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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悍妇》


前言一

写在前头,这是接了前本书的情节来写,看过前本的亲们可以看看,若是没有看过的便跳过前言,从第一章看起,当成一个新故事看也是没有问题的!

话说这人死后去的是何处?

自然是那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过那奈何桥喝那孟婆汤,将前世旧事统统忘却重入轮回再获新生,是龙是蛇,是人是畜便全看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了!

只是有那欢欢喜喜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的,也有那抵死不从,死赖在地府不走的!

这一日那望乡台上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之声,青面獠牙的小鬼儿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嗷嗷鬼叫着,噗嗵一声从上头摔了下来,正正摔在那靠墙歇气的老鬼儿面前。

老鬼低头一看,不由的嘿嘿一笑,

“我把你个不死心的,又被打下来了吧!”

那小鬼唉唉叫唤着爬起身来,捡了摔断的胳膊腿儿叫道,

“老哥哥,莫在一旁看我笑话,快来帮把手儿!”

那老鬼怪笑着上来接过断手臂,对着小鬼的那膀子,

“嗨……”

这厢一送一扭,

“唉哟喂……可疼死鬼了!”

那小鬼惨叫一声,手被接上了,动了动手撑着上半截身子,又惨叫着任老鬼给他接了腿儿,

“唉哟喂……总算全活了!”

这厢自己起身四下里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掉了的,那老鬼依在那处嘿嘿笑道,

“早同你说了,那红衣的女鬼最是凶猛,你偏偏要去惹她,没一口把你吞了,都是她让了手的!”

那小鬼小心捡起摔了一半的耳朵起来,气哼哼道,

“这望乡台只得新死之鬼,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可以上去,她都死了十年,怎还能上去,我等乃是地府巡检,如此不法之鬼如何不能缉拿!”

那老鬼摇头,

“真正是愣头青,这女鬼在地府之中游荡了这么些年,连阎王爷都管不着她,你一介小小的鬼差如何能管?”

小鬼闻言怒道,

“这红衣女鬼什么来路,怎得如此嚣张,应投胎不去投胎,任她在这里四处滋事,依律便应投入油锅之中炸一炸才是!”

那老鬼嘿嘿笑道,上前来扯了他那歪歪斜斜的鼻头下来,整了整又给他安了回去,

“嘿嘿,看你是新鬼倒也是勤勉,让爷爷来教你个乖!”

这女鬼乃是沾了两代帝王的果因,身上有紫薇星庇护,死时已是心有怨气,以红衣下葬,偏偏还有高人怕她死后受欺负,选了龙脉之上极阴之地掩埋,她死后便立时有了鬼王之能,若不是她一心念着上头那凡世之人,只她的能耐闹起来便能搅地府一个不得安宁!

“啊!怪不得她如此厉害!即是这般刺头儿,阎王爷爷如何不想法子将她送入轮回,倒来折腾我们!”

老鬼左右瞧瞧凑过去,伸了半尺长的指甲一指上头,低声道,

“你当阎王爷爷不想么,不过她上头有人,四时孝敬,节节供奉,还有人间帝王亲自写上奏表向上天奏报阎王爷爷的功绩……去年天庭评考咱们阎王爷爷评了个上上!你想想……这女鬼若是送入了轮回,阎王爷爷那有这偌大的好处得……”

“哦,怪不得……原来竟是这样……”

那小鬼伸手扶自己头上的角,

“嘶……”

想起那上头的女鬼还是忍不下气恨道,

“那她便要继续在这地府之中跋扈下去么?”

老鬼怪笑道,

“嘿!这是人便那有不死的,便是人间帝王也要走这一遭的,待那帝王一死,这女鬼失了靠山,到时自会收拾她就是,你这时节与她置什么气,我前头悄悄溜进殿里瞧过,翻了生死薄的,那帝王死期应就是这两日,耐心等等就是了!”

小鬼一听心中大喜,

“好!等等就是!”

说罢恨恨瞪了上头一眼,捡了自己那钢叉,

“哼,且让她再嚣张几日!”

两鬼在下头嘀嘀咕咕,那望乡台上头红衣的女鬼正是扶栏哭嚎,

“傻子!傻子……我舍了自己救你,是让你享这世上的荣华富贵,你倒好……每日里三餐只用清粥小菜,比那寺里的和尚还要清苦。我舍了自己救你,是让你享这世上的美颜艳色,解语可人,你倒好……后宫佳丽无数,却只守着我一袭红衣日夜相抱安寝,连个子嗣都不愿留下!你……你……你这傻子……你……你……你这样子,与……与死了又有何分别?每日里只埋首在那成山的公务之中,吃不成吃,睡不成睡,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个死人,傻子!傻子啊……”

哀号之时,鬼眼流着血泪望向那昭昭阴雾,冽冽阴风之中隐约可见之人,见着他形消神悴,见着他整夜无眠,见着他痴心一片,见着他日渐调零……

她是瞧一回哭一回,哭一回瞧一回,越哭越怨越怨越哭,那幽怨凄惨的鬼哭之声,震得望乡台抖了三抖,一股怨气直冲到阎王爷面前,

“呔……”

阎王爷扔了手中的笔,一掌将那怨气拍散,皱了两道扫把眉问下头判官,

“那赵敬死在何时?”

判官忙回身自取了那帝王册来翻看,

“回爷爷的话,那赵敬就是在今日子时魂回地府……”

“好!”

阎王爷点头道,

“好,命牛头马面将他请来,切记不得打骂,不得惊扰,散了他的魂魄,本官唯他们是问!”

“是!”

判官转身下去吩咐,不多时回来复命道,

“回爷爷的话,已是动身前去了!”

“嗯!”

阎王爷点了点头,耳边那鬼嚎之声久久不断,眉头皱得死紧,下头人察言观色,

“爷爷,那一般的鬼差镇不了她,不如派鬼将去将她拿了,锁入油锅之中炸一炸,也好清静清静!”

阎王摇头道,

“罢了,前头多久都忍了,不差这一回半回了,待那赵敬的魂魄到的地府,她自会去转世投胎……”

说罢想了想伸手道,

“将那帝王薄给我!”

判官忙双手奉上,

“爷爷您请上眼……”

凑过去指着上头道,

“那赵敬这一世托生于大魏朝帝王之家,二十四岁登基为帝,卒于三十二岁,为帝八载,倒也是勤勉为民,积下不少善果,紫薇帝星不绝,只怕下一世也要托生帝王的……”

那阎王爷边看边点头道,

“他是三世的帝王,这才是过了一世,自应还有两世的……”

又伸手在上头指点一番道,

“这一世便去那匡虚界的大宁朝吧,现时是那一年?”

“回爷爷的话,乃是延武十一年……”

“是!”

这厢取过笔来涂涂抹抹将赵敬的下一世写定,判官又问道,

“只不知那女鬼又如何处置?”

阎王爷想了想道,

“她与赵敬前世有姻缘,受了帝星庇护,虽说操持贱业倒也算得仗义助人,积善有余,送她做个富家的千金,得个痴情的夫婿,多子多孙,也算是了了这段缘,本尊也算是对赵敬这些年的供奉有个交待!”

“是!”

那判官又提笔写就,这厢将两人这一世写定,却是听得外头有小鬼儿进来报道,

“阎王爷爷,有人间帝王赵敬时辰已到前来地府报道,已请到殿下等候!”

阎王一听点头道,

“有请!”

这厢亲自步下升天阶,迎出了善恶门,果然见一介白衣鬼魂由鬼差领着往里头行来,那鬼差见阎王出来忙回身引见道,

“这便是我冥界之主,地府的大王……”

赵敬闻言忙上前几步行礼道,

“阎王有礼!”

那阎王爷上前扶道,

“新魂不必多礼!尔乃人间帝王,生而好善,泽被黎民,功德自记在九霄之上,南天门照功壁之上,本尊见了也要行礼才是!”

两人相对见过礼,这才请入殿中落座,却是有那青面獠牙,头生双角的小鬼送上茶来,赵敬低头见那茶水色绯看着渗人,用鼻子一闻却是散出一股子清香来,端起来在嘴边啜了一口,只觉满口留香,一股清凉之意冲入头顶,立时神智一清,不由赞道,

“好茶!”

阎王爷道,

“此乃忘川碧落花配以黄泉水冲饮,清神明心,最适那新魂饮用,能固魂护魄,凝结鬼心!”

赵敬闻言又起身谢过阎王爷的款待,茶过三巡之后言归正事,阎王爷讲道,

“尔有紫薇星加身,有三世帝王之命,刚过去一世,还有两世,下一世已是派了你去那匡虚界大宁朝为帝,现时是延武十一年,正是强敌环伺,又有异族崛起,想要在那处做一番事业来倒很要受些苦楚的!”

赵敬闻言拱手道,

“即是命中应有,自当全力以赴保百姓安康,驱除异族还黎民平安才是!”

阎王爷点头称善,

“果然是紫薇星选之人……即是如此,即刻便上路如何?”

赵敬闻言踌躇一番拱手问道,

“阎王爷明鉴,在下却是有一事相询……只不知……只不知……我那……我那妻子红娘现在何处可是转世投胎做了人?”

也不知红娘现下如何,她早早来了地府之中只怕已是转世为人,也不知投在何处?过得如何?可是……可是……已有了姻缘?

阎王爷闻言抚着乱糟糟一团的长髯大笑道,

“早知你会问她,这些年来受你四时供奉倒也不敢负君所托,她因心挂于你,徘徊地府不愿转世投胎,只是天道自有律循不可轻易违背,你们虽都身在地府但姻缘已断不能再相见了!”

前言二

赵敬听罢却是又喜又悲落下泪来,

“这傻姑娘,为我舍了性命,到了地府竟不去投胎还要蹉跎这么些年!”

低头垂泪许久,求道,

“还请大人怜我两人情深似海,前世余情未了,且想个法子容我们这一世相守吧!”

那阎王爷皱眉不语,赵敬急道,

“大人,我愿舍了下一世的帝王,只求这一世樵夫也好,渔民也罢,耕田砍柴清贫度日与她相守!”

阎王爷听罢摇头道,

“你是天生的紫薇星入世,这帝王的命不是说改便能改的……”

那些个畜生蝼蚁之类自家倒是能做主,但这天上星宿运转自有天道即定,却那是他能做主的?

赵敬听罢心知这一回若是不成,自己与红娘只怕是永生永世再不能相守了,急起来便耍赖了,

“您若是不应,我便也赖在这地府之中,再不投胎了!”

暗地里却是在暗暗的转脑子,

“不是说我是紫薇星么,谅他们也动不了自己,若是不成便赖在这处与红娘做一对鬼夫妻,说不得比那凡间的夫妇还要快活自在些!”

想到这处倒觉着这主意好,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头走,下头判官拦道,

“何处去?”

“寻红娘去!”

那判官立时苦了脸,一面拦一面冲阎王爷递眼色,

“您可不能走啊!”

这些个身有星宿护体的爷最是难缠,前头那位大魏开国的皇帝,乃是天罡星下凡,到了地府之中闹了个天翻地覆,大鬼儿小鬼儿被打得鬼哭神嚎,好不易想个法子弄走了,怎得这又来了一个!

上头阎王爷也是想起了前头一遭,狠狠撸了两把胡子,却是扯下几根鬼须来,见着手中那阴森森,寒光光的胡须,不由的计上心来,想了想忙招手叫赵敬回去,

“你要与她成一对儿倒也不难!”

赵敬一听大喜不由拱手恭身,

“多谢大人!”

阎王爷摆手道,

“慢来,你也不忙谢我,你命里要做帝王,她却是命中不能为后,只是你乃紫薇星护体不做帝王也会为祸一方,动摇国本,那匡虚界的大宁朝本就风雨飘摇,你这一去再一番搅乱,黎民百姓岂不更是水深火热?”

“这……我……我老实做个百姓便是!”

难道自家不想上位,还会被人逼着上位不成?

“唉!命中注定如何能改,为今之计只能想法子掩饰天机……”

说着话伸出手来,将自己那几根胡须送了出来,

“你瞧,这乃是我颌下胡须,本尊乃是地府之主,身上一毛一发兼是阴气汇集而成,你投胎之后将它带在身上,遮了你的紫薇星运,只要天道不察我这处不勾不划,将你与旁人换个身份,你只需切记要为此人护好江山社稷,只要国运不变天道便不会察觉,你便能与她相守一世,那人自也能高坐龙座一世,届时你们回到这处来将前尘一笔勾销……上天也无从知晓,你瞧……这使得还是使不得?”

赵敬闻言大喜连连点头,

“使得,使得只要能与红娘在一处,不管清贫富贵怎样都使得!”

“好!即是如此,我们一言为定就是……”

这厢鬼差送了欢欢喜喜的赵敬去投胎,那头判官捧着薄子,小心劝道,

“爷爷这样子……只怕要担着干系呢!还是莫要以身试法为好!”

被上头查到了只怕要吃挂落的!

那阎王爷笑道,

“你当我真要让他做凡夫俗子么?”

他身上紫薇星光大盛,怎得几缕阴气可以掩盖的?

不过是掩得一时如何能掩盖得了一世?这是诓他去投胎罢了!

“那……应了他的事儿?”

阎王爷道,

“那女鬼也未定下投胎何处,倒不如做个人情将她投到大宁朝去,人我送去了,但这姻缘之事本就是月老来管,他们两人成与不成与本尊何干!”

嘿嘿!届时那赵敬还要回来闹,大可将事儿推到那老眼昏花的月老身上,左右他办砸的事儿也不是一桩两桩了,他天庭之中资历老,便是玉帝也轻易动他不得,不将这锅推给他还能推给谁去!

说完话,袖子一甩阴风一扫,鬼影已是不见了!

那判官见他一走嘿嘿笑了笑,伸出鬼爪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

嘿!这赵敬的兄弟也是个通天晓地的,一早儿便送了孝敬过来,大事儿咱也不能担着,不过即然阎王爷爷说了后头的事儿不管,我这处动一动笔头改一改,自然也是能成的!

勾勾划划将那红衣女鬼送入了大宁朝去,却是转头在上呈的列表之中在赵敬的名字旁添上了女鬼的名字。

判官如何不知那月老老眼昏花,一双老眼有时连那男女公母都分不清了,时时乱牵红线,弄错了又扯断重来,这几百年来世人颇有微词,上达天听后,玉帝训斥了月老一通。

后头月老也是受了教训便想了个法子,都是就近按着下头上报的奏表中的一男一女配对儿,这样自是不易出错,不过却是给了下头人动手脚的机会。

这样的事儿那判官也不是做一回两回了,这两人十有八成能成事儿,一来给紫薇帝星卖了人情,二来又不担干系,三来这供奉也收得心安理得,大善!

判官勾划完毕将奏折上报,这才出来招了那老鬼小鬼过来,

“去将那红衣女鬼送去投胎!”

两个鬼差闻言立时苦了脸,

“爷爷饶命,我们不敢拿那女鬼,实在是被她打怕了!”

“不必害怕,你们只需告诉她,赵敬已去投胎转世,她必会跟着你们去了!”

两鬼一听立时大喜,

“这恶煞终是要走了!”

缠着判官问因果,那判官被缠不过,隐约透了两句给他们过后吩咐道,

“好好做事,自有重赏的!”

这才又转身进去,两鬼吭哧吭哧过去寻那女鬼,

“你的好日子来了!”

女鬼见又是他们抬手便要打,

“怎得又来烦我,说了不投胎若是等不到他,老娘便在这处耗到天荒地老了!”

两鬼忙道,

“莫打,莫打!你那情郎已是入了地府,已过了忘川河,去见孟婆了!”

那女鬼闻言大急,跺脚道,

“怎得也不叫我一声!”

“你们身上有因果不能相见,不过现下你过去应是能远远看上一眼的!”

“还不快走!”

伸出手来左右一挟,将那两鬼夹在腋下,驾起一阵阴风向那忘川奔去,沿路之上的鬼差早知她凶名,见她来了忙躲闪一旁,只可怜那一帮子投胎的阴魂们,一个个被那阴风吹得东倒西歪,一个不慎变做了滚地的葫芦,尽是一片鬼嚎之声。

待过了忘川河,却见那孟婆摊前一个身影矗立,正端了碗缓缓饮尽,

“赵敬!”

那女鬼扔了两鬼大呼扑过去,赵敬回头瞧见她却是粲然一笑,

“红娘!”

女鬼要上前却被牛头马面拦在那处,他们却是不同一般鬼差,身上鬼力浑厚并不惧怕红娘,

“不可靠近!你们身上因果未了,他正在投胎之时,你若靠近必要害他不能投胎!”

“红娘!”

两人魂牵梦萦十载不绝,这一时终在地府之中相见,却是只能相对无言,泪眼盈眶,

“红娘!”

“赵敬!”

红娘近身不得只能凄凄哀叫恰如那杜鹃泣血,猿猴哀鸣,赵敬只觉眼前阵阵模糊,知是药效起了,忙冲她微微一笑安抚道,

“红娘……我……我……”

原想告诉她,已向阎王爷求过情,下一世两人便能重聚,只可恨那孟婆汤实在奇效,只说道,

“我……我……我在匡虚界大宁朝……等……等……你……”

却是再记不得下头的话,双眼一混去了记忆!

那孟婆见状忙招了两旁鬼差上来,扶了赵敬往前而去,

“前尘事已了,莫问来世路……”

红娘眼瞧着赵敬被投入轮回之中已是转世为人去了!

“哇……赵敬……”

大哭大叫便要跟着他去,那两鬼自后头追上来扶住,那小鬼鬼眼一转道,

“你也莫慌,他这一世是去那处为帝王,你也要去那处匡扶他的!”

红娘懵懂回头,

“让我……让我去做他的手下么?”

难道我要转世做个男子?

那下一世我岂不是与他继不了夫妻情缘,只能做兄弟了么?

小鬼应道,

“你前世为老鸨,贩卖女色,躏人皮肉,虽说仗义助人但也难免要有些惩罚,还是要做五世女子,尝尽生儿育女之痛的,只是与他再无夫妻之缘了!”

红娘闻言只觉一盆凉水自头顶浇到了脚底,颤着鬼身儿在那处良久才开言道,

“即是如此,我……便不要喝这什么孟婆汤……”

两下挣开二鬼,一脚踢开牛头,一头撞开马面,将那孟婆的摊儿一掀,咣当当弄了个一地狼藉,紧接着人已扑入轮回之中……

“敬哥儿,等等我!”

说话间,已是纵身跃入缥缈之中再不见踪影了!

那些个被打倒的鬼差唉哟哟翻身爬起来,老鬼埋怨小鬼道,

“都是你胡说八道什么!倒惹得她凶性大发,连孟婆汤也不喝了,这下子如何回去交差!”

那小鬼犟嘴道,

“谁让她打我们来着!”

骗那女鬼与情郎再无夫妻之缘,她不喝孟婆汤也好,只要心中认定自己所嫁之人不是前世心念之人,便是成了亲也要打打闹闹不得安宁,说不得便弄一个家破人亡收场!

哼!好叫你知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得罪了爷爷们,你便是转世投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第一章 重做人

话说这转世投胎的红娘投身入轮回之中,便紧紧跟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而去。眼看着他在前头飞驰,自己急急的跟过去,却怎也追不上,急得她是连连叫嚷,只是前头的人儿却是充耳不闻,这厢被一道紫光接引落入下头繁华都市一处院落之中。

红娘追过去围着那偌大的院子打着转,只见得那婆子丫头一地的乱跑,有人喜道,

“生了!生了!”

下头有那小婴儿哇哇啼哭之声传来,红娘大喜还待细看却只觉身子被什么东西拉住,又要挣扎便有闷雷一般声响喝道,

“呔!孽障还不速去投胎,再迟半刻便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红娘无奈只得跟着牵引的白光走,这一去也不知十万八千里,飘飘荡荡也不知隔了多久,才被纳入了一处温暖的所在,红娘被裹在里头,一阵阵倦意传来,只觉得神智一丢人便一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到她渐渐醒来时,却觉着有人在拿东西戳她的脸,

“嘶!”

红娘皱紧了眉头,一双眼皮却似被糊了浆糊一般,生生粘着睁不开眼,那人并不死心,仍是用力戳着她的脸,那脸上一阵阵刺痛传来,疼得红娘终是忍不住大叫一声,

“痛死了!”

手一挥也不知打到什么东西,啪一声响,紧接着扑嗵一声,有人放声哭了起来,

“哇……哇哇哇哇哇……”

身旁闹得很,那眼皮子终是强睁开了,眼前清明过来,却是身处在一间泥糊的屋子里,这屋子又低又矮,有进光的地儿只有门和一旁墙上拳头大的小孔,红娘猛然翻身坐了起来,这才看向地上哇哇大哭的一个光屁股小娃子。

这小娃儿瞧样儿不过一岁左右,光着个身子在地上爬走,身上黑乎乎的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头上稀拉拉几根毛,脸上正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摊开的两腿中间一根小鸟儿翘着翘着,猛然挤出几颗水来,竟是哭尿了!

红娘见状一脸嫌弃,

“那来的小屁娃儿!脏成这样儿,你亲娘呢?也不知给你洗洗!”

说话间外头有人听到娃儿哭声走进来一看,立时瞪大了眼,

“红妞儿,你……你……”

红娘打量门口这说话的妇人,她生得又瘦又弱,一张脸黑黄黑黄的看着似没洗净一般,比地上那娃儿也好不了多少,身上穿了一件也不知洗了多少水的粗布衣裳,东一块西一块打了补丁。

她在外头也不知在做甚,一双手湿淋淋地在衣裳下摆处随意擦了擦,

“红妞儿,你……你……你……你真醒了……”

这厢回过神来却是双手重重一拍大腿,

“哎呀,当家的……当家的……你瞧瞧……你快来瞧瞧啊!”

不多时咚咚咚闻声又跑来一名男子,这男子生得倒是魁梧,只是脸上的胡子又黄又乱,一双手骨节分明,粗糙黝黑,身上泥黄的短褐也是补了又补,依红娘的眼力,初初一打量便知这家子人过得是十分的清苦。

这两人杵在门前把个门框堵了个严实,便借着墙上的光打量红娘,那男子脸上又惊又喜又疑,踌躇了半晌却是不敢进来,半晌才挪步凑过来到跟前,小声问道,

“红妞儿,你真醒了?”

那想伸手又不敢碰的样儿倒似红娘是泥捏的,一碰就要碎似的。

红娘坐在那处自家抬手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立时回过味儿来,

“我……我这是又投胎了!”

只是怎得不是婴孩模样?

比了比一旁立着的女子身高,看样儿自己倒已是有五六岁了!

红娘狐疑的打量了一番身旁的男女,又瞧了瞧地上的那泥娃儿,试探的叫了一声,

“娘……爹爹?”

那门口两人一听却是脸上一喜立时流下泪,那女子转身拉了自家男人的手臂,

“当家的,当家的,你听听……红妞儿能说话了,会叫人了,那……那老道士的药果然有用!果然有用!”

男子也是喜得抓耳挠腮,只知憨厚的傻笑,也不知说什么只是瞧着红娘,

“好好好!”

红娘这下子倒是蒙对了,后头才知晓,自己托生这一家姓穆,亲爹叫做个穆大,亲娘姓杨,她在家时排行在三,人人都称一个杨三娘子又或是穆大家的。

自己是这家里的老大,说起来自己出生倒有些坎坷。

话说这杨三娘与穆大成亲时不过十三四岁,少年夫妻倒也算得恩爱,成亲一年便怀上了老大,因是年纪轻不知顾惜,仗着身子好仍是下地干活。

却说这一日杨三娘子在地里做活,突然只觉腹中疼痛不止,下头热流不绝低头一看竟是打湿了半边裙子。

一旁的穆大一见那被血染红了的裙摆,吓得脸都变了色,他看着人高马大却是个晕血的,见着血便害怕,这厢见着自家婆娘血流了出来,立时只觉着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双腿发软,人便要往地下栽!

只是他幸得好心里还保有一丝清明,知晓这时节不是昏的时候,情急之下狠狠一咬舌尖,舌头破了个口子却是疼得他一个哆嗦,这才站稳了脚跟,抖着手去抱婆娘,

“三……三娘,三娘……”

抱起来也不知怎办才好,只一迭声的问,

“三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杨三娘子捂住肚子心头发颤,长吸一口气强稳了心神抖着音儿哭道,

“肚子里……肚子里这个……怕……怕是保不住了……”

穆大吓得那脸色由白转黑,弯腰低头抱了她往大路上跑,一面浑身发抖一面安慰她道,

“我……我抱你去瞧……瞧……瞧……郎中……”

抱着自家婆娘往村头跑,一路之上那鲜血潺潺顺着裙摆往下滴,一点点落在尘埃之中,眼见着妻子已是脸色泛白,穆大斜眼瞄到了那血迹,跑了几步终是脚下发软,一个不慎,往前头一扑两口子却是都栽到了地上。

“三娘……三娘……”

穆大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抢上两步忙又去抱自己脱了手的婆娘,再抱起来往村里跑前头却不知怎得摇摇摆摆来了一个人。

一个又瘦又干的老儿,头上半白的乱发胡乱攥成一团,在上头插了一根柳条,一身脏兮兮的道袍罩在身上,脚下却是光着,腰上挂了葫芦正嘴里哼哼唧唧的过来,见到那穆大夫妇便上下打量,又瞧了瞧那杨三娘的肚子,却是哈哈一指,

“你呀你……赖在那处不走,却不知害了你的亲娘啊!”

说话间,杨三娘子却觉得肚子一松,似没有那般疼了,她也是心里明白的人,知是遇上了能人,忙拍自家丈夫的手臂让他将自己放了下来,顾不得身上血污双膝一软,跪下行礼,

“敢问仙长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有不妥当?”

那疯道士笑道,

“她有什么不妥当,她只是赖在那处不走,不想投胎罢了,不过她已是错过数次投胎的机会,这一回即是已投了轮回若再不来,以后便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说着话凑到近前瞧了瞧杨三娘子的面像摇头叹道,

“她若是不来,你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穆大一听两腿又是一软,也跟着跪到了地上,

“求仙长救命!求仙长救命啊!”

那疯道士又瞧了瞧穆大的眉目,摇头道,

“你这婆娘一死,你以后也要再娶一个泼妇进门,将你当牛做马使唤几年,却是要替旁人养儿子……以后也落不了好!”

穆大夫妇一听更是跪下来磕头如捣蒜,

“求仙长救命!求仙长大发慈悲!”

疯道士掐指算了算点头道,

“罢罢罢!也是你们命不该绝,又有那一位也是已入了世,我便想个法子保了你肚子里的胎儿,只是有一点你们要记得……”

这时节夫妇两人那有不应的,忙满口答应下来,那疯道士道,

“这孩子生下来,不管她是呆是傻,你们都要好好待她,待到她六岁时再带她来见我!说不得你们还有一场大富贵才是!”

当下将自己栖身的太虚观所在一讲,这才喂了杨三娘子几口腰间的酒,说来也是神了,那酒一下肚,杨三娘子只觉下头的血立时止住了,穆大夫妇当下拜服,这厢又是跪下磕头,那道士抚须大笑扬长而去……

公婆二人归家,那杨三娘子果然再无腹疼之忧,只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婴却是一个傻的,整日里只知吃喝也不啼哭,待到大些也不知说话。

左邻右舍见了都劝道,

“这样的傻娘子养着也是费粮米,倒不如寻个地儿将她扔了出去……”

如今大宁朝时局动荡,定都东京开封繁华之地,却是因着国力时渐不盛被外族频频来犯,四面强敌环绕,西有吐蕃各部时时骚扰,北有耶律也建国称辽,又有西夏拓跋忽儿人强马壮,还有那辽东海边赤真人厉兵秣马,更不用说那回纥与回鹘两国也是纷争不断,各部厮杀,如今的大宁早已不复开国时横扫八方的豪气。

那些个文官们求一个纸醉金迷眼前安稳,武将们也是个个贪生怕死,阵前怯战,只望着阵前无事,能吃空饷喝兵血捞上一笔便回转繁华烟花之地,哪一个耐烦为国守疆为民护命?

第二章 大宁朝

到了后头大宁朝强敌四起,更是步步紧逼,至延武初年如今的皇帝燕瞻上位时,辽皇耶律也正是杀父弑兄上位之时,为立威服众领了二十万人马入侵宁境,恨只恨沿途官兵不肯堪为敌,一月之间燕云十六州便尽送辽人之手,辽人兵马一度杀至开封城下,皇帝燕瞻不敢御敌却是趁夜逃走,扔下了后宫妻儿与生母张太后,皇后崔氏与那开封府中数十万的兵民。

也亏得是他如此,倒是激的城中百姓官兵上下一心,张太后年迈体弱却是亲自披甲上城,由崔皇后随在左右,领着宫中一干王子嫔妃,太监、宫女们,剪短罗裙,撕去广袖,布巾裹发与城中百姓共御外敌

这厢大宁兵民在那开封城外与辽敌是激战八天八夜,几度让辽人攻破城门却又拼死夺回,最后实不敌辽人凶猛被攻入城中,便与敌在城中巷战不休,城中百姓官民死伤殆尽,整个开封城中可谓是尸堆如山,血流漂棹,幸得八方勤王之师火速赶来终是将那入侵的辽人打得落荒而逃,张太后也因着胸前中箭不治而亡,而一干王子公主也是壮烈殉国,却是只单单留下一根独苗。

东京大定之后,崔皇后几次三番要迎圣驾回京,只要圣驾回京,才能稳心北方民心,更好重振声势夺回汉家土地。

恨只恨那皇帝燕瞻竟是懦弱怯敌,再不敢回转东京开封却是在那南面选临安为上京立为国都再不愿回转。

崔皇后得知消息在宫中大哭,之后披头散发上得城来,先是朝南面三拜九叩,之后却是起身手指南面大骂昏君懦弱无能,有愧祖宗社稷,自己身为人妻不能尽劝谏之责,上愧对列祖列宗与死去的张太后,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实在有亏德行愿以身死谏,求得丈夫幡然悔悟……

言罢从那城头上一跃而下,落在那城外硬地之上立时脑浆迸裂,魂归地府。

叹只叹那燕瞻铁石心肠,闻听自己妻子死讯却是怒骂连声,

“贱妇害我!如此岂不是要让我在天下人面前失尽颜面!”

却是下旨草草收敛了崔皇后遗体,一口薄棺拉入皇陵之中,也不知埋在了那一个所在。

皇帝尚且如此,更不必说那命如草芥的百姓,那辽人对待汉人便如牲口牛马一般,抓到了就充做两脚的畜生,家产田地尽数收去,百姓无奈只得四散奔逃,穆氏夫妇便是战事起时由大同府逃至了太原府,只是官府不许他们这些流民入城,只得在周边镇村处落下脚来。

幸得好穆大还有一手木匠手艺,此时节虽说战乱不断,但百姓们总要过日子的,这家里的东西虽说不能置办新的,但总还有要修修补补的。

穆大每日里到太原城中寻些活计做,拿回来铜板、米粮虽说吃不太饱,但也能养活妻女,又有杨三娘子也是个勤快能吃苦的,每日里在附近寻些零活做工,就近照看着孩子,夫妇二人养着傻女儿,逃难的路上又生了老二,一家四口小日子过得倒比左右邻里还宽松一些。

只是,这世人都如此,虽说都是些家无恒产的,但见着旁人比自家好一些便要眼红起来,那些个妇人刚开始都妒忌杨三娘子嫁了个老实有手艺的男人,见带着个傻女都暗中笑了许久,假惺惺过来劝,却莫不是在暗底里捅人伤口,只是杨三娘子经了那道士一场,心里认定自家这女儿丢不得,闻言只是摇头道,

“管她傻的呆的,都是我自家肚子里的一团血肉下来的,那能扔了喂豺狼之口,总是要养着她的……”

旁人应道,

“她傻得这般样儿,怕是白给人当婆娘也无人要,你养着她便是一辈子,以后娘老子没了,她还不是一个死字,难道还要拖累兄弟姊妹不成?”

那杨三娘子听了终是忍不住大怒,转身捞了东西没头没脑便往人头脸打去,

“我女儿是傻得又如何,碍着你们事儿了,倒来这处搬弄口舌,让人舍了亲生骨肉,脏心烂肺的东西,也不怕老天爷收了你!”

这厢将人打了出去,旁人再不敢来劝却是背地里暗笑,眼瞅着杨三娘子后头又接着生了二个女儿,终是生了一个儿子,因着好不易盼来的男丁,取了个名字叫做宝生。

至于前头四个丫头,因着老大生来不同倒是取了个红字,后头三个只是排了序二丫、三丫、四丫的叫着。

亏得穆大有手艺在身,杨三娘子也是个能持家的,一对年青的夫妇带着五个儿女,虽说时局动荡些,只要努力做活倒也是能混个半饱的。

眼看着这红妞儿到了六岁上,夫妇二人也是记得那疯道士的话,这一日却是将家里的几个小的托给了邻居,借了一驾牛车过来,穆大带着杨三娘子同自己那傻女儿去往那南山太虚观。

车到了观前便有那梳了两个小丫髻的道童上来称一声无量天尊,却是来接引之人。

穆大夫妇见状又惊又敬,

“果然仙长法力高强,竟是算着了日子!”

两人这厢抱着傻女儿,跟着道童畏缩缩进到里头,却见这太虚观,观小不过三间正殿,倒也是四处干净,炉烟袅袅,三殿有太清殿、太乙殿、太玄殿,里头供了元始天尊,镇元道祖并那太乙真人,一位位更是衣袂飘绻,慈目尊严。

夫妇两人进去跪下挨着个儿的磕了头上香,这才跟着道童去了后头。

到那后头不去正房倒往那偏院引,走进来院中石制的一桌四凳,那桌上铺了一个蒲团,上头疯道士正盘腿儿坐在上头。

两夫妇倒不敢问这道士为何有凳不用,要在桌上打坐,这厢上来恭敬见礼,那疯道士见了两人笑道,

“你们倒是听话!”

说话间拿眼瞧那傻姑娘,那傻姑娘痴呆呆也不知说话,只瞪了一双眼瞧着那疯道士,疯道士冲她嘿嘿一笑问道,

“可是取了名字?”

穆大忙应道,

“取了一个红字!”

他不识字不过是因着前头杨三娘见了血,便索性叫老大做了个“红”字,道士闻言拍手叫好,

“好!好!好!红字倒是好,我再给她添一个字吧!”

却是叫道童取了纸来以手指蘸墨给他们写了一个鸾字,

“命中应有鸾凤缘,却要干戈来相见……”

拿手一指她眉间,

“痴儿,你如今只得一魂在身,若是徘徊不归以后必不能为人了!速来!速来!”

这厢一伸手自怀中摸出一个吃剩的鸡头来,不管不顾一下子塞入傻姑娘的嘴里,那傻姑娘在家里被喂惯了,有的吃便张嘴就嚼。

贫苦人家那识肉香,虽说是鸡头这傻姑娘也不嫌弃,狠狠咬了几口连皮带骨都给硬吞了下去,只是那头骨实在坚硬,虽说经过烹煮却还是噎人,几口下去傻姑娘便翻了白眼,喉咙里赫赫作响,一双手乱抓,两眼儿渐渐翻了白。

那杨三娘子见了忙去拍她后背,疯道士却是哈哈大笑,

“看你还不来……”

摆手冲杨三娘子道,

“莫管……莫管……”

说罢身子一歪人却是双腿盘坐,脖子一歪人倒困了觉去,两人见他在那上头身子歪斜却不见栽倒,

“仙长!”

那道童见状赶两人,

“你们走吧!”

驱了两人出来,将门一关竟是再不管了。

穆大夫妇抱着穆红鸾,这厢在后背上又拍又打却怎也弄不出她喉咙里的鸡骨头,瞧见着她翻白眼昏过去,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儿,不由的又惊又怕,却又不敢再去惊扰仙长,只得含泪带了女儿回去。

到家中将她放到床上,都守着哭了一会儿,见她也不落气,也不见醒来,无奈只得让她直挺挺躺在那处,这一躺便是三天,若不是宝生淘气趁着杨三娘子不留意,进去闹红妞儿,他们都不知红妞已是醒来。

夫妇两人见女儿醒来能叫爹娘了,不由双手合什仰天拜谢,

“仙长保估!仙长保佑!”

这一番是惊喜交加,却是半点儿没有疑心女儿为何睁眼起来,便能说能跑,嘴皮子比那大人还要利索三分,依着杨三娘子瞧来,

“吃了仙长的药便是死了都能还阳,能说会道又有何稀奇!”

想起那扔到地上的半边鸡头心中惋惜不已,

“只可惜我等凡夫俗子不识仙丹灵药,生生糟蹋了好东西,若是带回来给家里这几个小的分一分,岂不是大大的好事儿!”

这杨三娘子倒是好个母亲,时时处处想着孩子们。

这厢穆红鸾醒过来后,瞧着这家中虽说清贫,但父慈母贤对几个孩子也很是关爱,心知投胎这处也是命中注定,想起临来时那小鬼的话,心下不由的一阵悲凉,

“我倒是不悔在那地府之中等他十年,我也知再世为人只怕各有轮回说不得他为人,我为畜,他做高官,我做奴仆,命中如此怨不得旁人,只是恨不能见上一面,说上一句,等了这般久不过只想同他拉着手道一声珍重罢了!如今知晓他在这处做人间的帝王自也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想来必不会似前世一般难过活……只不知以后要如何能遇见!”

转念又一想他是喝了那孟婆汤的,再相见怕也只是路人了!

第三章 穆家女

穆红鸾想到这处不由心如刀绞,暗暗垂泪心下后悔,

我们终究是无缘无份,倒不如当时便喝了那孟婆汤,两两相忘也不用受这剜心之罪!

哭了一场又想起来暗道,

“也不知那小鬼说的是真是假,我如今出身如今贫寒也不知如何匡扶他……”

脑子里念头电转,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想了许久却也只能暗暗叹气,想通了便暗道,

“前世里他身子孱弱虽说做了帝王却是连半天福也没有享过,现世里愿他身子康健,也不必他做什么贤君明主,若是有机会我必要让快快活活的过完这一世才是!”

他早一步投胎,自己如今也不过六岁,想来他也应是稚龄幼子,日子还长着呢,还是过好当下才是,这肚子都未填饱还谈什么辅佐帝王,说不得一个不小心连小命都丢了,难道还回那地府去见那两个青面獠牙的丑鬼!

心里打定主意便收捡起心思,安安心心在这处做穆家的女儿!

这穆家的儿女中穆红鸾在大,下头二丫、三丫、四丫并一个宝生,现时乱世家中也是清贫,有得儿女一口饭吃便不错了,穆红鸾已是六岁了,倒还有一身儿杨三娘子改小的衣裳穿,下头几个小的连衣裳都无有,整日里裹了一片烂布片儿在屁股上头,四处跑走。

那宝生更是赤身果体甩着一个小鸟儿满处乱爬,见着什么东西便捡了往嘴里塞,红鸾见了却是目不忍视。

她前世今生也是没过过这种穷苦的日子,以前自己那老鸨娘如珠如宝的待着她,捧在手里小心呵护着,身边丫头婆子也是不少。

那似这一对爹娘因着生活所迫虽说怜爱孩子们却也只得将五个小娃儿似那山里的野猴儿一般放养着,长不长得大也都是听天由命了!

依穆红鸾的性子那见得这些,趁着穆大外头做工,杨三娘子与人相携到外头为人洗衣时,便自己提了桶到外头河里取水。

他们住在这太原府近郊之处,穆大与杨三娘子身属流民,无户无籍更无路凭,因着战乱逃到这处,依着官府的规矩是不能进城落脚的,因而只能在这处离太原府外两三里的一处小村之中搭了屋子住下,每日里趁着天未明时就到城门处等候,天未黑时却要趁着净街鼓未响完时快快出城,若是不然被巡城的官兵拿住了,便要办一个不法之罪,入了大狱不脱一层皮,这人是出不来的!

现下里官兵们遇上那异族蛮夷是节节败退,对上纯良百姓倒是一个个如狼似虎,半分不见手软的!

穆红鸾住这小村子在太原府仙女山下,这仙女山上有一座小湖,山漳溅溅将上头的湖水引下,流到村头便是一条一丈来宽的小河,河水两旁依水建有高矮不一的黄泥土墙屋子。

穆大夫妇当初过来也是有些眼光,却是建在了那溪头之上,取水方便不说好在新鲜干净,不似那溪水流到后头屋舍密集之处,人拉畜饮各种污水排入其中,再取上来的水都是浑浊不堪,无法饮用!

红鸾人小提了小桶,一桶桶往家中倒入缸内,这时节虽在夏日但那水急河深也不敢让弟妹到河中洗澡,便取柴烧火将那大锅里的水浇得是滚滚翻动,这才出门一手一个,跑了两趟才揪了三个妹妹回到家中。

“都给我好好洗洗!”

这厢叉腰瞪眼对着下头四个脏得不成样子的弟妹,三个小的立在那处,宝生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呆愣愣瞧着她,不知自家这傻大姐是要做甚?

她前头傻了那般久,家里的弟妹都见惯了,虽说她现下好了,但弟妹那会怕她,被她在外头揪回来正是不甘不愿,眼见自家那草棚下头搭得灶上头,一锅水热滚滚,沸腾腾的水正咕噜噜冒着泡,只当要被自家的傻子大姐扔进里头煮,三个丫头左右互使了一个眼色,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却是将那正哈哈傻乐的宝生留在了前头。

红鸾拿眼一扫一把抓过宝生来,

“就是你了!”

将热水倒进盆里,又兑了凉水,把宝生往那盆里一放,那水立时变了颜色!

红鸾凑过去闻到这小子身上一股子臭味儿,捏着鼻子用那外头摘的丝瓜瓢给他搓身上,宝生那身上泥垢厚,初时还不觉得,待到搓出里头白生生的皮肉来时,他便叫唤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穷人家孩子养得不好,宝生一岁多了也不会走路,只会在地上四处乱爬,如今都是穆红鸾在家里看着他。

他这厢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红鸾那管他这些,这厢按着他狠狠擦了个遍,连下头的小鸟儿都没有放过,直洗得身下的水变了黑洞洞一盆,这才将他拎起来放到一旁,唬着脸吓他道,

“不许动,若是敢跑再给你搓一回!”

宝生吓得倒退两步倒真不敢爬走了,眼睁睁瞧着大姐使唤着几个姐姐将那盆里的水倒掉,又换了新的水进去,

“过来!”

红鸾又一把提了他扔进盆里,这一回却是取了早熬好的皂角水倒在头上,重重揉顶上那稀拉拉的几根黄毛,皂角水渗入眼中,激得宝生哇哇大哭,奋气挣扎却是被大姐一巴掌打在脑门儿上头,

“啪!”

“老实些……”

一旁的几个妹子瞧着宝生那额头上的红印子,不由都是一缩脖子,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大姐好凶!”

前头大姐傻着时,家里爹娘护着她们就不敢招惹她,现下她病好了又是一派凶悍的样儿,更加是惹不得了!

三人见得宝生被按在水中一般揉搓,哭得一张小脸通红,好不易才被放了出来,擦干了身子,也不许他去别处,只能老老实实端坐在那处晒太阳。

红鸾仔细打量洗干净的宝生,小屁娃儿洗干净倒也是大眼粗眉,一副虎头虎脑的样儿招人喜欢。

这一头还不待她吩咐三个丫头已是很有眼色,老二也自发自动带了老三和老四过去,也不用红鸾动手,三人打了水把身上弄湿了,这厢互相搓着身子,揉那一头稻草似的黄毛。

红鸾见她们这般识时务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待到姐弟几个洗干净身子,又借了那洗澡的水把身上的破布揉洗一番,挂在院中晾晒,这太阳便渐渐落了山。

红鸾又指挥着几个小的烧火,自家则淘米做饭,那米缸放在正屋堂上,打开盖子探头往里一瞧,却是下头黑黄散碎的米粒混着砂粒,浅浅的一层勉强盖了缸底,

“这家子也是真穷!”

红鸾把大半个身子钻进去,用手捧了一大把起来,瞧了瞧下头露出来黑黝黝的缸底,犹豫了一下,手指缝儿一松,又漏了一半下去。

淘好米,水倒了三大瓢下去,又切了两个杨三娘子挖回来的地瓜进去,五个孩子守在灶边一面瞧着锅一面借着火烤干头发。

红鸾身旁的二丫转头仔细打量着她,轻声道,

“大姐?”

红鸾转头瞧她,家里的这几个妹子生得都似杨三娘子,洗干净小脸儿倒也是白白净净,秀眉秀眼的,以后长大的倒也能称得上清秀佳人。

至于红鸾的样儿却是与穆大、宝生有些相似,五官比一般人都要深邃些,鼻梁又高又挺,眼珠子微微有些发蓝,说不得倒还有些异族的血统。

这大宁朝自立国以来便是内忧外患,边境纷扰不断,两国交战不绝,百姓也是东迁西进,汉人与各族人等相互交融通婚之事也是不在少数,因而穆大这副模样到了这中原腹地也并不引人注目。

“何事?”

红鸾问二丫,二丫瞧了瞧她张了张嘴,半晌没敢说话,一旁的三丫却是心直口快,

“大姐,二姐是问你,你的傻病当真好了么?”

二丫听罢回头狠狠瞪了老三一眼,

“多嘴!”

家里这些姐妹都是踩着肩膀下来的,一个个只差了一岁不到,三丫更是杨三娘子在前头一个刚生下来两月便怀上的,因而二丫五岁,三丫也是四岁了,四丫三岁。

几个丫头虽说年纪小小不过一个个倒是十分懂事,说起来也是心酸,穷人家的孩子自来比那衣食不愁的人家多几分沧桑!

红鸾见状哈哈笑,

“好了!好了!娘都说了,那仙长的药十分灵验,吃下去病就好了!”

这时节自是要对外大大宣扬那疯道人的利害,若是让人知晓这傻了五六年的一个丫头,突然之间能说能笑,还会识文断字,若是有些妖精妖怪的话儿传扬出去,自家还活不活了!

当下还要砸吧砸吧嘴冲着弟妹们叹道,

“那仙长的药真是顶顶好!吃进嘴里那香味儿……啧啧!你们大姐我只觉得一股清凉自丹田直到百会,又自百会直到涌泉,浑身上下任督二脉打通一气,脑子里立时清明起来!”

她那知什么百会、涌泉不过是以前请了说书的先生到院子里来说书,听了那么几段江湖侠客行罢了!

只是光这两句也足能将自家几个光屁股小娃儿唬得一愣一愣的了,当下也是羡慕之极,四丫旁的不知,一听到有吃的那一双眼儿发着光,吞了一口口水问,

“大姐,那……那仙药……好……好期么?”

第四章 穆家人

“好吃!好吃!仙长的药自是不同一般!”

红鸾狠狠点头,

什么狗屁仙药,那疯道士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听自家亲爹说就是一只烧鸡脑袋,噎得自己翻了白眼。

偏偏杨三娘子认定了是仙药,听丈夫说起时还连连瞪眼,自腋下给了自家男人一肘子,双手合什连连作揖,

“仙长爷爷恕罪!仙长爷爷恕罪!”

这厢好不易大女病好了,可不能得罪了仙长爷爷,若是降下罪来如何得了!

穆红鸾听罢穆大讲起自己出生之事,心中不由大动,

“那疯道士行事有些怪异,不过听起来倒真有几分能耐,连我在阴曹地府之中的事儿也能算出来,若真是有本事之人逮着机会求他算一算敬哥儿如今在何方,也免得我苦苦寻找!”

她这些日子也是隐隐约约听了一些,如今的皇帝燕瞻在临安府里头呆着,前头的皇后留下一位皇子,后头又娶了一位夏皇后,纳了不少嫔妃生下了好几位皇子,也不知这些个皇子年纪多大?那一个才是赵敬托生?

只是听穆大说那疯道士远在五十里外的南山太虚观,爹娘定不会让她独自前去,自家如今这小身板光凭一双肉脚如何走去?

现下又是乱世被人半路抱了去卖做奴婢岂不是冤枉?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家里呆着,待长得大些再想个法子寻过去吧!

姐妹几人说着话,外头杨三娘子却是同人相携回来,进了这村里没见自家几个小猴子在外头乱跑,心下有些疑惑,

“二丫……三丫……四丫……”

一个个挨个儿唤了一遍却是没有答应,拉了一个光屁股娃儿问,那孩子哈哈笑道,

“被你们家傻大姐逮回去了!”

杨三娘子一惊忙提了竹篮、捶棒往家里跑,

老大的病才好,在屋子里关了好几日,今儿怎得会出来管几个小的了?

回来吱呀推了门,却见自家大大小小的几个崽子正嘻嘻哈哈窝在灶前头,一个个小身子洗得白白净净,老大正逮着老四用断了半截的木梳梳头,

“嘶!大……大姐……疼……”

四丫一缩脖子,

“啪!”

“别动!”

穆红鸾在四丫后背上就是一掌,四丫立时老实了,龇牙咧嘴任大姐手脚麻利的扎好了辫子。

“老大!你这是做甚?”

杨三娘子过来,穆红鸾回头笑道,

“娘你回来了,锅里饭好了!”

杨三娘子掀了盖子瞧里头,果然见锅里的清粥已是熬好了,心里欢喜过来抱了老大,落下泪来,

“我的儿,你可算是真好了!”

虽说老大能说能笑了,杨三娘子瞧着她自病好后常常坐在屋子里发呆,那眼珠子也不转一下的样子却是心里发怵,生怕女儿一个眨眼又变回以前呆傻的样儿去,如今老大肯走出屋子,会管教弟妹,烧火做饭了,看来是真好了!

身旁的几个小的见娘亲抱着大姐哭,忙也凑了过来,宝生更是把个脑袋往两人中间钻,一双小脚不停的乱蹬着,一双小手扑棱着要推开大姐,却被穆红鸾一巴掌拍在光溜溜的屁股上,

“一边儿去!”

宝生捂着屁股坐到地上,却是嘴一撇就要扯开嗓子哭起来,被穆红鸾一瞪眼,

“你若是敢哭,今儿晚上不许吃饭!”

宝生虽说年纪小,但这吃饭的头等大事却是天生的知晓,当下忙伸手一捂嘴儿,

“嗝……”

喉咙里打了一嗝却是生生将那一口气咽了下去,不敢哭了!

杨三娘子见了笑得不成,

“好!果然是红妞儿厉害!”

这混世的魔王虽说年纪小小却仗着是这家中唯一的男丁,父母看重他,因而平日里除了老大不敢欺负,对上其他几位姐姐却是撒泼打滚,哭闹撕打样样都来,现下里有人能治他,杨三娘子自是拍手称好!

她也不是那惯着孩子的亲娘!

这穷人家为了生计,老的在外头奔波劳累,家里的孩子们便指望大的能管教弟妹,以前是红妞儿有病现下她好,能管起家来自是顶顶好不过的,她能治住宝生才好呢!

杨三娘子彻底放下心里的大石头,心下欢喜,便拉着几个孩子进了屋子,翻箱倒柜去寻东西,

“你们爹爹要待会儿才回,我们且等一等他!”

将那灶上的火掩了,带着孩子们打开了夫妇二人屋子里的木头箱子。

他们一路自大同府逃至了太原府原本就不多的值钱玩意儿早就不见了踪影,这箱子里不过是辛苦攒下来的一百来个铜板,还有两截半新不旧的料子,却是前头穆大去城里给人做了几日临工,请宅子里的夫人赏下的。

杨三娘子取出那块料子在老大身上比划,

“我们红妞儿大了,也是应做身衣裳才是!”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穷人家虽说没有那么多讲究但终归孩子大了,遮体的衣裳还是要有的,穆红鸾低头看身上的料子,细棉的锦江布倒也是软和,许是在库里放得时日太久了,有些褪色泛黄。

这样的料子要是搁在她以前,只怕是她院子里的下等丫头也不会穿的,寻出来让厨娘做了抹灶台的抹布倒也吸水易干。

不过现时有这么一块布做衣服已是难得了,这厢二丫几个瞧着她身上那块布料却是眼馋的不行,

“娘,我也要!”

四丫仗着年纪小当下便闹起来,二丫、三丫却只是看着咬唇不吱声儿,杨三娘子笑道,

“待给你们姐姐做了衣裳,便把她的改小了给你们好不好?”

几个小的一听连连点头,虽说是旧的,但能有衣裳也是欢喜的不成!

穆红鸾瞧在眼里却是心里一阵阵的发酸,自己前世里虽说是出身女支院,却是吃穿不愁,自家那老鸨娘也是真心疼她,多少好东西端到面前来,她一个不如意还要撂脸子使性子。

到了这一世,这般穷苦的人家里,这几个小妞儿不过小小的年纪却已是十分懂事,倒比自家幼时强多了!

当下便道,

“娘,我不要新衣裳,你给妹妹们做吧!”

杨三娘子笑着抱了她来亲,

“好孩子!”

一旁的宝生最小却是不在乎衣裳,只是恨大姐姐占了娘的怀抱,见状又大叫一声钻了进来,拉着杨三娘子的裙摆就上了膝头,用硬硬的小脑袋顶着大姐的胸口……

穆红鸾气得伸手拧他脸,

“一边儿去!”

宝生被她从娘的膝头上揪了下来,刚要咧开嘴哭转头却见瞧见门口高大的身影,

“滴……”

这厢嘴里好不易蹦出一个字儿来,在地上爬得飞快,过去一把抱了亲爹的大腿扯着裤腿儿站了起来,仰着头指着火辣辣的脸蛋儿又指了指穆红鸾就告状,

“啊……啊……啊……”

穆大回来见妻女正母慈女孝的搂做一团,瞧着心下欢喜弯腰抱了儿子起来,把手里四指宽,一尺长的肥肉亮给众人瞧,

“今儿肉铺的张二哥生意不好,倒让我捡了便宜,这么一大块只得四个铜板,今儿我们吃肉!”

一听说有肉吃,几个孩子立时围了上去,穆红鸾也笑着过去伸手接下穆大手里的肥肉,见这肉颜色有些不正,凑过去闻了闻已是微微有些味了,知必是在案上摆放了一天卖不出去的了。

穆大见女儿眉头皱起来忙道,

“这肉只是放得久些倒也是好好的,能吃!”

这样的天气在外头摆了一日这味儿自是不好闻的,不过这么大块肉若不是放味儿了,那能四个铜板就能买到的!

杨三娘子自女儿手里接过肉来笑道,

“无碍,待会儿多洗洗,煮时多添把火就是!”

拿到外头草棚之中洗净,只割了一小块儿下来煮,剩下那大块没有用盐,只是就了灶里的草木灰给腌了起来,用绳子绑了挂在灶上头就着烟火熏,这么一大块自是要吃好久的。

这一晚一大家子都是沾了些肉腥,穆大夫妻二人见着五个孩子似那圈里的小猪崽儿一般,个个低头抢食吃的香甜,不由的相视一眼,便是那肉不过在嘴上碰碰,唇上沾些油腻都觉得肚子里已是饱饱的了!

第二日天未明时穆大便怀揣着一大块杨三娘子早起做的死面烙饼,又喝了两口昨晚剩下的汤水便起身去城门前守候。

杨三娘子送走了丈夫这才自己匆匆吃了两口,到床前轻声叫老大,

“红妞儿,红妞儿……”

穆红鸾睁开眼瞧她,

“娘……”

“我昨儿同刘家婶子说好了,要去南面薜家庄子里给人帮厨……”

穆红鸾看了看天气,应是刚过五更,当下点了点头,

“娘你去吧!我在家里会照看好弟妹的!”

杨三娘子低头亲了亲她,

“好孩子,娘今儿晚上回来给你们带糕吃!”

去帮厨自是能落些客人吃剩下的东西,主人家也要管饭的。

穆红鸾翻身下了床,轻声轻脚跟在杨三娘子的身后到门口,

“仔细关好门!”

杨三娘子细细叮嘱了女儿几声,如今这世道到处乱得很,这城外村中住得都是流民,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每日都有,家中只有几个屁大点儿的孩子,若是让贼人闯进屋来,少了财物是小事,孩子们若是被人虏了去可如何是好!

第五章 催粮草

她在外头早听说了,北面的辽人最喜这些稚嫩的汉家孩子,常常有那昧了良心的汉人偷偷捉了孩子卖过去的。

虽说担心却也是为了生计无可奈何,只得千叮万嘱眼瞧着女儿关紧了门户这才转身去了。

穆红鸾回来重又睡下,却见身旁的二丫睁大了眼瞧她,

“大姐,爹和娘走了么?”

“嗯!走了,我们再睡会儿!”

穆红鸾伸手拍了拍她,看着她又静静睡去,这才打了一个呵欠闭上了眼。

待到再醒来时却是被四丫给哭醒的,

“哇!哇哇哇……”

“怎么了?”

翻身起来,却见二丫与三丫早爬到了床尾,远远的躲开去,拉开四丫一看见身下湿了一滩,

“四丫,你尿了?”

四丫哇哇大哭,

“不……不……不是我……”

伸手一指旁边还在呼呼大睡的宝生,却是他尿了床,把四丫都给冲醒了!

穆红鸾这厢只得一面牵了四丫下床,又和两个妹妹合力把宝生抱下来,这才扯了下头垫的草席,这床是穆大伐了后头山上的松木做的架子,上头搭了一层竹编褡子,又是一层干草,再是杨三娘子用各种碎布缝的垫子。

宝生这一泡尿却是将下头干草都打湿了,穆红鸾这厢一面让二丫哄着四丫,一面又让三丫盯着被吵醒跟着大哭的宝生。

自己捏着鼻子提了垫子去洗,后头又把干草抱到外头院子里晾晒,转身又去热了昨晚剩下的汤水给几个弟妹填肚子,这一早上好一通忙活,总算是弄得两个小的不闹了。

往日里杨三娘子出去做工都是将老大关在屋子里,下头几个小的却是吩咐不能离了村子,只让二丫带着宝生,几个孩子相互照看着在这村子里撒野,因着这村里的人都是这般过活,家家户户都是大的带着小的在外头玩儿,平日里到了这个时辰宝生几个早在外头野了,宝生吃饱了肚子也是呆不住,一双眼净往外头瞅。

这时趁着大姐没留意,便悄悄儿爬到墙根处溜出去了,几个丫头瞧见了也跟着出去了,待到穆红鸾自里屋出来时院子里已是无人了,她追出去一看却见自家弟妹已是与外头的泥孩子们玩成了一团。

想了想便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前,支着下巴瞧着几个小的,她坐在那处不说话,那小耳朵却是支棱着,耳听得门前小河边上叽叽喳喳的妇人们说着话。

这些流民虽说来处不同,却都是自那两国交兵之界逃过来的,异族的骑兵如何凶悍,如何杀人如麻,如何将汉家人当做了两脚畜,用铁链传了锁骨穿成一串儿,似牲畜一般赶往那冰天寒地方牧羊放马,老死不能回转故乡等等,众人说起来相互打探着消息,讲起失散的亲人有那流泪不语的,更多的却是一脸木然早已认命。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生而如此,也只能咬牙过下去!

穆红鸾听在耳中却是心头连动,

“听她们说来这世道倒是比我来的那处乱得多!”

前世里赵氏王朝统治百年倒也算得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虽说朝堂之上的有些动荡倒是与平民百姓们无关,自家那女支院虽说生意不算太好,不过那一条花街之上歌舞升平,富商来往倒也是一派盛世景象。

那小鬼儿讲赵敬有帝王之命,只是这样的世道,便是做了皇族也保不住要被异族攻破都城做阶下之囚。

想到这处心中不由一叹,

“他也真是命苦,做帝王也当不了那盛世明君,倒在这处来受苦!”

暗自叹息一会儿,又想到自家身上,

“他惨,我比他还惨,沦落到了这处村落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实不是安居的好地方!”

又听那些妇人道前方战事吃紧,现时节那上头高高坐着的皇帝佬儿燕瞻,却是这大宁朝在位的第六位了。

只是如今国号虽名延武却没有继承前头大宁开国尚武彪悍之风,历代皇帝武文弄墨的多,使枪耍棍的少。

皇帝因着太祖兵变起家,便惧怕后人仿效跟随,因而对武将向来忌惮,重文抑武之风盛行,

汉族百姓个个儒雅知礼少了尚武血气,倒让那周边的异族做大,如今情形已是一发不可收拾,前头有巨鹿关大战令得汉家百万男儿埋骨边疆,令得燕家王朝一蹶不振再无力北伐,只得丢了都城东京与燕云十六州,匆匆逃到南面临安苟延残喘。

如今异族大军时常骚扰边境,渐有大举入侵之势,便是这太原府也是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穆红鸾听众人说话眉头皱得死紧,

“若是真有战事,这太原府也不是安全之地,这城边小村更无法保得众人性命!”

这小村建在山下依水而居,一无遮二无拦,若是真有异族杀来,这一众人除了往那山上逃去便没有别的法子了。

只是那山中艰苦,无吃无用,如何过得日子?

为今之计便是要未雨绸缪,趁着战事未起,想法子进入太原府中,有那高墙护卫,官兵抵挡总还是能保一阵子的。

不过若说是稳当自然还是想法子去临安才是,那里是天子脚下重兵把守,到了那处才算得安全,若是真有朝一日连皇帝佬儿都被拉下了宝座,覆巢之下也无完卵,这些个百姓们自也是逃不了被异族奴役的下场。

还有……

去那临安府一是为了一家大小保命,二来那处是皇族所在,自然也是好去寻赵敬的!

这厢脑子中念头如电转,待得回过神来时,河边洗衣的妇人们早已离开,直起身来看了看日头,却已是日上三竿,忙唤了弟妹们回家……

如此这般日子悠悠而过一晃三个月过去,却是夏日过去秋收时节,这一日穆大正在那东街处人市之中等着活儿,却见得街面之上一阵骚动,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官兵混着那城里的衙役,正奔出城去。

穆大混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却是瞧见一个眼熟,瞅了个空子过去叫,

“张二哥,张二哥!”

那穿青挂皂,腰叉公平尺的衙役张二保回头见着穆大,

“哟……穆大,你怎得在这处?”

穆大瞧了瞧那帮凶神恶煞的官兵凑过去问道,

“张二哥,这样亮刀亮枪的是要去做甚?”

张二保应道,

“今年那帮子挨千刀的提前犯境,朝廷早早下了征粮令,这不……正要下乡去征粮呢!”

穆大闻言也是一惊,

“今年怎得这般早!”

“唉!可不是么!说是那面遭了旱,夏日里水少草稀,牛羊养起来的不到五成,这秋膘都贴不上,到了冬天没法子活了,便早早到我们这处来打谷草了!”

张二保见队伍已是挪动,忙冲穆大拱了拱手追着大队人马去了,穆大得了消息却是连活儿也不想找了,背了自家的行头便跟着出城的人群之中回了家。

回到家中见到孩子们,穆红鸾有些诧异,

“爹爹今儿怎得这般早就回来了?”

穆大嗯了一声,自是不会把这战事同几岁大的娃儿细说,当下只是道,

“无有活计便早些回来了!”

却是等到洗衣裳的杨三娘子回来,两人夫妻多年,她见丈夫脸色便知是有事儿,当下也不吭声,做了饭又催促着孩子们上了床,夫妻二人在另一间屋中睡下吹了灯,在黑暗之中悄声说起了今日见闻,

“又要兴兵了,却是不知今年的战事是个何种情形!”

杨三娘子哼一声道,

“有甚可说的,不过是装模作样打一仗,输了便割地赔银子,赢了便不割地还是赔银子粮食,打来打去还不是百姓遭殃!”

穆大伸手搂了妻子叹了一口气道,

“今儿我瞧见张二保带着人下乡收粮,只怕是隔不了几日就要收到我们这处来了!”

收粮自来都是由远至近,他们这村子里无人有田产,因着是流民却是要被收双倍的粮,没有粮便只能用铜板儿抵缴,这中间又要被衙役的盘剥一些,算起来要缴上三倍的数了!

当下问,

“我们存了多少?”

杨三娘子也是长叹了一口气,再睡不着觉,翻身起来点了灯,让男人举高些照着她从箱子里取了一个布袋出来,这厢倒在桌上细细一数却是有两百又二十三个铜板儿,穆大见状心里稍安,

“我们一家七人,二丫、三丫、四丫和宝生不到六岁只算做半口,折五口人,一人五十个铜板儿,虽说差些但我与那张二保说得上话,让他少收些应也是能成的!”

杨三娘子把铜板儿攥得紧紧的,很是不舍,

“这可是我们攒了一年的……”

穷苦人家有些家底都是自嘴里抠出来的,每到这秋收时便缴上一回,家底子又被掏空了,年复一年却不知何时是个头!

穆大知道妻子心思也只得劝她道,

“缴完了以后再攒就是!”

杨三娘子心头滴血,恨恨骂,

“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有活路了!”

眼看着家里几个孩子一天天儿的大了,许了红妞的衣裳却是迟迟不敢动针线,就是预备着到了秋收赋税时,那布料还能值几个铜板儿,实在不成就拿出去换了!

第六章 数铜板

正想到老大转头见门口有个小身影,杨三娘子诧异道,

“红妞儿,怎得还没睡?”

穆红鸾揉着眼自阴影处出来,她早前见穆大脸色不好便知有事,

“尿急……”

装做睡眼朦胧的样子,穆红鸾抬头瞧见桌上的铜板儿便问,

“爹娘,你们数铜板做甚?”

穆大见这秋夜凉寒女儿还着单衣过去抱了她到夫妻二人的床上,用被子搭在身上应道,

“隔几日有收粮税的到村子里来,你管束着弟弟妹妹们不要冲撞了官人,免得被责罚!”

穆红鸾点了点头问道,

“爹我们要交粮税么?”

穆大笑应道,

“我们没有粮田只能以铜板抵税,这些铜板就是要交的税钱!”

穆红鸾又问,

“能不交么?”

穆大摇头道,

“这可不成,那官人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有敢不交的,便是打板子关牢里,闯入家中搜刮个干净,那时候不交也得交了!”

穆红鸾闻言眨着眼儿问,

“有那不交税的么?”

穆大想了想应道,

“这朝里定的规矩,百姓税一,流民税二,罪民与奴婢税三,考取功名者无税,若是做了官自是更不必交税了!”

“那……我们家是流民么?”

穆大听女儿问询面泛苦色,

“爹与你娘便是因着战乱而来太原府的流民!”

这大宁朝开国以来严令百姓无官凭路引不得离居三百里,违者视作流民,不得做工不能入城,除非卖身为奴,否则官府一经抓住便可发配窜边。

现时战乱频频流民多如麻,官府已是抓不过来,却是不许入城,只将税收加重。穆大与杨三娘子夫妻二人自生下老大后就因着战乱乍起,背井离乡流落他乡到了这太原府中,说起来对儿女们也是有些愧疚,他们夫妻做了流民,孩子们这一生也是流民,除非家里出了一个读书人能考取了功名,否则便是孙辈也要做流民的。

穆红鸾等得就是他这一句,当下皱眉问道,

“爹爹我们能不做流民么?”

杨三娘子也过来搂了女儿叹道,

“不做流民倒也容易,除非缴上买户钱,一人是一吊铜板,交上了便能落户在太原府中做良民!”

穆红鸾知晓现时一吊钱便是一百个铜板,家中七人便是七百个铜板,穆氏夫妻累死累活,一家子节衣缩食一年下来省下两吊多一些却是要上缴官府的,吃穿都发愁那还有这买户钱?

这穆家还是这村中日子过得去的人家,其余人等不说也罢!

杨三娘子见女儿低下头小脸皱成了一团,也是心疼抱着她亲了一口,哄她道,

“好孩子红妞儿,夜深了,早些歇了吧!”

这样的事儿说与孩子也是徒增烦恼,自是应他们夫妻操心的!

穆大将她抱进床里头,

“今儿晚上同爹娘睡吧!”

穆红鸾忙摇了摇头,

“我大了!”

虽说身子是个小丫头,内里却是个两世的老鬼如何好意思同爹娘睡在一处,连忙红着脸摇头,杨三娘子见状伸指头一点她的小脑袋,

“这丫头倒还害羞了呢!”

这厢却是亲亲热热搂了女儿到里头,穆大跟着上床躺在了外头,

“今儿晚上就同爹娘一起睡吧!”

穆红鸾见状也不再推,更何况同爹娘睡自是比跟那几个放屁磨牙半夜还要拳打脚踢的小屁娃儿睡好太多了。

当下将小身子往床里一滚,人缩进被子里露出一对大眼睛扑闪闪瞧着杨三娘子,

“娘,你也睡吧!”

“嗯!”

杨三娘子挨过来与女儿盖了一床,穆大自己盖一床,杨三娘子伸手轻拍着女儿干瘦的小身子,鼻子里轻轻哼着,穆红鸾小脸儿缩在被子里,被热气一熏那困意便直往上冲,眼皮上下一搭,打了一个哈欠,嘟囔了一句,

“娘……若是有钱便让爹先做个良民……以后再攒……”

下头再说什么已是听不清了,杨三娘子怕女儿憋着,将被子给她拉了下来露出那张小脸来,瞧着瞧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冲自家男人说道,

“红妞儿这样儿倒是仲她祖母!”

大眼高鼻肤白发黑却是个美人胚子!

穆大瞧着女儿也是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来,却是静默不语良久才对杨三娘子道,

“红妞儿说的对,今年我们缴了税,明年我再勤快些多挣些银子,将自己先买做了良民……”

“这……这成么?”

那买户钱都是一家一户按着人头算,倒没听说过一个单买的!

“试试吧!那张二保我瞧着倒个能交之人,我往后多与他打打交道,想法子与衙门里的师爷搭上话儿,使些银子说不得能成的!”

这一番动作下来,银子自是要哗哗的往外使,不过想一想若是将自己买了良民却是有大大的好处!

一来能在城里落脚,二来自己便可去大些的坊里做事,工钱自是比做零活强上不少,更有明年家里缴税也要少些,虽说这开头艰难些但总也有奔头不是,总比这样年复一年,子子孙孙没有出路好上百倍。

更有……穆大心里也有一份担忧,

眼看着战事又起,若是朝廷再败退,说不得又要在民间征兵,似他们这些流民便是头一个押到沙场上送死填坑的,虽说自己是个手艺人,混得好落个器械营里混饭吃,但到那时远离妻儿身在边疆,是死是生不知晓,能不能还家也是两说,若是做了良民自然便不能随意的被强征入伍,自己有手艺投靠到那家大户中做个佣工,还能躲了兵役,这才是最好!

夫妻两人吹熄了灯,躺在床上都是双眼睁睁,却是都无睡意,听着女儿匀称绵长的呼吸,辗转不休直到四更天才睡去。

待隔几日那张二保果然带了人到这村中,穆大既是心里有了主意,索性这一日便不去上工,天未亮便进了山,足足等到日上三竿才手里提了两条背灰肚白的肥硕野兔回到了家。

孩子们一见他手里的兔子都是欢呼一声围了上去,

“爹!肉肉……兔……兔……肉……”

四丫说着话口水已是流了下来,穆红鸾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

“尽知道吃!”

说着话却是过去踮着脚,助穆大将背上的竹篓取了下来,掀开那挡光的布露出里头几个毛茸茸的灰毛团来。

“小兔子!”

穆红鸾惊喜的叫一声,几个丫头立时围了过去,那竹篓被姐姐们挡了个严严实实,宝生在外头急得抓耳挠腮,

“啊……啊……”

见姐姐们连眼风都不给他一个,当下便把自家的大头当了楔子往那人缝里拱,四丫被他挤得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宝生却是一跟头扎到了篓里,

“小心!”

穆大伸手一把捞了儿子提起来,

“这野兔崽子可凶狠着呢!小心挠瞎你的眼!”

几个小丫头围在那处都不敢伸手,只是瞧着那几团灰毛团嘻嘻笑,穆大道,

“爹这回进山也是运气好,追着这兔子到了兔子窝,打了两个老的,还有这一窝小的,拿回来瞧瞧能不能养活,若是能养活以后大了也是肉!”

四丫闻言更是冲自家亲爹傻笑,

“爹,肉……肉肉!”

穆大伸手拧了她的脸,

“我们四丫头最喜欢吃肉,把这窝兔崽子养大了,就有好多肉吃!”

四丫欢喜的连连点头,

“好……多肉!”

穆大吩咐着女儿们道,

“你们今儿把它们盯好了,这些小东西又野又精,莫让它们跑了,待爹爹先把这两只兔子炖了,空出手来再做个笼子养兔子!”

“好!”

女儿们答应着,忙七手八脚抬着那几只小兔子进了堂屋,外头穆大剥了兔皮,将两只兔子打理好后,这才下锅开炖。

待到张二保带着人进这院子时,只闻到满院的兔肉香,穆大见人来了迎上来笑道,

“张二哥倒是好口福,我今儿躲懒不出工,到山里捉到了两只兔子,倒是让众位哥哥赶上了!”

张二保闻言却是笑道,

“不怕兄弟笑话,你哥哥我这肚子里也是许久未见油水了,今儿却是要厚着脸皮叨扰了!”

穆大笑道,

“哥哥说那里话,往日里请也请不来,今儿也是赶巧了!”

这厢忙将这四个差人请到了堂屋里坐下,穆大嘴里吆喝道,

“老大,过来给众位世伯们见礼!”

家里的几个小的平日里在村子里虽说疯得很,但却是没出过世的,见了生人便有些害怕,穆红鸾自是不怵这些,这大大方方上去行礼,那张二保见了红鸾的样儿倒是赞了一声道,

“这便是兄弟的千金了,倒是个灵巧俊俏的模样!”

穆大摆手道,

“乡野丫头上不得台面,还不快去与众位世伯们倒水!”

穆红鸾领着几个小的给众人倒水后便退了下来,穆红鸾支了几个小的出去玩,自己却是立在堂屋外头悄悄听着。

这几人便是衙门中人,到这处来收税的,其中一个称张二哥的便是自家爹爹前头几日嘴里念叨之人。

穆大陪着里头人说不少话,他借口照看灶上,出来见了大女儿守在火边,

“爹……爹……是想结交那张家的伯父么?”

第七章 野兔肉

穆大闻言有些诧异的瞧了女儿一眼,

红妞儿果然是吃过仙药的,倒是比那几个小的更灵光!

当下点头道,

“做良民买户籍之事,还要落在这人身上呢!”

“那不如爹爹给几文钱,女儿到前头打些酒回来如何?”

这男人家在外头的事儿,谁还有她清楚,二两黄汤下肚便是卖了自己娘老子的都有。

色是杀人钩,酒是英雄媒!

多来上那么几回,只要自家亲爹会做人,这事儿便好开口了!

穆大得了女儿提醒却是一拍脑袋,伸手从腰间摸出八个钱来,想了想又加了四个,

“去前头马大娘那处打一角酒!”

“好!”

穆红鸾捏了铜板就一阵风出了门,一溜烟儿跑到马大娘那处,那马大娘倒是不酿酒,只是男人在城里的酒铺里帮手,求了掌柜的点头,每日里背了一小桶回村里来卖,这时节卖酒只得正店,有那行酒文令才能出售。

这马大娘的男人也是悄悄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赚的铜板一半都要上缴给掌柜,虽说赚钱不多却也是个进项,但要偷偷摸摸做才成。

穆红鸾过去打酒,那马大娘笑得双眼眯成缝儿,

“红妞儿,你这是家里来了客?”

红鸾笑眯眯应道,

“才是不呢!是我爹趁着我娘不在,要悄悄儿喝两口,您可不许给我兑了水!”

“哪儿能呢!”

看着那马大娘打了一角酒抱在怀里便往家里去,外头在玩儿的三丫见着了忙过来帮着大姐搬酒,姐妹俩搬了酒回去,家里头穆大已是将肉端上了桌,又配了四个野菜,勉强凑成了一桌,众人见酒来了不由的一阵欢喜。

张二保笑道,

“兄弟实在太客气了!”

别看他们在外头威风,实则这日子也是不好过,在衙门里有老爷上头压着,到手的银子也没有几个,每月里家中虽说勉强过得,但这荤腥也是少见的,更不用说酒水了。到外头收税人人见着都没有好脸,没想到在穆大这处却是有了好招待,这心里对穆大倒多了几分亲近。

这厢见穆红鸾姐妹立在一旁却是伸手自腰间摸出来两个铜板儿,

“好妞儿,拿去给弟弟妹妹们买糖吃!”

穆红鸾双手接过行礼,

“多谢伯伯!”

接了铜板儿过去拉了三丫头出来,到灶上掀盖子一看,里头却是留了一些,三丫闻着那扑鼻的肉香,吞了一口口水道,

“大姐,我们吃么?”

穆红鸾取了个碗来,又盛了大半出来放到一旁,

“给娘留些……”

招呼了弟弟妹妹们回来,几个小的围坐在灶间,一人一块肉的分着,却是指拇大小的肉块,刚刚好五块。

五人舍不得吃快了,一丝肉都在齿间细细嚼着,穆红鸾又咬了半块给四丫,碗里却被二丫放了半块,三丫见状把自己的又舍了出来给二丫,四丫夹了那半块又给了三丫,

“四丫,你不吃么?”

三丫问,四丫撇过脸咽了一口口水,恨恨道,

“不吃!”

“真不吃?”

三丫逗她,四丫恨恨瞪着那草垛中的兔笼子道,

“兔兔大了,吃大……大碗!”

姐妹几个都是笑,宝生在一旁抱着碗左右看看,伸手把自己嘴里的那一块拖了一半出来,

“啊……”

穆红鸾见那肉上全是他的口水牙印,一脸的嫌弃,

“不要!”

宝生又冲着二丫,

“啊……”

二丫也往外挪了挪身子,

“不要!”

又冲三丫,

“啊……”

三丫忙道,

“我有了!”

宝生转过头看四丫,却见她把碗一放,人已是一溜烟出去了,其余几个也忙忙把自家碗里的吃完,油嘴儿一抹人都跑了,留下宝生在那处也不嫌弃自家的口水,用手重又塞回了嘴里,嗷嗷叫着追着姐姐们爬了出去。

待到那张二保一干人酒足饭饱的走时,已是天色将黑,杨三娘子自外头回来见孩子们都在门前呆呆等着她,过来一个个的亲热,

“今儿爹爹在家,你们可是老实听话?”

孩子们都笑,三丫捂着嘴儿笑道,

“娘,爹喝醉了!”

杨三娘子一听却是嗔怒道,

“这个没耳信的东西,怎得还喝上酒了!”

穆大酒量倒是不错,却是个喝了酒要耍酒疯的,一是杨三娘子平日里管教着不让他喝,二是家里无钱,穆大也喝不成。今日里招待那张二保几人,却是耗起了劲头,一不小心过了头。

穆红鸾见亲娘发怒,却只得讪讪缩到一旁不敢说是自己出的主意,瞧着杨三娘子进了屋,忙溜到窗根下头借着缝儿偷瞧,却见得杨三娘子进了屋伸手去揪那炕上的穆大耳朵

“没耳信的东西,我说了多少回莫吃酒,前头一回的事儿你都忘了么!”

若不是前头一回喝醉了酒打了那上门的衙役,得罪了人,被编入工营之中充军,他们夫妻二人如何会逃到这太原府上来,也幸得此时动乱官府也无暇发文海捕,若是不然只怕他们夫妻早被捉拿归案了!

穆大躺在那处见了自家婆娘回来却是呵呵发笑,任她揪了耳朵,伸手到枕下却是摸出那装铜板的布袋子里来,

“三……三娘……三娘……你……你瞧……”

杨三娘子心下狐疑,一面接过一面应道,

“可是缴了税,短少的那些张二保可是答应抹过了!”

说着话却觉着入手略重,在手里抖了抖,里头哗哗做响竟是还有不少铜板儿,忙打开来瞧里头,倒在桌上一数却是还有五十来个铜板,当下是又喜又疑,忙伸手推自家男人,

“他爹,这……这怎得倒还多出来了……不是全缴了都不够么?”

穆大听了哈哈笑道,

“那张二哥与几位哥哥果然都是豪爽人,吃酒吃得高兴了,便答应在那老爷面前美言几句,说是家里的娃儿多,实在过得不易,便少了五十个铜板儿!”

杨三娘子闻言大喜,忙将铜板一个个又收入布袋子里牢牢扎好,入在箱子角落里压好,这才转回身来冲着丈夫笑眯眯道,

“他爹你吃了酒便好好睡着,我去热了水来给你擦脸!”

欢欢喜喜出来到了灶前,掀了锅盖里头却有一碗兔肉,一旁四丫趴着灶台眼巴巴瞧着,口水横流,

“娘……大姐……留……留的……”

杨三娘子瞧着心里更是高兴,伸手掂了一块给四丫,

“好孩子吃一块!”

四丫眼儿似长了钩般直挂在那兔肉上头,却是伸手捂了嘴摇头,

“娘吃……”

杨三娘子笑着硬塞了一块进她嘴里,弯下腰悄声道,

“那四丫悄悄吃一块,娘不同他们讲!”

四丫喜的一块兔肉包在嘴里也不敢嚼只那么含着,怕姐妹们瞧见转身就往屋里跑。

杨三娘子笑着烧火做了饭,叫孩子们进屋吃饭却是将一碗兔肉,娘几个分来吃了。

虽说缴了税但因着手里有了些铜板,虽说不多但总算心里要踏实了不少,这日子还是苦但却总有些盼头的。

穆红鸾又劝自家爹爹道,

“那后山处的木头却是不要本钱,爹爹不如砍一棵回来,抽空儿做些木头小凳小椅之类的拿去卖,多少也是进顶的!”

穆大想了想点头道,

“倒也使得!”

这些小东西虽说常见,但做起来也是颇费手脚,只是女儿说的也是对,多少是个进项,倒不拘着能做多少个!

穆红鸾又点道,

“爹,您也不必做得太过精巧,取一个结实耐用便是!”

她前世里做那女支院里的老鸨时,大到建房造屋小到针头线脑都是自己一心操办,因着生意不好更是一个铜板儿也要扳成两个来花,这院子里添置些桌啊凳儿的都是她比过价的,这类事儿自是比穆大通透明白的多。

虽说世道乱但富人穷人都要过日子,更有这桌椅小凳之类不是那入嘴的吃食,能放能搁,就地取材花些人工做好,能卖就卖不能卖便放着,又不用给饭吃,如何不能做?

穆大听了大女儿的话这厢果然连着赶了几夜工,却是连那眼都熬红了,做了四把小的,两把大的,第二日一早用麻绳捆了挑在担两头,摇摇晃晃去了城里。

到了这城里选了一处人来人往之处放下了担子,将东西卸下来摆好,坐在那处等着,眼看着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果然有个老婆子来问,拿起来翻来翻去的看了许久问道,

“这小凳子倒是做的结实小巧,怎么卖的?”

穆大偷眼打量她,却见这婆子虽说穿着粗布衣裳,倒是收拾的齐齐整整,头发也是梳得光溜溜没有一丝杂毛,后头用一根银钗别着,耳上也戴了银环,手指甲干干净净的,看她那样儿应是家里有几个钱的。

当下嗡声嗡气有一点道,

“小的十五个铜板,大的二十五个铜板!”

那婆子一听自是要压价的,摇头道,

“贵了,小的给你八个铜板如何?”

穆大摇头,

“一个要做大半宿呢!十二个铜板不能少!”

那婆子见状却是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了,

“贵了!”

第八章 疯道士

那婆子转头就走,穆大垂下眼皮只盯着自己的面前,果然那婆子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十个铜板一个!”

穆大垂头想了想,

“成!”

那婆子挑了一个,数了十个铜板给他便走了,穆大捏着那十个铜板却是心里暗喜,

“没想到倒是比去人家里做工强!”

去人家中做工虽说多是有顿饭吃,只是结工钱也不过十五六个铜板一日,但这活计也不是日日都有,以后有活便做活,无活便出来卖这些,倒是两头进项,说不得到了年底真还能买一个良民户。

这厢又守了两个时辰却是到了午日,那婆子竟又回来了,身旁带了几个婆子来。

几个婆子到这处来叽叽喳喳一通儿讲,却原来都是些在各处大户人家里帮佣洗衣的婆子,买了这矮凳来坐着洗衣,倒也省了腰力。

这厢又合起伙来同穆大讲价,一个少到了九个铜板,买了剩下的三个小的走,还又订了两把,穆大收了铜板想了想却是退了那前头的婆子一个铜板,

“即然是妈妈给带了买卖来,自然应是同她们一样才是!”

那婆子也不客气接了铜板儿道,

“好小子,倒是个会做人的!”

同人约好凳子隔几日还是在这处取,穆大也未收人定钱,便欢欢喜喜回转家中了。回来对穆红鸾笑道,

“不过半日就将那四把小的卖了,红妞儿倒是出的好主意!”

穆红鸾笑道,

“这是爹爹的手艺好!”

待到杨三娘子晚上回来数着铜板也是欢喜笑道,

“这倒比那做工强!”

穆大笑道,

“这也是我们家红妞儿脑子灵光!”

这厢还说要给他画几个花样子,让照着雕在上头,拿出去说不得还要多卖些价钱!

杨三娘子闻言喜道,

“果然是仙长的药灵验,你说红妞儿几时提过笔画过画?现下倒还能描花样子了!”

夫妻两人早就觉出大女儿的不同,却是只归在那疯道士的半边鸡头上,半点没有往那怪力乱神之处想,又都觉着仙长的药灵光私心里又怕旁人也跟着去求,却是对外头嘴闭的似那蚌壳一般,半点儿不露口风。

只是说起疯道士,穆大却是想得多些,

“现下我们手里也有几个铜板了,倒不如买些东西孝敬那道爷去,也亏得他我们家里如今已是好过了不少!”

杨三娘子一听立时一拍脑门儿,

“他爹……还是你周到,我倒是将这事儿忘记了,这一回我们带上孩子们都去,正是应好好酬谢道爷的!”

自从红妞儿病好了,家里倒是一日日的好了起来,别看她人小小的,真是管家理事的好手,家里的几个小的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再不是每日里跟个泥猴儿一般。

每日里回到家中,里里外外也是收拾的井井有条,那灶上热水热饭预备的好好地,连后头笼子里的兔子都养得肥硕可爱,都是红妞儿会理事!

夫妇两人定了一家子去南山,虽说不过区区五十里路,于几个小的也算得出远门儿了,只是穆红鸾心下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也不知那疯道士能不能算出敬哥儿在何处?”

转念头又想起自己来,

“自家可是没喝那孟婆汤的……都听说道士要收妖除魔,他若是看出来将我当做鬼怪除了可如何是好?”

担心了几日一家子终是成了行,因着要在外头过夜,杨三娘子有些放心不下家里,这破屋烂房倒也不怕人搬走,只是现下那钱袋子里的一吊铜板儿却是让人不知如何交待,放在家里怕偷了,带在身上怕被抢了。

穆红鸾知晓了便劝道,

“娘,钱财惹人眼,不如让爹爹带进城里存到钱庄里头……”

杨三娘子犹豫道,

“这……这……这存钱庄里头可是妥当?”

穷人家出身,身上能余几个铜板儿已是多了,却是从未进过钱庄,只觉着那处是有钱人家的地儿,

“这一吊钱进去了,能得几个回来?”

那有人平白给人存放的理儿,一吊钱进去说不得要舍了十个八个的出来!那岂不是要让人肉疼死?

前一世的钱庄放了钱进去还要生些钱出来的,穆红鸾也不知这一处是不是一样的,自然不敢打了包票,便道,

“儿也不晓得,不如让爹进城里问问?”

杨三娘子果然吩咐穆大进城时顺道打听一番,穆大暗中又问过女儿,

“我们这穷人家可是能进得去?”

穆红鸾应道,

“他是开门做生意便是叫花子进去入钱,也要好茶伺候着,爹爹如何进去不得?”

穆大信了女儿的话,进城向人打听了这城中最大的钱庄是那一个,却是直奔那处去了。

现下这乱世里各处钱庄生意虽说不好做,但真正能屹立不倒的便定是那靠山硬的,这广源钱庄便是其中一个,穆大进去那店小二瞧他一身下力巴人打扮,心里虽嫌是个小生意,但蚊子虽小也是肉,倒也是依足了规矩给上了一碗茶叶沫子泡的水。

便是这样穆大已是受宠若惊,忙起身接过,再结结巴巴道明来意,那伙计笑道,

“客官想来是头一回到我们这处自是不明白这行里的规矩,您且听小的给你细细道来……”

这厢一通儿讲,却是将穆大说了个两眼冒金星儿,几大碗茶水下去,总算是明白了存钱进这处不用给铜板儿,却还是要倒给铜板儿的,只是他存得少一吊钱存上三个月不过才一个铜板儿。

便是这样穆大也是十分欢喜了,这厢晃着一个叮当乱响的大肚子便兴冲冲往家里奔,回到家中与杨三娘子一讲,两口子第二日一早趁着天还未亮便躲躲藏藏出了村,赶到城里将那一吊铜板儿换了一张银票回来,却是被杨三娘子仔细缝在了衣服里头。

因着家里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拿出手,便索性将那一笼子野兔充做礼品装上借来的牛车,在四丫哇哇的哭声之中一路赶奔了南山。

因着道路难走,老牛慢步却是摇摇晃晃一日才到了南山脚下,一家人借宿在山脚下的小村中,待到第二日一家人才踩着露水上了山。

拖家带口上了山顶见到清虚观的大门,却见那小道童早已在那处守着了,穆大忙上前行礼,

“小道爷!”

那道童看了看这一家子,一双眼却是定在了装兔子的笼上,四丫见状一双眼瞪得溜圆,死死瞪着他,被杨三娘子一巴掌拍在后脑门上,

“啪……”

四丫嘴一瘪刚要哭,被杨三娘子一把捂了嘴,那道童这才垂下眼睑,

“无量天尊,众位请进!”

一家人进来照旧还是各殿参拜一番,这才往那后院而去,待到了后头却见得灶间里正有浓烟滚滚而出,穆大一瞧脸色大变,

“不好……失火了!”

左右一瞧便见那墙角边的大水缸,忙过去提水,正这时那里头灰头土脸的疯道士钻了出来,一抹红肿的双眼,仰天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熏煞我也!”

穆大提头水两步进去,也是被那浓烟熏得找不着北,这厢眯着眼将水往里头一泼,滋拉拉却是将那灶上的火给扑灭。

那疯道士揉眼瞧着被四丫紧紧扣住不放的兔笼,杨三娘子忙笑道,

“前头亏得仙长出手,令得我们家老大病疾全去,如今家里宽生了些,便备上薄礼以谢仙长!”

这厢忙将带得东西与那一笼野兔奉上,那道长却是指头一点笼里的那窝兔子笑道,

“罢罢罢!也活该你们命大,那锅都被我烧破了,是吃你们不得了!”

却是早算出今日有人送肉来开荤,想亲自烧火煮了兔肉吃,却是不慎将那灶间给点着了,杨三娘子见状上来道,

“仙长不必亲自动手,由奴家来烹饪这兔肉便是!”

那疯道士摆手,

“即是火神发怒必也是吃它们不得,罢罢罢,本道爷也算结个善缘!”

说罢过去将那笼门打开,指头一一点在兔头之上,那些平日里野性的小东西倒也乖觉,老老实实受了疯道士的指头,

“去吧!去吧!”

一个个鱼贯自笼中跑出,几个蹦跳便消失在了杂草丛中。

这厢却不理那放声大哭的四丫,只是对穆氏夫妇笑道,

“你们的心意我已收下,即是到了此地便住上几日再走吧!”

却是留了他们住下,杨三娘子自是大喜,忙拉了自家几个孩子过来见礼,

“这是我那红妞儿,多亏得仙长点化,如今这孩子却是开窍了!”

疯道士上下打量穆红鸾,原来混浑的双眼却是精光一掠而过,当着众人只是点了点头,

“好好!”

瞧向后头几个小的,

“好好,都是好孩子!”

杨三娘子伸手将宝生抱了过来问道,

“仙长您瞧瞧我这孩子以后可是能光宗耀祖?”

那疯道士伸手一摸宝生的脑门儿,哈哈一笑道,

“倒是个有福的,听你姐姐们话便是!”

杨三娘子一听欢喜无限,这厢一家人住在这道观之中,却是吩咐着丈夫去为道爷打水劈柴,自家则是在灶间忙碌做饭。

几个小的这时节却是无人管束自在这道观之中四处奔跑玩耍,只那穆红鸾趁着无人关注,却是悄悄儿尾随疯道士溜进了偏殿之中。

第九章 收徒弟

那疯道士过去盘腿坐在殿中蒲团之上,正对着上头的老君口中念念有词。

穆红鸾进去也跟着跪在了一旁,那疯道士转头瞧她,双眼清明,神情肃然那还半点疯癫的样子?

当下开口问道,

“尔乃何人?”

穆红鸾心头一跳,想了想却是打了一个机锋道,

“道长法力无边,如何不知我的来历?”

那疯道士摇头叹道,

“我先前知你是何人,现下却不知是你何人了?你迟迟不愿投胎差一点儿害了亲生的父母,如今即是来了又为何还挂着前世往事,何不撇个干净,快快活活过这一世?”

穆红鸾闻言摇头道,

“心有牵挂,纵使再投胎也是个失心人,仙长倒不如成全奴家,也算得是功德一件!还烦请仙长算一算,我那心心念念之人现下却在何处?”

那疯道士闻言却是摇头苦笑道,

“你当贫道真是老君传功么?贫道不过有些微伎俩窥得一丝天道,因是瞧出那杨三娘子身上有一丝因果与帝星牵引,便出了一回手,却那知竟引了你来,贫道如今倒不知是福还是祸,现如今老道天眼尽废,瞧不出来了……瞧不出来了!”

这时节九州遭劫生灵涂炭,他七年前算出紫薇星上有一丝契机,这才下山去寻机缘,却是遇上了杨三娘子这才出手救人,六年后又引了这穆红鸾回魂,却是没想到引出来这么一位算不出因果,不知于国于民是吉是凶之人,你让他如何不担忧?

穆红鸾心下失望,却是应道,

“道长放心,我到此地乃是匡扶帝星而来,必不会害他的!”

疯道士闻言盯着她瞧了良久却是没有再言语,也不知他心中是信不是不信。

穆家大小在这山上住了两日,疯道士便赶他们下山去,临走时却是对穆大道,

“你那大女儿与我有些渊源,我欲收她在膝下做弟子,你可是愿意?”

穆大一听欢喜的傻了,连连点头哈腰,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却是多话也不会说一句,一旁的穆红鸾心中惊疑不知那疯道士为何有此一举,她知这牛鼻子老道士虽不至将她当做鬼怪,但心里定是对她多有防备的,怎得倒要收她为徒?

后头杨三娘子却是上来一把按了女儿在地上,

“还不给你师徒磕头!”

这厢压着女儿梆梆梆叩了三个响头,便算做是拜了师,疯道士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且跟着家人回去,我这厢安排妥当自会来寻你的!”

“是!”

穆红鸾满腹疑惑的跟着家人离去,待到一家人的身影在山间小道之上消失不现,那道童才开口问道,

“道爷为何要收那小丫头为徒弟,我伺候道爷这么久了,道爷怎得迟迟不愿收我为徒?”

说完很是愤恨的瞧着他,疯道士一巴掌拍他脑袋上道,

“你知晓个屁!那丫头命理奇异,又与帝星有牵扯,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拿的主意!”

哼!当自家这师父是好拜的么?若不是昨晚自己夜观天象见得帝星阴晦,却有东方紫气隐现只那紫气徘徊似受阴气所阻,一旁却有一颗星晨明亮,只是这颗星又小又亮,红红光光也不知那一方的气运,倒似应在这小丫头身上。

只可恨自己道疏学浅不能参透,只是这丫头打不得骂不得,更是杀之不得,倒不如收在身边小心看管,一但有变也好想法子应对!

疯道士打定了主意,大袖一甩却是转身进去了,那道童揉着脑袋气道,

“收徒便收徒罢,将那笼兔子为何又放了,到嘴的肉可惜了!”

他们自回转道观不提,那头穆家人又坐上牛车却是赶回家去,杨三娘子坐在牛车上瞧了瞧大女儿,又瞧了瞧几个小的,冲着自家男人叹道,

“这仙长怎得只收红妞儿,却是没收我们家宝生呢?他不是说我们家宝生是个有福的么?”

穆大应道,

“这仙长与红妞儿是自打娘胎里的缘分,能收一个便是好的了!”

能拜在仙长门下已是大福气了,怎得还要有一个想两个的,不知足!

杨三娘子闻言叹了一口气,她心里自是明白的,

现时里那僧道不在官府管辖之列,只要有那度牒做证,报到太原府上便能不纳税不服役,若是门下的正式弟子,还能分得观中产业呢!

宝生也能入了道门该多好,左右道士也不禁娶妻生子,不似那些和尚要六根清静不能娶妻吃肉,因而杨三娘子却是不怕儿子入道断了家里的香火!

唉!罢了,谁让自家宝生不是头一个呢,有个红妞儿也是不错的了!

收拾了心思回转家中,到了家门口众人都是一愣,自外头便能瞧见自家堂屋的大门乃是虚掩着的,

“走时,明明锁好的!”

穆大眼见那锁头被扔到一边,当时脸色一变,大踏步进去堆开门,却见得里头东西被翻得一塌糊涂,夫妻二人的屋子里那箱子也被撬开了,里头的几件旧衣服与那几块布料却是被人给偷走了。

“这……这是遭了贼了……我把你个挨千刀的……”

杨三娘子见状忙进去捡点自家损失,这厢气急败坏的出来,拉开院门却是一通儿的骂……

杨三娘子虽说生的秀气,但也是跟着男人走南闯北,在流民堆里混了许多,什么污言秽语不知晓,这厢气往上撞也是顾不得孩子们都在一旁,叉着腰冲着那村子里头人多的地儿便过去,

“我把你个生儿子没**儿,祖宗坟被扒了的东西……有娘生没爹教的……”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住了这么久那底细也是清楚的,这村子的人有什么手脚,她心里自是有数,过去冲着那面便骂开了。

众人听在耳中自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只是这样的事儿在这村中已是司空见惯,什么人做的,大家伙儿也是心知肚明,当下也是无人劝解,只在那里听杨三娘子骂街,自然也有那眼红穆家日子好过的,在心底里暗暗幸灾乐祸,只有那被骂的却是龟缩在屋子里暗道,

“晦气!都说她男人在外头能找钱,却那知那屋子里连一个铜板儿都摸不出来,几块烂布只换来五个铜板,倒挨了这一顿骂!”

心里恨着却也不敢出去回嘴,只在里头等到杨三娘子骂得力歇了,这才回转家中。

家里穆大与孩子们已是将翻乱的东西收捡好了,穆大关了门冲自家婆娘庆幸道,

“幸喜听了红妞儿的话把铜板儿存了钱庄,我们那床下头的泥都被人翻出来了!”

杨三娘子闻言出了一身冷汗,

“前头我还想在床下挖个坑埋钱呢!”

这厢连连拍着胸脯,把老大拉着来狠狠亲了一口,

“还是我们红妞儿有福气!”

穆红鸾见状忙趁机道,

“爹、娘,我们还是想法子进城去吧,这村子里住不得了!”

这村子里鱼龙混杂,又无郭无墙,若是真打起仗,头一个遭殃的便是流民!

穆大闻言连连点头,

“好好!我们听红妞儿的,爹爹多赶些工多赚些银子……”

自此一家人在这村中更是关紧门户小心度日,穆大夫妻两人也是日夜操劳只盼能存够了买户钱,能搬到城里住不再与一帮流民为伍。

转眼又过了三月,有一日那疯道士却是来敲了穆家门,此时白日只得穆红鸾在家中,爹娘在外做活,家里几个小的出去疯玩儿,只她在家中无事倒是将前世绣花的手艺捡了起来。

说起来穆红鸾前世的老娘也是将她当了大家的闺秀来养,这琴棋书画,刺绣、烹饪倒也是一一学过,虽说不甚精通但也能勉强拿得出手来。

穆红鸾看这家中贫苦自己也将那刺绣重又拾起来做,绣个帕子、荷包拿出去卖倒也有给家里贴些家用,穆大夫妻对她这样异于常人之事早就司空见惯,只吩咐家里小的不要往外说去。

今日正遇上她在家中用那捡来的碎布练手,只听得外头似有异响传来,抬头一看却见院子里站了一个人,

“是你!”

那疯道士一身脏兮兮的道袍,腰上挂了一个酒葫芦却是冲着她笑眯眯道,

“你倒是个警觉的!”

说着话冲穆红鸾招招手,穆红鸾出来想了想还是冲他施了一礼,不情不愿的叫一声,

“……师……父!”

“嗯!”

疯道士满意的点了点头,

“倒还算是知礼的丫头!”

穆红鸾冲他翻了翻白眼道,

“徒儿虽说不知师父为何收我为徒,不过总算是叩过头的,这礼师父也是受得的!”

疯道士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好!你虽说来历不明但现下瞧来倒也是个心性纯良的……”

疯道士说着话却是自那怀中取出一本小小的金册来道,

“你如今已是道门中人,不必再有缴税于你们家倒也算喜事一件!”

穆红鸾接在手中也是毕恭毕敬又行了一礼,

“多谢师父!”

不管这老道士对自己是何居心,但这番作为确是为家中省了银钱,自己做了这家女儿确也是要多谢他的!

第十章 无癫道

疯道士见她虽说不愿但也知轻重好歹,对她倒也是放下了不少心来,神色也和缓了不少,当下又道,

“你即入我门下,师尊的名讳却是要告诉你的,你切记了……”

穆红鸾当下眼观鼻鼻观心,肃然低头,

“谨尊师父教诲!”

“你师父我乃是哀崂山正阳门下弟子,道号无癫,俗家却是姓燕的,上君下乐,乃是东京人士……”

疯道士草草讲了自家出身来历,穆红鸾闻言心中一动,

“师父姓燕,莫非与那皇帝有什么瓜葛?”

只是这话放在心里却是没有问出口,无癫道士将那度牒将到了她手中道,

“这上头有你的道号……”

穆红鸾打开一看却见上头细细写了自己姓甚名谁,籍贯出身,年纪大小,是男是女,于何年何月拜入了道教正阳门下无癫真人名下,道号叫做个长真。

无癫道人对她道,

“为你取号长真便是望你能长保一颗纯真道心,戒痴戒妄,无人无我!”

穆红鸾听着却是在心中暗翻白眼,

“这老道士心里定还是觉着自己是个妖孽,便是起个道号都在点醒我!”

当着面却是点了点头,

左右自家得了实惠,随你起什么道号都成!

那疯道士又上下打量她问道,

“你近日可是心神不宁,难眠多梦,头痛体虚?”

穆红鸾连连点头,

“师父真神人也!”

无癫道士摇头道,

“我前头见你便知你有这毛病,这也怪你自家,应投胎时不好好投胎,至使三魂六魄未在母体之中细细温养,才至如今有这病症,若是应对不好只怕要终身受此疾折磨……”

穆红鸾暗想,

“这牛鼻子老道果然有些道行,这毛病我也从未与人说过,只当是家穷前头又是傻的,父母养得不好所至,只当以后多吃多睡补回来便成,现下看来竟是自己前头种下的因!”

无癫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来,

“你可是识字?这处有一门道家的清心经教给你,你每日勤加练习,于你有大大的好处!”

说到这处穆红鸾一双眼才是闪闪发起光来,

“师父,这清心经是做什么的?可是能惩奸除恶,纵横江湖!”

这类的话本儿她却是听了不少,那些个江湖上的女侠一个个手持三尺青锋剑,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全数走遍,劫富济贫,扶弱除强,好不威风!

无癫道士闻言却是白眼一翻,

“想得美,不过让你打坐练气,去病防身,能延年易寿罢了!”

见自家徒弟很是失望的样儿,伸手拍她额头,

“你体虚神浮,便是教你武功也练不了!还未学会走便想跑了!”

穆红鸾听他所言似是并未断了自己学武之路,忙喜道,

“师父教训的是,待得徒弟会走后再学跑就是!”

不但要跑还要飞呢!

无癫道士这才传了她口决与打坐的手势,见穆红鸾都一一记住,那无癫道人才道,

“我十日之后再来看你!”

穆红鸾点头答应,行礼目送他跃出墙去消失不见。

穆红鸾坐在这处却是将那口决又在心里默了一遍,心中暗道,

“这牛鼻子老道说不得是那皇族中人,若将他哄好了以后寻敬哥儿还要多个助力,看他样子身手很是厉害,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便无声无息的腾起身来……”

她瞧着却是十分眼热,心中暗道,

“不如想个法子哄得那老道士教了给我,左右已是给他叩了头,叫了一声师父,不想法子掏点儿压箱底的功夫出来,岂不是亏了?”

更有以后若是有一身功夫,不也能更好的匡扶敬哥儿么?

在心里暗暗拿定主意,却是将那道士教的清心经练了起来。

待到天黑时穆氏夫妇回来,一见穆红鸾那度牒都是十分欢喜,杨三娘子不识字但那上头官府烫金的大印却是知道的,当下抱着老大笑道,

“我们家红妞儿这下子可不归官府管了!”

红妞儿已是在官府那处上了册子,以后家里又少了一人的赋税,待得自己与他爹再挣上两年,便能将家里人都带进城里去了!

穆大见妻女欢喜自家也是从怀里摸出来钱袋子,当着全家的面倒在桌上,哗啦啦一阵乱响一桌子的铜板儿乱滚,一家子手忙脚乱捡起来数,却是足足有五十个铜板多,杨三娘子喜道,

“怎得今日如此之多?”

穆大笑道,

“在城北那处新搬来了一家姓李的人家,却是个大户,他们来的匆忙自家的家什没有运来,又嫌原来那家的不好,便索性请人去现打,那王婆子知道了消息特地来告诉我的,我今儿去试了工,这是定钱!”

杨三娘子欢喜不已忙道,

“那是要多谢王妈妈才是!”

这说的王婆子就是前头买穆大小凳那位,几个婆子成日里走街串巷给各处大户人家浣洗衣衫,那消息自是灵通,又有时时在城中与穆大碰上,一来二去却也是熟悉了,穆大这人虽说嘴拙憨笨,却是个外粗内细的,遇上几个婆子手里的衣裳收得多了,便接过来帮手搬运一回,这些个婆子也喜欢他憨厚勤快,这一回听到了消息自然便告之于他,倒也算得是穆大平日会处事结的善缘。

杨三娘子将这五十个铜板与前头一阵子攒下的铜板放在一处数了数,

“明儿进城再将这一吊钱存入钱庄之中!”

转头对孩子们欣喜笑道,

“再等上一阵子,我们一家子便能进城里去住了!”

家里这些小的长这么大也是没有进过城,不过每日里听村里大人闲谈,说起那城里倒似个无比美好的所在,今儿听娘这么一说自然也是欢喜了起来。

四丫问,

“娘,城里有好吃的么?”

杨三娘子笑着应道,

“那城里好吃的东西自是有的!”

几个小的立时眼中一亮纷纷咧着嘴儿笑,一旁的穆红鸾却是提点道,

“今儿爹和娘说的话,你们可不许到外说去,让人知晓了我们便去不成了!晓得么?”

一句话点醒了杨三娘子,这家里日子算得村里好过些的,前头已是招人惦记若是孩子们再到外头说漏了嘴,那岂不是给家里招祸么?

当下唬着脸再三告诫几个小的,末了又叮嘱老大,

“瞧好你弟弟妹妹,可不许在外头说!”

见几个孩子都乖乖听话点头,一家人自上床睡觉不提。

第二日那穆大便去上工了,这一家的活计却是几个木匠分摊着做,要做上足足两月,说好了每日里管饭,待完工之后有十两银子拿的,这工钱真正是难得的丰厚,穆大自是不敢懈怠,一早便去了那城门前等候,待到城门打开便忙进去直奔李家宅子而来。

这李家人也知因着何事匆促搬来这太原府,显是富贵惯了的人家,到这处也不吝惜银子,花了大价钱买下旁人的旧宅子,一家子先挤在后头一个小院子里,请了一众的工匠来做家具刷墙,重新铺院子里的石头,种花栽草……

这一番手脚弄下来倒是比那建新宅子也差不了多少,只是粉内墙不弄那外头的,留着斑驳的墙面给外头人瞧。

穆大过来也是瞧出了门道,知晓这是因着世道混乱富贵人家如今都是讲究财不露白,里头如何富丽堂皇,外头却是半点儿不显的。

进去有那管事的守着,穆大去报了名号,那管事的点头道,

“即是做木工活计的,到后头寻那李二管事的说话!”

穆大依言过去寻那李二,果然有一个生得白白胖胖,中等个子的管事正立在院子里头与人说话,穆大拿了东西恭敬立在一旁等他与人说完,这才上前去行礼道,

“可是李二管事的,小的叫做穆大乃是做木工的!”

那李二转头上下瞧了瞧他点头道,

“好!你跟我来!”

从小院子进去,里头豁然开朗,却是后花园特意清出来一块地儿给他们做木工活计,李二指了这处道,

“你来得早便先挑一处摆弄得开的地方!”

穆大却是没占那正当中的,自己挑了一处靠墙的,过去将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儿都摆开,李二瞧他那架式甚是熟练,从容自信的样儿倒是真手艺人,当下暗暗点头道,

“这院子里的家具都是重新打做,老爷与夫人那院子里的便由你来做吧!”

说罢吩咐人将那图样拿了出来,穆大接在手中心下暗喜,

“做老爷与夫人的自是最好,若是做好了说不得还有赏在后头……”

心知是那李二看顾自己,当下忙连连道谢,那李二摆手道,

“罢了!你好生做活便是!”

交待几句转身出去,留下穆大在那处勤恳做活,隔了不多久又有人进来,却是一个姓魏,一个姓杨的木匠,两人进来见穆大已是吭哧吭哧的做得头上冒烟儿,当下也是摆出家伙什儿来卖力干活。

到了午时这家人派了两个健壮的家丁抬了至胸口高的饭桶进来,后头又四个婆子抬了热气腾腾的两个木头盆子,一盆是香喷喷拇指头大的肉块儿滋滋冒油,一盆是青油油炒的素菜,都是难得吃到的。

众人见了心下暗喜,咽了咽口水,耳听得管事的招呼,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洗手吃饭。

那李二见众人吃得狼吞虎咽,双手负在身后挺胸抬头扬声道,

“诸位,今儿是家里的老爷发下话来,说是若是做的话儿好,每日里都是有肉吃的……诸位多卖力吧!”

众人轰然答应了一声,果然做起活儿来更是尽心……

第十一章 打贼人

穆大在城中安心做活,每日里有吃有拿倒是得了一桩好活儿,又说那杨三娘子也是自那王婆子口中得知在这城里大户人家里洗衣,却是比旁的多挣上一文一件,只是那大户人家的衣裳多是些绫罗绸缎,洗时却要更精心才成。

杨三娘子这厢有心借着王婆子进城做活,又因着前头帮了自家男人一回,对王婆子也是多有亲近,平日里带着山上捡的蘑菇,挖的鲜笋送她,果然哄得王婆子带着自己进城洗衣去了。

如此这般大人都进城里做事,家里的事儿却是都交给了穆红鸾,穆红鸾管着下头那几个弟妹却是得心应手,无事时抽空儿练那疯道士给自己的清心决,这清心决乃是道家的至典,专给人清心平气之用,疯道士见自家徒弟是个性子泼辣的,生怕她将前世的戾气带到今世,于人与己不利,这才让她练了清心决也算得是用心良苦!

穆红鸾也是不知这门功夫厉害,心中暗想,

“每日里干坐,吐气玩儿有什么用处!”

不过穆红鸾现下外表瞧着是几岁的娃儿,实际却是比自家亲娘还要大些,每日里除了摸些针线便是盯着弟妹们玩耍,左右无事练一练倒也无妨。

这厢可有可无的练着,初始时盘腿儿坐在那处连一柱香也撑不了,不是双眼一闭便睡了过去,便是腰酸腿麻,人也东倒西歪,到了后头练着练着,又有无癫每十日过来指教,练了约有三月倒是练出味儿来了,渐渐从那一呼一吸之间窥到了一丝天地灵气,脑袋也痛得少了,身子也强壮了不少。

穆红鸾这才知晓得了好处,才真正用心练了!

这一日穆大与杨三娘子都在外头,天黑了也没有回来,穆红鸾将几个弟妹喂饱,又吆喝着他们上了床,眼瞧着一个个闭眼睡去,自己便在窗前盘腿坐下,一面打坐一面等父母回家。

她坐在这处练习呼吸吐纳之术,如今她这吐纳之功也是有些小成,一口气缓缓吸入在五脏六腑之中行转一周,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会吐出来。

她坐在那处一动不动,双眼半睁半阖,虽说眼中瞧不见东西,但一双耳却是灵到了极点,在这静悄悄的夜里,只听见床上弟妹们绵长的呼吸之声,还有外头隐隐传来的狗吠之声……

正这时,墙外隐隐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穆红鸾眉头一皱,缓缓睁开了眼,又压低了呼吸静静听着,近门处似有人走动,却不似那路过之人。

又听那响动隐隐绰绰就在自家墙外,断断续续倒不似父母回来的声音,

“难道是……有贼?”

穆红鸾思及此处立时睁开双眼,借着对这室内熟悉,摸黑儿到了堂屋门前一伸手自一旁摸到那根顶门杠来,因着父母未归,门上只上了栓却没有顶上杠。

那门杠手腕粗细被她双手紧紧握住,只听得院中声响传来,有人翻墙进来了!

穆家这院墙不过用石块垒了半人高,成年男子用手压住轻轻一跃便可翻过。

外头人影脚下不停进了堂屋门外,悉悉索索声传来,自那门缝之中伸进来一把薄薄的匕首,一点点往上挪动,碰到门栓便轻轻用力,细微微声响,那门栓便被向上挑起,再往外头一顶,那门栓便脱开来,被匕首接着一点点的落下来,这手脚看来是惯偷!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有一道细瘦的人影闪了进来,这厢借着外头照进来的月光却是左右看了看,穆红鸾小身子缩在门旁,紧紧贴着墙屏住呼吸,那人并未发现她。

却见那人似是十分熟悉这家中布置,也不去孩子们的房里,却是迳直往那穆大夫妇的房中摸去。

穆红鸾静静跟在后头,一双眼只死死盯着他的后脑勺儿,待到那人迈步进了穆大的房间,自己也提脚悄悄站在门槛之上,这厢平添了几分高度,又双腿用力一蹬,人便携着棍子高高跃起,

“呼……”

“砰……”

一记声响,那榆木做的顶门杠正正呼到那人后脑之上,那人只觉得后脑一痛,两耳嗡一声响,后脑痛得立时要裂开一般,

“哎呀……”

一声转过身来,却又觉下头一疼,第二棍正正打在他两腿中间儿,穆红鸾是什么人?自是知晓男人那处最怕挨打,这一下是又准又狠!

“妈呀……”

那人挨得结实,惨叫一声立时翻身倒地,穆红鸾咬着牙憋着狠,双手抡圆了呼一声又是一棍照着打下去,这下也不知打在了他那处,

“噗……”

这一下那人竟是连声儿也叫不出来了,穆红鸾打红了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气儿的乱敲乱打,这么一通下来,那贼人实在受不住便昏了过去。

“呼呼呼……”

穆红鸾见他渐渐不再动弹,这才喘着粗气停下手来,依在墙边歇了好一会儿,扔了手里的棍子,一双手抬起来却是有些发麻,不由心中暗道,

“还是这身子太过弱小,若是放在前世里,老娘再抡上十几棍也未必喊累的!”

她却是不知自己这身子底子薄得很!也亏得那疯道士的清心决让她日练夜练有了些功底,若是不然今儿这一回也不知谁打了谁呢!

这厢过去点燃了桌上的油灯一照地上的人,却是这村子里的癞八,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儿没有少干,看他这样熟悉样儿说不得上一回偷摸进屋的人就是他!

想到这处穆红鸾不由又上去踢了他两脚,四下寻了绳子便去绑他,那癞八头上被敲了好几处大包,额头还有一道口子渗着鲜血,看来是伤得不轻,人软在那处似死猪一般。

穆红鸾心知他虽瘦小但终究是成年的男子,自己也是搬不动的,当下取了三截绳子,一截绑脚,一截绑手还有一截打了一个圈儿套在了脖子上头,预备着他若是醒过来便在后头勒紧他的脖子!

自己却是拿了棍子坐在他后头守着,这一守便又是半个时辰,其间那癞八果然哼哼唧唧醒过来一回,却是被穆红鸾一靳绳子,靳得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死过去,喉头之中嗝一声,两眼翻了白。

穆红鸾忙伸手探了探他鼻息,觉着还有气儿,便放下心来,

“莫要将人打死了,倒是不好处置!”

她可是老鸨出身什么样儿的事没有见过?

这小贼入户抓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前用银子供着官老爷们,这类人打死打伤官府不过问询一番便不了了之,不过现下他们一家子可是流民,官府不会偏袒他们,若是这癞八那寡妇泼辣娘再闹一闹,说不得自家爹爹还要倒吃挂落,自是不能将人打死了!

心中暗暗想道,

“这世道太乱,这家里又太穷,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看来还是要有一技防身才好,下一回那牛鼻子老道来,终是要想法子从他手里掏点儿东西出来!”

一面脑子电转,一面等着自家爹娘回来,耳听得外头门户声响,有脚步声响起,来人许是见着房里亮着灯便出声叫道,

“红妞儿?”

正是穆大的声音,穆红鸾应声道,

“爹,我在这处!”

外头穆大与杨三娘子撩了挡门的帘子里来,见着地上的人却是吓了一跳,杨三娘子忙过去打量自家女儿,

“红妞儿!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儿?”

穆红鸾一扬手里的棍子,

“这癞八想入室行窃被女儿发觉了,便趁他不备在后头来了几棍!”

穆大这厢神色阴沉的过来,用脚踢了踢他,

“死了没有?”

穆红鸾摇头道,

“没死,被我打昏了!”

穆大是知晓这癞八的,带着一个寡妇娘逃难至此本是可怜之人,只可恨他成日里正事不做,专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这村子里不是东家没了鸡,就是西家少了粮,只是这癞八手脚利索竟是一回也没有被人逮着,有那疑心的去寻他讨说法,遇上他那泼辣至极的寡妇娘反倒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回来,一时间这一村人竟奈何他不得,只得自家小心门户防着这癞八。

却是没想到这一回竟被自家女儿逮了个正着,穆大冷笑道,

“这一回还看那癞大娘如何说法!”

这赖八娘俩本姓却是无人知晓,只是人人厌恶他们,便都叫他癞八,癞大娘!

穆红鸾应道,

“爹,那癞大娘端得泼辣蛮横,不讲道理,我将他儿子打伤,你再送回去,说不得她给你来个抵死不认,倒要你赔银子,岂不成了麻烦事儿?”

穆大闻言皱起了眉头,

“不然,去报官如何?”

杨三娘子应道,

“我们这流民村里的事儿官府几时管过,闹得大了不过各打五十大板,我们有理倒变无理,倒惹上一身骚!倒不如使银子给张二保?”

穆红鸾摇头道,

“为了他使银子犯不着!”

好不易攒起来的银子,何必为他破费!

想了想应道,

“他进来时屋子里漆黑一片,我打昏他时,他也没瞧见我是谁,不如将他扔到山里去,是死是活碍不着我们,便是活着回来谅他也不敢来寻我们麻烦!”

他要是敢说是入室行窃被打,只怕这村里被他盗过的人家便都要去寻他的晦气了!

第十二章 出口气

穆大闻言点头,

“好!便这么办!”

当下弯腰一伸手抓了那癞八的腰带将他提了起来便要往外走,穆红鸾想了想叫道,

“爹……你把他衣裳裤子全扒了,再掏一掏他身上有没有银子,我估摸着前头我们家失窃就是他干的!”

穆红鸾冲着那地上的癞八冷冷一笑,

老娘是那会吃亏的主儿么?

前头偷了我们家的都给我吐出来,上一回甜头没有尝够了,倒有胆再来!似这种癞皮狗放在前世里早被她打死了!

杨三娘子闻言连连点头恨恨道,

“定是他,前头我去他门前骂,他那寡妇娘也不见出来应声,定是心虚呢!”

其实那癞大娘怎会心虚?她是去了外头没在家里,若是不然定要出来与杨三娘子大战三百回合的!

穆大应了一声提着癞八出来便往那山上走,趁黑走了足足有二里地这才放下人来,将他的腰带解了,衣裳裤子脱了个一干二净,竟然真给摸了一两碎银子出来,当下揣进怀里,把衣裳往山沟中一扔,看了一眼开始哼唧的癞八,这才转身离开了。

他回到家中,一家人照旧睡觉不提,却说天刚亮时就听到那癞大娘一声尖叫,

“我的儿啊……这……这……日子是过不成了!杀千刀的!老娘不活啦!”

那哭声却是响彻了个整个村子,众人纷纷起身开门来瞧,穆大与杨三娘子知晓原由,心中暗自畅快,这厢也披了衣裳装做混然不知,过来时人已围了一圈在那癞大家门前,穆大仗着身子高大护着自家婆娘挤进去,果然见那癞大娘抱着青头肿脸,血刺啦乎的癞八在哭。

那癞八被穆大扔在山中,如今天冷山中露重,癞八生生被冻醒了挣扎着起来,却是头昏目眩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再仔细一看,竟是这密林深处,狼嚎枭啼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我……我怎么到了山里!”

这山里一到夜里豺狼虎豹出没,自家这小身板儿还不够人塞牙!

这厢见得四面绿莹莹鬼眼晃晃,呼啸啸狼叫声声,吓得他跌跌撞撞寻到一棵树上,艰难往上爬去,在那树干之上又惧又怕又痛又疼,好不易牙关打架熬过了一夜,待到天亮时下树却是手软脚软,脑疼身子疼,这么摔将下来,一条左腿立时折了……

一路哭嚎着半走半爬,半蹭半拖回到了村中,敲开了家门自家那老娘一见,立时咧大了嘴一口没上来差点儿晕了过去,回过神来便搂着他大声的哭嚎起来。

“我的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呜呜……呜呜呜……你让娘下半辈子怎么活……呜呜……呜呜呜……索性跟着你一起去了吧!”

众人被惊动都来看,却是一个个暗暗幸灾乐祸,有那做好人的上前去劝道,

“癞大娘,这时节还是暂住了伤心,请了郎中过来瞧瞧才是正经!”

癞八现下衣裳都没穿一件,那条伤腿更是看得清楚,怪模怪样的扭着,早已是肿得山高。

杨三娘子见了忙转过头去,几个面嫩的妇人都退了出来,倒有那面皮厚的不但在一旁瞧得仔细,更有那私下里暗暗指指点点,挤眉弄眼,捂嘴儿偷笑的。

这癞八娘俩平日招人恨,现下见他吃了亏个个都暗中欢喜。

癞大娘这时也顾不得这些,抱着儿子一面抹眼泪一面骂道,

“你们一个个不用来这么假好心!你当老娘不知晓你们只怕早在心里乐开花儿了!定是你们合着伙儿来害我的儿……千刀万剐,断子绝孙的货,不得好死……”

这厢却是污言秽语骂个不停,众人听在耳里脸上都有些不好看了……

左右是自家出了气,穆大听了她骂却是脸皮都不抖一下,杨三娘子在外头听见了心里便不爽快,低低应道,

“自家儿子不是一个东西,说不得是在外头得罪了人,被人下黑手打了吧!”

这话一出众人心下点头,有人也是应道,

“就是,依他平日里干的勾当,说不得便是偷东西失了手被人打一顿扔进了山里,现下还有脸哭,没打死都不错了!”

众人闻言更是议论纷纷,倒是一句话说的杨三娘子心里一跳,忙踮脚朝自家男人看去,穆大立在那处双手抱胸,面上半点儿不显,只听这村里年长的人皱眉喝道,

“癞家的你少在这处号丧,还不快把你儿子弄进屋去,少在这处丢人现眼了,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这厢点了穆大和身旁的汉子上去搭手,将癞八一个抬头,一个抓脚送入了屋中,往他那床上一搭,便转身退了出来,穆大出来冲自家婆娘使了一个眼色,两公婆这才相携回了自家那院子。

回来杨三娘子把门一关却是噗嗤笑出了声,见自家男人转头瞧她,忙捂了嘴还是忍不住笑,

“还咒旁人断子绝孙,也不瞧瞧他儿子那样儿中用不中用……”

那小溜丢的一坨,跟半截地虫似的……

穆大闻言脸都黑了,瞪了她一眼,

“你倒是看得仔细!”

这村子里呆不得了,瞧瞧自家婆娘跟着那些没皮没臊的泼妇都学了些什么,男人光身子也敢看了!

还待训斥几句,转头见孩子们自屋子里迎了出来,忙又瞪了自家婆娘一眼,杨三娘子才不怕他呢,敛了笑过去拉了孩子们,

“今儿娘给你们做饼吃!”

孩子们闻言立时欢喜了起来,宝生在下头抱着杨三娘子的大腿,却是缠着不放,

“啊……啊……娘……娘……”

他一日日长大嘴里也能蹦些字儿出来了!

穆大弯腰抱了儿子起来,留了老大与老二在灶前帮手,带着老三、老四进去。

穆红鸾听外头动静便知晓是那事儿发了,当下很是幸灾乐祸的问道,

“娘,那癞八现下如何?”

她一问,杨三娘子又想起来前头瞧见得一幕,不由噗嗤又是一笑,伸手一点老大的额头,

“小孩子家家的,怎得这么手狠!”

穆红鸾撅嘴嘟囔道,

“我这还是好的,若是遇上以前……”

一旁的二丫耳尖忙问,

“大姐,以前……你说以前怎么着?”

穆红鸾自知失言忙睁大了眼一脸无辜道,

“什么以前……我几时说了以前……我这是说……我还让了手呢!”

杨三娘子见状忙打她,

“你还长本事了,这事儿可不许在外头去讲!”

见一旁二女儿一脸懵懂,忙又叮嘱道,

“老二也不许往说去!”

二丫老老实实点头,却是心道,

“我也不知是何事,往外说什么呀!”

心里隐隐猜到那癞八被人打只怕跟自家大姐有关!

那癞八脑袋上的伤倒是还好,只是那处的伤却实在有些狠,好几日过去也只能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不敢站起来!

忆起前头晚上的事儿,心知是挨了穆家的闷棍,只是他有口难言,连自家的亲娘也不敢说,生怕她老人家一个脑热去寻人晦气,到时闹得这村子里人人都知晓了,事儿捅明了只怕连这处也呆不下去。

这厢暗暗怀恨在心,却是寻着机会一心要找回来。

那头穆大与杨三娘子仍是每日入城做活,只是那杨三娘子却不敢再似以前般晚归,宁愿少挣些铜板也要早早回家守着孩子们,这样一来倒是把穆红鸾闲了下来,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儿每日里只知瞎玩,依她的性子又不耐烦整日绣花,便索性对杨三娘子要练师父教的道术,哄得那杨三娘子一愣一愣的,果然管教着几个小的不来烦她。

穆红鸾练这清心决却是越练越发觉着好,

“看来那疯道士虽说疑我,但功法倒是没有藏私,这东西即能清心又能健体,只不知几时能跟他学上几手,飞檐走墙,登高攀顶必是不在话下的!”

想到这处却是有些盼那疯道士来了。

这一回十日之期到了,那无癫道士果然半夜来寻她,却是自那窗缝之中弹了一个小石子,将穆红鸾打醒,穆红鸾翻身起来见窗外人影绰绰,仔细一看是那疯道士干瘦的身影。

当下忙下床悄悄溜了出去,无癫见她出来,便过来一把薅了她的后颈,手上微微一用力,穆红鸾顿时只觉双腿一轻,人就到了半空之中,不过一眨眼就上了墙,那疯道士双腿连动却似在半空之中行走一般,提着她的小身板儿两膀微一分,如那大鹏展翅一般斜斜掠入了密林之中。

“师父!”

穆红鸾在半空之中被那冷冷的夜风吹得一个激灵,很是兴奋的瞧着四周,眼瞅着两人飞入密林之中,想了想却是一转身拉着那疯道士的道袍便跪了下来,口中叫道,

“师父,教我武功!”

无癫道士被她这么一番举动却是吓了一跳,眯眼瞧她,

“嘿!小丫头倒是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想学我的武功便知晓下跪叫师父了!”

前头练那清心决还不情不愿,一脸的不好看,现下倒肯下跪求人了!

穆红鸾死死拉了他的道袍讪笑道,

“师父说那里话来,师父教徒弟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您即是收了我自是应当教我两下子防身才是,以后我出去旁人问起,也不能坠了师父您老人家的脸面!”

她早想学他那身武功,前头那癞八入了一回室更是坚定了她学武之心,这世道乱着呢,有武艺防身自是最好不过,入宝山空手而归,我又不是傻!

第十三章 红狐子

无癫嘿嘿嘿怪笑,伸手拽自己的衣袍,却不防这丫头死死攥着就是不放,无癫恼道,

“你起来说话!”

穆红鸾闻言反倒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不教,我便不起来!”

无癫作势伸手要去点她肩头穴道,穆红鸾身子一缩,一双小手却是死死揪着不放,扯得老道身子一歪,

“师父你要打我都成,徒儿我是必不会放手的!”

无癫大怒低头瞪她,穆红鸾也是抬头瞪她,师徒两人“怒目而视”半晌,穆红鸾瞪着瞪着眼却是鼻子一抽,眼泪下来了,

“师父,前头我们家里招了贼,要不是徒儿我机警,您老人家如今怕是见不着我了!”

这厢将前头的事儿细细描绘了一遍,却是要来软的了!那无癫听罢哑然失笑,

“我怎得听着是那癞八受了大罪!”

被这小丫头一通儿狠打,不养上一月只怕是走不了路!

穆红鸾抬手一抹眼泪,见他软硬都不吃,当下便气道,

“你怎么做人师父的,怎得还胳膊肘往外拐!你做不了人师父还端什么架子!”

说罢拍拍屁股就要站起来,无癫见状被她气乐了,

好你个小丫头,翻脸似那翻书似的!

低头沉思良久,

“罢!你说的也对,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也是应学些手段防身才是!”

这丫头他也是暗中观察过许久,虽说她来历蹊跷但心性倒还算纯良对穆家大小也算得用心。

不过性子却急躁了些,若是真与紫薇帝星有瓜葛,以后只怕遇事不少,有一技防身也是好的!不过以她的性子只防身便成,可不能让她练出一身功夫来惹事生非!

当下沉吟良久道,

“罢!罢!即是师徒一场也算是缘分,便教你一个摘花手吧!高深的功夫都是要自两三岁便要打下根基,你现在练却是有些迟了!”

近身短打小擒拿的功夫,女儿家学不必身强力壮,只要脑子够用,身子够软便成!

“你学是不学?”

穆红鸾想了想问,

“可能打赢别人?”

无癫应道,

“练好了等闲十来个大汉不能近你的身!嘿嘿……丫头,你别小看了这门功夫,你别瞧它名字普通,在江湖上可是能排上名号的!”

这类功夫多以防御为主,只要不主动招惹人家,自保也是足够了!

穆红鸾闻言大喜,

“好!我就学这个!”

无癫点了点头,

“这门功夫虽说是练手,可是身子腿脚一样不能少,最需要身子柔软,骨节灵活,你现下这年纪练也有些晚了,初时怕是要吃些苦头!你怕是不怕?”

穆红鸾摇头,

“不怕!”

在那地府之中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都见识过的人,如何能怕这些!

无癫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便每隔三日过来教你一回!”

“多谢师父!”

自此穆红鸾跟着这无癫老道学这门功夫,每隔三日待得入夜便到村外密林之中受那无癫教导,这日子过得快,转眼又是两月过去,眼看得寒冬将至,这城外流民村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

穆家这几个小的如今也不在外头跑了,那一双双小脚丫光溜溜无鞋可穿,踩在泥地上冰凉凉,冷渗渗,也是有些受不住了。

穆红鸾心疼自家弟妹缺衣少食,便拉着穆大道,

“爹爹,前头说的事儿可是能成了?”

早一日进城自是早一日好的!

穆大叫了杨三娘子将家里的铜板儿又清点了一番,攒下来三吊半钱,只够买上三口人,穆大捏着手里的银票,将那三张银票数来数去半晌还给了杨三娘子,又将那半吊钱捏在手里也是数了又数,咬牙道,

“罢,我明儿便进山一趟,打了野味儿也好上门寻张二保去!”

这个冬日怕是凑不起一大家子的买户钱,这破屋矮檐确实难挨,倒不如去寻了那张二保探一探口风,怎么个办法也好早做打算!

杨三娘子担心道,

“这天气渐寒,山里的野物怕是不好寻!”

穆大应道,

“若是就着铜板儿去买,也不知要费多少还买不到好货,倒不如进山去碰一碰运气,若是能打上一两只也能省不少铜板儿!”

杨三娘子无奈应下,穆红鸾听在耳里心中自有计较,待到第二日穆大天未亮时便起床,穿好衣裳进山,他离了村子不久穆红鸾便悄悄在后头跟了上去。

这一路进山足足有五里,走到天光大亮,穆大这一回却是运气不好,进山这么久只见满目的萧条树黄叶落,却是半样活物也没有见着,当下心中暗想,

“这山里入冬早,野物都已藏入洞穴之中,只怕是不好寻找,倒不如索性多走些路上山到那湖上寻细鳞鱼去!”

这仙女山山顶有一处深湖,方圆不过一里左右,但却是不知深有多少,湖中心常年咕咚咚有水自下涌出,应是有一处泉眼。

这泉眼深在山腹,长年不断的活水倒是养出一种鱼来,这鱼不过巴掌大小,又细又长,身上鳞细近无,肉美味鲜,只可惜深藏在湖底轻易不好捕捞。

那太原府中有人高价收细鳞鱼,穆大早两年也是上去过山里,因而知晓这仙女湖中有鱼,因着路远不易寻,倒是没有打过主意。

穆大暗暗寻思到,

“这天气下水虽说冷了些,但我身壮火旺倒是不怕,与其费力追寻野物行踪倒不如下湖捞鱼,说不得还来得快些!”

细鳞鱼味美,若是提到张二保家中去想来也是得人喜欢的。

他因着小时在江边呆过几年,自擅水性也算是不错,才动了这心思。

当下果然脚下加快往那山上攀去。仙女山不高不矮,自山脚到山顶无路可寻,只能一路披荆斩棘往上走,眼见得近了正午,穆大终是到了山顶湖前。

到了湖边仔细一看,却见那冷清清一汪湖水,碧幽幽不知深浅,却有那斑点点鱼头水面浮沉,见得人来受了惊吓,一个个摆尾摆身往那深水而去,穆大见状忙几把脱了衣裳,留了条贴身的裤子在身上,这才自浅滩缓缓走入水中。

这时节虽说天转冷但湖水却是微微带些温热,穆大心中暗喜,

“我原以为湖水冷寒必是呆不久,却不想这处竟是热泉,真是大好!”

当下划动手脚往那鱼群而去,也是他运气好,因着近了冬日水温低了下来,那鱼儿一年四季之中只有这时节游得慢些,见人来便躲到水下。

穆大仗着有些水性一口气憋着深潜入水中,因着湖水清澈双眼勉强能识,便追着鱼儿过去,有几条被他逼到了石边死角处,慌不择路却是钻入了石缝之中,穆大伸手左右一抓一手一个,这才钻出了水面大口扯气。

如此这般来回往复,穆红鸾藏身暗处瞧着那鱼渐渐堆了不少,她不知此鱼味美,心中暗道,

“这时节送鱼倒也是好的,只是这鱼身细小,似那柳叶一般,身上没有二两肉,这来来去去也不知要跑几趟!”

正暗想间,却见湖边一块巨石后头却是探出一个脑袋来,毛茸茸,尖耳尖嘴,一双小眼闪闪烁烁,却是没瞧见藏在另一块石头后的穆红鸾,只盯着湖里的穆大与那湖边成堆儿的鱼。

这厢探头探脑整个身子出来,却是一个尖耳大尾的红毛狐狸,趁着穆大潜入水中时,鬼鬼祟祟过去叼了一条就跑。

穆红鸾趁它转身藏到石后时,悄悄挪了身子,轻手轻脚潜了过去,藏在一旁。

待穆大来回两趟时,那东西吃完一个不够,又过来偷第二回,这一回没吃,叼了一条隐入一旁的草丛之中,不多时又回来叼,瞧它这样儿竟打了存粮的主意。

这仙女湖中鱼味鲜美,不只是人便是兽类也爱吃,这小东西也爱吃这鱼,只恨鱼群藏在水中轻易不好捕捉,平日也不好吃到,却不想今日撞了这大运,竟遇上有人捕鱼,壮着胆子过来偷吃,果然品尝到了无上美味。

只是它也只得这点儿口福,来回几趟胆子放大了,便少了警惕,正埋头叼鱼却被那斜刺刺一块石头过来,正正砸到了脑袋之上。

这石头穆红鸾扔出来却是运了功力,练了这般久粗懂了些皮毛,将内力暗运到石头之上砸到狐狸脑袋上竟是半点皮未破,里头脑浆子受了振荡,眼见得这小东西双眼一翻,身子发僵便倒在了地上。

穆红鸾忙跳了出来,伸手去抓它后腿,却不想这家伙是个狡猾的,前头竟是装昏,身子一扭张开一口细牙便来咬她手。

穆红鸾也是反应机警,伸着它后腿手腕一抖将那狐狸头甩开,屈指在它眉心重重一弹,这一回小家伙伤上加伤,是真受不住昏过去了。

话说的多,动作却是电光火石之间,穆红鸾将那狐狸重重扔到地上,见湖中水波涌涌,穆大已是要浮上水面了,当下忙闪身躲到石后。

穆大过来扔鱼,一眼瞧见了地上的狐狸,不由是又惊又喜,

“这样好皮毛的狐子却是少见!”

入冬刚换过毛,这狐子一身火红的长毛,又浓又密,拿在手里松软柔滑,偏偏身上没有半点儿伤口,也不知为何竟倒在了这湖边。

低头瞧见被咬出齿痕的鱼,更是疑惑,

“这狐子定是来偷鱼的!怎得吃了一口便倒地了,难道这鱼有毒不成?”

心中虽是狐疑但仍是将那狐狸用随身带的绳子绑了,挑在棍子上头,又用篓装了鱼背在身后,喜滋滋往家中去,却是半点儿没有疑心有人相助。

第十四章 有人买

穆红鸾见自家老子走了这才悄悄现出身形,看了看地势从另一处下了山,紧赶慢赶,气喘吁吁赶在穆大前头回了家,杨三娘子早已是急得不成,见她回来气得伸手就要打,

“这丫头怎得一句话都不吭便不见了人影!”

一早起来正要出门,过去瞧孩子们,那床上竟少了老大,吓得她是四下寻找,大半日过去也不见人,若是再寻不到,杨三娘子急得都要投河了!

穆红鸾忙抱着她胳膊,

“娘,别打,我今儿醒得早,便去树子里练功去了,师父教了我几手功夫,需得早晚勤练,以后还要考我呢!”

一提起仙长,杨三娘子便无话说了,只能轻轻拧了她一把道,

“你倒是吱一声儿啊!”

不声不响的跑了,也不管自家老娘着急上火!

拉着她进屋里坐下,

“这都是晌午了,饭也没有吃一口,也不知你抽得什么疯!”

说罢转身去给她端饭菜。

这老大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平日里呆在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言不语,冷不丁儿的一个人跑出去,大半天不见人影,真正是要气死人!

害得她今儿连活也没去做!

穆红鸾看她出去吐了吐舌头,松了一口气,后头跟进来的几个弟妹们见屋子里风头过去,这才簇拥了上来。三丫凑上来伸鼻子闻了闻,

“大姐,你身上怎得有股子鱼腥味儿?”

穆红鸾一惊,一巴掌把她脑袋拍开,

“去去去……”

这丫头属狗的么?怎得鼻子这般灵光!

姐妹们正笑闹间,外头门响,穆大回来了,进来见到棚下的婆娘问了一声,

“今儿你怎得没去做工?”

还没等杨三娘子回话,旋即将手里的东西冲她一扬,

“孩子他娘,你瞧瞧我寻到了什么?”

杨三娘子瞧见那火红的东西在眼前一闪,喜得忘了冲自家男人抱怨那不省心的丫头,忙过去接东西,

“怎得打到这么好的东西!”

这东西可是机灵的紧,便是积年的老猎手在山里呆上三天三夜也不定能见到一只,怎得倒让自家男人打到了,这要是弄到城里去,怕不要好几两银子!

穆大见她伸手,忙支手让开,

“莫伸手,这东西可是凶着呢!”

“还是活的!”

杨三娘子一惊,果然见那狐子一双眼睁开,有气无力的瞧了她一眼,又闭上了。

穆大道,

“这东西贼精,装死!前头差一点儿让它逃脱了!”

说罢指了它身上的绳子给杨三娘子看,五股的麻绳竟已被咬坏了三股,若不是穆大发现的快,说不得便让它给逃了!

这时节穆红鸾也混着几个弟妹过来,装做一脸惊奇的样儿来瞧,穆大左右瞧了瞧,前头喂兔的笼子还留着,便将那东西扔到了里头,那狐狸躺在里头半晌,终是翻身趴了下来,也不吼不叫低头一心啃咬自己前腿上的绳子。

“他爹,可是要给它解开?”

杨三娘子怕绑久了伤到它,穆大摇头道,

“不必!”

留下几个小的吩咐他们仔细看着,与杨三娘子进了屋便道,

“你快弄些吃食给我!我吃罢了便好带着这东西进城去!”

“怎得这般急?”

穆大应道,

“这东西皮毛十分难得,更难得又是个活物,生得这般好看在家里也留不住,倒不如送城里去,把事儿办了也算了了一桩事!”

真正是好运气!有了这东西说不得能面见官爷,将事儿给办了!

当下忙叫自家婆娘去把银票取出来揣在身上,杨三娘子想起前头癞八的事儿,点头道,

“听你的!”

回身去热饭,穆红鸾跟着进来问穆大,

“爹,那篓里不是还有鱼么?”

穆大道,

“这鱼我也是听人说好吃,却是从来没尝过,不过那狐子便是吃了鱼倒在湖边,我也不知这鱼有毒无毒,却是不敢拿去城里的!”

有毒无毒,穆红鸾如何不清楚,当下笑道,

“爹,爹怕鱼有毒倒不如寻个活物来试试!”

穆大点头称是,

“倒是老大点醒了我!”

提了一条出去,见着村里的狗便扔了过去,见几条恶犬将那鱼几口分食,在那处撒了半天欢儿,半是放心半是疑惑的回来对穆红鸾道,

“也是奇怪,怎得狗吃了无事,狐子吃了昏倒?”

穆红鸾忍着笑道,

“我师父说了,这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说不得这狐子便吃不得这鱼呢!”

可不是吃不得么?一吃就被人逮了!

穆大闻言点头,

“即是仙长所言必是有理的!”

当下放心将鱼交了几条给杨三娘子,

“留一些家中吃,剩下卖进城去!”

几口吃了饭要出门,杨三娘子想了想道,

“我跟你一块儿去!”

这么多银子揣在他身上,又是去办大事儿,杨三娘子不放心自是要跟着的。

穆大点了点头,公婆二人这才收拾东西,出了村紧赶慢赶进了城。

这一去却是天黑才回,穆红鸾见两人脸上隐隐透着喜色,当下心中一动,

“爹,那事儿可是成了?”

穆大过来抱了她举起来哈哈笑道,

“成了!”

说起来也是穆大夫妻时运好,匆匆赶进城去,到了城门口处都排在那处上缴入城钱,却见那后头摇摇晃晃,有一名中年人头带方巾,身着文士袍,这厢文文雅雅踱着四方的步子走过来。

他也是眼尖,一眼便瞧见那笼子里的火红狐狸,越瞧却是越喜欢,忙过来开口道,

“这位兄弟,你这狐子可是卖的?”

穆大常年在城里走动,也练了几分眼色,见这人方巾上头镶了指拇大的青玉,手上端的手暖子虽说瞧不出材质,只那雕功便不是普通铺子里卖的,心知这定是富贵人家老爷,当下恭敬行礼道,

“老爷勿怪,小的这狐子是从山中捉的,却是不买,要当做礼物送了给人的!”

那文士听罢倒也不恼便道,

“即是如此,我给你多些银两买下它,你再用银子去买礼物可好?”

“这……”

穆大面有难色,那文士见状忙伸手去怀中摸,只是他出门从来未曾自己带着钱,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瞧见自家那腕上的一串猫眼儿石来,

“我这串珠子虽说是个玩意儿,但也值几个钱,你瞧用它换如何?”

伸手拉穆大的手,将那串石头放在他掌中,穆大一见吓了一跳结巴道,

“先……先生不必如此,这……这……畜生值不得这么些……”

穆大虽是不认识什么猫眼儿石,但见这一串珠子一个个又圆又滑,搁在手中沉甸甸的,一瞧就不是凡品,他如何敢收!

那文士见状笑道,

“在你眼中它不值得,在我眼中它却是千值万值,这生意可是成了?”

穆大被他强送了一串猫眼儿石,喃喃不知如何应答!

有心不应吧!这一串石头定是价值不菲,买下狐子自是够够的!

若是应了吧,却也实在占人太多便宜了!

那杨三娘子在后头瞧得分明,忙在后头拧了自家男人一把,悄声道,

“他爹,收不得!”

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瞧着打扮是一身富贵,那一串珠子也是十分贵重,但一条狐子便是再好也不值这么多钱。

他们可是没有户籍的流民,别说是达官贵人,便是太原城里的良民也能欺辱三分。

这人若是一时见猎心喜用珠子换了狐子,回头又反悔告到官府里,自家说不得还要惹上祸事!

当下在后头暗暗拧自家男人,

“他爹!收不得,我们快走吧!”

穆大与她夫妻多年,经自家婆娘这么一下,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忙将那将狐子的笼子往自家面前提了提,又把珠子往那文士的手掌中一放,连连摇头,

“老爷勿怪,这狐子只要送去托人办事的,小的实在不能卖!”

说着话两公婆便要走,那中年文士瞧着笼子里的小东西,一双眼又黑又亮正直愣愣瞧着他,倒似能听懂人言一般。

又有那一身的毛,红得发亮实在惹人爱,他自来便爱这些小东西,只可惜家里的小乖乖们因出来匆忙没有带出来。

更有家里还有一个混世的小魔头也爱这些东西,这几日正在家里闹着呢,若是将这小东西带了回去,指不定那小魔王能欢喜起来,自家耳根子也要清静许多。

他也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因着他嫌烦让下头人远远的跟着,这厢在城门口停下来与这对夫妻说了一会子话,下头人已是跟了过来。

有那眼尖的一下子认出了穆大,上来喝一声道,

“穆大!”

穆大回头一看却是认识的,当下忙拱手行礼道,

“李二管事!”

却是自家做活处的李二管事,那李二上来看了看笼子里的小东西,他是跟着自家爷们儿多少年了,只打眼一看立时就明白,这是自家爷那毛病又犯了!

这府里的大爷小爷最是见不得毛茸茸的小东西,瞧这红狐子不但一身的红毛柔顺发亮,下头四脚白毛覆趾是个四蹄踏雪,胸口前头那一团白毛更是闪闪发光!

这般好的狐子,也实在是难得!

第十五章 燕长青

李二当下上前对自家爷道,

“爷,这穆大……乃是家里请的木匠,在小的手下做活!”

那中年文士闻言立时眉开眼笑,

“即是如此,那更好说话了,你同他说说,我多给他些银子,让他将这狐子让给我!”

当下回头对自家贴身的小厮道,

“回去拿银子去!”

那李二瞧了信自家爷手上的那串猫眼石,心中暗道,

“这爷真是不识人间烟火的,那狐子再好也是畜生,一个玩意儿,别说是这么一串价值不菲的珠子,便是取下一颗都足足够了,再多就是给这两口子招祸了!”

当下忙拦道,

“爷,这穆大是个老实本份好说话的,您且待小的去同他讲讲!”

“好好好!”

中年文士连连点头,

“好!快去!快去!”

李二这厢过来,那穆大也是在外头跑得多了,如何瞧不出来,见这架势心便往下沉,回头冲杨三娘子低声道,

“瞧这样儿,那位爷只怕便我做工的家主了!”

杨三娘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一听便明白了,回头看了看了背上了鱼,她是个果决的当下一拉自家男人的衣角,

“他爹,那狐子我们不要了,便送给那位爷吧!”

穆大暗暗点了点头,只是夫妻二人想起全靠着这狐子托人办事,如今要是送了人,光靠那些鱼只怕不够看的,心中暗想,

“经了这么一出,那事儿怕是不成了!”

当下面上却是带了些掩不住的沮丧,待到那李二过来,穆大忙强笑着行礼道,

“李二管事,先头不知竟是家主当面,小的不知礼数求家主人莫怪,这……狐子……便当是小的孝敬主人吧!”

李二见状不由哑然一笑,摇摇头伸手拍了拍穆大的肩头,

“你倒是个识相,却不必如此,我们家主子不是那仗势欺人的,你应收银子自是要收的,只是我倒是劝你一句,这狐子一个珠子已是天价了,不可贪心!”

穆大也是心里明白的,忙行礼道,

“多谢李二管事提点!”

两人说好,穆大提了笼子跟着李二过去见那文士,李二道,

“穆大,还不快过来见过我们家爷!”

穆大过来恭敬施礼,

“小的穆大见过大爷!前头不知是爷当面,多有冒犯!还请爷大人大量莫与小的一般计效!”

那中年文士便是个好脾气的,当下笑道,

“无妨的,不知者不怪!”

当下转头问道,

“李二,你可是好好与他讲话?不许威逼唬人!”

那李二忙叫屈道,

“爷可是冤枉小的了!穆大前头不识得爷,现下知晓在府上多受爷的恩惠,是自愿要将这小东西卖给爷的!”

那中年文士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那一串珠子给穆大,

“即是如此,还是照前头的价钱吧!”

穆大忙退了一步,两手连摇,

“用不了这么多,爷给小的十两银子便成了!”

那中年文士听了却是沉下脸,喝李二道,

“还说没有唬人,为何人家多的不收,只要十两银子,定是你威吓人了!”

李二苦笑道,

“爷,小的可真没有逼人!”

这位爷也是久居庙堂如何知民间疾苦,这十两银子也够穆大一家子使好几年了,再多不是助人而是害人了!

这话他也不好当着说,见得自家主子硬要给整串的珠子,穆大却吓得连那十两银子也不敢收了,只称要孝敬爷。

两人在这处僵持一番,那中年文士见穆大实在不收,却是又不想白白占了人一样好东西,当下一拍脑袋想了起来,

“你前头说是要用这狐子送礼托人办事的,即是如此,你说说要办何事,若是爷能办便给你办了,你将这狐子送了给爷如何?”

穆大闻言却是心里一跳,

“这位爷看样子必是又富又贵的样儿,说不得办起事儿来比那张二保还要牢靠呢!”

穆大这人外头看着憨厚,内里也是有些心眼儿的,见这位爷一问,当下忙将自家的事儿一讲,那位听罢哈哈大笑,挥手道,

“我还当何事,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当下吩咐自家小厮,

“清风,去跑一趟!”

后头那俊俏的小子应了一声,脚下跑得飞快,几息人便没了踪影。

穆大见状忙将那笼子放在前头,

“小的多谢爷相助,这狐子自是归爷了!”

那中年文士哈哈笑,

“你就不怕我诳你!现下将狐子送了我,待会儿事情办不成,我可是翻脸不认的!”

穆大应道,

“爷是何等人物,如何能诓骗小的!”

那中年文士闻言很是欢喜,让身后的明月提了笼子便走,留下李二带着穆大夫妻往那太原府府衙而去,因着前头有清风打头阵,后头李二过去时府衙里的师爷已是将文书取出正在填写。

这厢当着几人的面,问清了穆大家中几口人,几男几女,年纪几何等等,将文书填写好后,又送去里头印了大红的官印,拿出来交到穆大手中。

穆大抖着手接过,却是说不出话来连连给李二与那师爷鞠躬,杨三娘子也是喜得直抹眼,那李二笑着挥手道,

“好啦!天色不早,城门快关了,你们还是早些家去吧!”

两人千恩万谢出来,公婆两人心里激荡也顾不得路上行人异样眼光,两只粗糙的手紧紧握到一处,

“他爹,我们如今是良民了!”

穆大黝黑的脸庞也是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孩子他娘,我们以后可以进城里住了!”

杨三娘子伸手摸了摸怀里那三张银票,重重点点头,

“嗯!我们还有铜板儿,能在城里赁屋子住呢!”

现下里太原府里的屋子赁一间带着小院的,一月要二十五个铜板儿,虽说贵了些但只要能进城里住,怎样也是乐意的!

说不得,自家出去多洗些衣裳就是了!

公婆二人手拉着手出城回到家中,将这喜事与孩子们一讲,印着大红官印的户籍文书拿了出来,一家子关了门悄悄儿乐!

四丫瞧着宝生被爹扔到了半空中,四脚乱扎嘴里哇哇叫着,一面哈哈笑着一面紧紧抱了穆红鸾的胳膊,

“大姐,城里……城里真有好吃的甜糕糕么?”

“有!多得是呢……”

穆红鸾笑着搂住她,她也是没想到自家爹娘有这般好的运气,遇上贵人便把事儿给办了!

她屈指头一弹四丫的小脑袋,

“馋嘴丫头,只知晓吃!”

四丫也不恼只会憨憨的笑,杨三娘子却是不闲着,带着二丫与三丫在墙角翻箱倒柜,

“即是要进城了,还要把家里的东西早早的收捡起来,免得临了手忙脚乱,丢了东西!”

穆大也是笑着应道,

“不急,我明儿进城时便寻个牙子打听打听,那城里有什么住处,也好去赁一间!”

杨三娘子笑道,

“这家里孩子多,眼看着姑娘们也大了些,屋子怕是要多两间的才成!”

穆大目光掠过正在揪着宝生不让他往身上扑的老大,点了点头,

“他娘说的是,孩子们都大了!”

他是没有想到这事儿能如此顺当的办好!

真是遇上了贵人!

想起来因着事儿生的急,那筐里的鱼也没想到起来送出去,待得明儿入城再去拜谢主人,把鱼捡了新鲜的送进去,庆喜这天儿冷鱼还能多放两天。

穆大这头想着再去谢主家,那头笼子里的红狐子被人小心的抬起了宅子里,用黑布罩着往后院去了。

一众人跟在爷后头将那笼子抬进去,进去见院子里正有一个虎头虎脑,七八岁的一个小娃儿,在青石铺就的院子里头耍着一把刀,只见这把刀舞起来寒光闪闪,锐气条条,竟是一把改小了尺寸的真刀。

这小娃儿生得壮实,一把刀虽说舞的有些没章法,却照样是虎虎生风,引得一旁伺候的丫头婆子个个都花容失色,提了裙子小心往旁边躲,

“这位小爷的刀法那可是神了,一个不小心便能脱手砸人头上,前头身边伺候的樱儿不是挨了一下子么,现如今头上还包着呢!”

燕韫淓进来见着笑道,

“我的长青儿如今越发的长进了!这刀舞得好!”

那小娃儿正是燕韫淓的独子,大名儿叫做燕岐晟,小名却是叫做长青,见他进来却是收了势子,恨恨将钢刀往地上一扔,

“当啷啷……”

那刀落在青石地面之上,发出一阵脆响,

“爹,这什么破地界儿,又穷又烂!也没人陪我玩鸟斗虫,耍刀射箭,连我的万里云都没有带来,你是要憋死我么!”

燕韫淓好脾气的笑道,

“知晓长青闷慌了,爹特地出去给你寻了个好东西回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

当下让人把笼子抬到面前来,下头人便要掀上头的布,那长青叉腰怒道,

“不许动!你们谁也不许动,这是我爹给我的东西,要掀也要小爷来掀!”

下头人知他脾气,果然都退到了一边,那长青过去一掀那黑布,里头的红狐子立时现了出来,一旁瞧热闹的众丫头婆子立时都惊叹一声,

“这狐子真漂亮!”

长青瞧见也是眼睛一亮,左右看了半晌猛然回头喝道,

“你们都给我离远些,吓到了我的红将军,小爷饶不了你们!”

一众人立时又退了几步,留下燕韫淓笑眯眯瞧着儿子道,

“这东西,我儿可是喜欢?”

“喜欢!喜欢……”

第十六章 小崔氏

长青喜得过去贴着笼子瞧,见那狐子瞪着一双灵性十足的眼瞳警惕的盯着他,他却是半点不怕,自那笼缝里伸手进去摸它,狐狸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嘶,退到角落处,冲他露出满口的细牙。

长青不怒反喜,回头中燕韫淓道,

“爹,你瞧它一身红毛好不威风,又凶又猛,果然是个将军,我这名儿取得可好?”

燕韫淓笑道,

“好好好!你取得名儿自是好的!”

父子俩在这处看狐子,一旁李二却是一撇嘴,也不敢同自家主子讲实话,这狐子分明就是只母的,怎得能叫将军!

只是自家这位小爷是个混不吝,这府上谁也惹不起,叫红将军便叫红将军吧,左右是个畜生,只要主子高兴那容得下人置喙。

长青正吆喝着下头仆人们拿肉喂狐子,里头有那娇美的妇人被人搀扶着出来,见了燕韫淓便笑着行礼,

“爷您回来了!”

又转头瞧见那笼子里的狐狸,却是拿帕子掩了脸往男人身上贴,娇怯怯道,

“爷从那处寻得野物,也不知干不干净,若是惹了病可如何是好!”

燕韫淓还未说话,那小娃儿怒道,

“无知妇人凭地多嘴,我瞧着它倒比你干净!”

那妇人被骂得脸上立时青红一片,却是不敢大声回呛只能转头眼中含泪瞧向燕韫淓,

“爷!”

燕韫淓见状便摆手道,

“无妨的,你若是怕便回去吧!”

那妇人一脸要不哭不哭的被扶回了房去,关上门立时便落下一张娇柔的脸,面目狰狞骂道,

“那小畜生怎得不跟他那痨病娘一样,病歪歪的等死去!”

一旁近身的人劝道,

“夫人切勿动怒!您忘了前头走时老爷教导过您,现时便要忍着让着等着,那位也是捱不了多久的,正要一味的惯着宠着这位小爷,将他给养废了!你再生下个一男半女好好教养,以后这府里还不是您说了算!现下暂且忍着吧!”

那妇人在屋中咬着帕子暗骂了半晌,这才平复了心情,柔声对身旁人道,

“来!扶了我去瞧瞧姐姐,到这太原府都有一阵子了,也不知姐姐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这厢换了衣裳,重又梳过头,这才领着丫头婆子往外走。

一行人摇摇摆摆的去了正院,到了正院处见那笼子已被抬到了这处,放在院子当中,立在廊下的小丫头见年轻娇美的妇人过来,忙屈膝行礼,

“朱姨娘!”

朱姨娘笑意盈盈点头道,

“今儿姐姐身子可是大好了?”

里头有丫头挑帘子出来迎道,

“姨娘来了!”

俏俏生生立在那处与朱翠羽说话。

两人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自打量,朱姨娘生的娇美,又仗着年纪轻这脸上连粉都没有抹,不过拢了一身银白的裙儿,抹胸却是拉的低低地,露出了高耸的胸口来,头发梳了个堕马髻只在下头插了一根水滴的钗子,坠下来有指拇大的红宝石,在她大大敞开的肩头上晃着,衬着肌肤又白又嫩……

朱姨娘也在打量正室这贴身的丫头阿玉,高挑个子,生得是粉面桃腮,唇红齿白,一双秋波眼儿,睫毛又细又长,端得是眼含情眉含笑,身上是鹦哥儿绿的袄子下头鹅黄的裙,却是用秋烟纱做的,三层都挡不住让人隐隐瞧见里头直挺挺的两条玉腿儿……

这两人,一个盯着人胸前,一个盯着人两腿儿,齐齐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下贱货!”

一个恨她出身低贱却是巴上了爷,一心盼着自家主子死了,她好扶正!

一个却是骂这卑贱的丫头,成日价在爷面前晃悠就是想借着自家主子的手好爬上爷的床……

呸!你那主子一死,我头一个便发卖了你!

那朱姨娘却是笑道,

“姐姐,身子可是见好?”

阿玉也笑道,

“夫人睡了一觉刚醒,里头正在同爷和少爷说话呢!”

却是撩帘子让朱姨娘进去了,朱姨娘提了裙子进来,见这屋子上方软榻中正斜斜依着面色腊黄的妇人,削瘦伶仃、气虚急喘的样子是那大病不愈之人。

燕韫淓坐在一旁却是拉着她的手儿,下头那小霸王正端了个果盘吃东西,手里拿个银叉子在里头不停的扒拉,遇上不喜的就拔到地上,弄的一地汁水,一旁的小丫头忙蹲下去捡,他那一对父母竟是没有半点不喜只是含笑瞧着。

上头乃是燕韫淓正室,娘家姓崔,因前头有一位姐姐,便叫做小崔氏。

那小崔氏见她来了便扯了一抹笑道,

“妹妹来了!”

朱姨娘上前见礼,

“给姐姐请安!”

“罢了!坐吧!”

丫头端了凳子过来,朱姨娘坐下,一双媚眼儿却是忍不住的往两人牵着手上溜,燕韫淓浑然不觉,小崔氏瞧在眼里却垂下眼皮,嘴角冷冷一笑,任自家丈夫牵着手,却听儿子正说话道,

“母亲,我让他们把我的红将军抱进来给你瞧瞧!它可漂亮了!”

小崔氏笑道,

“你那红将军初来乍道,在这家中也是不熟,只怕不肯人抱的,你先养着它待母亲身子好了,亲自去瞧瞧它吧!”

燕韫淓也道,

“你母亲身子弱,那外头来的野物,身上不干净,还是等阵子养好了再说吧!”

这话说的朱姨娘嘴角一抽,前头她在外头说这话倒是挨了骂,现下爷倒捡来说,却是无人觉得不好!

心中暗恨将帕子拧得死紧。

长青不得遂意便沉下了脸,很是恼烦的将手里的银盘扔到了一边,那盘子当啷一声响里头切好的果子散了一桌子,崔氏也不恼只是叫一旁的丫头,

“还不收拾了!”

旁边有丫头过来收拾,奶娘过来引了长青下去洗手,崔氏这才回过头来与那朱姨娘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闲话,这才端了茶。

那朱姨娘低头出来,借着迈门槛的机会,斜眼瞧向燕韫淓,却见他只顾低头品茶半点没有瞧向自己,咬了唇出来只得回去自家屋子里生气。

崔氏瞧着朱姨娘的身影消失,这才回头瞧向自己丈夫,似笑非笑道,

“听说前头长青给她没脸了?”

燕韫淓低头把玩她细瘦的手指,怜爱的放到唇边亲了亲应道,

“长青那性子自来便是这样……无碍的!”

小崔氏闻言叹了一口气道,

“也是怪我!身子不争气,也没法子管教他,又念着得他实在不容易,便多有娇惯,将他养成这性子却是我对不住你!”

燕韫淓闻言皱眉,

“你说的什么话来,那有对住对不住的!长青什么样子我心里有数,若不是我有意纵容,你便是想将他养废,我也不会答应的……”

说着话顿了一顿道,

“今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我们父子若是不纨绔无能一些又如何保得性命!”

小崔氏又是一声长叹,说起今上想起自己那跳城而死的亡姐,不由的眼角含了泪,

“若是姐姐在便好了!”

姐姐一向贤良,那似现下宫中那一位,只知娇奢无度半点不知规劝今上,弄得如今那宫里乌烟瘴气,不成体统,越发的难看了!

燕韫淓却是冷笑一声道,

“他本性便是如此,以前有姐姐时惧着夏家才有所收敛,现下不过是真面目露出来罢了!”

燕韫淓与当今皇帝燕瞻同出曾祖燕昭一脉,燕昭生子八个,活到成年的却只有燕瞻祖父燕尤德与燕韫淓祖父燕尤淳,后燕尤德为帝传位太子燕煊宗再至燕瞻,论起来燕瞻也要叫燕韫淓一声堂兄的。

燕氏一脉子孙称得上昌盛,且多数能文能武,贤名在外,却弄了一个燕瞻上位做皇帝,此人懦弱无能,偏偏又嫉贤妒能,他心知自家平庸无能比不得燕氏其余子孙,又因着迁都一事引得众大臣暗中不满,生怕他们来个逼宫进谏,这皇帝位子另换个姓燕的来坐,自家岂不是糟了大糕?

这厢便寻了借口将自家几位贤名在外的兄弟打发到了穷乡僻壤之间,这燕韫淓在众位皇亲之中是个性子温良的老好人,本事倒是不显却是因着娶了崔皇后的亲妹小崔氏,引得燕瞻不喜。

燕韫淓也是一个机灵的,瞧着势头不对,趁着皇帝还没有对自己动手,便借着妻子的病要外出寻医,却是远远的离开临安到这太原府来了。

他到了这太原府中也不张扬,对外连姓都改了,扮做一个姓李的富商,家中上下都隐名埋姓住在太原城中,一面为妻子养病一面躲开朝中是非,只将那一个空壳的府邸留给皇帝瞧着。

他本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喜争名夺利现下虽远离庙堂却又忧心起自家结发妻子的病情来,小崔氏生下嫡子燕岐晟之后便落下了病根,前头开封被围她便担忧长姐,后头闻听长姐死谏跳城而死,却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大骂一声,

“昏君!”

立时昏死了过去,虽说请了名医医治但她这身子一直将养不好,已是隐隐有了油尽灯枯之像。

小崔氏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心知自家时日无多,为了幼子也要早做安排!

第十七章 又得赏

小崔氏便拉了丈夫的手垂泪道,

“妾虽死无惧,只是愧对父母养育之恩,大姐身死我若又去,父母年老失女必伤心悲痛,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大悲!亦愧对夫君结发十载举案举眉,相敬如宾,倾心独宠却无能报君情深……”

燕韫淓也是泪如珠落执手哽咽,

“环娘莫说生死,你怎能弃我而去,从此冷衾孤枕让我余生怎堪?”

小崔氏应道,

“国不可无主,家亦不可无主……自来都是男外女内,阴阳和合,妾不能尽人妻之职,自是要为夫君打算一番……”

之后却是为燕韫淓抬了一房小妾入府,那朱家本是官宦小吏出身,与崔氏河东大族不可相比,这朱氏女生的貌美性柔,又知书达礼,为燕韫淓打理后宅杂事倒也是绰绰有余。

小崔氏知她出身低,便是以后育有儿女也比不过嫡出长子,又瞧她确是会做人做事,倒也放心将家中事务交给了她,只是随着小崔氏日渐病重,那朱姨娘倒是越发的胆大起来。

自来太原府之后,小崔氏见她越发没有进退,心中冷笑却是不慌不忙,挑了一个身边的阿玉扶持了起来,对自家丈夫言道,

“妾自知时日无多,深恐夫君无人相伴,又惧我儿年幼无人照顾……”

燕韫淓忙道,

“环娘放心,长青是我嫡长子,不日我便上书朝廷请封了世子,以后他便是蒲国公!”

大宁朝行兄终弟及,宗室之中有亲王却是传长不传幼,传弟不传子。

燕韫淓乃是这一辈中的老三,前头大哥燕韫雉,老二是燕韫瓴,义平王之位自燕尤淳传至大儿燕恭,燕恭死后传至三子燕韬,燕韬如今还在位上,享亲王俸禄。

燕韫淓虽只得一个国公的虚名,却是因着名下田产房宅无数,私产十分丰厚,又有娶了河东崔氏女,崔氏本是千年大族底蕴自不是寻常世家可比,小崔氏更是家中嫡次女,嫁妆不可计数,嫁与燕韫淓十年,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生活可谓是又富又贵,比起燕家同宗的兄弟来已算的是头一富了!

君不见,燕氏的同宗兄弟之中虽说俱是高祖血脉,顶着一个宗室的名头,下地耕田,沿街叫卖的都有,开国以来,数代之后,宗室至亲远近不论,也是要有权有财才有荣华富贵可享的!

正是因着如此,燕韫淓自谕家财丰厚,朝廷如今年年战事国库空虚,皇帝又对宗室心怀不轨,惧那燕瞻扣罪名抄家没产,才想了法子远离皇帝,只求安心做个富家翁。

只是小崔氏如今越发病重,倒成了他一块心病,为去妻子心中隐忧,当下修书一封给堂叔燕韬,请他在皇帝面前说项欲立嫡长子燕岐晟为世子,承国公位。

小崔氏见他应下,这心便放了一半想一想又言道,

“我身边的阿玉是个可信之人,你收了她在身边,以后我儿也好有人看顾着……”

小崔氏想得明白,长青年幼不能当家理事,扶那阿玉上位与朱翠羽相斗,拖上个七八年,待得长青成亲理事,任你们如何翻腾也出不了我儿手掌心,若是听教听话分些财产便是,若是乱起心思,自然还有后手等着!

燕韫淓闻言有心想摇头,对上妻子腊黄的脸色却是只能心中长叹,想了想应道,

“由……你作主吧!只是我现下无心纳妾,此事容后再说!”

小崔氏点头,心知丈夫虽说性子温良,但向来一言九鼎即是应了自会遵从,便放下心来。

夫妻二人说完话,燕韫淓出来见自家儿子取了肉,正在笼前逗那狐子,

“你吃呀……你怎得不吃呀……”

这厢过去伸手摸了摸他头,

“我的儿,这野物都有性儿,逮回家来不吃不喝也是有的,需得耐心些才是!”

长青有些急道,

“爹爹,它若是不吃会饿死的!”

燕韫淓应道,

“无碍的,它饿上几日必是能吃了!”

这一饿却是隔上了两日未食,眼见得小东西奄奄一息倒似要断气的样儿,长青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拉了燕韫淓道,

“爹爹,它要死了!它要死了!它同母亲一样都要死了!”

燕韫淓闻言脸色铁青,

“是谁在你耳旁嚼舌根子的……”

这一句话却是引得燕韫淓勃然大怒,将儿子身边的人一一拉出来问过,却是两个小丫头私下闲话被长青听了个正着,燕韫淓让人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两个小丫头十棒子,往北方发卖了出去,两人下场如何众人自是想也不敢想了!

只是人打是打了,卖也卖了,那狐子却是一日不一如一日,家里的下人们弄了各式的东西放在它面前,那狐子瞧也不瞧,碰也不碰眼看得要不行了。

长青哭得双眼红肿,燕韫淓抱着儿子左哄不成,右哄不成,心下也是烦躁,

“倒是没想到买了个祖宗回来,反倒惹得我儿伤心一场……”

心下很是后悔,口中发话道,

“你们都想想法子,谁要是能让这狐子不死,本公爷必有赏!”

众人面面相窥都不作声,也是该那燕二管事的得着,一拍脑袋想起一事儿来,

“爷,小的倒是想起来了,前头那卖狐子的穆大后头又送了一筐鱼来,说是细鳞鱼味美肉鲜,因着家里几位主子都不喜食鱼,小的便禀了大管事作主,将鱼腌了起来……小的想着这小东西喜腥,又是那山里长的没准儿要吃这鱼!”

燕韫淓闻言大喜,

“好!好……快去寻来试试!”

下头自有人飞奔去了厨房,提了几尾鱼过来放进笼中,那小东西果然抽着鼻子,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瞧了瞧,这鱼已被腌过自是没有那般鲜美,不过终是自家以往最爱的东西,忍不住还是咬了两口,这一开口吃起来,自是再不能逞强了,一口接一口转眼一条鱼便下了肚。

“吃了!吃了!”

长青喜得拍手,燕韫淓也是大喜,

“赏!赏!传我的话下去,重赏穆大!”

……

这一晚穆大一回到家进门便喝道,

“老大,快把门关上!”

穆红鸾依言过去紧闭了院门,一家子跟着穆大进了堂屋关门,又转到夫妇二人的屋中,穆大这才自怀中摸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来,一家子都是瞪大了眼。

几个小的长这般大还是真未见十两一锭的雪花银,二丫手快抢一个在手里便往嘴里放,狠狠咬了一口,上头立时现出两处牙印来,

“这孩子……”

杨三娘子忙抢过来仔细擦了擦上头口水,说起话来却是舌头有些转不动了,

“他……他爹……这……这……银子怎么来的?”

穆大笑道,

“我那鱼可是送对了!”

将今日的事儿一讲,杨三娘子喜得双手合什,

“真是遇上贵人了!这下子便是进了城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

这几日穆大也是没有闲着,一面做工一面抽了空儿去城里寻房子,这太原府城北住得多是富贵人家,城南自是那凡夫走卒,三教九流杂居之地,按着穆大与杨三娘子的性子必是要去城南的,那处房子也要便宜不少。

穆红鸾却是摇头,

“娘,我们即是要进城住,那还能同村里一般,再住进城南去与这流民村中又有何不同?倒不如选城东或是城西……”

杨三娘子小心翼翼用帕子将那两锭银子包好,一面应道,

“这丫头,有几个钱便要胡闹,城南一个带院的房子不过十五个铜板一月,要是在城东、城西只怕一个月四十个铜板都打不住……”

穆大也是摇头,

“你娘说的对,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有些余钱还是要仔细省着才是!”

穆红鸾心知这两人穷惯了,有了银子也只知藏起来,却不知这财如流水若是不花不用如何能新旧交替,财源滚滚?

瞧了瞧在一旁与四丫打闹的宝生应道,

“爹,宝生如今已是近三岁了,爹便不想让宝生识几个字,认几本书,若他是那读书的料,说不得还能考个功名,若真有那福气我们一家子才算是有了奔头!”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一番话说的穆氏夫妇双眼放光,公婆二人对视一眼,杨三娘子忙问道,

“老大,你说……让宝生去识字?”

穆红鸾点头道,

“前头爹不是说么,城北是那富贵人家住的,城西那处房子虽说比城南贵些,住得多是些读书人,外头街上卖笔墨纸砚都要多些,倒不如租了那处的房子,让宝生寻个私塾读书去不是更好!”

杨三娘子被女儿说动了心,若自家这独苗真是有了出息,那一家子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好!好!我们就租城西的院子!他爹……”

回头问自家男人,穆大眉头一皱想得却是多些,

“这自古以来读书的人多着去了,一百个里头也没有一个出息的……”

也不是他看扁自家儿子,穆家往上数八代也没出一个读书人,全是在地里刨食的老农头,只他一个还算有些手艺,算半个手艺人,宝生只怕不是那读书的料!

第十八章 狐咬人

穆红鸾应道,

“爹,多识些字总是没坏处,以后宝生便是不做官,做个教识字的先生又或是衙门里的小吏,又或是帐房先生也是成的,总比一般人要强些……”

穆大闻言沉思良久点了点头应道,

“即是如此,就听老大的!”

待得第二日再进城便去瞧那城西的房子,这城西的房因着价贵,赁的人少,却是比城北的更好赁一些,穆大跟着牙人看了几处,太大的自是赁不起,太小又不够住。

看来看去倒有一处院子,内外两进,前头有院,院中还有一口井,后头还有一个更小的天井,前头一任房主还种了各式花草在其中,瞧着十分雅致。

一问牙人竟是十分便宜,只要二十个铜板一月,穆大心中嘀咕,

“这般便宜也不知是有什不妥当的!”

那牙人惯会看脸色,这院子问的人多了,自是明白客人的心思,当下便道,

“客人不必疑心,我王三做这门行当也是多年,从来不诓人的,也是实话对您讲了,这院子那井里确是死过人的……”

原来这院子本是一位富商前头给外室置的宅子,那外室在这处住了三年身怀有孕,偏偏家里的大妇善妒不肯让人进府,甚还派了人来羞辱那外室,那外室一气之下带着肚子跳了井,那富商畏妻如虎也是不敢多言,只得遣散了仆人,要将这宅子出卖,只是因着死过人却是不好卖,只得挂在牙行里又租又卖免得闲置了!

穆大听言却是连连摇头,

“这样的宅子如何能住人!”

世人信风水,死过人自是晦气,那里能住!

却是又看了几处不甚满意,回到家中与妻女讲起,杨三娘子吓道,

“可不能住那宅子,那女子怀着胎死在井中,心中不甘定是会成厉鬼,这类子母鬼最是凶煞,万万不能住进去的!”

乡野田间,鬼神之说最盛,便是杨三娘子这类妇人也能说几桩奇闻逸事给你听听!

穆红鸾闻言却眼珠子乱转,半晌笑道,

“爹娘,这天大的便宜可是让我们捡着了!”

杨三娘子抬手打她,

“这是便宜么!你倒什么都敢捡!”

穆红鸾却是起身一闪,拱手行了一礼,

“无量天尊,这位善女可是忘了贫道师父乃是无癫真人,大能仙师!”

杨三娘子一呆立时回过味儿来,喜得拉了穆大的手道,

“他爹,我们怎得将这茬给忘了!”

有了仙长出马,什么妖魔鬼怪也是不怕的!

穆红鸾心中暗笑,

“老娘什么鬼头鬼脑的东西没见过,什么子母鬼难道还能比老娘厉害,若不是因着投胎去了一身鬼力,在地府里遇上了必能打得她跪地求饶!”

说起来,她在阴曹地府之中呆那些年,大鬼小鬼也是打了无数,还未怕过谁来!

因是穆红鸾答应请自家师父出马,穆大第二日果然进城将那院子定了下来,牙人好不易将这宅子赁了出去自是满口的答应,双方立了文书,穆大又付过了定钱,专等着仙长上门去驱鬼了。

隔了几日无癫果然上门来寻自家徒弟,穆红鸾将一家子要搬进城里的事儿一讲,无癫点头道,

“倒是好事!如今外头战事吃紧,说不得辽兵南下要入太原府来,你们入城自是好事!”

穆红鸾又说起赁宅子的事儿,

“还请师父出马为我们驱鬼镇宅,徒儿在那宅子里也能住得安心些!”

无癫闻言屈指弹她额头,

“老道士收了你做徒弟,也不知是赔是赚,倒还要给你驱鬼镇宅,你当那鬼真是那般好驱,不损道行的么!”

穆红鸾陪笑道,

“师父法力高强,区区女鬼不在话下,您若是能将她收了,也是功德一件呢!”

无癫无奈叹气,

“真正是欠了你!黄纸、鸡血、香烛却要你备!”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穆红鸾回去与家里父母一讲,约好了这一日穆大做完工不必出城,自在城里等着无癫师徒,若是耽搁久了便在城中住店就是,如今他们身份不同自是能在城中逗留的。

无癫待到天色擦黑,背着一应东西带着自己不省心的小徒弟,自城门进来到了约定之处去寻穆大……

这头却说那城北李府之中,红狐子吃了鱼渐渐有了精神,力气也恢复了些。

长青瞧着欢喜不已,过去伸了手摸它,那狐子懒懒抬头看了看他,极是不情愿的伸出嫣红的舌头舔了舔。

长青大喜忙叫道,

“来人,把笼子给我打开!”

下头人忙上来道,

“小爷,那笼子不能开,若是狐子跑了可不好寻!”

长青闻言骂道,

“胡说!红将军可亲小爷了,我这处有吃有喝,再给它弄个好窝,它必不会走的!”

下头人犹豫不动,这暴躁孩子当下一脚过去踢在人膝头上,

“你敢不听小爷的!”

那下人苦着脸也不敢去揉痛处,忙去开笼子,那狐子见笼门开了,却是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任长青伸手将它抱了出来,

“瞧瞧……”

长青得意洋洋将它抱回自家那屋子里,里头有婆子用上好的绸缎铺在柳条编的篮子里,下头还垫了细棉。

长青放了红将军进去,见它乖乖蜷缩在那处,一身的皮毛在灯下头闪闪发亮,喜得又摸又亲,

“红将军真乖!”

一旁的奶娘见了劝道,

“我的小爷爷,您可怜可怜老奴吧!即是红将军安寝了,我们也去洗一洗早些睡了吧!”

这几日惦记着这小东西,连饭也吃不下,觉也不肯睡,弄得这身边伺候的一干人没一个能消停的,今儿可算是能歇一歇了。

长青点了点头,冲一旁的丫头嚷道,

“给我瞧好了!若是让红将军少了一根毛,打了发卖出去!”

小丫头战战兢兢应声,忙过来不错眼盯着篮子里的狐子,长青去净房中洗完回来躺在床上也是不许人吹灯,在床上盯着那狐子良久才睡去。

那红狐子老实了两日,每日吃饱就睡,睡好便懒懒四处走动,长青也不许人关着它,每日只跟着它在院中走动。

这野物性子谨慎有些响动便仓皇四顾,院子里人人行走都要轻手轻脚,一个不慎被那位小爷一脚踢来倒是小事,动不动罚跪挨打却是受不住的。

待到这日一早,吃罢饭后长青便提了那篮子将红狐子装着往正院去,奶娘拦道,

“我的小爷爷,您这是要往何处去?”

长青用手一扒拉,

“前几日你们拦着,现下我的红将军听话了,昨儿也洗过毛啦,我要给母亲看去!”

奶娘拦不住他,无奈只得跟在后头瞧着他进了正院,小崔氏如今越发的病重,连床也下不得了,听说儿子来了却是强撑了病体,半靠在那处等着儿子揭帘子进来,眉眼带笑的问,

“长青,把红将军给母亲带来了么?”

一旁的丫头见那篮子硕大,小爷进门吃力待要伸手,却被他瞪眼道,

“滚开!”

喝退了人,自己提到母亲面前献宝,

“母亲,你瞧我的红将军可是十分漂亮!”

小崔氏见那狐狸果然毛发晶莹,面目讨乖,也是伸手去摸它,

“果然是只好狐狸!”

那红将军原本乖顺蜷在篮中,被小崔氏一摸便抬起黑润的鼻头细细闻她,因是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药味很是不喜,头一缩大尾巴一撩却是将嘴藏了进去,不想理会她。

小崔氏见了笑道,

“我儿的红将军是个有灵性的!”

长青见状却是大怒冲那小东西喝道,

“红将军,这是我母亲,你不可对她无礼,还不快快抬起头来!”

那狐子似是听懂了人言,抬头冷冷瞧了一眼长青,半起身转了个圈却是换了屁股对着小崔氏,长青更是怒气冲天,伸手一把揪了它的脖颈子,

“你给我转过来!”

那狐子被抓了颈子,疼得不成,忍了这些日子终是忍不住了,也是爆发出来,扭身回头冲着长青发出嚯嚯威慑之声,后腿儿反过来蹬他,那细皮嫩肉的手上立时起了几道抓痕。

小崔氏见状忙伸手拦儿子,

“长青快放手!”

说时迟,那时快,这狐子突然一挣,脱了长青的掌握却是一口咬到了小崔氏的手上,

“唉呀!”

众人惊得都叫,那狐狸咬了人却是跳下地来,一溜烟儿的往外头跑去,

“快捉住它!快捉住它!”

众人乱做一团,有上前去查看主子伤势的,有追着狐子出去的,有被狐子自裙下掠过吓到惊声尖叫的,待到燕韫淓匆匆过来时,只见着妻子手上的伤与嚎啕大哭的儿子,那狐子却是丢了!

小崔氏被咬了一口,手背之上一圈牙印,破皮流血,却是强忍着痛抱着儿子哄,

“长青!长青!别哭!别哭!”

见丈夫来了才将儿子交了出去,燕韫淓见状也是又气又急,忙命人请大夫,大夫请来一瞧倒是皮外伤,待到将伤口包扎好,又哄好儿子之后,那狐子却是再也寻不到了!

长青闻言又有哭闹之势,燕韫淓忙连声下令,

“这府里府外都给我仔细寻去!”

第十九章 驱宅鬼

一府人将这犄角旮旯寻了个遍,翻江倒海的寻那小东西,却不知那小东西也是灵性的,早几日在院中乱窜时已是瞅好了退路,这厢咬了人便跳出去奔那后园而来,转到假山后头有一处干涸的池塘,下头排水的洞口年久失修早已破败。

那小东西探头在里头看看,便一脑袋钻了进去,身子连着几扭已是钻过了洞口,到了墙那边。在暗处藏身许久,只听得墙里头呼呼喝喝,人来人往,长青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那狐子却是蜷缩了身子一动不动,也不知隔了多久,待得喧嚣过去,这才探出了脑袋。

这墙外也是人来人往,狐子在人群之中瞧来瞧去,却是瞧见了那墙角边一个大布口袋依在那处没有扎口。

它悄悄过去趁人不备便钻了进去,刚刚藏好身子,口袋便被人扎了口提起来背在身后,一股子熟悉的味儿传来,狐子心里一跳,缩紧了身子一动不动,任人将自己忽忽悠悠带了出去,离那李府是越来越远。

耳听得一阵喧闹之声,鼻子里头各味杂陈却是到了一处热闹的街市,又左转右拐到了人少之处,听得外头有一把清亮的声音叫道,

“爹!”

那狐子一惊,四爪发麻,双耳倒耸,鼻尖乱抖,这声音……这气味……它如何能不记得!

背着它这人,是将它带下山之人,说话这个却是将自己砸昏之人!

这狐子心里明白的很,

也不知倒了什么霉,竟又落到了这一家了手中,难道这一回小命倒要断送在这处了?

它前头在李府之中乖觉听话,倒是不怕那大呼小叫的毛孩子,不过装个样子寻机会逃走,只是这用石头将自己砸昏之人,它却是心中惧怕的,那小丫头下手十分狠毒,再落到她手里说不得又要被卖一次了!

这布袋里它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奈之下只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以防人发现,听外头说话道,

“仙长有礼!”

“嗯!不必多礼,我们还是快些办事,也好趁天黑前离城!”

三人疾步快走,又是左拐右拐,穆大在前头带路走了约有两柱香的功夫,便到那院子门前,无癫老道士立在这处抬眼观瞧,见这宅子上头确有灰气弥弥,当下冲自家徒弟道,

“把家伙什儿摆出来!”

将带来的雄鸡取冠上血,混上墨汁画好黄符,以桃木剑挑起,推开大门进了里头,果然察觉那院中井口隐隐异动,将黄符点燃抛下,口中念念有词,脚下七星步连踩……

这一番比划足足半个时辰,无癫才收了功,抹去头上的汗对穆红鸾道,

“这女鬼也是可怜,她在世上无亲无故连香火也无人奉敬,我虽送了她入地府只怕也要受小鬼儿欺压,你们住了这房子也算是与她有三分缘分,以后每逢年节也是烧香焚纸给她,让她在下头日子好过一些!”

穆红鸾闻言点头,

“师父放心!这乃小事一桩!”

地府的规矩她最是明白的,包那母子两鬼不受欺负就是!

穆大这厢对仙长是千恩万谢,老道士办完事也不愿留下,摸着徒弟脑袋道,

“这几日你家中有事,便许你懈怠些,我隔六日再来寻你!”

“多谢师父!”

穆红鸾送走了无癫,听外头鼓响却是城门将闭,只是这处离城门有些远,他们父女又没有老道士的轻身功夫,现下匆匆出去只怕赶不上还要被巡城的衙役问住,便对穆大道,

“爹,我们不如在这宅子里将就一宿可好?”

穆大对仙长自是奉若神明,如今这宅子被仙长做过法后便鬼怪尽去,他放心的当下点头道,

“我前头来瞧过,屋中床铺俱在,东西很是齐全,倒比住客栈省钱!”

父女两人径直进去寻了一间干净的屋子,打开柜子果然见里头还有铺被之类,只是存放的日子久了有些霉味儿,这是前头仆人们走的急留下的。

穆大父女这时节也不嫌弃了,穆红鸾拿出来抖弄一番,穆大便打水擦洗桌椅。

不多时收拾干净,穆大去寻厨间生了火,对女儿道,

“我那袋子里还有午时剩下的干饼,你去拿来,今儿晚上我们对付一顿便是!”

穆红鸾应声去开那立在墙角的布袋子,一伸手却是抓着一把毛茸茸的东西,

“咦!”

手上用力揪着那狐子的后颈将小东西提了出来,看清是什么却是双眼瞪大,

“你怎么在这里?”

那小东西被抓在她手里,心中惧怕立时吱吱乱叫着,身子乱扭,只是穆红鸾抓得牢实,又暗用内力,任狐子如何挣也挣不脱,惹急了反口要咬,被她伸左手一把捏住了尖嘴,上下颚一合,险些咬到了自家的舌头。

那狐子忙伸前爪子去挠,却听得耳边那小丫头阴恻恻道,

“你若是敢抓伤了我,今儿晚上便剥了你的皮,把肉炖了吃!”

那狐子一愣,瞧见这小丫头冲自己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咧嘴时露出两边尖尖的虎牙,那模样倒比山里的狼更渗人,吓得它两个小爪子捂在她手上,却是一动不敢动,只露出两个水汪汪的眼睛,嘴里呜呜哀求着。

穆红鸾见这小东西很是灵性果然听懂了她的话,心中暗诧面上却是不显仍是恶狠狠道,

“要我放手也行,你不许咬我,更不许跑!”

那狐子呜呜叫着,小眼眨巴眨巴,穆红鸾见它果然是听懂了,这才缓缓放了手,那小东西四条腿儿缩到一起,吊在她手上可怜巴巴的瞧着她。

穆红鸾手一抖将它扔到地上,它也不敢跑伏在那处一动不动,看着穆红鸾把袋子里的干饼寻了出来,

“跟着过来!”

穆红鸾在前头走,那狐子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到了灶间穆大已升了火,一眼瞧着女儿身后跟着的一团红毛小东西,

“这……这不是那红狐子么?怎得到了这处!”

前头宅子里人进人出的,叫叫嚷嚷的都在寻这小东西,它怎得跑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应道,

“它藏在爹你的布袋里,被带到了这处!”

穆大闻言一拍脑袋,

“这小东西倒是个机灵的!”

撕了小块饼喂它,那狐子瞧一眼穆红鸾,小心翼翼过来用嘴叼了,放在地上用前爪按着,使嘴撕着吃。

穆大瞧它那样儿有些犹豫,

“要不将这小东西送回去吧!”

红狐子一听,却是身子一抖,抬起眼来乞求的瞧着穆红鸾,穆红鸾斜眼看了它半晌才应道,

“送回去做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它是凭着本事逃了出来,便还它自由之身吧!”

穆大闻言心中暗想,

“这小东西不过是富贵人家的一个玩意儿,我前头送鱼进去得了赏,那园子里多少人眼红眼黑的,平日做事都要暗地里下绊子,现下我再送了狐子回去,指不定招多少人恨呢……女儿倒是说的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穆大点了点头道,

“红妞儿说的是,明儿我们出城便带它走,说起来它对我们也是有恩,若不是因着它家里的事儿还不能这般顺当办好,即是逃出来便还是放它回山林去吧!”

穆大自家不觉得,自从女儿受了仙长点化一下子开窍之后,家里大小的事儿,他都要问过老大,私心里早就认定但凡老大说的都是有理,照着做准是无错的!

即是老大说不送回去便不送吧!

父女两人就着清水吃了几口饼便在这宅子里歇下,一间屋子里铺了两床被子,穆红鸾一床,穆大一床,父女两人便在这处凑合一晚。

那狐子见两人躺下睡好,自家在地上转了转眼珠子,

“这夜冷天寒,在城里出去被人逮着就是死,这小丫头凶虽凶却不会害自己性命,倒不如在这处呆一宿!”

这畜生旁的不会,观言察色最是厉害,人对它有无伤害之意,它最是明白的。

当下伸爪子扯着垂下的被角爬了上来,悉悉索索凑到两人中间,寻了一处暖和舒服的地儿蜷缩了身子睡下来,

“呼……”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处倒是比那竹篮里睡着舒服,不多时两人一兽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到了天大亮,穆大睁眼一看时辰不早了,忙起身穿了鞋,跑到外头街上买了两个饼回来。

“红妞儿,你在这宅子里呆着,等着爹下了工便带着你一起回去,无事不要乱跑!”

穆大叮嘱几句,这才匆匆去上工了。

穆红鸾迷迷糊糊听了一耳,眼都未睁一下又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却有些不踏实,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家又回到了地府之中,那些个大鬼儿小大鬼把她往一个巨大无比的石磨子上拉,

“红娘,你罪孽深重,需受那碾压之苦,还不快快躺上去……”

这厢强压着她躺在那磨子上头,一旁小鬼儿齐齐发声喊,便有千斤巨石压了下来……

“啊……”

穆红鸾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呼……呼……呼……”

一抹头上的汗水……

第二十章 崔氏去

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瞧见胸口上压着一个红毛团子,

“去去去!”

把那睡得正香的小东西推了下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呼……”

那狐子软绵绵,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半晌才醒过神来,嘤嘤叫着又挨了上来,穆红鸾很是嫌弃的推了它一把,

“我还当你昨晚走了呢!”

“嘤嘤……”

小东西叫了两声,温顺的伏在她手边,穆红鸾也不理它,自己穿衣下床见屋中的桌上放了两个饼,知晓是穆大留给她的,伸手一摸还有些温热。

这才转身出了屋,打了井水洗脸,拿了一块饼坐到屋前台阶上吃,一旁那小东西又凑了过来,

“嘤嘤……”

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你,大尾巴不停扫着,穆红鸾骂道,

“你倒还赖上我了不成!”

“嘤嘤……”

尖嘴儿凑过来在她腿上蹭了蹭,见她不理便伸爪抓了抓,

“别抓我裤子,要是弄破了仔细你的皮!”

“嘤嘤嘤……”

“好了!好了……给你!”

撕了一块扔给它,见那狐子吃得香甜不由又骂道,

“你也是个贱的,那家里有吃有喝,顿顿不少肉,还有人伺候你都不愿呆,偏要在我这处吃干饼,不会享福的东西!”

“嘤嘤……”

狐子吃罢饼甩着尾巴,又眼巴巴的看她,穆红鸾又骂,

“你个子小小肚子倒是不小,统共才两个,你吃了我吃什么!”

“嘤嘤……”

“好啦……好啦……走开……”

“嘤嘤……嘤嘤……”

“闭嘴……给你……”

……

一人一狐在这宅子里玩闹了一日,待到穆大下工回来,这才跟着出城回家。

回到村中,穆红鸾用竹篓背着那狐子往山里走了两里,在这处将它放了出来,这厢弯下腰来拿手指头点它鼻头道,

“你偷我爹的鱼吃,我们拿了你去换钱,现下呢……又将你送了回来,我们这样也算得扯平了,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以后你自在山里快活,我们也自在城里过活,两不相欠啦!”

那狐子倒似能听懂她言一般,听完话跑了两步回头冲她点了点头,这才四脚频翻,钻入那草丛之中不见了踪影。

穆红鸾瞧着它远处,转身背起了竹篓回了村子。

这厢她将狐子放了,那李府里却是闹翻了天,小崔氏这一夜过得很是不安稳,白日里被咬了一口虽说是外伤,但因着受了惊吓,到夜里竟然发起高热来。

这一发起来便不得了,身上滚烫,两颊绯红,嘴里说起胡话来了。

燕韫淓守在旁边彻夜不眠,到了天亮小崔氏的高热才退了下来,睁开眼瞧见他头一句却是,

“夫君,我……我昨儿做了个梦!”

你道那小崔氏梦见了什么?

却是梦见自家死了,一身寿衣躺在棺材里恍惚间也不知为何,竟又能坐起身来了。

身子轻飘飘忽忽悠悠也不知转到了何处,回过头来自家儿子长青已是变做了高高的个子,长成了大人,一身银盔银甲坐在他的千里云上头,身后一众兵将簇拥,很是威风凛凛,冲着她抱拳行礼笑道,

“母亲儿回来了,儿建功立业,杀敌攘边,为母亲争光呢!”

小崔氏喜的就要上前去抱他,

“我儿辛苦……”

话还未完,却不知从那里射来一只暗箭,

“咻……”

一声直直冲长青胸口而来,小崔氏吓得惊声尖叫,却是迈不开脚,动不了手,眼看着那箭就要射入长青胸中,却听得耳边有清脆声音喝道,

“你敢!”

斜刺刺过来一只长剑,

“当……”

一声将那箭挡开,救了长青一命,小崔氏大喜抬眼观看,却见这救命的恩人乃是一位姑娘,生得凭地好看,修眉凤目,丰唇皓齿,细腰长腿,一手持剑一手却是抱了一只红狐子,小崔氏开言问道,

“救命恩人乃是何人?”

那姑娘摸着怀里狐子只是不说话,小崔氏还要再问,却见那姑娘怀里的狐子一口咬来,立时将她吓醒,睁眼时已天光大亮!

睁开眼瞧见丈夫在身边守着,

“环娘,你……你可醒了!”

燕韫淓牵了她细瘦的手,入手一片冰凉,想起前头大夫的话,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小崔氏见状心知肚明,当下勾唇微笑,

“夫君且勿伤心,妾身自知福薄命浅不能长伴夫君左右,成亲十载得君一心相待,妾身死而无憾……”

夫君两人细细私语却是依依别情,不忍相离,相对饮泣!

到最后小崔氏提起自家那梦来,这厢细细讲了那梦与他听,临了紧紧抓了燕韫淓的手道,

“夫君,妾身只觉此乃上天警示!夫君切记,长青日后必有大劫,须得那抱狐姑娘才能躲了劫难,以后……以后长青娶妻……无……无须……无须大……大富大贵,也勿用贤良……温顺……只……只要一心待他……便足矣!夫君切记!切记!”

燕韫淓听进耳中,记在心里,含泪抱着她哄了许久,见她终是精力不济睡了过去,这才小心放下,放轻脚步出来,小声的吩咐垂头立在一旁的丫头婆子们,

“小心伺候着!”

“是!”

下人轻声应是,燕韫淓自己过去便在那软榻上合衣闭眼,只觉得不过刚刚合上眼,没有多久里头阿玉便撩帘子出来,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伸手轻轻碰他肩头,

“爷!爷……”

燕韫淓本就没有睡实,猛然一睁眼,

“什么事?”

阿玉咬着唇强忍了悲意,

“夫……夫人……”

燕韫淓忙翻身坐起,鞋也顾不上穿了,急匆匆进去却见结发妻子端坐在床头,双眼晶亮却是嘴角含笑,见他进来便唤道

“仲谦!你进来给我梳梳头!”

燕韫淓见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底,呆在那处重重吸了三口气,才将那心头涌上的悲怆强压了下去,僵着脸扯了一个带着哭意的笑脸,抖着手去妆台拿了一把象牙的梳子,过去一面为她梳头一面轻声问道,

“环娘,可是有话要说?”

小崔氏点头道,

“把长青叫来吧!”

外头自有人出去急匆匆跑到侧院中将燕岐晟叫了过来,这孩子得了信儿撩帘子进来却是不明白什么事儿,见母亲神采奕奕的冲他伸手,立时一脑袋扑了过去喜欢道,

“母亲!你好了么?”

小崔氏爱怜的低头亲了他一口,

“我的儿!”

为娘实在舍不得你啊!

强忍了悲痛,细瘦的指尖抚过儿子红肿的眼皮,

“我儿还在想你那狐子么?”

长青气得摇头,

“不想……”

顿了顿又攒紧了小拳头,

“它咬母亲,儿要抓了它剥皮!”

小崔氏笑,燕韫淓在一旁强扯了嘴角,眼角有泪滑下,忙转过脸去擦,却是越擦越多,小崔氏趁这时却是凑到长青的耳边低声道,

“长青,记得母亲的话,以后这内院你可信之人便是孙嬷嬷,外院有崔六甲,其余人等便是阿玉……你那奶娘也不可全信……记住了么?”

长青抬起小脑袋很是疑惑,

“母亲?”

小崔氏瞧着自家儿子一张稚嫩的小脸,一双小眼儿又晶又亮的看着她,心里实在酸了不行,一把抱了他哭道,

“我的儿……我的儿……娘真……真是舍不得你啊!”

小小的那么一团,折腾了她足足三天三夜才生下来,那时节她都以为撑不过去了,神情恍惚躺在那处,只听得耳畔哇哇大哭之声,倒是一个激灵人清醒了过来,转过头去瞧见了长青……

这小人儿生来便是个脾气大的,哭起来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小拳手乱舞,慌得她强打了精神要去抱她!

一面硬逼着自己喝了几口参汤,一面暗暗道,

“这般大的脾气,以后也不知那家的姑娘受得住……总要为了他多捱一阵子……”

就是为了他这么硬生生的撑着,一撑便撑到了如今,到了现下她终是撑不住了,再舍不得都要撤手,只是她如何舍得……

长青……为娘走后,有谁管你穿衣吃饭?

长青……为娘走后,有谁瞧你读书认字?

长青……为娘走后,有谁管着你的小脾气?

长青……为娘走后,你哭起来又有谁来哄你?

长青……我的儿……

崔环娘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却是化做一声无奈幽怨的叹息,

长青……我的儿啊……

长青……

小崔氏又拖了一夜,待到天明鸡叫一声之时,终是咽下最后一口气,在丈夫的怀中撒手人寰……

燕韫淓怀抱着发妻自清晨直坐到午时,一旁的下人们瞧着实在是不成了,燕大跪到一旁哭劝道,

“爷,夫人已是去了!爷还是让她好好儿走吧!”

燕韫淓呆愣愣任众人将小崔氏的遗体抱到一旁,换下身上衣物,擦洗身体之后再换上预备好的寿衣寿鞋,这才放入棺中入敛。

大管事燕大神情肃然,有条不紊安排众人忙碌小崔氏后事,府中灵堂搭好,道士和尚请到,焚香燃烛,白衣素缟,府中上下众人皆泣,只长青不知就里,近到棺前去拉母亲的手,

“母亲,为何在这处睡觉,又窄又小,连被子也没有……”

第二十一章 闹灵堂

奶娘见状脸都白了忙过去抱他,被他怒而挣脱,却是对近前之人拳打脚踢,见那牌位上写了崔氏环娘,心中也觉得不好,上去一把揭了,又去扯那堂前白幡,有婆子上前阻拦,

“我的小爷爷,可不能这样……”

却被长青一把推下台阶,重重摔了下去,堂上一片惊呼,倒将那后头木然呆坐的燕韫淓惊了出来,过来一把抱了儿子,这才放声哭了出来,

“长青……长青……长青……你母亲……母亲……她去了……”

长青一愣问他道,

“母亲……去了,去那儿了?”

燕韫淓哭道,

“你母亲……死……死了!”

燕长青这才恍然,他年纪小却也知晓人死便是撒手而去,似他那温和威仪的大姨母一般,从此以后再不得见,也似自家养得小灰一般,四腿儿僵硬,牙关紧咬着舌头,倒在草丛里头,再不能摇头摆尾跟着他四处乱跑了……

父子两人抱头痛哭,一旁众人皆相劝,燕大管事却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总算能哭出来了!

他是这府中老人,国公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在临安城中也是人尽皆知,如今夫人故去,国公爷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只怕是郁结于心不能发泄,若是日子久了要伤身子的。

小爷只不过九岁,亲母已亡若是生父再有事,这偌大的家业何人能持?

难道还要靠着那出身低微的姨娘么!

现在能哭出来才好……哭出来才好啊!

主家有丧下头雇佣众人自是不能再做活,管事的出来将话一讲,却是放了这些人三月长假,又将那活给了账

“这账都是按着全工结的,你们若是愿等便等,若是不愿等便自去寻活计就是!”

众人心知这世道寻这样慷慨的主家已是难得,又何况乃是主母逝世,如何能弃!

当下都连道,

“容小的们去给主母叩个头,待日子到了便又回来就是!”

这厢众人进去悼念一番,才出来各自散了。

出了这事儿倒是遂了穆大的心意,得了空闲将家中一应东西,陆陆续续搬到了城里赁的宅子中来。

待东西终是搬好,又将村子里的院子让给了一户新搬来的人家,一家七口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中之中,离开了流民村入了太原府。

到了这宅子因着家里宽敞便将后院三间房分了给老大几姐妹,穆红鸾与二丫独占一间房,三丫与四丫同一房,外头那院子东厢住了穆氏夫妻带着宝生,西厢却是放着杂物待到宝生大些再给他。

几个小的在流民村里呆惯了,猛然进了城住上了这么好的宅子,却是兴奋的睡不着,宝生与几个姐姐也是在一处睡惯了,这下子被分了开来,却是一劲儿往后院跑,杨三娘子拎着他就是一巴掌,

“现下同以前不同了,可不许不管不顾的往姐姐们房里跑了!”

眼看着老大进八岁了,渐渐的大了,这模样也是越发的肖似自家那婆婆,杨三娘子更是越发对她上心了,私下里对穆大言道,

“如今我们进了城,自是与以前不同了,可是要寻个人来给家里的孩子们捆脚?”

穆大听了却是连连皱眉,

“这捆脚最伤女子脚腿,要是捆了脚路都走不得了!”

好好的小女郎如何要受那罪?

杨三娘子应道,

“我也是想着脚小好看,家里的姐儿们好说婆家,老大今年可是进八岁了!”

这时节连年的战乱,富贵人家的姐儿们都是嫁的迟,生怕男方有个三长两短,倒害得自家女儿守寡。贫穷人家却是反着来,早早将家里的女儿嫁出去,也好省一口粮吃,更能有一笔彩礼得,更有早早嫁人早早生娃,也是防着孩子不好养,多生几个!

穆大连连摇头,双手连摆,

“休要提这一桩,现如今这年头能活下命来才是最紧要的,少弄那些自己受罪的事儿!”

自家红妞儿生得似她祖母,模样少见的俊俏,便是性子躁些也是个顶顶好的小娘子,以后如何会愁嫁!

捆得什么脚,平白受罪!

这事儿却是被他一力压下绝口不提,穆红鸾几姐妹不知自家逃过了一劫,却是每日里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穆红鸾除去练功,每日里无事便教几个妹子绣花缝补,那二丫是个性子温和又坐得住的,连着练了三个月,那绣品已是有模有样了,穆红鸾瞧了赞她道,

“二妹妹这手艺再隔上一阵子,便能青出于蓝了!”

几个妹妹虽是不懂青出于蓝这句话,二丫也知晓是大姐赞她,当下红了脸应道,

“多谢姐姐教我!”

穆红鸾道,

“你也不必谢我,以后你练好了,绣些东西拿到外头卖去,家里也是进项,我们也跟着沾光!”

家里有银子使倒是小事,以后嫁了人有一门手艺在婆家也要被人看重几分的!

穆红鸾虽是未嫁过人,但见识却是半点儿不缺,以前院子里被婆家卖进来的姑娘也不是一个两个,小女子在婆家若是说不上话,被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有一门手艺傍身自家也硬气些!

当下又教训两个更小的,

“你们也要好好学一学以后有你们好处!”

私心里是想教她们识字,只是现世这局面女子识字的少,太出格易引人注意,以后慢慢来便是!

三丫与四丫却是不喜这个,又不敢忤逆大姐,只得苦着脸点头,那手指头戳了无数窟隆眼儿也不敢哭!

二丫得了这话,更是发奋习练,若不是穆红鸾拦着,杨三娘子又担心太过费油呵斥了她,只怕是夜里挑灯也要做的。

一家子欢欢喜喜住进新家,那杨三娘子也是将前头穆红鸾的话放进了心里,待在这处踩热了地皮,果然便催着穆大去打听先生的事儿。

穆大自然也是当成大事,靠着一双肉脚走遍了太原府各处,寻访那教书十分厉害的先生,却是果然让他问到了一个,是那住得隔了三条街一位姓文的先生,早年中过举人,后头回来办了私塾,穆大去问过,这位文先生是个严厉的,教了不少好学生,只是束脩却是要的十分高昂。

“每月里要有一两银子,一日三餐也不管饭,还需自己带着!”

“竟是这般贵?”

杨三娘子很是吃惊,

一个月一两银子,那家里攒下的银子只怕够不了宝生学两年的,这还有一大家子嚼用呢!

“他爹,你看……这事儿……”

却是拿不定主意了,有心想咬一咬牙把儿子送进去,却实在供不起,真送了进去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要想考功名没得十年八年如何能成?

穆大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起身撩帘子叫,

“老大,进来!”

穆红鸾跟三个妹妹在院子里陪宝生玩儿,听了唤便过去爹娘那屋子里,穆大将自己在外头打听的话一讲,她却是展眉笑道,

“爹娘不必为这事烦恼,我们前头是想让宝生读书来着,不过这读书可不比其他,总要循序渐进才是,宝生还小又野惯了,只怕是坐不住的,那文先生严厉,他若去了只怕受不得管,又是从未识过字的,一下子那里能读得进去岂不是要白白费了银子……”

说话又顿了顿道,

“依我瞧着倒不如就近寻一个先生给他启蒙,也不必学问多大,只要性子好便成!”

穆大想了想点头道,

“老大说的是,宝生野惯了,在家里又宠着的,先生管得太紧害他怕得不愿学书,倒让我们这一番心思白费了!”

穆红鸾点头道,

“自是应如此,先学些易懂的以后他读得好了,再选个好先生送去,家里银子也要松裕些!”

杨三娘子见父女二人说的有理,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他爹……你明儿去寻一寻这附近的先生吧?”

穆大应道,

“这远近我都问过了,却有一位吕先生是个性子好的,家里教了几个学生,束脩也不贵只得二十五文一月,只是我先时听人说这先生教学生是个怪的,刮风下雨不教,逢年过节倒要让人去学,也不知这是个什么章程……”

祖上八辈没有出过读书,这样教法却是从未听说过的!

穆红鸾闻言却是道,

“不过爹爹再去打听一下!”

穆大答应了趁着现下无事便又出了门,隔了一会儿回来道,

“那吕先生教得果然与旁人不同,刮风下雨虽不让去学堂但却要做诗赋词的,逢年过节是带了学生到外头体察民情……”

穆红鸾听罢倒觉这先生是个妙人,当下应道,

“即是束脩不贵便让宝生去试一试,若是不成再换人就是!”

穆大点头应是,三人定下了宝生的事,这才出去升火做饭,待天黑上床,一夜无话。

第二日穆大到那吕先生处言明来意,那吕先生是个来者不拒的,倒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隔一日穆大便提了二斤肉并一盒八宝的果子,带着宝生拜了师。

再一日宝生便背了姐姐们合力做的书袋,里头装了一本儿花了十个铜板儿买的三字经,五个铜板儿买的笔墨纸砚进学去了。

第二十二章 战事起

那吕先生果然是个灵透之人,教学与众不同,知晓宝生自城外流民村来必是闲散惯了,便将他编入小小班中,伙着三五个同窗也不受拘束,每日里学一个时辰又玩儿一个时辰,在那院子里爬树摘花,顶牛摔跤玩得不亦乐乎。

那吕先生兴致来时还要自家沏了茶在一旁鼓掌叫好,宝生自进了城每日里在家中只四个姐姐管着,时时还要因着调皮挨上大姐的一顿揍,日子过得很有些苦恼。自进了这学堂便如鱼儿入了水一般,在先生的纵容之下过得快活无比,因此每日里早早吃罢饭也不用人送自己一溜烟跑着去了,回来也是嘻嘻哈哈十分欢喜。

穆红鸾见状便随口考他几句,倒也能对答上来,让他背书也能磕磕绊绊倒些出来!

穆大与杨三娘子见了不由的喜出望外,杨三娘子抱着儿子亲得不停,嘴上夸着宝生,心里却是暗暗念道,

“我们红妞儿受了点化不同常人,听她的话果然不错!”

若是寻那严厉的先生,我儿定是没有这般快活的!

这厢安顿好儿子,杨三娘子与穆大仍旧出去寻零活儿做,待到了午时穆红鸾在家里做了饭给妹妹吃,又用瓷罐提着出门走上百步送到吕先生那院子里给宝生用。

这日子过得有几分平静,只是外头时时有战事消息来,却是前头处处吃紧,城中百姓难免有些人心惶惶起来。

“你们可是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那辽兵这一回势子凶猛,却是自河间至真定,又是往太原府来了!”

众人一阵惊呼,

“河间府驻守的关固,关老将军怎得不抵挡?”

关老将军乃是大宁朝有数的几位沙场老将,如今他虽是年老却是廉颇老矣,饭尚能一斗!

关老将军身强力壮不输少年,老将军行兵向以稳健擅防著长,这么些年来也亏得他驻守真定才能防了辽兵入境。

相当初辽皇领兵入大宁境时,却是因着使了大量金银财宝买通太尉刘通,一纸兵部行文将那关固调回京城述职却是借机下狱,又趁他离了边防将手下兵将调离,才放了辽皇直入了中原腹地,事后燕瞻虽说将关老将军官复原职,但那刘通却仍是在太尉职上稳如泰山,却是令得朝中上下,文武两班大大的不满,只那刘通如今权势朝野,皇帝又偏听偏信,实在奈何不了他!

现时辽兵又入侵边境,兵入真定与关老将军两军相峙,关老将军稳守稳固寸土不让,辽兵如那牛啃南瓜下不了嘴,这厢便分出一兵由辽皇叔耶律布布率领,往太原府扑来。

这茶舍之中有那消息灵通的将话一讲,众人听了都是暗暗变色,如今朝廷软弱,以至的百姓遭殃,听闻得辽兵入境要攻太原,个个都是心惊胆战。

不过也有那胆子大的言道,

“辽兵有何可怕,想我太原府城高池深,兵强将广,辽兵若敢来犯必打他个落花流水!”

“正是……正是……”

有人在下头悄声嗤道,

“那朱又良就是个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能到太原镇守是花了银子的……”

“是啊……是啊……还是趁着辽兵未到,想法子逃吧!”

百姓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有那胆小的也是急忙忙回去收拾东西要快些逃走。

穆大在外头听了满耳,回来讲给家里人听,杨三娘子倒是合什称幸,

“幸喜得我们入了城!”

若是还留在城外那小村之中,辽兵一来只怕是性命不保!

他们是一路过来还逃得少么,好不易安下家来自是不愿再走了,只盼得这太原府能守住,能得一个太平日子过!

穆红鸾却是暗中摇头,

“瞧这样儿,太原府只怕也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要想法子南下才是!”

辽兵日盛,便是过了这一回,以后的太原府也不会太平,还是早走为好!

只是瞧如今这样儿,一大家子都不愿走,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现下她也只得在心里暗暗乞求这大宁朝的军队争气一些,莫将这一城的百姓都给了辽兵。

全城百姓惶惶然,穆红鸾从来是个重眼前的,当下提醒自家亲爹一句,

“爹,再隔一阵子怕是这太原府也不安宁了,你在外头只怕不好寻活计了,我们还是早做打算才是!”

穆大点头道,

“老大说的是……”

穆红鸾是想着让穆大做做准备,穆大却是想着那李府的活计,

只不知打起仗来那李家还在这城中安家不,那宅子里头的活计可是只做到了一半,虽说主家慷慨将工钱全结了,也言明可不回去。只他是个实在人,收了人家银子工却没有做完,自是心里过不去的。

想了想道,

“我估摸着隔了不久只怕是要封城,倒不如趁这阵子出城再拉些料回来,免得以后城门封了,有活也干不成!”

备些料存着,自是好的!

杨三娘子也点头道,

“这眼看不太平了,这两日粮米涨得快,也要想法子存一些!”

打仗归打仗一家大小总是要糊口的!

穆大应道,

“即是如此,明日早出门好早些回来!”

杨三娘子不放心穆大一人出去,想了想把老大叫来,

“出去盯着你爹些,催他快些回来,莫误了关门的时辰!”

穆红鸾答应下来,第二日天未亮便跟着穆大出去,父女俩回到仙女山花了几个铜板,请了流民村里的几个闲人进山伐木,穆红鸾人小不过跟来凑个热闹,大人伐木自己却是寻了一块干净的大青石坐下。

穆大与几个汉子吆喝着放倒树木,将杂枝剔掉放到一旁,捆好要运回城去做柴。

花了半日功夫伐倒五棵树,众人吃罢随身带的干饼,这才收拾着要拖木材下山。

穆红鸾坐在那处无事,便盘腿打坐,却听那草丛之中悉悉索索响,忙缩了脚蹲在大青石上。

回头看见草丛之中一道火红的影子闪过,一个尖嘴巴自里头探了出来,

“嘤嘤……”

竟是个熟“人”……

那狐子见了穆红鸾嘤嘤叫着,却是一瘸一拐了出来,穆红鸾见它那样儿吓了一跳,

“你这是遇上狼了么?”

那狐子受了伤,脚上在流血,背上也有伤口,一身漂亮皮毛七零八落地,瞧着十分可怜!

“嘤嘤……”

那狐子是个聪明的,过来把伤脚往石头上一搭,可怜巴巴的瞧着穆红鸾,穆红鸾忙跳下来把它抱住,仔细这么一看背上被撕掉了一块皮,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心下又急又疼骂道,

“怎得这般没用,打不过你不会跑么?瞧瞧你这伤,没立时咬死你,也算是你命大了!”

想了想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注意,便将外头新做的袄子脱了,又脱了里头薄衫将那狐子包住,这才抱了它去寻穆大。

“爹!爹!你瞧……”

穆大一看便明白了,

“它这是被山里的狼咬了,前脚儿骨头都快断了!无碍的……待回村里去,马大娘会接骨,我们寻她去……”

回头先与众人吩咐几声,约好在村口等着,这厢带着女儿去寻马大娘。

马大娘娘家亲爹便是个走方的郎中,每日田间地头的走动,人也治,畜生也治,马大娘跟着学了几手,无事时也给流民村的左邻右舍医治医治。

见那穆大与女儿抱了狐子过来,也是笑脸相迎,瞧瞧了那狐子的伤势,当下应道,

“无事,这畜生不同人,受了伤只要用对了药,好的快着呢!”

当下进屋取了几株无名的草药,混在一处捣碎给它敷在了前爪与后背上,又用布给裹好了!

“抱回去好好养着就是!”

又给配了几副将用法一讲,穆大摸出几个铜板来放在桌上,那马大娘过来袖子一拂便收进了手里,却是冲着穆大笑道,

“穆大如今发达了,一家子进城成了良民,与我们这一帮贱民可是不同了!”

穆大嗡声应道,

“大娘说那里话,虽说进了城但与村里的各家兄弟也不生疏的,有什事大娘尽可去城里寻我的!”

马大娘闻言却是叹了一口气,

“外头都说那辽兵要打来了,我们这处只怕也呆不久了,以后说不得又各自散去,能不能再见也是两说呢!”

他们这帮流民居无定所,无处不可安家,却也无处不是家,缘聚缘散最是平常了!

穆大叹了一口气与那马大娘又闲话两句,这才带着穆红鸾出来到村口与几人汇合,押着牛车往那城里走,将木料拉回城中宅子却是天渐渐暗了下来。

杨三娘子早得了信儿将饭菜备好,招呼着众人急匆匆吃了饭,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又同穆大一起送了几人出城。

“穆大哥,请了!”

几人在城门处拱手冲夫妻二人施礼,穆大忙拱手回礼,他与杨三娘子一起瞧着几人身影消失在蒙蒙夜色之中,转头瞧见妻子怅然的神色也是叹了一口气,

“以后也不知还能见着不……”

杨三娘子也是摇头,

他们一家子倒是进了城,处头村里的说不得这几日便要收拾东西逃难去了,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兵荒马乱的年代多少人一别便是永决!

夫妻二人相携回去,路上遇上盘查的自是要拿出凭证给人瞧,却是被训斥了一顿才放了人回去。

第二十三章 辽兵至

公婆二人回到自家院子处孩子们迎了出来,杨三娘子有儿女在怀心中更是感慨,

“亏得我们早入了城,若是还在外头说不得现下也是惶惶不已,打包了东西要一家子逃难了!”

想及此处便忆起老大说的话来,

“幸好听了老大的话,想法子进了城!”

这厢放了儿子双手合什朝天就拜,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若不是遇上了仙长,又那来老大如今的聪明伶俐!

这厢一家子关了门来省吃俭用过小日子,穆红鸾自抱了那狐子回来,便小心伺候着它,每日里敷药喂食很是细心。几个小的见了喜欢的不成,都要来看顾它。

只那狐子认人,除了穆红鸾一人,二丫几个想要过来瞧瞧都被它龇牙咧嘴的吓唬,穆红鸾见状一巴掌打在它脑袋上,

“吃了几日饱饭,你倒是脾气见涨了,那是老娘的妹妹们,怎得会害你!”

狐子挨了打便老实了,这厢见着人也不闹腾了,也让二丫几个摸了,只不吃她们拿来的东西。

三丫最爱这种小东西,见了它喜得跟什么似的,每日里比穆红鸾还勤快,用个篮子装了它搬进搬出,弄到院子里晒太阳。

又过了半月,眼见得狐子的伤已是好得差不多了,那背上的伤口也收了口,长出浅浅的一点儿绒毛了。

外头辽兵却是已到了太原府外五十里地了,这时节自是兵马调动,全城戒备,那城头城下具是官兵,太原镇守朱又良又向太原城中征发民夫,每家每户十五以上,五十以下者皆要出一丁。

穆大是这家中唯一的壮丁,自是不能幸免,做了民夫被编入队中,守在城下等着召唤。

杨三娘子担忧丈夫,穆大完抚她道,

“无妨的,这样的阵仗我们以前也是见得多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他人生得高大,却是有个晕血的毛病,第一天到官爷面前报道,便有人抬石时不小心被砸中了一只脚,那血立时冒了出来,穆大一见便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惹得那官儿上来大骂,穆大苦着脸道,

“官爷,不是小的胆小,实是因着从小就有这毛病!”

那官儿骂骂咧咧也是拿他无法,知他是个木匠便编入了工造营中,躲在后方干活,每两日一轮班虽说辛苦倒也比那上城头的好些。

杨三娘子得知这才稍稍放了心,带着孩子们都守在家中,不许出门半步,只晌午时将做好的饭菜给自家男人送去。

只这一日,一清早外头就隐隐传来鼓号之声,不多时便有喊杀声传来,穆红鸾从梦中惊醒过来,披上衣服穿上鞋,拉门出来前头见杨三娘子早已伏在了门缝之中偷眼观看。

穆大正轮到今日不当值回了家中歇息,听到声响忙吩咐杨三娘子,

“他娘,快!给我预备些吃食和水!”

即是辽兵攻城,那营里人自是全数要去,不能在家里呆着了!

杨三娘子应声慌张去了,穆大见老大立在那处一脸担心的瞧着她,过去伸手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

“别怕!这阵仗爹爹也是见过不少了,只要辽兵不进城,便无事的!”

穆红鸾前头倒是不觉得,现下临到了头心里也是有些担忧了。

虽说是两世为人,但前一世太平盛世,她不大不小也是小有资产,日子过得还算顺当,没见过这等腥风血雨的情景。

后头到了阴曹地府有上头人看顾着,自己一身鬼力,在那处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说地府之中阴森可怖,但也是没有受过欺负的?

到了这一世,现下里敌兵压城,听得外头喊杀声大起,穆大又要出去,她自家虽说不惧生死,但也难免担心!

当下紧拉了穆大的手,

“爹,你……你……你……别出去了!”

穆大哑笑失笑,平日里他只觉得自家这大姑娘被仙长点化过,人是聪明通透了不少,却是少了小女儿家的娇憨天真,却是没想到这时节她倒显出来了,抱她过来轻轻拍着,

“傻女子,爹爹出去乃是助我大宁官兵守城,城在人便在,城若破了你看这满城的百姓又有那一个能保?放心……爹爹与娘自家乡逃难出来,这样的阵仗见了无数,想当年你娘肚子里还怀了二丫,爹背上背了你,一手牵带着你娘都逃了出来,现下太原府中城高兵多,必不会被辽人攻破的!”

穆大虽说见血便晕,但胜在身强力壮,带着妻女跑路自是比旁人更快的。

父女俩说话间,杨三娘子把东西拿了出来,一个细长的布袋子早年用过,现下翻出来里头塞进干饼绑在腰间,一个竹筒子灌满了水背在身后。

杨三娘子强忍着担忧叮嘱道,

“他爹,若是街上不戒严,我午时过来寻你!”

穆大摇头道,

“不必了,你在家里顾着孩子们!”

杨三娘子一头挂着丈夫一头又挂着这几个宝贝疙瘩,心里正七上八下闻言只得咬牙点头,

“他爹,你可灵醒些!”

穆大点了点头拉开门出来,果然见官府的人正在挨家挨户的叫人,穆大忙招呼一声过去混进了队伍之中,一家子挤在门前瞧着他跟着人走远,这才回转身紧紧关了大门。

杨三娘子回头瞧见几个孩子忐忑不安的脸,忙强笑了笑,抬手把披散的头发挽了起来,

“那灶上还有肉,今儿娘给你们做肉吃好不好!”

几个孩子都没有应声,只四丫舔了舔嘴角,怯怯道,

“娘,我想等爹回来再吃!”

杨三娘子笑道,

“我们吃我们的,给你们爹留着便是!”

这才带着孩子们进去了。

这一顿饭一家子却是就着外头越来越响的喊杀声,食不知味的吃了下去,杨三娘子见几个孩子都只小小的喝了几口汤,忙道,

“你们多吃一些!肚子要填饱了才是正理!”

这么些年她一路逃过来自是比旁人多明白一些,把肚子镇饱了便是逃难也要比旁人多捱几日。

哄着几个孩子把饭吃下去,便赶了孩子们回房去,自己却到大门处挨着门缝瞧外头的动静,耳听得外头喊杀声不断,大街之上关门闭户,只有兵卒与民夫四处跑动,虽说脚步声杂乱却也神色镇定,杨三娘子微微放下心来,心知战事还未吃紧。

里头穆红鸾回屋也是心烦意乱,她如今的功夫倒是练得有几分底子了,前头老道士得了信儿曾特地来寻过她,

“辽兵说不得便要入兵太原府,你倒不如跟着我回观中躲避!”

总是自己徒弟,虽说收得有些二家不愿,但这样的关头还是要顾着的!

穆红鸾听罢摇头,

“师父,我爹娘与弟妹们都在城中,我自家到外头避祸心下如何安稳!”

无癫闻言心中暗暗点头应道,

“你即是不愿走我也不强求你,左右这太原府城坚池深,辽兵若是要打只怕艰难,他们年年入我汉地不过求的是金银粮食,太原久攻不下自会撤兵……”

穆红鸾旁人不信,对老道士的话倒不是信个七八分的,

师父都说辽兵不能攻入城中,想来辽兵打上几日便会退去了!

当下长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取了一旁未绣完的一幅黄鹂鸣春刚绣了两针,外头三丫慌慌张张进来了,

“大姐!”

“什么事?”

穆红鸾见她神色心下便发沉,

“可是爹有事?”

“不是爹……是……是红狐子不见了!”

穆红鸾一惊,

“不是让你把它关进笼里么?”

三丫眼泪下来了,一面哭一面道,

“我……我见它这几日都乖乖的,便……便舍不得……舍不得关它……”

一时心软只将那房门关了,把笼子打开放在自己的床前,吃罢饭回去那狐子却是不见了!

“大姐怎么办?”

穆红鸾眉头皱了皱,想了想应道,

“应是外头战事吓到了那小东西,它寻地儿躲去了,不用怕,你在院中仔细找一找,我到外头找去!”

这些畜生最是警醒,有个风吹草动比人都惊觉!

放下手里的东西便要出去,三丫一把拉了她惊恐道,

“大姐,外头不能出去!”

穆红鸾拨开她的手安抚道,

“不用担心,我身上有功夫遇上了人还能自保……”

几步出来回头道,

“你不许告诉娘!”

三丫咬唇点头,见穆红鸾一手扶了后墙脚下一点,手上一借力人便翻了出去,这才转身把门关了,自己在院里悄悄儿寻那红狐子。

穆红鸾翻墙出来,这宅子大门外头是正街,后院出来却是一条小巷,现下里人人都紧闭了门户不敢出来,外头除了奔走的官兵民夫,其余并无旁人。

穆红鸾双腿落地,顺着墙根往里走,想来那小东西跑出来也不会往人多的地儿去,便往后头小巷里寻,一路过去转到尽头却见得那小东西果然立在巷口,听到动静抬头看她。

穆红鸾见状不由骂道,

“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这时节跑出来不怕人砍了你!”

那狐子确实被吓住了,穆红鸾一骂它缩了缩身子便调头往外跑去,穆红鸾一见大怒顺着路跟着追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初相见

这一片乃是民居,一座连着一座,一宅挨着一宅,那狐子被吓住了尽往偏僻之处跑,听到了人声又调转身子往别处去,这般左窜右窜,也亏得穆红鸾有些底子,一通跑下来才没有被它甩掉,只是再抬头看时却是已辩不清方向了。

她久在家中呆着对这太原城不熟,现下迷路了,心中倒也不怕,大不了寻了一户人家开口问路就是,只是这小畜生四处乱跑实在可恶,恨恨骂道,

“逮着你,必要剥皮才是!”

前头那大尾巴一晃,却是钻入了一条窄巷之中,穆红鸾看了看四周白墙青瓦,翘檐兽头,心知必是近了大户,跟着进去巷子里头,却是一条死胡同,尽头有黑漆大门紧紧关着。

穆红鸾见状加快几步骂那狐子,

“我看你还往那里跑!还不跟我回去!”

那狐子头也不回奔到门前见四下无路,无奈只得转回身冲着她嘤嘤叫了几声,穆红鸾冷着脸过来一把揪了它颈上的毛,将它抱起来,那小东西伏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穆红鸾心下一软,脸上缓下来伸手抚着它的脑袋,

“现下外头在杀人,你怕……我也怕……你放心,若是……若是真有破城那日,我自会想法子送你出去的!”

“嘤嘤……”

那红狐子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伸舌头舔了舔她的嘴角,被穆红鸾嫌弃的挪开,

“臭死了!”

一人一兽正在这处说话,却不防有人自里头把门打了开来,一个身子从里头窜了出来,里外里却是撞了个正着。

穆红鸾立在门外台阶上,一只脚在上,一只脚在下,被人这么满身满怀的扑出来,也是她机警,忙侧身用胳膊挡了对方,护着怀里的狐子,自己连连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形。

里头那人却是不好受了,他只防着后头有人追出来,却是没看前头,一头撞出来被穆红鸾胳膊一挡,暂时止了势头,却是被她又退步让开,他便稳不住步子,人扑了出来。

“哎……”

那人身子歪斜摔下去,忙用手肘撑了地,身子就地一滚便坐到了地上,手肘上火辣辣的痛却怕惊动里头的人,咬着唇把后头半声痛咽了回去,这才皱着眉头恶狠狠瞪着面前的人。

“那儿来的臭丫头,敢挡小爷的道!”

这是自家的侧门平常轻易也无人敢来的!

猛然瞧见穆红鸾怀里的红狐子却是一蹦老高,

“小爷的红将军!”

穆红鸾也是皱眉瞧着这小子,年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生得比自己矮一个头,却是又壮又结实,长了一双浓眉,悬胆鼻厚嘴唇,一双眼倒是黑漆漆,又圆又亮,睫毛十分浓密。

只此时正双眼放光的盯着怀里的狐子,她抱着狐子连忙退后两步,警惕的看着他,嘴上道,

“对不住啦!我也不知你会打里头出来!”

这里头出来的自是那燕岐晟,他原是因着亲母逝世在家中守孝,现下辽兵攻城,燕韫淓闻报急匆匆去了州府衙门,只留下家中这位小爷。

他自来便是个好武的,这年纪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听到外头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只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吵嚷着要同爹一起去城头杀敌。

只吓得奶娘一把抱过来捂了他的嘴,

“我的小爷爷,您可饶了老奴吧!夫人这才刚去,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一院子的人还活不活了!”

伺候他的丫头婆子们都围过来拦他,往日里他沉下脸来,吓唬几句人人都吓得不敢吱声退下去,这一回任是他又打又骂却是没一个人敢放他出去的。

末了,他也知这法子不行,眼珠子一转嚷道,

“端饭来,小爷我饿了!”

众人只要他不出宅子,其余事儿自是无不遵从,这厢一应的好东西端上来伺候他吃完,净过脸手,

“我困了,要睡觉!”

上床拉了被子蒙头便睡,奶娘见他这样儿也不提防,只是轻手轻脚出去关了门,吩咐人在外头守着。

丫头们只守门却不防窗,这位小爷便悄悄自窗口翻了出来,开了侧门往外头跑,却是不想竟撞上了穆红鸾,一眼瞧见她怀里的小东西,跳起来便抢,

“小爷的红将军,快还给小爷!”

穆红鸾那吃他这一套,当下脚下连闪躲开了他的禄山爪,

“胡说什么!什么你的红将军……这是我们家的……”

她心里明白,这小子从里头这户人出来,又口口声声小爷小爷的叫唤,说不得真是这宅子里的主人,也不管这狐子是不是他的,若让他嚷嚷出人来,到时这狐子不是他的也成他的了!

当下一扭身便要抱着狐子跑,只恨这巷子窄小,燕岐晟自小又由人指点了功夫,脚下很是利索,几步过来便挡住了穆红鸾的去路。

“把小爷的红将军还来!”

这一回伸手一把抓着穆红鸾的右手腕,穆红鸾却是将那狐子由右手交到左手上头,身子一转,那右手便软如灵蛇一般自他手中挣脱出来,

“让开!”

反抓了燕岐晟的手腕往前轻轻一推,竟将他推得蹬蹬倒退几步,撞到了墙上。燕岐晟自来娇生惯养,又身份高贵家里外头都是人人让着,几时吃过这种亏,立时勃然大怒,瞪圆了眼,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抬脚便踢了过来。

穆红鸾脚下连退,让过了他的脚,身子一旋避过了人便往巷外跑去,燕岐晟见状也顾不得惊动下人们了,连声喝道,

“来人啊!来人啊!抓住这偷狐子的丫头!”

尖细的童声立时传进了里头,宅子里的人听到声响便出来查看,见自家小爷竟不知何时跑到了外来头,脸色都变了,

“小爷爷,小爷爷,您这是要小的命么!”

燕岐晟被人拦腰抱住,眼睁睁看着穆红鸾身影越变越小,急得一脚踢过去,

“你们没长眼么,那丫头把我的红将军抱走了,还不快去追!”

后头出来的人这才跟着追了过去,只恨那小丫头脚程实在太快,追出巷子去人早就没影儿了!

穆红鸾自是不管那燕岐晟如何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下人们半哄半架的弄回了宅子,又如何在宅子里发怒摔东西,她这厢一口气跑出巷子又一通儿乱钻,再抬头已辩不清东南西北。

不得已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那家主人见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娃儿这时节还在外头乱跑,却是吓了一跳,倒是好心出来送了穆红鸾一程,指明了方向才看着她离去。

穆红鸾回到家里翻墙而入,人还未站定只听得身后风声起,身子一闪忙躲到一旁,回头却是自家亲娘持了根洗衣的棒子,两眼含煞的立在那处,

“我把你个不省心的丫头,你是要气死老娘么!”

说着话又一棒挥来,穆红鸾忙又闪身躲过,这才瞧见三丫正跪在院子当中,一张小脸哭得跟花猫一般。

“臭丫头,你还敢躲!”

杨三娘子又一棒子抽来,穆红鸾将红狐子往三丫怀里一扔,反手一把抓了杨三娘子的洗衣棒,陪笑道,

“娘,娘!别生气,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杨三娘子气得掉眼泪,

“你倒是在外头跑得欢,也不管为娘我这心都要被揪烂了!”

穆红鸾忙抱了她哄,

“娘……娘你放心,我身上有功夫呢,瞧着势头不对自是会溜的,我又不傻!”

这厢好说歹说将杨三娘子哄得转怒为喜,伸手拧了她一把恨道,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了!”

回头又瞪三丫道,

“不过一个畜生倒护得跟什么似的,再有下回,老娘就把皮剥了吃肉!”

说罢才气哼哼去了灶间。

这几个小的才觉得雨过天晴,忙去把三丫拉起来,穆红鸾伸指头点那狐子鼻尖,

“听见没?再乱跑我可救不了你了!”

那狐子也是聪明的,把头直往三丫怀里拱……

这头穆红鸾几个逗着狐子玩儿,那头宅子里却是闹得不成,待得燕韫淓回来听说便过来哄自家儿子,

“长青若是喜欢狐子,隔阵子待辽兵退了,爹便带你上山打去!”

长青只是摇头恨恨道,

“我就要那只!”

燕韫淓道,

“这漂亮狐子有的是,爹再给你寻更好的!”

长青只是摇头背过身子只是赌气,燕韫淓见状长叹了一口气,过去抱了他,

“我儿为何只要那狐子?”

长青闷头不语半晌才道,

“便是它咬了母亲,母亲……母亲才走的,我要抓它回来剥皮削肉……给……给母亲报仇!”

燕韫淓闻言摇头,

“傻孩子……你母亲本就病体日重,便是……便是不经那事……只怕……只怕……”

下面的话却是再说不出来,想起妻子却是心下凄然,长青却是哭了起来,小脑袋深深埋了下去,眼泪一颗颗滴下来,

“爹……若不是我非要带了红将军去见母亲,母亲定不会……定不会……”

说来说去却都是自己的错!

若不是自己任性母亲也不会受了惊吓,发了一夜的热才去了!

第二十五章 妇人心

长青泪如雨下抱了亲爹哭道,

“爹,我想母亲了!你让她回来,我以后都听话不发脾气,好好吃饭练功……”

一番话说的燕韫淓也是心如刀绞,两行清泪崩然而下,

“傻……傻孩子……你母亲命中如此,又如何能怪你……不怪你……”

若是要追究根由,远在临安那位只怕才是祸首,自己妻子与大姐向来姐妹情深,后头崔氏皇后跳墙而死,妻子便一直怨恨今上,本就身子有损再这般日思夜想为大姐不平,如何不郁结于心?

“孩子……你母亲之死……不怪你……不怪你啊……”

父子两人相拥对泣,直到长青累极而眠,燕韫淓才将他抱到床上,擦干儿子小脸上的眼痕,这才转身出去。

到了外头自己回房换了衣裳,那头朱姨娘得了信儿便来求见,燕韫淓听得下头人报垂眼想了想,

“让她进来吧!”

朱姨娘这才移莲步进来,燕韫淓见她这身打扮倒是有些眼前一亮。

如今阖府上下还在孝中,朱姨娘一身白衣素缟,头上环钗尽去,只用一根白布扎了黑发,耳边插了一朵素白小花,面上一丝粉也未施,倒是显出她面白唇淡,眉轻目柔,很是一派弱不胜衣的模样。

燕韫淓目光挪开,

“你过来可是有事?”

朱姨娘进来盈盈一礼,脸色惊惧问道,

“爷,现下外头战事如何?那……那辽兵可是……可是会攻入城来?”

燕韫淓应道,

“无事,辽兵攻不进城来,你们只需好好在后宅呆着便是!”

朱姨娘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拉他袖口,

“爷,外头喊杀声不断,奴家实在害怕!”

燕韫淓垂睑看了一眼她素白纤细的手,虽说削瘦却是肤色光润,白里透红倒比环娘瘦骨嶙峋的手好看许多!

只是现下他想瞧也瞧不见了!

想到这处一拂袖甩开了她的手指,冷声道,

“太原府有重兵把守,必不会让辽兵攻入城中,你放心就是!”

朱姨娘又挪了一步过来,半边身子靠到他怀里,

“爷,奴家昨夜里一宿不敢睡,实在是怕得紧呢!”

她抬起一张脸给燕韫淓瞧,果然眼下一片乌青,燕韫淓神色淡然,

“你即是害怕,便多让几个丫头婆子陪着就是!”

说罢伸手扶她细腰送到了门前,

“来人,送朱姨娘回去!”

这厢竟是将她赶了出去,

“爷!”

朱姨娘回头唤他,那泪珠儿含着欲落未落,倒似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燕韫淓叹了一口气,

“回去吧!”

却是将门关上了!

回到房中坐下端茶轻啜,他自来生在皇家,各式的女子见得多了。这宅子里女主新丧,后院便是蠢蠢欲动,他如何不明白?

只是现下里他心伤未愈,辽兵又围城攻打,如何有心思应付这些女子?

想到这处冷笑一声,

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识,值此要紧关头旁的不知,对男人倒是不改心思,那比得上环娘自来的端庄大气,便是面对生死也是凛然不惧!

如此心中又是一痛,放下手里的茶再无心去饮!

正这时外头有人轻声道,

“爷?”

“什么事?”

“外头四管事回来了!”

燕韫淓心里一动,

“让他进来!”

燕四应声推门而入,

“爷!”

“外头情形如何?”

燕四禀道,

“回爷的话,小的在城头瞧了一个时辰,却是北城厮杀最为惨烈,如今形势只怕有些于我不利!”

“哦,那朱又良何在?”

“回爷的话,朱……将军如今正在北城,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朱将军只派副将上城,自己只龟缩骑楼并不出阵!”

燕韫淓闻言大怒腾得起身,

“来人!备我的盔甲来……”

朱又良是个什么东西,他最是清楚!

靠着逢迎巴结刘通才得了这太原府的镇守,平日里吃兵饷喝兵血也就罢了,到了这生死存亡之时身为主将不敢用命,下头兵将若是起而效尤,这太原府还能保么?

燕四见此忙劝道,

“爷不可以身犯险啊!”

自辽兵压境时,下头众人已在劝国公爷离城,只是国公爷执意不肯拖到现在这时节,

“爷,大管事已将我们的安排在城南,以爷的身份守将必会大开城门,小的们自会拼死保爷平安离开!”

燕韫淓摆手,

“此事你休提……”

立在屋当中任小厮过来为他穿戴盔甲,燕四仍是又劝,

“爷,您千金之躯如何能立危墙之下……”

燕韫淓道,

“此时正是我这千金之躯有用之时,若是我都上了城头朱又良敢再不出战,我便是立斩他于剑下,那刘通也只得乖乖吃下这个闷亏,我若是走了,这太原府的满城百姓如何还有命活……”

更何况太原府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中原门户所在,若是太原有失,那这河东一路一马平川岂不是任辽兵自由来去,我汉家百姓又要此战火之苦,因而众人皆可逃,此际唯他不可逃!

燕韫淓主意已定,燕四无奈只得忙叫了人回自己居住将盔甲取出,

“爷即是主意已定,小的自当追附爷左右!”

主仆穿戴整齐出来,又唤了两队府中侍卫跟随,那头长青得了消息却是一溜烟的跑来一把抱了他的大腿,

“爹,你去杀敌么?”

燕韫淓抬手轻轻摸他头顶笑道,

“爹正是去杀敌!”

“爹爹我也要去!”

长青闻听杀敌是一脸的兴奋,燕韫淓挑眉瞧了瞧他笑道,

“我的儿,那战争上血肉横飞凭地可怕,你小小的娃儿去了许要怕得哭了!”

长青见亲爹如此小觑自己不由的横眉大怒,大声嚷道,

“儿不怕,我同爹爹一样杀敌!”

燕韫淓见状倒很是欣慰,哈哈大笑道,

“好!我儿跟着去就是!”

也不管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早就吓变了脸,当下带着儿子开了府门,外头自有人将马匹牵来,燕韫淓由下头人扶着翻身上马,长青又被人抱了上去。

这厢父子二人领了一队人马往那城北而去,到得那处亮明身份果然无人敢拦,上到城头这处却是偃旗息鼓,两兵休整。

辽兵已是攻城两日,却是被大宁官兵以那滚木擂石击打,又有兵卒奋勇将其击退,今日日正当中,两兵暂休正在用饭。

那朱又良听闻得蒲国公到了城头,却是又惊又怒当众大骂道,

“这帮子皇子皇孙遇上事儿不都是惜命龟缩么?怎得轮到他燕韫淓却来我这处寻麻烦!”

骂虽骂却不得不放了饭碗,出来迎接,见了燕韫淓行礼,

“国公爷大驾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燕韫淓应道,

“将军辛苦,本公爷见辽兵势凶,感我将士用命兵卒悍勇护我太原府,因而特来此劳军慰籍……”

说罢命后头人将带来的食物清水,牛羊肉等各物抬了上来,那朱又良见状行礼道,

“末将代兵将们谢过国公爷!”

燕韫淓又道,

“本公爷这处还有纹银五万两,黄金五千两,特地带来奖赏众军士,若有人斩十夫长赏银百两,斩百夫长赏银千两,斩千夫长赏黄金百两……”

这厢下头人将话自城头上传下,又将那一箱箱盛满金银的箱子抬着,依次自那守城的众兵士面前走过,众兵士见状都是一阵骚动。

如今朝廷重文轻武,有品阶的武将都被打压,更不用着下头卖命的兵卒了,每月里从牙缝里抠些饷银送回家中去,一家老小也不过混过半饱,即是出来当兵便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不怕拼命,就怕舍了一条命去,家中老小照样饿肚子!

因而上头将领不愿打仗,下头兵卒却是个个盼着,现下有蒲国公犒赏众军士,只要杀敌便有白花花的现银发,自是比那拼命之后被上级层层剥削后到手的那么一丁点儿银子强上百倍,如此一来将士如何不用命?

蒲国公这一手立时引得大宁军上下士气大振!

那朱又良心中又恨又气,恨的是蒲国公一来,他无处躲避只能硬着头发身先士卒,少不得要立在城头之上与辽兵拼命。又气的是那满箱的金银,如今都抬到众人面前过了明路,他想要暗中伸手已是不成!

心中不由是暗骂道,

“真是晦气,本以为这太原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便是辽兵到来了不过打几仗就退去,届时再将那军功一揽,银子往太尉面前一送,官升一级再调回临安已是妥妥当当……却不料今年辽境大旱,辽兵无粮无草全指望着到中原打谷草,打这太原府竟是如此拼命,又遇上这燕韫淓横插一杠,将我架在上头下不来了……”

心中暗骂,但也是无可奈何,唯今之计只得招了亲卫在左右拱卫护着自己性命才是!

午时未过多久,下头辽兵号角声起,燕韫淓带了人到垛口探头观瞧,却见那下头人喊马嘶,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如狼似虎的辽兵已是手持各类兵器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上头大宁将领见状立时大声喝骂,命众兵士持戈端枪严阵以待,下头民夫也是被人吆喝着将那滚木擂石快快抬上城头。

第二十六章 城头战

燕岐晟立在燕韫淓身旁,被国公府的人护着,耳听外头喊杀声震天,已有那辽兵死士营的人口咬着钢刀上了城头,

“啊……呀……”

头一个上来的契丹汉子披发赤膊,身高八尺有余,身背狼牙铁棒,口含尺长钢刀,这厢跳上城头有人上前阻挡,被他哇呀乱叫着一刀砍在肩头之上,鲜血飞溅之下立时翻倒在地。

却见他反手自腰后将那狼牙棒抽出来,平端手中一式横招千军,惨叫声连连响起,左右三尺之内再无能立之人,

“啊……”

那汉子大喝一声,嘴里咕哩哇啦一通儿叫嚷,专往那人多处而去,这一番左冲右杀竟被他在城头之上占得了一席之地,后头接三连三便有辽兵爬了上来。

燕韫淓见状大急喝道,

“给我杀了那汉子,本公爷赏银千两!”

契丹部族之兵多服饰杂乱,也瞧不出来这汉子是个什么官职,只这一股子勇猛劲儿,想来在辽军中也不是无名之辈。

城上众人得令纷纷向那汉子围去,那汉子见人多却是凛然不惧,在人群之中只拿眼看向燕韫淓,见他立在当中似众星捧月一般,虽听不懂他在那处喝叫什么,但此人一看必是这城中大官儿,当下大吼一声却是直往燕韫淓扑了过去。

那朱又良一见却是心肝儿发颤,

这位可是姓燕,虽说不受皇帝的待见跑到这处来闲着,但若是磕着碰着掉了一根毛,自家这官儿便是做到头了,便是太尉也保不了自家的。

这厢忙忙带着人往这边儿扑,那契丹的壮汉已是大吼一声杀入了战团之中,与那燕韫淓身边的护卫们杀到了一处。

燕韫淓见那汉子手舞狼牙棒上下翻飞,与四面刀剑撞在一处,

“叮叮当当……”

响个不停,人已是仗着高壮破开重重阻挡撞到了燕韫淓身前来,

“贼子!休要猖狂……”

那朱又良能到如今这一步,自然也是有两手,这厢脚下一蹬人却是蹦了起来,

“当……”

手中长枪与那狼牙棒碰到了一处,两人在燕韫淓面前打做了一团,那契丹的壮汉子仗着力大无穷,一只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朱又良长枪与他硬碰了几次,却是只觉得双手发麻,虎口迸裂,大叫一声退后几步,却是不能力敌。

一旁的众人一拥而上都被那状若疯虎的汉子打散,眼见得杀到燕韫淓面前,燕韫淓也是文韬武略,幼承明师,见那汉子扑到不惊反喜,大喝一声,

“来得好!”

人跃起,手中长剑直奔他面门而去,那契丹汉子大喝一声狼牙棒带起一阵腥风向他砸去,燕韫淓身子在半空中一转,躲了开来,身子下沉脚尖踩到护卫肩头,人又再高高跃起来,

这一回取得是那汉子头顶之处,那汉子也是仗着皮糙肉厚,狼牙棒交左手,将那戴着护手的右拳握紧,竟是要与剑尖相击,

“当……”

剑尖与拳头相撞发出一声响,燕韫淓被力道反震回去,那汉子顾得上面顾不得下面,被众人合击刀枪剑戟齐上,立时便腹背带伤鲜血涌出,染红了半身。

这一伤倒让那汉子凶性大发,不管旁人,只认定了燕韫淓再向他扑去,燕韫淓脚下站定果然又迎了上去。

两人在这城头之上战成一团,只见得狼牙虎虎生威,长剑凛凛寒寒,旁人只敢在旁边围观却是近不得身,正此时城头之上众官兵浴血奋战,下头辽兵勇悍异常,虽不断有人自那城头落下,却更有源源不断的辽兵翻上了城头,一时之间这城头胶着一片,喊杀震天。

现见那汉子甚是凶悍,燕韫淓与他对拼已是被他渐渐挤到角落之处,背靠墙头渐有勉强之势,众人大急上来解救,却被那狼牙棒一一打开。

正自焦急之时却听那一旁有童声叫道,

“爹!”

燕岐宸不知怎得竟自人圈之中钻了出来,燕韫淓一见脸色大变,众兵将忙要伸手去拦,却那知这小孩儿身子滑溜竟然一溜烟儿进了战团。

那契丹汉子一听这小娃儿叫了一声爹,二见众人神色心知这小娃儿定也是个重要人物,如今竟自发溜到了面前,如何有不动手的!

当下伏身伸出蒲扇大的手掌,砰一把抓着了燕岐晟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

“啊!贼子敢尔!”

众人脸色剧变,燕韫淓大急持剑上前,正待要抢下自己儿子,却在这时那燕岐晟突然身子一扭,两腿将那契丹大汉手臂夹住,似个猴儿一般挂在了他手臂之上。

下头左脚已是往那汉子面门踢去,他出来时换得却是一双厚底长靴,这靴却不是普通式样,脚板下头暗藏了一块两寸长的小刀,只要用后脚跟儿一蹬,那刀尖便露了出来,这一脚本是奔着那汉子咽喉处而去,也是那汉子了得,危急之时偏头甩手,燕岐晟这一脚未刺于是咽喉却是划到了剑上,那汉子立时大叫一声脸上鲜血狂涌。

这一慌乱间将燕岐晟松了手,这娃儿却是伸手一把抓了那汉子披散的头发,踩着肩头骑了上去,反手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

“噗……”

半分没有耽搁,一刀插进了太阳穴处,

“啊……”

那汉子大叫一声反手抓着燕岐晟右腿,发一声狂喊,转了几圈却是将他甩了出去,众人一见忙扑上去,

“扑嗵……”

燕岐晟重重摔到人堆之中,立时是眼冒金星,七荤八素,燕韫淓过来一把将他抱起,

“长青!”

燕岐晟回过神来,嘴角带血,

“爹,我杀了他没有!”

父子两人回头看那契丹汉子,此时已是浑身浴血,被众人围剿于刀枪之下,眼看已是不行!燕岐晟指着他大叫道,

“把他的头割下来,小爷那匕首还在上头呢!”

那柄上镶了宝石的匕首还是五岁时燕韫淓赏的!

朱又良这厢倒是大发神威,冲上前去抽了腰刀重重砍在那汉子脖上,将他人头斩下,一手提发高高执在手中,在城头上大呼,

“斩首!斩首!”

众守城兵见那凶悍辽兵已被斩首,立时士气大振纷纷跟着呼喝,

“斩首!斩首!”

反之那辽兵个个却是脸露惧色,口中大呼状似狼嚎,一人呼百人应,不多时呼声响彻城头,隐隐竟有退却之势。

燕韫淓见状持剑跟上带着众人追杀过去,大宁官兵士气大振,辽兵士气大损,此消彼长之下,辽兵被大宁官兵砍翻无数,自城头上如雨般跌落,一时之间胳断腿折,血流无流,惨叫连天,攻城之人折损过半,

那辽兵主将一见势头不好立时下令退兵,城外营中响起密集的金锣之声,

“锵锵锵……”

辽兵闻听立时回头撤去,这厢朱又良大喜,

“走了!走了!”

却是收拢人手守在城头只求自何,燕韫淓见状心中有气,寒着脸对朱又良道,

“朱将军,此乃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怎得就此白白放弃!”

那朱又良如何敢去追击,当下应道,

“国公爷,辽兵狡猾说不得这乃诱敌之计,我等大开城门若是中计引得辽兵入城又如何是好?”

燕韫淓气道,

“本公爷便不是通兵事,也瞧出那辽兵退时散乱无章,相互践踏,分明就是仓皇逃窜,那里来的阴谋诡计……”

“这……”

那朱又良应不上来,脚下却是半点儿不想挪动,燕韫淓瞧他这样儿却是冷笑几声,

“你不去我去!”

朗声冲身边众人道,

“你们可敢随本公爷追击辽兵?”

众人纷纷抱拳应声道,

“愿随公爷赴汤蹈火!”

“好!甚好……备马,我们出城追击!”

这厢带着众人下城头上马便追了出去,后头大宁将官也有那不齿朱又良行径之人,带着手下紧跟着燕韫淓追了出去,这厢一呼百应众将领纷纷出击。

那朱又良眼见得人越走越多,生怕担了干系,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大部跟着出去。

这也是应得,那辽兵与大宁兵交战多年,深知守将以固守城池为重,退兵之后有胆气追击之人少至又少,因而倒也未留后续护卫骑队,却是没想到今儿遇上了一个燕韫淓,这厢带着人马出来,却是杀了辽兵一个出其不意。

前头辽兵不过收兵,回营整顿再战便是,但有这这后头大宁大队人马杀出城来,见人就砍,有那胆气大的眼瞧见辽兵中军营前大旗翻飞,却是认准了那处带着呼啸之声一路向中军大营直奔而来,辽兵纷纷嚎叫退避。

这时节辽兵营地之中便如那热锅之中滴入了清水一般,立时便炸开了锅,人喊马嘶,惨叫声起,辽营便是彻底的乱了!

那辽兵主帅耶律布布闻报疑是自家听错了,

“彭……”

一掌打在面前案几之上,

“尔等敢谎报军情!”

报信的小兵立时单膝跪地,待要说话却听外头喊杀声震天,那耶律布布伸手提了刀,一把揭了帐幔出来,见营中一片骚乱,有一队人马杀入了中军营中,一杆大旗在风中展开,斗大的“宁”字时隐时现……

第二十七章 救穆大

这一通厮杀真正是拼死亡命,杀的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喊杀声响了半夜待到第二日城中百姓出来观瞧之时,这才知晓众官兵浴血奋战,竟是将那辽兵杀得大败趁着夜色逃走,燕韫淓等骑在马上足足追了五里这才反回城中。

一时之间城中欢声雷动,百姓奔走相告,穆红鸾家院门被拍得山响,杨三娘子一夜未眠,眼下青黑,过去开门见是左旁邻家,

“张大哥……这是……”

张三一脸喜色,

“杨三娘子,辽兵被打败了,已是连夜逃走了!”

一句话说完又去拍旁边的院门,杨三娘子回转身来见几个孩子手拉着手儿,又惊又怯的瞧着她,不由捂了脸呜咽道,

“辽兵败了!辽兵败了!”

这一城上下欢喜不已,朱又良自是不会放过给自己请功的机会,细细写了奏折将那杀敌两万做成杀敌六万有余,自家如何固守城头抵御辽兵数次攻城,又如何斩杀辽兵千夫长,趁着辽兵士气受损趁胜追击,歼敌无数等等,一一上承给皇帝。

这里头自然不能少了蒲国公燕韫淓之功,却是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只那太尉刘通见了上奏的折子却是暗暗冷笑,

“这蒲国公燕韫淓不知如今官家正是忌惮宗室之时吗?好好的临安不呆倒要去那太原府显威风!”

却是不动声色,在上头又添了兵部请功的折子让人送到了燕瞻面前,燕瞻此人年近四旬,生得面容秀美,身姿高峻,只看外表倒也称和上温文尔雅,仪表堂堂。

端坐在那御案之后打开兵部请功的奏折一看,当下喜得连连点头,

“好!好!朱又良倒是一员猛将!当赏!”

又忙去翻下头朱又良的奏折却是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到了后头一张脸阴得似要滴出水来了,

“啪……”

将那奏折远远的扔到光可鉴人的地面之上,

“荒唐,燕韫淓这是想做甚?他堂堂宗室不知祖宗立下规矩么?守城自有武将拼命,那用他上阵杀敌,他是想做甚……”

一旁众人见帝王发怒,却是垂头低首无人敢应,只有那程胥上前捡了奏折应道,

“官家不必发怒,前头蒲国公不是上奏国公夫人崔氏病逝……那蒲国公与夫人向来伉俪情深,如今痛失伴侣想来应是心下悲伤,做起事来只怕是有些失了分寸,官家只需命宗正院发文申斥即是!”

一句话却是点醒了燕瞻,当下却是眉头一挑,

“那小崔氏死了?”

程胥应道,

“据说是到了太原府病体日重,到后头发一场高热撑不住便去了!”

燕瞻闻言却是哈哈一笑,

“好!好!”

想了想却是言道,

“来人,请皇后!”

外头自有人飞奔去请夏皇后,夏皇后闻召即刻前来觐见,

“不知官家召臣妾所为何事?”

夏皇后年不过十六,生得是姿容艳丽,美不可收,很得燕瞻喜欢,见她过来笑道,

“吾这处正有一桩好事要与圣人商议!”

说着过来牵她的手,夏皇后娇笑道,

“官家有何好事,且说来听听!”

燕瞻问道,

“吾记得你那家中还有适龄的女儿家未曾出嫁,正巧吾那堂兄蒲国公燕韫淓新近丧妻,吾有意与他做个大媒,圣人以为如何?”

夏皇后闻言却是捂嘴儿笑道,

“官家记错了,臣妾在家中已是最小的,下头适龄的小娘子只能在旁支里选了!”

夏美娥是家中最小,夏家当初也是在几个适龄的女儿中挑了又挑,最后能送了来入宫做皇后的自是姿色最出众的!

燕瞻应道,

“旁支倒也无妨,只圣人记得要选那听教听话,恭顺贤良的为好!”

夏皇后年纪虽小却是最是会察言观色,将燕瞻那心思摸得透透,看他神色分明便是话里有话,脑子转了转立时心里便有了谱,当下笑道,

“即是官家所托,臣妾自当尽力而为!”

……

在这太原府中那燕韫淓父子自是不知今上心思,燕岐晟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亲历战场,见那血流成河的样儿却是半点儿不害怕,远远在城头上见燕韫淓回城,便在护卫的簇拥下迎出一里,

“爹爹!”

燕韫淓身上盔甲早已是鲜血半染,却大多都是辽人的,跨下马也是喘着粗气,赤红的眼中戾气未消,见了儿子很是喜欢,伏下身一伸手便把他拉上了马,

“我儿可是怕么?”

燕岐晟鼻中嗅到那血腥之气,却是半点儿不惧,坐在马上左顾右盼很是兴奋,

“爹爹,把我那千里云带来,我要骑着它同你一起杀辽兵去!”

燕韫淓闻言哈哈大笑,对身旁人道,

“我儿有高祖遗风!”

众人纷纷赞小公爷勇猛,说起在城头杀那千夫长之时的凶险,个个都道小公爷好胆色!

燕韫淓听在耳中却是止不住的欣慰得意之色,骑着马往那城里走,却见那城门处有兵士催促着众民夫往城外战场而来,如今战事平复自是要收拾战场,搬运尸体,捡点物品。

这也是穆大运气不好,在那工造营本是躲在后方听闻外头大战告捷自是与众人一起欢庆,却是有那兵士进来便押人,

“快快快!跟着爷爷们出去打扫战场!”

穆大待要迟疑却是不由分说被一同赶出了营门,这厢一到这外头,扑面一阵腥气,遍地俱是残肢,血淋淋,肉呼呼无处不在,连那地皮子都被浸润了三分,穆大一见立时脸上一白,转过脸去不敢看。

无奈他身在人堆之中,前头人走,后头人赶将他夹在里头往外头走去,到了战场之上众人呼拉撒开,各自去搬抬尸体,归拢散乱的战马,捡拾剑戟刀叉,穆大立在那处牙关咬紧了,一张脸煞白,双腿是止不住的发抖,那领头的将领见众人皆埋头干活,只穆大一个壮高的汉子立在那处一步不动,过去一马鞭抽在背上,

“在这处磨蹭什么,还不快干活!”

穆大被打得踉跄两步,却是一脚踩在了一只断臂上头,

“噗嗤……”

脚下一声响,有一汪黑血自那切口处涌了出来,穆大低头一瞧再忍不住双脚一软,双眼翻白,扑嗵一声倒在了地上,那将领大怒上去连连抽打,

“没卵用的东西,爷爷们打仗时拼死拼活不曾半分惜命,现下里不过搬些尸体,你这瘟生倒要装死躲懒……下回辽兵再来,你给爷爷们头一个上去挡箭!”

说着话下手却是半点儿不留情,这么抽了几鞭子穆大背上就见血,工造营出来的人见那将领凶悍,都躲在一旁半点儿不敢吱声。

燕韫淓父子坐在马上正正瞧见,燕韫淓识得穆大见状眉头一皱,

“住手!”

这厢打马过来喝止了那人,仔细看那伏在地上的穆大,双眼翻白,唇色也是煞白,脸上一看就知不是好人,当下便道,

“这人瞧这样儿只怕是有了病,你打他,他也是站不起来了,难道你还要将他打死么!”

那将领上前抱拳见礼道,

“国公爷勿怪,小的也是因着有命在身不敢怠慢,心下有些发急了!”

燕韫淓应道,

“你便是再急,这个有病的你也不能支使他干活……罢了!这人我将他带走……”

说着却是让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你也是辛苦了,这些银子拿走请手下兄弟们吃顿酒吧!”

将领谢过,燕韫淓这才带了手下人,那穆大也由两人抬着返回了城中,待得走远了燕岐晟才在马上道,

“爹,那人怎得这般苛酷,不做工便要打么?”

一旁的燕四接话道,

“小爷也是初上战场却是不知这些杀过人的兵卒身上戾气甚重,回营之后短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才能去了心中杀气,这时节正是杀性正浓,一丁点儿事都能惹得他们提刀干仗,似这般鞭打已是轻的了!”

燕韫淓也应道,

“那将领多半也是受了朱又良的军令,这太原府一场大捷不在话下,朱又良也是急着清点人数,好计算军功,写了奏折要论功请赏呢!”

自家是宗亲,身后的一干护卫便是杀敌再多也不能计数,这其中最大的军功自然是全数落到了朱又良身上!

想到这处对众人道,

“诸位随我杀敌辛苦,待回到府上本公爷自有重赏!”

众人知他向来慷慨当下轰然谢赏,正说着话,燕韫淓远远见朱又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迎了出来,心中不耐烦与他多说话,只在马上拱手道,

“本公爷知朱将军军务繁忙,即是此间战事平息,朱将军也不必劳烦,本公爷自回府上!”

朱又良忙冲他拱手道,

“此役多有蒲国公相助,本将军自会向今上呈报,想来今上自会予蒲国公赐赏的!”

燕韫淓心知燕瞻为人,当下摇头摆手道,

“此役朱将军为第一等的大功臣,本公身为宗亲本不应参与战事,将军不必过多着墨,只将军功多分于诸位将官便是!”

朱又良笑应道,

“自是应该!自是应该!”

两人就此别过,朱又良回营写奏折却是心中暗想,

“这富贵金银落到了头上没人嫌少的,那蒲国公所言说不得只是做个面子,我若是信了便是傻的,这厢照实写在奏折里头赏也罢,罚也罢都是今上的事儿,若是我隐瞒不报以后蒲国公记恨在心,暗中下黑手阴人,刘太尉保不保我也是两说呢……”

想到这处却是提笔在奏折之中大书特书了一番,派人八百里加紧呈送御鉴这才有了后头赐婚的事儿。

第二十八章 夏氏女

这头燕韫淓父子将那穆大带回了府中,请人来医治,穆大不过是晕血,仗着身子强壮背上挨的几鞭子养上几天便能好了!

燕大过来报与燕韫淓听,燕韫淓奇道,

“这世上真还有些类病症?”

燕大应道,

“回爷的话,确是有此类的病症,小的早年也见过一个,便是家里杀鸡杀鸭也要避着他,若是不然必要晕个三五天才醒,均是药石无解!”

燕韫淓闻言叹道,

“这也是他托生的不好,若是在那太平年代,至多做不了屠夫、刽子手,少去那血腥之地就是了,如今这世道,一个不好说不得连命也要搭上了!”

当下命人给了穆大五两银子,送他回去养伤。

杨三娘子与几个孩子在家中,本以为这外头仗打完了,自家丈夫必也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厢还没来得及欢喜却见穆大被人搀扶着送了回来。

杨三娘子见穆大脸色苍白,身上有血还当受了重伤,吓得是手脚发抖,

“他……他爹……”

上前去扶他,只是穆大那身子壮她又瘦小,一个不稳差点儿栽倒,众人忙伸手扶住,穆红鸾也过去查看穆大,见前襟上的血是沾的,后背上倒是渗出来的,

“爹,你受伤了么?可是伤在后背上了?”

有李府的人应道,

“你爹是背上挨了几鞭子,已是请大夫瞧过了,养几天便好了!”

说着将前头的事儿一讲,杨三娘子这才放下心来,当下对那李府人连连称谢,李府人道,

“你们要谢便谢我们家老爷,若不是我们家老爷心善在城外救了他,现下你当家的还不知如何呢!”

这厢将人交给了穆家人又给了银子,李府人自离去了,家里人将穆大扶回了里屋,到床上也不敢躺着,只能趴伏在那处,杨三娘子看他背后伤势,却是落下泪来,

“他爹……”

伸手捂了嘴,穆大这几鞭也是挨得实在,真正是皮开肉绽,只是穆红鸾瞧了更是放心了,

不过是皮肉伤,未伤筋动骨,倒是大幸!

见杨三娘子只顾哭忙劝道,

“娘,现下不是哭的时候,还是煎药给爹爹早些服下才是!”

这有伤便有寒还是要用药压着的!

杨三娘子这才起身到灶间煎药,穆大见老大过来这才轻声道,

“我无事的,养上几日便好了!红妞儿……”

“哎,爹你说……”

“这可是李府的主人家救了爹一命,若不是李老爷出手,说不得爹……爹今天便要遭了殃……”

穆红鸾点头应道,

“爹……这事儿待你身子好了,我们再做计较,现下还是养伤要紧!”

穆大点头,一家子自是关在家中养伤,外头那辽兵被打败却是再不来攻太原,竟是搬师回转与辽兵大队汇合,太原府危机尽去,但其余城池仍在受辽兵攻打,各处兵情紧急。

燕韫淓在这太原府中于这时却是接了一道圣旨,那宣旨的官儿笑眯眯将圣旨宣读完后,燕韫淓面色阴沉立在那处半晌就是不伸手接那圣旨,一旁的燕大见状忙在后头轻声提醒,

“爷!”

燕韫淓眉头皱得起了一个疙瘩,却是冷哼一声说道,

“烦请天使回京奏明官家,便说蒲国公丧妻悲痛,以至抑郁染病,实不能回京成亲,只能无奈辜负吾皇美意!”

却是想来个抗旨不遵!

这厢眼看得那官儿脸上也沉了下来,燕大忙上前拱手道,

“天使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不如入府内休整一二吧!”

却是从中打了岔,那宣旨的官儿这才哼了一声将圣旨交到燕大手中,大袖一拂由人领往后宅而去,燕韫淓立在那处却是双拳紧攥,鼻气长出,燕大暗叹了一口气道,

“爷,即是天子圣旨如何能不遵?”

燕韫淓冷笑一声道,

“现如今局势日紧,他不忧心百姓黎民,倒来操心我的婚事!”

崔氏逝世不过百期,他便下旨赐妻,这是为人君做的事儿么?这分明就是想恶心自己!

燕韫淓心下悲愤不已,他也是十分明白,当年燕瞻上位时河东崔氏是出了大力,只不过他坐上皇位却是忌惮崔氏后族坐大,一心打压,大崔氏一死他只怕还在暗暗欢喜!

燕瞻将这夏氏女嫁给自己便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一来惧怕河东崔氏暗中捧自己上位,趁着小崔氏一死,立时下旨赐婚,只要自己娶了夏氏女进门,自然能离间自己与崔氏的关系。二来在自己枕边安插他燕瞻的人,以后这蒲国公府一举一动,自是逃不了他的耳目。

“哼!”

燕韫淓心中狂怒但面上也只能引得不发,强压下去!

拂袖回到内室,召了众人进来说话,这厢燕大、燕二、燕三、燕四还有一个沉默寡言,面色阴冷的燕五分别落坐在他下手。

这五人乃是蒲国府悉心栽培,自小同燕韫淓长在一处,对他是忠心耿耿,燕韫淓遇事惯来也是要与五人商议的。

燕大环顾左右众兄弟,开口劝道,

“爷,今上做事如今是越发的荒唐无稽,这圣旨下得实在可恶,只是他乃是君,爷乃是臣,爷还需平心静气,想法子应对才是!”

燕韫淓怒道,

“吾决不娶那夏氏女!”

五人坐在下首互视一眼,燕二应道,

“爷不娶那夏氏女便是抗旨,只怕……”

“哼!我便是抗旨他燕瞻又能奈我何?”

心知燕韫堞此时怒在心头,便有些意气用事,燕三微一沉呤应道,

“如今战事吃紧,各处兵祸尚且自顾不暇,今上一时半会儿自是不会寻爷的麻烦,只是待得辽兵退却,局势平稳怕只怕秋后算帐……”

燕四也接道,

“怕只怕今上不死心,今日爷拒了一个夏氏女,后头又送一个张氏女来,无休无止又能拒了几轮,依小的看爷倒不如将那夏氏女收了……”

燕五也是劝道,

“不过一界女子,入了深宅大院放在那处不加理会,任是她再大的能耐也翻不起浪来……”

燕韫淓被众人一劝,倒是缓了一缓心绪,长出一口气压下怒火,半眯了眼沉呤,燕大见状又道,

“燕五这话有理,如今爷膝下只有嫡子一人,待那夏氏女入了门只要无所出,再隔几年小爷能理事,这府上那还有她说话的地儿!爷倒不如趁此时机写信与义平王诉苦,让王爷想法子求得立世子的圣旨!”

燕韫淓心知几人所说也是有理,不过一介女子,别说是夏氏一名女子,便是十名八名女子接进府中,自己不宠幸也是白搭。

更何况现下立世子才是大事,只要长青还是嫡长子,那夏氏女以后也只得看他脸色做人。

只是……想到妻子不过百日自己便要被逼着迎娶新人,这心里便如吞了个冰凉凉的癞蛤蟆一般,不上不下,又冷又腻,恶心的相吐。

闭了眼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应道,

“要娶夏氏女也成,上奏官家吾身子虚弱不耐长途赶路,让那夏氏女自己到大原府来!”

这厢奏折一上燕瞻看了冷笑三声,提笔下旨命那夏氏女即刻赶往太原府,圣旨到了夏家接旨的正是夏家五房庶出的四小姐夏明媛,回转闺房伏在被上却是嘤嘤哭泣。

有丫头报了给夏家五夫人知晓了,夏五夫人便过来劝,

“我的儿,那蒲国公虽说年纪大些,但家财富敌国且膝下只有一子,去年年节时母亲我随你大伯母入宫拜见皇后时,也曾见在宫中赐宴时偶然见过他一回,这人生得是文温尔雅,性子也是宗族之中出了名的好,你嫁过去三五年生下一儿半女便算是站住了脚跟,以后你的路子是越走越宽,如何的不好?”

夏明媛将脸藏在枕上呜呜咽咽,

“母亲……女儿……女儿家出嫁那有似我这样的,千里迢迢,远巴巴的送过去,还官家圣旨赐婚呢,倒不如小妾进门!”

夏五夫人应道,

“圣旨上不是说了么?那蒲国公新丧了妻子,悲忧伤身不能启程,官家才让你赶赴太原的!”

夏明媛气道,

“人家刚死了妻子不过百日,倒要我巴巴的进府里去,这不是去找人嫌么!”

那府里的白幡都还没有撤呢,也不嫌晦气!

蒲国公与崔氏之事临安城中谁人不晓,两夫妻间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现下小崔氏病逝,蒲国公心念亡妻,如何再能接纳旁的女子?

夏五夫人道,

“这孩子也是傻得,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但凡是男子那有不好色的,这蒲国公与小崔氏再是缱绻情深不也是纳了一房妾么?我儿年纪轻轻又生得貌美如花,你嫁给蒲国公便是老夫少妻,他又正值新丧空虚之时,只要我儿用些心思,还怕他不宠爱你?”

夏明媛闻言只是哭着摇头,心中暗想,

“即是那般好,前头宫里传出消息的时候,你怎得不让你亲生的去?明知是个火坑推了我进去,倒还要来这说便宜话儿!”

想到这处哭得更伤心了,那夏五夫人眼瞧着没完没了,不由的烦了,沉下脸来道,

“总之这圣旨不下也下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也别怪我没点醒你,前头进宫皇后娘娘的话你也是听在了耳里,你乖乖儿听话,日后那蒲国公偌大的家财少不了你的,生下一儿半女你后半生也有依靠,若是不然……你自家好好想想下场吧!”

说罢拂袖离去。

第二十九章 二回见

夏明媛身边贴身的丫头水仙见人走远了忙过来劝,

“四娘子,快止了哭声吧!夫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圣旨已是下了,您不去便是抗旨,您不为自己也要为姨娘想一想才是!”

夏明媛听她提到亲生母亲,这才渐渐止了哭声,坐起身来用帕子擦眼泪,

“水仙,你说我怎得这般命苦!”

水仙劝道,

“四娘子,您想开些吧,你瞧瞧前头的二娘子和三娘子嫁得什么人?夫人是个面善心黑的,不是自己亲生的自来都不会好好待着,便不如现下嫁了蒲国公只要好好过活,总比二娘子、三娘子强些!”

五夫人为了哄四娘子嫁过去,备的嫁妆倒是十分丰厚,又有蒲国公家产是出了名的富有,只要四娘子自己安份守己,嫁过去日子必也不难过的!

夏明媛听罢眼圈一红又落下泪来,她知晓自己是非嫁不可的,只是她年纪轻轻二八芳华,却要嫁一个老头子,以后他先一步走了,自己还不知要守多少年的寡!

再怎么百般不愿,夏明媛也只得收拾收拾带了丰厚的嫁妆,由夏家人护卫着一路赶奔太原府而来。

这头太原府中穆大的伤已是养好,伤一好便立时进那李府去拜谢李老爷,李老爷人很是宽和,亲自见了他问过几句又赏了五两银子,穆大却是不敢再受,忙叩头谢道,

“李老爷对小的有大恩,小的如何还敢受老爷的赏!”

李老爷见他不受也不强求,只是点头笑道,

“你是个忠厚之人,手艺也是不错,在府里好好做工罢!”

穆大谢过李老爷,又听闻主家又要娶妻,回来与杨三娘子道,

“主家要迎新主母,只怕是过了百日就开工,这一回多亏了李老爷相救,后头还赏了五两银子被我辞了,只以后好好做工报答李老爷!”

大丈夫立身处世恩怨分明,穆大很是感念李老爷相救之恩,杨三娘子却是有些不同,听闻主家又要迎主母,不由暗暗嘀咕,

“这主母逝世不过百期如何又能娶妻的!”

世人有热孝成亲的,但那都是家中小辈年纪大了,家里长辈们担心耽误了亲事,李老爷这不过是娶继室,前头一个尸骨未寒,便这般迫不及待娶新人进门了?

“这李老爷只怕是个薄情的!”

穆大听到立时怒喝道,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李老爷自有他的道理,容得你我在这处嚼舌根么?”

杨三娘子被他吓了一跳,少有被他这般呵斥过,脸上有些挂不住,翻了他一眼转身出去,穆大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又觉心里过不去忙也跟着寻出去。

那头府里燕岐晟自是不知晓亲爹又要娶亲,婆子丫头们也不敢在他面前递小话,他现下却是一门心思寻那抱狐子的丫头。

在他看来自家的红将军那日离了家必是慌不择路逃入了那丫头家里,被人养了起来,即是在这城里总是能被他寻到。

现时里因着辽兵退却,城中形势平静,燕岐晟吵着要出门,燕韫淓也不拦他,便派了两个侍卫护着他每日里在这城中闲逛。

燕岐晟也是动了脑子,他知晓他狐子喜吃细鳞鱼,当下高价叫人收了回来,每日出门便提了两条在指间晃着,去人宅门前头晃来荡去,瞅见有人打开了门便窜过去扒着门缝看。

也亏得他是个小娃儿,若是个成年男子只怕早被人打出去了,即便这样燕岐晟也要被人呵斥,若不是身旁有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护着早被人打了。

似这般在城里连逛了好几日,到了这一日终是自城北转到了城西,寻到了穆家这院子附近,二丫几个正在院子里头绣花,穆红鸾在灶间烧火做饭,那狐子爬在自己的篮子里正蜷缩着身子睡得正好。

二丫几个也没有瞧见,那狐子在篮子里眯着眼却是鼻头耸动起来,探出篮边儿四处嗅着,嗅着嗅着终是睁开了眼,抬头向天看了看,又看着二丫几个,趁着三人不留意,便跳下篮子往那院角而去。

自那隐蔽的一处小洞里钻了出来抖了抖身上闪闪发光的红毛,循着鱼腥味儿找了过去,果然找到了燕岐晟,狐子也是机灵,躲在一旁瞧着那小娃儿还有身后凶神恶煞的汉子。

这厢也是犹豫了许久,狐子眼盯着他那手里的细鳞鱼终是受不得撩拨,悄悄儿将身子缩到了路旁的树后,眼看着那小娃儿渐渐近了,却是出其不意窜出来一口咬到了那鱼上头,用力一扯,燕岐晟一时不慎手指头上一松,鱼被狐子扯了过去,立时撒腿儿就跑。

燕岐晟低头一眼瞧见那火红的影子在树后一闪,立时大喜指了树后头大叫,

“抓住它!”

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忙向那树后扑了过去,那狐子正躲在后头啃咬呢,两个汉子挽了袖子伸手就要去抓,狐子狠狠咬了两口鱼便叼着跑了,三人跟着它追去。

眼见得那狐子左窜右跳,在那巷子里狂奔,燕岐晟跟在后头一双眼死死盯着它,却是不知不觉之间将自家的护卫甩在了后头,眼见得狐子在前头巷口一闪就要不见,急得他三两步上前猛然扑了过去。

“嘶……”

那狐子闪身躲开却是被他一把攥住了大尾巴,

“吱吱吱……”

狐子疼得连声惨叫,在他手上不断挣扎,四个腿儿不停的扑腾着,爪子狠狠在他手臂上挠了几下,燕岐晟忍着疼伸左手抓它后颈,

“你还敢跑!小爷这回要把你剥皮抽筋!”

说话间那头过来一个丫头,见了他抓着狐子便喝道,

“你把谁剥皮抽筋呢!”

上来便是一掌,燕岐晟一抬头,

“是你!”

抬手格挡她,穆红鸾下面就是一脚踢来,燕岐晟不防被她踢着了大腿连退了几步,立时大怒,

“臭丫头,上回让你跑了,这一回小爷决饶不了你!”

当胸就是一拳,被穆红鸾反掌挡住,掌心包在他拳头便是一扭,燕岐晟左手被制住,被人扭到了背后气得哇哇大叫,这时也顾不得那狐子了,右手一放曲肘向后便向穆红鸾胸口处撞去。

穆红鸾放开他左手后退几步,回头见狐子已叼着鱼狂奔离去不由气道,

“馋嘴的东西,吃不死你!”

说话间,燕岐晟的拳头便到了,两人你来我往竟是在这巷子里战了起来,穆红鸾自上次那事之后趁着穆大养伤时也是旁敲侧击的问过,这狐子进了李府是被李家的小爷悉心养着,取了名字就叫红将军。

这一回再见着,她自是知道这位说不得就是那李家的小爷了,这是富家的少爷,他们乃是平头百姓自是惹不得,更有李家老爷对自家爹爹还有相救之恩,她更不好下黑手打人了。

现下狐子都跑了,穆红鸾自是无心恋战便想脚底抹油,撒丫子溜了。

只那燕岐晟如何肯让她走,狐子跑了自还有这丫头,只要抓着丫头那狐子便能到手了,当下缠着她不让人走。

两人打来打去,耳听得巷子那头有脚步声过来,穆红鸾听在耳里眼珠子一转,当下便反身往那脚步声来处跑去,燕岐晟紧追在后头不敢放她。

迎面却是来了两个壮汉,见着前头跑的小丫头,后头跑得小娃儿都是一愣,其中一个出声叫道,

“小爷!”

燕岐晟见人来是他们立时大喜,拿手指道,

“给我抓着她!”

穆红鸾一听立时心中暗暗叫苦,

这两人跟他是一伙儿的!

转眼间都跑到跟前了,两人张了手来抓她,穆红鸾扯了嗓子叫,

“救命啊!劫道啊!光天化日还有没有人管啦!”

趁那两个汉子一愣时,人却是身子一矮,身子极快的自那两人的缝隙之间钻了过去,

“小丫头不要跑!”

两壮汉俯身去抓,其中一个一把抓了她的肩头,穆红鸾膀子一甩肩头一缩倒似那泥鳅一般,溜了出去。

她脚下很是滑溜,脚尖一踮人便窜出去一丈远,回头见那两个汉子又转身来追她,只可惜那巷子窄,小娃儿在里头可以动手动脚,两个壮汉身宽体胖同时转身却是将那巷子堵了个严实,倒将燕岐晟挡在了后头。

“闪开!”

燕岐晟气得左右一推,眼见那丫头回过头来,冲他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人已经跑出巷子了,气得他是暴跳如雷,

“给我抓住她!”

抓着这丫头小爷定要她好看!

穆红鸾跑到巷口,左右看了看,往右面跑去,待三人追了出来时看向右面那还有人?

气得燕岐晟涨红着脸跳着脚的骂。

这城西不同城北,城北宅深院大,城西都是小门小户,各家的宅子紧挨着,中间一人能过的巷子四通八达,三人进去摸不着东南西北,想再寻那丫头便如大海捞针了!

燕岐晟不肯死心带着两名护卫在这处转到了天黑,却是连人毛也没见着一根,百般不愿之下才被人劝了回去,心里自是寻摸着第二日再来寻。

“下回再让小爷碰见,必要你好看!”

第三十章 吓丫头

那头穆红鸾回到家中,狐子早就回了院子,正坐在篮子里打理自家那皮毛,一派吃饱喝足的样儿恨得她牙痒,过来揪了它脖颈子骂道,

“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倒养出个祸害来了,不过两条鱼就馋得你跑出去惹祸!”

三丫见了很是心疼忙过去拦着,

“大姐,你别打它!”

挡在那狐子身前,苦着脸求情,穆红鸾气道,

“你便惯着它吧!今儿它可是惹了人了……”

当下将那外头有李家人寻狐子一讲,三丫也是吓到了,

“那……那李家人寻来了,真要将它逮回去剥皮!”

穆红鸾气道,

“前头爹爹不是说过吗?这畜生咬了家里的主母,若是让人逮回去,你说能不能有命在?”

三丫吓得一把抱了狐子,

“那……那怎办?大姐……”

说话间便小嘴一鳖就要哭出来,穆红鸾最是见不得她这样,

“打住!打住!你若是敢哭出来,我立时把这畜生扔出去!”

三丫忙伸手捂了嘴,生生把眼里的泪珠子眨了回去,二丫过来道,

“三丫莫哭!大姐必不会让人抓了狐子去的!”

依大姐的性子,若是真不喜这狐子,不用旁人来剥它的皮,只怕她自己都先动手了!

穆红鸾瞧三丫那可怜巴巴的样儿,心中发软嘴上还是骂道,

“你若是再不把它看好,你瞧我把不把它扔出去!这几日都在家里不许出门,更不许带这小畜生出去!”

都是三丫惯的,这小东西先前还有些野性,见了人都知晓躲,在这家里养了许久,又被三丫无事便带到外头瞎玩儿,如今倒是越发喜欢往人多的地儿去了!

骂完三丫,她自气哼哼到灶间生火做饭了!

后头几日穆家姐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午时要给宝生送饭穆红鸾也让四丫提了篮子送过去,她与那李家的小子打了两回照面,定是被人记住了,若是他不死心在这处来寻,让人瞧见了这狐子是给还是不给?

给了吧,那李家的小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宠出来的混世魔王,捉着狐子便要剥皮削肉,狐子这一去小命定是要丢了!

不给吧,自家爹爹还在李府做工呢,工钱又丰厚,更何况李家老爷又救了爹爹,以爹爹的性子别说是给只狐子便是自家投到李家做牛做马,只怕也是心甘情愿的!

穆红鸾想来想去自然还是躲着人为好!

她这法子倒是好,那燕岐晟果然不死心,第二日一早便到这处来晃悠,依着昨日来看,那狐子与丫头就是在这附近遇上的,那她定是住在这邻近的宅子里头。

燕岐晟这一回身后却是带了六七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挨家挨户的去敲门,家里有人的听到门敲得山响急忙出来开门,见这一众汉子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子,开口便要让将家里的丫头都叫出来,有那胆小的瞧着对方人多势众倒是乖乖听话,有那脾气躁的开口嚷嚷,

“那儿来的不开眼的小子,往人家里闯还不退出去,若是再敢乱闯我就报官啦!”

谁知这么一嚷倒是点醒了燕岐晟,闻言双眼一亮冲后头一人挥手道,

“去,去!到衙门给我叫几个衙役来!”

自家这样乱闯说不得还要打草惊蛇倒不如叫了衙役们来敲门,那丫头定不会提防是自己寻来了!

那家主人一听却是愣了神,自来都是民不与官斗,能随口叫那官府里差役过来的人,定是非富即贵,平头百姓如何惹得起?

当下吓得脸都白了,

“小爷……小爷,这……这……小的是安份良民,从未作奸犯科……”

燕岐晟一摆手道,

“少废话,把你们家的丫头都叫出来我瞧瞧!”

那家主人自是不敢说话了,白着脸将家里的丫头们都叫了出来,连那还在娘抱里吃奶的都抱出来让燕岐晟看了看。

如此这般,倒真让燕岐晟寻到了穆家人的宅子里,这一日幸喜穆大夫妻不在家中,燕家人先是咣咣砸了隔壁家房门,穆红鸾听在耳中本就心里提防着,便踮手踮脚过去贴着院门偷听,不一会儿便去招了二丫几个过来,

“那李家寻狐子的人过来了,你们在家里呆着,有人问就说家里只你们三个!”

这厢自己抱了狐子自后头翻墙刚出去,前头院门便被人敲响,二丫几个也是没经过这类事儿的,吓得你望我眼,我望你眼无人敢去开门,

外头人敲了几下见久不来人应,便不耐烦嚷道,

“开门!开门!”

二丫总是要大些,记着大姐的话,壮着胆子过去开门,见那一大帮壮汉子凶神恶煞的立在门前,吓得小脸发白,

“你……你找谁?”

燕岐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小丫头,

“你家姓什么?”

二丫小声应道,

“姓穆……”

“家里几口人?”

“六……六口人!”

“还有人呢?”

“爹娘出去了……弟弟……弟弟……上学堂去了!”

燕岐晟仔细打量这院子里,却是眼尖瞧见了那角落放的笼子了,

“你那笼子是装什么的?是不是装狐子的?”

二丫本就害怕,被他瞧见了笼子只当他发现了端倪,心里更是发虚,咬的唇上都发白了,半晌才应道,

“我们……我们家早前……养……养了兔子的!”

燕岐晟不信,亲自过去瞧那笼子,那笼子原本是装过狐子几日的,不过这小东西自跟着人睡过一回床后,怎也不愿在笼子里睡了,一进去便嘤嘤的叫唤,三丫又心疼它便用篮子装了放在床头,这笼子便空下来了,后头穆红鸾嫌那笼子骚气用水冲洗过一回,又放在太阳下头晒了几回。

现下燕岐晟围着看了半晌也是没瞧出什么来,只他虽瞧不出蹊跷来,却是总觉着这三个丫头神情不对,心知大的不好骗,便去盯着四丫瞧,冲她一招手,

“你……过来……”

一句话还没说话,四丫就吓得咧开嘴大哭了起来,

“哇哇哇……”

这一哭倒让一众的汉子有些立不住了,这院子就三个小丫头,自家一大帮壮汉子堵在这处,吓得人小丫头哇哇大骂,这不是欺负弱小吗?

这要是传出去,蒲国公府的爷们儿还怎么出去见人?

当下有人劝燕岐晟道,

“小爷,小的瞧着这里头没昨日我们遇上的丫头,不如去寻下一家!”

燕岐晟不想动,他直觉这三个丫头神情不定,眼神闪烁定是有不妥,当下不管四丫又冲三丫喝道,

“你……过来……”

三丫吓得直往二丫身子后头躲,二丫机灵,伸手狠狠掐了她一把,三丫身子一震立时也跟着大哭了起来,

“哇哇哇……”

原本这帮人在这处挨家敲门便让左邻右舍侧目,现下这院子里小丫头一哭,便有过路的人探头往这处看了,那领头的侍卫一见,脸上更是挂不住,忙过去劝道,

“小爷!小爷……我们走吧!”

二丫见状又加了一把火,她也咧嘴儿大哭起,三个小丫头的嗓门儿又尖又细,震得人耳根子发麻,引得外头人都围过来瞧,护卫们都去劝燕岐晟,

“小爷!小爷!我们走吧!”

燕岐晟只是不肯,

“不走!你们给我进去搜搜,看里头还有人没有?”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这……小爷……”

虽说是蒲国公府里出来的,但也不能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私闯民宅,更何况这家里就几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为了一个畜生这样闹法,这蒲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僵持间,那衙门里的差役倒真来了。

前头蒲国公府的人过去一亮牌子,这太原府府官自是不敢怠慢,班头还以为蒲国公的家小爷遇上了事儿,这厢点了一班人马,一路上吆吆喝喝将那挡路的人推搡到一旁就往这处跑。

这番声势汹汹引得更多人来看,到了这处见此情形,却是有些傻眼儿了,班头忙打手势止了众人的脚步,悄悄过去寻了蒲国公府的人问道,

“兄弟,这……这……这是怎么的了?何人冲撞了国公府的小爷?可是要小的们出力!”

说话间挽袖子反手去摸腰后的铁尺,那被问的人一脸的苦笑,摆手道,

“兄弟不必劳烦了!小爷……小爷就是玩儿性大了些!”

这么一帮子男人围在这处欺负三个小丫头,让国公爷知晓了,小爷倒是不碍事,他们这些人只怕都逃不了挨板子!

过去悄悄同领头的道,

“头儿,快走吧!再不走人更多啦!”

指了指后头探头探脑的衙役,还有外头围上来的众百姓,领头的捂了捂脸,过去求道,

“小爷,算小的们求您了,我们回去吧,国公爷若是知晓怕是要发怒了!”

这……这闹得什么事儿啊!

众人左劝右哄这才将燕岐晟劝出了门,那领头的护卫又过去哄那三个黄毛小丫头,见一个个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忙从腰间摸了几个铜板出来,

“今儿是我们小爷玩闹太过……这……这几个铜板便算做赔罪了,你们拿去买糖吃吧!”

塞进二丫手里,便在众人纷纷议论之声中急匆匆走了。

三个丫头这才收了哭声,四丫一面抽噎着一面伸手去抠二丫手里的铜板儿,

“二……二姐,他们下回几时还来?”

二丫闻言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馋嘴的丫头!”

你当她不知道么?

这丫头定是想着下回再来这么一出,又得几个铜板儿买糖呢!

第三十一章 父子间

不说穆红鸾见风头过去,抱了狐子再回家里,那头燕韫淓知晓了儿子在外头胡闹的事儿,自是心下大怒叫人将燕岐晟带到面前,

“跪下!”

燕岐晟长这般大如何受过这种呵斥?一时傻愣在那处不知如何应对,燕韫淓一见更是怒火中烧,

“跪下!”

后头燕大忙上前,

“小爷,你跪下吧!”

推了燕岐晟跪到了堂当中,燕韫淓怒道,

“孽障!你如今大了倒是越发不知分寸了,竟然带着人私扰民宅!”

扰民便罢了,竟还挨家让人叫了小丫头出来瞧,知道的是说他寻个小畜生,骂一声玩物丧志。不知道的还真当蒲国公家这位小爷,年纪小小便荒淫无度,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真正……真正是岂有此理!

燕岐晟不觉自家有错,跪在那处昂着头,很是不在乎道,

“爹爹何必发火,儿子不过是想寻我那红将军!”

燕韫淓气道,

“不过是个小畜生,跑了就跑了,又大费周张去寻?倒要扰得百姓不得安宁!”

燕岐晟更是不以为意,

“怎得不得安宁了,儿不过就是敲门问问!”

“敲门问问……”

燕韫淓道,

“你那是敲门问问吗?后头带一帮子人,还把官府的衙役都叫来了,还……还让人把家里的小丫头都叫出来瞧……你出身皇家又年纪小自是法不上身,若是你再长几岁敢这么干,那百姓家里头的小娘子们还有没有活路了?”

燕岐晟应道,

“怎么没活路了?不过就是瞧一瞧罢了,大不了我给些银子就是!”

他还小那懂这些事儿,只当惊吓了人赔银子就是!

燕韫淓闻言却是气得一个倒仰,抖着手指头骂道,

“我把你个浑账东西,你……你……”

却是“你”了半天,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想起这孩子小时虽说脾气大些,但心地倒是良善宽厚的,怎得如今大了倒越发纨绔了,虽说他有心不让儿子太过出众,但也不能失了良心丧了伦常,若是儿子养歪了让他以后如何去见环娘!

想到这处,那心便硬了起来,今日里必是要教训他的!

左右瞧瞧高声叫道,

“来人啊!给本公爷请家法!”

下头人那想国公爷这回是动了真怒,忙都上前劝,

“公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小爷年纪还小,这回知道错了,以后改了就是,何必动用家法!”

国公爷别看外表温文却是自小依武的,这手上没轻没重,若是打出个好歹来,心疼的还不是国公爷!

燕岐晟跪在那处闻听自家老子要打他,却是犟性子上来了,仰着头一双大眼含泪,死死瞪着燕韫淓,半点儿没有认错服软的样儿,燕韫淓见状更气高叫道,

“今儿谁也别拦着,谁拦着本公爷一块儿打!”

这是越劝越来火,越劝越要打,有人逼不得去请了家法来,却是一根三尺长的紫藤条,下头把手处还用金线缠了柄,坠了半尺长的穗子,看着好看,打起人来也是疼得紧!

这家法乃是祖上传下来,燕韫淓小时挨过两回,燕岐晟因着小崔氏生他不易,长这般大了这也是头一回见,见这架势也有些吓到了。

当下眼皮一眨,泪珠儿顺着滚下来,嘴里却吼道,

“你打我,我就去找母亲去!母亲最疼我了,她必不会让你打我的!”

小崔氏拿命拼来的孩子如何不护着?

若是她真在,说不得这时早上前来拦了!

众人一听俱是一愣,燕韫淓立时似被人一箭扎中了心口一般,脸上一白,手中的藤条掉到了地上,踉跄后退两步坐倒在椅上,一旁的燕大见状忙过来扶了燕岐晟,

“我的小爷爷,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这不是在国公爷心上头扎刀么?

这厢连连催着燕岐晟吐唾沫在地上,这夫人过世还未过百日,小孩子胡乱说话若是让她听到了,真回来带人走,这公爷还活不活了!

燕韫淓瞪着儿子倔强的小脸,那一双眼酷似亡妻,心头却是酸一阵苦一阵实在翻腾的难受,人是打不下去了,唇边胡子乱抖了半晌才道,

“你……你给我到你母亲灵前跪着去!”

却是将那燕岐晟罚到了小崔氏灵牌前跪下,将他关在府中不得出门。

这头穆红鸾小心过了几日,听到穆大回来偶然讲起府里小郎犯了事儿被关在家中闭门思过,她便放下心来,倒是那杨三娘子暗暗在老大面前嘀咕道,

“真是的,这亲娘才死没多久呢,新人还没进门呢,就要教训儿子了!”

穆红鸾问道,

“娘,你说谁呢?”

杨三娘子如今是越发拿女儿当大人看了,当下背了穆大同女儿嘀咕道,

“那李府的老爷,家里正头娘子死了没有百日就已要迎新嫁娘入府了,前头你爹打的家具如今又改了不少式样,说是为了迎新娘子入府打的,你瞧瞧!这亲娘一死,留下一个独子要遭罪了!”

“哦……那李老爷竟是这样人?”

“嗤……我的儿你是见识少,不知晓这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么?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前头我们在老家时,还有那家里婆娘刚落气,旁人便连奔丧带说亲的一块办的呢……”

穆红鸾如何见识少了?她那见识比自家亲娘多了不知多少,人走茶凉的事儿那处没有?别看做夫妻时,你公我母叫的亲热,床头调笑欢乐,被裹鸳鸯缠绵难舍的,真要是人一死,好些的哭嚎几日,不好的便如杨三娘子讲得一般,人还在棺材里躺着,就嫌那枕边冰凉了!

唉!

穆红鸾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想到这位李府的老爷也是这样的人,忆起那嚣张暴躁的小子,人都说宁死当官的爹,莫死那讨饭的娘,这豪门大户更牵扯着房地财产,现下别瞧他是那府里的小爷,待得新人一进门,隔上两年生下了小的,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

听到这处不由心下一软,

“唉!他也是个命苦的!”

不说母女俩在这处私语人家事,却说这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小崔氏百日一过,家中孝布一扯,隔了没几日那打头站送信儿的人便已经到了,燕大进来禀道,

“爷,夏氏已至太原府外十里铺中,可是要派人去迎?”

燕韫淓这阵子都是闭门谢客,在家中好好教导儿子,这时两父子俩正在那后院之中练功,闻听人来报却是眉头一皱,

“不必,待人进城了再议!”

却是撇开一旁不愿再提,燕大无奈只得退了下去,回头见自家儿子懵懂的眼神,这才忆起要再娶之事儿子并不知情,当下拉了他的手道,

“长青,你跟我来!”

却是带着他去了书房,将那圣旨拿出来给儿子瞧,那上头多数的字燕岐晟已是认得的,看完怒道,

“爹,这皇帝凭地多事,怎得人娶亲也要管!”

燕韫淓叹一口气道,

“我儿,吾等乃是皇室宗亲,高祖一脉,他为君来吾等为臣,人人都道皇亲好,富贵荣华少不了,却那知任你学富五车有惊世之才,也做不得官治不得民,任你是武功盖世,兵法卓绝也上不得阵,杀不了敌!我儿……这是我们的命啊!”

若不是因着这个,他又何致韬光养晦,消沉度日?

燕岐晟闻言却是将圣旨一摔,

“什么命,儿不信命,这皇帝不都是我们燕家的,他做的,我们也做的!”

燕韫淓闻言脸色一变,

“长青,不可胡言,这处只我们父子两人倒也罢了,与旁人便是燕大、燕二等也不能说!”

燕岐晟年纪小小那懂得忍气,现时拿那远在临安的皇帝无法,却是将气出在那夏氏身上,怒瞪燕韫淓道,

“爹,您真要娶妻么?”

那女人敢进门小爷必让她有来无回!

燕韫淓冷笑道,

“那夏氏是夏皇后本宗,官家自来便不喜我与你外家太过亲近,如今指了夏氏女过来自是为了离间我与崔氏,为父虽不能抗旨,只那夏氏女为父也不会理会,不过接进宅子里任她自生自灭就是……”

……

父子两人在那书房之中密谈许久,又隔了一日那夏氏女已入了太原府,蒲国公府中人才前去迎接,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暂时住下,由那燕大出面拜见了夏氏女。

夏明媛端坐在房中,头上戴了围帷,遮了满脸的失落怨愤,冷声问道,

“大管事,国公爷如今现在何处?”

燕大应道,

“回夫人话,国公爷诸事繁忙,无暇来迎夫人,不过已亲自过问了良辰吉日,日子定在了十日后戌时拜堂……”

虽说未拜堂不过今上已下圣旨,又有宗族之中过了生辰八字,上了玉碟,这一声夫人虽说叫得有些不甘愿,却是不得不叫的。

燕大自袖间摸出来写好的单子上呈给夏明媛,

“夫人请过目!这上头列了办亲事的各顶章程……”

夏明媛接过来将单子展开,却是有好几张,上头林林总总罗列了不少,有婚礼当日的行程,又有过来伺候帮手的丫头婆子各多少人,又有送来的各色礼品。

在夏明媛看来已很是丰厚了,想起在临安时蒲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全由夏五夫人收入了库中,自家也没得着几件,为了这事她很是气恼了一阵,却是没想到在这太原府还有一份等着,这可是全数入她私库的!

“这蒲国公府果然名不虚传!”

第三十二章 卖荷包

前头蒲国公府送来的聘礼是由留在临安城中的老管事按着规制置办的,因夏氏是继室又按着规制减了三成。

当年太宗出身贫贱,立国之后便有家训传下,宗室皇亲娶亲不得奢靡铺张,自皇帝而下各级均有规制,众子孙不得有违。

燕韫淓又只是个小小的空衔国公,因而送过去的聘礼多是华而不实,混一混世人的眼便是。

这后头的单子却是按着府里的规矩要出了,燕韫淓虽说心里百般不愿,但蒲国公府的颜面还是要的。

不过燕韫淓自是不愿花心思管,便交给了燕大与朱姨娘、阿玉。

想那朱翠羽巴巴盼着小崔氏死了,自己好做这府里的女主人,却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凭空里将那正室的位子抢了过去。

得了皇帝赐婚的消息,她是恨得咬牙切齿在房里坐着,帕子都快绞断了,这厢外头有人来报,

“姨娘,爷请您到前头书房说话!”

朱翠羽闻言大喜,忙换了衣裳又重梳了头发,这才一步三摇过去前头书房,

“爷,奴家来了!”

在外头柔柔一声唤,里头人沉声应道,

“进来吧!”

嘴角含笑莲步轻移走进去,却见那阿玉也在屋中,不由微微变了脸,再仔细一看她身上,虽说一身素缟,但也实在太小了些,紧裹在身上,立在那处需得挺胸翘臀,人虽说低着头但胸可是挺得老高呢!

立在爷身侧偏偏还要伏下身下,生怕爷瞧不见她那二两肉似的!

嗤!

丫头出身就是丫头出身,尽会些狐媚花样!

那阿玉瞧见朱翠羽忙过来见礼,见这位朱姨娘衣着倒是一样素净,只那身上也不知用了什么花露,人刚一进屋这香气便扑了人一鼻子,不由在心中暗骂,

“夫人刚死,她便不安生了!”

这厢过来见礼,朱姨娘点头,两人目光如刀却是一闪而过,坐在桌后的燕韫淓不管两人之间如何暗潮涌涌,开口吩咐道,

“你们二人也是知晓今上已与本公御赐了一门婚事,如今新夫人已是到了太原府,看好了日子要入府,只是家中无人主事,便让你们两人来安排……”

两人立在那处一听,面上带笑心里发苦,微低了头也不敢让燕韫淓瞧出来,听罢后齐齐行礼,

“谨遵爷的吩咐!”

两人出来这书房,却是互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各身扭身回房去了。

朱翠羽回去关了屋门砸东西,一旁的贴身丫头劝道,

“姨娘何必置气,依奴婢瞧着只怕那夏氏进门未必有好日子过!”

朱翠羽闻言眉头一挑,

“这话怎么说?”

丫头笑道,

“爷对夫人如何,姨娘可是瞧在眼里的,夫人刚新丧那夏氏就巴巴的自家送上门了,这俗话说得好上赶的不是买卖!爷那性子外头瞧着温和里头却是个犟的,这可是硬凑上来的……”

后头的话自是不好明说,这新夫人虽是继室但爷可是皇族,也没听说那一家王爷、国公娶妻是要小妾和丫头操办的,爷这样做分明是在羞辱夏氏呢!

朱姨娘这厢被丫头劝了又劝,这才忍下气来,这一回与那互瞧不顺眼的阿玉倒是有志一同,暗暗使绊子阴那夏氏。

两人商量拟的单子送过去,燕韫淓却是看都没有看交给了燕大,

“这事儿你做主就成!”

燕大打开一看,却是苦笑一声,

“爷,这……这也太简薄了些!许是姨娘与阿玉姑娘于这类事儿少有操办过……”

燕韫淓这才接过来看了看,冷笑一声道,

“不错,就按这个办!”

燕大劝道,

“爷,这可是国公府的颜面!”

这婚丧嫁娶府里也是有规矩的,蒲国公府在皇族之中是数一数二的财大气粗,这新夫人入门便是这些东西,实在让人面上过不去。

燕韫淓皱眉很是不耐烦道,

“即是如此,将上头的东西再添上三成吧!”

燕大应了一声,接过来看了看心中暗道,

“想当年夫人入府里是何等状况,这样的单子便是连夫人身边的丫头的身家都比不上!”

想到这处叹了一口气,自己酌情增了三成,这厢备好了东西送到新夫人面前,夏明媛不知就里,看了单子倒还以为十分丰盛,心里总算舒坦了些,语气也软了下来,当下点了点头道,

“我知晓了!”

随手将单子递给了身后的丫头,那丫头一看也是面现喜色,

燕大这算是把差事对付完了,出来时心中对这新夫人也有了几分底,

“这夏氏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土豪,养出来的小娘子眼界是差了些,这点子东西值得喜形于色么?”

想起来夫人的气度不由的摇头,

“看来那皇城里的娘娘只怕也不过如此!也是皇帝好色,只看夏氏颜色好,却不知这一国之母端静娴淑最为重,今上如此也难怪下头乱了!”

不过这倒不怪夏明媛没见识,夏五爷在家中本就是闲人,在族中也无实权,夏明媛又是庶出,被五夫人养得小鼻子小眼,这些东西没见过也是自然。

转眼间黄道吉日已到,燕韫淓按着时辰自府上出发,一顶花轿抬了夏明媛,吹吹打打进了国公府,那新郎倌儿坐在马上却是神色冷峻,并无半点儿喜色,进到府中拜了天地新娘便由丫头们送着入了洞房。

这门婚事燕韫淓也是有心不张扬,竟是没有发贴子与众亲族,只以李府的名义请了左邻右舍的百姓与太原府几位官员过来吃酒,因而府中摆了不过二十来桌,显得并不热闹。

燕韫淓刚要过去招待宾客,燕大却是脸色大变过来伏耳边低低说了两句,燕韫淓闻言十分焦色,

“长青不见了?可是派人去寻了?”

燕大也是额头见汗,

“回爷的话,已是将院子里的人都派出去了,燕二几个也在外头,现下还没信儿!”

燕韫淓听罢却是将身上的红袍一扯,

“给爷备马!”

却是不管那洞房之中还有人等着,外头众宾客一面愕然,带着人骑上马出去了!

那朱翠羽与阿玉得了信儿不由暗暗捂了嘴儿偷笑,两人互视一眼却是各自回房偷乐,只留下那刚进门的夏氏不知因由,还端坐在床上等着新婚的丈夫。

却说那燕岐晟如今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更不用说再是懂事儿的孩子眼瞧着亲娘刚死,亲爹就抬了新人入门,心里能好受么?

偏偏燕韫淓将前因后果给他掰开来讲了又讲,哄了又哄,虽是心知不能怪自家亲爹,但一大早出房门瞧见这满院子张灯结彩,心里如何不难受?

他便索性瞅着一个空子,自己跑出了宅子,到了外头也不知去何处,只是凭着一双肉脚四处乱逛,在那城北的大街之上乱走,却是一不留神眼角挂着一个人影,

“咦!”

瞧这身影怎得似那臭丫头,紧跟了几步过去,仔细瞧了又瞧,瞧那又瘦又干的样子不是那可恶的臭丫头又是谁?

燕岐晟瞧着穆红鸾却是眼珠子乱转,这一回自家身后可是没有人跟着,若是冒然上去那臭丫头撒丫子跑了,下回可没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当下忙悄悄儿跟上去,远远的吊着!

前头穆红鸾也是难得出门一回,家里的丝钱没了,又有二丫绣好了几个荷包穆红鸾瞧着很不错便想拿到外头给卖了。

只是二丫那性子又软又面与人说上两句便要脸红,这出门与人打交道的事儿自是由她来做。

这厢吩咐二丫看好几个小的,

“我若是午时没有回来,你便做了饭给宝生送去!”

二丫乖乖巧巧的点头应是,一旁四丫却是拉着她不放,

“大姐,我也要去!”

穆红鸾拧她鼻头儿,

“你在家里乖乖呆着,大姐早去早回!给你买糖回来!”

这丫头是个贪嘴的,一到街上见着人卖吃的便守着不走,带了她出门只怕天黑都回不来!

让二丫把门关好,自己怀揣着荷包出了门。

她也没有在家附近的街上卖荷包,城西这处多是些小门小户,出不起价钱。

依她看来二丫的手艺在这城西卖个低价倒是可惜了,不如多费些脚力去到城北卖,那处住的富贵人家多,家里的夫人和小娘子们只要瞧上了,自不会吝惜银子的。

穆红鸾急匆匆到了城北,在那街上左瞧右瞧,瞅准了一家名为千丝阁的绣坊,却是不大不小正合适。

这店大容易欺客更不用说自家这小孩子,店小嘛,自是出不起价钱。

进到里头见那铺子里掌柜的是个女子,生得普普通通,不过瞧着面相和善应是好说话,当下上去问道,

“掌柜的,你这处可是收绣品?”

那女掌柜隔了柜台瞧她,见是一个不大的丫头,倒是生的好模样,便笑问道,

“这处自是收绣品的,小娘子把东西拿出来瞧瞧可好?”

穆红鸾将那荷包拿出来放到柜面之上,女掌柜拿起来看了看道,

“倒是不错,不知是家里谁绣的?”

穆红鸾应道,

“是我妹妹!”

女掌柜闻言一挑眉头,

“你多大了?你妹妹岂不是更小,小小年纪便有这样手艺倒是个好苗子!”

想了想道,

“这荷包针法虽说还有些稚嫩不过胜在花样新奇,我出十个铜板一个买下来,你瞧如何?”

第三十三章 揍哭了

穆红鸾即是敢拿出来卖心里也是有数的,这花样是自己前世里带来的,自是与这处不同,不过因着这荷包用料不好,十个铜板的价钱也算是不错了。

想了想摇头道,

“我妹妹绣这些可辛苦了,十二个铜板……”

那女掌柜应道,

“十一个铜板儿!不能再多了!”

穆红鸾想了想点了点头,

“成!”

五个荷包卖了五十五个铜板,不过穆红鸾又在这处挑了不少零零碎碎的针钱布料,结完账只剩下十个铜板。

一手提了东西,一手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铜板,心里也是欢喜,

“二丫的手艺果然不错,再练上些日子,价钱定会更高!”

下了台阶左顾右盼,却是只觉右面似有人盯着她瞧,转过脸去见着一人,

“咦!怎么是他?”

这厢还待细看,那人已有察觉闪身进了一间铺子,穆红鸾心中微微一动,却是转过身往前走去,过了一条街转角时向后一瞥,果然见那人跟了过来。

“哼!”

穆红鸾心下明白,这小子定是在跟踪自己呢!

眼珠子转了转,却是心道,

“不能让他跟着我回家去,若是认准了门儿,可就麻烦了!”

转入一条巷子里,却是脚步匆匆往那城门处走去,后头燕岐晟紧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赶出了城到护城河旁的柳树林边。

这柳树林栽植多年,却是已长得人腿粗,上头枝条扬扬洒洒垂下来,藏个人都不瞧不出来。穆红鸾闪身躲在了柳树后头,燕岐晟跟过去不见了人心下发急,忙过去扶着柳树探头看,

“呼……”

这时节那柳树后头穆红鸾立时跳出一出来,一拳头重重的捣向他面门,燕岐晟慌忙头往后仰,却是已是躲不及了,

“砰……”

一拳打了燕岐晟一个措手不及正正打在他鼻梁之上,

“哎呀……”

燕岐晟捂着鼻子退后几步,鼻子处一阵酸疼,眼泪鼻涕立时往外狂涌,穆红鸾自后头转出来冷笑道,

“你跟着干什么?”

燕岐晟一面扯袖子擦脸,一面怒道,

“臭丫头还我的红将军!”

“什么你的红将军!它从你们家逃出来已是自由之身,爱在那处便在那处,凭什么还你!”

“胡说,它即是进了小爷府上,便是小爷的东西,便是变成皮也是小爷的!”

燕岐晟被惯坏了,自觉只要是瞧上的东西便是自己的,谁要是敢抢小爷的东西,还要问小爷的拳头答不答应!

燕岐晟瞧着这小丫头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三番两次的抢小爷的红将军,还敢对小爷动手,真是活腻了!

燕岐晟长这般大,几次在人手下这般吃亏过,前头两回让她躲过了,这一回她倒还先动手上来就是一拳,你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说话间上去也是毫不留手,一通儿太祖长拳打的是虎虎生风,穆红鸾虽说与他两度交手,但论起来都是仓促应对,真正好好的比试一番却是没有过。

现下里被他追到了这处,自己又当先出手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小子一次打怕了免得以后又纠缠不休给家里惹祸。

幸得今儿她虽穿了长裙,但里头却配了一条贴身的长裤,见燕岐晟拳头过来,当下一撩裙摆掖到了腰间,喝了一声来得好,人便迎了上去。

说起来她学那摘花手也是有些日子了,平日里只与那老道士对打过招儿,与外人也就是这小子了,见他上来也是凛然不惧,揉身上前两人打做了一团。

这外护城河边少有人至,穆红鸾又有意选了一处僻静之处,两个八九岁的娃儿这柳树林里打斗,拳来脚往却是半分没有引人注目。

燕岐晟乃是国公爷的独子,平日里虽有父亲亲自教导但难免慈父多败儿,基本的功夫学得倒似不似便马虎过关,那像穆红鸾本就是小人儿的身子,大人心性,练起功来很是认真,老道士也很是严厉,动起手打她更是半分不吝力气,论起来穆红鸾的功夫自然是比燕岐晟扎实许多。

又有这年纪的男女娃娃,天生的有些差别,穆红鸾长得比燕岐晟还要高上半个头,显得是手长腿长,脚下步法稳健,一双手柔若无骨,纤长的手臂配上十指细长的手指头,在半空之中舒展伸缩,似如灵蛇出洞,又如蝴蝶穿花,看得燕岐晟是眼花缭乱。

她这摘花手泄力与借力之法最是厉害,那燕岐晟又是个冲动易怒的,打起拳也不知留后劲,这厢哇呀呀一通乱叫,扑上来便有些没有章法。

穆红鸾避他锋芒不急不忙与他周旋,时间一久自然破绽多了起来,穆红鸾瞅准时机,趁他举拳上前时,身子一转到了他身侧,左手握拳一拳打在他肋下,

“砰……”

“啊……”

燕岐晟痛得一弓身子,被穆红鸾第二拳打到了下巴上头,眼前一花便被打趴在地上,穆红鸾扑上去抓了他膀子一扭,便骑到了他身上,压得他脸朝泥地,双臂后剪,大声喝道,

“你服不服?”

“不服!不服……小爷不服!”

穆红鸾冷笑一声,伸手抓了他后脑勺的头发,提起来重重掼到地上,立时将那燕岐晟掼了一个狗啃泥,

“你服不服?”

燕岐晟也是个骨头硬的,当下哇哇吐了嘴里的泥应道,

“不服!不服!”

穆红鸾如法炮制又来了几回,这小子吃足了苦头,却还是不愿认怂,只是紧紧闭着嘴不吭声,再来了几回,那牙关倒是能咬紧了,只是想着被女人压在身下打,实在受不得这耻辱,眼中忍不住滴下几滴泪来。

穆红鸾骑在他身上,压着他脑袋偏到一旁,见他双肩耸动,眼角有泪流了下来,当下奇道,

“咦!你哭了?”

这小子怎得这么不禁打,居然还有脸哭!

“胡说,小爷没哭!小爷堂堂男儿汉,如何会哭?”

说罢费力抬起头将脸偏到另一边,穆红鸾一瞧这面却是更惨,前头流的眼泪混着泥把半张脸都给糊花了,

“啧啧啧……”

穆红鸾便是这性子,吃软不吃硬,见人都被她打哭了,这才心中暗想,

“我好歹也是再世为人,论年纪都可以当他奶奶了,如今打他是不是有些欺负弱小?”

想到这处渐渐松了力道,站起来道,

“罢罢罢!瞧你哭得这般可怜,姑奶奶便饶了你吧!”

燕岐晟闻言只觉遭受了奇耻大辱,翻身起来大怒道,

“都说了小爷没哭!”

却是一个驴打滚跃身起来又要打,穆红鸾此时已无战意,双手挡在胸前连着后退两步,

“罢罢罢!今儿姑奶奶瞧着你可怜不想打了!”

“谁要你可怜了!”

穆红鸾瞧着他那样儿,一身好衣裳在泥地上一滚早就脏得不成样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半边脸是泥半边脸是泪,说是没哭那睫毛上头还挂着泪珠子呢!

却是瞧着莫名的觉着他可怜,心下一软便管不住嘴应道,

“我知晓你亲娘死了,今儿继母又进门,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

此言一出立时如一刀子捅到了燕岐晟肺管上,只见这小子额头上青筋暴跳,一张脸涨得通红,立时一蹦老高,一排白生生的牙齿咬着下唇,恶狠狠看着她,鼻子里粗气直喘倒好似那被惹怒了的老牛。

当下二话不说挥拳头就冲她打来,

“小爷今儿与你拼了!”

两人又打在了一处,只是现下燕岐晟含怒出手,更是没有进退,几下就被穆红鸾压在了地上,又啃了一嘴泥,

“唔唔唔……”

穆红鸾稳稳坐在他腰眼之上,压得燕岐晟在地上拱了几拱却就是翻不了身,正自愤怒不已时,后脑勺被人跟摸狗似的摸了几下,那臭丫头还劝道,

“我知你今儿心情不好,我也不想打你了!不过那狐子从你们家宅子里跑出来,自是因着呆着不顺心,它如今跟了我虽说粗菜淡饭,但日子也过得快活,你便饶了它吧!”

“唔……唔……呸呸呸……想得美,那狐子咬了我母亲,小爷抓到它定要剥皮吃肉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穆红鸾应道,

“你当我不知晓么?你母亲本就久病成痨,便是不被狐子咬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呸呸……你放屁!”

“啪……”

穆红鸾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

“嘴上放干净些,你放过它,也放过自己吧!你母亲在天之灵知晓你这般也会不安的,你让她安心的走!她若是个好人入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也会为难她的……”

说起了这个,屁股下面的人倒是老实不动弹了,半晌低低问道,

“你……你说得是真的?”

“千真万确!”

这事儿问旁人,旁人自然不知晓,问穆红鸾她还能不知晓么!

“这全天下再没有谁比我更知晓那处的了!”

自家多年的老鬼可不是白做的!

许是她笃定的口气让燕岐晟莫名的信了她,想了想又问道,

“我……我……我现下如何,我母亲……我母亲真的知晓么?”

“那是自然,那地府之中有一处望乡台,但凡是新鬼都能在上头回望故乡,你母亲若是福泽深厚,阎王老爷便会特许开恩,让她多上几回望乡台,她只要上去定会瞧见你的!”

第三十四章 撞下河

两人这一问一答之间,穆红鸾见他渐渐老实不再扎挣,这才又松了力道站起身来,他还面朝下呆在那处,便道,

“你听我话,回去好好睡一觉,自己乖乖吃饭、睡觉、读书、练武,你母亲见了心里欢喜才会安心去投胎转世……”

说话间却是去拿自己藏在柳树后头的针线,却这时那燕岐晟翻身爬了起来,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道,

“臭丫头,小爷与你誓不甘休!”

冲过来狠狠一撞,将猝不及防的穆红鸾结结实实撞到了后头的护城河中……

“扑嗵……”

人落入水里,溅起偌大的水花,扑了燕岐晟一头一脸,他偷袭得手立时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出几百步去,身后没半点响动,想了想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河面之上水波荡漾,其余再无动静了!

燕岐晟犹豫半晌又往回走,到了河边见落水处涟漪四散却就是没见人,上游下游十丈之内连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

“她……她……她是会水不会水呀?”

燕岐晟这才想起来,那臭丫头兴许不会水,这么久都没有浮起来,难道是沉下去了!

当下却是脸色都变了,强忍心中惧怕骂道,

“哼!活……活该……活该……谁让你打小爷的!”

说罢转头就走,走了没几步又站定了,回头过来看了又看,这回水里波澜不兴,河面一派平静无波,若不是自己亲自撞了人下去,燕岐晟都疑心那臭丫头不是落水,是长翅膀飞走了。

见这情形他不由咬紧了唇,白着一张脸喃喃自语道,

“你……你……你死了……你死了可别怪我!小爷……小爷……小爷也不有心的!”

他是一时气急将人撞下水去的,怎得能想到她不会水呢!

正在他立在河边死鸭子嘴硬,心中暗暗焦急时,远远听到有人在喊,

“小爷!小爷……”

回转头来见那燕三带着一队人马在城门处呼叫,却是他们打马出来远远瞧见那河边有一个小娃儿,瞧身形与自家小爷有些相似,便放声高呼。

燕岐晟见状双眼一亮,忙挥手道,

“我在这处!我在这处!”

众人见他回应立时大喜,忙打马过来,未到近前那燕三已是苦着脸叫道,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小的们的命啊!”

说话间人到了近前吓了一大跳,跳下马来抱他,

“我的小爷爷,您这是怎得了?可是遇上了抢匪?”

燕岐晟那敢说实话!

被个丫头打成这样,自家的脸面还要不要?更有撞了人下河去,若是让爹爹知晓只怕真要动家法了!

他也是知道厉害,忙扯谎道,

“燕三叔你别管这个了!快派人下水去找一找,我刚刚瞧见有人落河里了!”

燕三闻言忙叫了几个水性好的汉子脱了衣裳扑嗵扑嗵跳下水去,这一通找却是一直找到了天黑,

“小爷,这河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已是被小的被摸遍了,确实没有人啊!”

汉子们在水里泡了许久,体力耗尽都坐在岸边大喘气。

燕三派了人回去报信儿,燕韫淓得报也跟着寻了过来,原本他怒冲冲,挽袖子要过来揍儿子,见着儿子那惨样儿立时吓了一跳,

“我儿,你这是……这是遇上了劫匪?”

燕岐晟见他到来心虚得不成,忙道,

“爹,我……我心里不痛快便出来走一走,到了这处见有人落河里了!”

却是将话给岔了开来,燕韫淓在这处守着,众人又打着水把下去摸了一阵,还是一无所获,见实在太晚便劝儿子道,

“长青,这护城河外头瞧着平静,下头又有许多排水的暗渠,若是真有人掉进去寻不到,多半是落进暗渠里了,现下四处漆黑潜下去他们也看不见,不如回去带了家伙事儿再来寻吧!”

一众人好说歹说将燕岐晟劝了回去,回到屋子里却是半宿不睡,待到天将明时这才勉强合上了眼,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便睁开眼问身旁的人,

“外头寻人的回来没有?”

奶娘轻轻拍他,

“长青再睡会儿吧!外头有了消息自会有人来报的!”

燕岐晟半上眼又睡了过去,这一觉到了晌午,外头燕三回来了,

“回小爷的话,那河里没有死人!连一旁的暗渠都用钩子一一勾过了!”

护城河中倒是真勾出来个口袋,里头装着几块大石头,还有一具早就没有血肉的骷髅骨头,想来定是早前的命案,自是交给了衙门办理,这事自不必同小爷说了!

这厢瞧了瞧燕岐晟面色,小心问道,

“小爷可是真瞧清河里掉了人?”

燕岐晟应道,

“我……我亲眼瞧她掉进河里的,半晌都没有冒出头来!”

燕三想了想应道,

“那护城河乃是死水,进出的水口上都有棚栏挡着,也不能飘到外头河里,若是真有人淹死在里头,多等些时候便要浮起来的,小的派人这几日在那河边守着,不过……若是寻不着,想来那人说不得早游走了!”

燕岐晟闻言却是眼中一亮,

“好!你派人去守着,有消息便来报小爷!”

那臭丫头功夫好,说不得会游水呢!

燕三领命去了,派了人在河边转悠了三日,河面之上并无浮尸漂浮,回去报了燕岐晟却是长出了一口气,自家安慰自家道,

“那臭丫头很是狡猾,定是早逃走了!哼!还敢蒙骗小爷,下回见着了定也要按她在泥地里打!”

想到这处压下心中忐忑,燕韫淓陪着儿子闹了两日,这才有心思转过头来理会自家新进门的妻子。

这一日带了两个小厮自书房出来,往夏氏那院子里去了。

这太原府的院子当初来的时候却是买得不大,后头正院归了小崔氏,如今还原模原样的留着,由燕韫淓住。南面的小院子是那朱姨娘所住,西面与东面倒是没有人住,却是与正院隔了一个后花园,中间偌大的池子。

夏氏便住进了东面的宅子,燕韫淓过去时夏明媛正在房中哭泣。

成亲那一日她在洞房中苦等夫君,落得个空房独守,红烛泪干都不见人来,悄悄派了人出去打听,才知晓国公爷竟然出去了!

这洞房花烛,成亲之日新郎倌儿竟然不在府中,这……这……这蒲国公如此轻贱于她,到底意欲何为?

“刚进门便独守空房,这几日他连我的房也未进,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伏在那枕上却是哭得梨花带雨,杜鹃泣血,水仙在一旁瞧着也是心疼的掉眼泪,一面哭一面劝道,

“四娘子,如今事已到此还是止了哭声,多思量以后的路如何走吧!”

若是国公爷真是不进四娘子的房门,四娘子这日子便是难熬了!

夏明媛抬手捶枕,

“以后如何,我瞧着现下都过不去了,倒不如跳了池子,一死便休!”

水仙哭道,

“四娘子,可不许有这念头,您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让姨娘怎么活?”

夏明媛闻言哭得更是伤心。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间,外头守着的小丫头眼尖,一眼瞧见那池子对岸长廊之上有人走来,领头那位高挑身材,锦袍玉带,前头拜主子时见过,不是国公爷又是那一个!

这厢忙跳起来,急匆匆进来一脸喜色的来报,

“四娘子!四娘子!国公爷来了,奴婢远远瞧着他绕过池子往这面来了!”

夏明媛闻言猛的一起身,又惊又喜,

“国……国公爷来了!”

转回头忙拉水仙,

“水仙,快!快!”

忙让丫头们给她梳洗打扮,现下换衣裳已是来不及了,只得匆匆梳了头,脸上淡淡描了眉唇,衣裳整理了一备燕韫淓便到得门前,夏明媛忙迎了出去,

“国公爷!”

这厢盈盈下拜,燕韫淓待到现下才仔细打量这夏氏女。

这夏家的四娘,正是二八年华,生得娇嫩嫩一朵海棠,正是艳蕊初吐,暗香刚露时,一张脸儿白润润双颊粉红,一双眼儿扑闪闪未语有言,一张红唇儿微嘟嘟似娇又带嗔,一双柔手儿细纤纤,十指轻轻点。

燕韫淓瞧在眼中,心中暗暗冷笑,

“久闻夏氏女是出了名的美艳!若是不然那夏皇后如何能让燕瞻神魂颠倒?”

一面想一面被让进了室中坐下,

“国公爷……”

夏明媛这也是头一回见着蒲国公燕韫淓,却见此人身形修硕,眉朗眼亮,悬胆鼻下薄唇蓄须,高颧骨却有两颊饱满,虽说不得翩翩美男,但眉宇间尽是成熟睿智之相,言谈举止之中自来的皇家气派,不得显贵气逼人,但威仪自在不必多言。

夏明媛曾是见过燕瞻的,当下不由在心中暗暗比较,

“今上瞧着比他倒是身子还要单薄些……”

燕韫淓多年练功不辍,且后院清净,虽说有正妻小妾,但正妻多年病弱,小妾房中也不过一月去个四五次,其余都是自己练气吐纳,养生修武,自是比那酒色不离的燕瞻多了几分英挺之气,人瞧着更是年轻许多。

第三十五章 浣芳院

夏明媛瞧着瞧着,这心也是有些动了,

“看他的样儿倒与旁人有些不同……”

临安城中无数的王孙公子,经年的酒色财气,通宵达旦,年一过三旬便现出肚满肠肥,凸肚油头来,只蒲国公与众不同,若是在那临安大街上遇上,说他年方二十夏明媛也信的。

燕韫淓坐在那房中,左右看了看沉声问道,

“夏氏,你在这处可是住得习惯?”

夏明媛羞着半张脸,垂头应道,

“多谢国公爷关怀,奴家住得习惯!”

“嗯!那就好!”

燕韫淓满意点头道,

“如此甚好!以后这浣芳院便是你的住处……”

夏明媛点头又听燕韫淓道,

“我诸事繁忙也无暇多管,有事自有燕大听吩咐,无事你自在这院子里寻消遣就是!”

夏明媛听他口气却是一愣,

“国公爷……您……您这是何意?奴……奴只能呆在这院中了么?”

燕韫淓应道,

“我不耐烦临安城的喧嚣,到太原图得便是个清静,也不热心权势之事,每日里只想悠闲度日,夫人想来也是如此,这浣芳院清幽安宁,正是养生的好地界儿,夫人在这处安心度日就是!”

夏明媛听罢却是呆在了当场,

“国公爷……国公爷,这是要将奴家软禁了么?”

燕韫淓微微一笑摇头,

“自不是软禁,不过家中人口简单,诸事有大管事等一应照看,倒不必夫人出马,你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话已至此,夏明媛还有什么不明白?

国公爷这意思自是不让她管事,甚或不许她出门,自己在这院子里关着便是……这……这与软禁有何分别?

见他起身便要走,夏明媛也跟着起身急道,

“国公爷!”

燕韫淓应声回头却见夏明媛已是泪流满面,

“国公爷,奴可是今上亲自指婚,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啊……您……您……”

您这样碰也不碰我,难道竟是要让我守活寡么?

燕韫淓垂眸,应道,

“本公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有崔氏一个,你若是真无事可做,便每日过去上香跪拜吧!”

说罢便甩袖离去。

从此将那夏氏女晾在了后院之中,却是从未留宿过一回。

那头说穆红鸾落入护城河之中,一个不防生生灌了几口水进肚子里,当下心中暗骂,

“死小鬼,老娘一心软倒让你钻了空子!”

憋了一口气沉至河底,四肢划水便往河岸边游了回去,

“幸喜老娘前世在那湖里学过水,若真是寻常的女儿家说不得真要淹死了!死小鬼,年纪小小竟这般狠毒!”

这厢游到了堤下探头出来喘气儿,听到头顶上脚步声,忙把脑袋沉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往上看,见那小鬼又回来了,立在岸边探头看向河中,穆红鸾眼见他又急又怕又慌又乱,在那河堤上四处观望,嘴中更是喃喃自语,

“哼!这死小鬼倒还没有坏了良心!”

想到这处却是灵机一动,

“我索性躲起来让他寻不着,吓一吓他!”

果然悄悄潜入水底,顺着河岸溜走了,寻了一处桥洞自己上了岸,这时节衣衫尽湿也不能出去见人,索性在这无人的桥洞处脱了外头衣裳拧干,放在那处风干。

不多时岸上寻人的就来了,穆红鸾躲在暗处瞧着人来人往在水底找个不停,臭小子在岸边头伸得老长,这回更是不想露面了,

“老娘就是不出去,让你们急死!”

眼见得寻人的李府护卫已渐渐往这处游来,忙收了衣裳穿在身上,往岸上爬去,

“这李府的护卫瞧着一个个太阳穴高起,双眼精光不绝,只怕个个都是高手……”

你别看那臭小子一脸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若是知晓自己没死,怕是头一个便让这些人逮了自己。

自己个儿掂量了一番,在这些汉子们的手上定是讨不了好,倒是打消了现下寻那小子报仇的念头,

“哼!等下回老娘扮个鬼吓死你!”

回到家中二丫几个迎上来,四丫拉了她衣角,

“大姐,糖……”

穆红鸾伸手到怀中一摸这才发觉买的丝线并剩下的十个铜板儿早已不翼而飞,当下苦丧着脸道,

“不见了!”

四丫闻言愣了愣,却是小嘴一瘪哇一声哭了出来,二丫也是要哭了,

“大姐,人家绣得好些天的……”

穆红鸾一面心中暗骂那可恶的小子,一面只得做小伏低哄着自家的妹子,后头几日却是将自己关在家中埋头针钱,誓要将那损失的东西给补回来。

只是她性子急,针线活也只能说勉强,关在家中两日绣出来的东西自己都瞧不过去,实在是烦了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却是心中暗道,

“都怪那臭小子,若不是他,我的东西能掉么?老娘活了两世几时吃过这种亏,那小子家里钱多,这银子还是要落到他头上找回来才是!”

想到这处便在心里暗暗谋划,想法子潜入李府上去吓吓那小子,报那一撞之仇,再摸些银子回来也好弥补损失。

李府在何处自是好打听,问一问穆大便知晓了,穆大那知自家闺女打着做梁上君子的主意,当下笑道,

“那李府在城北,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的便是了!”

穆红鸾记在心里,她自来谨慎,不会莽撞行事,待疯道士过来时又状做无意闲聊问道,

“师父,这江湖上有那些门派,都有些什么过人之处?”

无癫应道,

“你即是做了我徒弟,便是半个江湖人,以后行走江湖难免要遇上,与你说说也无妨!”

却是同她略讲了讲江湖中的各门各派,少林武当自是不提,还有那江南的布衣堂,江北的骆马帮,西南的过山峰十三大盗乃是绿林的好汉,东北的毛人熊是那响马帮等等,都同自家徒弟提了提,

“这江湖上不少的切口暗号都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若是不懂之人冒然行事,得罪了人,轻则打一顿事了,重则断手断脚,遇上有深仇大恨灭满门的也有!”

穆红鸾听了咋舌道,

“那偷人东西的有厉害的么?”

无癫闻言哈哈大笑道,

“这江湖上倒真有一个换天阁是专偷人东西的,不过这换天阁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偷,那是小蟊贼的行径,据说那换天阁阁主曾三进皇宫大内,偷那皇帝老子金冠上的九龙玉眼珠……”

这江湖逸事说起来自是没完没了,无癫老道不防自家徒弟起了坏心思,这厢将他说的那些江湖手法一一记下,待隔了两日却是天暗无月,夜风习习,穆红鸾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天气,半夜不睡悄悄翻出了自家院墙,往那城北奔去。

此时正是夜深无人,万籁俱静之时,街面之上无一人行走,唯有那打更的老头儿,瘸着一条腿儿,一手提灯一手提锣缓缓前行。

穆红鸾避过了他,一路狂奔到了城北寻到门前有石狮的一家,见果然上头黑漆的匾额上头有个“李”字,围着那高大的院墙转了一圈后,终是选下了后院围墙处,在暗处看了半晌,待李府护院巡逻过一圈之后,她才闪身到了墙下伸手抓着上头砖缝,人便壁虎一般爬了上去。

翻身进了墙四下一看,远处有走廊,上头高挑了灯笼,照着面前一汪池水,波光粼粼,下头黑漆漆一片也不知深浅。

她不敢在有灯光处行走,只是借了微弱的光线在池边石径上小心走动,心中暗道,

“李府小爷只他一个,必是住在正院之中,寻那气派宽敞的大院子就是!”

这厢却是摸到了浣芳院,翻墙进去听那主屋里还有声响,悄悄过去趴在窗下听,

“四娘子,您还是早些歇息吧!事已至此还是往宽处想,依奴婢瞧着国公爷不喜您,必也不是因着您不好,只怕是心中对今上有气呢,来日方长,日子久了他必是能瞧出您的好来……”

里头有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

“你当我不知么?我只是心有不甘,他们男人家朝堂上的事儿,为何要牵扯到我头上,我一介小小的闺阁女子,不过想嫁的良婿安度一生,却让他们一个强指了婚,一个不甘不愿迎娶后,又扔在后院自生自灭,我……我又是招了谁?惹了谁?倒要受这飞来的横祸……”

穆红鸾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心中暗想,

“这位是谁?什么国公?什么指婚的?”

心思不在这处,听了一耳也没有往深处想,在院子中转了一圈,见不是那臭小子呆的地方,便翻墙又出去了。

出去又去了另一个院子,只那院子里黑灯瞎火连人气儿也没有,想来是空着未住的,出来找准了方向往前头去了。

这一回倒是一下子就找准了地儿,现下已是深夜四处一片寂静,但这院子里却有火光闪动,穆红鸾进来时吓了一跳,

“这是走水了?”

立在那处仔细瞧了瞧,倒不似走水!

是这院子当中有人在烧东西,也不知是烧了些什么,那火苗子冲得老高,热气腾腾,烟雾弥弥,再看四面的厢房都亮着灯,却不见人走动,只火堆前头有一条人影晃动。

想了想悄悄潜过去,见有一棵大树高高耸立,横刺刺一根手臂粗的树干上头还吊了一个秋千,穆红鸾过去四脚并用往上爬,藏身在浓密的树叶之中向下看。

第三十六章 烧纸钱

穆红鸾只见这处黑冲冲烟气漫天,火光光灼灼燎人,一旁跪着的正是那可恶的臭小子,面前点了一对蜡烛并三根香,顺着风一听那小子还在喃喃自语,

“我……我也不知晓……你……你是死是活,你若是死了可别怪我,我也不是有意的,谁……谁让你不会游水呢……”

上头穆红鸾一听却是又气又好笑,

“这小子还真为我死了,竟在这处烧香祭拜……”

你祭拜也就祭拜吧,人都死了还要倒打一耙,也是亏得老娘会游水,要不然这会儿是真要来收纸钱了!

嗤!死小鬼,待会寻个机会再揍你一顿!

下头燕岐晟又道,

“你别怪我,我多烧些纸钱、元宝蜡烛给你,这么多一定够你在那边买房买地,买丫头下人伺候了!”

穆红鸾听得直翻白眼儿,怪不得下头堆得跟小山一般,害她以为房子被人点了,当下掐尖了嗓子,幽幽应道,

“我……我死得好惨啊!”

下头燕岐晟却是一愣,猛得抬起头来四下瞧看,

“谁……谁在说话?臭丫头……是不是你?”

燕岐晟因着前头他亲娘刚过世,家里人祭祀时才知晓人死后还有头七回魂,想起被自己撞进河里的臭丫头,心里总是不踏实,

“说不得她是真淹死了,燕三他们没寻到呢!”

也怕那臭丫头已是在护城河中化做了淹死鬼,心下实在虚得发慌,便吩咐人在外头买了一堆儿元宝蜡烛,纸人纸马灵房等等,也不能一个人去河边只得在院子里命一干人等只许关在屋中不许出来,自己则在这院子里烧香祭拜,却是没想到这深更半夜院子里竟有人说话,

这厢忙跳起来四下观瞧,初时还当是院子里的丫头不听话,悄悄儿出来了!

回头望望那边见四面厢房紧紧关闭,并没见人出来,燕岐晟又问道,

“是不是你?你回来了么?”

穆红鸾在树上嘿嘿暗笑,

“骗一骗这臭小子,谁让你撞老娘!”

当下又应道,

“我死的好惨……你……你把我撞进河里……那河水又脏又臭生生把我呛死了,我现下浑身冰凉,又饿着肚子,我……我好惨啊!”

燕岐晟闻言心里更是愧疚得不行了,忙道,

“我……我也是一时气……气急了,谁让你打我……”

被女人骑着打,他长么大几时受过这种羞辱?

燕岐晟倒也光棍,当下道,

“我对不住你,害你丢了性命,我现下就给你赔罪!”

却是二话不说扑嗵一声跪了下来,竟梆梆梆给穆红鸾磕了三个头,

“对不住了!对不起住了!对不起住了!”

上头穆红鸾没防到他有这么一出,惊得好悬没有叫出声来,忙伸手一把捂住了嘴,

“好……好了,你……即是陪了罪,我……我便原谅你了!”

这小子也是个憨的,男人膝下有黄金,说跪就跪了!

到这时穆红鸾心里那点子怨恨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傻小子,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就是这时辰院子里没人瞧见,若是让你亲爹知晓你这么随随便便给人磕头,必要打得你屁股开花!”

见那小子是真心实意的忏悔,她心下也后悔装鬼骗人了,只是现下骑虎难下不敢现身了,只得闭了嘴不说话。

下头燕岐晟磕完头想了想又道,

“你在那河里呆着必是冷了,我……我忘记给你烧衣裳了,你等等!”

说罢竟转身往偏房跑去,唬得穆红鸾却是一呆,

这小子也真是愣,连鬼都不怕!

她那知晓这燕岐晟就是天生胆儿大的,在战场上见了多少人缺胳膊断腿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怎会怕鬼?

先头自觉失手害了穆红鸾一条性命,心生愧疚深夜祭拜,现下以为当真是鬼魂回转,却是半点儿不怕,一心想弥补自家的过失,听说她无衣无食,自是急忙忙去张罗。

这厢闯进贴身丫头的房中,那丫头闻香吓了一跳,

“我的好小爷,您这半夜不睡烧纸钱,折腾一院子人也不敢睡,怎得这会子又闯进奴婢房里来了!”

主子不睡她们那敢睡,又不敢出去惹这小祖宗发怒,只得躲在房里隔着窗户远远瞧着院子里这位小爷爷把个火烧得半天高,也不怕走了水。

燕岐晟一把推开她,

“别挡道儿!”

却是直奔里头的卧房,奔向墙角放的衣柜,过去吱呀一声打开,也不管冬天夏天,里面外面,一气儿给抱了出来,闻香忙过来拦

“小爷,您这是做什么?”

燕岐晟应道,

“你别管,你的衣裳小爷用了,过后赔你银子就是!”

这厢奔出门来,又回过头来喝道,

“不许出来,把门关上!”

闻香无奈只得关了门,老实在屋子里头呆着,燕岐晟一路跑过去到了火堆前头,

“这些衣裳够么?不够我再去给你拿……”

穆红鸾瞧他抱了一堆儿花花绿绿的衣裳过来,实在忍不住捂了嘴儿笑,又尖着嗓子吩咐道,

“哼……你……你把衣裳给我放到树下头,再……再去寻几样吃的……”

“好嘞!”

燕岐晟过来把衣裳放到树下头,转身又跑去了厨间,穆红鸾这才趁着功夫下来,在那堆衣裳里挑挑捡捡,

“也不知是寻的哪个丫头的东西,啧啧!这肚兜儿倒是多,什么鸳鸯戏水,什么并蒂莲,什么连理枝,啧啧啧……这小丫头多半是想男人了!”

这厢挑了两件料子不错的,往怀里一塞这才又重新上了树。

这衣裳自是不能穿到外头让人瞧见,把它拆了用那料子给二妹绣荷包却是能成,这便算是他陪了自己的针线了。

不多时燕岐晟又回来了,瞧见树下那一堆衣裳有被人翻过的痕迹,不由大喜,

“你选了衣裳么?这些衣裳你先将就着穿穿,我明儿让他们给你买新的去!”

要东西就好,要东西自是表明她不恨自己了,他这心也是放下了大半!

说话间将那手里的半只荷叶鸡并一大挂卤猪肠,自家闻了闻却是撇了撇嘴角,冲四下里晃晃,

“那灶间里只得这些东西,怕是有些腥臊,你吃么?”

做了鬼应是没那般讲究吧!

宅子里的大灶间离着远,这是院子小灶间里的,燕岐晟得家里宠,院子住得又大又宽敞这自是不必说,燕韫淓是怕儿子正长个儿,遇上灶上腾不出手来要挨了饥荒,便特意聘一个手艺好的婆子给他单做饭菜,每日里炉子不熄火专等着小爷点餐。

今日那灶上的婆子也是嘴馋,买了两挂猪大肠子,自己配了卤水,悄悄卤了来下酒吃,却是没吃完留了一挂在灶间,倒被燕岐晟给寻出来了!

穆红鸾只瞧了一眼那口水便险些流出来,

这东西她爱了两世了!

只是这一世里,世人不吃猪肉多食牛羊等,猪肉只得下力巴人才吃,自己家里十天半月才能见一回荤腥,穆大与杨三娘子割肉自是只捡那肥的割,必不会去买没有油水的猪下水,更不用说单买大猪来卤了。因而到了这处许久,穆红鸾却是一回也没有吃过这心爱的好东西。

今儿见燕岐晟拿了出来,偏那灶上的婆子又卤得好,她在树上远远隔着,都能闻到夜风送过来的香味和那股子微臭味儿。

旁人不好这个的闻着就想吐,她却最喜这味儿了!

当下忙应道,

“吃……吃……怎么不吃!”

想了想道,

“你……你把东西连盘子放在树下头!你背对着我离远些……”

燕岐晟依言转过身去,向前头走了十来步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穆红鸾这才鬼鬼祟祟的下来,抓了烧鸡和猪肠便窜了回去。

燕岐晟听后头悉悉索索之声,也没有回头,只是盘腿儿坐在那处道,

“你……你在下头,可是……可是见着我母亲了?”

穆红鸾一口咬在那猪肠上头,立时只觉满口卤香四溢,中间又含有那一丝骚腥异味,又香又软又绵又韧,咬一块在嘴里嚼了又嚼,简直乃是人间至味,一面吃一面唔唔应道,

“嗯……嗯……”

燕岐晟沉默片刻问道,

“怎得……你头七能回来,我母亲……母亲头七却没有回来?她……她是恼了我么?”

穆红鸾闻言想了想,便哄他道,

“夫人……行善积德……入了地府便有阎王殷勤招待,无暇回阳……”

燕岐晟又问,

“那你问问她,几时能回来?”

穆红鸾嘴里嚼着猪肠却是心中暗叹,

“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嘴里应道,

“你乖乖你听话,她自会回来瞧你的!”

燕岐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往这树下来又是拱手躬身,

“先头撞你下河害你丧命是我对不住你,只望你大人大量莫与我计较,你若是能让我母亲回来见我一面,以后四时衣裳,年关供奉等等,我必是吩咐人时时不断的……”

说话间觉得头上一凉,似有东西滴进了发间,抬手摸了摸凑到鼻尖一闻,却是一股子卤味儿混着臭味儿,

“这……”

抬起头来才见到那树叶遮掩之中,露出一双穿着粗布鞋的脚来……

第三十七章 访名师

“你……”

一声你字,穆红鸾往下看,他往上瞧,两人却是借着一院子的火光,看了个眼对眼,燕岐晟见那穆红鸾嘴上还叼着那汗水淋淋的大肠,冲他咧嘴儿一笑,

“嘿嘿……”

“你……你……你……”

燕岐晟抖着手指头指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却是胀得通红,半晌才自牙缝中迸出几个字儿来,

“你……你没死……”

这时节他才醒悟过来被人骗了,立时咆哮道,

“臭丫头,你敢骗我!”

当下大吼一声便往这树上蹦,穆红鸾被他瞧见便知要遭,立时将手里的烧鸡往他面门一扔,人便跳下了树,几个跃起往那院墙处而去,

燕岐晟一偏脑袋闪过烧鸡,见她要跑却是气得哇呀呀大叫,

“来人啊!给我抓住她!”

这也是穆红鸾运气好,今儿因着小爷要在院子里烧纸钱,不单丫头婆子要关在屋子里,便是那护院也不许近这院子,因而他在院子里头一声大叫,外头人隔得远听不见,待到他连吼几声,护院们过来时,穆红鸾已是翻到了外墙处。

“抓住她!别让他跑了!”

燕岐晟带着人跟着追出来,这外院也被惊动了,四处灯笼点上跟着往外跑,他只见那柳条儿一般的身影一眨眼就上了墙,在那墙头上一立回头冲他露齿一笑,年纪虽小却已是朱唇贝齿,眼角带俏,

“臭小子,看在你又给衣裳又给食的份儿上,老娘赦了你一撞之罪,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喽!”

燕岐晟借着火光瞧见便是一愣,心中道,

“这臭丫头原来是长这样儿的么?”

却是自两人相识以来他都没有正眼瞧过她一回,只是今儿晚上倒猛然瞧出她的不同来,

只是她这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把他肺都要气炸了,指着墙头跳脚道,

“你别跑!”

穆红鸾嘿嘿一笑,

“老娘不跑是傻的,你带一大拔人来堵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我们单打独斗,照样揍得你流马尿!”

“你……你……臭丫头,让小爷逮着必要揍得你满地找牙!”

燕岐晟在下头跳着脚的骂,穆红鸾却早已一溜烟儿跑没影了,蒲国公府的人跟着追出去几条街,也被她给甩掉了。

燕岐晟回去那院子,几下掀了火堆不提,可怜那丫头闻香,一院子的人都被惊动了,外头的护卫家丁们进来这院子里,却是将那树下扯得七露八落的肚兜儿瞧了个真真切切,羞得她是几日不能敢见人,小爷说好的银子也没了踪影,只得暗暗自认倒霉半点不敢声张。

穆红鸾回到家中,美滋滋吃了剩下的半挂肠子,却是撑得有些睡不着,索性点了油灯把那两件衣裳拆了,布料剪了第二日给二丫,

“大姐,这料子从何处来的?”

穆红鸾扯谎道,

“去铺子里赊的,待以后卖了钱再还就是!”

二丫不疑有他,接了布料生怕弄废,小心翼翼的做了荷包给大姐拿出去卖。

这头燕岐晟被穆红鸾骗了一回,心下又气又恨,却又是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

“那臭丫头果然没有死,枉我还提心吊胆了好几日……”

这厢自家在院子里狠狠的骂了几回臭丫头,燕韫淓知晓家里遭了贼人入宅,将燕大几个狠狠骂了一顿,却是空出手来好好整顿了一番后院。

隔了三日燕岐晟径自见他,一进门便道,

“爹,你给我寻个师父吧?”

燕韫淓奇道,

“我儿,你这功夫由爹爹亲自教导,假以时日,走出去虽说不能说拔尖儿但自保应也是足够的,怎得还要再寻师父?”

却那知燕岐晟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不成!不成……我要最厉害的师傅……”

学好了,下回再遇上那臭丫头必要好好的出一口气!

他也不好说嫌自家老子功夫太差,害得自己三番五次被那臭丫头戏耍,只说一心要做江湖上一流高手,闹着让燕韫淓给他寻个好师父,燕韫淓为难道,

“我儿,老祖宗有明令,燕家子孙只能习太祖传下的武艺,不能另投师门!”

燕岐晟闻言怒道,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若是太祖他老人家的功夫太烂,害得儿孙受人欺负也要生受着么!”

燕韫淓闻言心中一动,

“受人欺负?受何人欺负?我儿被人欺负了么?”

立时想起前头在护城河边见着他的样儿,当时被他支吾过去,难道便是那时在外头被人打了?

想到这处立时怒了,

“什么人敢打我儿,讲出来为父给你出气!”

燕岐晟如何肯说,当下恼怒的一摆手,

“这事儿爹爹不必管,左右你要给我寻个明师,要功夫好的,若是不然儿今日起就不吃饭啦,您瞧着办吧!”

说罢竟是再不理燕韫淓摔门出去了,燕韫淓瞧着他背影只能干瞪眼儿,想了想吩咐道,

“来人啊!把大管事叫来!”

外头燕大得了信儿立时过来,

“爷有何吩咐?”

燕韫淓皱眉道,

“长青这几日也不知怎得了,却是闹着让我给他请位师父?说是祖上传下的功夫太差,要另投名师,你看这事儿……”

燕大皱眉道,

“爷,这事儿可是不好搬弄,祖上有明训燕家子孙只得习太祖传下的功夫……”

“唉!这规矩我自是知晓,只是长青如今闹着不吃饭呢!”

“这……”

燕大想了想道,

“爷容几日,让小的想想法子可好?”

“嗯!好!”

燕大领命去了,出来到管事房中,燕二几个也在这处吃茶,见了他便问道,

“爷叫大哥过去是有何事?”

燕大应道,

“这小爷爷又闹腾了……”

却是将这事儿一讲,燕二闻言哈哈笑,

“依小弟看来小爷虽说任性,但有一件事儿倒是说准了,我们家爷的功夫在这族里确实不济事儿的,放到江湖上只怕三流也算不上。又有我们爷自来心疼小爷,自夫人去后更是百事百应,这样下去只怕真要宠出祸害来,倒不如去寻个严师好好管教一番,虽说皇家子弟不求建功立业,但也不能坠了祖宗的威名!”

燕三几个在旁边也是点头,

“二哥说的对!”

燕大道,

“你当我不知晓么,只是现下我们不在临安,不能请族中的高手指点,按规矩又不能另投师门,小爷的事儿便不好办了!”

若是旁的人倒也罢了,自家这位小爷说风就是雨,少下了一滴都不行,闹起来国公爷怪罪起来也是这下头人难受!

燕二想了想道,

“这事儿倒也好办,大哥且交给我吧!”

燕大忙问,

“老二有甚法子?”

燕二神秘一笑道,

“这事儿倒不是我说了算,且让小弟进去与爷详讲才是!”

当下燕二进去见了燕韫淓道,

“爷前头吩咐大管事的事儿,小的倒有法子!”

燕韫淓大喜,

“可是能劝得长青回心转意?”

燕二应道,

“不必相劝小爷,不过……小的却是能寻到一位名师!”

燕韫淓皱眉道,

“燕二你糊涂,这是坏规矩的!”

燕二笑道,

“爷不心担心,小的说的这位师父乃是皇族,论起来功夫是族中数一数二,比起陵南王来只高不低……”

“哦,皇族?你说的是那一位?”

燕二应道,

“爷,这一位可是与咱们家颇有渊源……这位上君下乐,幼时入道在哀崂山正阳门下……”

“哦……”

燕韫淓一拍脑袋,

“你说是十二叔!”

这位君乐十二叔曾祖燕熹乃是自家曾祖燕昭兄弟,当年曾祖继位时却是两人好有一番争斗,后头燕熹夺嫡败北被圈禁,燕熹的几个儿子也是远封边地不得再见,只留最小的孙子燕君乐长伴在燕熹左右,后燕君乐十岁时,燕熹抑郁而终,独留下年幼的燕君乐在那府中被人遗忘,被下头人欺凌,过得日子还不如平民百姓家。

却有燕韫淓祖父燕恭无意之间得知燕君乐处境,这才从中周旋将燕君乐带出府来,养在身边两年,后路遇哀崂山正阳门掌教欲收燕君乐为徒,也是燕恭进宫面圣为燕君乐求了一个方外之人的身份,这才让他得脱樊笼,自由自在。

燕恭在时燕君乐每年都会进京拜寿,因而燕韫淓与这位身世可怜的十二叔也是见过几面的,这时想起来便问道,

“燕二怎知十二叔在太原府?”

燕二道,

“爷忘了,小的正是负责与义平王府联络,早前些年未出临安时,小的去义平王府时偶尔听王爷提过一回,说是这位在太原府外太虚观中修行……”

燕韫淓闻言点头大笑,

“好好好!想当年十二叔困居府中,先是被叔曾祖悉心教导后又有祖父毫不避嫌亲自带在身边,本公早年也曾见过十二叔的功夫,一身太祖传下的功夫在族中也算得第一高手……”

回想当年自家祖父曾私下里暗叹此子乃是燕家英杰,

“君乐也是晚生了二十年,若是早生二十年燕熹只怕未必没有跃登大宝之力!恨只恨燕熹诸子无一人得力,若是不然这燕家天下现下也不知是何种景象!”

想到这处不由拍掌叫好,

“好好,早前不知二十叔在太原府,现下知晓了本公定要亲身去拜见才是!”

第三十八章 寻名师

这厢果然派了燕二前头去打听,燕二扮做香客到了太虚观中,见到一名小道与那在三清仙圣面前打坐的道士,却是不敢惊动,当下回来报道,

“回爷的话,那太虚观中果然有无癫道士一位并有一名小道童!”

燕韫淓得了消息,便让人备礼,

“其余皆不必过多,只那美酒却是要多备几坛的!”

他还记得这位十二叔入了道门,虽说修身寡欲清净无为,但于这美酒却是欲罢不能的,

准备妥当便派人去叫长青,

“将小爷到前头来!”

燕二见状问道,

“爷,已过午时,到南山只怕已晚,不如明日再去吧!”

燕韫淓不以为意摆手道,

“赶早不如赶巧,现下就去!”

燕岐晟闻讯过来喜盈盈问道,

“爹,你是带我去拜名师么?”

燕韫淓笑着抚他头顶道,

“我儿,这名师拜不拜得了,却要凭你自家运气的!”

当下带了儿子出府,父子两人同坐马上,身后一干随从这一路出了太原府,往那南山太虚观而去。

一路绝尘跑到南山已是暮色沉沉,上得山来天色尽黑,却见那道观之前两盏气死风灯笼微微晃动,下头站着一名小道童,见众人下马却是高诵一声,

“无量天尊!”

燕韫淓翻身下马过来行礼,

“敢问小真人,无癫真人可是在这处修行?”

那小道童应道,

“真人今日心血来潮卜了一卦,言说夜间有故人来,只是道故人来此论国事可即刻回去了!”

燕韫淓笑应道,

“请转告真人,吾来此不谈国事,只论美酒!”

小道童闻言点了点头转身进去了,燕韫淓带着燕岐晟在这处静立等候,燕岐晟拉了拉他袖子,

“爹,这位名师是个道士么?”

燕韫淓应道,

“这位虽说已入道但却是我皇族中人,你要尊一声叔祖才是!”

燕岐晟点头应是,众人在这处等了一柱香的功夫,那小道童才出来道,

“诸位请进吧!”

燕韫淓带着燕岐晟进到里头,在大殿照样拜过三位神人,这才进到偏院内室里,那无癫正背对着他们横躺在床上,燕岐晟见状不由皱眉,

“爹,他好没礼!”

便是叔祖也没有客人进了门,人还在床上躺着的。

燕韫淓忙摆手示意他闭嘴,上前冲着无癫的背影行礼,

“十二叔,广陵前来问安!”

“嗯……”

无癫轻轻嗯了一声,燕韫淓又回头冲燕岐晟沉下脸,燕岐晟这才不情不愿的上前,

“十二叔祖,岐晟给您老人家请安!”

“嗯……”

无癫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一眼缓缓睁开,翻身坐起双腿一盘坐在那逍遥榻上,瞧了瞧燕韫淓又瞧了瞧燕岐晟,目光闪闪,问燕韫淓道,

“小三儿,你来送酒么?”

燕韫淓应道,

“回十二叔的话,广陵在太原府许久,近日才得知十二叔竟在太虚观中修行,这厢特备了美酒十坛孝敬十二叔,还望十二叔恕广陵迟来之罪!”

无癫摆手摇头道,

“我已抛却俗事,再不是什么十二叔,你称我一声无癫道士就是!”

燕韫淓应是了一声,这才命人将十坛美酒送了进来,无癫见了眼睛一亮,却是又微微垂下眼皮去,低低道了一声无量天尊,想了想应道,

“我本已是方外之人久不理俗事,你今日到此必是有事,有话旦说无妨!”

燕韫淓沉呤半晌应道,

“真人即是相询,广陵自是据实以告……”

转过身指着自己燕岐晟道,

“吾妻前不久仙去,留下这唯一嫡子岐晟,小名叫做长青,此子顽劣不服教化,性子急躁,但好在心地纯良,天性仁孝。近日他一心武学,想更进一步,广陵资质愚钝学艺不精,不能教导,便将他送到真人座前,求真人点拨一二!”

无癫闻言沉呤半晌后摇头,

“我已与燕氏再无瓜葛,太祖所传武艺早已是多年不修习,你还是另请高明去吧!”

燕韫淓苦笑道,

“真人,祖上规矩您也知晓,且如今广陵也是远离临安,不愿再涉那是非圈之中,还请十二叔看在以往的情份上,帮小侄这一回吧!”

无癫沉默不语,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道,

“你让那孩子近前来!”

燕韫淓忙让燕岐晟上前几步,无癫抬起头仔细打量他,

“倒是生得浓眉大眼,是燕家的儿郎!”

这厢伸手拿起他左手来,翻过来细看掌心,突然脸上一凝,

“你……”

抬头又细细看他面容,燕韫淓见这无癫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脸色阴沉似水,双眼不停闪动,倒是遇上了难题不知如何化解一般,当下便问,

“十二叔,这……这孩子有甚不妥之处么?”

无癫半晌不语,只是把燕岐晟的双手掌纹看了又看,面相观了又观,半晌才摇头涩声道,

“无……无不妥之处!”

只是那神色如何似无事的样儿,燕韫淓事关儿子怎么能放下心来忙问道,

“十二叔,您有事旦说无妨,切切不要隐瞒小侄啊!”

无癫沉默良久这才应道,

“这孩子我收了!”

说罢扬声冲外头道,

“长思,带他下去吧!”

外头小道童进来应诺,

“是!”

燕岐晟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也是瞧出来了几分蹊跷,很是不情愿出去,

“爹!”

燕韫淓冲他点了点头,

“你先出去吧!”

燕岐晟见他脸色阴沉知晓这时不能耍脾气,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待那厢房门关上,燕韫淓这才过来施礼道,

“真人,这孩子面相有何不妥当之处?”

无癫沉默良久这才叹了一口气道,

“这孩子面相并无不妥,只是……只是这孩子命中不应投生在你膝下啊!”

燕韫淓闻言大惊,

“真人,这……这话是何意?”

无癫应道,

“这孩子面相掌纹我仔细瞧过,乃是人君之相,却不知为何托生到了你膝下……”

前几日我夜观天象,紫薇星隐隐有异动,莫非是应在了这孩子身上?

燕韫淓道,

“这孩子明明是我的孩子,人君之相……人君之相……”

两人俱是神色微动,屋里渐渐沉寂下来,燕韫淓却是越想越是背后发凉,

“真人,你老人家可是瞧得真切?”

无癫眉头紧锁,

“老道士我也有瞧不准了!”

现下天下乱世已现,天象之中紫薇势弱,却又隐隐有众星相捧之势,若是再待要看却被一团星云遮挡,是那祸福难料之象啊!

良久无癫才道,

“我素知你为人,心地纯厚又性子散漫必也无觊觎大宝之心,因而才与你挑明,却不知这孩子出生时有何异象?”

燕韫淓想了想应道,

“崔氏生产时倒是十分艰难,却是足足一天一夜孩子不能分娩……”

顿了顿回忆道,

“若说异像嘛……他出生时胸前有几缕须发,又长又黑,落地后每长一天那黑须便短一分,待满月时那几缕黑须便不见了踪影……”

无癫闻言低头想了许久也是参不破其中奥秘,良久又道,

“老道士学艺不精不知这异像是何征兆,不过这孩子在你膝下长大,命中必有三灾三难,头一个便是早年丧母……”

“这……”

燕韫淓万万没有想到小崔氏之死竟与儿子有关,当下惊道,

“这……这……十二……真人,这话从何说起,崔氏生来体弱本就不是长寿之相……”

无癫点头道,

“她是福薄之人,你早年成亲之时我回临安也是远远见过她一眼,眉淡腮薄,印堂不召确不是长寿之人。不过她本就福薄又孕育真龙如何能受得住?她能撑到如今已是难得,丧母便是这孩子一劫……至于以后嘛……却是不好说……不好说……”

闻听儿子有三灾三难,燕韫淓没来由的想起来小崔氏临终时与他讲起的梦境来,

难道……难道竟是真的么?

“那十二叔……我儿剩下的灾难又应如何化解?”

无癫叹口气道,

“这孩子命理奇异,老道士也没法子算出来……”

想了想应道,

“我虽已入道但出身燕氏,受父母生育之恩,家族教养之恩,于公于私都应出手!唉……罢罢罢!我便为你看着他,日后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孩子的命数他实在参不透,倒是似有什么东西给遮掩了天机,不愿人窥视一般,若是旁得倒也罢了,牵连到九五之位自是与燕氏江山的百年机遇有关,他必是不能袖手旁观。

这无癫老道早年际遇坎坷,却是仍是不改为国为民之心,倒是一位真正明大义之人。

到这时他心中也是暗想,

“我前头瞧着长真与帝星有牵连,如今又有这长青乃是帝王之相,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等学道之人自是应顺应天意,以凭生所学尽一已之力,救万民水火才是!”

现下这局势已是越发的严峻,如今外族对中原虎视眈眈,又有皇帝整日奢侈骄淫不思进取,如何不让他忧心仲仲?

心下打听主意,要将两个孩子拢在面前,也好就近护着!

第三十九章 下马威

无癫思量许久便对燕韫淓道,

“贫道虽出身燕氏但如今已投身道门,将贫道这一身祖传功夫传于岐晟也算得了结了一段尘缘,还燕氏的恩情,不过你儿不必拜贫道为师……”

说罢顿了顿道,

“贫道在太原府中还有一名徒弟,每隔三日便要进城指点教导于她,届时我自会去寻你们的!”

说完话便冲燕韫淓高颂了一声无量天尊,低头不再言语。

燕韫淓现下虽有满腹的担忧疑惑,但见老道士这样儿也只得缄口退了出去,这厢带着儿子回转太原城中。

隔了三日,无癫果然天色未明便到了这太原府李家宅院大门前头,守门的早得了吩咐这厢恭迎真人入府,燕韫淓急匆匆来迎,由他领着无癫往后头院子而去。

到那院子里丫头婆子得了信儿,匆匆将燕岐晟叫醒,推起身来穿好衣裳带到了院子当中,无癫老道士皱眉上下打量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转脸冲燕韫淓怒道,

“孺子不可教也!练武之人三伏三暑,早起夜伏,勤恳不辍,怎能如此懒惰懈怠,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儿子么?想当年在临安时,贫道亦记得你在几兄弟之中也算得勤奋之人,为何轮到自己儿子便如此纵容,该打!”

燕韫淓一脸的苦笑,拱手应道,

“真人教训的是,确是该打,广陵愿受罚!”

说罢让人去请家法,下头人将那紫藤条取来,无癫一把取过,燕韫淓当着众人的面去了衣裳,露出光滑的背脊来,无癫一抬手,

“啪……”

一条血痕现了出来,

“养子不教应打,你可服气?”

“服气!”

燕韫淓养尊处优多年,却是头一回挨这样打,一时间院子里下人噤若寒蝉,连燕岐晟那般无法无天的性子也被吓得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无癫又抬手,

“啪……”

“惯子如害子,愧对燕氏列祖列宗,你可服气?”

“服气!”

无癫又抬手,

“你身为人父,同样懈怠散漫,卯时起戌时眠,你可能做到?”

“能!”

如此三藤条下去,燕韫淓背上已是肿了起来,燕岐晟见状却是大叫一声向那老道士扑了过去,

“有什么冲小爷来,不许打我爹!”

无癫冷笑一声,将那藤条在半空之中挽了一个花儿,

“啪……”

却是一下子抽在他双膝筋脉之上,

“扑嗵……”

一声,燕岐晟便端端正正跪在了青石板上,

“竖子无礼!给我好好跪上一个时辰,若敢再有呱臊再跪一个时辰。”

那燕岐晟膝盖头只觉又痛又麻又酸又软,别说是起身便是能跪直就不错了,只是他那不服软的性子,硬咬牙挺着不愿倒下去,两个小拳头攥得死紧,却是死死瞪着老道士。

无癫冷笑一声道,

“年纪小小,脾性倒是挺大,你有本事能站直了再说,若是没本事就给贫道老实跪着!”

无癫这头一趟来却是给燕岐晟一个下马威,在那青石板上跪足了一个时辰,无癫负手看了看天色,这才对燕韫淓道,

“好茶伺候!”

燕韫淓忙忍了疼引着他往前头去了。

闻香见那厉害的老道士走远了,这才敢过来扶小爷,

“小爷,我扶您起来!”

燕岐晟阴着脸一把推开了她,

“起开!”

却是自己扶着膝盖踉踉跄跄的起来,走了两步好悬又要栽倒,忙伸手扶了一旁的石桌,这厢一瘸一拐的回去,却是心中暗暗恨道,

“今日之仇小爷记下了,日后必要找回来的!”

前头无癫与燕韫淓已是在厅中坐下,无癫瞧着燕韫淓龇牙咧嘴的坐下,不由晒道,

“你如今倒是比以前差了不少!”

燕韫淓讪笑应道,

“侄儿这些年确是放纵了些!”

无癫哼一声道,

“你也是少人管教!”

这头却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老道士在府里吃罢了晚饭,天擦黑时老道士拂袖子走人,燕韫淓这才进内室叫人进来上药,燕岐晟知晓那老道士走了,便一腐一拐过来见燕韫淓。

进里头来见自家老子趴在那处,背上已是又青又紫,肿得一指头高隐隐有血渗了出来。

燕岐晟立在床前不由的咬牙切齿,双拳攥紧,

“爹,那老道士凭地可恶!爹为何要让我拜他为师,偏人家还不愿收我!”

燕韫淓忍着痛应道,

“我儿,休要小看了你叔祖,依为父看来便是他如今年纪老迈但是论起功夫来,只怕在这族中也是第一的!”

“他真有这般厉害?”

“我儿信为父就是,乖乖受叔祖教诲必有你受益无穷,也不枉为父今日为你受的苦!”

燕岐晟咬唇点头,

“爹爹放心,儿必不会让你操心!以后这场子儿子必要为您找回来的!”

自此倒是真收了性子,每日里鸡叫起身勤练武艺,天黑掌灯仍要读书一个时辰,如此这般眨眼便是三月过去。

太原府中风平浪静,外头辽兵在中原抢掠一番却是不走,燕瞻下旨派鸿胪寺右少卿司徒海出使辽国,以白银十二万两,又金银丝绸美女若干换的辽兵退去,这才得了个举国安宁。

百姓只欢喜不再受辽兵蹂躏,却有那有识之士心中暗叹,

“如此便如养虎为祸,一旦虎大为害那来的擒虎之士?”

只那燕瞻还很是沾沾自喜,重赏了司徒海,自回宫过那醉生梦死的日子了!

如今各处相安无事又是一年过去,无癫老道士白日管教燕岐晟,夜里教穆红鸾。

燕岐晟虽说性子暴躁但于武艺一途之上倒也颇有天赋,又有前头燕韫淓为他打的底子,只要一心向学自然也是进步神速,便是无癫老道也是私下里对燕韫淓道,

“假以时日,此子上得沙场必也是一员猛将!”

燕韫淓苦笑道,

“侄儿现下倒不想他做什么猛将,只望着以后能自保便成了!”

无癫想起这孩子命相来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这一年来夜观星象无数次,却是无一次能瞧出结果来,心中也是隐隐忧虑。

这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明明上头还有一位君王为何这孩子又有帝王之相?想起来那皇宫大内中的太子,无癫老道士却是心头一跳,如今紫薇星似明又暗,似暗又明,难道是应在太子身上?实在令人费解!

穆红鸾那头虽是起步晚些,但也是稳扎稳打刻苦用功,这日子久了无癫老道对这女徒弟倒是真喜欢的,对她倒是越发的严厉了!

只这一日观中有信来,却是正阳门下要行罗天大醮,需招了众弟子回归哀崂山,无癫乃是正阳门掌教弟子自在其列的,想了想叫来小道童长思,

“我需回哀崂山一趟,来去要三月余,路途辛苦你便不要随同了!”

那长思闻言瞪大了眼,

“道爷是要我一个人在这观中三月么?”

无癫摇头道,

“你年纪太小,这观地处偏僻恐有野兽伤人,明日我便带你入城去李府暂居!”

长思乃是他自路上捡得一个孤儿,自小跟着他在观中苦修,太原城中也曾去过自是羡慕那处繁华,闻听能在那处长住三月自是心中欢喜,雀跃着出去收拾东西。

“听道爷吩咐!”

第二日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将这观中各处仔细察看一番,便紧闭了观门往城中去,两人一路下山,却见那路边草丛之中突然灰影一闪,小道士长思立时大叫着追了过去,

“道爷,有野兔!”

那兔子受了惊立时撒腿儿就跑,长思追过去,只听得草丛之中悉悉索索之声乱响,却是一个也没有逮到,回来气道,

“道爷怎不出手,这些兔子如今在山上疯长,前头几日连观里都偷跑进来了!”

你当是何处来的兔子?却是前头穆家人送来,被老道士放生的那些,隔了这许久那一窝野兔子在这处安下家来,竟是不断生育,渐渐有泛滥之势了!

无癫立在那处却是心头一动,掐指算了算摇头叹道,

“今日你们逃过了一劫,倒将别人的劫引了出来!”

长思回来奇道,

“道爷与何人说话?”

无癫摇头只喝斥他道,

“你且收了你那心思,少打这些兔儿的主意!”

长思闻言委屈道,

“道爷说什么话,我打了什么主意?”

无癫应道,

“记住我的话,若是不听,我回来有你好看!”

之后再不说话只是带着长思一路往那太原城中去了,待到李府之中见了燕韫淓将事儿一讲,燕韫淓笑道,

“真人放心,必会好好督促长青练功,悉心照顾长思的!”

说着话打量长思这小子,年纪大约在十一二岁的样儿,却是生得朱唇粉腮,柳眉细眼,倒是一副男生女像的样儿,心中暗道,

“这小子倒是生得俊俏!”

无癫见他应下也是放心将长思放在这处,后头又去了穆家,在那处倒是细细叮嘱了穆红鸾一番,

“我此去三月有余,你一向勤勉,这倒是不必担心,只是我闲来无事为你占过一卦,近日不可出门,出门必有血光之灾,你需小心应对了!”

穆红鸾闻言一惊忙问,

“师父可能说清楚些?”

无癫摇头,

“不能!你好自为之就是!”

却是转身走了,留下穆红鸾暗骂,

“这老道士无事装神弄鬼,说一半留一半最是讨人厌了!”

不过嘴上虽是骂,老道士的本事她也是知晓的,果然老实在家中呆着,不出门半步。

但这事儿要来如何能挡得住?

第四十章 小伙伴

那头长思刚入了李府,燕岐晟却是知晓了,急忙跑过来对燕韫淓道,

“爹,我一人在家练武实在憋闷,让小道爷同我住,我们一块玩儿!”

燕韫淓自是无不应允笑道,

“他是你叔祖自小养大的,你们理应亲近才是!”

只是叮嘱他不可说破了身份,便将长思送到了燕岐晟院子里头。

两个半大的小子前头见过一回,这一回见面自来的亲热,燕岐晟问道,

“你是叫做长思么?你俗家叫什么名字?”

长思应道,

“我也不晓得,我是道爷在路边儿捡的,身上只用一块破布裹着,道爷说我是爹娘扔了不要的,不过也望着他们能常常思念我,所以叫做长思!”

燕岐晟笑道,

“我小名儿叫做长青,我娘生我时很是艰难,幼时又病痛多,便望着我似松柏一般长绿长青,坚忍不拔,便取了小名叫长青!”

长思点头道,

“道爷说你与他有些缘份果然没有说错,便是不入他门下取得名也与我们相似!”

长青听了心头一动,

“我们?还有谁?”

长思应道,

“还有一位才是道爷开门的大弟子,叫做长真!”

说到这处心下很是不忿,

“道爷自小养了我却不愿收我为徒,倒让长真做了大师姐!”

我每日里伺候道爷吃,伺候道爷穿,那观里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务都是我来应付,倒是那长真傻呆呆一个妞儿,也不知那一点儿出众了,能让道爷隔三岔五的亲自指点,那似自己这点子招式都是好不易求来的!说起来自家都要忍不住抹一把辛酸泪!

长青问道,

“我倒听说真人有位弟子,竟是个女的么?”

长思忿忿道,

“正是,这位师姐前头还是个傻子呢!来的时候傻呆呆,人事不知,还是道爷给治好的!”

想到这处更是连连叹气,

“她还小我三岁,以后若是道爷收了我,我还要叫她一声大师姐!”

长思越想越是忿忿不平,长青问道,

“怎得真人不曾收你为徒么?”

长思叹一口气道,

“道爷说我尘缘未尽,入了道也要还俗去的,倒不如不入道!”

原来这长思整日做个小道童打扮却是个没有度牒的小居士!

长青闻言倒是不以为意摆手道,

“无妨!似我也没有拜入真人的门下,不也照旧学本事么?”

一句话倒是说的长思点头,

“那倒也是!”

他跟着道爷是学的正阳门功夫,这么些年来倒也是基本功牢靠。

无癫也曾言道,再练上两年,放他出去在江湖上也能自保!

两个小子说了一会子话,便到院子里练功,长青练了这般久在老道士手下没走上三个回合,今日遇上了长思自是手痒,便问道,

“你跟着真人学得什么功夫,可敢与我切磋一番?”

长思想了想应道,

“有何不敢的!不过道爷有吩咐过,不满十五不许我在外头使,我们在这院子里比划就成了,出了外头不许说去!”

“那是自然!”

长青欣然应允,两人这厢却是交起手来,长青使得是太祖长拳,长思却打得游龙八卦,一刚一柔相较起来倒很有些看头。

长青的太祖长拳大开大阖,取自形意,似龙肖虎,如熊肖豹,长打短靠,寸劲很是刚猛。长思那游龙八卦却是绵柔蓄力,缠绕拖推,撞搬截拿切盖劈也是有模有样。

两人年纪相差两三岁,打起来却是旗鼓相当,一个胜在力强,一个胜在技好,交起手来便是半个时辰,直打得浑身冒汗,头顶生烟。

一旁奶娘瞧见了便劝道,

“小爷可歇歇吧!真人说过这练武啊过犹不及,不可太猛了!”

两人听了劝都收手擦汗过去喝茶,长青兴奋道,

“我一个人实在无聊,你来了可真好,每日里陪我练一练,待这三人月过后我定能打败那臭丫头的!”

“臭丫头,什么臭丫头?”

长青自知失言忙托茶给他,

“吃茶,这可是雨前的龙井,我从我爹书房偷的,旁人可吃不到!”

一句话将长思的心思岔开又问道,

“你偷你爹的东西,他不打你么?”

长青哈哈笑摆手道,

“说是偷,就是拿!我爹的东西从来没有瞒过我!”

他是这府里的小霸王,里里外外何处去不得,大库小库里的东西被他糟蹋了不少,小崔氏与燕韫淓闻报只是笑而不语,并不管束。

长思闻言羡慕道,

“有爹真好,那似我父母全无,只有道爷!”

偏偏那老道士还是个抠搜的,恨不得一个铜板儿扳成两半用,平日里青菜萝卜便罢了,送上门来的兔子也让给放生了!

“唉!我就是命苦的!”

长青听他说来也觉得凄惨,心中暗想,

“这样瞧来我还算好的,他生来无父无母,我虽母亡却还有父爱。他生来就被人扔在路边,跟着那老道士日子过得清苦,我却是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这苦命人对苦命人,比一比倒觉自家不那么苦了!

这么一比便让长青心下放宽不少,又怜着长思可怜,对他是加倍的好。

长思自小跟着老道士在山上住,虽说爱玩些却是心性单纯,觉出长青对他的好来,自知无以为报却是练武之时尽心尽力的陪练,有时长青下手重了打得鼻青脸肿也是不以为意,

长青心中暗想,

“他倒是比我在临安时交得那帮子人真心得多!”

他那些朋友都是家中锦衣玉食惯了,论起一抛千金来自是眼都不眨一下,可若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挨打受气却是想也不用想的!

两个小子都在暗处感念对方的好,倒是没隔多久就亲如弟兄了!

如此长思在这处呆上了一月,两个小子混在一处每日打拳练功,读书写字,无事时便在府中四下乱窜。

这一回他们闲来无事却是甩了贴身的下人们,悄悄儿溜到后院池旁钓那肥头大鱼,这池里的鱼早被人喂傻了,钩一下去立时便咬了食,长思这厢大呼小叫,

“长青快来!快来……这鱼快跑了!”

长青过去,那鱼儿摇头摆尾垂死力争,两人这厢合力将那鱼提了起来,却是足有三斤大小,两人乐得哈哈大笑,长思抱着那鱼头,

“啪……”

一声摔在了石头上,大鱼晕了过去再不能动弹,两人分头去折了园子里的枯树枝子,长思翻了翻地上用青布包的东西,皱眉头问长青道,

“怎得只寻了这些盐,这鱼大只怕不够!”

长青自小也是没做过这些,这也是头回那里知晓要多少,悄悄溜进灶间抓了一把,也不知份量。

现下鱼钓到了,前院又隔得远,两人都不想再跑。

长思想了想抬头看一看池子对面,指了那院子道,

“那处是什么地界儿?”

长青却是双眼一翻,

“那里住着一个不要脸的女人!这府上的人都不搭理她的!”

自燕韫淓去了一趟之后,那院子里人倒也规矩,平日并不常出来寻事。

长思又道,

“她要不要脸倒是无关紧要,只要那院里有灶间,我们悄悄儿进去摸把盐就走!”

长青摇头,

“我不去!”

“你不去,我去!”

长思把鱼扔给他,又指了石头上的匕首,

“你把肚子破开,里头的东西不要,腮也弄出来扔了!”

吩咐完自己便往那院子去了,长青几时做过这种,这厢把鱼翻来翻去,找地儿下刀。

长思鬼鬼祟祟的在那处探头看了看,绕着墙转了一圈,双手一搭再一用力,身子便跟着上去了,自那墙头探头看了看,有端了碗盏的婆子自一间屋子出来,看来那处便是灶间。

当下翻墙进去溜了进去,这浣芳院自设了一个小灶间,里头一应用具倒是齐全,燕韫淓虽说冷落夏氏,但吃穿用度上倒也没有亏待她。

这院子里给她新砌了一个灶间,各种食材不论贵贱都是备了的,靠墙有一溜的坛坛罐罐,长思过去一一打开,探头往里头瞧,有米有盐还有腌制的各种咸菜、酱料等,这厢干脆寻了一个大海碗,一样弄了一点儿在碗里头,正弄得自在,却听到门口一声尖叫,

“啊……你……你……你这是做甚么?”

抬头一看,却是那婆子去而复返,两两相望,四目相对,那婆子立时明白了,当下放开喉咙尖叫道,

“来人啊!这院子里进贼了!”

说着话便抖着一身的肥肉过来逮长思,这婆子腿脚那有长思灵便,滴溜溜一转人已绕过那婆子冲到门口了……

也是他运气不好,这婆子后头还跟着来了一个丫头,他一冲出去正正与那丫头撞了个正着,

那大海碗里红的黑的并着半碗咸菜全倒给了那丫头。

丫头低头一看,尖叫一声吓得往后连退,却是一脚踩空人就往后仰,长思忙伸手去拉她,却是被那丫头带着一起摔到了台阶下头……

那婆子没逮着人,转身又出来往地上扑了过来,

“小贼,你敢跑!”

过去抓着长思的后背,放声大叫,

“来人啊!来人啊!抓贼啊!”

第四十一章 走水了

那婆子压在长思身上,伸手抓着他的衣裳放声大叫,

“来人啊!来人啊!抓贼啊!抓小贼啊!”

这么一叫嚷,这院子里便彻底惊动了,长思好不易自那胖婆子的身下挣脱出来,衣裳却被人死死抓着,无奈之下只得伸手解了腰带,身子一矮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将外头衣衫脱给了那婆子。

只是这一耽搁一大帮正在做活的丫头婆子顺手薅鸡毛掸子、顶门的杠子、扫地的条帚,有人还扯了一床被子……这厢都围了上来,

“小贼!你那儿来的……”

“小贼敢到这地儿来行窃,瞎了你的狗眼……”

“抓着他,别让他跑了!”

叫叫嚷嚷,骂骂咧咧闹成了一团,长思虽拳脚不错,但也自知好男不跟女斗,

“小道爷堂堂男儿汉,如何能动手打女人!”

虚晃了一招,却是一回头撞倒了挡路的婆子,往那灶间跑去,进去时回手又把门给栓死,外头人拍得那门山响,

“彭彭彭……小贼你跑不了了!”

长思一溜烟往那敞开的窗户跑去,踩在灶台上一脚踢开窗户,

“快!快绕到后头去……那小子要从后头跑……”

众人在外头发喊,脚步声凌乱,长思忙翻了出去,却不知慌急之中,将那灶台上放着的小炉子给打翻了,上头熬的药倒了,里头的细煤散了出来落到下头堆的柴上……

长思跳出窗户,外头便给人看见了,忙又叫又喊的追了过去,眼瞧着他两步便上了墙,要翻墙出去,忙又一窝蜂往那大门处涌去追他。

“快!跑外头去了!别让他跑了……”

外头池旁,长青听那院子里头喧哗,一大帮丫头婆子自门里涌出来,那墙上站得不是长思么?

他忙将手里的鱼扔了,前去接应,长思立在墙头冲他打了一个唿哨,

“兄弟风紧扯乎!”

两臂展开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这才跳了下来往长青面前跑,

“长思怎么了?”

长思嘿嘿傻笑,

“失手!失手!兄弟快跑啊!”

这厢却是拉着长青就跑,后头跟着来的丫头婆子也是没有瞧清两个小子到底什么样儿!见这两个青衣小帽,说不得是那前院当差的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跑到后院来了!

“快!快绕到那边去,别让他们跑了!”

两面绕着这池子一包抄,却是将两个小子给堵着了,

“小贼,看你往那儿跑!”

那为首的婆子过来就要打,被长青上前一步一把抓了手里的顶门杠,这才瞧清楚人脸,当下就是一惊,吓得手里的杠子立时掉到了地上,

“小爷,怎得是您……”

长青与长思被一群丫头婆子围在当中,他不似长思在那道观之中,无事时便背着老道士祸害附近的山民,这样的事儿遇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长思是一脸的不在乎,长青却是臊得有些脸红,当下眼睛一瞪却是装得凶恶,喝道,

“正是小爷!你们待怎样!”

那婆子见状却是一脸的苦笑,

“我的小爷爷,您要东西吩咐一声,我们自会送来,怎得还……还叫了人来偷啊!”

那婆子也不会说话,一个“偷”字出口却是惹得长青怒了,

“乱嚼什么舌头根子,这府上的东西什么不是小爷的,小爷用得着偷么!”

婆子忙陪笑,

“老婆子不会说话,这府上的东西自是随小爷处置的……”

这厢说话间,有人无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院子里头升起一股子浓烟,隐隐有火光窜了起来,当下惊叫一声,

“走水了!走水了!”

众人这才回头去看,原来是那院子灶间起火了,那细煤点燃了柴火堆,柴火上火苗子顺着墙往上窜,便将这房梁点着了,再有这小风一吹,立时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是发觉的片刻时间,众人观望之时那火光就渐渐升起半边天了,有人想起来尖叫一声道,

“夫人还在里头呢!”

众人一听脸都白了,急忙忙回去救火,此时也是无人顾那长青与长思了!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都吐了吐舌头,长思一拉长青,

“我们快走吧!”

长青回头瞧了瞧那群惊慌失色的妇人们,拉着长思便往外头跑,一路跑一路叫,

“走水了!走水了!浣芳院走水了!”

他出去立时将外头的护院管事们叫了进来,众人见状忙提了桶取水救火,此时火势已由灶间蔓延到正房,也是夏明媛倒霉,因着燕韫淓的冷落她却是积忧在心,在床上躺了几日。

偏偏前头院子里闹得凶,水仙也跟着出来瞧动静,一时之间她跟着没人,那灶间的火来的凶猛,浓烟冲进正屋里,她那内室里又关了窗,待到觉着不对时忙起身来瞧,走到门口打开被立时被火苗混着浓烟给卷了回来!

“咳咳咳咳咳咳……来人啊……来人啊……”

夏明媛退了回来,使了桌上的茶壶往外泼,这那能够?

回身去内室开窗,内室里一片灰茫茫,早辩不清方向,只得一路退一路叫,

“来人啊!来人啊!快救人啊……”

这时节怎么叫也没人来,没有几下烟进了喉咙里,便是叫也叫不出来,冲也冲不出去,正此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又是吓又是熏,流了一脸的泪,只当自己便要死在这处了。

却正这时有人叱喝着,

“救人!快救人!”

外头人提了桶水冲进来,往夏明媛向上一泼,这厢再用那湿被子将夏明媛一裹,人就救了出去,

“夫人!夫人无事吧?”

水仙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上去扶了人,掀开被子夏明媛瞧了一眼自家的贴身丫头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夫人……夫人……”

……

有了这一出,燕韫淓那有不知晓的道理,待得火灭完这浣芳院也是住不得人了,这厢只得安排了夏氏住到一旁的随风阁去,叫了下头人来问走火的缘故,竟是那两个小子惹得祸,当下沉了脸,

“去把长青和长思叫过来!”

下头人应道,

“回爷的话,小爷在外头候着呢!”

“叫进来!”

两个小子进来互看了一眼,都扑嗵一声跪了下去,

“爹,这事儿是我的错,您要打要罚便冲我吧!”

长青一口将事儿揽了过来,心中暗想,

“长思是客,这事儿怎也不能让他背了,我自家认下来就是了!”

他也是仗着燕韫淓宠他,至多罚一罚便过去了!

长思却是不肯让他一人背了,忙对燕韫淓道,

“李爷,您别罚长青,是我要去那院子里偷盐,打翻了人家的炉子,这才引出火来的!不干长青的事儿!”

“哼!”

燕韫淓冷哼一声,心下却是宽慰不少,

他原以为长青是家中独子,自来又是被他和小崔氏宠惯了,在临安时与那些叔伯兄弟们也没少打架闹事,也没见他怕过谁,护过谁。

没想到这一回倒是有情有义有担当,房子烧了不打紧,这孩子能有担当,便是烧上一百间房,燕韫淓也不会心疼,只是心里欢喜面上却是不能给那小子寻到破绽,绷着脸怒道,

“长青、长思,你们可是知错?”

两人对视一眼,忙伏下身去,

“我们知错了!”

“嗯!那便罚你们闭门思过三日不许出门,大字一百篇……可服气?”

“一百篇!”

两人都苦了脸,

“嗯……怎得……不服么?”

两人忙摇头,

“不敢!我们愿受罚!”

当下便乖乖回去,老实关在房中提笔练字不说。

事儿却是没过,待到第二日有人来报给燕大,

“大管事,夫人那头有人来报,说是夫人前头本就病着,昨日又受惊受凉,夜里发起高热来了,前头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敢说,现下实在病得重了这才来报!”

燕大闻言叱喝道,

“还不快快去大夫!”

这新妇刚入门便病倒,传出总是这蒲国公府的颜面不好看!

想了想还是进去将这事儿报给了燕韫淓,燕韫淓闻言点了点头,

“知道了!”

却是没有再言语,只是隔了没多久,那外头突然传来喧哗之声,燕韫淓沉声问,

“什么事?”

外头清风进来应道,

“爷……”

“什么事?”

“新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闯进来,说是……说是……新夫人不行了!”

燕韫淓一愣,

“怎么就不行了,前头不是说只是忧思过重么?”

“小的也不知晓,那丫头在外头跪着哭,说是新夫人怕是撑不过去了,如今病危弥留只求爷能去见她一面!”

燕韫淓眉头皱了起来,

“胡闹!”

却是一撩袍子出去了,到外头果然见夏明媛的丫头水仙跪在那处,头上都叩得破了皮,见了燕韫淓出来又是梆梆梆叩了下去,

“爷……爷求求你,去见我们四娘子一面吧!”

燕韫淓吩咐道,

“把人给我扶起来!”

左右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水仙架起来,水仙头上滴了血下来哭得十分狼狈,

“爷,求您见一见我们四娘子吧!”

燕韫淓见状叹了一口气,摆手道,

“罢!罢!你们带她下去!”

这厢带了清风往那随风阁去。

第四十二章 心怀恨

夏明媛这时确是身上发着高热,虽说大夫来瞧过药也灌了下去,不过她这是心病,没有心药来医,如何能好?

水仙眼瞧着她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偏偏手上冰冷无比,嘴唇干裂着送了多少水进去也不见喉头动,嘴里只喃喃的叫着,

“爷……国公爷……”

水仙伺候了四娘子这么些年,却是头一回见她病得这般凶险,水仙也不过小丫头一个,见主子不好,药石无力,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守着夏明媛哭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

“四娘子这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

这心药便是那国公爷,想了想一咬牙壮了胆子去前院哭求,燕韫淓终究是谦厚君子,心知自己这是他与燕瞻的事,这夏明媛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想到她也是无辜,不由心中一软还是带了清风往随风阁去了。

到了内室见夏明媛的样子,想到小小一个女儿家到这处受了这般的磨挫,立在床前长叹一口气,微微伏下身叫道,

“夏氏?夏氏?”

夏明媛于昏迷之中倒似听见了他呼唤一般,睫毛抖了几抖,这才勉强睁开眼,见到眼前人不由的心下激荡,

“爷……国公爷……你……你……你来啦……”

伸手一把抓了他腰间垂下的丝绦,

“国公爷……真……真是你么?”

燕韫淓点了点头,

“你好生养病,切莫多想!”

夏明媛得他宽言安慰,立时眼角流下两行泪来,

“国……国公爷……我……我的命好苦啊!”

燕韫淓温言道,

“你少想些,好好吃药才是正事!”

再说两句这便要走,夏明媛却是紧紧拉着手中的丝绦不放,燕韫淓不得已将腰间的玉解了下来,人却是走了。

之后倒也是隔了两三日便去瞧她一回,也不多说话问上两句就走,便是这样夏明媛总算是心里受用了些,病也慢慢好了起来。

只是来往多了几次,倒让燕岐晟知晓了,这一日燕韫淓到这随风阁里坐下,便问了两句病情,夏明媛已是能下地了,只是一场大病人消瘦了不少,一张脸只得二指宽。

窗户缝里钻进来一股子凉风,立时便捂了嘴咳,那样儿病怏怏,咳泣泣,花一般的少女单薄的肩头抖动着,瞧着总让人有几分可怜!

咳了一会儿这才应道,

“回国公爷的话,已是好多了,只是热虽退了……这喉咙时时都发痒,就要咳……一咳起来便停不了!”

燕韫淓闻言应道,

“你这是冷热不调,勾起了肺火,这才咳起来的,却要细细调理,用些雪梨膏许好些……”

夏明媛摇头道,

“那东西太甜,吃了嘴里不爽利!”

燕韫淓想了想道,

“我那处倒有一个方专调理肺火的,乃是早年宫中圣手文孝章的方子,之后让明月给你送过来!”

夏明媛咬唇,

“多谢……国公爷!”

两人这般不咸不淡的说着话,却听外头突然有人在喊,

“爹!爹!”

燕韫淓耳尖,听着了却是笑,

“怎得寻到这处来了!”

起身往外头走,扶栏向下望见那院子里头站着气鼓鼓的燕岐晟,后头跟着长思,

“爹,你怎得跑到这处来了?”

燕韫淓未答却是反身下了楼,燕岐晟见他下来立时凑过来牵着他的袖子,似小狗一般耸着鼻子闻了闻,冲着楼上大声道,

“爹,无事别到这院子里来,这处骚腥味儿大,好好的一件衣裳都给污了,还不快些回去换了!”

楼上夏明媛听了却是脸上一更白了,又听下头那小霸王骂道,

“这院子就是个狐狸窝,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也不瞧瞧是个什么身份,胆儿倒大了,惹恼了小爷再一把火给你烧了!”

立在那处只是骂,燕韫淓一脸无奈的拍了拍他脑袋,

“瞧你这样儿,还是有半点皇家人的雍容么?”

长青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但凡有点儿不顺当便要翻脸!

燕岐晟恨恨瞪了楼上一眼道,

“爹你前头说的话忘了么?若是旁的什么人爹您想纳一百个我都不拦着您,单单她便不成,前头我还后悔烧了房子,现下我倒恨一把火没把她烧死了!”

说话间却是几步窜到了那正堂之中,一脚将那桌子踢翻,梅瓶儿打碎,多宝阁上一应的东西哗啦啦推倒,那碎屑四处飞溅,丫头婆子吓得惊叫躲避,燕岐晟喝骂道,

“喳呼什么,主子没规矩下头人也没规矩,什么东西!”

骂了一通这一院子的人只能立在那处听着,待他消了气才拉了燕韫淓扬长而去。

水仙立在那处等到他们走远,这才让众人过去收拾,咬着唇回来却见夏明媛坐在椅上,白着一张脸,身子气得乱抖,

“四娘子!”

夏明媛牙关咬得咯咯发响,小脸上一时白一时又转青,双眼只死死瞪着手旁那天青的茶盏,却是刚刚燕韫淓喝过的,

“四娘子!四娘子放宽心些……奴婢也是听这府上人说过,这位小爷也是阖府上下宠着的,国公爷对他百依百顺,要月亮不敢摘星星,养得他脾气大了些……不过终究是小孩子家家,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这时节也只能开解着,夏明媛听了却是没有半分回应,良久只木着一张脸低低道,

“我累了,扶我回去睡吧!”

水仙扶她回到榻上仰倒却是动也不动,水仙瞧她那样儿实在有些害怕,给她脱了鞋又去了外衫,便一步不离的守着她,到了半夜那夏明媛猛的睁开了眼,

“水仙!”

水仙趴在榻边也不敢睡实了,一听她叫就醒了,

“四娘子?”

夏明媛呆呆瞧着头顶上轻烟纱的帐子,

“我前头病得厉害的时候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去了……”

“四娘子,您可别这么说……”

水仙伸手去掩她嘴,

“您可别说什么死啊活的,您要好好活着才是!”

夏明媛拉下她的手点头道,

“我现下也明白了,好死不如癞活着,我总要好好活着才是!不但要活还要活得比旁人都好才成!”

“您这话才是正理!”

“即是如此,你帮我做件事儿吧!”

“四娘子……您要我做什么事儿?”

“你拿了银子到外头寻个人……”

更深夜重,黑幕遮天,有心人窃窃私语,只有那寒星一枚银河遥望,瞧尽世间多少情仇爱恨……

前头烧了房子倒是让两个小子老实了一阵子,日子久了长思便有些唉声叹气的,这一日趴在窗前书桌上,拿着笔也不好好写字,只望着外头那假山一声接一声的叫唤,长青在一旁坐得端正一面写一面问,

“长思,你今日的字还没见影儿呢,若是不写好,待会儿我出去玩可不带你的!”

长思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懒洋洋写了一个字,

“有甚好玩儿的,你们家虽说大却比不上我们南山,这些日子我都已是玩腻了!”

长青应道,

“我们家以前在临安的宅子比这处大上十倍不止,以后带了你去临安玩儿!”

长思闻言立时眼前一亮,想了想却又垂下了头,

“临安离这处十万八千里,要想去那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算算日子道爷还有半月就回来了,界时便又要回观里去了!

长青也知这句说来有些空,当下又道,

“待到真人回来,我求他让你在这处多呆些日子!”

长思摇头,

“观里只有我跟道爷两人,若是我不在,有谁给他洗衣做饭?”

顿了顿又道,

“这些日子不在,那山上的兔子说不定已在观里安家了!”

前头便发现那些小畜生在墙角打了洞,只是走得匆忙就只搬了石头挡着,说不得这时趁着观中无人早进去霸着了!

“那观里还有兔子?”

“早前山里少,后头师姐来时,送了一窝过来,道爷也不许吃便放了生,结果那窝兔子生来生去,已不知生了多少子子孙孙,我瞧着那山上多半都是兔子洞!”

长青听罢眼睛却是一亮,眼珠子乱转着言道,

“你即是担心观里,不如我们想法子回去一趟,再顺便打几只兔子回来如何?”

此言一出却是与长思一拍即合,

“好!我早就想打那窝兔子了,偏道爷不许!”

趁着道爷还未回来,打上几只来炖了吃!

两人商议了一下,均觉着燕韫淓必是不会许他们回南山去的,

“我爹不许我们便自己去!”

长青很是不以为意挥手道,长思担心道,

“你爹若是知晓了罚你怎办?”

“嗨!这有何怕的?不过罚几日大字罢了,我爹说要打我,从来都是嘴上较劲儿,他舍不得打我呢!”

当下两人果然悄悄儿揣了几个银元宝在怀里,又背了长青的小弓箭再偷了两身小厮的衣裳,趁着众人不备从侧门溜了出去。

这两个小子不知晓,他们一出这李府的门儿,便立时有人盯上了他们。

“大哥,那府里出来两个小子!”

“是么,给我瞧仔细了可是要寻的人?”

“大哥,小弟这双招子可是出了名的利,那里头有一个便生的跟画像上七八分像,定是他了!”

“嘿嘿!正愁没地儿寻人呢,没想到这小子自家便送上门来了,真是财神爷上门来了挡也挡不住!”

四十三章 黑风岭

说话这汉子生得削瘦,个子虽不高却是肩宽腰窄,双手骨节粗大,往脸上看一双眼精光闪闪,颧骨高起,于人十分彪悍之感。

他带着几个精壮的汉子悄悄随燕岐晟两人跟了上去,这两个小子在这街上花银子买了些饼,那为首的汉子挤在人堆之中,凑过去听那两个小子正在商量,

“多买些,南山路远,我们再回来说不得要天黑了!”

那汉子听了眼里一亮,回头招了一人在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那人会意立时退了下去。

这头两个小子买好东西便往城门处走,燕岐晟对长思道,

“光凭一双肉脚走过去,脚底板儿都要起泡了,不如雇辆车去?”

长思应道,

“雇车自然是好,你瞧……前头似是有间骡马行……”

两个小子一面说一面往那隔了一条街的骡马行走去,正这时却是斜刺刺过来一辆马车,那赶车的把式是个年青汉子,见人就笑,

“两位小爷,可是要用车?”

两个小子停下来瞧他,汉子跳下来冲两人行礼,

“两位小爷,小的在这处等了半日也没生意,您俩可怜可怜小的,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和吃奶的娃儿要养呢!”

两上小子互视了一眼,燕岐晟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虽觉着这汉子来的突兀,却也没当回事儿,做个老练状问道,

“去南山多少个铜板儿?”

那汉子一听有门儿忙过来请,

“价钱好商量,两位小爷上车再说!上车再说!”

却是连哄带骗将两人护上了车,自己跳上去鞭子一扬,

“两位小爷可是坐好了!”

鞭子打得那马儿轻嘶一声便往城门口跑去。

也是那老道士算着了,穆红鸾今日又出来卖荷包,她倒是眼尖一下子瞧见了燕岐晟,更有身旁那小子瞧着很是眼熟,

“咦!那不是师父面前的小道士叫长思的么?他们二人怎得混到一处了?”

当下跟着过去在人群之中悄悄打量,她不敢在燕岐晟面前现身,若是让他瞧见了自己,必又是一番纠缠,自那晚上她私闯李府,两人这怨可是越发大了!

她不过是好奇,却是一眼瞧见那后头几个鬼祟的汉子,一个个豹眼横眉,满身的匪气,一看便不是好人。

穆红鸾亲眼见着那领头的汉子吩咐一个年青的汉子,那汉子眼神闪烁着去了,穆红鸾经了两世的人,做过女支院老鸨子,也算得是下九流里的人了,这样的情形她没见过也是听过的,

“这些汉子一看便不是好人,难道是那专卖小孩儿的拐子?”

想了想又不像,

“要拐也是拐那一两岁的小娃儿,怎会寻这十来岁的下手……”

拿一双眼四下寻摸了下,却是没见着李府的护卫,

“这回那臭小子出门怎得不带护卫了?”

前头带一大帮子人在城里耀武扬威的好不神气,现下怎么又不带了?难道是偷跑出来的?

立在那处暗想如何不着痕迹的提点燕岐晟小心那几人,却见那两个小子已是快步往城外走去,穆红鸾追过来时只见得两人已被前头离开的青年汉子骗上了车,马车往城外跑去了。

穆红鸾立在那处思量了一会儿,此时回李府报信已是来不及了,现下不跟上去等下要寻人怕是难了!

当下快步到前头骡马行,伸手一摸自家身上却只得六十个卖了荷包的铜板儿,过去寻了一个最破烂的马车也不问价钱,一屁股坐到了赶车的老头儿身旁,

“烦请老丈替我跟着前头那辆车!”

那老头儿瞧了她一眼呵呵笑,

“小娘子,坐稳了!”

抬手扬鞭马车便跟着出了城,这厢急匆匆追了出去,前头那车跑得飞快,两车隔了有一里地。一路跑出去有两里,官道上便有一处拐角,那车到了拐角处渐渐缓缓了下来,穆红鸾亲眼见道旁林中窜出来几个壮汉子,手抓车厢一跃身,人便跳到了马车上头,一掀帘子就进去了……

穆红鸾跟在后头,心立时提了起来,

看样子自己猜中了,那两个小子这是着了人的道儿了!

前头的情景赶车的老头儿也瞧见了,不由的惊呼道,

“哎呀……前头的车莫非遇上了抢匪?”

老头儿经年赶车,现下世道又乱,这样的事儿他也是见过不少,一瞧便知晓了!

穆红鸾一双眼紧盯着前头对那老头儿道,

“老丈,跟紧些……”

那帮汉子瞧身手都是练过的,人家是有备而来,那两个小子只怕是凶多吉少,只望那些抢匪只图钱财别害人性命,若是不然自己要想去救也是鞭长莫及了!

穆红鸾没猜错,那几人窜上来时却是手里拿了匕首,领头的汉子进来便直奔离得最近的长思,两个小子也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待到刀尖儿抵到长思的脖颈边才回过味儿来,

“别动!”

两个小子一愣,燕岐晟喝道,

“你想做什么?”

外头紧跟着又有人进来这回刀尖冲着燕岐晟,他身子往后头一缩,刚要反手取下随身带的小刀,那汉子立时喝道,

“别动!小子你若是敢动,爷爷立时给他来个透心凉!”

说着话手上用力,匕首立时割破长思的脖子,血流了下来!

燕岐晟一见,身子僵在那处,被后头来的汉子一把按在座上头,取了腰上的短刀和背上的弓箭。

后头陆续上来了三个大汉,小小的车厢立时被挤得满满当当,两个小子被绳子五花大绑扔到了角落处,嘴里塞上了破布,那为首的汉子拿了燕岐晟的小刀看,

“嘿嘿!果然有是钱人家的小郎……瞧瞧,这刀柄上的石头抠下来都能换百两银子!”

一旁的几个大汉眼着也是眼馋,

“大哥,这样的石头那上头好几颗来,抠下来给兄弟几个分分!”

为首的汉子闻言一瞪眼喝道,

“分什么分,先把这两个小子的事儿办了,那些银子够我们半辈子花销了!”

说着话又冲外头吼了一声,

“苗老三,给老子赶快些!”

外头的苗老三答应一声,立时快马加鞭,马车便在官道上狂奔起来,穆红鸾在后头见着忙让那老头儿赶紧追了上去,那赶车的老头儿却是有些怕了,

“小娘子,那些人可是抢匪,要杀人的,老汉不敢追啊!”

穆红鸾这时也顾不得了,伸手进怀里把自己的铜板儿一把掏出来全给了那老头儿,

“老丈,我这些都给你,快给我追啊!”

那老头儿拿眼一瞧这么一把铜板儿,怕是抵得了自家三天挣得了,当也不再说话立时打马追上去,这一追一赶却是一口气跑出来十里跑,眼瞧着进了一处岔道,前头马车往那密林深处去了。

到了这处老头儿却是说什么也不走了,

“前头再过去就是黑风岭了,那里头就是一个贼窝子,你便是再给一百两银子,老汉儿我也不进去啦!”

“黑风岭?老丈这黑风岭是什么所在?”

老头儿道,

“这处乃是个贼窝,里头住了一伙子强人,平日里专干那半路劫道,绑票勒索之事……”

穆红鸾听了心下稍稍一松,

“定是这两个小子在城里露了财被人盯上,绑到这处来要勒索钱财!”

想了想对老头儿道,

“你当我因何要追人,那被绑的是城里李府家的公子,你现下回城去报信儿,那家富豪定会给你赏钱,你快回去报信儿吧!”

“那小娘子你呢?”

“我去那黑风岭救他们!”

虏人勒索倒是不怕,怕只怕拿了银子还要取人性命!穆红鸾也是胆子大,仗着身上有武艺要进去救人,

“这可是两条人命!不光有那臭小子,还有长思呢!”

那臭小子虽说令人霸道了些,但冲着李老爷对自家亲爹的相助之思,人也是要救的!

那老头儿闻言劝道,

“那匪窝里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壮汉子,那是你一个小娘子能惹得,倒不如同我一同回去报信吧!”

穆红鸾主意已定,听罢只是摇头,将太原城中李府的所在仔细讲给了他,

“夜长梦多……老丈,我们三个的性命便全托您了!”

那老头儿叹了一口气,

“罢罢罢!老汉儿不是为着赏银,看在你这侠义的小娘子面上便走这一遭吧!”

若是能领了银子更好,左右年纪也大了,以后便收手不做,也不怕他们报复!

穆红鸾这厢与那老丈分了手,自己只身顺着黄土道路,穿过密林,走了半个时辰果然见前头半山之中有一处村寨,那上头圆木并排钉的大门,上头还有人抱着刀来回走动,刀尖儿在阳光下时时反射道道光芒,

“这要如何进去?”

穆红鸾打量这处地形,这黑风寨两面是高高的山崖,中间一道狭长的山谷,谷口建有高高的寨门,左右猿猴难攀,中间只要百来号人守住了,官府若是要攻只怕千人不能少,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这地势险要,让她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将人救出?

一时间穆红鸾有些一筹莫展……

第四十四章 地牢中

正在这处焦急时,却见那路上来了一辆骨碌碌的牛车,前头只坐了一个车把式,老黄牛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不急不缓往这处行来。

穆红鸾见状大喜,忙藏身在草丛之中悄悄潜了过去,守在那路旁趁牛车过时,身子一矮便窜到了车底下,伸手一把抓着了下头的横木,两只脚蹬在下头的横木上,藏身在牛车下头跟着到了寨门前。

只听牛车上那车把式叫道,

“开门啦!”

上头有人问,

“什么人?”

“眼瞎啦!仔细看看爷爷是谁!”

“在下头等着!”

那车把式自言自语骂道,

“每日里都有这么一趟,倒要装腔做势的多此一问,若不是银子给得多,当爷爷想来你这贼窝!”

待得寨门打开,牛车进到里头到了寨中一处空地之上,便有人来搬水桶,穆红鸾这才松了手脚缓缓落到地上,

“嘶……”

把十指拿到眼前一看,却是用力过度指甲都抠翻了,

“呼……”

这厢一面忍疼吹气,一面小心察看四面动静。

这山谷自寨门起,往里走是狭长的山谷,里头被山匪移开大石平整了地面,外头的空场用来操练,里头最深处搭了屋子给人住,灶房、柴房便设在此处。

此时正是午时,一众山匪都跑到正堂里吃饭去了,外头倒是无人,那车把式把牛车赶到灶房前头,叫了半天才有人出来帮着搬水桶,穆红鸾趁着这机会自马车下头窜出来,溜进了那灶房旁的柴房之中。

躲在里头听几人把水搬到了灶间里头,却是听一人说话道,

“大哥说了,给两个小子送顿好的,吃了好上路!”

另一个应道,

“怎得,不是肉票吗?不留着命等人送银子来了?”

前头说话那人应道,

“我听三哥说了,这两个小子是有人出钱买命,见人头就给钱的!”

另一人闻言不再说话,穆红鸾透过门缝往里瞧,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在一处说话,一个在灶上打了两碗米饭,又弄了几块肉铺在上头,问另一个道,

“你去还是我去?”

“你去吧!”

穆红鸾眼瞧着其中一人拿了碗晃晃悠悠出了门,忙拉了门悄无声息的跟着过去。

前头不远处有一间屋子,那人过去打开了锁,穆红鸾跟着过去在门口瞧了瞧,里头空荡荡的,只屋当中有一个敞开的盖板,露出下面几级台阶。

那厨子想必已是进去了,穆红鸾先是探头往里瞧了瞧,下面是一条细长的通道,这厢悄悄儿走下来,见那通道有百来步长,尽头还有一道门,门边有守卫,见着那厨子来了伸脖子瞧了瞧那碗里的东西,不由骂道,

“李大,怎得这碗里头肉倒肥些?爷爷在外头吃的连塞牙缝都不够!”

那厨子应道,

“崔老四,你要吃便来吃,吃罢便跟里头两个小子一样,往那黄泉路上去就成!”

那守卫一听问道,

“怎得,这两个小子的命,大哥是不打算留了?”

厨子道,

“嗨!大哥自是他的道理,照办就是!”

那守卫将门打开放厨子进去,这时穆红鸾见这通道一眼都能望到底,走过去必是被人发觉。

她不敢过去便藏身在这台阶旁侧的阴暗之处,等到里头厨子送了饭出来,瞧着他上了台阶盖上了盖板。

探出身子瞧那守卫坐在门边低头打瞌睡,便捡了台阶上几块小石子,朝着里头扔了过去。

那石子儿落到地上发出几声轻响,守卫听到四下里看了看,

“什么东西?”

半晌没有动静,便又垂下了头。

穆红鸾又扔了一颗石子进去,

“啪……”

这回扔得远些直到了他的脚下,

“谁……”

守卫陡然惊醒,伸手摸到了墙边立着的大刀,迈步走了过来,待得那人走近了,穆红鸾又一颗石子儿却是直奔他面门而去,

“咻……”

那守卫听到风声脑袋一歪,那石子擦着他的脸皮子飞过,转回头来时已是有一条黑影向他扑了过来……

穆红鸾这也是头一回对人下了杀心,前头打那癞八也没有想杀人,但在这处不一样,若是心慈手软让那守卫逃了出去,连自己都要折在这处了。

因而她一上来便是奔着人要害而来,待到那守卫偏头之时,人已跳起来手探到了对方咽喉之处,那人也是机警,身子一仰人往后倒,却是躲过了一招。

上头躲过了下头没有躲过,被穆红鸾抬脚踢到了小腹之上,那守卫下盘不稳,大叫一声倒退两步,穆红鸾那容他喘口气,如影随形跟了上去,手上寒光一闪在他面门上一挥,

“啊……”

那守卫一伸手捂了双眼,鲜血立时自指缝间流了下来,竟是被穆红鸾刺瞎了眼睛。

穆红鸾身上无任何利器,只在街上买的一把绣花针,这时藏在手指缝中趁机散向了对方面门……

穆红鸾趁他大声痛叫时,欺身向前折了那人手臂,将他手中的长刀卸了下来,反手一刀割在他咽喉,

“噗……”

一股子血雾喷了出来,洒了她一头一脸,抬脚将那人踢倒在地上,人便往那尽头的地牢跑了过去。

过去一看门上有锁,想了想又忙回来自那还在抽搐的守卫身上取了钥匙下来,过去将门一打开,借着外头火把的光芒往里看,这地牢低矮潮湿,两个小子被人似粽子一般捆成了一团。

这厢都趴在地上,脸旁放了两碗饭两人都是一口没动。

穆红鸾冲进去两人都是一惊,待看清来人齐齐叫道,

“是你……”

穆红鸾二话不说,过去用刀尖挑了他们身上的绳子,燕岐晟坐起来问道,

“你怎么到这处来了?”

长思也问,

“你……你怎得在这里?”

穆红鸾摆手道,

“我在城里瞧见那帮子人跟着你们,便一路跟在后头到了这处,这是一处山匪寨子,地牢的守卫被我杀了,现下废话少说,我们想法子逃出去才是正理!”

这寨子难进难出,两面山崖不易攀爬,若是要逃还需从正门出去……

这厢带着两人出来,将那已死透了的守卫拖到一边,再四处找了找,又寻到了一把刀长思给了燕岐晟拿在手中,三人掀了盖板,到屋子里头隔了门缝往外瞧。

这时节众山匪已是吃罢了午饭陆续散开,却有两人往这处走来,燕岐晟道,

“有两人冲这处来了!”

三人散到那门旁,穆红鸾只听得两人说话由远至近,

“大哥,说了把那个小子拖到外头山沟里下手,脑袋割下来,尸体往山沟里扔……”

“那两个小子瞧着不是一般人家出身,若是宰子怕不是要惹出事儿来?”

“嗨……大哥自有分寸,我们按吩咐办事儿便是!”

说话间两人已是过来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却见一个生得十分俏丽的小丫头冲他们笑,

“咦!这是那处来的小娘子!”

穆红鸾冲他们招手,

“你们进来!”

两人心下惊诧却是脚下未停,

这小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年纪小了些,难道是后院的小丫头?

“砰……”

那门被人自后头关上了,

“噗……”

燕岐晟自后头一刀捅进了右面那人后腰,

“啊……你……”

那人转回头刚要说话,却被他一脚踢在腿上歪倒在地,另一个正要高声叫喊,却被穆红鸾刀尖抵到了胸前,

“闭嘴!你若是敢出声,他便是你的下场!”

说话间,燕岐晟已是两步上去,手起刀落一刀刺入那人胸口,地上的人挣了挣便翻了白眼,不再动弹。

长思奔入地牢之中取了那牢中的绳子出来,将那人手脚死死绑住,再拿刀在他咽喉上一比划,问是有什么说什么。

却原来这处黑风岭上的山匪乃是一帮子江湖大盗聚众在此,为首叫做关飞鹰,乃是朝廷多年通缉的要犯。

这一帮子人,时不时下山劫掠来去的商旅又或是附近的各处村庄,这关飞鹰也是个脑子灵醒的,每一回下山抢掠时倒也不会做绝,能不伤人便不伤人,抢夺财物也是抢一半留一半。

因着现下世道乱着,官府派了几回兵过来剿匪却是被他们借着地势打了回去,又有关飞鹰做事也是留了三分,官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了,倒让这一帮子山匪在这黑风岭上壮大起来。

这一回要绑这两个小子,却是因着山下头有人出了一百两金子请关飞鹰出手,将李府家的小爷绑到这山里,一刀宰了往那山沟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以后家里人要寻也寻不到的,至于长思自然便是捎带手的事儿。

“是什么人要他的命?”

那人摇头道,

“我只是一个小喽罗,如何知晓其中内情,只是知晓这寨中有暗桩在城中拉生意,想来应是有人寻过来的!”

穆红鸾抬头瞧了瞧燕岐晟,

“你们家在这太原可是有仇家?”

燕岐晟皱眉摇头,

“没听我爹说有什么仇人!”

便是有仇人那也是知晓他们身份之人,必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若是不知晓他们身份之人,多半也是图银子,怎会出钱只为了他的项上人头?

这倒是真弄不明白了!

第四十五章 藏后院

穆红鸾想了想道,

“现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转头问那人,

“这山谷还有其他的出路么?”

那人应道,

“倒是有一条,这山谷后头是一处断崖,用绳索吊着往下溜……”

这法子是关飞鹰想出来逃生的后路,若是寨子被官府攻破了,他们便溜到山崖下头藏身,待风头过去了又回来就是!

穆红鸾听得摇头,

“这条路于我们自是不成的,这是送死!看来还得从大门走……”

吊在半空之中若是让人砍了绳子,不是死是什么?

回头问燕岐晟道,

“只怕我们还是要想法子从正门走,你觉着如何?”

燕岐晟看了一眼长思,又瞧了一眼穆红鸾,

“这事儿与你们无关,我自己个儿想法子闯出,我从正门杀出去待到乱起来时,你们就寻个机会逃走!”

长思闻言忙摇头应道,

“不成!我那能撇下你独自逃生,必是要与你一起的!”

说完话去解那死尸身上的短刀,穆红鸾也应道,

“我若是想自保怎么会冒险进来?你们放心,我已是让人回去报了信儿,说不得这时节李府已是得了信儿,往这处赶呢!”

燕岐晟闻言精神一振,

“那是最好了……”

府上的人身手如何,燕岐晟自是心里明白,这寨子瞧着易守难攻那是对上官府一帮子无用的衙役捕快,遇上府里那帮能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自是不在话下的!

眼珠子转了转却是对二人道,

“现下正是白日若是出去难免被人发觉,我们倒不如寻个地儿躲起来,待到天黑又或是我家里人寻来……”

这厢三个脑袋凑到一处商量了几句,穆红鸾点头道,

“好!就这么办!”

回头瞧向那地上躺着的那人,那人却是将三人的话听了个满耳。

燕岐晟想了想上去二话不说,也是一刀刺入对方胸口,那人瞪大了眼,

“你……你……”

燕岐晟冷笑道,

“替你那些兄弟们先探探路,稍后小爷就送了他们来陪你!”

此人必是要杀的,这屋子不能久呆,即是那匪首派了人来杀他们,久不见人回去报信必是要来查的,此人活着便要露他们的行藏,自是留他不得!

哼!左右这一寨子人小爷都不打算留了活口,待到府里人到了,必要让爹爹将这处夷为平地,若不如此怎能消小爷我的心头之恨!

他长般大头一回被人似死猪一般拖来拖去,若不是臭丫头来救他,说不得此时已被人宰了尸身扔在山间给野兽啃食,这口气他怎会咽得下去!

三人先是将这三具死尸拖到了地牢之中,又在外头用锁锁好,钥匙扔了进去,出来在那屋门前小心察看。

此时正值午后,人人酒足饭饱,除却寨门上守卫之人,其余人等都在屋中蒙头大睡又或是聚众耍钱取乐,三人瞅准了机会出去,竟是无一人发觉。

出来瞧了瞧这处,灶间倒是最近,穆红鸾想了想问,

“藏到灶间柴房之中?”

燕岐晟摇头,

“只要他们发觉我们人不见了,必是会到处搜查,柴房之中必是一搜一个准儿!”

说话间将目光投往那山谷深处,那处几栋屋子接连在一处,里头隐隐瞧着人走动,长思皱眉道,

“那处人多怕是不易藏身!”

穆红鸾应道,

“正是人多才好,瞧那处必是这寨子里女人呆的地方,只要我们小心不让人发觉,藏在那处反倒最是妥当!”

这匪窝里后院里的女人,必是那头目的禁脔,下头人必也不敢随意惊扰女眷,于他们反倒是好事!

三人互打了一个眼色,自不敢走当中的空旷之处,绕到屋子后头顺着墙根儿走。

果然越往里走人越少,近了那几栋屋子,翻过一堵不高的院墙,里头便全是女子,左右屋子里却是不时传出女子的娇笑声来,三人悄潜过去,自后窗往里头看。

这屋子里果然有好几位青年女子,一个个纱衣浓妆,看衣着打扮便知不是正经的女儿家,穆红鸾只瞄了一眼便心里有数了,心下暗笑一声回头冲两人轻声道,

“这处人多,我们寻个人少的屋子!”

又往里走,果然见着里头有一间屋子里头无人走动,三人小心翼翼从侧窗翻进去,见这处布置倒似女儿家闺房,里头桃花粉的帐子,黄杨木的妆台,上头菱花镜、胭脂盒、珍珠坠子、碧玉簪散乱的放着。

内室里珠帘低垂,穆红鸾凑过去一瞧,里头居然还横卧了一个人,吓得忙朝两人摆手,里头人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觉得外头有人走动便娇哼一声开口道,

“月儿,你在外头走来走去的做甚?吵人瞌睡!”

穆红鸾三人不敢答应,长思转身要走,却见外头人影一闪,有人往这处来了,吓得一捂嘴便往那屋当中桌子下钻。

燕岐晟左右看了看,一伸手拉住了穆红鸾,两人一撩帘子矮身便往那床下一滚……

床上的人听得珠帘子乱响,转过身慵懒睁开眼,见着自家的小丫头立在那处探头,不由骂道,

“个死蹄子,要你时不知哪处去野了,现下又来吵我!”

那小丫头疑惑的瞧了瞧这内室,不见其他人呀,怎得刚刚瞧见人影在这处晃动,难道是我眼花了!

床上那女子见她一个劲儿的四下查看,就是不说话,又骂道,

“死蹄子,你是皮痒了么?”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忙应道,

“姑娘,关爷过来了!”

床上的女子闻言怒道,

“他倒是好精神,昨儿折腾到半夜出去,今儿怎得又来了!”

说话间起了身,伸出手来让那小丫头扶着,

“罢罢罢!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娘也不能把他往赶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打热水给老娘洗脸梳头……”

穆红鸾与那燕岐晟两人在床上见得两双绣鞋在地上由近至远,左右分开珠帘移了出去,这才松口中气对视了一眼,穆红鸾凑过去悄悄儿问道,

“现下怎么办?”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这处应是那山匪头子的内院,这女子是他的小妾,我们躲在这处他们定是寻不到,就在这处捱到天黑!”

到了天黑便是家里人不来救,他们也好想法子出去!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暗想,

“那丫头口里的关爷应是那关飞鹰了,这时辰到后院来,女人又是梳洗打扮,只怕是存了那心思!”

想到这处不由撇嘴,待会儿只盼他们别在这屋子里办事才是!

燕岐晟不知,穆红鸾自是一清二楚的,似这类活儿以前她也是遇上过的。

有那豪气的客人要接院子里的姑娘出去,短则半日一日,长则半月一月都有,不过似这类山匪窝的话儿她是不接的,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又是喜怒无常,银子是小,人命是大,若是一个伺候不好,姑娘被人杀了都有!

她虽说是老鸨,但赚得只是皮肉钱不是人命钱!

两人趴在这处静静等着,却是没有多久外头有男子与女子在正屋中说话调笑之声,不多时有饭菜酒香味儿传了出来,燕岐晟与穆红鸾双双咽了一口口水,两人这都是一大早自家里出来,到现下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燕岐晟实在饿得不行悄声问她,

“你有吃的么?”

前头他们倒是买了饼,早被他们连同怀里的银元宝全数掏走了!

穆红鸾摇了摇头,

“没有!”

“你怎得都不带吃得呢?”

穆红鸾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小爷……我在城里买了丝线就要回家的,怎么会知晓能瞧见两个傻子被人诓上车,绑到这山里来?我能追出来寻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指望着我自带干粮和水么?”

燕岐晟被她一顿抢白自觉无理,只得悻悻闭嘴,穆红鸾凑过去问,

“你们在那牢里不是有人送肉送饭么,我在外头连口水都没得喝!”

燕岐晟小声应道,

“那是喂狗的东西,小爷能吃么!”

穆红鸾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情况别说是喂狗就是喂猪你也要吃,肚子里没货等会儿让你跑都跑不动,现下便饿着吧!”

两人饿着肚子咽着口水一直待到外头一男一女两双大脚挨挨蹭蹭进来,女人惊叫一声一双脚离了地,那男人的脚踉跄两步,上头扑嗵一声应是倒在了床上。

“关爷,您急什么呀……”

那上头传来了声响,燕岐晟与穆红鸾翻着眼儿的往上瞧,燕岐晟自是懵懂,穆红鸾却是知晓的,这厢听在耳里却是止不住的脸色,心中暗骂,

“真是晦气,倒真让老娘来听这墙角!”

悄悄儿探头出来往外上瞧,上头两人正是赤膊上阵,衣衫、肚兜、裤子四处乱扔,之后放了床幔遮住丑行。

穆红鸾隔着珠帘瞧见外头正屋上,那桌子下头伸出一只手来往那盘里寻摸,摸到个鸡爪又缩了回去。

燕岐晟瞧见了便往外头爬,

“长思,给我留点儿!”

这正房里伺候的人已被赶到了外头,两人自床下一点点儿的往外头挪,那床上的人此时正在得趣的时候,又是万万没有想到内室之中藏了人,倒是半点儿没有察觉。

第四十六章 四处藏

两人出来与长思汇合到一处,三人围着这桌子,寻了个点能入口的,用手捏了往嘴里塞,一面捂着嘴儿咀嚼,一面听得那床上女子娇嗔痛叫,

“爷……爷……您轻些……”

“爷……您饶了我吧……”

里头男子只不说话却是粗喘不断,里头肉碰肉的声音响个不停,

燕岐晟左右瞧了瞧,招手三人脑袋凑到一处悄声道,

“这山匪实在算不得男人,怎得还要动手打女人?”

“噗……”

穆红鸾一个没忍住差一点儿喷了出来,忙使手捂了嘴,动静大了些,里头人也停了动作扬声怒喝道,

“什么人在外头,敢搅了爷爷的好事儿,活劈了你!”

穆红鸾三人吓的一溜烟儿往那桌下钻去,只恨那桌小容不下三人,穆红鸾无奈只得出来往一旁的净房去,燕岐晟也跟着过来两人躲在了净房的屏风后头,支着耳朵听外头动静。

床上的两人掀了幔子往外瞧,没见这屋子里有人,当下也是不管又再起了征伐,这一通声响又闹了半个时辰,穆红鸾听着终是完事了,忙推了推燕岐晟,

“快走!等下说不得又要到这处来了!”

“怎得要到这处来?”

燕岐晟很是疑惑,穆红鸾冲天翻了一个白眼也不好跟他明说,忙拉了他去净房窗旁,

“你托着我!”

燕岐晟在下头沉腰下蹲,穆红鸾踩上去,双手趴在窗棂上头,头探出去瞧。

窗子外头便是山壁,下头一溜尺宽的明渠用来排水,穆红鸾爬上去翻过窗户,在外头找了一块大石搬过来踮脚,站上去伸手拉了燕岐晟出来,两人出来刚把窗户关好,就听里头人有说话,

“月儿,备热水,我要沐浴!”

不多时里头有人抬了水进来,不多时水声传出,两人凑到一起小声说话,

“现下怎办?”

“等……”

穆红鸾顺着墙根来回走动,这房子依山而建,与山壁只隔了一条小小的明渠,顺着明渠走到尽头是死路,另一头则是通到断崖处,穆红鸾过去探头下望,这断崖高有数十丈,以他们的轻功想要徒手攀爬,是自寻死路。

无奈只得退回来,与燕岐晟一起等里头的人完事儿,

“也不知长思怎样了?”

燕岐晟低声道,穆红鸾应道,

“无碍的,只要他躲在下头别惊动人便成!”

他们在这处虽说无路可走,但也是十分隐蔽,便是这寨子里的人只怕轻易也想不到他们在这处。

他们躲在外头,长思躲在里头却是大气都不敢出,缩在下头却听内室里那床上的男子说话了,

“来人!给爷爷换衣裳,爷爷要办正事儿了!”

外头脚步声响,有人进来走动,伺候男子穿好了衣裳,又听他道,

“来人,把二爷叫来!”

不多时有人进来,

“大哥有何吩咐?”

“那两个小子的事儿可是办了?怎得无人回报?”

“大哥,我叫了刘三、刘四两兄弟去办,算时辰也是该办好了,待我出去问问!”

“快去吧!”

那老二叫做张贵,领了命出去,关飞鹰自在床上躺着,没有多久张贵慌慌张张回来,

“大哥!不好了,那两个小子跑了,还杀了我们三个兄弟……”

“什么!”

关飞鹰一翻身坐了起来扯衣衫几把穿上,带着张贵匆匆出去了!

外头长思自那桌布下头瞧着两双大脚出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想,

“他们这是发觉了,”

“也不知长青和长真躲到什么地儿去了!”

心里担心着那两人,里头沐浴的女子已是出来了,扶着丫头的手道,

“可算是伺候走了!月儿,过来给我熏头发!”

两人便往那内室去了,外头桌面又有人进来收拾一通,待到这屋子里稍稍平静,听外头闹得越发大了,

“那两个小子跑了,还杀了崔老四几个……”

“快快!我们外头去搜……”

外头人一通跑动,里头的女子问,

“月儿,你去瞧瞧是什么事儿?”

丫头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道,

“姑娘,说是外头抓来的两个肉票跑了,爷已带着人追出去了!”

“哦……”

这女子进了这山匪窝里自是知晓他们干什么勾当,当下骂道,

“呸……一帮子坏种做这缺德事儿也不怕以后遭报应……”

顿了顿又道,

“你去把门关了,在外头守着莫让他们扰了我,我再歪一会儿!”

小丫头依言出去关了门,那女子便躺下了,长思听了一会儿外头再没有动静,这才悄悄从桌下爬出来往那净房去了。

到了净房见地下湿淋淋一片,里头摆着屏风水桶一眼可见,却没有长青与长真的身影,不由的抠了抠脑袋,

“这两人去了那里?”

四面看了看小声叫道,

“长青……长青……长真……长真……你们在那儿啊?”

外头两人听到声音忙踩着石头探头应道,

“你们在这儿!”

长思见状忙几步过来,

“你们怎得翻到外头去了,那帮子人已是发觉……”

两人忙冲他竖手指,

“嘘……小声些,出来再说话……”

这厢合力把他拉了出来,

“外头已是发觉我们不见了,正在四处寻呢!”

穆红鸾点了点头道,

“我们听到外头吵吵闹闹,猜着必是被他们发觉了!”

说着话左右看了看,

“这处隐蔽,我们先在这处躲着,等李府来人相救,若是不成便等到天黑再想法子溜出去!”

燕岐晟与长思都点了点头,三人到角落处盘腿坐下,一面留心外头动静一面悄声说话,燕岐晟瞧了一眼穆红鸾问长思,

“你刚刚叫她做什么?长真?”

长思点头,

“她便是我同你讲的大师姐,道爷的开山弟子!”

燕岐晟瞪大眼,

“你说的是她!”

穆红鸾也是皱眉问,

“长思,你为何与他在一块儿的?”

长思应道,

“道爷这些日子都在指点长青的功夫,因着要出远门便将我托付给了李老爷……”

穆红鸾倒是不知晓老道士在指点人功夫,瞧了瞧燕岐晟,

“你叫他长青……师父收他为徒了?”

长思摇头,

“长青俗家与道爷有些渊源,叫长青乃是家里的小名……”

穆红鸾闻言了然点头,继而骂道,

“你们两个也是没脑子的,出门在外连个护卫都不带,若不是我眼尖瞧见了你们,这会子你们两个的脑袋已是搬家了!”

长思自知理亏不敢吭声,燕岐晟却还是不服软犟嘴道,

“不过几个毛贼,若不是小爷投鼠忌器顾着长思,那容他们猖狂……”

“嗤!牛皮少吹……”

穆红鸾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道,

“这一回我救了你,以前我们的事儿便一笔勾销,以后狐子归我,不许你再喊打喊杀!”

燕岐晟闻言爽快应道,

“罢!我燕……咳……李岐晟恩怨分明,前头我们的事儿各有对错,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前头磕的三个头便算作罢!前事一笔勾销就是!”

言罢两人击掌立约这算是将前事作罢,只是燕岐晟一番话倒引得长思好奇发问,

“什么三个头,你冲大师姐磕头作甚?”

燕岐晟涨红了脸,

“咳……这事儿……你少问!”

三人在这处一面悄悄说话,一面留心外头动静……

那外头关飞鹰带着人追到了官道上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见着,后头搜林子的人也是报说没有见着人,想了想打马又回来,那寨门上头守卫被带到面前直叫冤,

“大哥,小的们敢对天发誓没有半分躲懒,慢说是两个人便是两个苍蝇也飞不出我们兄弟的眼,那两个小子决没可能溜出去的!”

这山寨只一个出口便是寨门,这大半日了,除了送水的进寨门那一回,便再也没有打开过,两个半大的小子难道能插了翅膀飞出去不成!

关飞鹰闻言皱眉头沉呤半晌道,

“那两个小子定还在寨子里头!”

当下立时下令封了寨门,众人四处搜查!

却说那赶车的老头儿这一路急赶慢赶回到了太原城中,依着穆红鸾所说到这李府所在的城北,见着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的人家便翻身下来,扣那铜环高叫道,

“有人么?有人么?来报信的!”

守门的人听到响动打开门出来问,

“报信儿的?你是报什么信?”

“你们家小爷被人虏了!”

“啊!你……老丈你所说是真的……”

“老汉儿说的话千真万确,你们的家的两位小爷被人虏到了黑风岭上……”

“啊……即是如此,您到门房稍坐切不可离开,我进去报信儿!”

那守门的忙转身进去寻管事的,今日却是燕五当值听到人报信脸上也是一变,

“快!派了人到后院去瞧瞧小爷和小道爷在不在?”

有人立时跑到后头去,那院子里一众的丫头婆子守在外头,只说小爷同小道爷在书房里练字,不许她们近前伺候,

“小爷在里头多久了?”

奶娘想了想应道,

“自天亮吃罢了早饭就关着门,到这时也是许久了!”

说起来这才觉得蹊跷,也顾不得惹小爷发火,过去又拍又叫里头也不应声,小厮过去一脚踹了门,众人冲进去一看这屋子里那还有人?

四十七章 战众匪

这厢忙跑出去报信儿,燕五此时已是出来见了那赶车的老头儿,老头儿将前情一一道出,

“那小娘子让我回来报信儿,说是……说是有赏得呢!”

燕五听罢点了点头,吩咐人给了那老头儿五两银子又道,

“老丈在这处稍等,待会儿若是肯为我们引路,必还要重谢的!”

那老头儿得了五两雪花银,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嘿嘿笑道,

“好说!好说!”

将那马车拉到一旁果然等在府门前,里头人出来把后院的事情报给燕五,燕五又忙进去报了给燕韫淓,不多时这府里便点齐了人马,一众精壮的汉子自那府里出来,一个个执刀持剑,杀气腾腾,这厢搬鞍认蹬翻身上马,一声唿哨扬起半天尘土,马蹄得得往城外跑去。

府里头那水仙却是脸色有些惨白,蹬蹬蹬上了楼推门进来,

“四娘子!”

夏明媛正依在榻前,手中的书缓缓翻动着,却是一个字儿也没有落进眼中,见人进来忙抬头问,

“什么事?”

水仙抖着嘴唇应道,

“四娘子,爷带了家中的护卫家丁出去了!”

夏明媛闻言一双眼陡然一亮又是一暗,低声问道,

“可是……”

水仙点了点头,

“是……说是……说是……有人来报信儿……小爷……小爷被人虏走了!”

夏明媛手上一紧,微黄的书页立时被扯裂,被她扔到一旁,

“什么人来报的信儿?那……那爷可是寻到了地方?”

水仙白着一张脸,咬唇摇头,

“奴婢也不知晓,只是听说前头来了一个赶车的老头儿报信,说的什么也不知晓!”

……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都瞧见对方脸上忐忑之色,夏明媛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你……你出去寻人时可是蒙了头脸!”

水仙应道,

“奴婢……奴婢依了您的吩咐,出去蒙了头脸,都是用的现银!”

夏明媛松了一口气,点头道,

“好!好!这样子便好!”

只要爷不能追查到自己头上,便是事情败露,至多损失些银子罢了!

无事的!无事的!

主仆二人在这处暗自忐忑不安不说,

那黑风岭上山寨之中一众山匪在四处寻找,只那两个小子倒真似长上翅膀飞了一般,却是遍寻不着。

关飞鹰闻报大怒,桌子拍得山响,

“给我搜,便是将这寨子搜个底朝天也必要寻出来!爷爷这金字招牌不能砸在这两个小子手上!”

外头闹得不行,这角落处燕岐晟听得外头喧闹便有些沉不住气,瞧了一眼穆红鸾,

“若是让他们寻到这处怎么?”

穆红鸾头靠在墙上悄声应道,

“即是让他们发觉了必也是免不了一战的,把家伙什儿放在手边,想法子杀出去就是!”

燕岐晟瞧了一眼穆红鸾,见她双眼微眯靠在那处倒是神色平静,他心中暗想,

“小爷怎么得也是个男儿汉,怎得还不如一个女子!”

当下也学那穆红鸾一般靠在墙角,长思却是站起身寻那墙缝四下查看,看了半晌回头道,

“来了!”

却是外头的一群人寻了一圈儿都没有寻到人,便有人往这里头来了!

两人睁开眼凝神静听,穆红鸾往头顶打量,上头有屋檐遮着,离那山壁还有半尺的空隙,

“待会儿若是被人发觉,被人堵死在这处,只怕是施展不开……”

燕岐晟跟着向上打量,

“我们从这处出去?”

穆红鸾点了点头,叫了长思过来,下头两人搭成人梯,穆红鸾踩着他们肩头,伸手勾着屋檐从那间隙中探出头去,一面是山壁一面是屋顶,踩着一旁的山石人便上去了,下头长思托着燕岐晟上来,穆红鸾伸手拉了他,两人又趴在屋顶伸手给长思,长思在下头脚尖在山壁上一点,左右手分别抓上了两人的手,这厢齐齐一用力便上去了。

待三人全上了屋顶,这才趴在屋脊看向外头动静,果然没有多久后头窗户被人打开看了看,

“这处没有……”

下头人都搜遍了不见人来,关飞鹰气得一掌拍碎了八仙桌,

“一帮儿废物,若是让两个小子跑了,我黑风岭的名声还要不要?以后这太原府的生意还做不做?”

这绿林道上也是有规矩的,杀人越货,绑票勒索,收了人家银子便要将事儿办成,若是事儿办成不,退银子不说,坏了口碑,以后谁来寻你?

想到这处不由气急,

“再搜,若是搜不出来你们提头来见我!”

众人应了又一哄而散,关飞鹰自己提刀出来却是往那山后去,这山谷两面山崖陡峭,猿猴难攀,关飞鹰仗着一身好轻功却是提气轻身,脚下轻点人便腾空而起,伸手如爪在坚硬的山石上一搭,人便飞身上去站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之上,登高而望远,却是让他一眼瞧见了伏在屋脊上的三个人。

“好啊!竟是躲在这处……”

却是反手去摸后背上的弓箭,这厢弯弓搭箭,箭头瞄准了当中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咻……”

这一箭便往他后背射去,那下头三人此时只顾得探头看下面,只穆红鸾忽觉后脊梁上发寒,当下回头去看,

“啊……”

竟有一只长箭自后头直奔燕岐晟的后背射来,穆红鸾也没有来得及多想,忙一脚向他踢了过去,正正踢在他胯骨之上,令得他骨碌碌向下滚去,那长箭擦着燕岐晟的胳膊,击碎了屋瓦落到下方去了。

燕岐晟倒也机警滚了没多远,立时展开双手死死抓在屋瓦之上,只抓得那屋瓦落到地下哗啦啦碎了一地,人已是止了坠势,

“在这儿呢!”

“在屋顶上……”

“抓住他们……”

下头人叫叫嚷嚷的过来,上头的关飞鹰探手又摸箭囊,搭上箭,又瞄向了燕岐晟,穆红鸾在下头瞧得仔细,忙起身扑了过去,

“臭小子!小心了!”

伏身抓他的手,将人拉了起来,

“快跑!”

长思紧紧跟在后头,三人立时在屋顶上跑了起来。

这寨中所建的房屋一座连着一座,三人在窜房过屋,跳跃飞奔,下头人便在地上追,山崖上的关飞鹰却是抽空射冷箭,三人一路踩得下头喀嚓哗啦瓦片碎了一地,落下去打的下头人抱头鼠窜。

跑了没有多久,前头的燕岐晟停下了脚步,

“糟了!”

不知不觉已是跑到了尽头,前头便是寨门前的一片空场,

“怎办?”

穆红鸾一咬牙,

“跳下去!”

趁着后头人还未追到三人一咬牙自上头跳了下来,就地这么一翻滚,便迎上了众持刀执棍的山匪,那领头的老二见着穆红鸾就是一愣,继而霍霍怪笑起来,

“怪不得这两个小子能逃出来,原来竟是来了相好的营救……”

众人一面怪笑一面围了上来,有人怪叫道,

“这小娘子倒是个美人胚子,二哥不如将她留下来,伺候我们兄弟!”

那张贵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小娘子,一身粗布衣裳,单薄的身子,眉眼还未长开,也能瞧出来凤眼挺鼻,小嘴儿丰厚,那眼角还有一点儿销魂小痣,

“嘿嘿!小娘子虽说年纪小了些,不过再待上几年必是个难得的俏佳人,不如留在我们这处,每日里吃香喝辣必是少不了你的好!”

说话间一脸的猥琐垂涎,看得穆红鸾喉咙里直抽,一股子酸水儿往上翻,面上却是冲那汉子微微一笑,人也上前了两步,

“留在你们这处?倒也是不错……不过……你得问一问我这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却是脚下连动,人已欺身过去,张贵哈哈大笑,

“小娘子年纪不大倒是颇懂风情,竟是会投怀送抱了!”

说着话人连退两步,仗着身强力壮举刀格开了穆红鸾攻来的长刀,穆红鸾身子诡异一扭人已到了近前,冲着他冷冷一笑,

“即是老娘送到面前,你倒是别跑呀!”

张贵只觉眼前一花,那丫头不见了人影,耳边冲来股子凉风,他也是多年的惯匪,做的是刀头上舔血的营生,立时知晓不妙,当下一个后仰,身子直挺挺下去躲过了穆红鸾削头一刀……

穆红鸾见他躲过上头的刀,却是抬脚踢在他膝头之上,张贵被踢了个正着,人便倒在了尘埃当中,眼见得穆红鸾的长刀在身前划起一道寒光直奔他腰腹而来,当下也顾不得颜面,就地一个翻滚往一旁躲开,在地上滚出去一丈有余再翻身跳起时,却觉得腰上一松,低头一看竟是裤带被划断,裤子下滑露出一双毛耸耸的腿来……

穆红鸾见了哈哈一笑旋身退回去背靠着燕岐晟冲那汉子道,

“我瞧着你那裤腰带也挺松嘛!”

张贵当着众兄弟的面被个小丫头这般羞辱如何受得,当下虎吼一声,索性连裤子也不穿了,将裤子蹬到一旁,光着两条大腿便哇呀呀叫着冲上来,

“众兄弟都给我上,将这两个小子乱刀砍了,丫头留下来老子让她好好受用一番!”

这厢众山匪围了上来,穆红鸾三人背靠着背,虽说个个都是年纪小,又初遇这样的阵仗,不过一个是自幼有明师指点,稳扎稳打,一个是胆大心细越杀越勇,一个是两世为人,心性自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女娃。

四十八章 捣贼窝

三人这厢相互掩护,在这几十个山匪面前却是凛然不惧,边打边往那寨门退去,众匪将他们围在当中虽说人数占上风,却个个都是野路子出身,好些个都只会些庄稼把式,虽说个个身强力壮,真要打起来却委实没有章法,对上这三个半大娃儿倒似狗啃刺猬无处下口,让他们一步步挪到了寨门前。

正在这时却听人大喝一声,

“都让开!”

众人哄一声让出一条道来,却是关飞鹰来了,关飞鹰过来眯眼瞧这正当中三个半大的娃儿,三人身上都挂了彩,受了些小伤倒是不重,趁这时候喘匀了怒视着关飞鹰。

关飞鹰问道,

“小子,你是什么来历?”

他也是江湖道上跑了多少年的主儿,前头以为这两个小子多半是那富贵人家的小郎,有人花钱买命,说不得是那大宅门之中争家产常有的把戏,这类事儿也是不少见。

黑风岭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吃得就是这碗饭,杀起人来自是不会手软。

不过这一会儿他在战团外头可是瞧得清楚,这三个娃儿只怕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俗话都说的好,穷文富武,似这三人一招一式规规矩矩,一进一退临危不退,必是出自名师指点,富贵人家请武师容易,请名师却是难上加难,那些名动江湖的名宿前辈收的徒弟那一个不是即富且贵。

惹上富户他关飞鹰倒是不怕,但若是扯上了官府那便不是他这小小的山匪能招惹的了!

因而他才有此一问,穆红鸾在一旁察言观色却是瞧出来这关飞鹰有些顾忌了,暗暗在后头捅了捅燕岐晟。

只是这位小爷是什么人?几时受过这样的磨挫?怎会耐烦与这山匪周旋,当下却是手中大刀一摆不耐烦道,

“少说废话,想要问小爷的来历,先问过小爷手中的刀来!”

那关飞鹰闻言一愣冲着燕岐晟冷笑几声,

“好……好……好!”

反手一招,后头有人山匪送上长枪一杆,

“即是如此,便让我来领教领教这位小爷手中的刀!”

当下却是横枪一摆使了一招毒蛇吐信,燕岐晟作势就要迎上去,却被穆红鸾在后头拉了一把,

“别冲动!”

这时节跟人比什么武,最紧要还是要想法子逃出去!

燕岐晟被她一拉立时会意当下哈哈一笑道,

“你当小爷是傻得么?你乃是成年男子,小爷不过只有十岁,你这不是以大欺小么?”

关飞鹰停下来问,

“那依你之意如何?”

燕岐晟回头瞧了瞧穆红鸾与长思,

“我们三个打你一个,若是赢了你便放我们走,若是输了……”

“若是输了又如何?”

燕岐晟想了想道,

“你做这山匪不过是为了银子,若是小爷几个输了,旁人出多少银子,小爷便出双倍银子买命如何?”

关飞鹰想了想伸出三个指头来,

“三倍!需得……你们一人三倍……”

燕岐晟闻言冷笑一声,

“成交!”

这匪首倒是敢要,不过他有命要也要看有没有命花!

两人将话说完便再不啰嗦动起手来。

关飞鹰做这山匪的头子自有几把刷子,这一动起手来那一杆枪使得是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穆红鸾三人立时倍感压力,

“当当当当……”

三人轮番格挡,只觉得对方的长枪重逾千斤,抬手格挡时只觉虎口一阵阵发麻,穆红鸾更是右臂一痛差点儿没有握住长刀,退回来忙运功卸力,燕岐晟回头瞧她,

“受得住么?”

穆红鸾低声道,

“这匪首很是厉害,我们还是想法子早些逃走为好!”

口头的约定如何能信?这人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头子,若是真被抓了生死便在人一念之间了,便是被他一刀宰了也没处叫冤去!

说完话却是上下打量那寨门,这寨门全用腰粗的圆木制成,需得上头两个壮汉拉动绳索才能打开,不过上头只两个守卫在,若是能瞅准时机跃上去,砍翻那两个守卫说不得能逃出去。

“不如从上面走?”

长思回头看了一眼应道,

“你们先走,我来抵挡他!”

“不成!”

燕岐晟自是不肯扔下长思,对穆红鸾道,

“我们两个挡住他们,你先走!”

穆红鸾摇头,

“要走一起走!”

抬头向上看了看,此时她也觉得有些一筹莫展,正在焦急之间却听得外头一阵马蹄声急响,

寨门上头的山匪见得路上尘土飞扬,一众精壮的汉子齐扑扑向这处奔来,这一个个都是胯下高头马稀溜溜扬蹄高嘶,掌中刀明晃晃耀人双目,寒森森沁人胆寒。

领头的一个中年汉子生的仪表堂堂,面如冠玉,颌下短须,打马冲到这寨门前,上头守卫回头喊道,

“大哥,有一队人马到了寨前!”

关飞鹰立时住了手,眯着眼沉呤,

“问一问是什么来路?”

守卫冲下头喝道,

“来者何人?到我黑风岭有何贵干?”

下头燕韫淓心急如焚却是话也不回,当下听是挥手喝道,

“来人啊!给我把门破开!”

后头人答应一声,立时有那飞檐走壁的好手,到了近前纵身一跃脚尖踏到寨门之上,一个大鹏展翅,人已高高飞起落在了寨门之上,那上头的两个守卫身手自是不能与人相比,挥着刀冲上来不过两招就被人砍翻在地。

这厢拉动绳索吱呀呀将寨门打开,里头人竟还未及反应。

关飞鹰见状大喝一声带着人迎了上去,

“来者何人?”

燕三与燕五却是提刀冲在前头,暴喝一声,

“要你命的人!”

这厢已带着身后的侍卫与那黑风岭的山匪杀到了一处,燕韫淓后头冲进来却是高声大叫,

“长青!长青!你在那儿?”

燕岐晟早在听到外头喧闹时便与穆红鸾三人退到了一旁,见着自己爹爹冲进来立时高声应道,

“爹爹!我在这处……我在这处……”

燕韫淓听见一拉马头,胯下马儿长嘶一声转头往这处奔来,

“长青!”

在人群之中见着儿子持刀立在那处,身上鲜血点点也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燕岐晟迎上去,

“爹!”

燕韫淓忙翻身下马上下打量他,

“你可有受伤?”

燕岐晟摇了摇头,

“爹我无事,小伤而已!”

不过划破了衣裳留了几道血口子,回头狠狠瞪着那一众的山匪,

“爹,把这人都给我抓了,一个都不许漏了!”

……

后头的事儿自是再不必三人出手,那关飞鹰功夫很是不错,与燕五大战了一场却是被他一剑刺在了手臂之上,长枪落地众人上去将他按翻在地,这厢五花大绑倒攒了四蹄扔在地上。

燕五过来回报道,

“爷,山匪四十六人已是全数捉拿,后头还有不少女眷……”

燕韫淓闻言应道,

“将这些人与那一干女子全数带往太原城中,打入大牢之中待留以后再审!”

燕五领命而去。

穆红鸾瞧着这处已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想寻个机会偷偷溜走,一旁的长思见着忙拉她袖子,

“师姐,你到那儿去?”

穆红鸾应道,

“此间事已了,我该走了!”

看了看天色已是日落,这时节回城还能赶在关门之前,她已是出来一整日了,若再不回去杨三娘子还不知如何着急呢,惹急了她使那捶衣棍子揍人,任是她练过的打在身上也是疼啊!

这厢瞅准了时机便要溜走,没跑几步前头却是拦了一个人,

“这位小娘子,请留步!请留步!”

拦路的人是燕韫淓,穆红鸾忙拱手行礼,

“李老爷!”

燕韫淓也躬身行礼道,

“多谢这位小娘子遣人报信,又深入虎穴相救犬子,只不知高姓大名,家住何处,李某人必当过府登门道谢!”

穆红鸾见状忙摆手,

“李老爷不必客气,小女子不过是路见不平愤而出手罢了!”

却是又抬步要走,燕韫淓忙又移步拦在了她面前,却是说什么也不放人,

“救命大恩如何能不报,小娘子必是不能走的!”

后头燕岐晟上来道,

“爹,这位是无癫真人的弟子,道名叫做长真!”

燕韫淓闻言大喜,

“那便更不是外人了!无癫真人在俗家时乃是我家中长辈,若是论起来小娘子与我倒是同辈了……”

穆红鸾心知躲不过了只能无奈道,

“不敢与李老爷论辈分,道士在家是一样,出世又是一样,即是入了道门自不必按俗家的辈分论了,李老爷不知晓小女子,小女子却是识得李老爷的,小女子姓穆乃是府上木匠穆大的女儿!”

“哦!原来竟是无癫真人的高徒……太好了!”

燕韫淓闻言更是抚掌大笑,

“有缘!有缘!看来我们确是有缘!即是如此那便更不是外人了!”

这厢说什么也不让穆红鸾走了,穆红鸾无奈只得跟着李府一帮人,押着那黑风岭的一众山匪和那后院的一众女眷出来,燕岐晟更是在后头命人一把火烧了这处寨子,待到上了官道还能瞧见那山头之上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四十九章 回转家

一行人行行走走回到太原城时天已全黑,那太原州府衙门得了信儿,知州涂瑞出城来迎接了燕韫淓忙行礼道,

“国……”

燕韫淓在马上忙一拱手,

“知州大人!”

却是抢先一步说话,将涂瑞的话给岔开了,

“这一干黑风岭的山匪长久盘踞山中,作恶多端罪在不赫还望大人收押入监,严加审讯逐一问罪,还这太原府百姓一个清明天地!”

涂瑞知机忙朗声应道,

“本官自会兼公办理!”

吩咐衙役将那帮山匪接了过来,还待要说话,却见燕韫淓递了一个眼色,涂瑞知机一拱手带着人先走一步了。

燕韫淓带着众人进了城,回头问穆红鸾,

“长真家在何处?此时天色已黑城中宵禁,不如派人护送你回去?”

即是无癫的大弟子,本就不是外人,燕韫淓又自儿子口中知晓了这场事的前因后果,更感这小娘子的侠义,对她自然便亲切起来。

穆红鸾想了想倒也没有客气,忙应道,

“多谢李老爷!”

“嗯!”

燕韫淓回头正要吩咐人,却见前头空荡荡的街面之上,突然远远跑来一个小东西,那东西毛耸耸带着一条大尾巴,四条细腿儿跑得飞快,化做一团红影儿转眼间便已到面前,再仔细一看,

“咦!这不是那条狐子么?”

燕岐晟见着了也是大叫,

“红将军!”

那狐子直奔着穆红鸾就来了,奔到近前纵身一跃就跳到了穆红鸾怀里,

“嘤嘤嘤……”

这厢两耳后压,身子乱扭,一条大尾巴不断的扫来扫去,黑鼻头不停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嘤嘤嘤……”

穆红鸾抱了它喝道,

“这么晚了你也敢在外头瞎跑,不怕遇上猫啊狗的咬你!”

燕韫淓见状却是心中一动,开口问道,

“长真,这狐子怎得到了你家?”

穆红鸾这才讪讪将前头的事儿一一讲来,燕韫淓听罢更是哈哈大笑,捋了一把颌下短髯笑道,

“没想到,你与我们家长青早就相识了……你们这到真是不打不打相识!”

穆红鸾抱着狐子冲燕岐晟道,

“前头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能再打它的主意了!”

燕岐晟应道,

“小爷说话一言九鼎自是算数的!”

话虽这样说,只一双眼还巴巴落到她怀里的小东西身上,

“不过……你无事时抱它进府里来玩儿总成吧!”

穆红鸾想了想点头道,

“只要你不剥它的皮,自是能成的!”

两人说完话,穆红鸾这才抱着狐子同李府的人分道扬镳。

那头杨三娘子与穆大早已是急疯了,恨只恨现下已是宵禁又不敢再到外头去找,杨三娘子在家中守着油灯落泪,三丫也是心里发急悄悄拉了二丫哭道,

“大姐不见了,狐子也不见了!”

二丫想了想出声安慰道,

“那小东西最是奸狡,机灵着呢……说不得是出去寻大姐了!”

三丫一听也不哭了,想了想应道,

“二姐说的对,狐子最喜缠着大姐了,定是见她这般时辰还没有回家,便去寻她了!”

那头穆大坐在门前台阶上,闷声半晌回头对屋里的杨三娘子道,

“他娘,你在家里守着孩子们,我……再出去瞧瞧!”

杨三娘子闻言吓得一抹眼泪,几步出来,

“他爹,你别出去,现下宵禁严着呢!若是让巡街的衙役逮着了,有理无理到衙门就要打板子的!”

穆大应道,

“慢说挨板子,便是挨刀子也要出去啊!”

这大女儿丢了,虽说也是跟着仙长学了些拳脚,但也只有十岁不到,若是被那拍花党拐了去,她又生得好看,若是落到那龌龊地儿去,这辈子可就毁了!

说着话起身就要走,却听外头院门拍得山响,

“砰砰砰……砰砰砰……”

穆家人都是一惊,

“他爹!”

杨三娘子一惊吓得伸手拉穆大,穆大忙扬声问道,

“谁?”

外头应道,

“爹!爹是我回来了!”

穆大一听忙两三步过来吱呀打开门,却见大女儿抱着狐子立在门前,身后头还有两个彪形大汉,

“这……红妞儿……你这是……”

那身后的人应道,

“穆大,可识得我们兄弟俩?”

穆大定睛一看却觉着眼熟,犹豫问道,

“可是李府上的兄弟?”

那两人应道,

“正是李府上的看家,今儿你们家小娘子救了我们家小爷,老爷很是感激特命了我们兄弟护送小娘子回来,明儿老爷还会有谢礼送上!”

穆大也不知状况只是口中连称不敢,那两人道,

“天色已晚,我二人还要回府复命,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穆大忙抢出去两步,拱手与两人道别,回转头来杨三娘子已是尖叫着扑了过来,

“这你死丫头,你是想气死我么!”

这厢抬手就要给穆红鸾一巴掌,穆大忙伸手挡了,

“他娘,进去再说!”

让二丫把院门关紧,一家人进了屋子里头,穆大眼尖借着油灯的光便瞧见女儿身上的点点深色的痕迹,鼻间隐隐闻到有血腥味儿,当下却是不动声色对二丫道,

“老二,时辰不早了,把老三、老四和宝生带回去歇了!”

“是,爹!”

二丫点头牵了弟弟妹妹进里头去了。

杨三娘子见小的都走了,又要抬手打人,穆大忙拦道,

“他娘莫要动手,去灶间给孩子热饭去……再给热些水,让她好好洗洗!”

说话间,杨三娘子这才瞧见穆红鸾身上的血迹,鬓角处还有一点子脏东西,伸手去抹放到鼻尖一闻,立时吓得抓了女儿肩头,

“红妞儿……你……你做什么去了……怎得有血,你……你受伤了!”

抖着声音上下打量女儿,穆红鸾摇头,

“娘,我没事儿,你快些给我弄吃的来,再不吃我可是要饿死了!”

说着话走到桌前坐下,杨三娘子扳着她左瞧右瞧,见那些血确不是女儿身上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指头戳到她额头上,

“饿死你活该!”

这才骂骂咧咧去了灶间。

穆大坐下来问道,

“红妞儿,到是什么事儿?”

穆红鸾这才把前头事情挑挑捡捡讲了一些,穆大听罢却是气得抬起了手,

“你这丫头,怎得这般莽撞!”

见着女儿疲惫的小脸又下不了手,手掌举在半空不上不下的举着,杨三娘子进来见状吓了一跳,忙过来拉了他,

“他爹,你好好跟她说,莫动手啊!”

穆大本就打不下去,借势收回了手指着穆红鸾骂道,

“你这丫头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山里的匪徒可是好惹的?杀人不眨眼啊!你倒敢独身一人往贼窝里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穆红鸾这时节自不敢顶嘴只是低头认错,

“爹,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穆大气道,

“你倒还敢想下回!”

杨三娘子听了也是又气又吓,

“你……你这死丫头,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一日不磨挫我,你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么!”

两口打又舍不得,只得一面盯着她吃饭一面狠狠开骂……

穆红鸾吃罢饭倒是天将亮了才上床歇下,第二日穆大去上工,杨三娘子没有出去在家里守着他们,隔了不久果然有人敲门,打开门是燕二亲自上的门,一众家丁挑着东西一贯而入,各色东西摆在那处,满满当当一院子。

杨三娘子也是没见过这阵仗立在那处有些手足无措,燕二冲她笑眯眯道,

“穆大家的,这是我们老爷的谢礼,你尽管安心收下就是!”

杨三娘子连连称谢,送了燕二几人出来这才回转院子里,进里头把穆红鸾拍醒,

“红妞儿!红妞儿!”

穆红鸾披头散发趴在枕上,勉力睁开眼,

“娘,你让我睡会儿啊!”

杨三娘子用手指头戳她脑袋,

“睡什么睡,你有那精神再去杀几个山匪啊!”

硬拉着她下床到外头院子里瞧,

“瞧瞧……你瞧瞧外头院子里李老爷派人送了不少东西来!”

穆红鸾撑起身立在那处瞧了瞧,

“娘,即是送来了你收着便是,这些布料给二丫几个做一身衣裳,那些吃食给四丫……”

一旁几个小的挨过去,伸手又摸又弄,杨三娘子见了忙过去拍她们,

“小心些,弄脏了仔细你们的皮!”

穆红鸾这厢被杨三娘子强拉了起来瞧东西。

那头穆大却是在正堂被李老爷召见,燕岐晟笑容亲切给穆大赐下座来,穆大也不敢坐实了,拿屁股沾着点儿边拿着马步,燕韫淓笑眯眯与他闲话家常,说起穆红鸾来便问,

“长真是几时拜了无癫真人为师的?”

穆大老实应道,

“这孩子在她娘肚子里,小的与贱内便有缘与仙长相识……”

却是竹筒倒豆子将前情一一讲了出来,红妞儿如何痴傻如何被仙长医治,如何拜师等等都告诉了燕岐晟,燕岐晟笑眯眯点头又问起穆大的来历,穆大也是老实说道,

“原是大同人氏,祖上都是种地的良民,后头战事起来便逃到这处……”

将自家来历将了一遍,燕岐晟道,

“说起来这也是缘份,无癫真人本是我俗家的长辈,少年是入道后在这太原府落脚,吾也是搬到这处才知晓他在南山太虚观中修行,因着吾儿顽劣便请了真人管教……”

这厢说起长青的事儿,穆大只得唯唯听了,末了燕韫淓话峰一转突然问道,

“瞧着你大女儿与我儿倒是年纪相仿,只不知生在什么时候?”

穆大想了想将老大的生辰讲了,燕韫淓笑道,

“真是巧了,与长青却是相差不了多少……”

第五十章 梦中见

穆大在这处坐立不安,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燕韫淓端茶送客,回到家中神色不定,杨三娘子见了问道,

“他爹,你这是怎么了?今儿李老爷叫你说话,可是因着我们家老大?”

红妞儿莫不是闯祸了?

穆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也是吃不准,应是……李老爷只想闲话几句罢了!”

只是这闲话如何还请到正堂上,句句绕着红妞儿来,末了还问起红妞儿年岁来,这……这李老爷到底是何意?

穆大想破脑袋自是想不到燕韫淓前头一夜回去却是做了一个梦,梦中小崔氏端坐在妆台前正细描娥眉懒梳妆,那时节倒仿佛是他们成亲之时,他自家应是半躺在床上瞧着妻子梳妆打扮,笑着柔声问她,

“环娘可要我描眉?”

小崔氏只是不转身放下手中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描什么眉……夫君待我并无真心,如今已是要将我忘了!”

燕韫淓闻言很觉冤枉,忙应道,

“环娘怎得能冤枉为夫,为夫自你走后时时刻刻心中都记挂着你,没有半点忘记?”

小崔氏听罢垂头道,

“若是如此,夫君为何将我说的话忘记了?”

燕韫淓想了想纳闷道,

“环娘说的句句话,为夫都记在心里,却不知你说的那一句?”

小崔氏也不说话,只是垂头哭泣,燕韫淓见状大急就要掀被了起身过去,却无奈身上被子似有山重,怎么掀也掀不动,急得他是满头大汗,大叫一声醒来才知晓这是南柯一梦!

喘着粗气在床上睡了半晌才忆起来小崔氏临终说的话,一拍脑袋,

“我怎得把这忘记了!”

昨日夜里瞧见穆家那小丫头抱着狐子,他便心里触动只觉隐隐有什么事儿落下了,却原来是这一桩

“难道真是环娘泉下有知,托梦来点醒我么?”

想到这处不由心伤起来,暗暗唤道,

“环娘啊!环娘啊!你即是回来看我,为何不多呆一会儿?为夫……为夫……想你想得好苦啊!”

躺在床上仰面长叹,泪珠儿悄儿自眼角滑落,待到外头天色大亮,阿玉在外头轻声呼唤,

“爷……爷……您可是醒了?要起么?”

燕韫淓这才应了一声,

“起吧!”

阿玉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洗漱,燕韫淓问道,

“长青可是起了?”

阿玉回道,

“小爷同小道爷昨儿累了,今儿一早奴婢过去问了问,说是还睡着呢!”

“嗯!”

燕韫淓点了点头,阿玉过来提了铜壶注水,又探了葱玉的手指在水面轻轻一点,

“爷,水调好了!”

“嗯!”

燕韫淓过去让她拧帕子给自己擦脸,年方双十的少女个子只及他肩头,踮起脚来难免挨擦到,那胸前软绵轻轻拂过燕韫淓胸口,阿玉立时红了脸,燕韫淓心里一荡伸手抓了帕子,

“阿玉,你今年也有十九了吧?”

阿玉忙放了手低头应道,

“奴婢……奴婢已是整双十了!”

言语间却是难掩幽怨,燕韫淓闻言点头,

“双十年华也是恨嫁的年纪了,你跟在夫人身边多年,我自是要给你个好归宿,这院里院外若是瞧上了谁我便给你作主,若是家里的瞧不上外头的你瞧着谁顺眼也成……”

阿玉闻言猛的抬起头来,朱唇轻抖,明眸含泪,

“国公爷,您……您忘了夫人的话了么?”

燕韫淓叹道,

“我自是不会忘记,自环娘一去这世上的女子与我不过红粉枯骨,便是纳了你在房中也只是当个摆设物件,旁人倒也罢了,你与环娘的情份不同,我自是愿你能择良婿婚配,夫妻恩爱相偕到老的!”

阿玉闻言扑索索泪如雨下,哭道,

“爷即知奴婢与夫人情份不同,又如何忍心赶了奴婢出去,奴婢自跟着夫人到了蒲国公府,便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了!”

燕韫淓长叹一声,

“你这又是何必?”

阿玉垂头咬唇道,

“左右奴婢只听夫人的话,爷您若是真要赶了奴婢出去,奴婢便寻根绳子上吊随夫人去便是!”

说罢一抹眼泪转头跑了。

燕韫淓无奈叹了一口气,悄声自言道,

“环娘,环娘……你若是还在该有多好!”

早饭用罢,燕韫淓坐到书桌前头,手执书本却是半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脑子里纷纷乱乱也不知神游何处。

前头无癫所说长青是那人君之命,却是投到了自己膝下,这一生有三灾三难,前头环娘离世便是一劫,又有这一回山匪虏人之事……

说不得以后还有劫难……这天意难测实在防不胜防,我以后又要如何保了长青平安?

又想到临安城皇城里的燕瞻,

这话却是只得十二叔与我知晓,若是让那人知道了,只怕……

想到这处不由心头一跳,

什么人君,什么帝星,长青总归是我的儿子,环娘只留了这么一点骨血在世上,我若是不保他平安,岂不枉为人父?

又想起前头妻子临终时的梦境,难道是人之将死,能通明未来?

昨日之事便是印证,那穆家的丫头便是抱狐的女娃儿……

正乱想间,却听外头明月报道,

“爷,小爷过来了!”

燕韫淓闻言精神一振,

“让小爷进来!”

说话间燕岐晟已是推门进来了,

“爹!”

这厢进来,人已立在面前,十来岁的稚子,生得浓眉大眼,高鼻阔嘴,眉宇明朗,顾盼之中自带着皇家人的三分傲骄之气,

“爹,你怎得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燕岐晟见自家亲爹神色恍惚忙开口询问,燕韫淓笑着摆手让他坐下,上下打量他,

“我儿怎得这般早便起了,昨晚可睡得好?”

燕岐晟应道,

“睡得好!爹,我昨儿晚上一觉到了天亮!”

顿了顿又笑道,

“长思那没胆货,昨儿晚上还闹夜了,奶娘还去瞧了他,我起时他还在睡呢!”

燕韫淓闻听哑然失笑,开口问道,

“昨日经了那一场,我儿竟是不怕么?”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儿被关在那地牢之中,倒有一时是怕的,后头被长真救出来便不怕了!”

燕韫淓又问,

“那时一寨子的山匪只你们三个半大的娃儿,你就不怕爹爹救援不及,你们失手再被擒?”

燕岐晟想了想挥手应道,

“嗨,儿也无暇多想,反正左右都是死,杀一个够本儿,杀一双便是个赚字,儿只是觉着对不住长思与长真,长思受得是无妄之灾,长真更是仗义相救,将他们连累得送了性命,儿便是死了做鬼也不心安的!”

燕韫淓闻言拍桌赞道,

“好!长青有情有义,是个好孩子!”

他的长青果然是燕家人的血脉,天生的威武不惧,临危不乱!

燕岐晟得了亲爹夸奖,却是腼腆嘿笑,抠了抠脑袋问道,

“爹,你可是派了人送谢礼去?”

燕韫淓应道,

“昨儿晚上便吩咐了燕大,待会儿爹爹带着你亲自上门道谢去!”

“嗯!”

燕岐晟满意点了点头,

“长真与我前头有些过节,不过儿乃堂堂男儿汉自是不能小肚鸡肠,必是要恩怨分明的,我跟着您去就是!”

顿了顿又问,

“爹,那一干山匪您可是问过了?”

燕韫淓应道,

“倒是未曾顾得上……”

燕岐晟忙道,

“爹,前头我们抓了一个山匪倒是问过,说是有人花了大钱买儿子的项上人头,让那匪首割了脑袋去提银子……”

“什么……”

燕韫淓闻言脸色一变,当下便起身,

“走!我们去那衙门大牢……”

这厢只得吩咐燕大亲自上门道谢,自家却带了长青,后头跟着燕三、燕五去了衙门大牢,那涂瑞得信儿迎了出来,

“国公爷!”

“嗯!人犯可是在大牢之中?”

“回国公爷的话,一干人犯一个不少关押在大牢之中!”

“带本公过去,本公要好好审一审人犯!”

这厢带着人进了大牢之中,却是直至晌午才回转府中,父子两人吃罢了午饭,打发了燕岐晟回去歇着,燕韫淓坐在书房之中手捧香茗,却是神色阴晴不定,

“究竟是什么人要杀我儿?难道是燕瞻?”

燕瞻为人阴险狭隘,为达目地不顾颜面也不择手段,说不得他为了让夏氏上位便收买人杀我儿也未可知!

只可恨那关飞鹰是个骨头硬的,刑用了三遍都不肯招供!

不过……若不是那燕瞻呢?

又有何人会下此毒手?

脑子里将自己的新仇旧恨数了一遍,连河东崔氏那头都想了又想,之后又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叫了燕大进来,

“将这信送往河东崔氏,我那小舅兄崔町手中!”

“是!”

燕大接信下去。

燕韫淓独坐书房百思百想,他是在朝堂之中呆久了,遇事自是往那大面上牵扯,却是没有想到是后院人动的手脚。

那水仙因是刚随夏氏入的太原城,出门时蒙头蒙面无人能识。

她又是在外头随意寻了个地痞出银子相询找到黑风岭在太原城中暗桩,只是这黑道上的生意自也是讲究规矩的,雇主的身份出路一概不问,只要银子是真的便成。

第五十一章 问道士

衙役们虽说也抓了暗桩,寻到了那地痞,却是再寻不到出银子的人了,燕五还亲自带着人在约定好的地点守候了两日两夜,却是没有半个人影来。

此时夏明媛与水仙早知小爷回了府上,自知事情不成,那还敢出门去见人?

燕五他们自是一无所获,这事儿到了这处却是已断了!

事虽断了,燕韫淓却是留了心,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被人给害了,你让他如何去见九泉下的环娘?

这事放在心中反复琢磨也是没有头绪,日子如水流过,转眼无癫便回了太原城中,燕韫淓见他出现自是喜出望外,急忙出来相迎,请到书房坐下言道,

“广陵这厢是千盼万盼,终是将真人盼回来了!”

无癫心头一动,挑眉问道,

“广陵因何事盼贫道回转?”

燕韫淓应道,

“前头长青与长思私自跑到外头玩耍却是引了那黑风岭上的山匪虏人,将他二人绑到了山上……”

无癫闻言却是一挑眉头,叹一声道,

“这事儿怕是长思引出来的吧?”

燕韫淓应道,

“与小道爷无关,乃是长青顽劣……”

无癫摆手道,

“我走时便曾替长思算过一卦,却是惊中藏险,险中有吉,怪只怪我走时不曾提点你两句,倒让你失了提防?”

他虽能卜善卦但也不能轻易动用,天威不可犯,天机不可露,说得太多便是害人不是助人了,这人生在世大灾小灾,便是出门摔一个跟头也算做一灾,倒不必太过挂怀,若是时时想着这日子便不用过了,因而即是有惊无险他便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惹出这一番事来!

燕韫淓自是明白道门中人的讲究当下笑道,

“真人不必责怪长思,这一回说起来也是缘份,长青与长思遇险倒有真人的大弟子长真出手相救,两个小子才能保了平安,说起来真人果然算得准!”

无癫闻言眉头挑得老高,

“你说是长真救了他们?”

燕韫淓笑着将前头的事儿一一讲来,无癫听罢点头,

“好好好!倒是缘份!”

前头瞧长真与帝星有牵连,后头出门见她有血光之灾,莫非就是应在了这一回上?

又听那燕韫淓道,

“我这厢倒是正有一桩事儿要请教真人!”

“有话直说……”

“广陵这几日夜夜梦回,回回都梦见长青的母亲小崔氏,话里多有提起前头临终时她的嘱托……”

却是将小崔氏那梦境一讲,

“经了这一回却是越发应验了梦中所见,真人……这其中莫非有些关联不成?”

无癫闻言闭了眼思索半晌应道,

“人死之后魂归地府,自有阎罗判官管束调度,虽说是阴阳两隔但也不乏那神通广大,以阳寻阴,又或以阴托阳之事,想来小崔氏也是放心不下亲生的骨肉,你说她临终梦到未来……”

想了想道,

“人至死,魂魄不守,因而出窍神游也是有的,能见未来也不稀奇,不过她不是修道之人,这样的情形实在罕见……”

燕韫淓听罢垂头泣道,

“是广陵无用,倒让她死后也不得安生!”

想了想又道,

“她临终时曾与广陵讲过长青的婚事,言道不必娶那豪门淑女,王公名媛,只求得一护他之人,前头见了真人大弟子长真,倒与吾妻梦中所见甚为相符,侄儿有意想为长青定下这门婚事,不如真人意下如何?”

无癫闻言很是惊诧,

“广陵可是说笑了!长青乃是皇族,又是你的嫡子,以后正妻的人选必也是高门望族,如何能配一个良民出身!”

虽说现下也有落魄皇族配良民的,但燕韫淓可不是那些顶着个皇族名头,内里穷得叮当响的,更何况便是配良民也要富户,如何能是穆家那样的手艺工匠!

更何况穆家这良民还是流民买的户籍,虽说是自己徒弟自是盼她好,但齐大非偶,男高女太低若是不相配又怎会有美满姻缘?

燕韫淓闻言长叹一口气应道,

“真人不是外人,广陵自不会虚言诓骗,前头真人批长青是帝王之相,命中又多灾,我心下便有些发愁,前头他生母亡故侄儿只怪自己命薄,这后头的事儿倒是真让侄儿怕了,小崔氏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肉,侄儿若是不护着他以后有何面目去见他死去的亲娘……”

言罢又垂泪叹息,无癫闻言却是盯着他长久不言,燕韫淓见他神色怪异忙抬手拭泪,

“真人……”

无癫盯着他开言道,

“广陵,现下左右无人,只得你我二人,此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没有第二人知晓,我便问你一句,长青可是帝王之相,贫道前不久回转哀崂山曾求师尊为紫薇星观过一次大运,师尊只道天机难测,祸福参半,你可明白此言之意?”

燕韫淓闻言呆在那处,脸上神色变幻不停,无癫一双眼牢牢盯着他不放,半晌燕韫淓却是长叹一声苦笑道,

“不敢隐瞒真人,说起荣华富贵广陵也是尽享,说句托大的话这举国上下除却官家,能与广陵比财之人可谓寥寥无几。我们父子若要再进一步只有谋反叛逆一途了,若说是广陵不想,真人必是不肯信,大丈夫立身处世,堂堂七尺之躯如何肯白白走世上一遭,生生辜负了大好年华?若是时机到了广陵必不会放手……”

顿了顿却是又道,

“只是……一来这天下本就纷乱不堪,妄起干戈是陷民于水火,实非广陵所愿。二来我本姓燕与那一位是一脉相承,同室操戈天下不利,于祖宗社稷亦是大忌,以后广陵百年也不敢配享太庙。三来篡权夺位,改朝换代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违,崖边行路,悬索过河,危之险之,广陵只得这一个心爱的孩儿,若要他在尸山血海之中成就帝王基业,倒不如将这一点子家财都交给他,令他快快活活做个富家翁,妻贤子孝,儿孙满堂,又何必为了那宝座弄得血流成河,前途未卜!”

无癫又问,

“你可是不后悔?”

燕韫淓摇头,

“广陵虽说性子散漫但从来有一说一,言出必行……”

燕韫淓倒是说的实话,他生来荣华富贵,又性子闲散,在他看来那殿上的宝座于他不过就是多了一分夺人生死的大权罢了,若论起舒服顺意倒要差了三分。

同为龙子龙孙若说是天命所归,燕瞻那厮无后失德,这宝座落到了他们父子头上自是当仁不让,若是说舍了这一干身家性命,舒适生活去争去抢,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那勾当,实在不划算得紧!这事儿不做也罢!不做也罢!

无癫老道士盯着他将话从头讲到尾,见他神情真挚,言语诚恳,并无虚言之处,良久长叹一口气道,

“广陵倒是想得通透!”

想当年若是祖父有此明悟又何至于弄得凄惨下场?

那一场密谋叛变牵连之广,乃是大宁立国两百年之首,参与之人自上而下近五万有余,又有家族亲眷,九族不赦,所杀之人更是十几万之众,当真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圣旨上一道斩字,鬼头刀下又有多少冤魂嗟泣,祖父虽说身为皇族逃得一死,却被幽禁到老,临终时拉着他的手忏悔不已,

“吾近日来每每梦回,却见众冤魂索命,幼子啼哭,妇孺哀号,长者惨叫……吾不悔自身行事,唯恨不该牵连这一干人……”

言语间颇具悔恨之意,

“吾孙自幼聪慧过人,勤学好问,假以他日若有名师指点必也是治国良才,只一点你需牢记,这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更苦,万不可擅起兵戈,杀伐无度,切切不可再重蹈我之复徹……”

无癫自是记得祖父所言,弃了皇族身份行走天下,暗访昔日党羽留下的孤儿寡母,为得也是赎祖父之罪,却是带回来一个长思……

唉!

无癫忆起往事长叹一声道,

“即是如此,长青配长真自是能成,长青于妻族之上无人能助手,你倒真是放得下,连后路都断了!”

燕韫淓应道,

“当断自应断,也免得日后再起祸端!”

顿了顿又道,

“广陵此番便是想请真人做个中人,真人即是长青长辈又是长真授业恩师,做这个中人自是最好不过,又有算一算两人姻缘可是能平安美满一生?”

无癫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便让长思在这处再呆上两日,贫道两日后再来接他!”

却是要过了长青的八字不理燕韫淓挽留便扬长而去。

隔了两日无癫果然到来,只是燕韫淓一见却是吓了一跳,

“真人,何故脸色竟如此灰败?”

无癫闻言长叹了一口气,摆手道,

“贫道强求天机,自应受罚……不提……不提!”

说着话坐下来,燕韫淓忙叫人上了香茗,茶过三巡他见无癫脸色回转,便开口问道,

“真人前头说强求天机,难道是真人这一番瞧出什么不妥当么?”

无癫想了想应道,

“你屏退左右,贫道自有话说!”

第五十二章 提亲事

燕韫淓令明月、清风退到了外头守着,无癫这才说话道,

“你所托之事我已办成,只是……”

“只是什么……?长青与长真的姻缘可是有不妥当之处?”

无癫摇头道,

“并无不妥,我这两日连观星象细算两人八字,他们二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姻缘千里来相会,隔世鸳鸯今日牵……”

燕韫淓闻言大喜,

“哦……这可是大大的好事!有真人为他们二人批字自是万无一失的!”

无癫却是苦笑道,

“也是贫道贪心又多算了一卦,算了算他们二人的前程……”

“哦?真人可有所斩获?”

“唉!”

无癫抚着胡须长叹一声,瞧了一眼燕韫淓,

“欢喜的冤家,打闹的夫妻,若是他们二人真成了夫妻,以后只怕有得你发愁的!”

燕韫淓笑着摆手道,

“只要小夫妻恩恩爱爱,我发愁又有何惧,只不知日后长青能躲得过命里的灾祸么?”

无癫犹豫半晌应道,

“他这三灾三难非与常人同,避自是避不过的,不过长真五行在火,长青五行在土倒是相生相旺!”

无癫却是隐了一半没有讲,长青是帝王相,五行在土自是好的,但却是土中含金之命,遇上长真这火一烧,却是不知晓这火是熔金还是生土?

这两日他连着夜观星象自不是光为了看两人姻缘,却是为了瞧一瞧大宁朝的大势,只可惜紫薇帝星仍是暗晦不明,却又偏偏隐隐有光芒透出,还有那红鸾星移位隐隐暗罩紫薇,按说如今官家还在座,帝星便是暗晦也不应有红鸾动啊!真正是让人瞧不透,他拼着折损寿元强行观天,却更是双眼迷蒙一片,脑中剧痛,胸如雷击,生生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真正是天道难测,不可胡为啊!

无癫心中暗暗苦笑,

“贫道是真不知这两个孩子结成一对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燕韫淓那知他心里所想,闻言只是笑道,

“那自是好!那自是好!”

这厢又烦请无癫去做这个中人,无癫长叹一声起身道,

“罢!罢!老道我便走这一遭就是!”

言罢果然出府去往那穆家。

此时已是天黑,穆大与杨三娘子正在家中,见得仙长驾临真是喜出望外,急忙忙将孩子们赶了出去,请仙长居上首而坐,穆大坐在下首,杨三娘子陪立在一旁,穆大搓着手道,

“不知仙长驾临,家穷屋陋,倒是没有准备……”

回头冲着穆红鸾喝道,

“老大,快去给你师父沏茶,沏好茶……”

又回头对杨三娘子道,

“他娘,快去灶间备些好食,我前头割的肉还有……”

无癫忙摆手道,

“无需劳烦,一杯清茶足矣!”

说话间穆红鸾捧了茶进来,放到老道士身旁的桌面之上,立在他身旁笑嘻嘻道,

“师父您可回来了!”

无癫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嗯!你近日在家中可有勤练武功?”

穆红鸾应道,

“徒儿每日里练功不辍决没有偷懒!”

无癫哼一声道,

“我知晓你没有偷懒,倒还入了山匪窝中杀了几个人呢!”

穆红鸾嘿嘿讪笑,

“师父您知道了!”

无癫瞪她一眼,

“你这丫头学艺不精,胆儿倒是贼大,这江湖上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幸得那黑风岭上只有一个关飞鹰身手还算能入眼,若是再多上几个好手,你们还有命回来么?”

穆大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

“这丫头实在无法无天,仙长尽管责罚才是!”

穆红鸾忙过去抬手给他殷勤捶肩,

“师父……师父……你别罚徒儿啊!徒儿这回可是给您争了光,您教导有方,徒儿我这回才能在山匪窝中大杀四方,没有坠了您老人家的威名!”

“哼!”

无癫斜斜瞥他一眼,

“走时便同你说了有血光之灾,你倒好……半点儿没放在心上!”

穆红鸾只得嘿嘿傻笑,无癫说着话却是气道,

“给我到外头罚跪去,没我吩咐不许进来!”

穆红鸾吐了吐舌头,

“是!”

自己乖乖儿出去,跪在院子当中,穆大在那处瞧着心下有些不忍了,忙求情道,

“仙长……仙长且息怒,这孩子年纪还小,性子又被愚夫妻惯得娇纵了些,不过倒也是听教听话的,训斥她一番下回必不会再犯了!”

无癫闻言沉呤了一会儿道,

“我这一回来倒不是为了真罚那丫头,穆善信也不必担心……只是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讲,便让她到院子外头去罢了!”

穆大听罢忙道,

“仙长有何吩咐,尽量开口便是,这孩子不听教我自会好好管教她!”

无癫摇头道,

“倒不是这事……”

顿了顿才道,

“穆善信夫妻是自那大同府而来,在家乡时可有与长真指过婚事?”

穆大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当下应道,

“这孩子生下来痴傻也无人瞧得上,后头辽兵打来我与孩子他娘抱着她逃命到了这处,儿女婚事倒是没有来得及顾上!”

“嗯!”

无癫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贫道与穆善信说门亲事如何?”

穆大闻言愣了愣道,

“仙长,我穆大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却也知这天地君亲师,师父……师父,即是为师又是为父,您既是红妞儿的师父,自与我一般有决她婚事之权,仙长对红妞儿如何,穆某人也是瞧在眼中记在心里,此事仙长尽量做主就是!”

无癫又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贫道便放手管上一回,说起这一门亲事你必也是知晓对方人家的……”

“不知仙长所提是那一户人家?”

“便是城北的李府!”

“李府?倒不知是李府那一位管事的公子?”

“非也,这提亲的不是别人,乃是李府的老爷为他儿子……李家的小爷提亲!”

“啊……”

穆大一听立时呆住了,一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无癫半晌才蠕动了嘴唇,问道,

“仙长……仙长……您莫非是弄错了?这李府的小爷……这……这……这……”

却是这了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无癫点头道,

“正是李府的小爷,李岐晟年方十岁,乃是李家老爷嫡子,家产万贯,品行纯良……只不知穆善信你意下如何?”

“这……这……这……这事儿实在有些让人……让人不知如何应答了!”

穆大是万万没有想到啊!

自家这出身,若说红妞儿配这李府的小厮又或是几位管事家中的儿子,倒也是一门好亲,虽说对方是奴籍,不过能在李府当差每月月银丰厚,日后年纪大了存够了钱,李老爷又是个仁厚的,求他放了卖身契,去了奴籍买个良民倒也是个出路,女儿跟着夫君也是能享福的。

他在这李府做工许久,这府里情形如何倒也是听了不少闲言闲语,都说这李老爷老家在临安,家中豪富,现下这宅子在自家眼里瞧着大,可是比起在临安的宅子来,只能算是上一个花园子!

李老爷到这太原府来就是嫌临安应酬太多,也为了前夫人静养,便到太原府来躲个清静!

这样儿的人家与自己家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李老爷怎会想着要与我们家结亲!

想到这处穆大仍是疑心无癫弄错了,忙又问道,

“仙长,您莫是真弄错了?那李府的小爷如何能与我们家红妞儿配得?”

无癫应道,

“也难怪你不信,贫道初听时也是不信的,只是李老爷此人信道,前头请贫道为李府的小爷算了一回,那李府的小爷也是富贵及顶但命中带了大灾,只红妞儿的八字与他相符,能护他一生平安,李老爷前头丧妻只得这一个嫡子,因而只求这孩子能平安顺遂,家中已是富贵便不求妻族如何了!”

“这……这……”

穆大这时节才算是信了无癫的话,却是低头闭嘴半晌不语,无癫也不催他,只坐在那处微眯了双眼静静养神。

待了许久,穆大才摇头道,

“李府门第太高,实在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能攀上的,烦请仙长回了李老爷,不是穆大不识抬举只是我这丫头性子太过好强,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怕是过不得那深宅大院的日子!”

自家的女儿自家知晓,红妞儿在家里是老大,又跟着仙长学了功夫,性子便有些争强好胜,这样的性子在平民百姓家便是当家理事的好手,以后寻一个性子老实敦厚的男子嫁了,日子必也是能过得和美的。

若是嫁了李府的小爷,这富贵人家的爷个个都是祖宗,如何能任你在后院张狂?

红妞儿是个不吃亏的主儿,要是小两口儿闹起来,娘家人也不能给她撑腰,必也是她吃闷亏。若是再遇上那好色的,小妾丫头弄上一院子,红妞儿这日子便更难过了,纵是再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无癫闻言点了点头,

“这事儿我也是受人所托,即是穆善信不允,便由我去回了李府老爷吧!”

这穆大倒是个心里明白的,没有被那荣华富贵迷了眼,好!

“多谢仙长!”

无癫这厢又跑了一遭,回复了燕韫淓,燕韫淓闻言对无癫行了一礼,

“多谢真人为两个孩子奔忙……”

无癫摆手道,

“客气话不必多说!事儿即没有办成便不提也罢,把长思叫出来,我们回转南山!”

燕韫淓叫了明月将长思请出来,无癫带着长思回转太虚观不提。

第五十三章 再登门

燕韫淓静坐书房思虑半晌抬腿往后院去寻儿子,到了那院子里长青正心下郁闷,长思走了自家又是一个人,盘腿儿坐在廊下瞧着院墙外头四四方方的天空,无端端觉着这小院儿憋闷了不少。

他见着燕韫淓过来也是懒洋洋无精打采,

“爹!”

燕韫淓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儿为何闷闷不乐?”

燕岐晟垂头道,

“长思回去了,我一个人便不好玩儿了!”

燕韫淓笑道,

“院子里人这般多,怎得是你一个人,这些小丫头不也能陪你玩儿,若是不喜欢她们,爹便在外院寻几个小子来陪你?”

燕岐晟摇头,

“这些人一个个胆子小得跟兔子似的,又不敢陪我打拳又不敢陪我爬树,还一个个大惊小怪,喳喳呼呼,还不如我一个人玩儿呢!”

燕韫淓闻言只是笑,当下应道,

“他们是下人,你是主子,他们自是不敢放开了胆子同你玩儿……”

顿了顿道,

“即是如此,爹给你娶一个媳妇回来,陪你玩儿如何?”

“娶媳妇?”

燕岐晟半大不大,但也知晓娶媳妇不同寻个玩伴儿,疑惑的问,

“爹,你要从何处给我寻个媳妇回来?她能陪我爬树,打拳练刀枪不?她能跟我一起骑马,钓鱼不?”

燕韫淓想了想道,

“临安城中不少的豪门贵女自小也是学武骑马的,爹派了燕大回去为你访一访……”

燕岐晟听了直吐舌头,

“爹要寻那些跟堂姐们一般的女子么?那我还不是要娶媳妇了!”

自家的那些堂姐们倒是从小学武骑马,只不过请位女师父学些个花拳绣腿,别说是与人对招了,自家抻到筋骨都要哭叫半天。

骑马也是半大不大跟骡子似的矮脚马,坐上去东倒西歪不说,便是上个马也还要一个丫头伏在地上垫脚,一个丫头在下头扶着腰。

前头他在临安时,族里也有不少的姐姐妹妹们寻他玩儿,一个个娇滴滴的倒比那瓷器还怕碰,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裙子便要哭哭啼啼半晌,实在烦人!

“爹,我不要娶媳妇了!”

燕韫淓笑着又问,

“临安城里的高门女子个个端庄贤淑,她们出身大家自幼都是循规蹈矩,言语间自是少了些洒脱……若是……寻那低门的女子,倒是性子活泼的不少,似那长真爹瞧着就是个爽利的姑娘!”

燕岐晟闻言倒是连连点头,

“那臭丫头功夫是比我还好!”

还比他手黑!

“那……若是让她来陪你玩儿可好?”

“好!好!好!自然是好的,让她把红将军也带来!”

燕岐晟连连点头,

“爹,你让她到我们家来,我这处好吃好玩的都给她!”

那臭丫头虽说厉害了些,但在他瞧来自是比自家那些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的姐妹们好上百倍,杀起山匪来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燕岐晟心里也是暗暗佩服得!

他这性子倒也不同寻常男儿,寻常的男儿家都喜欢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越是弱质纤纤越是让人心生怜惜。偏燕岐晟心思粗了些,见着这样的女儿家只觉头疼,倒觉着穆红鸾那样儿直来直往的最好!

这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天生的!

燕韫淓又问他,

“让她做你媳妇儿在这院子里长住好不好?”

燕岐晟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燕韫淓低头问他,

“怎得,你不愿意么?”

燕岐晟扭捏了半晌,这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爹……我怕打不过她!”

燕韫淓一听,好悬没有笑出声儿来,当下也凑到儿子耳边小声说道,

“打不过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又不靠打女人安身立命,若是娶回了家自是要敬着爱着,这样夫妻才能恩爱长久,你打了她虽说好能听教听话,但她那是怕你却不会爱你敬你,这样子叫什么夫妻岂不是同下人一般了?”

燕岐晟皱眉头想了半晌,

“嗨!”

抬手一拍额头,

“爹说的对,男子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待孩儿武艺大成,便上战场打辽人打金人去,总归男子汉大丈夫要逞英雄也是战场上见真章如何要与女人一般见识!”

说罢冲着燕韫淓挥手很是豪气道,

“即是这般,我也是好男不与女斗,爹你让人去将她接回来,以后我让着她就是!”

燕韫淓忍了笑又问,

“长青,你可是想明白了,若是嫌这媳妇太凶,爹便去临安城里找!”

燕岐晟果然晃着脑袋想了想,应道,

“爹,就她吧!”

那臭丫头虽说凶巴巴的,却是身手不错又皮糙肉厚,无聊时还能陪自己过过招儿,便是不小心失了手打到她必不会似那些柳条儿似的女子一般一折就断……

想到这处摸了摸下巴,

嗤!自家这也是白担心,什么失手打了她,能不能打得过还两说呢!

现下的燕岐晟半大不大,似懂非懂,自是不知今日与父亲一言便定了终身,这一辈子便同那凶婆娘绑到了一处,心中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了!

……

若干年后忆起这一段往事,某人很是懊恼,

“唉!这也是怪我爹,十来岁的年纪如何能懂男女情爱,不过草草问上几句,便让我娶了你这悍妇!”

“呸!你当老娘甘心啊!这事儿也怪我爹,为了报公爹的相救之恩,将女儿白白送了人,嫁了你这一辈子都不让人省心的男人!”

“你这话何意?你是不甘不愿嫁我的?我堂堂皇族,正正的国公世子,那点配不上你了?倒还敢嫌弃我!”

“嗤!当谁稀罕你那皇族国公,老娘寻个贩夫走卒一样快活过日子,也免得跟着你东奔西跑,刀光剑影,一辈子不得闲!”

“贩夫走卒!哇呀呀!可算是让我明白了,怪不得这几日你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左一个不顺又一个不愿的,却原来是瞧上了别人!说……那人是谁?难道是前几日在外头遇上那叫卖冰饮子的小贩,怪不得你连喝了好几碗!”

“哎哟!这话你也好说出口……你如今什么身份,同一个外头的小贩吃什么飞醋!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嘿……你自家说的要嫁贩夫走卒,怪不得停在那处不敢走,定是瞧上他了!”

“呸……你还讲不讲理了?那是因着树下荫凉,我躲在下头乘凉罢了,叫那些冰饮子你没喝么!到现下却来挑我的刺儿,真正是越老越不可理喻……难得理你……”

“嘿!那里走……你必是心虚了!别走……站住……给我站住……”

“哟……燕岐晟你如今这胆儿是越发肥了,要跟老娘动手了……老娘怕你么!”

“啪啪啪……”

“砰砰砰……”

一时间人影晃动,鹰飞鱼跃,掌风拳劲四处散开,一旁伺候的众人熟练地寻个地儿藏好身形,有人悄声道,

“快去报了小主人知晓!”

后头自有人去禀,不多时那人回来应道,

“小主人说了让他们打,左右这几日天热火气大,待消了火便好了!”

前头说话之人闻言叹了口气,

“让各处的人机灵着点儿,谁要是被掌风扫着,又或是被飞起的乱石砸了头,只能自认倒霉吧!”

“你放心吧!都是老人,早就惯了!”

……

燕韫淓与儿子一番话后,却是于第二日天黑,亲身前去拜访了穆家,穆大本在院中做着活计,听到院门响,一面扬声问,

“是谁啊?”

一面过去开门,

“啊……李老爷!您……您怎得到了这处?”

燕韫淓一袭素色直身,头戴逍遥巾,手摇折扇,只身一人立在门前,冲着穆大拱了拱手道,

“穆兄请了,前头无癫真人铩羽而归,因而李某不得不亲自上门来见了!”

穆大闻言却大惊失色忙回礼道,

“李老爷抬举了,穆大不过一介小民如何敢与老爷称兄道弟,实在折煞小的了!”

这厢连连行礼,燕韫淓伸手去扶他道,

“前头你在我家中做工,你我不过各取所需,你情我愿雇佣而已,若是上衙门翻那户籍你我皆是良民,称兄道弟有何不可?”

若说起来时下这士农工商,又因着商人不事生产倒买倒卖虽说有家产万贯却仍是排在末流,论起来穆大算做是个有手艺的工匠,与商户倒也算同流。

只不过李家豪富自不同与一般小商小贩,那能用世俗的眼光看待,因而燕韫淓纵使如此说,穆大也只不过当他谦逊,也不能当真就托大与人平起平坐了。

当下忙毕恭毕敬请了李老爷进门,此时孩子们都到后头睡了,只穆大与杨三娘子在前院,杨三娘子听到声响出来见有陌生男子到家,又听说是李府的老爷,忙上前行心下也是又惊又疑,

“这李府的老爷深夜上门所为是何事?”

前头无癫上门所说之事,穆大也是心绪纷乱着呢!

想了一夜一日也没有来得及与自家婆娘讲,杨三娘子自是不知这其中的事儿,穆大这时也不好同她细说,只打发她到灶间,

“去寻个好碗出来,给李老爷寻好茶泡上!”

第五十四章 诚意足

说是这样说,家里那来的好茶,不过一些碎沫子罢了!

这家里三五日便来贵客,倒是没有好茶好果招待,明儿便让他娘去街上买了备上,也免得怠慢了客人!

穆大将燕韫淓请到堂屋坐下,杨三娘子上了茶便避到一旁屋中,穆大忐忑不安问道,

“不知李老爷到小的家中……所为何事?您有何吩咐派个人来叫小的就是,怎得还要亲身至此?”

燕韫淓笑道,

“穆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前头无癫真人所说之事穆大可有细细思量过,李某今夜却是要来重提的!”

“这……”

穆大踌躇半晌终是鼓了胆气应道,

“蒙老爷您厚爱,瞧上了我们家红妞儿,只是这……这门亲事实在有些不登对,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姑娘家上不得台面,配小爷委实委屈小爷了,实在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燕韫淓应道,

“穆兄不必过谦,依李某瞧着令千金便是顶好的,前头搭救犬子的所作所为李某也是瞧在眼中,令千金有一副侠义心肠,在那山匪窝中面对一干悍匪也是沉稳应对,有进有退,是位女中豪杰!有此佳儿,穆兄真是有福之人!”

穆大闻言只是苦笑,

“那丫头……”

虽说是救人,可是这当爹的如何舍得女儿去拿命拼,只是这话当着李老爷自是不好说的!

这厢又听燕韫淓道,

“犬子自幼也是被我娇惯,脾气性子大了些,不过心地却是纯良仁厚的,若是令千金嫁入我府中,必不会亏待了她,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必不会少……”

“李老爷,这……这……我穆大也不是为了您的钱财……”

“穆兄弟自不是为了钱财嫁女,只是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儿家嫁个家境好的,总归日子好过些,又有现下这时世动荡,百姓人家生活艰辛,若是有异族入侵更是颠沛流离,四处逃命。我李家别的不说,家里的护院家丁却是常年养着,有个异变也能护了主人安全,又有家中的宅院在各地具都置着,此处战乱便寻别处安置,总归不会受苦的!”

一番说的穆大却是心思动了,他们夫妻最是明白四处逃难的苦楚,李老爷说的也是实在话,他那家中护院个个都是武功高强,身手敏捷,红妞儿嫁进这家里,别的不说只这一样便是千好万好了!

燕韫淓见他神色松动又加了一把火,

“李某人的产业多是在临安,那处天子脚下重兵把守,待到长青大些我们便要回转临安去,那处更是安全,届时穆兄不如跟着我们回临安去,一家子在一处也好相互相应,日子也稳当的!”

穆大闻言心更动了,

这样的世道安稳一世已是奢求,若是能保了红妞儿一世平安,儿孙满堂也是她的大福气了!

燕韫淓又言道,

“李某家产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长真若是嫁入李某家中,我便先有良田数百亩相赠,庄院数座,店铺若干,金银首饰更是不会少了她的,全数改了契约放到她名下,说句不应说的话,便是以后有个变动,她后半生也是衣食无忧,使奴唤婢,吃香喝辣的……”

穆大听罢终是被燕韫淓说服了,垂头良久这才应道,

“李老爷,俺穆大嫁女并非为了您家产丰厚……”

燕韫淓摆手应道,

“穆兄弟是什么人,我李某心中明明白白,这处只得你我二人,我便直说了罢……”

顿了顿道,

“前头真人为我儿长青算过一卦,他命中虽富贵但三灾三难,一生跌宕,令千金长真与他却是八字相配,天作之合,有了她为我儿抵挡,这煞气才能化解,李某人这番求婚却也是有私心的!”

他这么一说,穆大反倒放下心来了。

这般好的姻缘便如天上掉了馅饼砸到脑袋上,任是谁都会暗猜是福是祸!穆大最心疼这大女儿自是不由心中嘀咕,不过若是扯上了命格之事,他倒信了!

我们家红妞儿就是个命硬有福的,小时生下来痴傻多少人劝我们扔了她,硬是让她娘给打了出去!

有一回关在家里无人看管,也不知怎得一头栽到了大水缸里,幸得三娘子那日在外头不知为何总是心惊肉跳,急忙忙赶了回家,正见她在缸中挣扎,真正是命悬一线!

后头拜了仙长更是一夜之间开了窍,能武能文,能绣花能唱曲儿,提起笔来写的字儿比宝生这上了学堂的还好看,这不是福大命大是什么?

仙长的本事穆大自是半分不疑的,若那李府的小爷真是命不好,还真需得我们家红妞儿给他罩着,若是不然任你有万贯家产也要转眼间败个精光!

这样看来自家嫁女儿也并非全占人便宜!

想到这处穆大这一颗心算是全放了下来,想了想终是一咬牙点头道,

“李老爷话至此,这般好的姻缘小的若是再不应便要天打雷劈了,这事儿我应下就是!”

燕韫淓闻言大喜笑道,

“如此甚好!打铁趁铁倒不如我现下商议这婚期如何?”

穆大想了想应道,

“李老爷,孩子们现下还小,我们不如先将亲事定下,红妞儿太小身子骨也没长开,这……圆房的事儿,小的倒要与你商议……”

红妞儿她娘怀她时便是因着年纪太小,才弄得动了胎气,害她生下受了损,变得痴傻!

燕韫淓听了点头道,

“穆兄想得倒是十分周到!”

想当初环娘也是因着年纪太小,身子弱才至难产,

“即是如此,不如便现下给他们定了亲事,待到长真十四时再给他们定亲,成亲之后我便带他们回临安,待长真十六岁再圆房如何?”

穆大闻言十分感激,站起身来行礼

“李老爷仁厚,小的在这处替我们红妞儿谢过了!”

燕韫淓起身扶他,

“亲家老爷不必客气!即是定了亲便是一家人,长真便是我自家的儿媳妇,顾惜自家儿媳自乃应尽之义,不必言谢!”

……

于是乎,两人在这夏日炎闷,乱虫齐鸣之夜,有商有量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

直到月上树梢时那燕韫淓才走,杨三娘子打里头哆哆嗦嗦出来,抖着声儿问,

“他……他爹……你……你这是将……将红妞儿许给……许给李家的小爷了!”

她在里头隐隐约约听了些,却是不甚清楚,见人走了忙出来问自家男人。

杨三娘子神情激动,强自压着心绪,过去收那李老爷喝过的茶盏,一双手上下颠簸抖得那茶盏咯哒作响,穆大叹口气道,

“这也算是门好婚事儿,我们红妞儿小时受了多少罪,能寻一个家底丰厚的夫家,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杨三娘子想得却是不同,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娶,长大成人都得成亲,女儿家那有不嫁人的?

与其嫁一个穷汉、懒汉一辈子跟着担惊受怕,吃苦受穷倒不如寻个富豪人家嫁进去,若是那男人有情有义对你好,自是锦上添花,若是他好色贪花,三心二意,你便别将他放在心里,好好儿生上几儿几女,将正室的位子牢牢坐稳了,后半辈子靠着儿子过活就是,男人心在不在又有什么打紧!

最紧要的就是生儿子!

红妞儿那小模样就似她祖母一般,胸大臀大就是个好生养的,又常年练武底子好,以后不说生十个八个,五六个小子必也是不在话下的,只要她好好过日子,那李家偌大的产业不是她的还是谁的?

杨三娘子对这门婚事自是中意的不能再中意,与穆大说了半晌话,眼看着夜已深沉,公婆二人这才进房上床却是都睡不着。

杨三娘翻来覆去半晌,一掀被子坐了起来,穆大问她,

“大半夜,你这是发什么疯?”

杨三娘子穿鞋下地,

“我睡不着!去瞧瞧孩子们!”

却是心里太过欢喜实在是睡不着啊!

穆大与她夫妻多年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立时伸手拉她,

“这事儿我与李老爷说好了,先给孩子们定亲,待到红妞儿十四再成亲,成亲之后十六再圆房,你少四处咋呼弄得街坊四邻都知晓了!”

这婆娘自从进了城,与那帮子妈妈们混在一处便爱东家长西家短的瞎胡说,早早儿告诫着,免得四处一帮碎嘴婆子四处胡说!

杨三娘子闻言愣了愣,

“这般好的亲事如何不让人知道?”

穆大应道,

“孩子们还小,这李家又豪富外头人知晓了难免流言蜚言,你忘了前头李家小爷因何带被人给虏了的?”

此话一出杨三娘子立时醒悟,

“他爹,你这话说得对,还是瞒着些为好!”

自己家那丫头是个胆大性子犟的,若是再遇着上回那事儿,说不得又要拿着刀子跟人干仗了!

想到这处杨三娘子又躺回了床上,侧过身抱了穆大了手臂,

“他爹,你说依红妞儿那脾气可是个受不得气的,我听说那李府的小爷也是个脾气大的,以后这两孩子在一块儿,怕不打起来么?”

这时节她才脑子清明了些,想起这一桩事儿来!

穆大闻言长叹了一口气,

“你当我没想到么?幸好孩子还小,红妞儿也是识字的,要不你去打听打听,这城里的女先生那一位好,我们送她去学学规矩,大户人家最讲三从四德,恭顺贤良了!”

第五十五章 不知情

杨三娘子应道,

“哎呀,我可是听说了,这女先生只进府教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请得起?”

再说了请女先生的银子可是费着呢!听外头洗衣的妈妈们讲过,大户人家给小娘子讲的女先生一月便要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一月便是剐了他们夫妻二人也拿不出来呢!

“唉,探问探问吧!承蒙李老爷看得起我们红妞儿,总不能等几年送个没规没矩的野丫头进府做少夫人吧!”

这富贵人家最好脸面,红妞儿那性子在家里耍便罢了,若是在外头耍起来,旁人会笑话李家的,以后夫妻生隙,公婆不喜,红妞儿的日子也难过!

杨三娘子听罢总算是褪去得了一门好亲事的欢喜,转眼又皱眉头发起愁来,不由伸手抱了丈夫道,

“老大那脾气,我如今是越发管不住她了……那李府的老爷怎得没瞧上二丫?我们二丫性子多温顺啊!”

穆大闻言没好气应道,

“你可少瞎想这些,凭着二丫那出不世的样儿,你当李老爷家是缺丫头么?依我瞧着红妞儿这样儿的就是当家主母的样子,整得住堂!”

杨三娘子应道,

“你便夸吧!这丫头就是被你宠上天去的,你别忘了,这婚事还没问过她的意思呢!你便这样定下来,就不怕她翻天?”

穆大被自家婆娘一点醒,又想起女儿的脾气倒是隐隐有些担心起来,只这口中却是硬气道,

“这自古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更有前头她师父也点了头的,还亲自做了中人,那有她说话的地儿!”

若是她敢闹便去请了仙长出面就是!

杨三娘子一听有仙长在前头挡着立时放下心,

“我们的话她不听,仙长的话她总是要听的!”

说是这样说总是心里有些忐忑,当下道,

“他爹,左右这亲事要红妞儿十四才办,倒不如现下瞒着她,待她大些懂事再讲?”

穆大想了想点头道,

“便这么办!我瞧着李老爷的意思也是不想太过声张,这样也好,”

……

公婆二人在这床上窃窃私语半宿,近四更才睡去,却是拖到了天光大亮才起床,两人出来那灶间里已是炊烟袅袅,穆红鸾与二丫端了饭出来给父母放到面前。

“爹?今儿你怎得不出工?”

穆红鸾见穆大这时辰都没出门有些惊诧,

“嗯……”

穆大想了想应道,

“我……我今儿没活,想歇一日!”

李府那头的活儿已差不多了,只剩下后头一点零星的,穆大昨晚已是想好了,前头没这门亲事倒是无妨,这银子总是没人嫌多,有多少挣多少的。

但如今有了这亲事便不好去李府上工了,倒不是他乔气,只是两家本就贫富悬殊,若是再拿着人家的银子便更显低人一等,他们这做父母的总要给孩子挣些脸面,让红妞儿以后进李府时也少受人白眼。

穆红鸾不知有这么一出,听亲爹这么一说当下笑道,

“那今儿不如爹娘都在家里歇歇,家里事儿一概不管交给我便是!”

杨三娘子与穆大一听正中下怀,当下对视一眼都齐齐笑道,

“好!今儿一家子都听老大1的!”

吃罢饭,杨三娘子便拿钱袋出来,数了三十个铜板给穆红鸾,

“你带着几个妹子到外头割肉买酒,今儿娘许你爹喝酒了!”

穆红鸾笑着收了铜板,拉了二丫、三丫、四丫,姐妹四个手拉着手出了门,留下宝生一个在后头撵了几步,被穆大一把薅了后领提起来,

“你给我进学去!”

宝生苦着脸,

“爹,我也要跟着姐姐们去!”

穆大一手提了儿子,一手提了他的书袋便往门外走,

“今儿爹陪你进学,问问你们先生,你阵子可是有长进?若是先生告你的状,回来仔细你的皮!”

说着话父子俩出了门,留下杨三娘子独自在家中打扫,急忙忙将一应杂物收拾好,待到穆大回转家中,没有半个时辰,果然有人拍院门,过来打开一看却是李府的大管事李大,身旁还立着一个衣着素净,长扮端庄的妇人,那妇人见了穆大便躬身行礼,

“穆家老爷,小妇人姓管乃是这太原府,衙门里挂了号的官媒,这回受了李家老爷所托特来您府上为大娘子提亲……”

后头燕大、燕二到燕五却是李府上一干管事都到齐了,这厢齐齐冲着穆大拱手道,

“亲家老爷、亲家夫人万福!”

穆大与杨三娘子也是没见过这种阵仗,忙忙将众人让进了院子里头,后头十名家丁挑着各式箱笼鱼贯而入……

待到穆红鸾几姐妹自街上回来,进屋子便瞧见那一堆儿东西,盒子叠着盒子,箱子挨着箱子,不看里头便是光看外头便知觉必是好东西,四丫手欠上去就掀了一个盒子瞧,却见里头规规矩矩放着四肢俱全的老山参一根,四丫年纪小也没有见过,

“娘,这老树根子买来作甚?”

杨三娘子伸手拍她,

“放下!这丫头……”

四丫不认识,穆红鸾如何能不认识,问一旁的穆大,

“爹?这些东西是那儿来的?”

那老山参看品相没有百年决长不到这般样儿的!

穆大瞧了杨三娘子一眼,

“咳咳!这些是李府送来的……”

“李府怎得又送东西来了?”

前头不是送过了么?

“咳……许是谢礼吧!”

“怎么又送谢礼?这李家老爷也是太客气了!”

可怜穆红鸾两世加起来也没有真正嫁过人,又因着年纪小,见着这么多东西便压根儿没有往那聘礼牵扯,虽说心里疑惑只不过转眼就抛到一边去,问了一句见父母应了,便点点头被二丫拉到一旁去瞧布料了,穆大两公婆互视一眼再没有多话。

李老爷是个性急的,提亲、定亲都送做了一处,提亲倒是按着常礼来,各色布匹,八珍八鲜,皮料绸缎除却活物没送,其余倒是备得齐整。

只是这定亲的礼却只是一个匣子,里头放了一把钥匙,那燕大倒是说了,

“亲家老爷,我们小爷自出生时老爷与夫人便为他备了婚嫁东西,只是那仓库在临安,这时节也不好去清点,我们老爷便命小的们送了钥匙过来,以后少夫人回了临安便可凭这钥匙随意支取里头的东西……”

言罢还附上的清单,穆大接过来一看,他也识得几个字,看着上面珠啊、翠啊、金啊、银啊写了不少,一张单子足足折了十六折,看得他是心里乱跳,强笑道,

“这……这李家老爷真是豪富!”

燕大毕恭毕敬应道,

“回亲家老爷的话,我们家在临安城中倒是不起眼,排起字号也只得十甲之中,勉强居个上流末位罢了!”

不过这排号却是要自顶上头那位排起,除去国库内府宫里还有几家百年的世家旺族,便能排到他们爷了!

穆大自是不知燕大说话打了折扣,他这小门小户也没见过多大世面,到了这太原府倒是知晓那首富是姓王一家,家里良田千亩,店铺百间,他也没见过临安的繁华心中便暗想道,

“这李家来自临安,那处比这太原城定是要富庶些的,十甲之内说不得便同这太原城中的头名差不离儿了!”

王员外家他也去做过工,宅子里头一个院子里连着一个院子,那小楼也是起了一座又一座,想来应是差不了多少!

嗨!左右都比自家有银子,再问就是露怯了!

想到这处放下清单点了点头,

“请回去报了李老爷,我们按着前头约定就是!”

“是!”

这穆家收了聘礼,便是定下了婚事,穆红鸾是被瞒在了鼓里,燕岐晟倒是隐约猜着了,只是他只当多个媳妇就是多个人陪他玩儿,前头还埋怨燕韫淓,

“爹不是说让她到我们家来么?怎得还有等几年,那现下谁陪我玩儿?”

燕韫淓哄他道,

“我儿稍安匆躁,长真年纪太小家里父母舍不得,要待到她十四岁后便能到我们家了。这几年你便好好练武,待得你武艺大进能与她旗鼓相当时,我们便娶她进门,以后你不打她,她不打你,和和气气一块玩儿岂不是顶好?”

燕岐晟听了倒也觉得是个道理,当下应道,

“爹,那你派了人同她说一声,让她无事时便抱了红将军到府里来寻我玩儿,我定会好好招待她的!”

燕韫淓点头道,

“爹省得,这事儿给你记下就是!”

燕岐晟将事儿讲完,便半点没有往心里去,不多时就抛到了脑后不再想了!

这亲事便算是定下了,穆大夫妻在家中歇了一日便仍是出门做工,穆红鸾每日带着弟妹一切如常,除却那后院偏屋之中多了不少好东西,这家中倒是并无变化。

转眼过去一月,太原城中越发炎热,晌午刚过,日头正大,那人市上寻活的众劳力挤在一棵大槐树下躲荫凉,树上头鸣蝉吱呀乱叫,街面上人迹全无,雇主也不在这时节出来找罪受,众人无事可做都半卧半躺在树荫下头,这时节暑气熏人,个个都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不多时便有鼾声起。

第五十六章 说顾五

穆大实在热得不行,便取了腰间的汗巾,过去人市口处的古井打了水,打湿了汗巾浑身上下擦了擦,这才拧着湿帕子回来了。

有那与他相熟的顾五伸手,

“穆大,帕子给我擦擦!”

穆大瞪他一眼骂道,

“凭地懒癞,这几步路也走不得了么,自家过去!”

顾五躺在那处打了个呵欠应道,

“实在走不动道了!求哥哥可怜可怜吧!”

穆大闻言无奈把手中的帕子甩到他脸上又骂道,

“你这般样儿,怎能养活你那老娘!”

那帕子沾着冰凉的水气甩到脸上,顾五舒服的呻吟一声道,

“还是哥哥疼我!”

这厢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又擦了身上,竟又扯了裤头往裆里伸去,穆大忍无可忍过去一脚踢了他,

“你敢用老子帕子擦你那骚腥玩意儿!”

那顾五忙嘿嘿笑着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拉过一旁放着的布袋,在里头掏摸了半晌,摸出一条新帕子来,

“哥哥莫恼,你这条帕子早旧了,我给你换条新的!”

说罢递了过来,穆大接过来看了看,拿眼斜撇他,

“你东西哪处来的?怕不是偷得吧!”

那顾五闻言立时叫起撞天屈来,

“哥哥凭地冤枉我,这东西可是正道上得的,我那娘家的舅舅的三女婿在通达商行里做掌柜的,那商行里什么东西没有,这是他孝敬我娘家舅舅的,上回我过去给他老人家问安,舅娘心疼我汗大,取了一条新的给我,我没舍得用今儿特意拿来孝敬哥哥的……”

顾五其人生得黝黑瘦小,五官倒是不错,一双眼儿东溜西转却是十分灵活,这人手上活计不成,一张嘴倒是十分利索,这么噼里啪啦一说倒将穆大说得有些惭愧了,当下沉声道,

“如此说来倒是哥哥冤枉你了!”

顾五拉了他嘻笑道,

“哥哥即是知晓冤枉我了,请我吃顿饼赔罪便成?”

穆大瞪他,

“今儿无人雇佣,一个铜板儿没找到,你倒要我来请!”

顾五笑,

“哥哥不用外头买,我闻着你那袋子里饼香了,你分些给兄弟便成!”

穆大骂道,

“狗鼻子!”

无奈打开自家随身的布袋子里,里头除了必备的家伙什儿,另有一个小袋子打开,里头有五块蒸饼还有一皮囊的清水,只今儿这饼不同往日的,面里头混了些许肉还有葱丝,还混了不少熟油,这样做出来的蒸饼闻起来格外香。

穆大拿出来只是笑,

“今儿是你有口福,这是我们家老大的手艺!”

说起来红妞儿那丫头便是天生享福的命,只要是经她手做出来的东西,总是要好吃些的!

顾五也不客气,伸手扯了一个就往嘴里塞,一面吃一面赞道,

“哥哥好福气,家里的大妞也是能干,以后寻一门好亲,你也好耍一耍老丈人的威风!”

穆大闻言只是苦笑,心中暗道,

“这话落到二丫几个头上倒是能成,若是老大嘛,还是免了吧!”

也是自家这做老子的没能耐,家里太穷,别说是做老丈人抖不起威风,只怕还要连累红妞儿被人瞧不起!

想到这处不由叹了一口气,取了那个皮囊过来摘开塞子,立时有酒香飘了出来,穆大眼睛一亮忙灌了一口进嘴里,

“啧……啧……”

这酒是街口酒铺十里香打的,味儿就是比旁的铺子醇!

定是红妞儿那丫头背着她娘悄悄儿灌的,穆大喝在口中乐在心里,刚要抬手喝第二口,手里的酒却是被顾五劈手抢了过去,囊口塞进嘴里仰头就是狠狠一大口,这一大口咕咚咕呼响,喝得穆大直啧牙花子,忙过去抢,

“你给我小口些,莫喝完了!”

顾五大口酒下肚,拿手一抹嘴角见上头还有些湿渍,忙伸进嘴里使劝儿啜了啜,

“这酒是十里香的,好味儿!”

穆大忙仰头将剩下的小半口倒进嘴里,咽下去啧吧几下便没了,不由一阵大怒道,

“竟给喝没了!”

伸手要扯顾五的领口,那顾五忙求饶道,

“哥哥莫恼!哥哥莫恼兄弟赔你就是!兄弟赔你就是!”

“怎么赔!”

“待会儿请你喝酒去!”

穆大上下打量他,

“你这小子浑身上下能摸出十个铜板么?”

顾五只是嘿嘿笑,

“哥哥且在这处等我,兄弟一会便回!”

说罢顶着烈日跑了。

穆大知他性子奸猾,只当他是扯个由头溜了,当下在后头骂了几声,也未放在心上,仍是在那处等着活儿。

这半日倒是等着了一个修房上梁的,与人约好了明日去人家中,穆大便要回转家中,这时那顾五却是跑了过来,笑嘻嘻道,

“哥哥跟着兄弟走,我们喝酒去!”

穆大狐疑,问他,

“你打哪处来的银子?”

顾五伸手拿了个钱袋上下抛了抛,

“哥哥放心,必不是偷的抢的!”

穆大知这小子虽说油滑倒也是孝顺的,为了他那老娘也不会在外头惹事儿,当下也是信了他,拉了一旁的人托付道,

“回去路过我家门前进去说一声,就说我同顾五吃酒,今儿要晚些回去!”

那人应了一声,穆大这才随顾五到了十里香,两人坐下要了一盘儿香豆,两壶桂花酿,这酒乃是十里香的招牌,入口绵软回香,只一点却是后劲儿颇大,穆大还怕喝多了回去不好交待,一壶酒悠着下口,那顾五却是没有顾忌,一壶酒几口下去,又把穆大的半壶吃了。

因着吃的急,待到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铺子,那夜风一吹酒劲儿便上来了。

“呜呜呜呜……”

两人进了巷子里,顾五便犯了酒性当下搂着穆大哭了起来,

“表妹啊!我的卿卿……我的卿卿啊!是我辜负了你啊!”

一面哭一面说,一把鼻涕一把泪,却是将穆大当做了自家青梅竹马的青妹,将自家与表妹那点子私情给全数抖了出来,穆大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手扶了他在后背重重的给拍,嘴里劝他道,

“要是真心里有人家便做出个样子来,待到混出了人样儿,好好提亲去!”

那顾五摇头道,

“我……我穷啊!”

却是因着家里太穷,自家那亲娘舅也是瞧不上他,这几日正张罗着给那小表妹寻人家,顾五知晓了消息却是心里着急,上亲舅家还未开口便被人一句话兜头一棒子打懵了,

“你三姐夫给牵的线,说是通达商行在隆德府的三掌柜,年轻有为家境十分殷实……”

说话间舅母还拿眼上下瞥他,嘴里说的话倒是含了针一般,扎得人生疼,

“小五儿你也是年纪不小,你娘年轻轻守寡带着你苦了一辈子,也该寻个媳妇伺候你娘了,你也甭挑了,瞎子拐子自是不能屈就,那丧了男人的寡妇也是成的!”

顾五低着头出来,伤在心里闷着呢,现下喝了几杯便全数倒出来了,哭着对穆大道,

“哥哥……兄弟……兄弟我就是没出息,但凡……但凡手里有些银子,便买上些马,带了人跑货去……跑货去……那……那通达商行……有……有什么张狂的……还……还不是南来北往的跑”

穆大叹了一口气应道,

“现下这世道你便是有银子能跑货,只怕这一路上不太平,到地头又怕收不到银子,人家能做这生意是因着身后头有靠,你这赤手空拳的一个平头百姓,便是有金子让你捡也没命花去!”

顾五听了哈哈笑,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哥……哥哥……兄弟也……也不瞒你……不瞒你……我……我那死鬼爹下头……下头还有一个兄弟……如今……如今可是这河东路绿林上有名的人物,年少……年少时便……便离了家闯荡,家里……家里都……都以为他死了……前头……前头一阵回来……回来寻亲,找到了我……我娘,被她老……老人家打了出去……”

却是嘟嘟囔囔说了个七八分,原来顾五这二叔在外头闯荡多年,却是走的黑道,在河东路上的绿林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如今自觉出人投地了,便回来寻亲,只是多年未归家,父母早已逝世,连自家兄长也多年前患病离世,只留寡嫂带着侄儿活的艰难。

那顾远堂也是有心想将顾五母子接出去享福,只是那顾五的老娘也是个心里明镜的,对那顾远堂道,

“按理说二叔离家数年,如今回转家园,做嫂嫂的自是应让你侄儿跪下磕头,迎了你进门,只是我那苦命的公婆早年也曾留了话给老妇,二老言道叔叔早年在外头的事儿,他二老在家中也时有衙役来相告,烧杀抢掠样样不少,绑票勒索个个精通,二老闻言心如刀绞,我那公爹更是自责养儿不教,愧对乡邻难见祖宗,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便撒手人寰……”

一番话说得那顾远堂也是脸上无光,很是愧疚不安,

“嫂嫂……远堂有负爹娘教诲……”

那顾五的老娘一摆手接着道,

“公爹一走我那婆婆便病倒了,临走时也曾与老妇言道,我们顾家虽说代代清贫,却都是老实本份的清白人家,决不能出那穷凶极恶,杀人害命之徒,他日远堂若是归家,便让在祖宗的牌位前头叩上几个响头,自此出门去再不必回来了!”

却是当真让那顾远堂在祖宗牌位前叩了头,便赶出了家门,连带来的东西银子都让顾五统统扔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生误会

那顾远堂虽说在河东路上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端地是心狠手辣,不过总还算良心未泯,回到家中见亲人故去,只留一个血亲的侄子,长嫂于他有伺候公婆之恩,又为兄长多年守寡,一个人拉扯顾家后辈长大,还有那父母遗命在前头,倒还真收了脾气半点儿不敢龇牙,见嫂嫂真不让自己进家门,便不敢进了只得悄悄寻顾五言道,

“我在这太原城中也是有人,若是家中有事尽管来寻……”

又说到顾五的自己,

“堂堂七尺男儿,上应养父母,下应哺妻儿,你如今这样混着日子也不是法子,自是要找一条路走,不如跟着我去吧!”

顾五此人虽说油滑懒惰,却是个极孝之人,当下摇头不允,

“二叔您那营生却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活儿,侄儿在家中只一根独苗,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老娘便不能活了,您那买卖侄儿干不了!”

顾远堂倒也不勉强只是道,

“你二叔我在这河东道上也是个人物,你若要是做个正经营生,报上我的字号也能一路顺畅,你拿了这些银子去做门小生意,若是不够还来要就是!”

说话间就要塞银子给顾五,顾五连连摇头道,

“二叔的话我记在心里,银子我却是不敢收的!”

顾五老娘说了,他二叔的银子都是杀人放火得来的,那上头沾满人血,若是顾五敢要,她便立时扯了裤腰带上吊去……

顾远堂心里也是明白,当下只得长叹了一声,随手取了一个荷包出来,

“二叔回来却是连酒也没有请你吃一回,这点子银子便当我请你吃酒的吧!”

再推便是真伤人了,顾五只得收了银子,却是不敢拿回去,索性隔几日用来请穆大了。

穆大一路扶了顾五回到他那家中,顾五老娘听到晌动出来开门,这老妇人年近五旬与她儿子倒是同样生的黑瘦,只腰板儿挺直,一双眼炯炯有神。

见儿子喝得大醉回来,只抱着人叫卿卿,不由的冷哼一声道,

“没出息的东西,想要人进门便好好儿给我寻个事做,在这处灌了马尿就哭丧算什么,为娘我还没有死呢!”

嘴里骂着,还是与穆大一起弄了他上床,回转身来再三谢过了穆大这才关了院门,穆大回至家中也是酒劲儿上涌,进屋倒头就睡,杨三娘子给他脱鞋解衣倒是将那张汗巾子给扯了出来,抖开一看下角处还有两朵指甲大的并蒂莲,绣得很是精巧,可见绣花之人手艺很是不错。

只是那杨三娘子瞧在眼中,便似被人踩了尾巴一般,跳起来狠狠给了穆大一耳刮子,

“啪……”

“穆大,你给我起来!”

穆大睡梦中疼得一皱眉,却实在酒劲儿太大,并没有醒过来。

杨三娘子气得又重重拧了他几把,也不见有人醒,只得自己拿了汗巾翻来覆去地看,气得半宿没有睡着,待到第二日穆大醒来,清醒过来后却是伸手摸脸,转过头疑惑的瞧向杨三娘子,

“他娘,我怎得脸上生疼,莫非昨儿晚上摔了?”

动了动身子坐起来,觉得腰上也有些疼,

“咝……”

撩衣裳一看见腰上还有几点淤青,只是斑斑点点倒不似摔的,不由的奇道,

“这是怎得,倒似被鬼捏了一般!”

杨三娘子闻言只是抱胸冷笑,在一旁阴恻恻道,

“果然是鬼,还是个美艳的女鬼呢!”

说着话将那汗巾兜头扔到他脸上,穆大呆愣愣伸手扒拉下来瞧了瞧,却是莫名所以,

“他娘,你……你……你这是做甚?”

杨三娘子冷笑道,

“昨儿说是同顾五出去吃酒,怎得倒还得了一张汗巾子回来,我看那陪顾五是假,陪女鬼倒是真……”

穆大闻言又疑又惑又觉自家婆娘这飞醋吃的毫没来由,

“说得什么话,那来的女鬼,真是同顾五吃的酒……”

杨三娘子只当他砌词狡辩,不由尖喝一声道,

“放屁,顾五能送你汗巾子?”

“这汗巾倒真是顾五送的……”

杨三娘子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扯了汗巾角上的并蒂莲给穆大瞧,

“顾五能送你这东西?”

这分明就是女儿家的手艺,杨三娘子斜眼瞧穆大,

“莫不是你要说,这并蒂莲是顾五绣给你的……”

她那神情说不出的异样,穆大立时一个激灵,浑身上鸡皮疙瘩冒出来,清早起床那点子宿醉立时抛到了九宵云外,忙摆手道,

“他娘……他娘这事儿你定要听我说……”

自家婆娘进了城混着那一帮子八婆子,也不知成日里听了些什么!

两公婆在这屋子里掰扯半晌,穆红鸾带着几个弟妹早早起了身做饭,见爹娘那门关了,里头杨三娘子的尖喝声传出来,三丫与四丫忙趴到窗外偷听,回头冲着穆红鸾招手,

“大姐……大姐……过来……”

穆红鸾跟着过去一听,却是捂嘴儿偷笑,只听里头穆大将昨日的事儿一五一十道出来,只说那汗巾是顾五送的,杨三娘子只是不信,

“他能送这绣了花的汗巾子?穆大……你少来诓我……这是外头那个粉头得了爽利送帕子谢你呢?”

说话越想越气,气得不行,伸手又拧他,穆大仗着皮糙肉厚生生受了这几下,只是陪笑道,

“他娘,夫妻这么多年,你几时见我起过歪心,你若是不信,我便对天发誓……”

忙举手发誓,

“我穆大若是敢有负了三娘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杨三娘子听了又气又心疼,伸手去捂他恨道,

“你就是仗着我不敢让你有个好歹……”

穆大趁势伸手抱她,

“三娘最是心疼我了!”

两公婆搂做一团杨三娘子气还未消,扎手扎脚的推他,穆大只是不放手,两人在这床上滚来滚去,滚得是衣散发乱,两双眼儿瞪来瞅去,倒将那点子醋意瞅出了心火来,穆大凑过去亲她,

“三娘子,这几日怠慢了,难怪三娘子生气,为夫今儿便补上给三娘子赔罪!”

这厢仗着身壮力强将自家媳妇强压在下头,杨三娘子气的捶他道,

“起来,寻你那并蒂莲的粉头去……”

“那来的并蒂莲,你不就是我的小莲花儿……”

夫妻二人正在这处面红耳赤,手脚乱动,却听得外头窗下一阵悉索声,有人噗嗤一声笑出了来,有人小声道,

“大姐,你别揪我耳朵啊!”

却是穆红鸾在外头瞧着形势不对,要将这几个小丫头弄走,里头的一对公婆互瞧一眼却是都闹了一个脸通红,怎得把那一帮子讨债的给忘了!

杨三娘子推那穆大一把,

“把那东西给我还回去,没得让我瞧着心里不舒坦!”

穆大连连应了,

“我今儿便去!”

这厢出来瞪那几个捂嘴儿笑的小东西,咳嗽两声骂道,

“老大,你是怎么管弟弟妹妹的,你瞧瞧有哪家的小娘子爬墙根儿的……”

穆红鸾吐舌头笑,忙端了东西上来伺候爹娘用罢了饭,穆大便出了门。

出去寻到那顾五将汗巾往他脸上一摔,

“你小子是要害我么!”

顾五忙伸手扯了汗巾赔笑道,

“哥哥说的什么?兄弟这是一头雾水呢!”

穆大将那角上的绣花给他瞧,顾五这才醒悟忙道,

“兄弟……兄弟这是弄错了!”

这厢却是带着穆大又进了那十里香中,两人坐定几杯酒下肚,顾五才将这事儿抖了出来,原来这顾五的老娘,娘家姓苟下头只一个亲兄弟叫苟有福,苟有福两公婆夫妻多年却是没生下一个小郎,却是一二三四五六连着六个小娘子。

与顾五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乃是这苟六娘子,两人年纪差了有两三岁,正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候,只是这苟有福前头五个女儿嫁的夫家都称得上殷实人家,这苟六娘子又是个颜色好的,因而苟有福一心想为小女儿谋门好亲事,自是连眼角儿都不屑给顾五这成日混吃骗喝,不务正业的亲外甥。

可怜顾五这娘俩孤儿寡母这么多年,日子过得艰难,好不易回来一个顾远堂,却被顾五老娘赶了出去,顾五明知自家亲舅嫌贫爱富,却又不敢忤逆老娘,只得眼睁睁看着二叔这大财神打眼前溜走,又眼睁睁瞧着自家舅娘四处相看人家。

他这心里憋闷,自暴自弃只当与表妹的事儿必是不成了,便索性将她送的东西全数扔了,连那汗巾子也送了给穆大,却是心粗没瞧见上头还绣了花,只假说是舅娘那处给的,却是没想到倒惹得穆大两口子闹了一场。

穆大闻言只是苦笑,摸着脸道,

“即是小娘子的心意,还是好好收了吧,若是让她知晓必会伤心……”

害得自家白白挨了一巴掌,还无处说理呢!

顾五垂头道,

“留着做甚,即是哥哥不能用,我便将它一把火烧了,也免得瞧着心里难受!”

穆大想了想问他,

“昨儿你吃醉了倒是提了一嘴,若是有本钱便出去跑货,我听着倒是有些可行,你小子说得话却是当不当真?”

顾五应道,

“当真啊!哥哥哟,这话可是兄弟藏在心窝子里的,若是旁人慢说是喝醉了便是打死我,兄弟也是不会说的……”

第五十八章 千两银

顾五拿了杯儿一口干尽,又道,

“兄弟这些日子也是左想右想,抠破了头皮想出来的法子,即是我娘不许我用二叔的银子,借着他老人家的威名自家做些买卖,挣点子跑腿钱总是能成的,也不用跟我二叔太过亲近,只是来来往往能保个平安便成……,如今这年月世道越乱越是南北不通,货物不畅,哥哥你以为那通达怎得生意好?”

“为何?”

“便是他后头有靠,马帮送货南北来往有人保着,一路走来没人敢碰,南面的货到了这处价钱便翻了好几番儿……”

说着用手一指自家身上的衣裳,

“我可是听人说了,便是最寻常不过的斜纹细棉布,在南面不过十个铜板儿一匹,到了这处却是十个铜板儿一尺……”

穆大听了只是咋舌,

“这卖布的倒是赚得多!”

顾五闻言只是摇头,摆手道,

“哥哥不知,我听舅家的三姐夫说了,这里头虽说差价大,但铺子里却是赚得不多,那银子全让跑货的赚去了……”

说着话凑到穆大耳边道,

“兄弟听了便想着,若是有银子自家弄一个马队儿跑货,虽说苦了些,累了些但这银子必是流水似的来……唉!只恨我这手里没本钱,二叔的银子也不敢沾……”

穆大想了想应道,

“若是……哥哥我……出那银子呢?”

顾五闻言瞪大了眼,

“哥哥莫要说笑,弄上一个马帮少说也要十来匹马,又要请人还要雇好手护卫,怎得也要千把两银子,哥哥莫是吃多了酒胡说!”

穆大缓缓摇了摇头,

“我昨儿听你说时便想过了,哥哥我也是仔细思量过的,这事儿倒是能干,银子你不用担心,只是你二叔那处……他……他在外头多年可是能靠得上?你心里有数么?”

顾五闻言精神大振,拍着胸脯应道,

“哥哥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哥哥即是把话说到了这处,兄弟也同哥哥说了实话吧,你当我那二叔为何这么多年要回来寻亲,又想拉了我上山,又怎会被我娘打了出去……”

“哦,你说一说到底是为何?”

顾五凑过去悄声道,

“我那二叔早年只生了一儿子,便是我那堂弟顾元通,只是他年纪小时逞通斗狠与人比斗,被人一招伤了双腿,如今是个半瘫……废了!”

顿了顿又悄声道,

“我那二叔这些年在外头也是抬了不少女人进门,却是连个蛋都没有生出来,那偌大的家业怎甘心拱手送了给人,这不才回乡来寻亲么?想着左右都是顾家的子弟过继一个到膝下也能有人护着他那瘫子儿子……”

穆大恍然,

“原来如此……”

顾五又道,

“只是我二叔也是没想到我爹死的早,只得我这么一个儿子,不过家业交给侄子总比交给旁人好,左右都是姓顾,大不了一肩挑两房,我自家倒是不觉有碍,只是我那老娘死活不愿,说是我二叔杀人放火坏事做尽才有此报,便不许我去沾了他们的边儿。不过这也实在是家中贫寒也是因着表妹的事儿,兄弟我便想着靠我那二叔的名头做个糊口小买卖,即不用忤逆老娘,也能挣到银子取了我那表妹,日后若是有那运气出人投地,帮手我那表弟也无不可,因而哥哥你放心吧……我那二叔还指望着我给顾家传宗接代,他必不会害兄弟我的!”

穆大闻言嘿嘿一笑,

“你小子倒是心大,连以后的事儿都想着,你哥哥我现下只想着养家糊口给我们大妞儿挣嫁妆!”

顾五倒是皮厚欣然应道,

“那是自然,兄弟我可是心怀大志之人……若是哥哥能弄到银子,我们便做干了这买卖,现下官府越发无能,倒还比不上我那二叔绿林道上的名头靠谱,这世道乱成这般,旁人有这心也没这手段,真要组了马帮出去只怕刚出城便被人给劫了,只我们有门道如何不做?独门的生意啊……”

两人在这处几说几讲却是越发觉着这生意能做,如今虽说战事频起,但这富贵险中求,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上头又有人罩着自是比人赤手空拳提着脑袋与人拼命强,为何做不得?

穆大这一日也没有上工与顾五商谈许久,眼看着天色将黑这才各自回转家中,穆大吃罢了晚饭早早将孩子们赶到后院,却是与杨三娘子谈起此事,杨三娘子听了只是咋舌头,

“这么多银子,我们从何处来?”

穆大想了想应道,

“我已是想过了,不如将后院偏房里那些东西拿出去卖一些!”

杨三娘子一听立时头摇得似那波浪鼓一般,

“那怎么成,那是给红妞儿留着的,以后我们必是没有多少银子置办嫁妆,到时想法子将这些东西换了,给她再抬回李府去的!”

这也是没法子,李府送来的那些东西那样不是又贵又好的,他们这样人家这辈子能置上几样便是祖坟冒烟儿了,那些东西可不能碰,给红妞儿原样抬回去虽说丢人了些,但总比寒寒碜碜的凑几十两银子嫁妆抬进李府强上不少的。

穆大应道,

“正是因着日后要给她换些,倒不如现下挑些东西出来变卖了,凑银子出去跑货……我也是寻思了许久,我们家这境地实在也是穷了些,不光是红妞儿,以后下头几个小的都要嫁人,宝生也要娶媳妇的,我不趁着这时节给他们挣一笔,日后拿什么给他们置办?”

“这……”

一番话倒说的杨三娘子动了心,

“他爹……你的话倒是有理,只是……只是这……做个小买卖若是赔个十几两银子,家里倒也能受得住,但这一下子拿了一千两银子出去,这窟隆大了可补不上的!”

自他们进城,虽说活儿接的不少,但又凭了院子,宝生进学堂又是每月花销,如今家里也不过存了十几两银子,若是这买卖赔了可怎办?

穆大自是知晓婆娘心思,却是咬牙拍大腿道,

“这事儿我是思前想后折腾了几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总要为了几个小的博一博的!”

这年月谁也不知晓那时又打起仗来,遇上气运不好被辽兵一把刀便割了脑袋去,倒不如豁出去拼一把……这事儿便这么定了!”

夫妻多年,杨三娘子也是知晓穆大脾气,虽说平日里让着她,但若是他拍了板的事儿,便是哭死也翻不了案的!

想了想也咬牙道,

“罢!他爹……你即是铁了心,我们便这么办吧!”

公婆二人背着孩子们到后院,打开那屋一人手执了油灯在一旁瞧着,一人动手翻弄,却是将那些绫罗绸缎等不易存放的东西给挑了出来,

“这些拿到外头卖了吧!”

穆大瞧了瞧点头,

“明儿我去!”

第二日穆大抱了东西到外头卖,没进那当铺却是寻了一家布铺子,那掌柜的眯了眼打量这些东西,斜眼瞥穆大,

“这些东西打哪儿来的?这可是南边来的花色,面料也是上乘……”

穆大早想好了说辞,

“我侄儿自临安做大户人家府上的管事,前头回来省亲孝敬我的,不过我们这小门小户穿这东西也不受用,倒不如拿出来卖了换些银子……”

那掌柜的闻言倒是信了,将这些东西收下来,给了两百两银子,穆大拿了银子回去,杨三娘子收了银子却是心疼,

“那么好的料子只得了两百两?”

穆大应道,

“若是放在铺子里卖自是不止这个价钱,你自家送上门去就是贱卖,有两百两银子也不错了!”

这厢两人又去翻了翻,却是将那老山参寻了出来,

“这东西金贵,定能卖上好价钱!”

杨三娘子心疼的直揪胸口,

“这样好的东西以后想寻也寻不到,卖了多糟蹋!”

穆大咬牙道,

“正是少见才能卖上好价钱,若是卖旁的东西,人家照旧要压价,更糟蹋东西!”

当下将那老山参取出来用布包了,又带了一串海水珠子,老山参送到药铺里去,买了五百两银子,海水珠子得了三百两银子,两公婆心里滴着血凑了一千两银子,换成一百两一张的银票给穆大揣在怀中。

穆大出门紧紧按着胸口迳直去寻那顾五,顾五见了银子又惊又喜,

“我的好哥哥,您这是上哪儿打劫了!”

穆大喝道,

“废话少说,趁热要打铁我们办事儿去!”

“好嘞!”

顾五欢喜答应一声,跳起来拉了穆大道,

“哥哥,我们先去寻我二叔在城里的手下人,把这事儿先铺垫铺垫,以后办起事儿来也顺畅!”

两人去寻人,果然在城北寻到一家客栈,名叫做四方的,里头掌柜的便是顾远堂的人,前头早得了吩咐,见人来倒是十分殷勤,

“侄少爷,请上座!”

将两人让到雅座之中,上了清茶,顾五把话给人一讲,那掌柜的点头道,

“这事好办!小的在这太原城里经营多年,自也是有些法子的……”

穆大这买卖倒是真干了起来,他出了银子占大头,顾五只占了三成,前头他只要两成,

“兄弟我这只动了动嘴皮子,大头可是哥哥担着呢!”

第五十九章 女人心

穆大心里明白,若没有顾五这条线,寻上他那二叔做靠,慢说一千两便是一万两银子也没有法子,当下硬给顾五加到了三成,两人这厢说成了事儿,又有那掌柜的介绍了人给他们牵线搭桥,寻那车马行淘换的马匹,虽说马是老了些,但胜在温顺好驯,价钱自也便宜不少,马匹瞧好了,又要寻人。

穆大与顾五便商量着毕竟是外头跑的买卖,还是要寻信得过的人,这厢坐下来仔细斟酌平日里相熟的那些苦力们,又还要寻两个常年在外头跑的老江湖……

这一通儿忙活却是十天半月脚底板打后脑勺,家里杨三娘子自然知晓是何事,穆红鸾却是奇怪,

“娘,爹爹这几日怎得天未亮便不见人影了,如今这太原城中活计都这般多了么?”

杨三娘子这才说了实话,

“你爹如今在外头跟人合着伙儿拉扯了马队,要南北跑货呢!”

穆红鸾一惊,

“世道这般乱,南北跑货可是十分凶险的买卖!”

杨三娘子这些日子来也是提心吊胆,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不说,自家男人还要在外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走江湖,只是这事儿还不敢到处说,自己也是憋得够呛,遇上大女儿相询自是大吐起苦水来,

“可不是么!你爹爹这一回可是铁了心的要干,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穆红鸾又问,

“那爹同谁合伙的?出了多少份子?占了几股?”

杨三娘子道,

“同顾五做的……”

这厢将顾五家中如何如何,银子打那儿来的都讲给了女儿听,只穆红鸾不知那是李家的聘礼,听了便应道,

“即是爹爹打定了主意,倒不必在乎银子,只要人平安就好!”

左右那些东西放在家中久了倒招贼倒不如拿出去做生意,只是她没想到自家亲爹竟有这样的魄力,要走南闯北了!

不过这绿林中人虽说杀人不眨眼,但也最是讲究规矩,若那顾五的二叔真是绿林中有名号的人物,爹爹他们在河东道上行走应也能受人照拂,这样说来辛苦是要辛苦些但也几分奔头。

这家里穷,穆大两口子每月能自手指缝里省下几个钱,她心里也是一清二楚,四个女儿一个儿子,眼看着都大了,以后嫁妆聘礼自是不能少的,也是难为亲爹娘了!

杨三娘子听了女儿的话只是心虚,前头给她定了亲也没有说,后头用了聘礼也没有讲,依红妞儿的脾气若是知晓了,还不知怎么闹呢!

当下便道,

“你们爹爹也是为了这家里,才壮了胆子做这买卖,这一回我们家可是把全副身家都搭了进去,红妞儿你可要体谅你爹爹才是!”

穆红鸾只点头,

“娘,你的话我记着呢,家里的事儿我自会理着,你宽心就是!”

杨三娘子见她懂事明理的样儿,心里却是更不安,拉了她的手道,

“红妞儿,都是爹娘没本事,但凡家里有些留余,也不至……”

后头的话却是没再说了!

穆大那头眼看着事儿办得差不多了,倒也是运气好,顾五在外头跑了几日却是拉了头一笔生意回来,有商贩要拉了布匹、香料往河间府去,穆大听了却是踌躇,

“河间府可是紧挨着辽境……”

顾五应道,

“便是因着那河间府道上不好走,旁人都不敢接,才能落到我们兄弟头上……”

穆大也是知晓,自家这马帮不过刚拉扯起来,好买卖自是论不到自家头上,想了想当下咬牙道,

“即是如此,我们便跑这一遭吧!”

却是咬牙将买卖接了下来,当下将众人叫到跟前道,

“这一回是我们兄弟头一趟跑买卖,大家伙儿警醒些,以后我们兄弟跑出了名头,这银子自是如流水一般来的!”

众人听了轰然应允,穆大这厢吩咐众人道,

“与主家商议了,五日后启程,众兄弟回去与家人好好聚聚,把父母妻儿好好安顿!”

遣散了众人,穆大与顾五也各自回家。

穆大对杨三娘子细说了这一趟活儿,杨三娘子担忧道,

“他爹,这路上怕是不太平!那辽兵可是时常犯边,若是遇上了只怕有凶险……”

穆大摆手道,

“不怕!辽兵虽说凶恶还有我朝军队驻扎在那处,又有当地人接应,这一趟虽说听着凶险却是险中有稳,若是成了便是这个数儿……”

说话间伸出来一个手掌上下翻了翻,杨三娘子闻言瞪大了眼,

“这么多……”

虽说凶险了些但银子确是不少啊!

穆大想了想道,

“我再待五日便要走了,不过走前却还有事儿要办……前头红妞儿那事还没有着落呢!”

杨三娘子应道,

“这事儿我也四处打听过了,女先生实在不好寻,便是那大户人家里的小娘子也轻易寻不到好的!”

这世道慢说是女先生便是男先生也不好寻,女先生多是从那宫里出来的老妈妈,又或是家道中落的大家娘子,即要能书会画,也要善弹会唱,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学得便更多,理财做账,女红烹煮一样样都要会。能教这些的女先生自是家家抢着要,便是大户人家也是挑着去,那会瞧得上他们这小门小户。

“这事儿不如去托一托亲家老爷,我们办着艰难,亲家老爷那处必是能想到法子!”

杨三娘子闻言也是双眼一亮,

“好,求亲家老爷必是能成的,左右我们家红妞儿以后都是他李家人,现下托他们管也是应当的!”

穆大闻言摆手,

“他娘,这念头你可不能有,红妞儿是我穆大的闺女,嫁妆我得替她挣,那请女先生的银子也得我们出,只托亲家老爷的人脉寻一寻人就是!”

我穆大再穷,但闺女还是我的闺女,自是我要管的,若是全托了旁人,我还当什么爹!

杨三娘子点头,

“知晓啦!”

这男人就是好个脸面,争个意气!

……

待到第二日,穆红鸾练完功便被杨三娘子拉到房中,取了一套新衣裳出来,

“老大快将这衣裳换上!”

“娘,你这是做甚?”

穆红鸾接过衣裳抖开了瞧,料子不必说,这针脚也是细密,看来娘也是费了心思做的!

杨三娘子道,

“前头收了李老爷的礼,怎得今日也要回拜才是,换了衣裳与你爹去!”

穆红鸾倒是不疑她娘扯谎,将身上汗湿的衣裳脱,又使帕子擦了身上,换上新衣裳把头发重梳了一遍,杨三娘子仔仔细细瞧自家这大女儿,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发酸,

“前头还觉得她是个傻丫头,没想到一转眼就已定人家了……”

红妞儿这模样前头她还觉着似自己的婆母,这一阵子越发长开了倒瞧出有些不同了,虽说眉眼有三分似异族人,但这皮肤细腻,脸蛋也小巧精致许多,若是不说不动坐在那处倒真似画上的人一般好看。

瞧她这可人的样儿,杨三娘子猛然间鼻子一酸,没来由的一阵伤心,

“我这辛辛苦苦的拉扯大的,再隔了不多久便是李家的人啦!”

想着想着眼圈红了,忙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穆红鸾不明所以,

“娘,您怎得了?”

杨三娘子不敢同她细说,只得恶声恶气道,

“快穿!你爹在外头等着呢!”

待大女儿穿好了衣裳拉了她出来,穆大瞧着也是赞道,

“老大这样儿好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被自家婆娘狠狠瞪了一眼,穆大被瞪得一愣见她转身进灶间去便跟着进去了,

“他娘,你这是怎得了?”

杨三娘子当着自家男人倒是流下泪来,

“红妞儿这般小便给你许了人,你这当爹的心真狠!”

穆大闻言被她弄得真是啼笑皆非,忙道,

“他娘,前头是谁还直道这门亲事是天大的好事儿,怎得今儿来这么一出,你……你这真是那奶娃儿的脸说变就变……”

这女人真是海底针,你摸不着要遭殃,摸着了还是要遭殃!

杨三娘子抹着泪骂道,

“一码归一码,这亲自然是好的,你这当爹的将她这么小许出去便是你心狠!我不骂你骂谁!”

又瞪了穆大一眼这才端了碗出去,留穆大在那锅前抠了半晌脑袋,这才悻悻的出去了。

这女人家的心思实在难懂,左右她骂一骂就过去了,只管闭嘴点头就是,若是敢回嘴……自有你的排头管饱!

夫妻这么些年,穆大便是再愚钝也摸到了这女人家的门道!

两人按着昨晚商议好的,今儿穆大便带了穆红鸾去李府,临走时三娘子又把篮子里的狐子塞给了女儿,

“带着这小畜生上门去与……与李府的小爷好好玩耍,可不能使性子动手脚,那可是……”

那可是你未来的夫婿!

“……那可是李府的小爷,明白么!”

穆红鸾点头接过正打着呵欠的狐子,

“我晓得了!娘!”

穆红鸾心中暗想,

“我与那臭小子已是前账一笔勾销了,旁的不看就看在李老爷那一屋子东西的份上,也必将他当做财神爷好好供着的!”

第六十章 访李府

父女二人进了李府,今日是燕三在书房伺候,见了穆大父女来到很是客气,两人被领到了书房见李老爷,李老爷见了穆红鸾便笑,瞧见她怀里的狐子道,

“长青也是冲我念叨了好几回,到后头找他玩儿去吧!”

外头进来个小厮毕恭毕敬将穆红鸾往后院引,留下穆大同李老爷说话。

这李府的宅子穆红鸾是夜里来过一回,这白日来还是头一遭,一路走一瞧,因着燕岐晟到太原本就打着隐居的主意,家里人口又少,院子买的便不大,不过却是胜在精巧别致。

九曲回廊间或小天井中鱼缸荷叶,庭院高树,映墙繁花,假山蛙鸣,流水湖石,处处倒是显出江南人家的风貌。

燕岐晟那院子是这宅子里最大的,里头有棵参天的大梧桐,因而便叫做梧桐苑,树下头石桌石椅,墙角处兽头的喷眼,兽口中水流潺潺落到下头的小鱼池里,一池红尾巴的小鱼见着人影晃动便围拢了过来。

燕岐晟正在屋中练字听到人报忙跑了出来,到池边见穆红鸾与狐子正探头瞧那池里的鱼,便笑呵呵道,

“红将军最喜欢吃鱼了,我让人捞几条给它吃吧!”

这孩子凭地会煞风景,好好的鱼儿给这院子添了一抹亮色倒要捞了来吃!

穆红鸾忙摇头,

“人家在池里好好的,何必白白伤它的性命!”

说罢将怀里的狐子递给他,

“我带它来找你玩儿了!”

燕岐晟大喜小心接过那狐子,伸手轻轻摸它的毛,狐子却是百般的不愿意,可怜巴巴的回头瞧着穆红鸾,被她拿眼一瞪,

“老实些!”

这小爷可是财神爷,伺候好的有肉吃!

狐子精乖也不敢吱声儿,只是埋头钻进燕岐晟怀里露给个屁股给他乱摸,燕岐晟便是前头那般宠着它,也没见他这般老实过,每回伸了手去便被它龇牙咧嘴的咬,当下是喜欢得不成,一迭声的叫人,

“快去灶房弄些吃得过来!”

闻香也是个聪明的,带着人下去预备了狐子的鲜肉,又给两位主子端了蜜糖水并几样糕点来,两人便坐到树下头瞧着狐子吃肉,今儿新打的兔子送进府来,放血剥皮取了腿上的肉,割下来细细切成小块,装至盘中放在桌上,狐子跳上去端坐在上头,低头嗅了嗅,这才矜持的开了口!

“小娘子请用!”

闻香指了另外放着的水和糕点,穆红鸾本就不是一般小孩儿的性子,倒也是落落大方的瞧了瞧桌上伸手端了水喝,入口是香甜却是太腻了些,见燕岐晟大口喝了便问,

“你爱吃蜜水?”

燕岐晟应道,

“甜得我都爱,这太原城里的金桔水团,麻团便不错!”

穆红鸾笑笑放了手里的水,燕岐晟见她喝了没两口,

“你可是不喜吃甜的?我让他们再换就是!”

回头冲闻香道,

“客人上门也不知招待周全,上些别的吃食来……”

想想了又问,

“前头送来的紫玉珠可还有,给小爷端来!”

闻香应声去了,不多时端上来一大盘子圆滚滚、水润润,上头还覆了冰霜的葡萄,燕岐晟道,

“这东西甜是甜却有点子酸,我爹说是从河东汴州郡送来的,一路上都要放在冰鉴里才能保了新鲜……”

说着把那一盘葡萄推到她面前,穆红鸾倒也不扭捏,伸手掰了一个往嘴里塞,这世里她是没吃过,不过上一世她却是吃过的,只是这东西因着产地遥远,运到地头时价格出奇的高,任是她那时的身家,在外头买些来吃也是肉疼的紧。

这葡萄必是出自好产地,放进嘴里又冰又甜,又鲜又多汁,她连着吃了好几个才停了手,点头赞道,

“果然好吃!”

燕岐晟只是笑,

“再待些日子还有荔枝到,是上好的陈紫,我让他们给你送些去!”

说着话就让闻香取个食盒来,

“装些回去吃!”

穆红鸾摆手道,

“那有又吃又拿的,我在这处吃就成了!”

燕岐晟倒是不勉强,

“隔几日你再来吃荔枝!”

这厢又领了穆红鸾他书房,

“你可会识字?”

穆红鸾缓缓摇了摇头,

“识不了几个,我们家就宝生在学堂里,跟着他学过几个!”

世人读书的少,便是大家的小娘子能识得几个字都要称才女了,自己这小门小户的必是不能说识字的。

燕岐晟闻言倒是不惊奇应道,

“我家里好些姐妹也只能识几个字,你识得那几个字写给我瞧瞧……”

说着话拿了一旁挂着的狼毫给她蘸了墨,穆红鸾想了想在宣纸上头写了一个“大字”,一个“红”字,燕岐晟点头,

“你这字儿倒是端端正正的!”

这厢猛然想起自己虽说武艺不如她,便会读书识字啊,心下欢喜,

“倒是有一样比她强了!”

一时间很是好为人师,要教穆红鸾写字,穆红鸾又不能露了馅儿,只当是哄着小孩儿玩耍,装作认真的样儿跟着他一块儿练字,故意歪歪斜斜写了几个,燕岐晟见了大赞,

“你比我们家那些妹妹机灵多了!”

在临安时也有族里的妹妹们过府玩儿,不过一个个瞧着这书房里的东西便挪不眼,没一个专心练字的!

两人在这处练了一会儿字,穆红鸾便有些不耐烦了,

“手都酸了!”

“要不我们到外头比划比划?”

说起这个两人自是兴致勃勃,将外头衣衫脱在书房里,到外头便比划开来。

这阵子燕岐晟在家中也是勤学苦练,武艺大有长进,一上来两个拳头舞的呼呼作响,直奔穆红鸾面门而来,穆红鸾脚下八字步稳稳当当,却是不躲不闪,身子微往后仰,两手交错护住面门,待到他拳头近了却是腕子一翻,五指张开包住了他的双拳,轻轻一扭……

燕岐晟攻势受阻立时回撤,却不防穆红鸾紧握着拳头身子似柳条一般,由后向前轻飘飘被带到了面前,头一低便往他胸口撞去,

这一撞穆红鸾也是有分寸的,砰一声撞得他连退几步,自己则上前两步,双手一拉一放让他不止脚下不稳跌倒在地。

燕岐晟被撞得精神一振,抬手揉了揉胸口,高声道,

“再来!”

两人在这院子里拳来脚往打得不亦乐乎,一旁立着的丫头婆子瞧着却是暗暗凑到一处嘀咕,

“这小娘子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怎得与小爷打得半分不让?”

“瞧着衣着打扮倒不似大户家的小娘子!”

燕岐晟身边都是临安带来的老人,整日关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有前头燕大几位管事出去提亲,虽说带了不少人,但都是心腹侍卫,燕韫淓又素来不喜下头人乱嚼舌根,因而小爷定亲之事倒是瞒的十分严实,这府里除了就那么几人知晓外,上上下下竟是再无人得知。

两人在这处打的热闹外头燕韫淓与穆大已是将事儿谈妥,燕韫淓道,

“亲家倒是不必计较礼数规矩之事,依李某之见长真那性子便是顶好的,率真大方不同与大户家的小娘子,大家的小娘子虽说端庄娴静却是少了几分自然,长真这样便顶好的了!”

穆大摇头道,

“承蒙亲家老爷不嫌弃我们家红妞儿,只是该懂的规矩也是要懂的,穆大我虽说是乡下汉子见世少,但也知晓这大户人家场面上总要颜面的,不懂规矩岂不是惹人笑话么?”

燕韫淓想了想应道,

“亲家所言也是有理,不过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女先生总是要寻个好的才成!”

穆大点头,

“一切听亲家老爷吩咐便是,只是再隔几日我便要出门一趟,只拙妻与孩儿们留守家中,若是有信儿了便派人过去支会一声就是!”

燕韫淓闻言挑眉,

“亲家这是要到何处去?”

穆大微微有些脸红,吭吃道,

“不瞒亲家老爷,眼看着红妞儿也定了亲,这后头几个小的也要打算了,我这回也是凑了些银子自家跑个马队,指望着下些死力气,赚点儿银子也好为孩子们打算!”

燕韫淓一听自是明白了,当下点头,

“亲家倒是打算的长远!”

当下又细细问了穆大这一趟的行程如何,落脚在何处,几时交货等等,问起来倒是头头是道,十分精通的样儿,穆大见状不由赞道,

“亲家老爷果然是见多识广,我们这样小买卖您是一听便明白了!”

燕韫淓笑着摆手道,

“我这也就是见得多些罢了,待亲家以后在外头跑多了,自会比我还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

这厢却是暗暗记在心下,下来让燕大写了信让沿路的州府衙门暗中照应,这是后话不提。

两人在书房说了会子话,这才出来往后头院子里来,穆大也不敢跟燕韫淓同行,落后一步跟在后头,微微勾着身子小心与他说着话,两人缓步到了梧桐院中,听得里头呼喝声作响,燕韫淓便笑道,

“这两个孩子想来必是在比划过招儿呢!”

穆大一听急了忙抢上两步,

“拳脚无眼,红妞儿这孩子怎得还敢同小爷动手!”

女子以夫为天,如何能跟自家夫君动手,这还没过门儿呢,要是打坏了可怎办!这孩子怎得这般没个分寸!

第六十一章 打夫君

穆大两步过来近了院门,却听里头燕岐晟在说话,

“好!你拳脚功夫果然厉害,我比不过你,我们比枪……”

说话间听得里头叮当作响,竟似两人用了兵器!

穆大一听更是着急,

“怎得这孩子竟用了刀枪,若是伤着皮肉可不是小事!”

与燕韫淓两人几步立在了月亮门台阶之上,却只见那燕岐晟一枪刺向穆红鸾,穆红鸾身子一闪扭腰避过,虽说人让过了,那身上的衣裳竟是被挑着了,

穆红鸾吓了一跳,忙收了势子一动不敢动,

“别挑我的衣裳!”

她这话却说晚了,燕岐晟这厢手下用力,枪头向上一抬,

“刺啦……”

一声侧腰处立时被挑开一个口子,露出里头一块白生生的皮来,穆红鸾惊叫一声低头一看,却见新做的衣裳上这么大的口子,便是补只怕也不好补了,当下不由气道,

“不是让了你莫挑我衣裳么?”

燕岐晟那将一件衣裳放在眼里,当下满不在乎道,

“不过一件衣裳罢了,有甚要紧,陪你银子就是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穆红鸾立时心里不痛快了,怒道,

“有银子便好张狂么,这是我娘亲手缝的……”

燕岐晟见她真恼得,也是有些悻悻,只是他一向霸道惯了,自不会服软当下撇嘴应道,

“就这衣裳有甚好稀罕,我请绣娘给你做上十件……”

一句话当真让穆红鸾心头火起,一声怒喝,

“还我的新衣裳!”

这有钱人家的小崽子便是不知人间疾苦,以为有银子便什么都能买到么?

两步窜过来,照着燕岐晟面上便是一拳头,

“砰……”

这厢正正打在他鼻梁之上,燕岐晟没有提防挨了个实在,双眼一花,鼻子上头一酸,那眼泪鼻涕立时便下来了,抬手一抹手上一片殷红,旁边的丫头婆子连声惊叫,

“小爷!小爷……小爷见血啦!”

穆红鸾眼睁睁见燕岐晟两管鼻血猛的涌出来,眨眼已是流到了下巴,滴答滴答往下落,她也是愣了,这时节旁边有人冲过来一把拉了她,

“这丫头,怎得连自家夫君也打!”

说话间就要抬手打她,后头又有人过来举手一拦,

“亲家……亲家……小孩子家家玩闹,无碍的!无碍的!”

一抬头见着自家一脸急色的亲爹和一旁憋着笑的李老爷,

“爹……你……你说什么夫君,我这是打了谁?”

……

此时天黑,虫鸣草丛,星耀黑幕,太原城中小院里,杨三娘子在前头,二丫、三丫在后头一个端饭,一个端菜,四丫踩着三丫的脚后跟,跟着出来。

四人都瞧着在院中闷头锯木的穆大,杨三娘子叫了一声,

“他爹!”

穆大身子顿了顿却是没有应话,杨三娘子一脸的忧色,

“他爹,这可都三天了,红妞儿还是不吃!”

穆大仍是不语,一脚曲踩在上头,两膀较力,将那大锯拉的飞快,借了堂屋中昏黄的灯光,杨三娘子瞧见丈夫脸上愈发的阴沉,转头打发三个小的,

“去,把东西放进桶吊到井里凉着,免得明儿坏了!”

这天气越发热了,吃食存不了许久,就这么放着没得糟蹋东西!

三个小的你眼望我眼,二丫拉着两个妹妹走了,杨三娘子过来坐到一旁小凳上,

“他爹,这事儿也是我们办得不对,瞒着就给定了亲,这丫头脾气是个犟的,这一回怕是真气得不清!”

穆大闻言停了手里的活,闷声道,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那李府的小爷难道还亏待了她不成,怎得倒要不吃不喝的寻死,有本事饿死一个给我瞧瞧!”

杨三娘子听了却是眼圈一红气道,

“你倒狠得下心!红妞儿不同那几个小的,怀着她时就不好,生下来便是傻的,那时节我都没舍得扔了她,现下我养得好好地,眼看我一个如花似玉的标致人儿,倒要因着这事寻了短见,我……我……她要去了,我……我也不活了!”

说罢起身推了穆大一把呜呜咽咽的冲进屋去,咣当一声关了房门,吓得灶间里三个小的都是一个激灵,三丫拉了拉二丫的衣角,

“二姐,大姐这是怎么了,怎得回来三天都不吃饭,也不同爹娘说话?”

二丫叹了一口气,

“爹娘给大姐定了亲,大姐心里不愿意呢!”

“是那李府的小爷么?”

二丫点了点头,三丫便吐舌头,

“那李府的小爷很是凶恶,上回来家里就吓着我了,以后我们要叫他做姐夫么?”

二丫又点了点头与三冲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只四丫在一旁憨笑,

“我们叫他姐夫,以后都有新衣裳穿,有肉吃么?”

二丫抬手戳她脑门儿,

“四丫你也不小了,怎得还一心惦记着吃!”

这般傻的丫头以后被人一碗肉便要被骗了去!

四丫也不回手只是傻笑,心里却是暗暗嘀咕,

“那李府的小爷我瞧着就是个外头凶里头软的,那似大姐外头也凶里头也凶……大姐嫁了给他,也不知是谁倒霉呢!”

穆大在院子里耳听得几个小女儿悄悄儿说话,闷头半晌终是放下了手里的活叫道,

“二丫,把饭菜再热热!”

“哎!”

二丫在里头答应一声,忙冲三丫使了一眼色,姐妹俩重又升了火,合力把饭菜热好端出去,

“我来!”

穆大接过来往后院去了,三个小的好奇的跟在后头。

穆大到了老大那屋子推门进去,见大女儿正抱腿坐到窗前头也没有回,过去将饭菜放到桌上,自家坐到桌旁却是不发一言的呆着,这一呆便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穆红鸾终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他一眼,穆大这才长叹了一声,闷声问道,

“红妞儿,你若当真不愿嫁那李府的小爷,爹……爹便替你去把亲退了吧!”

穆红鸾一愣,

“爹,您……您前头不是不许么?”

穆大叹了一口气应道,

“一来是瞧着李老爷确是仁善仗义,前头又救过爹爹一命,他又中意你八字与那李家小爷相配。二来他们家确实豪富你嫁过去自是吃穿不愁,这时局动荡你有人庇护自是最好的。三来……三来也是爹爹的一点子私心,能靠上李府,以后你的弟妹们日子也好过些……”

说到这处顿了顿道,

“不过我穆大是嫁女不是卖女,你若是不愿意,爹便豁出去负了李老爷的美意也不能让你心不甘情不愿的嫁过去,爹明儿便去回了这亲事……”

想了想道,

“前头那些东西我们也花销了,现在爹就去寻你娘把银子拿出来我们补回去!”

说话间人已站起了身,

“吃饭吧!莫挨饿了……这饿肚子的滋味儿最是难受了!”

说罢便大踏步出去了。

穆红鸾呆愣愣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旁,外头二丫三个却是窜了进来,三丫过来拉了她的手喜道,

“大姐,爹答应退亲了!”

二丫却是神色怅然,

“大姐,这……这可是门好亲事,你可想好了?”

穆红鸾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是闷闷的并不好受,论起来穆大夫妻并无过错,这样好的一门亲事,落到别的人家只怕要阖家上下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只是……只是她心里挂着赵敬如何能嫁给旁人?

她是两世为人,那李府的小爷可是青头男子一个,心里念着旁人再嫁给他实在对人不公!

更有他身家丰厚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又何必娶了她这样出身的!

想来想去穆红鸾只觉着自己嫁给那臭小子倒是委屈了他,这亲事实在是不成的!

一旁的四丫瞧了瞧桌上又冷了的饭菜,

“大姐,你还是快吃饭吧!”

饿了这三日大姐只靠着她们悄悄儿送来的干饼填肚子,连油荤也没沾上一点,好生可怜!

穆红鸾瞧了桌上一眼,却是没有动,二丫咬了咬唇劝道,

“大姐,这几日我们也是听娘说了,前头送来的东西便是聘礼,后头爹爹把东西拿出去换了一千两银子,这……这一千两银子我们家可怎么补得上……”

几句话说的三丫、四丫也苦了脸,穆红鸾也咬起了唇,这家里什么状况她最是知晓,那一千两银子于李府来不说过九牛一毛罢了,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自是个大窟窿,眼见得爹爹的马队拉扯了起来,马也买了,人也召集了,左右还有几人跟着他讨饭吃,难道便这样散了么?

想到这处穆红鸾也是心里纠结,不由的心中长叹,

“真正是一纹钱难倒英雄汉!”

银子东西乃是这世间第一可憎可厌之物,多少英雄为它嗟呀长叹,多少红颜为它舍了青春,到后来又多少落得人财两空,声败名裂!

穆红鸾后院中为了银子左右为难,外头穆大出来与杨三娘子也是长吁短叹,杨三娘子心下埋怨,但见得丈夫垂头丧气的样儿也是心中难受,不由骂道,

“那死丫头也是个犟性子,这不是要为难死爹娘么!”

穆大摆手道,

“罢!这事儿也是我们做娘老子的不对,前头、后头两桩事儿都没有与她商议,这儿女的亲事总是郎情妾意才叫做好,强扭的瓜儿如何能甜!”

第六十二章 左右难

杨三娘子闻言急道,

“说是这么说,但事儿已做下了,你那买卖怎办?”

穆大想了想应道,

“生意已接下了,待我跑了这一趟赚了些银子,再将那马队寻个买家卖出去,想来必不会差上太多银子的!”

杨三娘子急得直哭,

“你说的轻巧,舍命跑一趟便是赚个翻番,再分些给顾五几个,到你手里还能落下多少?更有那马匹,你买是一个价钱,卖时能是一个价钱么?还有那一帮子兄弟都是冲着你往日的情面才来帮手,如今不过跑上一趟便要散伙,这不是耍着人玩儿么?以后你出去还怎么与人碰面说话?”

穆大叹气道,

“这事儿却是我做下的,怎得也要自己担着,我认了就是……”

杨三娘子坐在床上垂头落泪,也是想不出主意来,心里又急又气,又是埋怨女儿性子太犟,又是恨丈夫做事太过轻率,想来想去却是无法可施,只得干坐落泪。

穆大坐在那处也是眉头紧皱,正两口子困坐愁城无计可施之时,外头院门轻响,有人进来了……

后院处穆红鸾也是呆坐窗前心中思绪纷乱,眼见得外头月正当中,一轮银白高挂,下头万籁俱静,她自家却是愁肠百结,左右为难,后院那处突然一声冷哼,有人大踏步进来说话道,

“你如今倒是越发的出息了!”

穆红鸾一听却是精神一振,

“师父你回来了!”

无癫老道干瘦的身影渐渐现了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却是冷下了脸,

“我不过有事出去几日,你倒能耐见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一丝损伤,你父母养你育你,是让你为了婚事绝食自残,伤父母的心么!”

穆红鸾忙出来见礼,立在院中却是吞吐道,

“师父,我……我……”

“你什么你?这桩婚事我也是知情的,前头受李老爷所托前来说项,你父亲因念着门第悬殊,确也是齐大非偶,婉拒了一回,后头李老爷亲自上门求亲,李家人不可谓不诚心,李老爷为人仁厚宽容,你那未来的夫婿也是天性纯良,这门亲事为师也是亲自算过你二人八字,乃是天作之合,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要闹这一出来伤父母的心?”

这丫头平日瞧着机灵,怎得一遇事儿便犯起了糊涂!若不是他今日过来,那穆大夫妻岂不是要砸锅卖铁去退亲

穆红鸾也是少见无癫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她,心知师父也是动了真怒,当下垂头咬唇,半晌才幽幽应道,

“师父……徒儿的来历,师父想来也是有猜着了几分,徒儿我两世为人,这一世本就是为了寻那个他而来,如今人未寻到,我怎能另嫁他人?若是我舍了他又嫁那李府的小爷,于我夫婿又是何其不公?因而徒儿甘愿被师父责罚,让爹娘伤心也必要拒了这门亲事!”

无癫闻言一愣,脸上神色一动,

“你要寻的是何人?”

穆红鸾咬唇,

“我……我……”

若是说我要寻之人乃是那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师父只怕觉着我疯了!这事儿……却是不能说!

咬唇想了许久才道,

“我与他一前一后投到这大宁朝来,我只知他托生王公之家,却实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即是不知他身在何处?你又如何寻他?”

“徒儿只知晓他投身临安城,便想着待再大些,练好了武艺自家去临安城寻他……”

“若是寻到他又如何?寻不到又如何?”

“寻……寻到了他自是……自是要与他结成夫妻,若是……若是寻不到他……寻不到,徒儿便随师父隐居深山,做一辈子道姑再不嫁人!”

无癫闻言仰天长叹,

“痴儿!痴儿!”

一个字情蹉跎世上多少男女,这孩子从前世追到今生,若是再寻不到还要追到下一世去么!

“痴儿,你可想过你即便寻到了他,他可还能记得你?若是他已娶妻生子,幸福美满,你寻过去又要做甚?”

穆红鸾闻言脸上一白,她自是记得临投胎之时,赵敬确是喝了那孟婆汤,前尘往事早已忘记了,便是重新投胎做了帝王,只怕也会三宫六院,后宫佳丽无数,那还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红娘在苦苦寻觅他!

现下无癫问她一句,却只觉着嘴中苦涩,双唇开开合合半晌不知如何应答!

若是他当真忘了自己另娶他人呢?

难道真要寻过去眼睁睁瞧着他郎情妾意么?

但若是不寻她又如何甘心?

无癫见她神情自是什么都明白了,哼一声道,

“痴儿,痴儿,你生生蹉跎了自己大好的姻缘,辜负了父母的养恩,去寻一个早已记不得你的人,你可想过值得么?”

穆红鸾咬唇良久无语却仍是神情坚定,无癫见状长叹一声,

“罢罢罢!这也是老道士我自找的,今日便拼着折寿再替你算一算吧!”

穆红鸾闻言却是双眼一亮,

“师父,您能算到他在何处么?”

无癫应道,

“姑且一试吧!不过我们有言有先,这一卦也不知灵不灵,若是算到了他在何处,我也不拦你去寻他,若是算不到……你便给我老实嫁人吧!”

穆红鸾低头思量良久,终时咬牙道,

“我听师父的!”

老道士的本事她也是见过的,十有八成必是能有下落!

无癫点了点头,一抬手抓了一缕穆红鸾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这厢两指并拢气运指间,那一缕青丝应指而断,无癫一手抓了向天一撒,黑发在夜风中飘忽忽散落下来,只有四根落在掌心之中。

无癫低头细看,双眼精光闪烁不定,手指头微微颤动,半晌又紧紧闭了眼……

穆红鸾立在那处双拳紧握,连大气也不敢出,良久老道士才睁开眼,神色很是怪异的瞧着她,

“师父……师父可是算着了!”

无癫长叹一声道,

“天意!天意如此!要寻之人远在天涯又近在身边,此时只手在遮天,拨云方得见晴天,若问君身在何处,红线牵动连天边……”

“师父,这……这话究竟是何意?”

无癫皱眉心中暗道,

“这难道是老道士道行不够之故?明明这丫头红鸾星已动,本就是姻缘已至之兆,显见她与长青乃是天作之合,若是生生弃了这姻缘只怕以后两人都要孤独一生,但这卦象上倒讲这丫头所寻之人隐身茫茫人海之中,只得红线一牵才能寻到,这……这卦象实在是诡异之至……难道……难道竟要一女嫁二夫,一马配两鞍不成……”

立在这处心思电转半晌才下定决心应道,

“你要寻之人与你未来夫君息息相关,但此时你红鸾星已动,若不应了此象,你今生便与他无缘……”

穆红鸾闻言一愣想了想应道,

“师父……您这话的意思……”

想了想白着脸问道,

“师父的意思是……是说,若是不与那李府的小爷成亲,我……我便再见不着他了是么?”

无癫长叹一声,

“为师道行太浅,窥不得这天机,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当下却是一拂袖,身子平地而起,人已似大鸟一般越过墙头消失不见!

穆红鸾呆立当场,仰头见天空黑幕低垂,繁星闪烁,

“红鸾星……红鸾星已动……要嫁了人才能寻到他……”

若是不嫁那李府的小爷,我便再寻不到赵敬!

为了寻赵敬,便要嫁给那李府的小爷!

有情人相隔一世,再见时竟是罗敷有夫,这……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这时节忆起投胎时那小鬼儿说的话来,顿觉着一桶冷水自头浇到脚底板儿,连这心肝脾肺,五脏六腑都成了冷疙瘩一般,

他是去为帝王,你也要去匡扶他的!

你前世为老鸨,贩卖女色,躏人皮肉,虽说仗义助人但也难免要有些惩罚,还是要做五世女子,尝尽生儿育女之痛的,只是与他再无夫妻之缘了!

再无夫妻之缘!

再无夫妻之缘……

那我前世为他舍命,又在那地府之中苦等十年又是为何?

贼天爷……我红娘到底前世今生做了什么孽?为何要这般磨挫人?

这一夜穆红鸾风露立中宵,却是对着浩瀚星河怨愤长叹至天明……

天色大亮时杨三娘子开门时却是吓了一跳,见女儿正坐在门前台阶之上,神色憔悴,

“红……红妞儿,你……你这是怎么了?怎得这么早就守在门前……”

穆红鸾咬唇应道,

“娘,这亲不必退了,我……我愿嫁给李府的小爷!”

“啊……”

杨三娘子一愣,疑心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红妞儿……你说什么?你莫要诓为娘啊!”

穆红鸾应道,

“娘,那亲事我不退了,女儿愿意嫁李府的小爷!”

想了一夜,她总是不能肯甘心,便是不能再嫁给赵敬,她也不甘心这一世再不与他相见!

罗敷有夫又如何?做不成夫妻便做不成夫妻!不是说他这一世应是帝王这命么,只要能亲眼见着他登上大宝,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享尽这人间富贵,便是两世蹉跎老娘也认了!

这门亲事她应下了!

第六十三章 崔家人

杨三娘子听了女儿的话忙转身回去将穆大叫醒,

“他爹!他爹!”

穆大昨晚也是半宿未睡,此时却是睡得正酣被自家婆娘几下拍醒,忙翻身坐起来,

“他娘,你……你这是怎得了?”

杨三娘子拿手擦眼,

“他爹,昨晚定是仙长好好劝导过红妞儿,红妞儿应下这门亲事了!”

“她……她应下了……”

穆大回神过来,猛地掀了被子光着脚出来,

“红妞儿……你当真应下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

“爹,你放心!女儿我言出必行,即是应下了必不会反悔的!”

穆大见女儿神情坚定自家倒是有些犹豫了,

“红妞儿,你若是真不愿意这门亲便退了就是,仙长虽是你师父,但还有爹在……爹实不愿委屈了你!”

穆红鸾摇头,

“爹,我想好了,不委屈!”

穆大闻言这才算是放下了心来,咧开嘴笑了出来,

“好好好!这就好!”

即是大女儿将这事儿答应下来,家中也不必为银子发愁,待日子到了穆大辞别了家人带着马队出了太原城一路扬长而去。

这家中杨三娘子便不再出外做工,只是守着五个孩子关紧了门户小心过日子。

待到穆大离开十五日后,李府那头派了人来请穆家的小娘子,

“我们老爷说了,前头亲家老爷托我们老爷的事儿已是有了眉目,现下便请小娘子过去见一见人!”

杨三娘子闻言放心让大女儿出了门,

“到那府上见着你未来公爹定要毕恭毕敬,切不可再与你夫君动手动脚了!”

穆红鸾答应一声换了一身衣裳便上了李府的车,一路摇摇晃晃自角门进去,待得下车时早有人在那处候着,一名生得十分貌美的女子带了两个小丫头,见她下车便上前行礼,

“奴婢见过穆家小娘子!奴婢是爷面前伺候的,小娘子叫我做阿玉便是!”

原来是自己未来公爹跟前的人,穆红鸾心知若是论起家境来,自家这小门小户的出身还比不这府上卖身的丫头,不过总算是与这府上的小爷订了亲,算做半个主子,与下人也不能太过客气,没得让人瞧不上眼。

当下不卑不亢,点头叫了一声,

“阿玉姐姐!”

阿玉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后头脚步声起,燕岐晟蹬蹬自后头跑了出来,见着穆红鸾上来一把拉住,

“你可算是来了,红将军带来了么?”

穆红鸾自车里把狐子提出来给他,燕岐晟见了双眼放光,回头冲阿玉挥手,

“你们退下去!”

阿玉应道,

“小爷,爷说了让小娘子到前头书房见他!”

燕岐晟应道,

“我待会儿自会带她去的,你们都退下去吧!”

阿玉无奈只得带着人走了,燕岐晟见两人身旁无人,这才悄声问她,

“你回去可是挨了打?”

穆红鸾一愣摇头,

“没有!”

“当真?”

燕岐晟不信,上下打量她,见她也无甚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道,

“那日我瞧着你爹似要动手打你呢!”

穆红鸾应道,

“无事,他那不过是吓唬我罢了!他舍不得打我!”

燕岐晟哈哈笑,

“跟我爹一样,雷声大雨点儿小,说是罚我跪祠堂,没一个时辰自家过来瞧了三回……”

穆红鸾听了也是笑,也瞧了瞧他的脸,

“你可是好了?”

那日的一拳头可是用了六成力,这鼻梁骨脆一不小心怕要打断了,燕岐晟吸了吸鼻头满不在乎道,

“无事……不过……”

他左右瞧了瞧,

“下回……下回我们再过招儿,寻个四下无人之处才是……”

当着家里下人被人打得鼻血长流,这脸面上总是有些过不去的,穆红鸾闻言只觉这小子虽说脾气有些大,但却透着一股子憨气,让人没来由的心下发软,

唉!这李老爷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将我与他凑成一对儿!

想起赵敬来,倒不由觉着对眼前的小子有些愧疚!

当下一拍他肩头,

“放心,我以后都不同你动手了!”

燕岐晟闻言大惊,

“那怎么成,我在这太原城没几个朋友,长思又远在南山来一趟不易,只剩你能陪我玩儿,你若是再同旁人一般,那还有甚意思?”

穆红鸾闻言挑眉,

这小子倒真不似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若是旁人这时节见着她只怕早就喊打喊杀的了!

想了想点头道,

“那便依你,我们以后动手就挑个没人的地儿!”

燕岐晟闻言只是笑,

“这样最好!”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前院书房,燕大出来见着两人笑眯眯行礼道,

“请小爷安,请小娘子安!爷已在房里候着了!”

燕岐晟快走两步推开门进去,却见这书房上方端坐了燕韫淓,下头还立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纪约有四旬左右,倒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儿。后头立着的女子年纪要青些,做妇人打扮,她身材高挑,头上黑发梳得一丝不乱,一根银钗插在脑后,耳上戴了两个小小的翡翠坠子,脚下青面的绣鞋上头绣的是两只粉蝶。

这一男一女见了燕岐晟都是神情激动,上来便跪下叩头,

“小的崔常有,奴婢阿玺给小爷请安!”

燕岐晟一听便知晓了,转头问燕韫淓,

“爹,他们是我外祖家的人么?”

燕韫淓笑应道,

“正是,我前头给你小舅去信,他便派了人过来……”

前头小崔氏病逝,崔家派了小崔氏长兄崔畔过来,崔家这一代实权乃是在崔町手中,此人性情沉稳,素有谋略,心知皇帝忌惮崔氏势大,不喜皇室宗亲与崔氏过从甚密,因而便只派了庶出的长兄崔畔前来。

崔畔早得了吩咐到这太原城中,上了门来却是神色冰凉,只到小崔氏灵前上过三柱香,冲着燕韫淓连连冷笑三声便闯出门去,这外头样子是做足了,背地里如何自不是燕瞻能知晓的了!

前头燕韫淓去信,崔町看过之后却是径直去见了家主崔重阳,

“父亲,广陵那处来信!”

崔重阳将信展开看了看眉头也是紧皱,

“你妹妹一死,那燕瞻便送了夏氏入浦国公府,如今我那外孙儿又被人虏去……燕瞻这是想做甚?竟忌惮我河东崔氏到此地步?”

燕岐晟可是燕氏子孙,燕韫淓可不是那些个旁枝末系,他这般胡乱出手,不怕招至宗亲不满么?

崔町闻言只是冷笑,

“燕瞻此人本就是无能无谋之辈,如今中原强敌环伺,不思奋发图强倒还要宠信夏后,弄得一个后宫乌烟瘴气,国不国,家不家,活脱脱是个昏君!”

崔重阳长叹摆手,

“罢罢!也是为父当年识人不清,白白害了你大妹妹一条性命!”

崔重阳正妻只得三个儿女,一个崔町,还有便是大崔氏与小崔氏,只可惜两个女儿都是红颜薄命,大崔氏遇人不淑,小崔氏倒是夫妻和美却是命薄无福。

崔重阳连失两女,发妻接信时更是当场昏倒,年近五旬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人间至悲,偏偏又有那燕瞻从中做梗,更令崔氏父子含恨在心,崔町自幼与两位妹妹感情甚好,如今至亲的妹妹都是早逝留下两子,大的那个燕守敬在宫中被养得懦弱胆小,不堪大任,小的这个却是被人暗下杀手,如何不让人心里愤恨欲狂,当下恨恨咬牙道,

“父亲,这事儿必是燕瞻所为,他知广陵在宗亲之中颇有声望,又是富可敌国,惧他与我们联手谋夺皇位,便先送了夏氏女入府,后又下手杀了我那小外甥,再让夏氏生下一子半女,那浦国公府便算是入了他的手了……哼!燕瞻这一招只怕是后头有人支招儿!”

崔重阳闻言点头,

“你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如今连年战事,燕瞻又是个无能之辈,他生性多疑不但防着外人,连自家人也防着,广陵素来在宗亲之中颇有贤名,他自是更加忌惮……”

崔町恨道,

“父亲,我那两个可怜的妹妹便这么早早去了,只留下这点子骨血,怎得也要保了他们平安,更有……如今那夏后无子,燕瞻膝下嫡出只剩守敬一个,怎得也想法子让他出头才是!”

如今大妹妹早逝,崔家百年之计便在守敬一人之上,必要想法子让燕瞻立他为太子,登上大宝,燕韫淓父子乃是一大助力,长青也不能有失!

崔重阳点头,

“自是如此,广陵那处为父倒是并不担心,只宫里的守敬,万万不可有失,你可是派了人手?”

崔町应道,

“前头大妹妹身边的人留下不少,后头儿子又派了人潜入宫中护卫在身边,想来安全无虞……”

虽说安全无虞,只这失了母亲庇护的幼儿,又无父亲的关注与疼爱,独自一人生活在后宫,情形如何艰难,自不必言语!

崔重阳想了想吩咐道,

“再派些人去!浦国公府那处你也派个可靠之人过去,最好就能就近护着!”

“是!”

崔町应下,回到自己书房之中,独坐思虑良久却是派了心腹崔常有往那太原而来,

“将你媳妇也带上,她早年跟在二娘子身边多年,由她贴身护着长青我才放心!”

崔常有跪下叩头道,

“五爷放心,小的夫妻二人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必会护了小爷的周全!”

第六十四章 不满意

崔常有夫妇带着崔町的信到了太原府,燕韫淓心知这是崔家人为长青备的后手,他自然乐见其成,当下召了两人到面前笑道,

“倒是瞌睡来了枕头,正有事儿要你们去办!”

崔常有应道,

“我们家五爷派了小的夫妇过来,便是任国公差遣,国公爷尽管吩咐便是!”

燕韫淓点头道,

“这头一桩便是夫人的嫁妆之事,夫人的嫁妆田地分散各处,如今四处战乱,通信不便,燕大前几日向我报过,说是好几处地儿去年便没收上租子,只怕这中间是出了岔子,我正寻不到合适的人手出去清查,这事却要托给常有了!”

崔常有一听心下便明白,不由暗暗替小崔氏难过,

“我们二姑爷果然是个仁厚通达之人,这偌大的蒲国公府寻不出人手么,为何派了我去,不过是因着夫人新丧,我们又是五爷的心腹人,派了我去安崔家的心罢了!”

当下忙应道,

“小的定好好做事,必不会辜负国公的嘱托!”

燕韫淓点了点头又对阿玺道,

“前头环娘曾与我讲过,你早年乃是崔家旁枝算起来是她远房的表姐,也是大家出身,后头半路家道中落才到崔家为婢,环娘一直待你如亲姐一般……”

说到这处那阿玺闻言立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扑嗵一声跪下,

“蒲国公,奴婢……奴婢家逢变故,自小入了崔府,是二娘子待奴婢情意深重,临嫁前将我许给了崔常有,奴婢如今儿女双全,夫妻和美全是托了二娘子的福……”

说着话拿帕子擦泪,几句话说的燕韫淓眼角湿润,崔常有见状忙骂道,

“你这婆娘,哭哭啼啼的作甚,误了国公爷的正事!”

燕韫淓见状摆手道,

“好!好!好!你对环娘的情意本公也是明白的,现下正有长青的事儿要托给你……”

正说话间,燕岐晟领着穆红鸾进来了,待两人同燕岐晟见过礼,阿玺端详着燕岐晟小脸儿不由的又拿帕子擦眼泪,

“小爷这对眼儿倒是相极了二娘子!”

崔常有气得连连瞪她,

“个不会来事的婆娘!”

燕韫淓瞧了瞧一旁的穆红鸾对崔常有夫妻道,

“这是穆家的小娘子,乃是我给长青定的媳妇儿!”

两人闻言都是一惊,

“国公爷!这……”

小爷的婚事怎得这般草率!

那崔常有夫妻也是会瞧人的,不过一眼就瞧出来穆红鸾这一身穿戴打扮必是出身低微,这样的小娘子如何能配我们家小爷!

崔常有还待要张口说话,却被燕韫淓一摆手止住,

“这些话以后再说!”

又指了阿玺对穆红鸾道,

“常有家的早年便是大户人家出身,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以后便让她来教授你……”

顿了顿问道,

“长真你可愿意?”

穆红鸾恭敬应道,

“一切全凭您作主!”

燕韫淓很是满意,瞧了瞧面前这一双小儿女,自家儿子浓眉大眼英气勃勃,长真也是眉目如画亭亭玉立,越瞧越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当下笑着摆手道,

“即是正事说完,便别在我这处杵着,自家出去玩儿吧!”

两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燕韫淓这才对二人道,

“长青的婚事,前头环娘也有遗言留下,不必名门淑媛,也毋需什么世家高阀,依本公瞧着长真这样小家碧玉倒是顶好,常有家的……”

“奴婢在!”

“你需对长真尽心尽力好好教导,不可存有疏忽懈怠之心!”

崔常有夫妇对视一眼忙都低头应道,

“是!”

自此穆红鸾便每日里乘李府的马车早出晚归,在那李府之中随着阿玺学大户人家的规矩。

杨三娘子很是小心,每日送她出门都是殷殷叮嘱,

“不可发你那犟脾性,对先生必要恭敬才是!”

“是!娘,我晓得了!”

穆红鸾倒是无甚在意,那阿玺教的东西,她也是自小就学过的,前一世里,自家那老鸨娘一心想将她嫁入高门,便在家中请了女先生来教授这些,虽说大宁与大魏民俗不同,但诸如笑不露齿,行不摇裙一类的倒也是大同小异,无外便是约束女儿家的条条框框罢了!

只不过她两世为人都是资质平平,学琴识得文武七弦,学棋知晓黑白入气,书倒是提笔能写,画也能绘树摹花,都学个浅浅入门,知晓个规矩方圆便已是到顶。

若是在普通富户人家,小娘子学成这般爹娘说不得已是拍掌称好,只是现下却遇上了一个阿玺,这阿玺妈妈却是个要强好胜的,一张瘦长脸儿常常冰冷冷端着,嘴儿一张便提起前事,

“想当年,我们家二娘子提笔成文,举手成曲,在河东一地与大娘子并称崔氏双姝,不但姿容艳绝,文采更是出众……”

穆红鸾一听却是心中犯疑,

“听这阿玺妈妈讲,那河东崔家乃是名门望族,这李老爷如何娶到了嫡出次女为妻的?难道这李家的家产已是富可敌国了么?”

她那知是这自家未来公爹隐瞒了身份,不过这也怪不得燕韫淓,便是个富户穆大都犹豫再三,若是知晓女儿配了个皇亲,只怕打死他也不会点头了!

阿玺言语间自是对穆红鸾很是不满意,每日里沉下脸来严格督促,稍有不对立时便有戒尺伺候。

若是换了旁的小娘子只怕早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成泪人,只她遇上了一个穆红鸾,这丫头练武练得铜头铁臂,虽说受教时也是认认真真在学,可拿出手的东西却是令人眼不忍视,耳不敢听。

真正是说也不听,骂也不醒,打更是打不疼,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儿,学了近一月也未见多少长进,阿玺实在无法,只得寻了个机会便去见燕韫淓,进来跪地便道,

“奴婢有愧国公爷嘱托,那……那穆家的小娘子,奴婢实在教不得了!”

燕韫淓闻言便问缘由,阿玺应道,

“小娘子天姿平平,又不肯努力用功,琴棋书画只学一分皮毛,却不肯下苦功钻研,只每日与小爷练功不辍……国公爷!这样下去只怕学上十年八载也是一事无成!”

这事儿倒也不是穆红鸾有意不学,只是她自家知晓自家事,别人一点就透的东西,她连学两世都没有学好,便是再来十世只怕也是够呛,只这学武一途上头,她还有些悟性,天姿如此徒呼奈何?

但阿玺不知,只当她是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又拿她无法只得来告状!

燕韫淓闻言却是哈哈大笑,点头道,

“好!我早就瞧出这丫头是块璞玉,若要雕琢非能工巧匠不成!你治不了她……”

顿了顿道,

“她这样便顶好,你自按着平常那样照办就是!”

阿玺闻言脸上露出忧色,

“国公爷,穆家小娘子以后可是蒲国公世子夫人,如此顽劣不堪实有失国公府的颜面啊!”

燕韫淓摆手道,

“这事儿本公自有分寸,你不必再讲!”

这厢将阿玺打发出来,阿玺出来立在门前,左思右想实觉着不妥,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往往那外头去了。

崔常有夫妻在这李府外头却是另赁了一间小院,紧挨着李府住着,崔常有前头一月在外头跑,这几日刚回来卸了差事在家里歇着,见自家婆娘白日里回来便问道,

“你怎得这时节回来了,可是小爷有事儿?”

阿玺应道,

“可不是有事儿么!”

转回身把门关上,这便要拉了自家男人进屋,崔常有见状好笑道,

“这婆娘……你倒是有事儿说事儿啊,大白天的关门闭户,拉着男人进屋,你这是要说事儿啊还是要办事儿啊?”

阿玺听了止不住的脸红,啐了他一口道,

“越老越发没正形了!”

崔常有作势挽袖子,

“我老……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爷们儿老不老……”

说话便要去抱她,阿玺气得抬手捶他,

“说正事儿呢!说正事儿呢!你给我放下……”

夫妻两人拉拉扯扯歪到了临窗的软榻上头,阿玺才得了空儿说话,

“你最近可写信儿给五爷?”

崔常有想了想道,

“前头刚来半月时倒是写了一封信,算着日子,五爷的回信应是快到了!”

阿玺闻言忙道,

“你再回信时,只怕是要提一提那穆家的小娘子才是!”

“哦,怎得了?那穆家的小娘子有何不妥当,我瞧着倒是个标致的小人儿!”

阿玺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们男人家瞧人只瞧脸么?这娶妻娶贤,我这一月可是瞧得真真儿的,这穆家的小娘子便不是个贤惠人,琴棋书画学不精通也罢了,行容举止虽说挑不出大错儿来,但也称不上娴静端庄,更不要说舞刀弄枪还十分的厉害,慢说是配我们家小爷,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也轻易不敢娶她!”

这样的女子便是生得再好看,男人家也不能要,更不用是入皇家门了!现下她对小爷都是呼呼喝喝,动手动脚,以后小两口拌起嘴儿来岂不要动刀动枪了!

她自是不知晓,前头穆红鸾已是打了燕岐晟一个鼻子开花,这近身伺候的人早得了吩咐也不敢四处乱说!

第六十五章 细写信

崔常有自是信她的话,想了想问道,

“国公爷那处你可是去禀过?”

阿玺道,

“我这是才自国公爷的书房出来……”

“哦,他怎么说?”

阿玺摇头道,

“国公爷只说一切照旧,小娘子愿学就学不愿学便罢了!”

“即是国公爷都这般讲了,你照做就是,操那心作甚?”

阿玺气得捶他,

“妻贤好一半,我前头便觉着小爷这门亲事定得太过草率,现下瞧那穆家小娘子不堪大用,以后小爷这后院不稳,也是他受罪!”

这大家的夫人那一个不是端庄贤淑,进退有度?

那似这穆红鸾坐在那处倒好像屁股下头扎了刺一般,左摇右晃半点儿不肯消停,应起话来虽说是姿态恭敬,只那一双眼太过灵活有神,东瞅四瞄没一刻安静,一瞧便是不听教听训的,似她这样回到了临安城,见着了皇室宗亲,头一个被人笑话的便是国公爷与小爷!

“国公爷是男子心粗,这小女儿家的事如何能知晓?还不是同你一样瞧着那穆家的小娘子颜色生得极好,便给小爷定了亲事,趁着这几年小爷年纪还小,退了亲事再选就是,若是待以后年纪大了,适龄的小娘少了便不好选了!”

七说八说,说动了崔常有在信上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不久那头崔町收到了信一看,却是眉头皱得死紧,去见崔重阳道,

“父亲,长青的婚事前头崔常有倒是写信来提过一句,现下瞧来倒是十分的不妥当!”

崔重阳也是皱眉,

“广陵怎得如此糊涂?长青出身高门,什么样的女子配不得,竟要寻一个贫户来配!”

长青本就出身显贵,又有蒲国公府财力雄厚,若是能得妻族助力,日后说不得燕瞻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父子也有上位的机会,寻个落魄户配了,不是生生糟蹋了孩子么!

崔町也是点头,

“父亲说的是!”

若说起燕瞻防这崔氏父子也不无道理,河东崔氏盘踞多年,世代高门可谓是势力雄厚,当年崔重阳将大女儿许了给还是太子的燕瞻,小女儿许给了燕韫淓便是一个奔着势,一个奔着财。只可恨那燕瞻无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偏偏又不愿受人掣肘,趁势害死了大崔氏脱了崔氏的挟制。

崔町低头沉思半晌问道,

“父亲,那广陵从来是个散漫的性子,莫非他本就存了不争之心,因而才让长青配了个这样的女子?”

崔重阳连连点头,

“我儿此言有理,依广陵的性子只怕真有此一举……”

那燕韫淓便只是个富家翁的命,现下崔家必要想法子保了玉娘的儿子,趁着那夏后无子之时,让燕瞻立了守敬为太子,日后好能登上大宝,坐稳江山。

玉娘啊!玉娘!届时为父必要让燕瞻那昏君跪在你坟前叩头谢罪!

这厢闭眼沉思半晌道,

“长青那孩子的婚配自也是要慎重的,广陵太过胡闹,我稍后去信问责于他……这崔氏族中的女儿家怕是会引燕瞻起疑,你寻一个旁枝的好女儿送过去……”

崔町闻言点头,

“遵父亲吩咐!”

那头太原城中穆大已是回转,这头一趟买卖跑下来倒也是有些收获,穆大与顾五商议道,

“我瞧着下头几位兄弟家中实在艰难,上有双亲,下有儿女,很是不易,哥哥我这一回便不抽份子,拿出来给大伙儿分一分,他们日子也好过些!”

顾五听了也道,

“即是这般那兄弟我的那份也不要了!”

穆大忙摆手道,

“你家里不同哥哥我的家里,哥哥家有你嫂嫂撑着,便是一人做工,他们娘几个也饿不着肚子,你家中只得一个年迈的老娘,你不拿银子回去孝敬,让她老人家如何过活?”

顾五应道,

“哥哥不必拦我,兄弟家中不过只有老娘,每月里吃喝花销能有多少?兄弟我便少取些,剩下的也给他们分了吧!”

穆大还是拦他,

“你那卿卿表妹不想娶了么?攒些银子以后也好到你舅家提亲!”

左说右说拦了顾五,自家把银子给众人分了,众人感念穆大仗义后头越发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

只是,穆大回到家中却是两手空空,杨三娘子倒是好一通埋怨,

“你说你出去一趟,辛苦劳累,我也不盼着你弄个金元宝回来,好歹十来个铜板也让我瞧一眼啊!你倒是好……全给旁人分了,家里半点进项也没有,这后头一家子的嚼用靠谁去?”

穆大应道,

“不是还有些余留么!”

杨三娘子气得瞪眼,

“银子没拿回来,倒还要家里贴出去,我瞧着你这买卖还是趁早散伙了好!”

穆大赔笑道,

“我这也是为了长远打算,收了大伙儿的心,以后办起事来自会尽心尽力的!”

杨三娘子冷嗤一声转头不理,

“我只知晓这家里没了进项,一家子要吃穿,宝玉学堂里还要束脩,你说怎么个整治法吧?”

穆大想了想应道,

“无妨的,这阵子没生意,我还做些东西到外头去卖,总能挣点银子的!”

这厢回来只在家中歇了一日,便还是每日早出晚归的寻活计,又还要带着人伺候那些马匹,倒也是心得脚不沾地,杨三娘子瞧在眼里还是心疼自家男人,悄悄儿买了肉给他补,穆红鸾见了笑道,

“娘,爹这一趟连银子都没拿回来,你这肉还是莫给他吃了!”

杨三娘子翻了个白眼,打了四丫伸过去的手应道,

“你爹爹这些日子辛苦,吃些肉怎得了?”

穆红鸾笑着应道,

“这肉自是吃得,只是怕您心疼银子回头又背地里骂呢!”

二丫在一旁笑着接话道,

“娘这可不会心疼银子,她心疼爹呢!”

几个女儿听了都是哈哈大笑,杨三娘子气得抄了条帚打女儿们,

“几个小蹄子如今越发胆大了,敢笑话老娘了!”

穆红鸾几个嘻嘻哈哈的推搡着跑了,杨三娘子这才扔了条帚,回头见灶上摆着的东西又骂,

“几个躲懒的丫头,就这么给老娘扔下便跑啦!”

自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生火做饭,正忙活间却听外头门响,自灶间探头出来见是宝生背了书袋回来,

“宝生回来了?”

宝生低着头应了一声,

“啊!娘我回来了!”

却是连正眼也不敢看亲娘一眼,杨三娘子浑没在意,只吩咐道,

“快去把字儿练了,待你爹回来也好吃饭!”

“嗯!娘我今儿功课多,便不出来吃了!”

杨三娘子还是未在意只是应道,

“那一会儿让你大姐给端进屋去!”

宝生急匆匆走了两步,想了想低头应道,

“别让大姐进来,让二姐送进来!”

杨三娘子见儿子消失在房门处,心中暗自嘀咕,

“我们家红妞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了些,这家里几个小的里头,宝生便是最怕她了!”

自从这老大定了亲,到李府跟着先生学规矩后,倒是越发的不同以往的,立在那处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只是要笑不笑的瞅人一眼,自家在一旁瞧着也是心里打鼓!

这要是再长几年,嫁进李府去,定能镇得住那一帮子下人!

杨三娘子正在乱想,又听外头门响,却是穆大回来了,穆大进来瞧了瞧灶上,

“哟,今儿有肉吃啊!”

说着话,这才出去打井水洗脸,杨三娘子忙追出来道,

“你悠着些,这井水冰凉……你热暴暴的身子小心闭了汗!”

转头冲里头嚷道,

“几个小蹄子还不出来,你们爹回来了!”

几个丫头从里头嘻嘻哈哈的出来,

“爹!爹……”

穆大笑着一一应了,问穆红鸾,

“老大在那府里学得如何?”

穆红鸾只是笑,

“学得好着呢!”

学确是学了,倒是时常把先生气得倒仰,不过爹只问了学得如何,可是没问先生如何,我这倒也不算做扯谎!

穆大本就不懂,问过女儿见她点头便只当是一切都好,心下很是满意,冲着杨三娘子道,

“他娘,我们吃饭吧!”

几个女儿忙进灶间帮手,碗盘端到院中,众人各择了位子坐下,穆大见宝生那位子空着便问,

“宝生呢?”

杨三娘子打灶间探出头来应道,

“宝生说今儿功课重,不出来吃了,让端进房去!”

穆大点了点头,

“老大,给你弟弟端进去吧!”

穆红鸾应了一声抄筷子夹菜,众人你一筷我一筷给他堆得老高,杨三娘子出来道,

“老大,让老二送去,你弟弟说了不让你进!”

穆红鸾一听却是眉头一挑,

“嘿,他如今倒是胆儿肥了,有人伺候就烧高香了,倒还来挑剔我了!他不让进,我便偏要进!”

说罢端着碗便往宝生那屋去,杨三娘子道,

“你这丫头,年纪不小都许了人家了,男人家的屋子别乱闯!”

穆红鸾应道,

“他是什么男人家?他便再是男人家也是我兄弟!”

说话间一把推开了房门,却见宝玉将衣领子扯起来伏在那书桌上头,

“宝生,你这是做甚?”

第六十六章 打回来

穆红鸾过去放了手里的碗筷,掀他的衣裳却被死死抓了不放,见这情形穆红鸾心里立时有了底,沉声道,

“宝生,放手!”

宝生只是不动,穆红鸾冷哼一声道,

“你现下若是乖乖儿放了手,我便不闹得爹娘都知晓,若是不放的话,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宝生身子一顿,只得无奈松了手,穆红鸾伸手抓了他下巴把脑袋扬起来一瞧,

“哟呵!这是被人打了呀!”

宝生一张脸现下已是肿得似猪头一般,两颊肿胀,双眼生生被挤成了一条缝儿,人中上还淌了干涸的鼻血……

穆红鸾瞧着却是笑,

“傻小子,被人打了?”

宝生咬着唇不说话,被穆红鸾一指头戳在脸上,

“啊……”

宝生疼得大叫,外头杨三娘子忙道,

“老大,快出来吃饭,莫管你弟弟了!”

穆红鸾回头应了一声,冲着宝生额头又是巴掌,

“啊!大姐……好疼!”

“好好把饭吃了!不过就是一顿打罢了,明儿你再去找回场子便是,躲在屋子里做什么缩头乌龟!”

说罢转身出去了,

“娘,宝生今儿功课是挺重,都别去烦他!”

即是老大发了话,众人都点头应是,在外头吃罢了饭,又帮着杨三娘子收拾好灶间,穆红鸾几个才回转后院,姐妹几个在屋子里又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各自回屋睡了。

穆红鸾待得人都睡熟后,这才取了柜子里的药去前院,宝生这时正疼得睡不着,听到外头门响,忙问,

“谁?”

“我!”

过去打开门,穆红鸾点了灯仔细看宝生的脸,此时那脸上的伤散开倒是肿得越发的吓人了,脸上不必多说,脑门处都绷得闪闪发亮了,拉了宝生坐下,取一旁洗脸的帕子给他咬在嘴里,

“咬住了,可别吵醒了爹娘!”

这厢双手沾了药酒,先是运功在手掌中搓热,便往宝生的脸上揉去,

“唔……唔……”

宝生疼得双眼一翻差点儿昏过去,穆红鸾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小声骂道,

“忍着!吵醒了爹娘有你受得,有胆子打架没胆子忍疼么!”

手上功力运转,将药性推入皮肤之中,一点点化开了宝生脸上的淤血,过后又扯了身上衣裳,一通揉捏,疼得宝生是眼泪鼻涕横流,只拿嘴死死咬着帕子不敢出声儿。

穆红鸾给他足足揉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将药效给激发出来,这才收了手取了他嘴里的帕子,见自家兄弟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这才问道,

“平日里不是与学堂的同窗都处得极好?怎得会与人打架,先生也不管管?”

宝生喘着大气应道,

“是……是新来的……”

原这学堂里新来了个小子,生得黑黑壮壮,个头比那一般的孩子还要高大些。这也是宝生几个寻事儿,见人生的傻大憨粗便变着法子去招惹人家,却那知那黑壮小子是个外傻内精的,当着先生的面只会憨憨笑着任人欺负,待到下了学却是堵在宝生回家的路上,扑上来一通拳脚把人给打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用指头戳宝生的脸,见他痛的嘶呀乱叫,

“活该,谁让你欺负人!”

宝生气道,

“这事儿就不是我领的头,那杨大壮分明就是瞧我生得最瘦小,便捡软的捏!”

穆红鸾听罢想了想道,

“你可是想打回来?”

宝生应道,

“我倒不想打回去,左右是我们不对在先,不过他也不能只指着我一人打呀!”

穆红鸾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姐姐我便教你两招,打人是不成,不过倒能防身!”

宝生一听大喜,当下拉了她的手求道,

“好姐姐,你把仙长的法术全教了我吧!”

“想得美!”

穆红鸾一指头戳得他躺倒床上,

“我师父的功夫只能传弟子,不能传外人,这两招儿是我自己琢磨的!”

宝生闻言很是失望,

“那你让仙长也收了我做徒弟吧!”

穆红鸾白眼一翻,

“你学是不学,不学我便走了,你明儿再挨打可不许找我!”

“学学学……”

这两招是穆红鸾自己临阵对打时想出来的,虽说招式简单却是专攻敌人下盘,但凡生得高大之人下盘必是有些不稳的,对付那壮小子想来必是管用。

宝生跟着自家大姐练了半宿,自觉学得差不多了,第二日头脸上的伤也消了不少,这厢早早出门躲开爹娘不让瞧见脸上的伤,这厢仍是去学堂进学。

进了学堂,果然见黑壮的小子坐在后头,两人目光一对,那黑壮小子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宝生扯着嘴角冷冷撇他,却是扯了口型道,

“有本事下学等着!”

杨大壮冲他舞了舞拳头……

等到下了学,宝生有意走在了后头,出了门顺着墙根儿走,果然后头杨大壮追了出来,

“穆宝生,你站住!”

宝生站下来回头冲他冷笑,

“昨日是我们先招惹你,你打了我便罢了,今日我可没有招惹你,若是你敢打我,便是告到先生面前我也有理!”

这招儿叫做先发制人,大姐说了即是要动手也要占在理上,让人挨了打还要担错儿才是聪明人!

那杨大壮呵呵笑,用手指了他,

“你怕了!”

宝生冷哼一声道,

“你若是不怕,你动手呀!”

杨大壮被他一激立时几步上来,口中喝道,

“动手便动手,小爷昨儿打了你,今儿照常打你!”

说话间人便扑了上来,一手揪宝生的衣领,一手抡起来照着宝生的胸口便打来,宝生一见连忙一缩脖子,后背弓起双手护在胸口,两手包住了他的拳头,这厢下头一脚踩在那杨大壮的脚背之上,脑袋重重的往他胸口一撞,

“咚……”

杨大壮挨了一个钻心捶,身子后仰,脚被人踩着立时扑嗵一声坐倒在地,宝生见他一倒,立时膝盖一曲,往他那脸面撞去,偏这时杨大壮坐倒在地上急着起身,自家将脸面便迎了上来,

“噗……”

两两相遇,正正磕上了面门,鼻梁骨头最是脆弱,这厢立时鼻子一酸,眼泪鼻涕流了下来,更有他只觉着鼻管中一热,两道鲜血便流出来,一股子血腥味儿冲入了嘴中……

宝生见一招奏效立时后退几步,冲他大声喝道,

“昨日你打了我,我也不与你计较,怎得今日你又要打我,是你自家站不稳摔到地上的,你可别赖我!”

两个小孩子打架,这街坊四邻瞧在眼中,先听宝生说话,后头瞧那杨大壮鼻血长流,便都过来指了地上的杨大壮道,

“这孩子先动手打人便不好,现在真是自作自受!”

对着杨大壮指指点点,有人喝道,

“莫打架了,快家去吧!”

宝生对杨大壮道,

“你别打我了,我要回家了!”

作势要走,那杨大壮那肯甘休,当下翻身爬起来一声怪吼就向宝生扑来,一旁过来大人一把揪住,喝骂道,

“这小孩儿怎得不依不饶的,你是那家的?真是爹娘没教好的东西!”

说着话一把摔了他在地上,宝生三步两步已是走远了!

这厢回来家中,也不顾得被杨三娘子瞧见脸上,急冲冲到后院便叫,

“大姐!大姐!”

穆红鸾瞧他那样儿便笑,

“可是打胜回来了?”

宝生一面解书袋一面应道,

“大姐教的两招儿果然管用,我不过使了一招便将那小子长得鼻血长流!”

穆红鸾问他,

“即是如此,你可是打服了他?”

宝生皱眉,

“瞧他那样儿似是并不服气!”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那便再教你两招!”

宝生乐得直拍掌,

“大姐待我最好了!”

惹得二丫几个翻白眼道,

“我们便对你不好么,没良心的东西,小心被娘瞧见你的脸,有你好受的!”

果然吃饭时,杨三娘子瞧见宝生脸上的伤,知是打架得的,不由怒道,

“送你进学堂是为了识字读书,怎得还跟同窗动手了!”

穆大倒是不以为意,

“小孩子家家那有不打架的,慢说是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便是顾五昨日还同人口角呢,若不是我在一旁劝着,两人只怕就要动起手来了!”

杨三娘子闻言立时将儿子的事儿撇到一旁,皱眉道,

“他爹,听你这么说,怎得这顾五是个招猫惹狗的货?”

穆大应道,

“倒不是他招惹人,只是他那表妹已被亲舅许了人家,顾五上门去了几回都被人冷脸打了出来,他这阵子心里也是憋闷难受!”

杨三娘子闻言应道,

“这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五老娘可有出面说项?”

穆大摇头,

“他那老娘倒也去说过,只是亲舅家嫌贫爱富,只觉顾五没出息,不愿女儿跟着他受苦!”

杨三娘子应道,

“这天下的父母大抵都是如此,千娇百宠的女儿家嫁到旁人家中,虽不敢说荣华富贵,但总要上有片瓦遮顶,下有立锥之地才成!”

穆大闻言却是反驳道,

“这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莫欺少年郎,今日穷未必就日日穷,你如何知人不会出人投地?”

第六十七章 杨大强

杨三娘子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今日穷便今日跟着受穷,往后富却未必往后跟着享福,男人皆是负心薄性,一朝富贵抛却糟糠的人还少么?女儿家青春年华尽付流水到头来得一个什么下场!”

穆大皱眉,

“也未必人人如此!”

杨三娘子一翻白眼,

“也未必人人不如此!”

转头瞧了瞧正停了筷子左瞧右瞧,听得入神的四个女儿,

“反正我家的女儿可不许嫁那起子破落户!”

“别人家事是别人家事,怎得又扯到自家人身上了!”

杨三娘子瞪他一眼道,

“你当我不晓得你们男人家么,那义气上来便是卖儿卖女也有的……”

“胡说,我穆大便不是那样人……”

“哼……”

穆红鸾眼见得爹娘你一言我一语倒要掰扯起来,忙笑嘻嘻插话道,

“即是旁人家事再说也无义……爹娘还是快些吃饭吧!”

夹了一筷子菜给穆大,又勺了一碗汤给杨三娘子,这厢才把话岔开来。

待到第二日,宝生去学堂那杨大壮却是早早堵在了路上,宝生瞧着他红肿的鼻头哈哈大笑,

“杨大壮,你改名儿叫做杨大鼻算了!”

杨大壮气得哇呀呀大叫,

“今儿我必让你知晓小爷我的厉害!”

几步扑上来,却被宝生瞅准时机一脚踢在了小腹之上,无奈那杨大壮太着生得强壮,这厢强忍了疼痛,一步也不退,伸手去薅宝生的头上的抓髻,宝生一低头,双膝半曲半弯,身子佝偻似箭一般,脚下用力便一头撞到了他肚子上面,这一回可比昨日重多了,杨大壮蹬蹬蹬倒退几步,扑通坐倒。

宝生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道,

“我们已是打过三回啦,小爷不怕告诉你,前头是瞧着你憨傻让着你,若是再逼我,便要不客气了!”

说完转身要走,却是没两步那杨大壮爬起来,自后头扑了过来,宝生也是真恼了,转过头去一把抓了他的手腕子,接了他的冲劲,身子一弓将人背了起来,转了半圈却是又重重摔在了地上,这一回可不客气了!

趁着他摔得七荤八素起不了身,一拳头打在他鼻上,二拳打在眉心,趁他转头时又一拳打在了太阳穴之上,这几下打得那杨大壮是眼冒金星,头昏眼花,再被宝生一拳打在脸颊之上,却是不小心自家咬到了舌头,

“哇……”

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宝生见状又一拳揍到他肚子上面,

“你服不服?你服不服?”

杨大壮不说话只是哭,宝生起身一脚踢在他面门之上,这一脚却是正中人中,痛得他捂了脸在地上乱滚,

“你服不服?服不服!你若是不服我便脱了你裤子让你光腚儿逛大街!”

说罢当真去扯他裤子!

大姐说了,蛇打七寸,人打面门,去了他的颜面,要他叩头求饶便不难了!脱了他衣裤他便会怕了!

半大的小子不怕被人打,却怕被人脱了衣裳,这大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被人脱了衣裳光腚儿逛大街,别说是自己,便是爹娘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杨大壮果然怕了,顾不得满脸的鲜血,却是伸手死死扯住裤腰带儿,

“我服!我服了!”

宝生大喜应道,

“你以后还寻不寻我麻烦了?”

“不寻了!不寻了!”

宝生闻言点头,

“好!你若是下次再来惹我,必让你光着身子去依红楼转一转!”

那依红楼是城里有名的女支院,那上头成日价立着彩衣薄衫的女子,一个个花枝招展,谈笑不忌,先生说过那处不是君子驻足之地,一帮小子半懂不懂只觉里头的女子定是个个妖精,人人邪气,说个依红楼出来,杨大壮必会害怕的!

这厢他得意洋洋的走了,留下杨大壮在那处哼哼唧唧半晌,这才翻身坐起来瞧着宝生消失的方向吐了一口血水,

“土鳖小子,那依红楼里的人谁不是光着身子的……呸!”

自家爬起来,也不去学堂了,哭唧唧往家去。

这杨大壮一家与穆宝生一家也是颇为相像,早前乃是城外的流民,一家四口,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名叫做杨大强,这杨大强比杨大壮大上八岁,生得更是高大黑壮,外头瞧着一脸憨像,里头却是一肚子坏水,每日里混在这城里与一帮子地痞无赖结成帮派,专职干些偷鸡摸狗,寻畔打架的事儿,后头也不知自那处弄了一笔银子将一家子买进了城,还把自家弟弟送进了学堂去。

今日那杨大强正巧在家中,昨晚上混着狐朋狗友吃了酒现下正在屋中蒙头大睡,杨大壮进来扯了嗓子大哭,引得杨母出来一瞧,立时拍着大腿嚎起来,

“我的儿啊!这是那个挨千刀万剐的东西……下这狠手打了你……你瞧瞧,这嘴里全是血分明就是往死里打呀!”

这杨大壮是小儿子,本就在家里受宠,又自小生得高壮,仗了哥哥的势在外头从未吃个亏,却是没想到搬到这城里来没几日就被人打了!

杨母心疼的取帕子来给小儿子擦血,杨大壮疼的嗷嗷直叫唤,

“啊……啊……娘……疼……疼……你轻些!”

杨母越擦心里越气,扯着尖嗓子冲里头叫,

“当家的,当家的!”

只恨那里头的死老头子向来是个缩头乌龟,见这情形却是缩在屋子里打死不出来。

无奈又叫大儿子,

“杨大强!杨大强……你弟弟被人打了!”

见里头久不动静,当下帕子一摔,进里屋一把掀了大儿子的被子,杨大强赤身果体正睡得香甜,被自家亲娘照着屁股上就来了两下,

“啪啪……”

“杨大强,你弟弟都被人打了,还在这处挺尸……”

杨大强这才晃着脑袋坐了起来,

“娘,你这咋咋呼呼的做甚?”

杨母气得又给他背脊上两下,

“杨大强,你弟弟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被谁打了?”

起来将衣裳穿上,杨大壮见自家哥哥出来立时哭道,

“哥哥,便是那穆宝生打我!”

这小子自然全说人家不是,不说自家打了人,杨大强一听怎肯甘休,当下立时出门叫了几个兄弟,却是趁那下学时守在了学堂门口。

众学童背了收袋嘻嘻哈哈出来,见一个个黑脸壮汉堵了门口都吓得不敢出门,宝生背了书袋走在后头,远远见门前堵着不能通人,只听一个粗壮的声音喝道,

“谁是穆宝生?谁是穆宝生?穆宝生出来……”

宝生见势不对,立时转身往后头跑去,这厢进了后院,踩着那墙边的石磨,便翻墙出去溜了!

这厢气喘吁吁回到家中,

“大姐!大姐!那杨大壮好不要脸,自家打不赢便叫了人来!”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

“他叫了什么人来?”

“我也没有瞧清,似有好几个壮汉子,我一瞧势头不对便翻墙出来了!”

“哦……是么?”

穆红鸾眉头一挑,

“不过娃儿家打架,倒有大人亲自上门了,竟还有几个大汉!哼!走,带大姐去瞧瞧!”

说话间放了手里的绷架,二丫见势不好忙拦道,

“大姐,宝生小孩子家家打架,事儿过了便过了,你怎得还要出去!”

这女儿家难道还要当街与人动手不成?

这打输打赢也是失脸面呐!

穆红鸾应道,

“你没听宝生说么,他是翻墙出来的,这人都堵学堂门口了,以后他还能进学么?”

说罢拉了宝生就往外走,二丫急得直跺脚,

“大姐……”

却是拦不住,追到了门口见着两人背影渐渐走远,不由气道,

“偏偏今日爹娘不在家,这可怎办!”

转脸瞧见四丫正悄眯眯往外溜忙过去一把拉住,

“你不许去!”

这不是添乱么!

忙一手拉了一个妹妹,进院子关紧了门。

那头穆红鸾带着宝生出来,到了学堂门前果然见那有几汉子把门堵了不许人进出,里头吕先生的声音传出来,却是又急又怒,

“此地乃是学堂,教书育人圣贤之地,那容你们这帮子无赖痞子撒野,你们还不快快散去,让我的学生们各自回家!”

那背对着穆红鸾的几个大汉当中,有一个身子尤其魁梧,此时正双手环胸立在那处将个门挡得严严实实,

“老夫子不必发怒,我杨大强也不是那不讲理之人,冤有头债有主,那穆宝生打了我弟弟,只要寻他出来,我杨大强自不会留难!”

吕先生怒道,

“穆宝生不在这处!”

杨大壮只道,

“即是如此,那穆宝生家住何处,你们谁人知晓,引了我去!”

一众学童却是只瞪眼瞧他默默不言,吕先生刚要接话,却听外头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应道,

“穆宝生在这处!”

杨大强赫然回头,却见一个娇俏的小丫头一手牵了一个小些的孩子童立在他们身后,杨大壮一见立时指着叫道,

“哥哥,他就是穆宝生!”

杨大强打了个哈哈步下台阶来,上下打量穆红鸾和穆宝生,

“倒是个有胆色的,自家过来了!”

穆红鸾闻言冷笑一声道,

“我弟弟自是有胆色,被人打了打回去就是,听说还有人回去请了帮手,我便特地过来瞧瞧是一家子什么货色!”

第六十八章 上门来

穆红鸾顿了顿一偏头,

“我们现下来了,还请让开大门,放了旁人离开!”

杨大强左右瞧了瞧穆红鸾回头冲后头几人哈哈笑,

“这小娘子瞧着生得俏丽,一张嘴儿倒是挺利索,若是进了依红楼必也是头牌的份儿!”

后头几人嘿嘿怪笑,穆红鸾闻言不怒反笑,

“依红楼进不进我倒不知晓,不过待会儿你若是手断脚断,能不能进家门我却是知晓的!”

“哈哈……小娘子口气不小,想同爷爷们动手……也不怕闪了你的小腰!”

穆红鸾拉了宝生往后头站了站,

“宝生在这处站好了,等大姐姐收拾了这帮子地痞,也好回家吃饭!”

这厢挽了袖子也不见如何作势,人已是一个箭步到了杨大强跟着,那杨大强不过是仗着比旁人高大些的身材在街面上拉了几个混混欺压良善,遇上穆红鸾这样的练家子自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啪啪啪……”

这厢眼前一花,脸上一疼便连连挨了穆红鸾十来个耳光,却是面前的人影都没看清,杨大强也是仗经战阵,知晓遇上了高手,当下捂着脸一咬牙,

“兄弟们一齐上!”

后头几个汉子呐喊一声齐齐扑上来,只这七手人沾着穆红鸾的衣角,倒是被她脚下使劲儿绊倒了几个,上去一脚踢在肋下,她这一脚运了暗劲儿,踢得那几个汉子脸色涨红,又由红变青,由青变白,牙关咬得咕咕作响却是连惨呼都叫不出来,一旁围着的众人只见这人影晃动,还没见怎么动手脚呢,怎得几个眨眼这些壮汉子就一个个倒地不起了?

这也忒不禁打了吧!

那杨大强被穆红鸾脚下一绊重重摔到地上,当下一脚踩在他脖颈之上,脚尖儿抵住气管上头,立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嘴张大大地,双眼翻白,喉咙里嚯嚯作响,穆红鸾低头瞧他,

“不过小孩子家家打闹,你倒要不依不饶,现下你可是还要寻穆宝生晦气?”

杨大强一张脸涨得通红,费尽了力气摇头,

“不……不……不敢了……”

穆红鸾冷哼一声,

“你们这起子无赖地痞最是不知好歹,现下应下了回头又来找……”

说到这处却是脚上用劲儿,

“倒不如现下废了你,也免得以后费手脚!”

杨大强瞪大了眼,拼命挣扎只是气管被人踩着,身上使不上劲儿,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心中暗骂,

“这小娘皮是个狠角的,说不得真要废……废了我!”

耳边只听见这生得异常好看的小娘子说道,

“放心,我倒不想摊上人命官司,不过再有几息你吸不上气来,人就会变傻,以后吃喝拉撒便全靠你娘老子伺候了!”

“饶……命!饶……饶……”

穆红鸾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渐渐松了脚劲,让他一点点缓过劲儿来,

“你……服是不服……”

“服……服……小的服了!”

杨大强这类地痞无赖欺压良民自是个顶个的厉害,遇上那硬茬子却是比谁能软骨头,知晓穆红鸾不好惹,立时便服了软,晃着脑袋翻身爬起来跪道,

“小奶奶厉害,小的们服了……服了!今后决不敢来寻小爷的不是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却是一指那一旁吓得不敢动弹的杨大壮,

“带着你弟弟去给吕先生及各位同窗赔礼!”

杨大强果然依言带了弟弟过去给吕先生赔罪,吕先生负手立在那门前皱眉摇头,

“尔等身强力壮何事不可为,怎得要做无赖地痞,祸害乡里!”

杨大强不敢应声只得低头躬身行礼,又转回头冲穆红鸾姐妹施过礼,这才灰溜溜的走了!

穆红鸾又让宝生给先生和同窗行了礼,众人散去后,这才领着他又溜溜达达回来,二丫在家里担心的半死,见两人全须全尾,连衣角都没沾尘的回来,不由的学着杨三娘子的样儿双手合什,

“谢天谢地,无事便好!”

宝生却是双眼放光拉着三丫、四丫,

“你们是没瞧见大姐那身手,可是厉害了……”

这厢唾沫飞溅,指手划脚的一通讲,讲得三丫与四丫很是怨怼的瞧着二丫,

“都怪二姐,不许我们出门!”

二丫气道,

“大姐那是身上有功夫,你们出去磕着碰着,可如何得了!”

家里姐弟几个吵闹一阵,待到爹娘回来却是齐齐闭口只字不提,以至得穆大第二日天未亮出门时见着那门外立着的彪形大汉却是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门前?”

那大汉嘿嘿笑着拱手道,

“小的名叫做杨大强,乃是前街住户,到至特来拜见穆家大娘子!”

穆大一听大怒,

“这位兄弟,你此言是何意?青天白日无故前来羞辱我家么?”

那有外男上门大刺刺开口就是见家中小娘子的?

更不说老大可是许了人家的,这分明就是要败坏我们家老大的名声!

那大汉闻言双手连摆,

“穆公误会了!误会了!小的决无此意,决无此意……前头因着舍弟与令公子有些误会,以至动了手脚,昨日有大娘子出面将此事平息,此事乃是舍弟之错,小的今日前来,一是赔礼道歉,二来嘛敬佩大娘子身手了得,特来拜见……”

说来这杨大强在外头混了这许久也是个脑子十分灵光的,昨日被打回去便寻了人打探这穆家人的底细,穆家搬到这处也是有些日子,平日里与人来往走动,自然会有人知晓来路,这番打听倒是让他打听出事儿来。

原来这穆家与杨家一般,也是从外头搬来的,家中七口人,当家的是穆大在外头做木匠,婆娘姓杨在外头给人洗衣裳,只是最近那穆大也不知打哪处发了一笔横财,竟是拉起了一只马队在外头跑起货来。

杨大强虽说是街面上的混混与那衙门里也是有熟人的,一听说这事立时亲自过去打听,那衙门的熟人倒是知晓这事儿,私下里悄悄儿同他讲,

“你这厮什么人不惹,去惹上他家……”

“怎得?这家人莫非是何处来的硬茬么?”

“嗤,倒不是什么硬茬儿,不过人家撞了大运,生了一个好女儿,若是不然……那来的银子组马队!”

“哦,怎么讲?”

“你知晓这城里的李府么?”

“哦,可是那家里养了不少护院家丁的李家?”

“正是那一家!”

“那家我知晓的,虽说外头瞧着不显眼,但依我瞧着不是那好惹的主儿!”

在这街面上混的,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别看爷爷我外头瞧着憨,里头可明白着呢!

“嘿嘿!杨大强啊!杨大强……算你小子还有些眼力,你道那是旁人么?”

说话之人拿手比了比南边,

“那是南边来的爷,皇亲……国公爷!这位爷如今隐居在此,对外头称姓李,实则姓燕……那可是皇帝的本家!”

“啊……竟是皇亲,那……那这与那穆家有何干系?”

“嗤,若不然怎说人家生了一个好女儿呢!我同你讲啊……这穆大前头不过在李府做个木匠,也不知怎得,穆家的大娘子让李府老爷瞧上了,下了聘礼给儿子求娶做了正妻!”

“啊!这……这……这事儿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那婚聘文书都在衙门里备了案,我们师爷专用八百加急给送到临安宗正院去了!”

“这……这……这可真是怪事儿年年有,眼前儿就有一桩啊!”

杨大强是怎也想不到,这堂堂的皇亲,竟会娶了一个木匠的女儿做正妻,这穆家那小娘子再美至多做个侍妾罢了,怎得还要明媒正娶做堂堂的夫人,那位皇亲老爷莫非是中了邪了!

不过那皇亲老爷中不中邪自家是不管的,但这穆家以后可是国戚了!昨儿出手那位小娘子听说是在穆家排老大,便是那位未来的国公夫人,这样的人物岂是自家这街面上的小混混轻易能搭上线儿的?

若是不趁着这时节好好走动巴结,真是枉费他杨大强长了这一百六十斤好肉!

一思及此,杨大强连夜敲了好几家铺子的门,却是进去搜刮了不少好东西,扔下几两银子扬长而去,第二日天未亮人便带着杨大壮守在了穆家门前。

这厢见着穆大出来忙迎了上去,又自身后将躲着的杨大壮拉了出来,

“舍弟与令公子乃是同窗……还不快出来见过穆公!”

杨大壮早被自家兄长用拳头整治了一回,这时节蛮劲儿早抛到九宵云外云了,见了穆大规规矩矩行礼,

“穆公,前头与宝生有些误会,都是杨大壮的错,这一回诚意与家兄前来登门赔罪……”

杨大壮长到十三岁几时这般规矩行过礼说过话?

这一番也是在家里演练了好几回,总算将话给记下说通畅了,规规矩矩的样儿做的十足,仗着两兄弟生得外表憨厚,说话倒让人信了几分,穆大听罢很是赧然,忙道,

“小孩子家家那有不打架的,倒无需这般重礼,即是如此便家里请吧!”

第六十九章 有亲来

穆大这厢将杨氏兄弟让进院中,呼喝着自家婆娘请了两人在院中坐下上茶,又进后院叫穆红鸾,

“老大!老大!家里来客了!”

穆红鸾早起练完功,现下正换衣裳预备着出门,听穆大唤她出来见人,一见那杨氏兄弟不由奇道,

“怎得是你?”

那杨大强忙几步过来躬身陪笑道,

“给大娘子请安!大娘子万福!”

穆红鸾瞧他那谄媚样儿心里便有三分明白,她是什么人?前世里在烟花柳巷,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这杨大强必是知晓了自己后头有个李家,这才过来投诚,到是个能见风使舵的人才!

她只当杨大强是看中了李家豪富却不知人家是瞧中了皇亲那门槛,知晓的事儿比她还多!

当下只是一笑,

“你到是有几分本事……都问出些什么了?”

杨大强一听也是心里敞亮,不由挑了大拇指冲穆红鸾道,

“大娘子果然不同一般女子,不过与小的一照面便明白了……”

顿了顿道,

“不过是衙门里有几个朋友,稍稍打听了几分!”

穆红鸾闻言点头,

她心里知晓,这街面上的混混你当为何能横行乡里无人管束,必定也是与官府之中勾结着呢!平日里三节四庆没少孝敬,衙门里的人才能睁一眼闭一眼,任你闹腾闹腾收些小钱儿,不过这分寸却要自家拿捏,若是闹得太过了,被上头追查下来,再多的银子也保不住,那些衙役们该锁便锁该拿便拿,半分不见手软的!

看起来这杨大强在这太原城中也算吃得开了,不过一晚便打听到了自家的底细,穆红鸾当下笑问道,

“即是如此,杨大强……你待要怎地?”

那杨大强嘿嘿笑着身子佝偻的更加矮了,双手作揖道,

“大娘子说那里话来,我杨大强能怎地……不过是敬佩大娘子身手了得,人品一流,愿鞍前马后的听您差遣!”

穆红鸾只是笑,

“我这小门小户有甚事用得着差遣您的!杨兄还是归家去吧!”

杨大强见她不应忙道,

“大娘子莫要小瞧了人,旁的不说,小的在这城里城外也是混了好些年,这三教九流也认识一些,跑腿儿送信,打听消息,我杨大强在这城里称了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穆红鸾哑然失笑,

“我又不做那黑市的生意,又不跑那白道的买卖,这消息打听来有何用?”

杨大强显是早有思量,当下应道,

“大娘子是闺秀,整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是用不着小的,但穆公用得上小的呀!”

穆大那外头跑得生意最是要消息灵通了!

这么一说穆红鸾倒是一愣想了想笑道,

“好!你倒是脑瓜子灵便!”

这杨大强虽说是街面上的地痞但有了银子知晓把兄弟送进学堂,一打听出穆家的背景来立时便能低头认怂,上赶着来巴结,能屈能伸倒也确是个人物!

这样的人,虽说是小人但也有可取之处,总归都是在这街面上混的,能打好交道与自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穆红鸾应付起这类人来也算得上驾轻就熟,当下点头笑道,

“杨兄,说的倒是有理!以后我们两家多亲近亲近就是!”

杨大强这是打蛇随棍上,见得穆红鸾松了口,立时笑道,

“那还用等到以后,我们两家现下就是有亲呢!表妹!”

一声“表妹”倒把穆家人给惊着了,那杨大强说话间却是脸上一垮,做出一个喜极而泣之状,奔着杨三娘子便去了,

“亲姑母在上,请受外甥儿一拜!”

“扑嗵……”

一声便给跪下了,后头杨大壮也跟着跪了下去,把个杨三娘子吓得连退三步,连呼使不得,使不得!

杨大强道,

“我们家早前也是大同府逃难来的,爹爹也曾讲过,家里还有一位亲妹子早年嫁了出去,如今因着战乱失散,也不知流落何处,我今日见着您便如同见着我那姑母一般,以后您就是我亲姑……我的亲姑啊!”

说话间邦邦邦便磕了三个头,这厢转过身来又冲穆大拜道,

“您就是我亲姑父……大娘子就是我表妹了!”

说着话又带着兄弟纳头便拜,穆家人几时见过这类厚脸皮的,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穆红鸾忍不住的笑,过去扶了杨大强起来,挑指拇赞他,

“好好好!表兄……两位表兄颇有古贤之风,真乃当今韩信,果然大丈夫!”

什么大同府来的……什么家里有个出嫁的姑母……瞎话儿真是张口就来,也难为他能跪得下去,叫得那般情真意切!

这杨大强确实厉害,不过一个时辰就为自家寻了一个硬茬子靠山,穆红鸾坐上李府的马车都在发笑,进了府里燕岐晟见她不由奇道,

“你今儿怎得这般欢喜?”

穆红鸾笑应道,

“这凭空自天上掉下来两个表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燕岐晟更是追问,穆红鸾将前头的事儿一五一十讲了出来,燕岐晟听完拍大腿气道,

“这般好玩的事儿怎得也不叫上我,以后这类事儿让我上便是,你一个女儿家家的莫要在街面上抛头露面!”

穆红鸾白他一眼,

“你莫要打着我旗号,不过是你拳头痒痒想寻人打架罢了,少拉着我垫背!”

燕岐晟抠脑袋恼道,

“你是能日日进府出府,那似我被关在这家里,东南西北不过四面墙,无趣的狠呐!”

说着话却是眼睛一亮,

“那杨大强是街面上的混混只怕每日里打架斗狠的事儿必不少,日后你让他叫上我,小爷的功夫必能大杀四方,来个打遍太原城无敌手!”

穆红鸾缩头,

“我可不要!这府里人把你当宝似的供着,只差给你镀了金身往那神龛上放了,若是我带了你出去,磕着碰着少了一块皮儿,我可担待不起!”

说起这事儿,燕岐晟也是恼火,前头受了那一遭,身旁的婆子丫头越发看得紧了,后头又来了一个常有家的阿玺妈妈,每日里除了教导穆红鸾之外,其余便是紧盯着他不放,慢说是出门了便是在后院里舞个剑,两人都要偷摸摸将她甩了,寻个无人的地儿才成。

燕岐晟恨恨道,

“总要寻个机会出去才是,再这般下去都要被憋死了!”

……

时光流转,转眼夏去秋往又是冬至,这事儿倒是来了。

那头崔家的信已是到了,一封给了燕韫淓,一封给了崔常有,燕韫淓接信展开看完,却是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叫清风,

“去把小爷请来!”

清风领命去了,没多时燕岐晟满头大汗的进来,如今已是入冬燕岐晟只穿了件单衣,手里提了把未开刃的长剑便过来了,燕韫淓见状忙叫明月取帕子来,

“仔细受了凉,还不快擦一擦!”

燕岐晟扯过帕子来,胡乱抹了抹脸,急道,

“爹,您有事儿快讲,待会儿我还回去呢!”

燕韫淓笑问道,

“怎得……今儿你可是打过了长真?”

说起这个燕岐晟很是懊恼,

“爹,你可别提了,我们打赌呢!连着输了三场便要给人差遣,我昨儿已是败了一场,再有一场便要输啦!”

燕韫淓更是止不住的笑,

“竟是在打赌,那长真可有说要你办什么事儿?”

燕岐晟气恼道,

“长真说了,我在家里做小爷做惯了,若是再输就让我给她做一日贴身的小厮!”

燕韫淓听了哈哈大笑,伸手自腰间取了一块玉佩来,

“即是这样,爹也给你凑个趣儿,这玉便当做添头!”

燕岐晟一瞧却是跳了起来,指着燕韫淓道,

“爹你偏心!明晓得我对上她输多胜少,这不明摆着送玉给长真么!”

还是上好的和田暖玉!

燕韫淓笑眯眯道,

“你若是不想给她,便想法子打败她就是了!”

燕岐晟气哼哼把那玉接过来往自怀里一塞气道,

“我那屋子里的东西尽给她选,她一件都不要,你这玉可是上品,她必不会要的!”

长真能陪他写字打拳,爬墙上树样样都好,可只有一样不好,任是送她什么东西却是半点不取,每日到这处除了喝水用些果子,便是饭也不吃一顿,真是怪!

燕韫淓笑道,

“那你便败给她,看这玉她收是不收?”

燕岐晟闻言更是立时苦了脸,

“爹,你这倒是让我输还是不输啊!”

燕韫淓又是哈哈大笑,眼见着逗得儿子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

“你外祖家来了信儿,眼见得要过年了,派人送些东西过来……”

燕岐晟摆手晃脑袋道,

“这事儿爹爹与我说作甚?下头自有管事的人收着便是……”

燕岐晟想了想又道,

“这年礼自是不用你管,只是却有一位你远房的表妹要到太原来暂居……她姓许乃是你外祖母娘家的那头的……”

燕岐晟一听更是头大,

“爹啊……我们家的姐姐妹妹们凭地繁多,远亲近房的理也理不清,这什么远房的表妹我半点不认得,这事儿更不必与我讲!”

燕韫淓应道,

“这事儿你却不得不管,这家里只你一个小的,有一个平辈的妹妹来,难道还要爹出面招呼陪伴不成,自是你的事儿!”

第七十章 闲一日

燕岐晟唉了一声一摆手道,

“晓得了!到时让长真去就是了!”

燕韫淓瞧着他却是神色怪异,

“你让长真去?”

燕岐晟应道,

“男女授受不清,我与她也无话可讲,长真不是我未来妻子么,这些家门亲戚自是由她来招待为好!”

燕韫淓闻言只是发笑,

“那可是你外祖处送来的小娘子,长青你可明白?”

燕岐晟想了想恍然,继而一脸无奈,

“爹,这样的事儿在临安时便常有,那时我还小又未定亲,现在我都定了亲事,怎得还要送人来?”

家里姐姐妹妹多,人人都想往这府里来,爹不是嫌烦才到太原的么?怎得现下又来了!

燕韫淓应道,

“总是身在宗族,有时也是身不由己!”

这样的事儿慢说是皇家便是普通人家也是常有的,结亲结亲,结得可不光是小儿女,而是两家的事,左右长青日后也不会只正妻一位,多纳几个也无妨的!

“那是你的母族,总要顾念着些的!”

燕岐晟眉头皱得死紧,

“这事儿我不管,你找长真去!”

却是再不与燕韫淓多说,转身拉了门出去,燕韫淓忙叫道,

“躲着风走,莫受了寒!”

燕岐晟应了一声几个箭步早跑得没影儿了,燕韫淓回头瞧见案上的信却是嘴角轻扯,

“看来我那岳父应是不满长青的婚事呢!”

不过木已成舟,他主意已定便是燕瞻都不能奈他何,更不用说河东崔家了!

左右他打定了主意让长青做个富家翁,崔家也莫打出主意将长青推到前头去,管你们如何浪高八尺亦滔天,我自坐山观澜便是!

至于那女子嘛……长青喜欢便留下,若是不喜欢便给送回去吧!

燕岐晟与亲爹说完话,便将自家远房的表妹扔到了脑后,回来见着穆红鸾却是一指胸口道,

“刚刚爹爹可是给了添头,这是上好的暖玉,你有本事便来拿!”

穆红鸾立在那处一身红衣,掌宽的腰带扎在那不堪一握的小蛮腰上,如今家里过得好些,吃食不愁,人也长了个儿,一张小脸两腮粉红,杏眼含情,檀口一点,闻言便是笑,

“哈!我自是有本事得这好玉,还要让你任我差遣一日!”

说话间提剑便战,燕岐晟二话不说迎上去,两人在这湖边湘竹林中叮叮当当打成了一团,剑气掌风便到之处竹林一片摇动,竹叶儿纷纷散落……

跟前伺候的丫头婆子远远的站着瞧,那阿玺也是眉头皱了皱,想起来前头五爷写的信心中暗想,

“我瞧着小爷便是见得女儿家少了,整日价与这穆红鸾打闹在一处,似玩伴多些却不像夫妻,待得那位甄小娘子来了,他才知这女儿家娇柔温顺的可爱之处!”

这些日子她也是打听得清清楚楚,那穆家不过平民百姓,要悔婚不过百千两的银子便打发了,自是不用放在心上!

届时只需牢牢抓了小爷心思便是!

想到这处心里稳了不少,安心坐在那处瞧两个小的一路打斗,穆红鸾瞅准时机一剑刺过去却是直指燕岐晟右胸口,燕岐晟回救不急,在众人一片惊呼之中弃剑认了输,穆红鸾那剑尖轻轻抵在他胸口一挑,便将他怀里的暖玉挑了出来,伸手一接只觉入手温暖,不由喜道,

“果然是好玉!”

燕岐晟见她喜欢,心里莫名也是跟着欢喜,当下应道,

“这是我爹的添头,现下是你的啦!”

穆红鸾笑着将玉收入了怀中,对燕岐晟道,

“我们前头打的赌可是算数?”

燕岐晟有心不应,却不想失颜面,当下硬着头发挺胸道,

“小爷说话自是算数的,小爷任你差遣一日便是!”

穆红鸾满意点头回头瞧了瞧那头的众人,招了他到近前,

“明日辰时三刻在后院角门等我!”

燕岐晟闻言精神一振,双眼放光问道,

“怎得,你要带我出门?”

穆红鸾笑道,

“你即是做小厮,自是主人家去何处,你便去何处,我明儿要去街面上闲逛!”

燕岐晟大喜拉她的手道,

“说好了!明日辰时不见不散!”

穆红鸾应道,

“不见不散!”

这厢自后院出来却是去前院见了燕韫淓,

“李老爷,长真与长青打了赌,如今长青输了,明儿要赔了我到外头卖绣品去,还请李老爷解了长青的门禁!”

燕韫淓笑道,

“愿赌服输自是应该,你们明日自去便是,但需天黑即回!”

“多谢李老爷!”

两人说定,果然第二日燕岐晟早早等在角门处张望,见穆红鸾过来忙三两步跑过来,身后却是跟了两名护卫,见面便冲穆红鸾恼道,

“又寻两个人跟在屁股后头,真是烦人!”

穆红鸾笑道,

“你让两位大哥跟远些就是,我们只在城中走动并不出城的!”

那两名护卫果然远远坠着,任两人在街面上走动,燕岐晟久被关在家中也是憋得狠了,现下见什么都稀奇,在那小摊上东瞅西瞧,却是拿起来就走,那后头站着的小贩忙伸手拦,

“这……这位客官,您还没给银子呢!”

燕岐晟一指后头的穆红鸾,

“她给!”

穆红鸾瞪大眼,

“凭甚要我给!”

“今儿我是仆,你是主……那有仆从自家掏银子使的,自是主人家给喽!”

穆红鸾气道,

“主人家说了不买,放回去!”

燕岐晟将那东西往怀里一塞,

“不放!”

说罢转身就跑,穆红鸾被那小贩死死拉着追之不及,无奈之下只得掏银子,这才走了人!

这厢快步追着过去,前头的燕岐晟哈哈笑着跑得欢快,一转角却是一头撞到了人身上,

“小子,走路不长眼么!”

抬头一看,一个黑脸的壮汉正低头瞪他。

这汉子领了几个人,冬日里也是敞着胸口,露着巴掌宽的护心毛,扎膀横眉立在那处路人见状纷纷避让。

燕岐晟见状那会怕他,只是笑嘻嘻道,

“对不住了,没瞧见!”

退后一步挣开了那人的手,那人倒是不依不饶,

“小子,撞了爷爷便想溜,没那便宜事儿……“

伸手又去揪他,燕岐晟一反手扣了那人手腕往下一压,

“少动手动脚的!小爷今儿心情好不想与你们计较,还不快滚!”

“哟呵!”

几个壮汉子见状立时围了上来,那为首的正在说话,却听后头有一把清脆的声音叫道,

“杨大强!”

杨大强猛然一回头,立时变了脸,满脸堆笑的小跑过来,

“哟!表妹,你怎得今儿有闲出来逛?”

穆红鸾没好气的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儿,却是冲燕岐晟招手,

“过来!”

燕岐晟自大汉环围之中出来,上下打量杨大强,

“这人是谁?”

穆红鸾应道,

“前头与你提起过的……我那天上掉下来的表哥!”

燕岐晟恍然,

“哦,原来是他!”

杨大强那眼色是一流的,这么一对儿往面前一站立时也明白了,当下忙冲燕岐晟行礼,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竟是自家人,表妹夫安好啊!”

燕岐晟闻言也是哈哈大笑,他几时见过杨大强这类地痞无赖,前一刻还凶神恶煞后一刻立时就笑脸迎人,这前倨后恭的把戏倒是玩儿的溜转!

杨大强见着这位小爷自是暗喜在心,

“这位可是那真龙,平常里能见着州府老爷已算是我杨大强烧高香了,没想到今儿能见着皇亲,也不知我那杨家的祖坟冒了多少青烟儿!”

当下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人,拍着胸脯道,

“表妹、表妹夫,今日即是遇上了必不能就这般走了,让表哥带你们去这太原城中最好的迎仙居好好吃喝一顿!”

燕岐晟正愁没地玩儿,闻言连连点头,

“好好!走!”

拉了穆红鸾就走,后头两名护卫见状忙互视一眼,一个紧跟了上去,一个却是回府里报信儿去了,燕岐晟拉着穆红鸾被杨大强一众人护卫在当中,倒似那恶霸出巡一般浩浩荡荡往那迎仙居而来。

迎仙居的老板见了却是吓了一跳,

“杨大强,你这秋风都打到我迎仙居来了,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我这后头可是州府老爷三姨娘的亲哥!

却不料那杨大强见着人是嘿嘿笑,

“掌柜的,今儿我们可是来正经吃饭的,你有甚好酒好菜,自管端上来就是!”

那掌柜的见状上下打量了杨大强一番,杨大强当着燕岐晟与穆红鸾的面自是不能怯了场,伸手自腰间取了钱袋出来,重重扔到台面上,

“凭地瞧不起人,银子先付了,掌柜的只管上菜就是!”

那掌柜的见了银子这才笑了起来,

“嘿嘿!杨爷说那里话来,请上座!请上座!”

叫了小二招呼众人上了楼,在那隔间之中坐下,杨大强一口气点了不少菜,又问燕岐晟可是吃酒,燕岐晟见这阵仗自也不肯怯场,当下一拍胸口道,

“上酒,上好酒!”

穆红鸾心知这情形女儿家也不好说话,只是另叫人开了一桌,自己坐到了隔间去。

第七十一章 去瓦肆

她是什么人?这样的阵仗见多了,长青如今已是十一岁了,再有三年便能娶亲了,男人大丈夫那有不出来吃酒交友的,长青这已算是李老爷家教严了,前世里她还见过那十来岁就逛女支院子的呢!

更有自家就在旁边呢,谅那杨大强也没胆儿害长青!

杨大强见穆红鸾神情自若的让到一边,心下暗叹,

“自家这表妹果然不同一般,真不似那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

这厢酒菜上齐,杨大强请燕岐晟共饮,燕岐晟在家里也是偷着喝过酒的,现下端坐在那处倒是四平八稳半点儿不露怯,酒到便干很是豪爽。

这些街面上混的汉子,一来最好脸面,见这富贵人家的公子爷如此赏脸自是十分得意,二来又都好酒,喜那豪爽之人,见燕岐晟这般放得开,众人三杯酒下肚便解衣敞怀,谈笑不忌了。

穆红鸾坐在那隔间之中听一旁喧闹却是微微一笑,

倒似与前世一般,那时节也是如此觥筹交错,喧哗热闹!

那头护卫回去报了给燕韫淓,燕韫淓却是眉头高挑,

“长真哪处来的表哥?”

召了燕大进来道,

“派人去探一探,长真那表哥是打哪处来的?”

燕大领命去了,没多久回来报道,

“这杨大强乃是街面上的一个混混地痞,前头被小娘子整治了一回,那杨大强也不知打哪儿知晓了小娘子的身份,便登门巴结,拜了杨三娘子做姑母,对外头都称是小娘子的表哥……”

燕韫淓闻言哑然失笑,

“看来我这儿媳倒是有几分能耐!”

燕大瞧了瞧燕韫淓脸色小心应道,

“可是要派了人把小爷和小娘子接回来?”

燕韫淓摇头长叹一声负手望向墙上那张小崔氏的画像,

“唉!长青长大了,以他的性子在家中也是拘不了多久,任他去吧,左右有长真在我也放心!”

燕大闻言沉呤半晌这才问道,

“小的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还请国公爷明示!”

燕韫淓听了便笑,

“你我主仆多年,自小一同长大,你想些甚么当我不知么?你可是奇怪我为何对长真如此另眼看待?又为何如此相信于她?”

燕大垂头应道,

“小的确是不明白!小娘子生得貌美,假以时日只怕临安城中也少有人比,不过这性子却是刚强了些,与小爷想处自来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这夫妻相处贵在和美,这般争来吵去,以小的瞧着小时做玩伴儿倒是无妨,待到大了再吵吵闹闹只怕伤了夫妻和气!”

燕韫淓叹一口气道,

“你们全瞧见她性子刚强,却没瞧见她细心体贴之处,自她到了这府上长青可是开怀了许多?长青这孩子外头瞧着跋扈不拘,内里却是个纯善的好孩子,自他娘去后,他心下一直自责,怪自己害了她娘,心中郁结很是闷闷,只长真陪着他才欢喜一些……”

说着话抬手抚那画像,

“环娘……你说……我可有说错?”

燕大垂头想了想又应道,

“爷不怕小爷此时只是小孩子心性,若是以后知晓了女子温柔和顺的好处,便不喜小娘子了?”

燕韫淓笑道,

“这夫妻相处那有常形,不过因势利导罢了!有的人相敬如宾却是同床异梦,有的人打闹不休,却是那欢喜的冤家!我瞧着这两个倒是一对欢喜的冤家,不打不闹倒不好了!放心……长真这孩子是个心思通透的,她有法子与长青好好过日子的!”

这些日子他瞧得明白,长真这孩子真不同一般的女儿家,有时瞧她说话作态那似不谙世事的小户女子,便似历经千帆瞧尽人间冷暖的老人一般!

知子莫若父,长青的性子急躁冲动,却又敏感易伤,便需长真这样的女子才能治他怜他,有她在身边看顾着,自己百年之后也能安心去见环娘!

听话听音燕大人老成精,话说到这处已是明白主子的心思,心中不由暗想,

“看来国公爷是铁了心要让小爷与这穆家的小娘子配成对儿了!”

心下已是打定了主意,对这穆家的小娘子却是又恭敬了几分!

燕岐晟与穆红鸾同那杨大强吃这一顿,一直闹到了申时这才散去,穆红鸾见那杨大强脚下踉跄被人扶着离去,回头见那燕岐晟倒是眼神清明,不由奇道,

“你酒量竟这般好?”

燕岐晟嘿嘿一笑,

“前头我倒是喝了,后头便寻个机会倒了出去!”

“你倒是油滑!”

燕岐晟只是笑而不语,

虽说他年纪小但见的场面却是不小,在临安时家里家外,大宴小宴也是不少,若真似这帮人一般从头至尾都杯杯见底,不出三巡必要露出丑态!

因而这躲酒藏酒的本事,却是他自小便跟着燕韫淓学的!

穆红鸾仔细打量他,见他步态轻盈果然未醉,便放下心来,两人一路回去到了岔口便各自回转,燕岐晟回转自己那院中,闻香迎上来报道,

“小爷,爷在书房等着您呢!”

燕岐晟应了一声往书房去,果然见燕韫淓正端坐在书桌后仔细看他的字,抬头见他进来,

“回来了?那酒可是吃得痛快?”

燕岐晟笑道,

“酒倒是好酒,人也是有趣!”

燕韫淓点了点头,

“你如今也大了,为父自也不好再常常拘着你,你自家有分寸便是!”

燕岐晟听了双眼一亮,

“那爹爹可是许我进出随意了?”

燕韫淓想了想点头道,

“再待三年便要成亲的人,也是应在外头多见见世面了,又不是闺阁里的小娘子,再拘着你就是害你了!”

燕岐晟喜得一蹦老高,

“爹爹早说呀,害我还怕回来受罚,这提心吊胆的!”

燕韫淓笑应道,

“你自己怕甚受罚,你是怕长真跟着你受连累吧!”

燕岐晟闻言却是摇头,

“爹爹这心都是偏向她的,必不会罚她的!”

这话说虽说,却是拿眼儿歪瞥着燕韫淓,燕韫淓那还不知他的心思,笑骂一声道,

“臭小子,现下便知晓护着你媳妇了!”

燕岐晟嘿嘿抠了抠头,燕韫淓见他虽身上酒气熏人但并无醉态,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拍了拍肩头,

“好好洗漱一番早些睡了吧!”

“是,爹!”

……

自这日起,燕岐晟被放了门禁,每日皆可随意进出,只身后带上几人护卫即可,只他也是有分寸之人,练功读书从无耽搁。

因着那杨大强是这太原城中地头蛇,燕岐晟又很是好奇这民间生活,无事时便叫上杨大强带了自家在这街上面上转悠。

初始时还只是四处看看,八方瞧瞧,到了后头燕岐晟也是玩腻了,便索性闭在家中练了几日武,在那书房之中翻查点阅也不知看了甚么东西。

第二日却出来寻那杨大强,杨大强见了他便笑,

“哟!表妹夫几日不见,这是久静思动了么?”

燕岐晟应道,

“在家里练了几日字,也是烦了便出来走动走动!”

“那成?今儿您是想去城东还是城西,再不然我们索性到城外跑马去?”

燕岐晟闻言只是摇头,

“已是玩腻了,无甚意思!”

“这……不如我们去吃酒去?”

“无意思!”

“那……不如我们练拳去,这几日我们兄弟也练了些拳脚,劳烦表妹夫您指点指点?”

燕岐晟更是摇头,

“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不练也罢,平日里出街也不过仗着人多势众,若是遇上高手,必只有哭爹叫娘的份儿!”

杨大强这也是无招了,

“那……那小爷爷,您这是想玩甚么呀?”

燕岐晟眼珠子一转招了他过来到耳边低低道,

“这太原城中的勾栏瓦肆在何处?”

杨大强听了便是一惊当下就苦丧了脸,

“小爷爷……小爷爷,那些地儿可不是您能去的,若是让我表妹知晓了,我这一百多斤可要交待了!”

自家那便宜表妹是个什么德行?

那就是林中虎,河东狮啊!

这位到那起子地儿去,他倒去是去了,便宜表妹再狠也不会揍自家夫君,可若是对上自己她必不手软的!

想起前事,杨大强不由伸手一摸肋骨,那处伤似是还没好全,还在隐隐做痛呢!

燕岐晟摆手道,

“放心!无妨的她今儿被我爹爹招去考较功课,完了便被送回家去……”

说着一指身后众地痞,

“你不讲,我不讲,他们也不讲,她如何能知晓了?”

杨大强还是一脸苦色,

“小爷爷,这……这……我怕呀!”

燕岐晟见状站起身抽手将自己腰间的钱袋扔了出来,随手甩给了身后一个汉子,冲众人喝道,

“今儿小爷高兴,请了兄弟们到瓦肆一游,花费自有小爷一人担了,你们可是敢去?”

那汉子打开钱袋一倒,里头滚出来十来颗圆滚滚的金珠子,不由怪叫一声,

“小爷爷真是豪爽!我们便是刀山火海也陪着小爷爷去了!”

众人见状更是大声起哄,

“去了!去了!陪小爷爷去了!”

燕岐晟哈哈笑指着那汉子道,

“你……头前带路!”

第七十二章 上勾栏

众人汉子怪叫呼喝将燕岐晟簇拥在当中,燕岐晟一指杨大强,

“你跟不跟我走?”

杨大强见状知晓拦不住了,只得抢两步跟上来,

“小爷爷若是让我那表妹知晓了,您可得好好与我分说分说才是!”

燕岐晟拍胸脯应道,

“无事!一切自有我呢!”

这厢拉着心里揣着个兔子的杨大强,领着一众恶形恶状的汉子往这太原城中有名的瓦肆而来。

这太原城中的瓦肆却是在城西,占了约四条街,其中三教九流,杂耍卖艺、歌町舞榭、说书喝曲等等,林林总总应有尽有,不应有的也是尽有!

在这大宁朝中临安城中的瓦肆最是出名,只是燕岐晟那时年纪小从未去过,到了这太原城才能来开一开眼。

他们这一众壮汉子横眉怒目的进来,在那街面上一字排开,路人纷纷避让,两旁阁楼之上倒有浓妆艳抹的女子推了窗户探头观望,见当中一个衣著鲜亮的少年郎,便知这位是有钱的主儿,当下纷纷娇声招呼,

“小郎快楼上请!”

“小郎,奴家这处最是销魂,快来呀!”

“小郎,奴家扫榻以待,虚径相候……”

这处红袖招手,那处翠裙微摆……

这处媚眼儿如丝,那处红唇似火……

……

这一众汉子都是些不拘荤素的,那是来者不拒,到了这处便似眼不够用了般,四处乱瞧,有那能入眼的立时便眉来眼去,心里发痒,上头说话间就有绣帕飘落,有手快的两步上去捡了,这厢忍不住的立时高声调笑起来,

“叫什么小郎,爷爷可是大郎!”

“你那处怎得个销魂法子?给爷爷瞧瞧啊……”

有那泼辣的立时啐了出来,

“呸……瞧你那獐头鼠目,缩头缩脑的样儿,还敢称大,当老娘没瞧过么……”

众汉子哈哈大笑,燕岐晟半懂不懂却不能失了场面,跟着人一起发笑,只那杨大强冷汗直冒忙拉了他道,

“小爷爷,我的好表妹夫,这些庸脂俗粉如何能入您的法眼,我们不如去瞧瞧杂耍如何?”

燕岐晟点头,

“好!我们去瞧杂耍!”

众人便往那正中勾栏里去,进去自有伺候的小二迎了上来,杨大强过去一把揪了领子,

“爷爷们要坐青龙头!”

那小二在这处见得人也是不少,被人揪着领子也不惊慌,当下只是陪笑道,

“几位爷,青龙头已是被人订完,不过那神楼却还有空间,只是这银子嘛……”

杨大强回头要了一个金珠子往他手里一塞,

“收好了!”

那小二一见笑得脸上开了花,立时挣脱了杨大强的手,点头哈腰,

“几位爷上请!”

当下领了众人上楼,在戏楼正前方神楼中坐下,杨大强让了燕岐晟居中而坐,

“表妹夫,这处地儿最好,下面演什么瞧得真真切切!”

燕岐晟撩袍子坐下,左右瞧了瞧,

“让他们上好茶来!”

杨大强忙又张罗了好茶好果,陪笑道,

“这处的吃食也算得太原城中一绝,表妹夫您尝尝!”

这厢小二带了人鱼贯送了上来,什么有水晶皂儿、生腌水木瓜、药木瓜、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杏片、梅子姜、芥辣瓜旋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离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等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燕岐晟爱甜口,见状甚是欢喜,捡了自己喜欢吃的,其余给了众人,

“你们也吃!”

众汉子齐声谢了,坐在那处吃茶吃果,等着下头开场。

这头一个上来的是耍瓦缸的,人腰粗的瓦缸顶在头上,先是一个后头两头,再后头是三个,一个个叠上去,下头人双腿微曲,头颈粗壮有力,身子微微晃动,头顶上瓦缸摇摇晃晃,任他满场走动就是不掉,

“好!”

这一众看客都是鼓掌叫好,有人兑铜板来了个天女散花一大把的撒下去,众人更是起哄叫好!

燕岐晟瞧得热闹也让杨大强去兑了一筐铜板儿,两个大汉抬了上来,让众人依在栏上往下头扔,这厢又叫又闹又是吹哨儿,恶形恶状引人侧目。

下头耍瓦缸的完了,有一个青衣小帽的人上来,先是四方作了揖这才朗声道,

“各位爷的铜板先且留着,今儿众位可算是来着了,特有开封府封十娘与文莺儿到此处献技,表演臝戏之术……”

话还未完立时被众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之声打断,

“轰……”

“好啊!好啊!叫封十娘出来……”

“那文莺儿更好,快出来呀!”

“好啊!好啊!叫她们出来……”

众人叫嚷的厉害,燕岐晟便笑道,

“我在临安时也听人说相扑,没想到太原这处也盛行!”

杨大强先前提着心,他本就是个无赖的汉子,再节制见了此情此景早已失了心,忙应道,

“表妹夫,你是从天子脚下,繁华盛京之处而来,见多识广,我们这处也有相扑多以男子居多,这女子相扑却是要碰运气才能瞧见,今儿也是我们兄弟托了您的福,听说这封十娘生得白嫩丰满,动作起来那一身肉啊……啧啧啧……”

杨大强只差伸手擦嘴角的涎水了,

“哦,那文莺儿又如何?”

“嘿嘿,听说那文莺儿却是不同,生的黝黑壮实,两条长腿十分笔直修长……”

杨大强也是没见过,都是听人说的,这厢添油加醋同燕岐晟讲来,倒勾了他的兴头来,在临安时也有相扑,有时遇节庆便叫到府中来,男子有女子也有,不过他年纪小也瞧不出门道来,现下见众人很是兴奋,自然也跟着凑起热闹来!

两人说话间,下头那青衣人正勾引着众人扔赏钱,

“要我们封十娘出来,必要赏钱够才成……”

指了那台上放的箩筐,

“众位爷将这筐儿填满她便出来啦……”

众人又是一通乱吼,如雨的铜板儿撒了下去,这屋子里燕岐晟一见也是拍栏大叫,

“快赏!赏!”

指点着两个汉子将那一筐铜板抬起来,哗啦啦倾盆而下,引得众人哇呀怪叫,那青衣人冲上头作了一个揖,

“多谢这位小爷赏!”

下头自有人去收了赏钱堆到那箩筐之中,不多时便堆得满出来,众人立时跺着脚的大叫,

“封十娘!封十娘!封十娘!”

青衣人哈哈大笑,高声叫道,

“封十娘……”

“来了!”

一个声音应道,自后台处跳上来一个妇人,这妇人生得高大,这身上的衣著却是十分短小,只不过几块红绫绣花的布,遮了那应遮的地儿,其余一概敞露在外,燕岐晟一看果然生得又白又嫩,走动时颤巍巍上下弹动,肉墩墩左右摇晃。

她一出来,众大汉立时双眼放光,挤在那栏上一通乱吼乱叫,

“封十娘!封十娘!”

燕岐晟大把的铜板扔出去,那封十娘便往这边走上两步,冲着上头拱手行礼,

“多谢小郎!”

她人生得高大,声音却是十分娇媚,众人一听更觉不同,一旁有人如法炮制那封十娘又走了过去,众人见她走动间欲现未现,说话声柔柔媚媚,虽说生的高大如山,但此情此时众人架着起哄倒越发让人血脉贲张起来。

燕岐晟身边的众大汉一阵狼嚎鬼叫,

“这娘们儿若是抱上床去,怕是有得折腾!”

有人应道,

“何老四,你那身板儿只怕撑不了半柱香……”

又有人笑道,

“半柱香……你瞧瞧那娘们儿的一身肉,何老四若是上去,怕不被压垮了骨头!”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乱笑,见下头封十娘赏钱收得差不多了,便有那文莺儿要上场了,燕岐晟回头见自己那箩筐已是空了,便叫人道,

“来人,再给小爷兑一筐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搭话,却听一把清脆的声音应道,

“来啦!”

只见那楼梯口处一人正拾阶而上,头发高高挽起,两根发带自飘在后头,身上水红色的窄袖箭杆紧身,下头也是一色的收裆夹袖裤儿,腰上一根银丝锁边儿的腰带,外头罩了一件无袖长袍。

这人负手上来,腰间一块玉佩晃悠悠,身后头跟着两个抬筐的小二,那人上来拿眼一扫,

“哟呵!真是热闹!”

杨大强一见立时吓白了脸,壮硕的身子往燕岐晟身旁一靠,勾头缩肩弯起了腰,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他身后头去,

“小爷爷……小爷爷,救命!”

燕岐晟也是没想到穆红鸾会来这处,当下是心里打鼓,这场合怎也不能露了怯,当下壮了胆子喝道,

“你……你怎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指了小二把筐放到栏边,这厢抬步缓缓过去,一众人立时噤若寒蝉,见她过来立时作鸟兽散开,穆红鸾过去靠了栏往下头看,杨大强瞧她眼色便往那楼口去,蹑手蹑脚正下了一阶,却听得耳旁风声响,

“咻……”

一枚铜钱自他耳边擦过,嵌在一旁的墙中,杨大强立时一言不发转身回来,冲着那小二道,

“去去去!给表…………给这位小爷新沏了茶来!”

第七十三章 看相扑

那小二应声下去了,这一众人立时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却再不敢似前头一般咋呼,只听燕岐晟又问她,

“你怎得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应道,

“我也是闲着无事,本打算在这街面上转转,没想到瞧见你们一干人招摇过市,倒是往这处好地方来了……”

转头似笑非笑的瞧着杨大强,

“表……哥……出来耍乐子也不叫上我!”

杨大强背上白毛汗一层摞一层,闻言忙陪笑道,

“表……小爷说那里话来,我这……这……是表妹夫吵着要来的!”

燕岐晟闻言耳根子一红,瞪了杨大强一眼,挺胸应道,

“正是小爷要来的!这街面上早已耍腻了,只这处没来过,不成么?”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

“不成!若是不叫上我便是不成!”

燕岐晟一愣,与那杨大强互视一眼,心下犯嘀咕,

“她这是话,到是恼还是没恼啊?”

正几人说话间下头又吵闹了起来,那文莺儿还未出场却是赏钱不够,穆红鸾一见拿指头一点一旁立着的两个汉子,

“你们来……都倒了!”

两人应声过来立时将那一筐又倒了下去,

哗啦啦……

下头人捡拾不停,下头青衣人抱拳高声道,

“谢这位小爷的谢!”

众人哄然叫好,穆红鸾嫣然一笑冲众人挥手致意,她本就生得好,一身男儿打扮,更是衬得英气勃勃,气度非凡,这般一挥手,上下等人见她气派更是掌声山响。

那文莺儿跳上台来,众人一看又是一阵怪叫,她那身上与封十娘一样打扮,人生得黝黑健壮,身上肌肉累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瞧着隐隐泛光倒似涂了油一般,她旁的不说,只那两条腿儿又长又直,肌肉匀称,小腹平坦紧绷,远远瞧倒似这人身子大半都是腿儿一般。

“轰……”

她一上来那铜板儿纷纷落下,穆红鸾前世里虽说在女支院里混着,却是真没见过这种,扶着栏杆瞧得新鲜,一拉燕岐晟,

“再换些铜板儿呀!”

燕岐晟仔细打量她神色,见她当真并不悦之意,却是放下心来冲杨大强叫道,

“兑铜板儿!”

几个汉子又抬了两筐上来,那青衣人在台上转来转去,足足收够了赏钱这才让封十娘与文莺儿开场,在一众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中,这一双女子便扭打缠斗到了一处。

别瞧她们虽是妇人但这相扑之术却是很有些造诣,两头顶抵上来,伸手便薅向对方,手拨脚绊,兜裆抓胸,扭膊压腿无一不用,众人看得便是这个,一时之间个个乱叫乱吼,轰然之声震响三条街面。

这一番缠斗足足有半个时辰,文莺儿才一个不稳轰然倒地,被封十娘肉山压上,乱肉弹动,臀峰紧绷,这情形又是香艳又是劲道。

此情此景,引得这一众汉子顾不得穆红鸾在旁,围着栏吼叫得声嘶力歇,跺脚捶胸,只恨不能自己跳下场去,将那碍事的几块布片儿扯了下来,没得挡了爷爷们的眼!

到最后因那封十娘仗着身高力壮,肉多体重占了上风将那文莺儿死死压在下头不能动弹,这便算是胜了,之后两人在众人一通乱吼中下了场。

那青衣人照例上来要赏钱,穆红鸾撒了一把下去,不多久有小二上楼来禀道,

“封十娘与文莺儿前来谢小爷们的赏!”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瞧了瞧燕岐晟,这情形燕岐晟那肯示弱当下挺胸道,

“让她们上来吧!”

小二下去没多久,果然咚咚咚楼梯响,那封十娘与文莺儿换了衣裳上来谢赏,到了面前他们才打量,这两名女子都是生得高大,比一般的男子也不遏多让,若是动起手来还说不得谁输谁胜呢!

穆红鸾转头见燕岐晟耳根子泛红当着人紧闭了牙关不敢开口,自己便冲二人笑问道,

“你们都是那里人氏?到太原城中有多久了?”

那封十娘应道,

“奴家东京人氏……”

文莺儿道,

“奴家乃是临安人氏……却是到这处一同卖艺三月有余了!”

“哦,那你们年纪几何?可有婚配?家中还有什么人在?”

穆红鸾在这处微笑端坐,侃侃尔谈倒是落落大方,倒将一干粗鲁汉子给瞧得一愣一愣的,见她问了两人话又让人抓了一大把铜板放到面前,

“今日你二人相扑很好,小爷甚是喜欢,下回必还来捧场的!”

两人见这位小郎君生得俊美无比,谈吐斯文,正是时下妇人喜爱的样儿,任是她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与她多说上两句,人倒是越发的害起羞来,羞达达上来行礼,收了穆红鸾的赏钱,两人红着脸又轻移莲步的下去,那扭捏的样儿倒是让一众汉子收了前头起的色心,背后头凭地起了一层鸡皮。

杨大强见看也看了,赏也赏了,壮起胆子过来劝道,

“两位小爷,我们走吧!这时辰可不早了!”

燕岐晟连连点头,穆红鸾却是连连摇头,

“这怎成,这女相扑不过热场罢了,后头还有男子相扑才是最好看呢!”

“啊……”

杨大强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瞧了瞧自家便宜表妹又抬头瞧自家便宜表妹夫,燕岐晟一愣想了想便急道,

“那男子相扑全身上下不过一块兜裆布,你这未出阁的女儿家如何能瞧?”

穆红鸾白眼一翻,

“我如何不能瞧,你适才不也瞧得好好得么!我要瞧!”

燕岐晟怒道,

“你不许瞧!”

穆红鸾把袍子一撩,两腿一叠,摆了个八风不动,

“我就要瞧,有本事你把我打出去!”

“你……你……”

燕岐晟闻言一咬牙,拳头收了收又放下了,有心真想动手,又怕打不过,到时候这脸就丢大发了!

当下连连冲一旁的杨大强打眼色,杨大强苦了脸拼命摇头,

这小爷凭地不仗义,前头还答应的好好地,一切有他担着,现下竟要我上前送死……不成!不成!这事儿必不成的,这小奶奶可是狠人,我这伤如今还未好呢!

想着伸手去摸那肋,冲着燕岐晟做龇牙咧嘴状!

燕岐晟无奈,眼珠子乱转想法子,瞧见那一旁给自己拿钱袋子的汉子,猛然一拍脑袋应道,

“我……我没银子!再看下去便没钱打赏了!”

穆红鸾眉头一皱,

“是么?”

“是是是,我今儿出门带得不多,付我们前头的花销已是差欠了些,再看下去便走不了路了!”

穆红鸾仍是不信,斜眼撇他,燕岐晟又问道,

“若是不然,后头的银子你来付?”

穆红鸾闻言冷哼,放下腿儿便起身,

“你倒是想得美!”

说话间一马当先走下了楼去,众人互视一眼,长长出了一口气,燕岐晟忙跟着下去,后头那汉子忙招了小二过来会账,那小二过来高声应道,

“承惠二百零二两银子,抹零留整儿,收客官二……”

说话间被那汉子一把捂了嘴,

“小声些!”

自钱袋里摸了金珠子给他,那小二笑眯眯收了,

“客官您慢走!”

那汉子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小心瞧了瞧前头走着的那位,忙收进了怀里。

……

经了这一回去瓦肆,穆红鸾虽说一言不发,燕岐晟却是觉着心下发虚,头一日与穆红鸾分手各自归家。

第二日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又打了一趟拳吃罢了饭,写了几张大字,却等来等去没见自家那未婚妻子过来,当下不由心中打鼓,

“莫非她昨儿不恼,今儿恼了,便不来见我了?”

转念脾气发起来心中暗道,

“不过出去耍乐子,怎得还要她管东管西,不来便不来,还当小爷怕了她不成!”

却是强忍着不问,又进书房读书去了,只是他人坐在窗前,眼瞧着书上,那耳朵却是尖棱着向着外头,听外头丫头婆子说话谈笑之声不由的一阵烦闷,怒喝道,

“一个个凭地呱噪,吵着小爷我读书了!”

外头众人立时闭了嘴,立在那廊下面面相觑,一个个努嘴挤眼,

“今儿小爷是怎得,有一阵子没发脾气了!”

有那心思灵巧的左右瞧了瞧,

“这是穆家的小娘子没来呢!”

“哦……前头派了人来报,说是家中有事,这几日都不过来呢!”

“哦,怪不得!”

众人窃窃私语,燕岐晟听了个不清不楚,在桌前运气是忍了又忍,憋了又憋,实在受不得便开口喝道,

“闻香!”

闻香赶忙进来,

“小爷有何吩咐?”

“你们在外头嘀咕甚么?”

“在说穆家的小娘子呢?”

“哦……她怎得了?”

“说是派了人来报信儿,这几日家中有事便不过来了!”

“哦……”

燕岐晟眉头一皱,

“她怎得也不派人同我说一声……”

倒让那些没相干的人全知晓了!

哼!定是因着昨日的事儿与我使性子呢!

燕岐晟还小于男女情事不懂,对女儿的家心事更是不知,偏偏自家的未婚妻子又不是普通女儿家,她也是见惯了男人劣性,这类事儿也是见怪不怪,有时倒觉着自家未婚的夫君已算得正人君子了,又因着私心里想着赵敬便觉着对他有愧,倒是并不恼他去耍乐子!

第七十四章 红水镇

说起来因着穆红鸾两世为人,自觉已是大人心性,倒是将自家的未婚夫君当做兄弟居多,因而有时还有纵容他一二,却是真不生气的!

燕岐晟那知这些,只觉着自家昨日放纵一回被长真逮着了,她当时不说是给自家留着面儿,回去说不得暗地里想着怎么拿刀砍他呢!

你瞧瞧,她今日都不愿见我了!

心下有些忐忑,更多懊恼,又有三分脾气上来,心里怨起她来!

“多大的事儿,若是心里不顺,便来打一架好了,左右都是你揍我,怎得还不见面了!”

闻香应道,

“穆家的是去前院报给了老爷,老爷让清风过来的,前头小爷在房里练字便没有惊动您!”

燕岐晟闻言气的摆手,

“知晓了,下去吧!”

待得闻香出去,这才扔了手里的书怒道,

“家中有甚事,报个信也说得不清不楚的,这人甚是惹人恼怒!”

恨恨将她抛到一旁,专心读书写字!

原想着再待几日等她来了便好好做个脸色给她瞧瞧,

谁让你自家不来与我讲的!

只是这一等几日过去,人却还是没有来,燕岐晟实在忍不住了,吃罢晚饭便自家出门去寻穆家,到了那院子拍门,应门的是杨三娘子,见他过来又惊又喜,

“小爷怎得到了这处?”

开门让他进来,燕岐晟施礼道,

“穆家婶婶,听说家中有事,长青特来探望一二!”

杨三娘子忙请他堂屋中坐,又让二丫上了茶来,燕岐晟左瞧右瞧不见穆红鸾忙问道,

“怎得不见大娘子?”

杨三娘子也是过来人,见这小子进来一双眼东瞅西瞧的,屁股下头似长了疮一般的不安稳,这分明就是想着自家红妞儿呢!

这厢心下暗笑,嘴上应道,

“红妞儿陪他爹爹出城跑货去了,隔不了几日便回来了!”

燕岐晟闻言眉一挑,

“跑货去了,怎得还要她过去?这几日都过去了为何还不见回?”

一句话倒是提点了杨三娘子,她也是纳闷道,

“这……这也是呀,说是不过短程,五六日就回的,怎得还未归转呢?”

正说话间两人只听得门被拍的山响,有人在外头叫,

“三娘子!三娘子快开门,我回来了!”

却是穆大的声音,杨三娘子笑道,

“真是说人人到,这不是回来了么!”

燕岐晟一听了也是心下欢喜,却是强忍着端坐未动,见杨三娘子几步出去开门,自己这才缓缓起身来,心中暗道,

“哼!今儿见着她必也不说话,先冷一冷她再说!”

却见那穆大进来,神色惊慌,杨三娘子探头看他身后,

“他爹,红妞儿呢?她怎得没有跟你回来!”

穆大闻言却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唉!红妞儿被我弄丢了!”

“啊……”

杨三娘子一听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下去,燕岐晟抢步出来问道,

“长真丢了,她在何处丢的!”

穆大瞧见燕岐晟出来,也顾不得诧异他为何在此,只是应道,

“刚出了红水镇她便丢了!”

说话间伸手自怀里掏出来一张纸,

“这是她留的话……”

燕岐晟抢过来一看见上头写着,

“爹,女儿有事待办,几日便回,勿念!”

……

这事儿还要从头说起,这一趟活其实本也不难。

不过运趟细盐到那太原城外八十里地的红水镇去,虽说是活儿不难但这风险却是不小,现下官府是不许贩私盐,只是四处正乱着便是想管也管不了,初始时盐贩们都是自家挑着担子穿山越岭捡那小道走,到后头越发胆大,便雇了人伪装成旁的货在官道上跑了。

这样的事儿下头官府里个个都是心知胆明,却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银子到了手自不会有人为难的!

穆大与顾王商议了一番后,觉着能大着胆子跑一趟,穆大回来同家里一讲,杨三娘子心下发虚,想了想应道,

“他爹,若是官府查到可怎办?”

穆大摆手道,

“这事儿旁人已是做过多少回了,这里头油水大,我们这一趟也是托了顾五那二叔的福才能把活儿抢到手,更有这一段路也不远只八十来里,运到红水镇自有人来交接,不碍的!”

那贩私盐的也不傻,将这路分做好几段,每一段只发货收货是自己人做,中间全由人中途转运,只要银子给得足无人会露了风声,便是那有心人想查也只能跟一段,必寻不到这盐的来龙去脉!

只杨三娘子从来都是安份良民,一听说丈夫要去做这枉法的勾当,自是心中发虚,转回头来问穆红鸾,

“老大,你说这事儿做不做得?”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这类事儿自古以来也是不少见,遇上国运昌盛,官府管的严自是杀头的买卖,现下嘛……倒是能干,只不能多了!”

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虽说官府里也有打点,那也是在人家手指缝下头寻饭吃,你也不知几时他便攥紧了拳头要拿捏你,能做正当生意自是最好的!不过现下正当生意不好做,只得铤而走险捞个偏门。

“只这一回,下回便不走了吧!”

穆大点头,

“我也同你顾五叔讲只这一回,兄弟们都是有家有室之人,不同那些亡命徒,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又冲她们道,

“这事儿你们莫在外头与人乱嚼舌根儿……”

又对大女儿道,

“那李府里你也莫要提起!”

穆红鸾点头想了想应道,

“爹,即是如此,不如我跟着你去吧!左右不过八十里地,三五日便打来回了!”

穆大摇头,

“我们出去全是成年男子,你女儿家家的跟着去做甚?”

杨三娘了闻言却是眼睛一亮,

“他爹,让老大陪着你去吧!她一身的功夫,为你保个驾总是能成的!”

穆红鸾也点头,

“爹,我出去做男子打扮,小心仔细些必无人发觉的!”

穆红鸾现下年纪不过十二岁,虽说眉目长开,但身条还是干瘦平板,换了衣裳稍做打扮倒也能让人难辩雌雄。

穆大前头还有犹豫,禁不住母女俩游说,后头便点头答应了!

因着第二日一早走的急,却是宝生到李府报的信儿。

穆红鸾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由杨三娘子仔细涂的黄了些,出来走在穆大身边旁人一瞧不过是个眉眼生得很是清秀地小郎罢了,穆大带了她去马队,只称是邻人家的小儿子,跟着跑货给家里挣银子。

现时下年景不好,十来岁在外头寻饭落的小郎数不胜数,众人见了只是笑这小郎生的好看,倒是半点没有起疑。

穆大与顾五带着众人赶了马出城一里到了与人约定好的地界儿,有人自道上跳出来接应,两方见面却是话不多,只是言道,

“请送红水镇万三哥处便可!”

银子是先付了一半,到地头后再付一半,穆大收了银子揣进怀里招呼着众人进林子里搬盐。

穆红鸾也跟着过去甩了一袋扛到肩头上,弓着身子给送到了马车前头,车上自有人伸手来接,来来回回跑了数趟才算搬完。

这厢点数交货,两两一抱拳,

“多谢!好走!”

“放心!必平安送到地头!”

穆大吆喝一声,领头的把式立时扬鞭打马,车轮滚滚向前在官道上飞驰起来,这一路八十里地虽说不远,却是因着货重又防着遇上官府巡查,走了一段便转入小路之中,小路年久人稀并不好走,八十里也是走了三日,待到第三日天擦黑时总算来至了红水镇。

红水是个大镇,镇中三纵四横七条长街,来往商旅络绎不绝,穆大生怕夜长梦多,车队一入镇上,安置众人在顺风客栈住下,他便同顾五道,

“我现下便去寻那万三哥,将这批货早早交了,我们兄弟也好安心睡觉!”

顾五点头应是,

“哥哥想得周到,哥哥且去兄弟我自在这客栈之中看顾着!”

穆大点头带着穆红鸾出了客栈,便往早前已说好的地儿去寻人,那万三哥在这红水镇上是个富户,这镇上人都称一声万三爷,家住在大船巷里,在小船巷有一处专卖米粮的铺子,穆大过去时见那铺子早已关了门,想了想对穆红鸾道,

“前头已是说好,若是铺子寻不到人便到家里去,上门只需说是八姨娘家的六舅爷到了!”

父女二人问了路人,又往那大船巷去,到了门口一扣门,守门的出来上下打量,

“何人扣门?”

穆大应道,

“我们到这处寻万三哥,乃是八姨娘家的六舅爷!”

那守门的听了自是明白,当下点头道,

“进到门房坐下,我自到里头报了给三爷!”

穆大父女进去坐到门房中,有人端上来两碗茶,茶水浑浊涩口,胜在大碗解渴,穆大父女连日赶路到这时节还未吃饭,肚子里空捞捞的,一碗茶水下去更是饥火上升。

穆红鸾年纪小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来走了两步,

“爹,怎得还没来人!”

穆大知她是肚饿了,忙开言安抚道,

“再稍等等,把这趟货早些交了,我们也好卸了担子!”

第七十五章 万三爷

穆红鸾应了一声,只是那肚子空着一碗水下去却是很快觉着急了,便要出去寻地儿解手,出来四下望了望,有人过来问道,

“有何事?”

“劳烦指了茅厕在何处?”

那人指了给她瞧,

“快去快回,不可随意走动!”

穆红鸾点了点头急步过去,正在松快时却听不知那处传来女子的哭声,她这耳比一般人自是要灵光些的,听这声音先时还小小的,到后头便大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叫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爹……娘……爹……娘……快来救我啊!”

那女声凄惨无比,哭了没几声,有男子的声音喝道,

“闭嘴!即是入了这处慢说是你爹娘便是皇帝老子也救不了你,你早就是爷的人了,只要乖乖听话以后有你的好处……”

穆红鸾皱着眉头出来,听那女人的哽咽声断断续续,似是被人硬捂住了一般,一面走一面回头,有人喝道,

“嘿!一双贼眼莫要乱瞧,还不快回去老实待着!”

穆红鸾应了一声回来,穆大瞧了瞧外头低声问道,

“瞧着甚么了?”

穆红鸾摇头,不多时里头终是出来了人,那人自称乃是万府总管,身后带了几人冲穆大道,

“这时节来倒也好,我们连夜收货,也免得引人注目!”

这厢果然跟着到了客栈将货给点收了,说好的一半银子也给了穆大,这一趟也算得圆满了!

穆大拿了钱冲众人道,

“诸位兄弟辛苦,今儿晚上加菜,好好吃一顿再睡一觉,明日便启程回去!”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只穆红鸾食不知味,匆匆吃了两口便回房睡了,前头两晚因着赶路,他们都是宿在野地之中,今日住客栈却是同穆大一间,众人只当他年纪小,穆大要护着他倒也没有起疑。

穆红鸾早早洗漱上了床,待到穆大回房见女儿似已熟睡,叫了两声见她没有应答,自回他那床上吹灯睡了。

穆红鸾等到穆大呼声大起,自己却翻身坐了起来,心下暗骂自己,

“便是你这性子惹事,就爱无事找事,管闲事!”

她也是上辈子的毛病,见不得女子受人胁迫,前世里开女支院便是见不得人哭哭啼啼,不肯逼良为女昌,只守着那一院子年老色衰的女人,生意一天天的败下去。

恨恨给了自己一下,

“让你心软!”

这厢穿上鞋悄悄自窗户处翻了出去,瞧准了方向便往那万府而去,到了那处也是翻墙进去,仔细回想前头听的声音,寻着那方向就去了。

翻墙进去一瞧却很是奇怪,这院子里头落叶堆积,房屋之中蛛网四布,倒似久不住人,也无人打扫的样儿,怎得我会听到哭声,莫非是这院子里有鬼不成?

当下又往那主院去,主院是这宅子主人万寿的居处,这时辰了书房之中还是亮着灯,穆红鸾悄悄儿过去,趴在窗外瞧,窗纸之上映出两道人影来,一道瘦长些,一道矮胖些,一道男人声音响起,

“今日那批干货可是收了?”

“回三爷的话已是收了,并无差池已是连夜让人送走了!”

“嗯!好……”

顿了顿又问,

“后头那些湿货呢?几时送走?”

“回三爷的话,这怕是还要缓几日……”

“怎得还要缓几日,不是说了早些送走早些了事么?”

“三爷,临近年尾了,官府总要例行严查一阵的,待这了风头过去便能启程了!”

……

穆红鸾听了几句只觉着那三爷的声音有些耳熟,倒似前头听过的,又听里头人道,

“想法子早些送走,若是过了年再送出去便不值钱了!”

“三爷放心,小的定想法子早些送走!”

“嗯……其余人都送了,把那丫头留下就是!”

“这……”

应话之人有些犹豫,想了想道,

“三爷,那丫头便是这红水镇上的人,留下来若是以后被人认出来,怕是要惹事儿!”

“哼!不碍的,待隔几日将她往外头别院一送,藏在那处便无人能寻了!”

“是!”

……

听到这处穆红鸾已是明白了,原来这万三爷倒是做的大生意,干货便是私盐,湿货只怕便是人口贩卖了。

这样的事儿,她也不是听过见过一回两回了,年轻轻的小娘子或是被人拐,若是被爹娘卖,给弄到了人牙子手中,远远的往外地一送,从此后在外头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无人知晓,终一生也不能再回故乡,见不着亲人一面。

有那运气好的进了大户人家中做奴做婢,有运气不好的便是入了烟花之地,一生呆在青楼之中。

她那院子里以前也有这样的,因着出来时年纪小,便是攒够了银子给自家赎了身,也说不清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了!

这些做人贩子的也分大小,瞧起来这万三的生意应是做的大。

穆红鸾听到这处便心下有数了,这厢又回转前头那院子,这般大的宅子,家里仆从不少,平日里各处院子自不会怠慢打扫,怎得偏留这一处院子破败不堪,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当下自己又回去仔细察看,果然见那院了一角有干涸的水池,水池建的小,那假山却是砌得十分大,若是真要放水,只怕两桶水便要溢出来!

当下过去耳朵贴上去寻了寻,那假山上有透气的孔藏在石缝之中,隐隐有亮光透出来,她凑过去仔细聆听,果然下头有声音,

“呜呜呜……呜呜呜呜……”

有哭声自下头断断续续传来,显是地下另有空间,穆红鸾四下摸了摸却不知门道在何处?

瞧了瞧头上天色,心头暗想,

“左右那万三说了,这些人一时还送不走,今日我一人之力只怕是救不出她们,倒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法子!”

想到这处立时便离了万府回转客栈,待到第二日天还未亮穆大便叫了众人启程,穆红鸾也是一声不响收拾包袱,与穆大他们出了镇子,自己选了最后一辆马车坐了。

穆大他们这趟回城是空车,又走的官道,八十里地便想一口气跑下来,连午饭也是在车上吃的,穆红鸾在车上接了他递的饼便道,

“爹,我在车上睡会儿,进了城你再叫我!”

穆大只当女儿少出远门,定是连着几日奔波劳累了,当下点头果然一路没有惊动她,一众人

自天黑又赶到了天黑,眼见得太原城在望,穆大才去叫女儿,只那车里无人应声,掀了帘子一看,里头留下一张字条,哪儿还有人在!

恨只恨这一众的汉子里找不出一个认字的,无奈何只得快马加鞭进了城,寻了铺里的一个掌柜求人帮忙念了,这才晓得女儿是自己跑了!

现下已是关了城门,心下再急也出不了城,无奈只得遣散众人自己回转家中,却正巧自家未来女婿在,穆大心下又急又怕又忧,拉了燕岐晟道,

“这丫头,不过陪我出趟货也要四处乱跑!这……这……”

未出阁的女儿家,那里能在外头独自过夜的,现下让夫家的人知晓了,还不知如何想呢!

却那知自家这未来女婿听了是两眼放光,开口言道,

“穆家伯父不必担心,长真的功夫我最是明白,她又是胆大心细的,在外头必吃不了亏,她这般做定是有她的道理!您不如仔细想想,她前头几日可有异样之处?”

穆大想了想应道,

“前头倒无异样,只到了那红水镇上时,却是连晚饭也少吃了!”

“哦,吃晚饭前头做了甚么?”

“跟着我往那万府去了一趟!”

“万府?”

事已到此也是瞒不住人了,更有这是未来的女婿,便将自己这趟货如何如何同燕岐晟一讲,燕岐晟心下便有了底,当下应道,

“这事儿只怕便是出在万府那处!”

想了想道,

“此时天已黑,也出不了城,待明日叫齐家中护卫打马赶往红水镇寻她便是!”

此时节也是无法,只得如此了,穆大倒是替女儿打着圆场,

“贤侄不必担心,我们家……我们家红妞儿说不得是见着那处好玩,便想多待几日,她是规矩女儿家,必不会做出格之事的!”

燕岐晟心中暗笑,

“长真若是规矩女儿家,这世上便没有不规矩的女儿家了!”

面上却是点头应道,

“穆家伯父放心,长真的性子我最是知晓,我信她的!”

几说几不说,让穆大当下心来,自己这才出了门,路上遇上那巡城的衙役将腰牌给人一瞧,自是让路放行。

这厢回转家中迳直往前院去寻燕韫淓,燕韫淓闻听消息挑眉头道,

“你这媳妇儿倒是个不省事的!”

燕岐晟应道,

“她便是个侠义的性子,我估摸着多半又是瞧出什么事儿来了!”

燕韫淓自是想起来前头黑风岭的事儿来,当下笑道,

“你倒是知晓她!”

燕岐晟有些小得意道,

“她平日里凶虽凶却最是见不得人以大欺小,持强凌弱了!”

燕韫淓应道,

“即是如此,你预备如何?”

燕岐晟道,

“自是今儿晚上便点齐了人出去给她帮手才是!”

第七十六章 假寻亲

燕韫淓又问,

“可是要爹爹同去?”

燕岐晟摇头道,

“不用您老人家出马,只把燕四叔与燕五叔借我便是!”

燕韫淓点头道,

“好!你也是大了,自己的媳妇儿自己帮手,府里的人你自用就是!”

说罢寻了一块腰牌出来递给了他,

“这是调动府里高手的!”

又给了他一块,

“这是给州县衙门的,若是遇上官面上的事儿,自还是官府出手为好!”

“是,爹!”

燕岐晟转头出来吩咐清风道,

“叫了燕四与燕五到后院见我!”

自家回去让闻香取衣裳换了,燕四与燕五进来见他,见小爷一身黑衣劲装,都齐齐问道,

“小爷这是有事儿?”

燕岐晟点头道,

“长真在外头遇上了事儿,劳烦两位叔叔点齐了人马,带上二十名高手我们连夜出城!”

燕四与燕五对视一眼,都拱手道,

“听小爷吩咐!”

这头燕岐晟带了人连夜出城,那头穆红鸾却是自马车上溜走后又回转了红水镇,眼见着镇口在望,这厢藏林子里打散了头发重梳了女儿妆,又将身上衣裳换下来,洗过脸扮作一个农家女,手里提了个小包袱便进了镇子。

她生的实在漂亮,一进镇子便有人盯上了,装作四顾茫然的样子,寻了一个路人打听,大船巷怎么走,

“小娘子寻大船巷做甚?”

“我娘家舅舅在这红水镇的大船巷住……”

那路人给她指了路,见她转身离开欲言又止,瞧着她离开的背影摇头,

“这镇上最近不太平,孙秀才家的女儿绿绣便不见了……”

穆红鸾不知他叹息,脚步匆匆去了大船巷,到了那处又问人,

“可是知晓缪家?”

众人摇头,倒有那年纪大的老婆子应道,

“缪家已是搬走多年,你怎得这时来寻人?”

穆红鸾本是胡诌的,见果然有这人家,立时便抹了脸哭道,

“我原本在乡下住,娘前一年死了,爹又娶了后娘,后娘容不得我,要把我卖了,我悄悄儿跑出来寻我舅舅,我娘说过她在这红山镇还有一个兄弟的!”

那老婆子瞧着她啧啧称可怜,

“这可怜的人儿,你那舅舅早些年已是搬走了,你寻不到了!”

穆红鸾哭得更凶,

“那我要往何处去?后娘容不得我,回去也是被卖……”

众人都叹气摇头,有好心人上来道,

“眼看着天黑了,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行走不便,今日便在我那处住一夜吧!”

穆红鸾见上来的是个衣着打扮十分干净利索的妇人便问她,

“这……这位妈妈,你……你是什么人?”

众人道,

“她是万府家里的管事妈妈,万三爷是个富户,家产万贯,收留你一宿自是无妨的!”

那妇人道,

“我娘家姓崔,你叫我一声崔妈妈就是,小娘子放心,我们家爷向来心善,最见不得可怜人儿落难了!你跟了我家去,给夫人瞧瞧,若是个手脚灵便,听教听话的,在那府上做个丫头了比流落在外强!”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

“崔娘子这话说的好!你跟她去吧!”

穆红鸾这才将信将疑的跟着去了。

到了那万家的大门前,抬头一看,门楼高大,石狮威严,两旁家丁外八字站立,挺胸腆肚,不由拉了那崔妈妈道,

“妈妈,我不去了,你……你家里太大,我害怕!”

那崔妈妈到了嘴的肥肉如何肯放,当下笑着挽她手道,

“我的好乖乖,这处地儿平常人想进都进不来,你莫怕我们爷是个大大的好人呢!”

说着拉了她进去,到后院一处小屋中,让她进去坐下,不多时有管事打扮的人进来瞧了瞧她,转身出去了,穆红鸾凑到门边细听,

“这小娘果然生得十分标志,只你不该在这镇上带人回来,以后查起来便是麻烦!”

那崔妈妈应道,

“我这不是瞧着她实在太过好看,这样难得的货色送出去只怕要抢破头的!”

那管事想了想道,

“明早想个法子将她送走,一定要亲自送到镇外让众人都瞧见!”

那崔妈妈心领神会,当下点头道,

“知道了!”

穆红鸾听了心下有底,转回身坐在屋当中,却是该吃吃该睡睡,待到第二日天光大亮,那崔妈妈果然要送她走,倒也是做戏做全套,拎了几件衣裳还有一两银子给她,

“知晓你现下艰难,便将我几件不穿的旧衣裳给你……”

穆红鸾收了东西,又由崔妈妈领着去后头给一位夫人模样的女子,

“这是夫人!”

穆红鸾上前行礼,

“夫人万福!”

那上座的夫人生得白胖,一张满月脸却是透着隐隐的愁容,上下打量了穆红鸾一眼却是转头骂道,

“你们便作孽吧!”

那崔妈妈笑着应道,

“夫人说那里话来,这小娘子身世可怜又无家可归,老奴这也是积德行善呢!”

那夫人气得不成,转过头又对穆红鸾喝道,

“你走!这府里容不得你,你走……走得远远的不许回来!”

穆红鸾装了害怕的样,

“崔妈妈……”

那崔妈妈过来扶她,

“即是夫人不愿留你,我也不好再留你了,这便送你出镇吧!”

这厢扶了穆红鸾出来便带她出了府,两人一路到了镇口,崔妈妈指了路对她道,

“这条道儿便是往太原城去,你若是想寻个糊口营生可去那处!”

穆红鸾千恩万谢后才转了身,她倒也不急不忙,提了小包袱在那官道上慢慢行走,远远见着一片密林在道边便是心里有数了。

正缓缓走着,远远见官道之上黄土飞杨,有一队人马跑来,那马蹄飞扬,脖铃儿乱响,打头的那个是越瞧越眼熟,待到了近前见那浓眉宽嘴,高鼻鹰眼不是自家未来夫君又是谁?

心下一跳忙闪身往一旁躲去,一面冲他连打眼色,燕岐晟端坐马见着她本要高声唤她,见她猛打眼色人往旁躲,心下也是明白当下只瞄她一眼,便打马往前飞奔而去,一众汉子见小爷自小娘子身边经过却是半步不留,心下奇怪频频回头,燕岐晟大喝一声,‘

“莫要东张西望!”

众人也是久跑江湖的,立时明白这其中有蹊跷,当下都齐齐转头往前奔去。

穆红鸾见着众人远去这才长出了口气,

“长青怎得寻来了!”

眼珠子一转,

想来定是我爹瞧见了留言,寻不到我着急,便惊动了李府!

她面上不动声色仍是缓缓走过去,那头燕岐晟打马跑出去足有一里,这才靳马回头,

“在这处停下!”

这厢却是点了两人,

“回去跟着小娘子,听她吩咐行事,不可鲁莽坏了她的事!”

后头两人应声去了,燕岐晟带着人却是往那红水镇而去。

穆红鸾这头一步步近了密林,装作脚累到那道旁大石上坐下,正低头拭汗后头猛然一条口袋从天而降,将她罩在里头,

“啊……救命!”

穆红鸾刚叫了一声,后头的人也是手法奇快,将那袋子从头罩到脚下,这厢用麻绳在脚下一缠,再这么一抱,穆红鸾便惊叫一声往后倒去,后头有人过来接着头,下头有人抱着脚,

“走!”

将挣扎着的穆红鸾快步送入了密林之中,这后头跟来的燕府护卫互视一眼,隐了身形悄悄跟在了后头。

从密林一头往另一头去,外头道上却是停了一辆马车,人被扔上了马车便往前跑去,一口气跑下来已是离了红水镇五里地,转入一处岔道,进去不远便有一座庄子,里头人见马车过来,忙将角门打开引马车进去,这才咣当一声关了门。

那后头两人一路脚下不停,飞驰到这处,两人凑到一处低低说了几句,留下一人看守,一人回去报信。

穆红鸾这头被人自马车上抱了下来,一路抬着左转右拐,又往下走了不久,这才被放了下来,取了头上布袋,再四下观瞧,身处在阴暗的地窖之中,穆红鸾见面前两个陌生的汉子,不由的惊声尖叫,人往后躲

“你们……你们是谁?把我……把我虏到这处作甚?”

那两个汉子冷冷应道,

“我们是谁不必管,你只要老实听话呆在这处,便少些苦头吃,若是不然便将你关进那笼子里去!”

说着话指向那角落处放的笼子,那笼子用指头粗的精铜所铸,却是大小不过两尺,人进去只能蜷缩着身子。

穆红鸾吓得直哭,

“你们……你们……为何要把我关在这处?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不过也是在外头沦落,倒不如由我们给你寻个好去处,以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不比回去做村姑强!”

两个汉子说完话便转身走了,上去将那顶上的木板咣当盖好,留了人在上头把守。

穆红鸾先在那处嘤嘤哭泣了一会。

后头渐渐止了哭声,便四下乱转起来,这处显是专用来藏人的密窟,角落处除了铁笼,便有几张铺好的床铺,中间放了桌椅,另一边用布帘子拉起来挡着的却是一个净桶。

怎得到了这处来,本以为抓了人要将她送入宅子里与那群女子关在一处的,这样她也好寻机救人,怎得单独将她关到了这处!

穆红鸾眉头皱起来,倒是失算了!

第七十七章 孙绿绣

穆红鸾借着桌上昏暗的灯光瞧那床铺上,隐隐似有黑色的印迹,倒似血痕一般,不由的心头一跳,

“这姓万的也不知做这买卖做了多久,这地窟之中也不知有多少女子被囚禁于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厢过来在那床上坐下,耳朵听着外头动静,心里念头电转,

“姓万的即是敢做长久的买卖,说不得这中间便有与官府勾结,俗话说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我前头是想着那地窖在万府之中,那里他们人多势重我一人不好动手,便想法子混进去,再寻个时机将那帮女子解救出来,现下长青竟是带着人来了,若是惹了火烧到他身上,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也是仔细打量过那两个汉子,他们虽说生的健壮身材魁梧,但行动之间步履沉重,气息也略有些粗重,看来并不是练家子,若那姓万的手下都是这一类人,她倒是并不惧怕的。

现下她反担心起长青来,他那般带着大队人马,大张旗鼓的过来,若是打草惊蛇却是不妙了!

不过现下我应怎办?

是在这处待着,还是想法子出去寻那些女子?

那头万寿正听人报,

“三爷,那批湿货已是能起程了,昨日那丫头藏在了五里外的别院之中,可是要一并送出去?”

万寿想了想应道,

“你说那丫头生得十分美貌?”

“回三爷的话,那丫头确是十分美貌,这一批货之中她当数头一份儿,比那孙家的绿绣还要出挑些!”

“哦……”

万寿闻言却是眉头一挑,

“即是如此那三爷我便亲自过去瞧瞧!”

想了想又道,

“为免夜长梦多,今儿晚上便将货送走……”

“那孙绿绣今日一早也送到别院之中……三爷的意思如何处置?”

万寿摇头冷笑,

“那丫头不识抬举,成日价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先晾她几日再做打算!”

“是!”

这万寿便是个好色如命之人,平生最爱那幼小稚女,前头还稀罕孙绿绣后头一听又有绝色到手,立时便盘算着得一个扔一个,若是那新来的丫头当真那般好,便将孙绿绣给想法子处置了!

那孙绿绣是这镇上人,也是见过他本人的,若是留了她性命以后难保个万一,若是被她泄露了机密去,自家在这处便呆不下去了,倒不如一刀宰了,一了百了!

这世上也只有死人不会泄密了!

万寿当晚便出了镇子,燕岐晟带着人却是早埋伏在了别院附近。

万寿到了别院当中,果然先来见地窖中的小娘子,穆红鸾蜷着身子侧躺在床上,听到上头脚步声响,心知是事儿来了!

当下坐起身缩到床角,果然见头顶木盖掀开,有人自上头下来了,借了昏暗的灯光瞧这人,他生得五短的身材,头大身壮,脖颈粗短,手掌也是骨节粗大分明,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往他脸上看,凸眼大嘴,鼻头红肿,倒似个成了精的蛤蟆,只看面相便是一脸的凶恶。

穆红鸾缩在那处吓得直发抖,万寿进来嫌那灯瞧不清,命人取了一个提在手上一照,瞧清她的脸却是呆了一呆,继而哈哈笑起来,

“我万某最近也不知走得什么福运,前头有一个孙家的小娘子已是媚骨天生,现下竟又得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小妞儿!”

说着话伸手来拉她,穆红鸾尖叫一声挥掉他的手,自己往角落处缩,

“你想做甚么?”

万寿实在见她生得好看,生怕还未玩儿便弄破了皮,岂不是大大的可惜了!

当下压低了声音,捏了嗓子哄她,

“小娘子辛苦,在外头餐风露宿没个着落,倒不如跟了万某家去,万某家中良田千倾,华宅美服,必定有好日子过的!”

穆红鸾拿袖子遮了脸只是哭,

“你……你放我回去!我要回家去!”

万寿见她人美便是哭也是哭得梨花带雨,泪眼含情,这厢瞧得心里是又酸又软倒似一只猫心在里头抓心挠肝一般,强忍了恶虎扑食的念头,压着性子哄她道,

“小娘子莫哭,你一哭万某我这心都要碎了……你闹着回去作甚?人都同我讲了,你那家里有后娘要卖你,你爹也不管你,你回去还是被卖,凭小娘子的姿色卖出去必也是沦落那烟花之地,倒不如现下就跟了万某,到我府上做一房妾室,我那夫人成日吃斋念佛从不管事,你去了便是管家的娘子,岂不是比你在外头强上百倍……”

说话又去拉她,穆红鸾连连躲闪只是呜呜的哭,万寿又是低声哄骗,家里多少财产,府上多少仆从,穿什么吃什么都是一一讲给她听,穆红鸾缩在那处哭了半晌才装作被他打动一般问,

“你……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万寿见有门儿,不由的心中大喜,

“我万某人说话自来是一言九鼎的,小娘子且放宽心,那家里应有尽有,保你衣衫日日不重样儿,山珍海味轮着吃!”

穆红鸾听了又低头想了一阵,这才应道,

“你……你可是要正经抬了我入门么?”

那万寿见她服软,喜得当下连连点头,

“自是要请了人来吃酒的!”

穆红鸾闻言却是贝齿轻咬,半晌又道,

“我……我饿了!”

万寿闻言大喜,忙道,

“即是饿了便备饭就是……”

当下叫了人,

“来人,叫个婆子过来伺候小娘子!”

不多时外头有人进来,果然来了个年长的妇人见着万寿行礼,

“三爷!”

“嗯!过来好好伺候小娘子!”

那婆子过来扶了穆红鸾下床,又搀了她到上头去。

此时正是深夜,天上乌云遮月,院中四处高挂了灯笼。

穆红鸾由婆子扶着跟在那万寿身后往后院走,万寿一面走一面不时回头瞧她,这廊下灯光照在美人儿脸上,真正是越瞧越美,越瞧越是让人心驰神醉!

万寿现下眼中只得这一张小脸,左右前后皆是一概不得见,一个不留神差点儿被台阶绊个跟着,那婆子忙过来扶他,

“三爷!三爷,您可小心脚下!”

万寿嘿嘿笑着挥手,

“不碍的!不碍的!你好生扶着小娘子!”

这厢欢欢喜喜把个讨命的母夜叉请进了屋里。

穆红鸾在屋中坐下,立时有人提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沐,待她换衣裳出来,又端了饭菜上来。

万寿候在那处等得心急火燎,好不易见这眉目如画的小人儿出来,忙抢两步过来相迎,穆红鸾一扭身躲开他的手坐到了桌前,

“我饿了!”

“饿了……还不伺候着小娘子用饭!”

万寿紧挨着她坐在下首,穆红鸾坐在当中,也不扭捏端了饭菜一小口一小口的用着。

万寿在旁边瞧着,越瞧越是喜欢,打发了下人出去关上门,便伸手去摸她细腰,穆红鸾冲他嫣然一笑躲了过去,

“三爷怎得这般性急?”

万寿应道,

“小娘子便似那天仙儿一般,我瞧着实在忍不住了,小娘子今儿晚上便从了我吧!日后我万某人必会对小娘子百依百顺,决无二心!”

穆红鸾只是笑,手里檀木的筷子紧紧攥着,只盯着他一张蛤蟆脸缓缓凑了过来……

“我需得一招儿制了他,问出他将人送到了何处,再回头救人应是能来得及!”

手上蓄力眼见得万寿已离得近了,却听外头突然传来说话声,

“三爷可是在里头,我要进去!”

外头婆子说话道,

“孙娘子,三爷吩咐了不许人乱闯的!”

“你们别拦我,三爷!”

有人在外头叫着,却是一脚踹开了房门冲进来,万寿与穆红鸾都抬头瞧来人,只见她生得娇小,瓜子儿脸,细眼桃腮,确是天生的狐媚之色。

那女子进来见着穆红鸾也是一愣,瞧向万寿的眼神恨意一闪,面上却是嗔道,

“三爷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了么?怎得把奴家扔在这院子里独守空房,却是在与这位妹妹卿卿我我,三爷这是要弃了奴家么!”

说着话却是哭了起来,万寿一见她来先是一愣,见她哭立时恍然又得意起来,哈哈大笑道,

“你个贱坯,前头三爷哄你劝你,倒成日哭哭啼啼的不依,现下见有了新人你倒巴巴的寻来了!”

这女人就是贱,你给她好脸倒要给你拿张作乔摆个臭脸,现下知晓有人来抢了倒上赶着来求了!

那女子暗暗咬牙,却是又拿帕子遮脸怨道,

“三爷好不薄情!前头强占了奴家的身子,又无媒无聘的,还不许人哭么?现下……现下是嫌奴家颜色不如这妹妹好,便……便要这妹妹不要我了!”

说罢又嘤嘤哭起来,这女子生得狐媚小巧,哭起来也煞是好看,泪珠儿扑索索往下落,小鼻头微红,一张樱桃小嘴儿,红艳艳微吐,一把莺啼声婉转转勾魂。

那万寿本就是色中恶鬼,虽说垂涎穆红鸾颜色,但对上这孙家的绿绣也不过才尝了几回鲜,前头被她在榻上抵死不从,又抓又挠虽说得了手,也是少了几分情趣。

第七十八章 色熏心

万寿见孙绿绣捻酸嚼醋,只当她这便是服了软,想起她那软绵有致的小身子,不由的心里头一热,回头瞧了瞧身边那绝色的小娘子,

“今儿晚上说不得三爷我要左拥右抱,新人旧人大被同眠喽!”

一伸手去搂绿绣道,

“你哭甚哭,三爷仍旧疼你就是了!”

孙绿绣闻言咬牙强吞了恨意,放下手里的帕子冲万寿抛了一个媚眼儿,这厢转身扶门冲外头守着丫头婆子道,

“你们滚滚儿离远些,今儿晚上用不着你们伺候了!”

众人素知万寿的脾性,当下果然依言离得远远的。

孙绿绣这才重重关了门,回转身来万三哈哈大笑伸手搂了她过来,

“我的好乖乖,你总算开窍了!”

那女子依在他怀里只是笑,

“你前头对奴家那般粗鲁,奴家见着也是怕,若是似对这妹妹一般温言好语,奴家这心儿,这身子早就是三爷您的了!”

万寿闻言止不住得哈哈大笑,搂着那女子对穆红鸾道,

“这是你姐姐叫做绿绣,娘家姓孙,以后你们多亲近亲近!”

穆红鸾闻言却是眉头一挑,

绿绣!绿绣!怎得竟让我又遇上了一个绿绣?

仔细打量这女子,见她依在万寿怀中,眼中却是一片冰冷,当下心里也是明白了几分,只那万寿此时正色字当头,那能瞧出怀里的女子有甚不同来。

他这处想着今儿晚上能左拥右抱,大发神威,又有美人儿在怀中厮磨却是已有些忍不住了,当下抱了绿绣,又去拉穆红鸾,

“时辰不早了,我们不如早些安寝了吧!”

绿绣见状嗔道,

“妹妹,仍是新瓜怎堪三爷征伐,今儿晚上的头汤不如让我先啖?”

万寿伸手摸了她一把,

“爷怎得前头没瞧出你是个小醋坛子!便依了你!”

说话间,三人拉拉扯扯到了内室,万寿果然抱了绿绣上床,转头对穆红鸾道,

“小乖乖儿,你且先瞧着跟着姐姐学些,待会儿爷再来疼你!”

穆红鸾暗自冷笑,

老娘旁的没见过,这种事儿倒是都看腻了!

却是退后两步乖顺坐在床边,见两人纠缠到了一处,扯衣撩裙,手脚乱动。

绿绣一把按了万寿的手,翻身坐到他身上,

“三爷毛手毛脚,扯坏了人家的衣裳呢!”

却是媚笑着自家伸手解衣,万寿笑道,

“对了,便是你这样才得趣儿呢!莫再似前头一般死鱼不翻身,平白占地儿!”

绿绣嗔道,

“敢笑奴家,可不许你瞧我!”

一只手去捂他的眼,一只手到下头大腿上却是摸出来一根细长的钗子,这钗子她先头用布带绑在大腿内侧,怕被万寿摸出来这才阻了他的手。

将那钗子取出脸上狞色一现,咬牙恨道,

“畜生!你去死!”

猛然戳向他喉头,万寿蒙着眼被一钗子扎到了喉头,只恨那孙绿绣珍上柔弱的女儿家,这一刺用了全力也不过伤了点儿皮肉。

万寿是个练家子,突感喉头疼痛立时收腹挺腰,伸手一把抓了绿绣的手,

“贱人,你敢害我!”

手上用力抓得那绿绣手腕骨头响,那绿绣也是个刚烈性子,这一回是豁出命去杀他,咬着牙死死强忍着疼拼命往下戳,口中只叫道,

“妹妹,你快走!”

前头她不过出街买些针线便被万寿瞧上派人偷偷虏了她去,她几番欲死以保清白,却还是被他强行玷污,孙绿绣恨不能生啖万寿血肉,今日被他带到别院,本以为又要遭辱,却不听外头婆子私话,竟是又强虏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年纪还小,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幼女,孙绿绣听在耳中恨在心里,

苍天无眼,怎容这样的恶人活在世上,多少年轻小小,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他接二连三的侮辱,这世上竟是无人能治他么?

苍天不收他,我孙绿绣便去收他,拼着这一条命不要,也要与他同归于尽,便当是用这脏污破败的身子搭救那些与我一般境遇的女儿家了!

孙绿绣选了妆匣里一根银钗,在那地面之上细细磨尖,悄悄儿绑在了腿上,趁着婆子送饭之际打晕了人,自己跑了出去,寻到这处果然见着了穆红鸾!

这般好看的小娘子怎得会落到这畜生手中,今日我必不能让他得逞!

孙绿绣这好姑娘,拼着一条性命也要搭救旁人,只她那里是万寿的对手,万寿不过稍一较力便一把将她掀翻下床,大骂道,

“你这贱人敢害我……”

一面骂一面坐起,却不防一道人影飞起,穆红鸾膝头重重落到他胸口之上,

“砰……”

这重重一撞将他嘴边的话撞飞,那掉落在床上的银钗已是被人捡了起来,钗尖重重刺入了他的胸口之中,

“嚯……”

万寿惊得瞪大了眼,被人压躺在床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这时身上却是换了那小小的丫头,穆劲鸾玉面含冰,冷冷道,

“别动!我可是她,若是你再乱动这钗子必立时戳破了你的心房,让你立毙当场!”

她这手法十分巧妙,那银钗刺入胸口抵在心房处,再差半分便要破入其中,届时只怕是神仙也难救他了!

万寿心里知晓厉害不敢乱动,只胸口不停的起伏着,喉头伤口有血流出,穆红鸾伸手在他胸口连点,封了他的穴道,止了他的血

穆红鸾回头冲那已看傻的孙绿绣道,

“去寻东西来绑他!”

孙绿绣此时已是脑子发蒙,穆红鸾说甚便乖乖听话,当下忙四处去寻,只这屋子也无绳索,寻了半晌两人只得撕了被子将他双脚双手绑了起来。

穆红鸾坐到床边,目光冷冷的瞧着万寿,

“你那批湿货现下在何处?可还在你那宅子里?”

万寿闻言一瞪眼,心下顿时明白了,

这一回可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原来人家早早儿便盯上他了!

当下只是重重喘气却是并不应答,穆红鸾道,

“我已是封了你脖颈处的穴道,一时半会儿你还死不了,也能说话,不过你若是不想说,我便送你走就是……”

说着话伸手去抽那银钗,见万寿还是不为所动,当下又冷笑一声道,

“这银钗细长伤口并不大却是十分深,我待会缓缓进去刺伤你的心房,只是伤口细小一时半会儿倒是死不了人,不过你会觉着胸中剧痛,即不能说话更不能乱动,便是救回来这辈子你也别想着再玩儿女人了!”

心房受损便是大声说话都要咳出血来,更不用说动武了!

穆红鸾说话间缓缓将那银钗往下压去,

“嚯嚯嚯……”

万寿躺在那处身子紧绷,双眼瞪大,感到那银钗在喉头之中缓缓抽动,穆红鸾甚至还恶劣的转了两转,

“嚯嚯……码……码头……在码头……”

穆红鸾闻言停了手,却是微微一笑伸手一拍他的脸,

“倒是识时务……”

这类人对弱者穷凶极恶,无所不用其极,待到自己任人宰割时那骨头比谁都软!

穆红鸾起身回头瞧见立在一旁的孙绿绣,却是心下犹豫,

“我一个人走倒是痛快,将她留在这处,她就是个死字!”

这般侠义的女子,也算得这世上少见了,更有她还叫绿绣,穆红鸾如何会不救她?

当下过去拉她的手,

“你跟我走?”

孙绿绣此时还有些蒙,

“我们去何处?”

穆红鸾应道,

“自然还要去救其余人等,我先带你出去,安排个去处!”

说话间外头突然有人说话,

“长真?长真?”

却是燕岐晟的声音,穆红鸾闻言一喜应道,

“我在这处!”

外头人有一脚踹破了房门,燕岐晟当先跳了进来,上下打量,

“你可是无事?”

目光扫过她袖上的血迹,

“可是受伤了?”

穆红鸾摇头,

“这是那万寿身上的血!”

燕岐晟瞧了一眼床上的万寿,

“怎得在这里弄许久,我在外头等得心里发慌,又怕冲进来坏了你的事!”

穆红鸾瞧了一眼孙绿绣应道,

“你早前就来了?”

燕岐晟应道,

“我前头便派了人跟你走,早在外头埋伏着呢!”

穆红鸾点头,

“那万寿前头在宅子里的藏了不少拐骗来女子,如今已被送到码头要运走了!”

燕岐晟应道,

“无妨,我留了人盯着那府上,若是有异动必会跟着去的!”

“即是如此,我们快去救人!”

当下一手拉了一个便往外头走,外头伺候的婆子、丫头已是被制住,用绳子五花大绑扔做一堆,燕四迎上来行礼,

“小爷,这宅子里的人怎么处置?”

燕岐晟想了想问道,

“燕四叔可有法子?”

燕四应道,

“这万寿贩卖人口,强抢民女已是触了刑法,不如还是报官吧!”

穆红鸾皱眉道,

“我原想着自己悄悄动手,莫让人发觉,万寿在这处盘踞多年,只怕与官府早有勾结,若是交到官府手中倒要引火烧身!”

燕四与燕岐晟互视一眼,燕四应道,

“小娘子不必担心,我们家老爷在官场上也有些朋友,虽不敢称诸事能平,但万寿这类乡间恶霸,对我们老爷而言也不过跳梁小丑一般!”

第七十九章 孙家人

穆红鸾闻燕四所言才放下心来,

“即是如此,报官最好不过了!”

燕岐晟当下取了腰间的一块木牌递给燕四道,

“燕四叔,这块牌你派人送回到太原城中!”

燕四接过领命去了,这厢留了人在这处看守那万寿,倒不怕他跑只怕他死了!

燕岐晟与穆红鸾又带着人去码头救人,孙绿绣便留在这别院处静候。

一众人快马加鞭追到那红水镇码头,那船只早已离开,只是盯梢之人前来回报,

“小爷,运人的船连夜走了约有半个时辰,顺着河道应是能追上的!”

众人打马又追果然没有多久便追上了那船,众人在岸上呼喝叫嚷,那船上人只作不听,倒要划桨撑帆,快些离开!

燕岐晟挥手道,

“射箭!”

这厢有好手射了箭过去,那箭上头却是连着一支钢钩,钢钩后头又连着细细的钢索。

四人立在河岸边,冲着那船上连发八箭,箭箭勾中船舷,还不等船上人动手砍索,立时就有人脚踩钢索上了船,船上人倒也有十来个,只是比起蒲国公府的人自是差远了。

众人上得船来,便如砍瓜切菜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打倒,寻到了通往下头的舱板,打开用灯向下一照,果然见下头船舱之中,横七坚八倒卧着不少女子。

这一干女子在万府被关在密窖里数日,受尽折磨,有万寿时时拉了人出去女干淫,又有守卫趁时偷食,令得她们见着有男人露面立时便吓得缩到一处身子乱抖,

穆红鸾见状提了灯,自己先下到里头喊道,

“你们莫怕,我们是来解救你们的!”

这些女子先时不信,只披散着头发挤成一堆,穆红鸾伸手去拉人,她们只尖声叫着不肯跟穆红鸾出去。

穆红鸾好言相劝,却没人肯听,那最里头有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被身旁两人紧紧掩在身后此时正探头瞧她,瞧见穆红鸾目光扫过来,吓得惊叫一声把头埋了下去。

穆红鸾眼珠子一转,抢步过去一把揪了她的胳膊,

“你跟我走!”

那女子尖叫挣扎,后头两名女子忙上来护着,

“别拉我们小姐,我们同你去!”

穆红鸾回头打量那女子,倒更拉着她往上头走,

“跟我走!”

这厢在三名女子尖叫声中,将那女子拉出了底舱,

“你瞧瞧,那帮人已是被我们绑了!”

那女子见地上一滩血迹,虏了他们来的人已是被五花大绑跪在了甲板之上,这才似相信了一般,

“你……你真是来解救我们的!”

穆红鸾点头应道,

“自是真的!”

三人紧紧搂做一团回头叫人,

“你们快出来!快出来,他们当真是来救我们的!”

众人这才蜂拥了出来,见着恶人受制,才敢相互搂抱着放声哭出来。

这些个女子好几个都是衣衫不整,李府的侍卫瞧着不忍背过身去,脱了身上衣裳扔过去,女子们接了哭泣着遮了身子。

穆红鸾道,

“你们也莫哭了,我们现下先送你们回红水镇安顿再说!”

当下有那会操船的,撑篙使桨将船调头又回红水镇去。

众女子坐在甲析之上哭过一阵,这才算是安静下来,那女子盯着穆红鸾瞧,又瞧她身旁的燕岐晟许久,这才壮了胆子拉她过来问道,

“敢问恩人打何处来?”

穆红鸾应道,

“我们打太原城中来!”

“太原城……”

那女子眼前一亮,紧紧抓了她的手臂,指甲抠进了她皮肉之中,

“你可知那太原府城中有一户姓燕的人家?”

“姓燕?”

穆红鸾一愣,燕姓可是国姓呢!

“不曾听说……”

立在一旁的燕五却是一愣忙过来道,

“小娘子久在深闺不比小的知晓城中情形,不如由小的来答吧!”

穆红鸾点头,

“好!”

当下退了开去,留下燕五到一旁与那几名女子悄声说话,良久却是神色怪异的过来,报给燕岐晟道,

“小爷,那一位却是您的远房表妹呢!”

燕岐晟一愣,

“五叔说的甚么话?我何处来的远房表妹?”

燕五冲他眨眼,

“小爷莫非忘记了,前头您外祖还写过信来呢!”

“哦!”

燕岐晟恍然拍额,

“是甄表妹,她怎得到了这处!”

说起来这位甄小娘子,也是真倒霉!

一路千里迢迢到这太原城来,却在离红水镇不远处遭了劫,一队护卫也是在打斗之中冲散,甄小娘子被几个丫头护着,藏入林中一通乱闯走迷了道路。

后头遇上万寿的人出来,见了落单的三个小丫头那还有客气的,当下虏过来藏进地窖之中,专等着时机送往临安城去。

不过这倒也是她万幸遇上了穆红鸾路见不平,管了闲事,若是不然这甄小娘子只怕难说了!

燕岐晟听到这处不由的感叹机缘巧妙,燕五道,

“即是家中人,待回了红水镇便送了人去太原城吧!”

待回到红水镇必要进衙门一通审问,这其中龌龊污秽事儿必要公诸于众,甄小娘子乃是大家出身,自不能这般抛头露面!

燕岐晟闻言点头称是,

“派了人先护送她回去,报了给爹爹听,由他老人家决断就是!”

那头太原城中涂瑞得信便往这红水镇赶,天亮时众人在镇上衙门汇合,将那万寿及家中帮凶一干人等押到,更搜出府中地窖,书房中来往书信账目等。

只这人证却是有些难了,一干女子立在堂下虽人人都遭受过万寿恶行却是无一人肯上前指认,

涂瑞在那堂上问过几遍,

“这万寿罪大恶极,害你等如此之深重,如今物证皆有,只需人证指认便可将他入罪定刑,你们为何不肯上前来指认?”

众女子却是纷纷以袖遮面,不肯应声,只那孙绿绣立在人群之中,凛然出列到堂前跪下,

“启禀大人,民女孙绿绣敢当堂指认万寿,强抢民女,女干污我等……”

却是将万寿罪行当众讲出,下头众人一片喧哗,

“这万三爷竟是此等人!”

“平日里修桥铺路处处为善,怎会是恶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当他那些良田庄园何处得来?怎得就不过几年便发家至此,必是暗中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

这时节才是证人证言又有证物,可谓是罪证确凿,那万寿被判了绞刑家产全数充公,其余一干帮凶,打板发配流放千里不在话下。

处置了万寿一干,后头这一众被解救的女子却是不好安置。

这些女子来处纷杂,有被家人卖出来的,愿回去便给银子送回去,不愿回去的仍给银子安置在善堂之中。还有那邻近乡里的,便派了人去寻,待亲人前来认领,涂瑞命人交她们姓氏籍贯一一记录在案,又贴了告示张贴在镇头镇尾,广而告之四里八乡谁家有丢了女儿,前来认领!

这一通安置下来又是耗了两日,穆红鸾与燕岐晟也未离开,只在这处等涂瑞处置,却有那孙绿绣跟着穆红鸾住在客栈之中,连等了两日也不见家人来领。

穆红鸾很是诧异问孙绿绣,

“你家人为何不来寻你?不是就在这镇中么?只需来人到衙门签字画押,领些补偿的银子你便能回家了!难道是他们不知晓消息?”

一想又不对,这件事儿闹得颇大,衙门又贴了告示四处宣扬,孙家人怎会不知?

孙绿绣神色黯然摇头不语,穆红鸾见此情形心下有了几分明白,却是暗暗叹气,燕岐晟不晓得其中缘故,只当是孙家人还不知情,便招人来道,

“你去镇上打听打听,那孙家在何处,叫他们派人来领!”

下头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回来却是面有异色,过来悄声禀报道,

“小爷,那孙家人称他们并未丢失女儿!”

燕岐晟眉头一皱,

“莫非是弄错了!”

回头瞧向穆红鸾,穆红鸾见孙绿绣闻言立时面色煞白。

她心下如何还有不明白的,当下暗叹一声应道,

“即是如此,一切自有孙娘子自家决定吧!”

却是伸手拉了燕岐晟出来,燕岐晟不明所以,穆红鸾却叹气道,

“你瞧不出来么?她是回不去家了!”

燕岐晟很是不解,

“为何回不去了!亲人离散最是痛苦,这番外头受了苦难怎得还要拒之门外!”

穆红鸾道,

“你那知这世上女子的苦处,在家时要恭顺父母,出嫁后要听从夫君,夫死又要从子,自小到大小心翼翼护了自己的贞洁,慢说是这样被人……,便是与外男多说了话也要遭人非议,似这般失了贞洁还是要怪罪到女儿家身上!她家中定是怕她污了名声,便索性不认她了!”

燕岐晟闻言瞪大眼道,

“那有这样的父母,女儿在外头被人凌辱,他不能救便罢了,怎还要怪她,还要将她拒之门外?”

想了想便招手叫人,

“领几个人去,我们到孙家评理去!”

穆红鸾一把拉了他,

“你去有何用?便是将她硬送了回去,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再有事儿闹大了,她以后也没法子嫁人了,只得进庵里做姑子了!”

燕岐晟气得不成,

“难道好好的人便这样沦落在外头不管了么?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父母!”

第八十章 卖身契

穆红鸾心中暗叹,

“这位小爷自小只家里一个惯着,那知晓女儿家的疾苦,这类事儿无论是百姓家又或是大家的女儿遇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不必说什么娶人生子,儿孙满堂了!好好的女儿家一生就这么毁了!”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那孙绿绣自里头缓步出来,过来冲穆红鸾施了一礼,

“多谢小娘子救绿绣一命,绿绣无以为报,只有来生做牛马再报了!”

这厢便告辞要走,穆红鸾便问她,

“绿绣,你这般出去又往何处去?”

孙绿绣含泪笑道,

“穆娘子莫担心,这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地,我前头被虏时也曾多次寻死,后头见那万寿伏法便变了心思,这世上该死的是那万寿一般的畜生,我孙绿绣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凭什么应是我死!我不死!”

这女子经了前事,倒平生了一股坚强意志,任是再艰难也要活下去!

“穆娘子不必挂念我,总归我不会寻短见的,定会好好活着的!”

穆红鸾见状想了想拉了她的手道,

“你前头即是说要报答我,也不必等来生了,你现下便报答我如何?”

“穆娘子……你这话是何意?”

“你即是做牛做马也要谢我,倒不如到我们家去,为我洗衣做饭,便算做报答如何?”

孙绿绣一听如何不明白,紧咬了下唇,伸手拉了穆红鸾却是泪如雨下,她一张脸儿生得十分柔媚,内里却是个性子坚强的,若不是实在撑不住又何至在人前痛哭!

孙绿绣心里明白自家的爹爹什么性子,读圣贤书早已读得痴傻了,真正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每日抱着那些书埋头苦读,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得高中状元,家里再是难熬也端着架子不愿出外做事,只靠着人上门求字得些润笔费,若不是娘与她在外头偷偷与人缝补刺绣,家里的日子早已过不得了!

只是因着这个,她才会悄悄儿上街买针线,以至的被人虏去遭此不幸!

“穆娘子予我有救命之恩,受人点滴自应涌泉相报,孙绿绣愿随穆娘子做牛做马!”

穆红鸾摇头,

“莫说什么做牛做马,你如今只是一时艰难,到我家中暂住一时,以后自有更好的去处的!”

这样好的女子,为何要受这磨磋,以她的心性总会苦尽甘来就是!

“你即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走,那我们今日便启程回太原去……”

“好!”

这厢众人收拾妥当便打马出来,穆红鸾与孙绿绣同乘了一骑,过长街穆红鸾见她只往那左面街口盯着瞧,心下暗叹一声道,

“你可是要回去瞧瞧?”

孙绿绣垂头不语,

“回去瞧瞧吧!与爹娘拜别,总归生养你一场!”

孙绿绣垂下泪来,穆绕鸾便冲燕岐晟打手势,

“你们在镇口等候片刻,我们去去就回!”

穆红鸾打马进去,那街口进去再有一条小巷,第二家便是孙秀才家,两人到了这处翻身下马,只见那大门紧闭,孙绿绣过来重重扣门,大声叫道,

“阿爹……阿娘……女儿回来了!”

里头悄无声息,孙绿绣脸色煞白,立在那处久久不言,只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接着一滴,不多时便将胸前衣襟打湿。

穆红鸾立在她身后也是心下不忍,伸手搂了她肩头,

“怕是不在家里呢,倒不如先去太原,之后再派人送信儿就是!”

孙绿绣唇咬得死紧,隐隐渗出血来,对着那紧闭的大门言道,

“阿爹……阿娘……女儿走了,从今往后您二老多保重吧!”

这厢退后一步跪在门槛之前,

“梆梆梆……”

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不孝,不能孝敬爹娘了!”

哭着起身这才要走,这时节那大门处才传来响动,门吱呀打开一道缝来,里头一名粗衣荆钗的妇人现出身形来,这厢也是拿帕子擦脸,伸手去拉她,

“我的儿……”

孙绿绣转回头惊喜道,

“阿娘!”

一声阿娘刚叫完,妇人便被拉开,砰一声大门重重关上,里头传来怒吼声,

“你理她作甚?我孙某人没有这样的女儿,她若是三贞九烈便应以死证清白,现下回来……不是要污了我孙家的门楣么?你让家里的几个小的以后如何婚嫁,我孙绍林如何见人!”

孙绿绣闻言只如被人冲头一棍,只敲得身子乱抖,脸色发青,立在那处脚下不稳似要栽倒一般,穆红鸾见状长叹一声,上前两步扶了孙绿绣,却是扬声冲里头道,

“孙家伯父,女儿家贞洁在心不在身,您即是如此古板固执不愿让绿绣进门,那我便将她带走了,自此后是生是死自有我照应,只以后孙家诸家也切莫再寻绿绣了!”

里头人怒吼道,

“她生死已我家无关,你自带走就是,我孙某人便是沿街乞讨也不会寻到她门前去!”

孙绿绣闻言一咬牙,却是下唇破开鲜血长流,转回头抖着身子问穆红鸾,

“穆娘子……可是有银子,且借我一二!”

穆红鸾在身上摸了摸,便将腰间那块玉佩取了出来,孙绿绣借过来瞧了瞧,便伏下身自门缝之中塞了进去,

“这块玉便是我孙绿绣的卖身钱,还请孙翁将卖身契写来,以后我们……我们恩义两清,再不相干!”

里头人冷哼了一声,没隔多久果然递出一张墨迹未干的卖身契来,瞧着上头鲜红的指印孙绿绣,脚下一软倒在穆红鸾身上,穆红鸾捡了那卖身契在手,转回身交给了她,

“自家拿好了!我们走吧!”

穆红鸾扶着神色木然的孙绿绣出来,叹口气道,

“你的心思我明白,那家里穷左右你是要走的人,倒不如卖些银两留给他们,也好过日子!”孙绿绣闻言泪如雨下,

“我只是念着母亲辛苦,家里还有兄长与弟妹……”

她那兄长养得同父亲一般,成日价只知摇头晃脑读书,半点不事生产,自家一走母亲只怕会更劳累,便索性卖了自身也好帮衬母亲一二。

穆红鸾扶着她上了马,两人打马离去却是再没有回头瞧一眼。

一行人回到太原城,先去李府见了燕韫淓,燕韫淓已是知晓来龙去脉,当下笑对穆红鸾道,

“长真倒真是侠义心肠,这一回解救一干受难女子算是居首功,倒是没想到……那一众女子之中竟还有长青自河东而来的远房表妹,说起来却要与长真道谢!”

转头对燕岐晟道,

“你这媳妇古道热肠,救人于危难,救你表妹于囹圄之中,你替我好好向她施一礼……”

燕岐晟果然起身给穆红鸾施礼,这倒是羞得穆红鸾红了脸,赧然道,

“长真不过一时义愤出手罢了,倒惹得您老人家挂心,又累长青带人奔波,是长真的不是!”

燕韫淓笑道,

“他是你未来的夫君,为你奔波自是应当,更何况此事做得甚好,长真一腔热血不输男儿,有妻如此是我们长青之福,吾亦甚感欣慰!”

穆红鸾被夸得小脸儿绯红,低头不语,燕岐晟在一旁瞧着,那见过她这般娇羞模样,倒很是新鲜瞧个不停,穆红鸾实在受不住了,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燕岐晟摸了摸鼻子转回头道,

“爹,这几日奔波也是累了,我们便回去歇了吧!”

燕韫淓点头道,

“即是如此,回去好好歇着,这两日的功课便停下,以后再补就是!”

“是!”

两人答应一声,这才相携出了门,穆红鸾几日不归家,现下自是归心似箭,与燕岐晟话别两句,便急匆匆出了李府回转家中。

那家里穆大与杨三娘子也是等得脖子都长了,穆红鸾叫门,穆大先出来见着她,却气得不成伸手要打,杨三娘子忙拦道,

“他爹……他爹……孩子刚回来,有甚事待她喝口水,吃口饭再说!”

穆红鸾却是笑嘻嘻牵了孙绿绣给两人瞧,

“爹,我给你们寻个女儿回来,便算做将功抵过了,你莫打我了!”

两人见了孙绿绣都是一惊,

“这……这孩子是打何处来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爹……你让我们进门再说吧!”

穆大哼一声退到后头,杨三娘子忙拉了两人进门,

“快进来!”

又叫二丫几个出来帮手做饭,二丫、三丫、四丫并宝生出来都好奇的打量孙绿绣,穆红鸾笑着对孙绿绣道,

“这是我的弟妹……”

又让几个小的叫孙绿绣做阿姐,

“这是孙姐姐,以后便在我们家住了!”

几个小的上来叫人,孙绿绣有些拘束低着头红着脸,一一轻声答应了,见杨三娘子端饭忙站起身去帮手,杨三娘子让过她手道,

“怎能好让你动手,好孩子自坐着便是!”

孙绿绣应道,

“主家奶奶,我本是大娘子买的丫头,这洗衣做饭的事儿自是应由我做的!”

杨三娘子一愣回头骂穆红鸾,

“你这丫头,怎得还要买人回来了!”

穆红鸾忙应道,

“娘你可莫冤枉我,这事儿的由来您还是要听女儿细说才是!”

第八十一章 甄玉瑟

穆红鸾略略将自己在红水镇的事儿讲了,却只说孙绿绣如今无家可归,自家便带了她回家来,其余寥寥几句带过。

杨三娘子听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拉了孙绿绣的手道,

“好孩子,即是到了这处便如在自己家一般,安心住着,自不会亏待了你!”

孙绿绣只是摇头,

“奴婢如今欠着大娘子的银子,日后定卖力做工还上,只这卖身契……”

却是拿出来塞到穆红鸾手中,

“只求大娘子为我收着,应了我以后攒够银子再自家赎身!”

穆红鸾不收,孙绿绣扑通便跪到地上,

“大娘子若是不应,我便不起!”

众人都吓了一跳,杨三娘子忙上去扶她又相劝良久,孙绿绣只是摇头不肯,怎也要穆红鸾收了那卖身契,到后咬牙道,

“大娘子若是不肯,便将它还绿绣,绿绣即刻便离了这处,自家在外头过活就是!”

“这孩子怎得如此犟性!”

穆红鸾无奈只得收了卖身契道,

“即是如此,我便先替你收着就是!”

孙绿绣当下便行礼,

“以后绿绣便跟着大娘子,为奴为婢听从大娘子差遣!”

穆大在一旁道,

“我们这小门小户那能使奴唤婢的,你在这家中住下便如同红妞儿一样就是了!”

孙绿绣闻言只是哭,杨三娘子见状搂了她叹气,

“真正是作孽!好好的女儿家怎得要受这罪!”

女儿虽说得不详,但被那些丧天良的虏去能有几个好下场、

这绿绣能到自己家中说不得已是好的了,其余人等还不知会如何沦落呢?

众人安慰孙绿绣一番,将她安置在穆红鸾房中,两人同吃同住,在这处呆了几日倒也渐渐习惯了,只是有一点孙绿绣时时以奴婢自居,在这家中洗洗缝缝,做饭劈柴,伺候茶饭却是片刻也不愿歇着!

杨三娘子劝了她几回都不肯听,便叫女儿去,穆红鸾应道,

“罢了!娘便随她去吧,她心里难受着,能有些事儿打发倒比干坐着强!”

这厢悄悄儿同她讲了孙家的事儿,杨三娘子听了气得骂道,

“这做爹娘得怎能如此心狠,自家身上掉下来的肉说不要便不要了,若是我在必要上门去骂他个狗血淋头!”

穆红鸾抱了她胳膊笑道,

“娘亲,即是可怜她以后便对她好些吧!”

杨三娘子伸手戳她额头,

“这丫头,这些日子我对她还不好么?”

这事儿后头杨三娘子也悄悄告诉了穆大,穆大叹气道,

“左右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些,多养一个丫头倒也不怕,只是她年纪也有十四五了,以后也不能不嫁人呀!”

杨三娘子想了想应道,

“这有何难?慢说是未出嫁的女儿家便是那寡妇也能寻到好人家,我们不过多陪些嫁妆就是了!”

穆大点头同她笑道,

“咦,三娘子如今怎得这般大方了?给了绿绣后头二丫几个不管了么?”

杨三娘子嗔道,

“我几时小气过了!二丫她们自是要管,这绿绣到了咱家便当又多了个女儿,有甚不好?”

穆大伸手搂她陪笑道,

“好好好!那自是好,不过这谁好也没有我们家三娘好!”

杨三娘子被他说的红了脸,伸手拧他道,

“没正经!”

……

穆红鸾在家中安顿了绿绣隔了两日便又去李府,进了后院正要去见燕岐晟,却有那小丫头过来请,

“阿玺妈妈请小娘子去望云阁里说话!”

穆红鸾点了点头,

自己在外头这些日子,功课却是落了不少,以阿玺妈妈的性子还不知要怎生教训呢!

一路往那望云阁而去,进院子便听到一阵琴声,练了这许久穆红鸾这点子耳力还是有的,上头之人弹的是平沙落雁,此曲乃是奏那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鸿雁天际飞鸣,却是借着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

此曲通体节奏三起三落,尽显雁落顾盼回转起落之势,全曲委婉流畅,隽永清新,最要静中取动,轻挑慢抹,只是这楼上的弹奏之人却是有些急功好进,虽说手法十分娴熟,却是心有所求,以至此曲静中有乱,动中显躁却是少了韵味!

穆红鸾立在下头听了片刻,这才缓缓上楼去,进得室内见阿玺妈妈坐在上首,下首一位粉衣少女,正端坐在那处纤指轻扬,削肩微斜,细腰如柳,肤白眉淡,眉宇之间满满尽是书卷味儿,穆红鸾瞧在眼中,也是心里有数,

“这应是那甄家的小娘子了!”

前头李夫人崔氏的娘家据说便是河东的,这府里头只一个适龄的燕岐晟,巴巴的送一个表妹来,是何用意明眼人一看便是!

前头这甄小娘子被燕府护卫送回了府上,燕韫淓也是没见过人的,听那甄小娘子自家报了门第,也是吓了一跳,

“怎得甄家娘子会在其中?这也是亏得长真多管了一回闲事,若是不然这好端端的女儿家也不知会受什么磨磋!”

忙派人请了大夫与她治伤,这甄家娘子也是亏得有两名护主的丫头,遇事都挺身在前头为她挡了,因而她身子倒是无甚大碍,只是受了不少惊吓需得安神定惊好好调养就是了。

燕韫淓又派了人去寻崔家的护卫,主人丢了崔家的护卫正在四处寻找呢,现下得了信儿忙跟着到太原城中!

待到穆红鸾与燕岐晟自红水镇回城之后,这甄小娘子的病也是将养的差不离了,今日闻听穆红鸾要来,便早早在这处候着,

穆红鸾立在门前听她操琴静静不语,待得一曲终了这才进去行礼,

“阿玺妈妈!”

阿玺见她进来微微点头道,

“这位甄娘子是夫人娘家人,乃是小爷的表妹,以后便在这府上长住,你们以后还要多亲近亲近,快快过来见礼吧!”

穆红鸾微微一笑,过去行礼道,

“甄家妹妹,有礼了!”

那甄玉瑟忙起身还礼,

“穆家姐姐有礼!”

穆红鸾又笑着问她,

“你身上可是养好了?”

甄玉瑟应道,

“不过受了些惊吓早已养好了,多谢穆姐姐关怀!前头也是多亏了表哥与穆姐姐相救,玉瑟还未来得及谢过呢!”

说罢又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多谢穆姐姐相救之恩!”

穆红鸾只是摆手,

“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客气!”

甄玉瑟听了却是掩嘴一笑,

“妹妹初时听闻姐姐与表哥已是定了亲,心里倒有些不信,我那表哥心高气傲,在河东时妹妹便有耳闻,多少大家出身的端庄女儿家都是瞧不上眼,却是没想到竟与姐姐配成了双……”

说罢上下打量穆红鸾,

“姐姐真是艳若桃李……”

穆红鸾听得眉头乱挑,

哟!这小丫头我不来惹你,你倒要来惹我了!

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这说话却是绵里藏针,面甜心苦,这言下之意却是在暗指自己以色诱人呢!

嗤!小丫头这点子道行倒在老娘面前来耍,老娘旁的不会拐着弯骂人也是练过的!

自然这指着鼻子骂人才是她最拿手,不过对付这样的小丫头倒不必闹得太过难看!

当下装出一脸得意样儿,过去一把拉了她的手笑道,

“说到这处也不怕妹妹笑话,姐姐我旁得不说,只这容貌倒是能胜出不少女子……”

说完也学那甄玉瑟的样儿上下打量她一番,口中啧啧称道,

“瞧瞧……也是在那魔窟里受了煎熬,这小脸腊黄,身子削瘦,实在不好看……妹妹还是多在屋中休养少做这些费神之事才是!”

几句话令得那甄玉瑟脸上一僵,这穆红鸾她是在装傻还是假傻?

倒是脸上仍笑道,

“已是养得差不多了……”

却那知穆红鸾并不放过她,又是上下打量着她,又是面露狐疑道,

“你的身子……可是……真好了?”

甄玉瑟不知其意便应道,

“我身子本就无甚大碍,将养一阵子早已好全了!”

“哦,是吗?”

穆红鸾先是不信继而恍然一笑,

“对对,妹妹自是好了……好了!”

拿手一捂嘴又冲她眨了眨眼,那故作神秘的样儿令得甄玉瑟回过神来,险些一口老血涌上喉头……

她这是何意?竟是暗指我……我被人……被人侮辱了不成?

甄玉瑟僵在那处,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有心分说更怕越描越黑,有心不说那岂不是默认了不成?

她僵在那处,阿玺在上头瞧了也是眉头连挑,心中暗想,

“没想到这丫头如此难对付!”

当下出言道,

“甄小娘子只是受了惊吓,如今身子已无大碍了!”

穆红鸾闻言直拍胸口,

“那是最好!那是最好不过了!”

说着抬头又冲阿玺笑道,

“妈妈可是不知,前头我们在红水镇真是凶险,那一帮子恶徒专干些女干**妇之事,幸好我们解求的及时……”

回头又关切的问甄玉瑟,

“那日来去匆匆,诸事繁多,我竟没有来得及关心妹妹,现下见妹妹身子康泰,也是心安了不少!”

一脸的欲言又止,那甄玉瑟此时脸上倒似要滴出血来了,上头阿玺见了脸上一沉喝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练琴吧!”

穆红鸾回头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低头道,

“是!”

第八十二章 请听琴

穆红鸾净手坐到另一张桌上,阿玺这一回有心给她下马威,只往那深里讲,又连连让穆红鸾示范,穆红鸾抬手抚琴立时就被呵斥道,

“这几日为何懈怠躲懒,需知学业乃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稍有不慎便落后于人,更不说你天赋不高又不肯勤奋向学……”

穆红鸾端坐那处,脸上波澜不兴低头听她责骂,心里却是如明镜一般,

看来不光这位甄小娘子来者不善,只怕这阿玺也是有人授意!

想起来甄娘子的来处,心中自是明明白白,

“哼!老娘前世里虽说没有嫁过人,不过这豪门里头利益牵扯并不比外头少,这后院里的女人争风吃醋,争权夺利,那样儿同窑子里的姑娘争客人也没个两样,什么下药、使绊、陷害、污蔑样样不少,这点子阵仗老娘还不放在眼里!”

这厢面上虽是低着头听,下头却是魂游天外,天马行空去了,阿玺的语自左耳进又从右耳出,叨叨了半晌才问她,

“我说的你可听清了?”

穆红鸾一听心里话,

“来了!”

低头仍是不动,阿玺又提高了声音问道,

“我说的你可听清了!”

“啊……”

穆红鸾装做懵懂猛然抬起头来,

“啊……妈妈说什么?”

阿玺被她气得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忙伸手抚胸口,

“你……你真是不可救药!”

穆红鸾听了忙低头道,

“妈妈我错了!妈妈请再讲一遍,这一回红鸾必仔细听的!”

“你……”

那些话都是冲着骂她去的,只这丫头那脸皮水火不浸,油盐不进,她要再听一遍,阿玺自家可没力气又讲了!

气得一拍桌道,

“练琴!”

命两人练琴还是那首《平沙落雁》,穆红鸾倒是记得全谱,只是她琴艺不佳弹出来很是普通。

甄玉瑟那技艺自是比她高上不少,两人这么比较高下立判,阿玺很是满意的点头赞道,

“甄小娘子的琴艺很是不错,在河东闺秀当中想来也能排进三甲了!”

甄玉瑟微红了脸谦逊道,

“妈妈谬赞,玉瑟琴艺只算得末进,不敢称好!”

两人一搭一唱只为了羞那穆红鸾,却不料她一脸微笑坐在一旁,却只当没有听到一般。阿玺心下暗道,

“这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旁人都说她性子刚强对上小爷都一分不让,我这般骂法她倒装憨带傻,怎么骂也不生气!”

阿玺原来想得好,甄家这位小娘子出身河东大家,虽比不上崔家势大但在河东也算得一方豪强,又是家里嫡出的次女,自小请明师悉心栽培,与自家小爷那也算十分般配了。这样出身的小娘子,也是无需多言,只稍稍露上两手必能将这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羞得不敢见人!

只这丫头怎得这般皮厚,半点不见愧色!

正思忖间,下头有人在叫了,

“长真!长真!你还未练完么?”

却是家里那位小爷见今日时辰早到了,等来等去不见人影儿便寻到望云阁里来了,听到他声音那甄小娘子眼睛一亮,阿玺也是神色一动,穆红鸾看在眼里却是心中暗笑,扬声道,

“长青,你上来!”

下头人听了立时蹬蹬上了楼,进来见了阿玺与甄玉瑟,

“原来甄表妹也在!”

“表哥!”

甄玉瑟起身行礼,阿玺见穆红鸾慢吞吞起身,心下暗恼怎得如此怠慢,

“长真为何不与小爷行礼?”

燕岐晟闻言一挥手过来坐到穆红鸾身旁,

“都是自家人,行来行去倒是见外了!”

转头问穆红鸾,‘

“你这琴不是学一个时辰么,怎得还没练完?”

穆红鸾瞧了一眼阿玺与甄玉瑟道,

“甄表妹的琴艺实在极好,害得长真都听入了迷便忘记时辰了!”

燕岐晟闻言目光一凝,

“是么?”

“正是!”

穆红鸾点头,

“你若是不信让表妹奏一曲给你听如何?”

甄玉瑟面上一喜,阿玺也是暗暗点头,燕岐晟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多谢表哥!”

甄玉瑟满心欢喜的坐下,这厢手指头似蝶舞蜂飞,衣袖飘飞,曲声轻扬,一曲奏来似玉珠落盘,如环佩琳琅,又如溪水清涧,称得上悠然婉转,曲意兼备。

燕岐晟听了鼓掌叫好,喜的甄玉瑟玉颊生辉,

“表哥……我……”

话还未出口,燕岐晟却是转头问穆红鸾,

“即是听完,你可是能走了?”

穆红鸾挑眉头瞧他,又转脸看向阿玺,这时节阿玺的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红,涩声道,

“小娘子自去吧!”

燕岐晟喜得拉了她的手就走,

“表哥!”

甄玉瑟叫了一声,燕岐晟回头冲她笑道,

“表妹即是喜抚琴,阿玺妈妈便是知音人,我们舞枪弄棍实在煞风景,不如你便这处弹琴吧!”

说完拉了穆红鸾扬长而去,留下阿玺与甄玉瑟面面相觑。

两人出来穆红鸾止不住的笑,

“甄表妹琴艺出众,你当真不留下再听一听!”

燕岐晟冲天一个白眼道,

“若不是碍着她是我外祖家送来的人,抹不了情面我早让她走了!我们家姐姐妹妹个个都有一技之长,这弹琴乃是人人备学,若是都要我听,我怕是早聋了!”

穆红鸾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半响想起来拉了他问,

“前头我们在红水镇救人时,她说是要寻姓燕的亲戚,怎得寻到了你们家?”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你记错了,她要寻的是姓李的,并不是姓燕的!”

“记……错了……我记错了么?”

“你定是记错了!”

燕岐晟拉了她回到梧桐苑中,

“这两日累了,也不想动手脚不如看书写字如何?”

穆红鸾应道,

“只要不弹琴,做甚么都成!”

两人去那书房,一人一头霸了靠窗的软榻,只命闻香端东西进来,

“其余人都退到外头候着!”

两人半躺在那处,一面吃零嘴儿一面看书,穆红鸾只挑话本子看,却是翻到一本名叫做《梦湘缘》的书,里头写得便是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一面看一面笑,燕岐晟见了好奇,凑过去跟着瞧,

“嗤……这话本子就是胡诌,这表哥嘴上说喜欢表妹,怎得又与那身边的丫头亲近,不好不好!”

燕岐晟大摇其头,穆红鸾却是笑,

“这世上男子不大都如此么?左拥右抱,恨不能拥尽天下美色,这表哥只一个通房一个表妹已算是十分钟情了!”

燕岐晟闻言却是一愣,转头愣愣看了她良久,突然一伸手搂着她肩膀拍了拍,

“长真可是瞧着我那甄表妹到这处,也怕我左拥右抱么?”

“我……”

这话本子的事儿怎得跟我扯上了干系?

穆红鸾一愣,却见燕岐晟很是豪气的又重重拍了拍她,

“长真放心好了!我们好夫妻自是讲义气,我即与你定了亲,便不会再想旁人,那甄表妹让她住上一阵便打发走了就是!”

穆红鸾闻言真是啼笑皆非,

“这好夫妻不是讲情份么?怎得倒还讲起义气来了!我又不是长思!”

燕岐晟摇头晃脑道,

“长真此言差矣!这男人大丈夫立身处世先头要讲个义字,对兄弟有义,对妻子更应有义,同甘共苦之义,相携扶持之义,共育后代之义,赡养父母之义,有义亦才有情,若是单论一个情字,对你也有情,对她也有情,这情来情去的便再理不清了!”

穆红鸾听了心中一动,轻声问他,

“若是只讲义字不讲情,那岂不是说任是谁人成了你的妻子都无差了么?”

燕岐晟抠脑袋想了想道,

“这倒也未必,若不是你换了旁的人,总是不似这般好玩儿的!不过即成夫妻便是有缘,便应有情有义,若是实在不能在一处,总要有夫妻之义才是,若是无情又无义便与那畜生有何分别!”

总归是自己妻子,入了自家的门,便是不喜她但也一样应敬应重吧!

穆红鸾听了心下暗暗点头,

长青倒是比初相识时明事了不少!

虽说现下还是懵懂不知男女之情非由心能约束,却总也知晓道义二字了!

这世上多少男女只以为你情我愿便是天经地义!

在那厢只顾得干柴烈火,卿卿我我,凭着胯下三寸的几分私情便当自家已是这天下最高尚之人,半分不顾及家中的妻儿老少,不想贤妻在家操劳辛苦,不念儿女嗷嗷待哺,不顾父母年迈无人奉养,那心里生不出半点愧疚之意!

却不知他们行的皆是畜生之情,畜生之事,处处留情,处处无情,自私自利之极,这样的人穆红鸾前世里也不知见过多少,心下自是鄙夷之极!

长青能知男儿肩负之责重于私情已是十分了不起了!

当下冲着燕岐晟嫣然一笑,

“长青说的对,你若对我有义,我亦对你有义,便是有一日分道扬镳,我穆红鸾必不会拔刀相向!”

便凭着他今日之言,定是要好聚好散!待到有一日长青真的懂情懂义时,他若有了心爱之人,自己必退身成全。他若是……若是没寻到心爱之人,又对我还有三分情义,待到赵敬的事了,我便守他终身就是!

八十三章 险毁容

什么叫有情有义!

穆红鸾这傻姑娘才是有情有义的性情中人,为了一个赵敬舍了一生,现下又为了一个燕岐晟暗暗许了这一世!

这傻帽儿扣她脑袋上,倒是不大不小正合适!

燕岐晟那知她心思,当下应道,

“什么分道扬镳,你即是我妻子便是要陪我百年,以后入我们家祖坟,一世都不会分开的!”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

傻小子!你如今不知情爱自是随口应诺,以后待你真正遇到心上那个人时才知,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年幼时的话却是做不准的!

两人在这处说话看书,不知不觉又一个时辰过去,穆红鸾瞧着时辰要走了,那头小丫头来请道,

“甄家娘子请小爷到观澜院里用饭!”

燕岐晟摆手,

“说我练功,不过去了!”

穆红鸾仔细打量他神色,

“这表妹你是当真不喜欢么?”

燕岐晟闻言气得不成,横眉怒目道,

“你不信我么?”

穆红鸾忙笑着安抚他道,

“信你,信你我自是信你的!我想个法子早日将她弄走吧!不过……日后你若是反悔可不许怨怪于我!”

燕岐晟闻言大喜,忙冲她作揖道,

“多谢夫人救我!”

穆红鸾闻言脸上一红,

“胡说什么!”

这小子!现下他们还未成亲呢,乱叫什么!

闻香在一旁也是笑,燕岐晟倒是半点不扭捏,

“这那里是胡说!前头我瞧着我爹哄母亲时便是这样的!”

无事时就打拱作揖,口中夫人、环娘、卿卿的叫个不断,那有半点儿男人大丈夫的威仪!

他自家不知一不小心却是将他老子给卖了!

穆红鸾只是笑得不成,坐上车都还是忍不住的笑,便这么一路笑着出了李府回自家去了。

第二日又来府上却是学画,阿玺又借着甄娘子贬低了穆红鸾一通,穆红鸾照旧神游物外,只当没有听到一般,阿玺拿她无法倒将自己气得不行,当下甩袖子出了门,留下甄玉瑟与穆红鸾在这处。

甄玉瑟劝道,

“姐姐,这琴棋书画乃是大家娘子必学之课,日后您跟了表哥去到天子脚下便知那处与旁不同,似这般乡下见识自是不成的!”

穆红鸾听了却是似笑非笑撇了她一眼,

“妹妹这话确是有理,不过现在左右无人做姐姐的我也摊开了来说,我这小门小户的乡下女子虽说不懂琴棋书画,但也懂贞孝节烈,妹妹这一趟自魔窟历劫而归,怎不知归家好好儿回去做个大家的小姐,怎得还要在这处呆着?”

甄玉瑟一愣脸上绯红,应道,

“我……我是应了表姨父之邀到这处做客的!”

“哦,即是做客便应有做客的样儿,每日里无事便缠着我那未来的夫君作甚?他已是有了我这三媒六聘的妻子,若不是因着年纪小我们已行礼完婚了,他若是要纳小娶妾也得我点头才成,如今我瞧着你不顺眼,不许你入了我们家门,你还是那儿来的回那儿去吧!”

一番话说的甄玉瑟眼圈通红,下唇咬得泛白应道,

“谁……谁要……要做妾了!”

“哟……”

穆红鸾闻言将手里笔往她那桌面上一扔,那一幅好好的喜上枝头便被毁了。

这厢眼露凶光,一步步迫过去,一掌拍在书桌上,

“砰……”

掌力透过桌面,咔嚓一声那桌面立时裂开一条缝来,甄玉瑟那曾见过这种厉害,吓得连退三步,抖着声儿问道,

“你……你要作甚?”

穆红鸾冲她一龇牙,

“你不想做妾,难道还想要我这正妻之位不成?”

这厢她阴阴一笑,冷冷哼道,

“哼……哼……老娘好不晚钓到了这么一个金龟婿,你敢来抢……你要抢也成,瞧瞧你自家的脑袋有没有这桌子硬!”

却是又用力一拍,那檀木的条桌终是受不住力被一掌打得从中裂开,咔嚓一声倒在地上,上头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立时一片狼藉!

那甄家小娘子几曾见过这般粗鲁的女子,吓得又后退三步,身子撞到门上反手扶了门框倒似找着了些胆气,

“你……你……你如此粗鄙,表哥日后必休了你!”

穆红鸾见状左右瞧了瞧却是伏身捡了那砚台在手掂了掂,恨恨道,

“左右他要休我,我倒先将你这张脸毁了再说,也免得现下就被你抢了男人去!”

说话间那砚台带着风声便飞了过去,

“呼……咻……”

砚台飞过去却是偏了三分,重重的镶到了甄玉瑟脸旁的门框之中,里头的残墨早已四散开来,溅了甄玉瑟一头一脸,那劲风扫得她脸上刺痛,

“啊……”

她忙伸手抹脸,低头一看手上全是黑漆漆的墨水,见穆红鸾一脸狰狞样儿,怕她真要对自己动手,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跑,一面跑一面捂了脸哭着回了自己那院子。

隔了一日甄玉瑟果然向燕韫淓辞行,燕韫淓只是与她客气了两句,便亲自写了一封信,又派了燕五一路护送,将她送回河东去了。

燕岐晟与穆红鸾到太原城外送行,甄玉瑟坐在马车之上,撩了窗帘瞧着燕岐晟却是欲言又止,眼见得马车已是出了城外两里,终是忍不住招手叫他,

“表哥,你来……我……我有话对你讲!”

燕岐晟瞧了穆红鸾一眼,依言过来,

“表妹此去路途遥远,一路珍重才是!”

甄玉瑟应道,

“表哥,我在甄家本是嫡出的次女,前头大姐姐远嫁,因着爹娘讲你蒲国公皇亲国戚又富可敌国,更有你是青年才俊前途光明,我才丢了女儿家的颜面,不远千里走了这么一遭,原想着能觅得良人托付终身,却那知你家中有这么一位凶悍的娘子……”

燕岐晟闻言只得嘿嘿抠头道,

“长真只是性子凶了些,但她心地却是极好的!”

甄玉瑟点头道,

“我知她是好的,红水镇之事若没有她,我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我被那富贵迷了眼,财帛动了心,便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知你心不在我,只是总归相处一场,表妹劝你一句……姐姐那性子实在凶悍,以后你们去了临安必要惹事生非,表哥还是好自为之吧!”

燕岐晟拱手道,

“多谢表妹提醒!”

甄玉瑟见他神色淡淡只得暗叹一声放下了帘子,

“走吧!”

车轮滚滚带着人一路前行,待得走远了那贴身的丫头问甄玉瑟,

“二娘子为何便这般走了,那穆家的小娘子出手如此凶狠,为何不向国公爷告上一状,狠狠责罚于她,说不得还能退了这婚事!”

甄玉瑟闻言只是冷笑,

“这府邸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我一路狼狈回去,多少人瞧在眼里?国公爷若是有心想管早就出手了,那用得着我去告状!那一日待到了半夜都不见有人过来安抚一句,便是那阿玺妈妈也没有出面,我若是再不懂便真是傻了!”

这大家出来的女子旁的不知,这进退二字却是定要知晓的,若是国公爷有心,表哥又对她有意的话,穆红鸾如何敢这般嚣张,不过是瞧出来表哥对她并无情意,又有意纵容,这才张狂出手罢了!

想到这处还是又撩帘子看向后头,官道上那马上两人遥遥并立,却是男子英气勃发,女的艳丽娉婷,却是好一对璧人!

心下是又酸又涩,私心里倒也羡慕这穆红鸾,敢说敢做,若是日后自家嫁了人,也能在后院之中这般教训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便是有福了!

后头燕岐晟与穆红鸾瞧着马车远走,穆红鸾才开口问道,

“表妹与你说些甚么?”

燕岐晟摇头,

“不过是谢你救她的话儿!”

穆红鸾不信,

“我差点儿打坏了她的脸,她竟不恨我么?”

燕岐晟摇头,

“不恨……”

想了想却是接道,

“你出手自有分寸,便是真打坏了我也自给你兜着就是!”

想起前头甄表妹哭着回了院子,这府里上上下下如何能不知晓的,闻香大呼小叫过来报,却是急恼了阿玺妈妈,

“这……这穆家的小娘子怎得如此张狂不知规矩,那可是小爷的表妹,这可是落了我们崔家的脸面!”

说着话起身出便往那院子外头走,

“你说……落了谁的脸面?”

有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阿玺忙回头见燕岐晟正阴着脸负手立在廊下,

“小爷!”

阿玺忙过去行礼应道,

“小爷,这穆家的小娘怎能向甄家娘子动手,如此粗鄙不知规矩,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动脚,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做皇家正妻!”

燕岐晟听得浓眉紧簇,怒火上撞拿手一指点阿玺道,

“何人堪为吾妻,是由你来指点的么?”

阿玺一愣,

“小爷,那……那可是你母亲的娘家人啊!”

燕岐晟怒极反笑道,

“哼哼……正是因着是我母亲娘家人,小爷才容忍至此,便是今日我母亲仍在,小爷想娶什么样的妻子谁人也做不了主!长真向谁出手又怎样,打死打残了有小爷我兜着,还轮不到你们多嘴!”

第八十四章 冲冠怒

“小爷……如此人品如何能为后院之主?那甄……”

燕岐晟闻言冷笑一甩袖,

“哼!阿玺妈妈即是如此着紧甄表妹,倒不如一路护送她回去河东,你也好回河东安享清闲!”

阿玺闻言如遭雷击却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小爷……小爷您要赶我!”

燕岐晟冷冷道,

“前头你为难长真,我只当是你为了我,要严加教导她,现下甄表妹一来你如何作为,小爷我早看在眼里,只是看在母亲的面上睁一眼闭一眼……”

顿了顿又道,

“虽说是看在母亲的面上,不过……你可是记住了,我姓燕不是姓崔,这处是蒲国公府不是你河东崔府,你即是一心为着崔氏,我现下便去禀了父亲送你回去就是!”

说话间迈步要走,

“小爷!小爷!”

阿玺跪行两步一把抱了他的腿,

“小爷,是老奴的错,是老奴不知本分,失了规矩,老奴愿受小爷责罚,只求小爷莫让老奴离了您!”

燕岐晟立在那处半晌不语,垂眸见阿玺跪在地上磕头不已,这才开口道,

“罢了!你是我母亲跟前的旧人,便罚你到我母亲灵位前跪上一晚吧!我只饶这一回,再有下回自回你河东崔氏去吧!”

这厢再不理阿玺去了前院。

燕韫淓在书房中见了儿子却是挑眉问道,

“我儿可是为了长真而来?后头人报说是长真将玉瑟打伤了!”

燕岐晟摇头道,

“不过女儿家打闹怎得就有打伤一说,儿这回却不是为了长真而来,只是为了阿玺妈妈来的!”

“哦,我儿有何话说,可是阿玺妈妈伺候的不周到?”

燕岐晟应道,

“阿玺妈妈是母亲在闺阁时的旧人,对儿子倒也是照顾的周到细致并无不妥,只是儿子瞧着阿玺妈妈似是还挂念着河东崔氏,想着不如放她与崔常有回去,也免得两头牵扯落下心病了!”

燕韫淓闻言敛眉瞧他,燕岐晟立在那处漫不经心把玩着书桌那兽头的纸镇,却是眉头微皱神色之间极为不耐,当下轻声问道,

“长青这可是恼了?”

燕岐晟应道,

“爹爹知晓我脾性,若是按着从前,只怕甄表妹连这府门都进不了!”

他自来性子暴躁,又受父母宠爱,从来不肯让人,若是瞧不顺眼早赶人了,这也是年岁渐长脾气收敛了些的缘故!

燕韫淓只是苦笑,

“你自来不喜那些姐姐妹妹吵你,我原想着一来是你外祖父写信送来的人,二来你年纪大了又与长真玩在一处,许是也明白女儿家的好了,却是没想到……”

燕岐晟应道,

“儿子现下是比从前明理多了,甄表妹若是好好儿在这处呆着,儿子倒也不烦她,只是她若是欺负长真便是不成!儿子如今大了,自家的事儿自家做主,容不得旁人指手划脚!爹爹还是写了信给外祖父,连那崔常有两口子一同送回去吧!”

燕韫淓沉呤半晌道,

“送甄表妹回去倒是不碍,只那崔常有两口子却是不同,轻易不便送回河东!”

崔常有手里可是暗藏着一支暗卫,专为了护卫长青的!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也罢,左右儿已让阿玺妈妈在母亲灵前跪上一宿了,只这一回,再有下回他崔家也莫怪儿翻脸不认人了!”

燕岐晟心里也是清楚,送崔常有夫妇回去必是不能,他这不过是抢个先机也好同爹爹讨价还价。

燕韫淓瞧着他微笑道,

“长青这算不算冲冠一怒?”

燕岐晟脸上微红甩袖子转身就走,

“什么冲冠一怒,明明就是甄表妹欺人太甚!”

说完话人已出了门,燕韫淓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倒是长真打了人呢!怎得倒成玉瑟欺负她了!”

依他瞧着长真那性子,便是以后长青三妻四妾,后院佳丽无数,她也必能称王称霸统领众人,那有人能欺负了她去!

将那甄表妹送走后,崔氏又曾有信来,言语之间对此事十分不满,隐隐指了穆红鸾性子暴虐不宜正位之事,燕韫淓回信不过轻描淡写一句小儿女般打闹罢了,将些事揭了过去,只不管崔氏父子如何想法,总之长青不喜这事儿便至此作罢了!

……

时光转瞬,光阴似水,少年时光总是快活,两年之期无声而过。

这两年间因着太尉刘通以财帛买通辽金之策,又使人入辽廷买通众臣,众臣得了钱财多在朝堂之上进言,劝阻辽皇南下之势,如此这般保了两年太平,只这一年燕岐晟已是近十四的生辰,穆红鸾比他小不过几月。

燕韫淓日日瞧着他们如影随形,相伴相惜,倒是青梅竹马越发的亲密起来,他瞧着心里自是十分的欢喜,常常对着那书房中妻子的画像自言自语,

“环娘,如今长青已是长大成人,再待上几月便让他们完了婚事,我们要回临安去了!”

到太原隐居便是四年,虽说喜这里清静,但毕竟长青如今已是长大,还是要回归族中生活。

一来临安毕竟天子脚下,家中产业多是在南边,这么几年也是疏于管理,也应回去整顿了!

二来两个孩子成了亲还要回去祭拜祖宗,见一见宗亲族长,拜见今上,自己倒是恨不能寻仙入道抛却尘世,但长青还正年轻,做事自还是要依靠族里的。

想到这处便让人将燕大召来,

“爷叫小的有何吩咐?”

“我算着日子也是不多了,今日便去穆家拜访,两个孩子的婚事却是好好商议了!”

“是!”

燕韫淓这一回上门是先递了拜贴,穆大接了贴子翻来覆去的瞧了半晌,只恨那字识得他,他不识得字,拿到后头给穆红鸾瞧,穆红鸾应道,

“这是李老爷要过来拜访呢!”

她也是心中有数,眼见得自己与长青也是一天天大了,离了当初说好的日子也是近了,这事儿迟早要办的!

只是想起隔不久便要嫁了给长青为妻,她这心里却是如打翻了五味瓶儿一般,说不出是酸是甜是苦是涩还是辛!

当下不由叹了一口气道,

“爹爹还是预备一下吧!”

穆大听了自是连连点头,

“依我说这事儿早就应办了,前头我在外头跑货听人说也,今年那辽人只怕又要南下了!”

“哦……爹爹打何处听说的?都说了些什么?”

穆大应道,

“前头又去了大同那一回,说是那辽人今年几个部族之间因牧场分配不均,内讧了许久,却是损兵折将又失了财,辽廷税收减了两成,偏今年乃是辽太后萧野花大寿,又要大张旗鼓庆贺一番,诸部族受了损无银供奉便都叫嚣着南下呢!”

这也是辽人一贯的作派,但凡自家没有了,便到邻家去抢,偏偏这邻家又是个软骨头,被人闯入家里抢了财宝女人还不敢吭声,反倒要求着给银两女人,哭着喊着让人莫要上门,这般好欺负的邻居不抢,还去抢谁?

穆大说到这处也是心里着慌,

“你早一日嫁到那府上也是好事,让你公爹带着你们早早上临安去!”

虽说太原城城坚池深但总归没有临安那处好,天子脚下总是不会被辽人打去吧!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

“一切听爹爹作主就是!”

穆大转身出去了,绿绣在一旁听了个头尾,这厢问她,

“大娘子以后要去临安么?”

穆红鸾点头道,

“我那未来的夫婿原就是临安人氏,家中产业俱在临安,前头来太原城不过是暂居,说好了我们成亲后便回临安的!”

绿绣听了只是咬唇低头,半晌问道,

“大娘子出嫁,我可是能同你去临安?”

穆红鸾闻言诧异道,

“我去临安只怕以后再不回转了,你亲人俱在这处,便舍得抛下么?”

绿绣听了只是苦笑,

“这两年过去,大娘子也曾派人送信回去,他们却是只字片言也没有捎过给我,即便是卖了我到这处为奴为婢,总也有托人打听死活的……我这样儿比那被爹娘卖了的都不如,我爹爹是打定了主意与我恩断义绝,我还有甚舍不下的?”

穆红鸾听了暗暗叹气,

“这孙父也是做得太绝,只怕绿绣是真寒心了……”

当下应道,

“即是如此,你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便跟着我走便是了!”

孙绿绣咬牙点了点头,

“我跟你走!”

呆在这处离着家人近些,倒越发想着他们的无情,不如跟着大娘子去临安,离得远便不想了!

第二日,燕韫淓果然到这处与穆大商议儿女婚事,这厢两家坐定,说起婚事细节穆大与杨三娘子这头自是无半点异议,燕韫淓说甚都点头说好,倒是一应顺当并无不妥。

燕韫淓见状心下也是欢喜,踌躇一番便道,

“前头倒是没与亲家表明我们家来历身份,因着到这太原城中隐居,却是化了名的,我们家本不姓李,却是姓燕的!”

说罢顿了顿,仔细观察穆大夫妇脸色,见两人茫然互视,又接着说道,

“我们家本姓燕,与今上也有亲缘……”

穆大与杨三娘子又互视一眼,却是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这……亲家老爷竟是皇亲不成?”

第八十五章 亲事近

燕韫淓应道,

“确是皇亲与今上乃是一个祖上的!前头未曾讲明确是因着有些难言之隐,后头倒不便开口了,没想到竟拖到这时节,实是燕某的不是!”

说罢起身向两人行礼。

穆大如今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汉子,在外头跑了这阵子,皇亲也是见过的,大宁朝立朝多年,太祖一脉已是枝繁叶茂,这龙子龙孙不知凡几,偏远分支更是四处流落,便是在那乡野荒原,碰上一个姓燕的说起来与龙座上那位论着也是兄弟的。

如今听燕韫淓说自家是燕家子孙,穆大虽是吃惊倒也不见怪,燕韫淓见二人通情达理,心下很是感激,三再至歉,穆大摆手应道,

“亲家老爷不必放在心中,前头也不是有心隐瞒,现下说开便好了!”

穆大自是想得开,皇亲也好,富商也罢,左右都是比我们家门第高,现下木已成舟,又何必太过计较!

杨三娘子倒是又惊又喜,心下对这门婚事更加满意,

“这可是皇亲呢!管他是近亲远亲,总归是姓燕呢!”

燕韫淓见两人并不计较当下很是欢喜便道,

“待得孩子们成亲,我们便要启程回临安去,不如亲家与我们同去如何,我在临安城外还有一座庄子,不如送于亲家,一家子也好团团圆圆在一处!”

穆大想了想却是摇头,

“本不应拂了您的好意,只是我那买卖如今越发干得大了,一干兄弟都跟着吃饭,却不能撇了他们!”

这两年穆大的生意因着有人明里暗里的照看着,倒是越发好做了,后头赚了银子将自家住的这小院买了下来,又添了不少马匹人手,前头一月还买了城西街面上一处铺面,却是前铺后院,前头做了客人的招待之处,后头给伙计们住着,又养了不少马,眼看着手下有几十号人跟着吃饭了,也不能这时节撂挑子走人!

燕韫淓知他心思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日后亲家翁这生意做大后,便可请了人来打理,届时再到临安来就是!”

穆大应道,

“我这点子生意,在您眼中自是不值一提,不过是顾着患难的兄弟,不愿舍了他们罢了,日后再待上几年我便去临安!”

两家说的热闹便算是将这事儿定了下来,婚事定在六月后,穆红鸾过了十四岁生辰便操办,这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一应事务总要操办的。只这亲家姓燕不姓李之事,穆大与杨三娘子只觉无损亲事,都齐齐忘记与自家女儿提起。

因而成亲之事,燕岐晟与穆红鸾这一对儿倒似无事人一般,每日里读书写字练拳照不识,连那无癫知晓了也是问自家徒弟,

“你这是要嫁人了,怎得倒半点不上心的样儿?”

穆红鸾应道,

“这事儿两年前都知晓了,总归后头有父母操办着,徒儿费心作甚?”

自家的嫁妆也是早前就绣了起来,陆陆续续这两年也是绣了不少,现下半点儿不用急。

无癫哑然失笑,

“你倒是心大!”

穆红鸾犹豫再三还是道,

“只不过……还要劳烦师父为我再算一卦!”

“可还是想寻那个人?”

穆红鸾咬唇点头,无癫叹了一口气,

“即是如此,为师便再为你算一卦!”

当着面却是起一卦,仔细看过后应道,

“还是同前头一般,那人的下落系在你夫婿身上……”

穆红鸾双眼一黯点头,

“我晓得了,师父!”

看来这门婚事左右都是躲不过了,即是如此也不必再问了!

这厢安心等着嫁人,只是外头时局越发着紧起来,燕韫淓的书房中每日燕大、燕二等拿着各处书信、账薄进进出出,个个都是神色沉郁。

这一日,燕岐晟与穆红鸾正在那梧桐树下对奕,穆红鸾棋艺平平,对上燕岐晟却是输多胜少,不过她胜在棋品极好,见那盘上自家已被杀得七零八落,便笑着投子认输。

燕岐晟笑道,

“早知便与你比下棋了,凭白被你赢了我那西域来的弯刀去!”

穆红鸾却是嫣然一笑得意道,

“你当我傻么,明知赢不了你还要比!”

燕岐晟听了却是直翻白眼,

“我与你比拳脚却是我傻了!”

这两年来他也是勤奋不辍,但近身拳脚上头却是总不及她,只每回都不信邪,两人打赌总是必输!

正说话间清风进来请他道,

“小爷,爷请您到前头书房说话!”

燕岐晟问,

“爹爹那处可是有事儿?”

清风应道,

“说是临安来了信……爷很是震怒!”

“哦……”

燕岐晟闻言放了心里的棋起身,

“长真,你等我会儿!让她们给你送些吃食……”

穆红鸾摆手道,

“当我头一回来这里么,你自去就是!”

燕岐晟哑然一笑,

自己这院子里,下头人只怕还更畏惧长真多些!

当下跟了清风过去,到了书房见燕韫淓端坐桌后,下头燕大至燕五全数都在,

“爹!”

上前见礼又向众人问好,众人也起身给小爷行礼,燕韫淓阴着脸道,

“此处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你坐下吧!”

燕岐晟依言在下首坐下,燕韫淓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他,

“你瞧瞧吧!”

燕岐晟展信一看,上送写得是近日的战报,却原来那辽国已是在聚集大军,不日就要南下,如今朝堂之上倒是各派纷争,但无外是主和主战,主和自是那太尉刘通,历数边军草粮匮乏,战损太过,兵将厌战等各因却是主张划地求和。主战一派却是参知政事鲁淮逸,当廷大斥刘通奴颜婢膝,谄言惑主,

“以金银土地求得苟延残喘,此乃卖国之贼子也!”

两派在这朝堂之上却中吵得不可开交,口沫飞溅之际指骂呵斥,继而动起手脚来,一帮子文武大臣扯衣拉冠,掌扇脚踢,大耳刮子打得啪啪作响,拳头抡起来是呼呼生风,燕瞻在上头端坐,见下头乱成一锅粥般,只气得是手指发抖,声儿发颤,

“住手!都给朕住手!”

下头众官此时正在群情激昂之时,那还有人听他的,任是他拔尖了嗓子喊得出血,众人仍是打的不亦乐乎,有身边的太监程胥见势不妙,忙出殿叫了那殿前侍卫,一干身高体壮的侍卫冲入殿中,这厢三两个抱头折肘,搂腰掰腿,将文臣武将分开。

人群分开,那大殿之中只留一片狼藉,官帽、官靴四散,笏板也是被踩了一地,燕瞻气得是胸口憋闷,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抖着手指着众人臣,

“尔……尔等……真正是罪在欺君……”

众人这才齐声告罪,

“臣等有罪!”

这一通闹腾诸事未决倒将那皇帝燕瞻给气得肝疼,回到后宫犹不泄气,到了晚上却是宣了太医觐见,第二日罢朝一日,宫里头传出消息来,官家竟是目赤面红,双眼模糊偶不能视物矣!

众臣大惊,这一番自是连宗室中人也被惊动,燕韬亲笔写信给燕韫淓,信中提及却是比外头传得还要凶险一些,那燕瞻并非双眼模糊,而是双眼俱盲了!

燕韫淓接信自是大惊,那辽人眼看着要挥兵南下,此时若是传出大宁皇帝眼盲之事,只怕立时便有国破家亡之祸!

当下立时召了下头众人,又将儿子叫到了书房之中,燕岐晟展信一看,也是浓眉紧皱,

“爹爹,此事也是紧急,三叔祖信中将您急召回京,只怕我们这一趟要早些回临安了!”

燕韫淓此时仍是余怒未消,

“这燕瞻也不知如何做的皇帝,前头弹压不住群臣,以至在大殿之上乱成一团,过后眼疾一起却是连国事都扔到一旁不管,太尉刘通与知枢密院事赵赫、参知政事鲁淮逸、同知枢密院事苏璞连袂求见,他却是紧闭宫门避而不见,倒还要放出话让他们再在宫门前打一场……现时是与群臣赌一时意气的时候么!”

“砰……”

说到这处一掌打在桌面之上立时裂出一道缝来,燕岐晟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们不如早些归临安去,现时官家的眼疾还未被百官所知,朝上朝下倒也能暂时安稳,待得消息泄露,那辽金细作得了消息报了出去,这一场战事只怕不如前头几回好应对了!”

燕韫淓闻言叹气道,

“为父叫你来也是为了这事儿,你同长真的婚事只怕要办的仓促些了!”

燕岐晟低头想了想应道,

“国事为重,这事儿自会与长真分说的!”

“嗯,即是如此,便预备着回临安吧!”

燕岐晟这头神色沉郁的回到后院,穆红鸾一见便知有事儿,开口问道,

“前头可是有事儿?”

燕岐晟应道,

“倒是有事儿,家里人来信说是辽兵不日就要犯境,家中长辈便写信要我们早些回临安去!”

“哦……”

穆红鸾点头应是,

“那即是早回临安,那婚事可是不办了?”

“怎会不办,只是这月里便要办,却是要仓促不少了!”

穆红鸾低头想了想应道,

“倒是无妨,这时局变化也是人所难料的!”

燕岐晟闻言伸手抱了她肩头,

“长真,待我们到了临安便补办一场,你看可好?”

穆红鸾倒是无可无不可,点头应是。

第八十六章 婚事到

燕韫淓这厢亲自过府与穆大商议,穆大这些日子也是提心吊胆,他是长年在外头跑的人,消息自是比旁人灵通些,听说李家要提前办了婚事回临安去,自是连连点头,

“好!好!亲家老爷思虑周到,眼看着战事要起,我瞧着今年怕是不比往年,太原城实在不算安稳,自是回临安才好!”

燕韫淓心下很是愧疚,

“亲家,此事乃是我燕家失礼,倒是委屈了长真,待得到了临安诸事落定,再补办一场……”

穆大闻言应道,

“一切全凭亲家老爷做主就是!”

眼下这时局早些走早些好,说心里话,若不是有这帮子兄弟牵挂着,他倒想领了一家大小跟着燕家一同上路。

两家商议好后,这婚事便在月底,隔了几日燕大送了通婚书到穆家,那上头却是详细写明了,燕氏子孙燕岐晟姓氏生辰八字,又有家中田产几何,商铺几何,金银珠宝等等更不必说,又着重写下划至穆红鸾名下又有几何,只恨那穆大与杨三娘子不识字,这事关亲家家产又不好去问旁人,只去给穆红鸾瞧,偏宝生也在姐姐们房里瞎玩儿,见状跳过来一把抢过逞能道,

“我来读,我来读!”

穆大只得依他,宝生拿过来展开来瞧,见自上而下写了密麻麻蝇头小字,吓得只是吐舌头,

“爹,我这姐夫家可真是豪富,我瞧着那王老爷家比他家只怕连脚趾头也比不了!”

穆大伸手在他脑袋上来了一记,

“再多也是旁人的东西与我们家何干,你只瞧瞧你大姐名下有多少便成!”

宝生忙在下头搜寻果然寻到穆红鸾名下的,却是一一照着念给穆大夫妻听,只听得穆大与杨三娘子一面瞪眼一面咋舌,

“他爹,这……这亲家竟是这般豪富么?这是要做什么营生才能攒上这金山银山?”

穆大想了想应道,

“这类富豪人家多是几代积攒的资产,不同我们小门小户只守着一行吃饭,人家必是样样都有做的!”

杨三娘子闻言点头称是拉了他喜道,

“他爹,我们家红妞儿这回可是掉进蜜罐里了!”

穆红鸾静坐一旁心里却是波澜不兴。

穆大听了心中默默欢喜,虽说嫁女儿不是为了钱财,但晓得女儿嫁得好,做父母的那有不心里得意高兴的!

这厢待得宝生念完穆大便收了东西就走,宝生自家坐在那桌前纳闷喃喃道,

“我莫是看错了,那名儿上明明白白写的是燕岐晟,我那姐夫姓李啊!”

穆红鸾坐在一旁却是半点没有往别处想嗔道,

“你读了这般久的书怎得连李字、燕字也认不出来,这阵子我可是无暇顾着你,待这事儿过了再收拾你!”

宝玉吓得一缩脖却是再不敢提,那通婚书也被杨三娘子郑重压在了箱底,穆红鸾也无暇去看,这事儿竟被穆家人这般稀里糊涂混过去了。

因要按着风俗一对新人在婚前不能蒙面,穆红鸾这几日便老实呆在家中不去那府上,每日里听杨三娘子耳提面命,讲那为人妻之道,到后头更是红着脸塞了一本避火图给她,

“娘也是听人说,那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出嫁总是要有这东西的,我托了王婆子在外头寻的,花了五十个铜板儿呢,本应是以后你们圆房再给你瞧的,不过现下你了成亲便要去临安,倒不如现下给你,留着以后自己瞧瞧吧!”

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画工粗糙的泛黄册子,塞进了穆红鸾的手里转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穆红鸾低头瞧了瞧那东西,神情自若的翻开来,见这画工实在不好,下笔很是敷衍,勉强能瞧出来一对男女,光着身子搂抱缠纠至一处,其余私密之处却是一塌糊涂,眼都瞪疼了也瞧不清楚,穆红鸾撇嘴,

“就这东西还要五十个铜板,让老娘来画岂不是要赚个盆满钵满么?”

将那册子扔到一旁不去理会,吃罢了晚饭,穆红鸾与绿绣回了房,两人各自上床却都是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孙绿绣轻声问她,

“大娘子,那……那李府里的小爷对你可好?”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他对我倒是不错的!”

燕岐晟性子便如那顺毛驴般,若是顺着毛撸自会俯首帖耳,若是惹得他性起要撅蹄子,那便只有费些力气揍一顿了!

孙绿绣闻言叹一声气,翻身望向头顶的纱帐,

“大娘子是个好人,必是会有好姻缘的!”

穆红鸾听她语气悲凉担心她自暴自弃,忙开解她道,

“这世上男女姻缘自有天定,绿绣你的姻缘只是未到罢了!”

孙绿绣苦笑一声应道,

“我如今还有什么姻缘,只想一心跟着大娘子尽心伺候罢了!”

穆红鸾知她心结难解,说再多也是无义,又翻了个身道,

“这姻缘的事儿自有天定,你以后便知晓了,早些睡了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嗯……”

孙绿绣也翻了个身闭上眼,不多时呼吸绵长起来,穆红鸾却仍是睡不着,正在辗转反侧之时,听在外头轻响,似是有人在敲窗棂,穆红鸾翻身坐了起来,轻轻推开窗户,

“谁?”

外头有人轻声道,

“长真?”

穆红鸾精神一振,

“长青,你怎么来了?”

到床边穿上鞋,轻轻拉了门闪身出去,果然见燕岐晟立在院中正等着她,穆红鸾低头瞧了瞧身上,拉上襟前衣衫,

“长青,这时节你怎得过来了?”

燕岐晟仔细打量她,穆红鸾此时一头长发已披散下来,倒比白日多了几分柔媚,一张脸两旁遮了不少便更显小,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衬得肩似刀削,腰似柔柳,眉如远山,眼含秋水,两人相处三年到这时他才惊觉,原来长真竟已出落得这般好看,比他见过的多少女子都好看!

前头已是想好的话却是支吾了半晌说不出来,穆红鸾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儿甚是可爱,伸手轻轻一拍他胸口,

“有甚话,倒是说呀?”

燕岐晟红着脸嚅嗫了半晌,才应道,

“我……我是想……想把它给你……”

伸出手来却是一只木钗子,

“这是甚么?”

穆红鸾瞧了一眼,这钗子式样古朴,色泽圆泽,看样子年头已是不久了,

“这是我母亲的陪嫁,我今日在她那匣子里寻了半晌,好不易寻出来的!”

这两人日日如影随形,只这几日被分开来不得见面,燕岐晟自家在院子里呆着,却是难免觉着寂寥,在家中四处闲逛,最后去了小崔氏灵前,跪下来对着上头喃喃自语,

“母亲,长真如今要嫁入我们家了,以后她便是您的儿媳妇了,她那功夫如今越发的厉害了,儿……儿子的拳脚功夫不如她厉害……我倒不是打不过她……只是怕打伤了她还要赔礼……若是您在便好了……长真那人外头瞧着凶,里头最是心软,人又侠义,对长辈也很是恭敬……你若在必也会喜爱她的……”

在这处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又往主院去了,燕韫淓仍是住在主院侧房,只将小崔氏的屋子原样保留着,每日都有人打扫。

燕岐晟进去在那屋中坐了一会儿,瞧见妆台上的首饰匣子,打开来熟练的抽开下头的暗抽,取出一根木头钗子来,想了想揣进怀里转身出屋子,趁夜便去寻穆红鸾。

“这钗子是我母亲出嫁时外祖母给的,说是已传了四代,现下便给你了!”

穆红鸾咬唇接过来,却只觉这东西莫名的烫手,有心不收又怕伤了燕岐晟的心,有心收下又怕日后终要劳燕分飞,辜负了自己死去的婆婆。

燕岐晟瞧她神色犹豫,只当她嫌东西不好,

“这钗子乃是当年崔家未发家时祖上传下的,虽说普通却是代代相传,只传媳不传女的……”

穆红鸾咬牙收了起来,点了点头,

“嗯,我定会好好收着的!”

燕岐晟见她收下心中欢喜,有心想说话,却是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两人立在夜风之中相对无言,直到另一间屋里传来三丫的咳嗽声,两人这才惊醒过来,燕岐晟终是鼓起勇气伸手去拉她手,

“长真,你放心我……我……我必会对你好的!”

说完话,立时面红过耳,也不敢让穆红鸾瞧见,便头也不回转身自墙头翻了过去,穆红鸾立在那处,抬眼望着头顶夜空却是长叹了一口气,这心里说不出是酸是甜,是愧是怜……

紧握了钗子进屋躺到床上,翻了几回身,迷糊间要睡去时,隐约听到那床上孙绿绣的叹气声,

“原来她还未睡啊!”

……

穆红鸾睡下只觉才刚合眼,杨三娘子便来叫人了,二人被杨三娘子在脸上拍了几拍,打散了瞌睡强拉了起来,

“这时辰了,还不快些起身!”

穆家在本地虽说无有亲人,但却是左邻右舍,新交旧友不少,众人如今才知晓穆家的女儿竟是嫁了给临安城来的富户,人人都过来道喜祝贺。

那杨大强见自家便宜表妹这回可算是坐实了国公府少夫人的位子,更是带着他兄弟杨大壮,跑前跑后十分的卖力。

第八十七章 迎亲时

今日天不亮便到了穆家,见众人来贺喜便是见人就笑,招呼周到,倒比宝生这正牌的兄弟更是殷勤,杨三娘子瞧见很是过意不去,便拉了他道,

“大强,你这前头两日都来帮手,今日又半夜忙到现下也来不及用饭,坐下歇一歇喝口水吃一口饼,前头还有你姑父与宝生呢!”

杨大强笑应道,

“宝生兄弟还小,姑父一人怎忙得过来,姑母不必担心……”

说罢将那胸口拍得山响,

“我这一大把的力气正愁无事可做,表妹的婚事正该我帮手才是!”

他又不单自己来倒是又招了一众弟兄过来,这一帮闲汉们,正经事儿全不会,这类起哄凑热闹的事儿,却是一个比一个会闹腾。

穆大与杨三娘子见他倒是安排的井井有条,便放了手让他去办。杨三娘子也是心疼杨氏兄弟,想了想便招了四丫过来,

“四丫,到灶上去拿还热着的蒸饼给你杨家表哥送去!”

四丫听了大声应了便往灶间去,灶间里众家的妇人都在七手八脚做吃食,四丫过去开蒸笼,绿绣在一旁问道,

“四丫,你可是饿了?”

四丫应道,

“是娘让我拿蒸饼给杨家表哥送去!”

孙绿绣自入了穆家以来都是躲在后院,但凡有外男到这家中,她必要躲在后院不出来见人,杨氏兄弟这几日上门,她也远远见过一回,瞧见杨大强那高壮的身躯便心下发虚,忙忙躲到后头去了。

听说四丫要送蒸饼给杨大强,便掀了笼盖用盘子装给四丫,四丫双手端了出去没多久,便又回来腆着脸对孙绿绣道,

“孙姐姐,再给些吧!”

孙绿绣打开蒸盖还未伸手,外头杨大强山一般壮的身子便堵在了门前,

“四丫,多拿些,哥哥们肚子还饿着呢!”

几步过来一眼瞧见了孙绿绣,当下却是愣在了那处,孙绿绣见他那憧愣的神色便身子一抖,眼中闪过厌恶,低下头捡了几块蒸饼放进盘里,对四丫道,

“端到外头去吧!”

四丫笑着端了盘子出去,杨大强却还在那处杵着,孙绿绣低头背过身去,一旁的妇人们见了便轰那杨大强,

“杨家大郎,你在这处杵着做甚?莫非是要掌勺么?”

那灶前头的胖妇人笑呵呵提了锅勺便来拉他,杨大强被人一扯这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连忙退了出去。

眼看着吉时到了,穆红鸾换了新嫁衣,坐在那妆台前头,自有请来的年长妇人为她开脸梳妆,家里又有几个妹子并绿绣,街坊邻里及那马队里众伙计的婆娘都来瞧她,见这新嫁娘生得真是太过好看,不必上粉涂抹,只淡淡的描了个黛山眉,那红唇一点,两耳挂了龙凤吉祥的耳坠,眉间却是点的珍珠钿。

这时下女子妆容多以自然素淡为主,便是新嫁娘也扮得清雅,只穆红鸾这些年来已是长开,生得眉目如画,面容精致,只这么淡淡一下妆扮倒将她的容貌衬得极盛丽,众人见了无不惊叹,

“怪不得穆家的大娘子能配门这般好的亲事,这容貌确是少见!”

一旁有人便拿眼儿悄悄瞄这家里的几个小女儿,二丫如今也能说亲了,只是她性子腼腆,生得也是随了杨三娘子的清秀,不如大娘子艳丽,后头三丫、四丫还未长开,不过瞧那小模样也是不错,又有穆大如今买卖做得大了,左右都有耳闻,有意之人自是放在了心里,待亲事过去便寻了杨三娘子探听,这也是后话了!

穆红鸾打扮好之后,那迎亲的花轿已是到了,外头一阵锣鼓喧天,又有杨大强等人怪叫哄笑之声,有人撺掇着宝生拦门,要问自家新上任的姐夫讨喜钱。

宝生是个窝里横,见着人一多便说话不利索,这厢面红耳赤立在燕岐晟面前,却是支吾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倒是燕岐晟笑着自后头燕五手里取了一叠银票往他怀里一塞,

“宝生,给!”

宝生低头一看吓了大跳,这么一摞全是十两银子一张,少说也有好几百两银子,当下傻在那处,他也知这大姐夫家富豪,只是他这小门小户出身,却是头一回见过这么多银票!

燕岐晟过了他这一关,进到内院见几位小姨妹挡在房前,这回却是提了一袋子南海珍珠奉上,二丫与三丫红着脸上来接过,只四丫却是立在那处一动不动,拿一双大眼往后头人手上瞅,燕岐晟问她,

“四丫不喜欢珍珠么?姐夫我这处还有各色的宝石,你可是喜欢?”

当下取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众人探头瞧得都是猛吸气,只四丫瞧了瞧只是摇头,

“那可是要金叶子、银鱼儿?”

又给她瞧,还是摇头,

“那可是喜欢绸做的花儿……”

一匣子各色官花给她瞧,那花儿是派专人自临安送来的,全是现下时兴的式样,五颜六色,大小各式很是好看,四丫被引得眼珠子转了好转,终是伸手取了一朵戴在自己头上,却还是挡在门前不让,燕岐晟有些挠头,回头瞧了瞧燕大几人,众人也是干瞪眼儿,燕大问道,

“四娘子可是喜欢小兔儿、小狗儿,有那西域来的鸳鸯眼狸猫儿,又白又乖最是好看……”

四丫转头瞧了三丫一眼,

“我三姐姐喜欢!”

“那四娘子喜欢甚么?”

四丫只是立在那处,咬着手指头歪头瞧燕岐晟,众人皆是无法,只穆红鸾在里头等得不耐烦了扬声道,

“给她上一盒果子便成了!”

众人闻言立时哄然大笑,后头有人忙抱了一大盒果子给送上来,燕岐晟端过去打开,四丫立时眉开眼花露出缺了两颗的门牙来,一把抢过盒子去让开道路,

“姐夫!”

这脆生生叫得,

“你快把我大姐娶走吧!”

众人闻言又是齐齐哄笑,只穆红鸾在里头恨得牙痒痒,

“这死蹄子,有了吃连自家大姐也要卖了!”

新郎倌儿这厢到门前三请了新嫁娘,穆红鸾这才被人扶着出来,到正堂上拜别爹娘,穆大与杨三娘子坐在上首,杨三娘子倒是一脸的喜色,只穆大却是猛然以手遮面,隐隐有那呜咽之声传了出来,众人都是一愣,杨三娘子脸上笑容一滞忙伸手拉他,

“他爹……他爹……大喜的日子!”

穆大只不说话,抬了另一只手挥道,

“无……无事……”

众人见状都是忍不住的笑,

“这亲爹可是舍不得女儿呢!”

有人应道,

“我若是生这么个标致的闺女,也恨不能留在家中一辈子呢……说起来……我家里那女儿也是不差呢!”

有人立时撇嘴道,

“可别胡扯了,你家里那个倒是想嫁,也要有人敢娶啊!”

生得那腰肢倒比两人还粗,一顿吃一桶,谁家养得起!

众人一阵哄笑,穆红鸾一张脸掩在盖头下,却是暗自垂下泪来,跪下哭道,

“女儿叩谢爹娘养育之恩,儿幼时痴傻多蒙爹娘悉心看顾,才能长大成人,日后还望您二老保重身体,莫太操劳,女儿红鸾拜别爹娘了!”

说着三个响头磕下去,将杨三娘子也惹哭了,取了帕子强忍了泪道,

“我的儿,自此后需得贤良恭敬,持家勤俭,上孝公爹,下顺夫君,养育儿女,惠泽子孙……你可要记得!”

“女儿记得……”

穆大这时也是狠狠抹了一把脸,对着下头同跪在堂下的燕岐晟道,

“吾女红鸾,心性纯良,颜色姝好,十四芳华配与君好,望君爱怜勿弃勿疑,勿舍勿离,共育子嗣,延绵香火,白首到老!”

燕岐晟忙大声应诺,

“必当遵从!”

两人拜过穆大夫妇,这才起身出了院子,燕岐晟扶着穆红鸾上了花轿,翻身上了前头的高头大马,这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往城北而去,留下穆家人眼瞧着一行人远去,杨三娘子取了帕子拼命擦眼,穆大却是抹了一把脸,一言不发转身就进去,到里头叫道,

“来来来!众亲邻今日我穆家大喜,请众亲邻把酒庆贺,却是要不醉不归……”

待花轿到了城北,因着这李家在太原城中也有些名气,左邻右舍又皆是富户,更有那知州涂瑞带着州府衙门众大小官员亲自上门,这府上宾客也是济济一堂,十分热闹。

燕韫淓今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上花团锦簇的缎面长袍,腰上白玉镶在掌宽的腰带上,头上乌纱帽儿,又有一块青玉镶在额前,见了众人拱手行礼,一派风度翩翩儒雅之气,下头知州涂瑞与一旁的通判廖贞低声说话,

“这位国公爷说是下月初便要启程回临安了!”

廖贞应道,

“这位爷在太原城一住便是三四年,如今终是要走了!”

涂瑞应道,

“走了也是好,虽说蒲国公此人为人谦逊低调,只是有这么一位在城中,这太原府大小官员也是担着干系,走了也好我们倒也轻快!”

廖贞深以为然点头道,

“如今局势不稳,辽人大军集结,只怕是又要兴兵之兆,自是早些走了好!”

第八十八章婚夜

说起了辽人,涂瑞也是心下担忧,

“前头那一回倒也亏得蒲国公亲自上城门督战才有一场大捷,若是今年再有战事,靠他……”

两人目光都扫向同桌的朱又良,三年前那一场大捷朱又良守城有功,只是因着皇帝燕瞻对燕韫淓所为心有不满,连带着对朱又良也心生厌恶,后头虽有金银赏赐却是半点未提升官之事,以至的朱又良现如今还是个都监并无升迁之望。

朱又良这两年自知升迁无望,每日在那营中只知饮酒宿醉,连日常操练也荒废了,短短两年人便长得胖如肥猪一般,坐在那席面之上,却是要占了三个人的位子。

涂瑞与廖贞见他那样儿不由的更是忧心仲仲,

如此将领怎能守得一城之安危,百姓之性命!

待得新郎迎了新娘进门,两人拜过天地,上座却只燕韫淓端坐微笑受了两人的礼,下头涂瑞又与廖贞低语道,

“怎得不见那蒲国公夫人?”

廖贞摇头道,

“也不知蒲国公这是何意,不过前头也是听说那位前夫人与蒲国公伉俪情深,多年恩爱,看来这位新夫人只怕是不受宠的!”

这是蒲国公的家事,两人自不会过问,又闲说起堂上那一对璧人来,

“新嫁娘听说是生得十分美貌?”

“自是要生得好,这也是那穆家撞了大运,这世上貌美的女子不知凡几,但能进蒲国公府的女子岂是貌美便成了,也不知前世里烧了多少高香!”

两人在这处私语,新娘子已是被送入了洞房之中,这厢燕氏父子便来谢众宾客,两人急忙站起身来,与众人同贺蒲国公府小爷新婚大喜。

因着本就说好,两人先成亲再待两年才圆房,因而穆红鸾的居处却是设在了望云阁之中,进了房中坐下,有贴身的丫头上来见礼,

“少夫人,奴婢春蕊……”

“奴婢秋兰……给少夫人请安!”

这两个丫头穆红鸾早前也是见过的,前头她们便在梧桐院里调教着,现在过来伺候穆红鸾,因而倒也算是相熟,说起话来也不扭捏,穆红鸾吩咐道,

“你们过来给我取了头上的凤冠,我要换衣裳睡了!”

两人忙过来给她取了首饰,又把嫁衣换下,到净房之中洗漱一番后便上了床。

穆红鸾原想着燕岐晟在前头大宴宾客,只怕是不会再过来了,当下安心躺下闭了眼便沉沉睡去,这时外头燕岐晟却是来了,

“小爷!”

两个丫头过去行礼,燕岐晟问,

“少夫人可是睡了?”

“回小爷的话,少夫人已是洗漱过,刚躺下不久!”

燕岐晟嗯了一声,抬步往里走,到床前帘幕低垂,伸手撩了帘子瞧她,见穆红鸾侧躺面朝外闭眼熟睡,一头秀发披散在大红的鸳鸯枕上,衬着一张小脸白里透着红,

“嘤嘤……”

穆红鸾脚下红将军见了燕岐晟便嘤嘤的凑过来,大尾巴在大红的锦被上扫来扫去,燕岐晟伸手摸着它油亮光滑的皮毛,却是想起来当初两人正是因着这小畜生才相遇相识,到如今……自家是人也得了,这小东西也陪嫁过来了……

想到这处一张嘴咧到了耳后去,立在那处笑出了声来,

长真……如今你终是成我的妻了!

伏下身笑盈盈瞧她,越瞧越是觉着长真生得好看

“依我瞧着,这天下女子便没有那一个能比长真好看了!”

瞧了半晌,不知为何目光便落到那微微嘟起的红唇上,那处又小又红又嫩又还隐隐带着水光,不由暗笑,

“莫非长真睡觉还流口水么?”

歪着头看她,却莫名觉得她那唇定是十分好吃,

“若是我咬一口,她会不会睡过来打我?”

越想越是心里发痒,

“她必是会打我的!不过若是我悄悄咬一下立时便跑,她总不能追到前头宴席上打我吧!”想到这处终是壮起胆子凑过去,只可惜有那贼心终是差了点儿贼胆,那一吻到了中途转了方向落到了她的脸颊之上,触到那光滑细嫩的肌肤,却立时似被烫了一般,身子缩了回来面红过耳,

“其实……其实……她脸上也是十分娇嫩的……”

吧唧了几下嘴暗暗回味……

“嘤嘤……”

那红将军抬头瞧他,一双灵动的眼儿倒似什么都明白一般,踩了穆红鸾身上过去,也在她脸上挨了挨,胡茬子戳到穆红鸾眼皮上,终是把她吵醒了,睁开眼被眼前毛耸耸的一张脸吓了一跳,抬手拍它,

“去!”

红将军一扭身钻进了燕岐晟怀里,穆红鸾见着他便问,

“你怎得过来了?外头都散了么?”

她是昨日半夜便被叫醒起来折腾,现下上了床自是一下便睡了过去,现下也不知时辰。

燕岐晟脸上红潮未退支吾道,

“还未走呢,我过来瞧瞧你!”

穆红鸾应了一声,

“我好着呢,现下便睡了,你……你这可是吃酒上头了,脸上都红了……”

说着坐起来叫春蕊,

“给小爷打水,让他擦擦脸,再泡壶浓茶来!”

燕岐晟忙拦道,

“我现下就要过去的,你也不必忙了,我这就走了!”

说罢逃也似的走了,穆红鸾有些纳闷的瞧了瞧被甩到床上的红将军,

“他跑甚么呀!”

红将军嘤嘤叫着又凑过来挨她脸,被提了后颈扔到了床上,

“起开!”

自己倒下蒙头大睡了。

这一夜府上宾客尽欢而归,第二日一早穆红鸾起身练一趟拳脚,换了衣裳才往那梧桐院来,燕岐晟却是头一晚吃了酒,人还在屋中躺着。

穆红鸾问闻香道,

“小爷起了没有?”

闻香只是苦笑,

“小爷还未起呢!已是叫过两趟了!”

昨日吃多了酒,闻香今早去叫了一回,却是被燕岐晟一个枕头扔了出来,

“少夫人,这时辰也是不早了,您看……”

成亲之后拜二老也是要看良辰吉时的,若是错过时辰便不好了!

穆红鸾抬脚进去,

“长青,该起了!”

燕岐晟皱眉头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去,哼哼唧唧不肯理人。

穆红鸾伸手一扯被子,立时露出他大半个光身子来,燕岐晟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半大小子,身量早已与成年男子不相上下,只是肩膀还稍有些单薄,腰肢也是细瘦些,只那臀部肌肉紧绷,长腿儿修长有力,他昨日吃多了酒,脱光了衣裳便上床,此时却是果着身子的,今儿一早被穆红鸾掀被子看了个正着,

“啧啧啧……”

穆红鸾抱胸立在床前,上下打量他的身子双眼放光,

“长青这身段儿真是好看……”

燕岐晟背上只觉凉飕飕的,迷糊转过头却见自家新进门的媳妇,正一脸坏笑的瞧着他,这厢却是酒猛然醒了,翻身起来惊觉自家身上寸缕不沾,忙扯了被子挡在胸前,

“长真,你……你怎得到我房里了!快出去!”

穆红鸾只是笑,

“你昨儿不也进了我的房……”

“那……那怎得一样……”

昨儿长真可是穿寝衣,自家现下是光着身子呢,当下面红耳赤紧紧搂了被子,

“你……你羞是不羞!”

穆红鸾闻言哈哈笑又伸手扯他被子,觉着他实在可爱便有心逗他,

“我们即是夫妻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有甚好羞的!”

燕岐晟吓得裹着被子往床里头躲,

“你……你这女人太……太不知羞了,还……还不快给我出去!”

穆红鸾笑得不行,直笑得燕岐晟脸上红得似要滴血,便要恼羞成怒之时,这才转过身出去,

“你快些,还要给公爹磕头呢!”

燕岐晟在里头气急败坏的穿了衣裳出去,穆红鸾早已端坐在桌前等他用饭,燕岐晟气哼哼过来一屁股坐下,

“以后我那房里你不可随意进出!”

穆红鸾瞥他一眼,

“即是如此,我那处你也不许随意上来!”

燕岐晟闻言一挑眉头,

“那怎么成?”

想了想道,

“你要进房也成,不许掀我被子!”

穆红鸾摇头,

“那怎么成?”

把脸凑到他跟前却是悄声道,

“我们家长青的身段这般好看,不看岂不是可惜了!”

燕岐晟立时由脖至脸涨红一片,只怕下头胸口都红了,

这女人……这女人分别就是个登徒子,竟比男子还要好色……

相识这么些年,怎得竟从未发觉!

在那处恨恨用罢了早饭,两人相携去前院,燕韫淓笑眯眯端坐在上头受了的礼,又见他们在小崔氏的画像前磕了三个头。

燕韫淓见自家儿子生得是气宇轩昂,头角峥嵘,自家儿媳妇也是花容月貌,艳压群芳,真是好一对珠联璧合的小夫妻。

“好,好,好孩子!”

让两人坐在下首,又命清风奉了茶上来,这厢和颜悦色问穆红鸾,

“因着宅子小,让长真住在望云阁倒是委屈了你!”

那望云阁原只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前头主人一直荒废着,后头改做了穆红鸾习练之处,现下又改来做了她的闺阁,虽说破败了些,不过离着梧桐院却是极近,两小来去倒也方便。

第八十九章 回门日

穆红鸾忙恭敬应道,

“公爹不必挂心,长真在那处住得甚好!”

“嗯,那就好!”

燕韫淓点头又道,

“临安那头又写信来催,现下你们即是已成亲,便让下头人早些收拾着,待下月初五我们便动身回临安去!”

“是!”

两人应了一声,又听燕韫淓道,

“好孩子,若是回临安去了,那家中的亲戚故旧自是要登门拜访的,你如今也是堂堂蒲国公府的少夫人,还要到太庙祭拜先人的!”

穆红鸾先是低头听着,后头却是猛的一惊,

“公爹,您说甚么?”

燕韫淓还当她没听清又道,

“回临安先回太庙祭拜祖先!”

“太庙……甚么太庙?我们家为何要去太庙祭拜祖先?”

那父子两人也一愣,燕韫淓瞧了瞧燕岐晟道,

“长青未同长真细说家里身份么?”

燕岐晟一脸懵懂道,

“爹爹前头不是去与我岳父母讲明了么?”

有爹分说,他又何必去挑明?若是长真气他隐瞒,要揍他怎办?

燕韫淓也是皱眉头,

“长真,亲家公与亲家母竟是未曾与你说明么?”

穆红鸾一头雾水,

“说明甚么?媳妇并不知晓啊?”

燕韫淓这才知他那亲家半分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竟是连讲也未同女儿讲,当下苦笑道,

“我们家并不是姓李,乃是姓燕的!”

“姓燕?”

穆红鸾挑眉头,难道竟是皇亲国戚不成?

燕韫淓又道,

“前头我们到这太原城中隐居,便隐了名姓,对外头化称姓李,后头我有心要将你与长青凑到一处,又怕亲家公嫌弃两家门第相差太远,不应这门婚事……”

这也是一桩稀奇事儿,只听说有嫌贫爱富的,却是少听说嫌富爱贫的,这也是穆大夫妻真心为了女儿好,若是旁人有这般好的人家便是送进去做牛做马也愿意,更不用说明媒正娶做正妻了!

穆红鸾听得直翻白眼,说白了你这不是骗婚么,明明姓燕是皇亲国戚,却要假作了姓李,待得人成亲之后才将真名姓告诉人家,这不是骗婚还能是什么?

“……后头我也是将此事告之亲家,那通婚书长真没有见着么?”

话一说完穆红鸾只得苦笑连连,此时说起才想起那日的情形,那通婚书被宝生抢去瞧了,过后倒是提了一句,偏自己不留心就这般混了过去。

现下木已成舟还有何话说,当下只得苦笑一声道,

“公爹,事已至此,儿媳也是无话可说了……”

顿了顿道,

“前头公爹说是要回临安太庙祭拜祖先,莫非我们家与皇帝这一支乃是近亲么?”

燕韫淓点头应道,

“到是比旁的要近些,我们曾祖上都是弘武帝燕昭一脉,你们曾祖义平王燕尤德与文宣帝乃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论起来今上在族里还要称我一声堂兄的!”

穆红鸾听着却是心里连连苦笑,

这亲实在也是太近了!

说起来这事也有一段民间传闻,当年那燕尤淳是嫡次子,文德武功很是出众,文宣帝燕尤德是嫡长子,两人都是元后所出身分尊贵,又燕尤德是嫡长子,生下来一年便立了太子,到后头两人长大成人,朝堂之中便有人提起太子虽性子敦厚持重,却是难免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但嫡次子燕尤淳却是文武兼备,即能做守成之君,又能扩土开疆必成一代明君。

那时弘武帝心下也曾犹豫,下头众臣见皇帝如此,那还有不趁势而为的,一时之间朝堂之中分做两派,隐隐有暗潮涌动。

只那义平王燕尤淳一日进宫面圣,却是请旨外封,要到边塞戍边,他这一番举动自是向圣上表明无意帝位,也立时平息了群臣私下里那百般的心思,到后头这事传到了民间,倒有那说书唱曲儿的编出“义平王三让帝位”的戏码来,隔了这许多年到这时那坊间还有人在传唱此事。

穆红鸾自也是知晓这故事的,却是没想到自家竟嫁给了燕尤淳的后世子孙,论说起来这一支可是燕昭血脉,便是做皇帝也有份儿的。

唉!事已至此,便是她再心里不愿也只有徒呼奈何!

小夫妻自燕韫淓的书房之中出来,燕岐晟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瞧她脸色,

“长真,这事儿可不怪我,要怪你便去怪我爹去,是他一心嫌那临安城中人来人往吵着了母亲,这才搬到太原城中隐居,又隐名埋姓不肯以真名示人……”

穆红鸾白他一眼,

“公爹不说,你便也瞒我么?”

燕岐晟忙陪笑道,

“前头不是因着岳父不愿嫁女么!这富家翁都嫌弃,若是知晓是皇亲只怕是门也不让我们进了……那我们二人怎能有今日?”

穆红鸾哼一声却是扭头不理自顾自去了。

燕岐晟陪着小心便这样过了三日,却是要回门的。

一大早瞧了吉时出门,小夫妻都是骑在马上,穆红鸾一身红衣劲装,上头红纱蒙面,腰带靳得是细腰一把,两条腿儿笔直修长,那红将军立在她身前,四足牢牢抓在马背之上,一身明亮的红毛随风飘摇,平时里它只顾得嗲叫撒欢儿,如今立在马身之上顾盼自若,倒还平添了些小威风。

燕岐晟打马与她并骑在前头,身后一干大汉跟随,一众人打马自太原街上匆匆而过,路人无不驻足观瞧,

“这是那一家的少年夫妻,倒真是登对儿!”

有那知晓的应道,

“这是那城北李府的小爷与夫人,前头几日刚完婚,这怕是回门呢!”

路人啧啧道,

“那小郎瞧着倒是通身的气派……”

说话间人已跑远,穆红鸾与燕岐晟到了穆家院子前头,这厢翻身下马,穆大与杨三娘子远远见着人骑马来的,杨三娘子眉头紧皱便拉了自家男人道,

“他爹,这新嫁娘回门,那有似红妞儿这般骑马招摇过市的,也不怕夫家不喜!”

穆大想了想也点头道,

“老大还小不知晓这些,你回头好好说说她!”

“嗯!”

公婆二人见小夫妻到了跟前,这厢笑脸迎了上去,二丫、三丫、四丫并宝生都守在门前,齐齐叫姐夫,燕岐晟听了眉开眼笑,见人便掏银子,几个小的接了银子那姐夫叫得更是欢快,一个个又要伸手,杨三娘子见状气得一个个打过去,

“去去去!一个个没规矩!”

这厢让了小夫妻进来,那杨大强与杨大壮这时也迎了上来,亲亲热热叫道,

“表妹,表妹夫!”

一众人相互见礼,燕岐晟被穆大拉到了席上,并杨氏兄弟、顾五等几个平日好些的兄弟,

“今日我们家宴不拘大小,只管吃个欢喜!”

后头杨三娘子却是拉了穆红鸾到后院,那院中摆下一桌,只是家里几个女子围坐在一处,三丫抱着红将军又摸又亲,喜欢的不行,脚下放了一个笼子,里头一只白毛鸳鸯眼的猫儿,正龇牙咧嘴的冲着红将军嘶哑乱叫,红将军跳下去凑到笼边嗅了嗅,惹得那猫儿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三丫忙将它抱了起来,

“白喜儿才到这家里来,有些怕生,你莫去惹它!”

说话间扯了桌上的鸡腿给红将军吃,杨三娘子气得用筷头打她,

“你大姐今日回门,这人都未吃呢,倒让畜生先吃了!”

穆红鸾忙拉她手,

“娘,都是我们自家人,往日是怎样如今还是怎样就是!”

三丫冲杨三娘子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杨三娘子拉了穆红鸾气道,

“你这才出嫁几日,她们一个个便要反天了!”

穆红鸾忙笑着安抚她道,

“娘放心,我时时回来瞧瞧,若是他们谁敢不老实,我照样教训就是!”

二丫听了只是笑,

“大姐,你这都嫁出去成别人家媳妇了,怎得还要回来管娘家事!”

穆红鸾瞪眼拿手指一点下头几个小的,

“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老实些,我便是再嫁一百回也是你们大姐,照旧揍你们!”

“啊……呸呸呸……”

杨三娘子气得拧她一把,

“这死蹄子说得甚么话,那有女子嫁一百回的,呸呸呸……”

说话间猛然想起那句“死蹄子”也是不好,连连又呸了几好回,众人坐在桌上便是一通儿笑,这才热热闹闹吃饭。

饭罢,杨三娘子赶了几个小的并孙绿绣去前头收拾,自己却是拉了女儿进屋细问这婚后生活,穆红鸾应道,

“与以前并无不同,不过只是换个地儿睡罢了!”

她前头每日早出晚归与燕岐晟都在一处,现下嫁入蒲国公府去倒真只是换个地儿睡觉罢了!

说起这个穆红鸾不由埋怨起杨三娘子来,

“娘,前头你怎得都不与我讲,他们姓燕不姓李啊!”

杨三娘子不以为意道,

“左右早早都定了婚事,嫁谁不是嫁,姓李姓燕又有何不同?”

穆红鸾闻言一声叫,

“哎呦!我的亲娘耶,您倒是好心胸,你知道他们是皇帝本家么,我那公爹在族里连那皇帝老子也要叫一声堂哥的!”

杨三娘子还是满不在乎应道,

“这天底下多少姓燕的都是皇帝的本家呢!这有甚稀奇的!”

第九十章 回临安(一)

这事要怪只能怪太祖早年广纳嫔妃,光儿子就生了一百多个,经了这些年皇亲更不知有多少了,个个都说是皇帝本家,若是遇上姓燕的便磕头,只怕这头都要磕没了!

穆红鸾拉了她道,

“娘,这个不同,我们公爹可是有爵位的,他可是国公爷以后长青便是蒲国公世子!”

“啊……”

杨三娘子这才算明白过来,当下立时呆在当场半晌没有回过味儿来,穆红鸾见状这才知晓,原来不是自家亲爹娘有心隐瞒,浑然是他们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只当燕氏父子是那外头沾着点儿边儿就吹上天的骗子呢!

见杨三娘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便索性扔了她去寻孙绿绣说话。

前院里男人们还在吃酒笑闹,几个小的在前院里打闹,只孙绿绣在灶间升火热菜,穆红鸾进去坐到灶前,孙绿绣忙拦她,

“你今儿身上穿得可是好料子,仔细弄脏了!”

穆红鸾笑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不过换了身衣裳倒金贵起来,怎得还让衣裳把人管了,我想坐哪处便坐哪处!”

孙绿绣拿她无法只得随她,穆红鸾坐在那处眼看着灶膛里的火烧得旺了起来,这才开口问道,

“你可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去临安么?”

孙绿绣点头,

“这些日子已是想清楚了,在这太原城中我亦是举目无亲,大娘子一走我更是孤单,倒不如跟了你去,到临安城也好照顾你一二!”

穆红鸾知她心结,当下点了点头道,

“绿绣愿跟我去临安自是好的,我也是一人去临安城,以后我们姐妹也好相互照应!”

待得三日回门后,离着走的日子便不远了。

燕韫淓自来不惜财物,这府上的东西他倒是一概不稀罕,只将小崔氏生前所用之物小心装入箱中带走,自己又随身带了小崔氏的画像。

穆红鸾刚嫁入这家中几日,除却少少的嫁妆也无多余之物,只那燕岐晟却是将这几年所存所收全数带上,又在太原城中大肆采买了一番,一口气儿装了七八辆马车。

燕韫淓见这情形便索性将府中人分做了两队,自己带着儿子儿媳并护卫,轻车简从走在前头,后头燕大等人护着家中女眷押后几日再走。

因是急着赶路,一干人都是骑马而行,穆红鸾前头两年跟着燕岐晟倒也学了骑马,骑艺也不敢说精湛左右身上会武功,倒也不会拖累了行程,只是将孙绿绣与红将军托给了阿玉让她一路代为照顾。

即是要走自是要去拜别无癫道长的,燕韫淓带着小夫妻又骑马奔往南山去见无癫道长,只是到了清虚观前敲门,只长思一人探出头来道,

“道爷说了聚散本无常,何必费思量,走时人自走,来时人自来,不必进观拜见了!”

燕韫淓闻言有些犹豫,

“此一去相隔千里,以后相见却是不易了!不如长思进去再禀了真人,我们说两句再走!”

一旁的穆红鸾却是熟知老道士脾气,师徒两人都是洒脱性子这般离合只当常事,当下拦了燕韫淓道,

“公爹不必再叨扰师父了,他老人家悠游自在自在,这么些年倒是我们拖累了他,当见时便能见,不当见时又何必扰了他老人家清静!不见也罢!”

当下拉了燕岐晟跪到观前给老道士磕了三个头,

“师父,您老人家自己保重,能吃便吃能睡便睡,少抠那点子银两害了自己身子!”

长思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眼瞧三人行完礼扬长而去,进去报给无癫,

“道爷,长思与长真还有国公爷已走了!”

“嗯……他们可有说些什么?”

老道士盘坐在三清像前吐纳调息,长思想了想应道,

“长真让您能吃就吃能睡就睡,少抠搜银子,别饿着了我……唉呀……”

长思一句话未说完脑门上便挨了一弹指,无癫冷哼道,

“臭丫头惯会气我,待日后见面必要好好儿教训她才是!”

说罢手中拂尘一摆,人已起身进了内院。

自南山回来燕韫淓叫了儿子到书房,犹豫再三对燕岐晟道,

“待得回了临安,我意欲将阿玉收入了房中,我儿……可有话说?”

燕岐晟眉头挑了挑应道,

“前头娘在世时也曾要爹纳了阿玉,爹爹一直不肯,爹爹守了这三年的时间,阿玉年纪也是不小,爹爹即愿意自是无不可的!”

燕韫淓闻言心下一松,伸手拍了拍儿子肩头,

“好孩子!待到了临安,蒲国公府上管事之权便交到你媳妇手上吧!”

燕岐晟闻言想了想应道,

“爹,长真还小,家中事务繁杂,儿只怕她不能胜任!”

燕韫淓应道,

“长真如何你心里比我清楚,再有燕大等人帮衬着,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应是出来担事儿的时候了!”

燕岐晟一听心知爹爹这是有心放权,以后说不得便要自己主外,长真主内了!

如此也好,长真那性子执掌着后院,夏氏也罢,朱姨娘也好便是再绑上一个阿玉来,也不怕她们翻起浪来,想来爹爹纳了阿玉也是怕自己心中不满,便索性放权以安他的心!

燕岐晟想到这处叹了一口气,应道,

“爹爹为儿多方打算,用心良苦,儿心里实是有愧的很!”

燕韫淓见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不由欣慰的拍他肩头,

“好孩子,你心里明白便是了!”

燕岐晟自前院书房出来,回到梧桐院中坐下,虽说身前众人环绕却是只觉心里空荡荡地难受,想了想问闻香,

“少夫人可是睡了?”

闻香想了想应道,

“前头少夫人才练了一回剑,这会子怕是刚沐浴完呢!”

燕岐晟撩袍子出来往望云阁去了,到院子抬头一瞧,果然上面还亮着灯,有人在上头走动着,

“长真!”

他在下头叫了一声,便蹬蹬蹬上了楼,穆红鸾洗了头正坐在窗前晾头发,见他来了便笑问道,

“你那一堆儿东西可是都收拾妥当了?”

燕岐晟点头,穆红鸾又笑他道,

“我倒是没见过你这般仔细的男儿家,多少不值钱的玩意儿也要一并带走,一针一钱也不放过,我瞧着若不是那大梧桐实在搬不走,你只怕是连树都要搬走呢!”

长青连那池里的鱼都不曾放过,让人装进了水箱统统都要带走,也不知那些鱼儿到了临安还能剩下几只?

燕岐晟挨着她在窗前坐下,挑眉应道,

“我这人霸道惯了,是我的东西莫说是一条鱼,便是颗沙也不放过……”

穆红鸾笑着逗他,

“那若不是你的又怎么?”

“不是我的,想法子变做我的便成了!”

穆红鸾冲他一吐舌头,

“你这性子倒比那山匪还霸道,照你这么说这天下的东西岂不是任你抢了么?”

燕岐晟伸手拉了她一缕湿发在手中把玩,

“这天下能让小爷我瞧上,还动手抢的东西可是不多呢!”

穆红鸾咯咯笑着把自己那缕湿发抢了回来,

“那这头发小爷可是瞧得上?我还是快些抢回来,也免得小爷你一时兴起让我做了秃瓢!”

燕岐晟放了手把头歪在她肩头,却是长长的叹一口气,

“这世上的东西若真是能让人予取予求便好了!”

穆红鸾侧头看他神色落寞,眉宇间隐有忧郁之色,

“长青可是心里有事?”

燕岐晟点了点头,低声道,

“爹爹说回了临安要纳了阿玉做妾呢!”

穆红鸾一听自是明白了,当下反手拍他的脸,

“长青可是为娘抱不平呢?”

燕岐晟想了想,又摇头又点了点头,

“爹爹为娘守了近三年也是够了,这些日子里他都是宿在前院,后院里朱姨娘那处时时还去坐坐,夏氏那处他却是自我闹了一回便再不去了……”

穆红鸾听了心里暗叹,

这夏氏也是可怜,年轻轻如花的女儿家,便这么枯守了空房三年,自己进这府里来,拜堂时她也不见出来,后头穆红鸾倒是去过一回她那院子里,夏氏现时也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却是神色憔悴,面色腊黄,看脸上倒是整整大了十岁不止。

夏氏打量她容貌眼中闪过惊艳,喃喃道,

“真是个漂亮人儿,这容貌便是在临安也是少有的!”

她也是自负容貌之人,这临安城中人人都知夏氏出美人,只今日一见这新进门的儿媳妇却是难免也要惊艳一番,这小人儿似是有些异族的血统,五官生得比一般的汉家女儿更精致,偏偏又没有塞外女儿家的皮肤粗糙,听说又是个喜欢舞弄枪剑之人,这身子现下还嫌单薄,胸前浑圆也是小巧了些。

不过这只是她年纪还小的缘故,待得再等两年,身子长开来,也不知会变得怎生个迷人样儿!

心中暗叹着叫水仙拿了自己的龙凤镯子来给她,

“这是我……出嫁时母亲陪嫁的,如今你们正是新婚,戴这镯子却是最好的!”

穆红鸾瞧那镯子放在匣中,颜色鲜亮如新,一看便是存放许久未曾拿出来戴过的,心里暗叹自家这位不得宠的婆母,想来嫁过来也无机会戴这类镯子的!

第九十一章 回临安(二)

穆红鸾在这府上也是混了这些日子,自家这年轻的婆婆为何不得宠她也是略知晓一二的,不过她不得宠是她的事儿,自己这新入门的媳妇应尽的礼数还是做到的,当下大大方方收了镯子,又把自己绣的一双鞋送了过去,夏氏瞧了难得脸上露出笑容来,

“你这绣功倒也是不错……”

两人闲聊了几句,穆红鸾也不敢久坐,便告辞出来了,现下燕岐晟说起这事儿来,她心下也是暗叹,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这也是怨不谁!

穆红鸾见燕岐晟神色惆怅便开解他道,

“公爹这些年对婆婆如何,长青你也是看在眼里,公爹如今年纪也不过四旬,身体康健,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那堪这长年寂寞?若是他有心再给添上十个八个弟妹,也是能办到的,他为何这些年膝下只你一个儿子?他也是心里爱着去世的婆婆,顾着你呢!现下有阿玉陪在他身边,暇时说一说与婆婆当年的往事,总能开解心怀,也免得憋在心中伤身子!”

更何况以她瞧来,自家公爹便不是个为女色昏头之人!

燕岐晟应道,

“我自是知晓这道理,我出生皇家,这后院女子如云的也是见过不少了,似爹爹这般长情的却是少见,虽说我心里明白这理儿,但想起母亲来,心下又难免要怨怼!”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伸手捏他脸,

“你这便是霸道惯了,恨不能连自家亲爹也替亲娘霸着,不许他宠旁的女人!”

燕岐晟瞪眼,

“胡说,我……不是那样心思!”

“你不是是甚么?你想想婆婆在世时便作主给公爹纳过妾,阿玉也是她一力要留在身边的,婆婆她老人家都是不在意,你又为何心里放不下!”

燕岐晟闻言低头想了良久终是点头道,

“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左右我母亲都不介怀,我又何必操心!”

穆红鸾笑道,

“放心,若是婆婆她老人家当真不喜公爹纳妾,待到半夜自会去寻公爹分说的,你明日早些去问问公爹便知晓了!”

燕岐晟听了也是笑,指了她道,

“你又来诓我,当初诓得我给你磕了三头,我可是记着呢!”

穆红鸾笑着拍他手,

“我可没有诓你,你现下不知晓,待到日后……你就明白了!”

两人笑笑闹闹,燕岐晟又想起来道,

“爹说了待到临安后,后院中管事之权便要交到你手上了!”

穆红鸾一愣,倒是心里不惧,

想当年老娘手下也是曾有几十号人跟着吃饭,每日里迎来送往,那醉鬼、无赖也是不少见,不也要打起精神应付?虽说蒲国公府上定是诸事繁杂,不过又不痴不傻,上头又没有婆婆挑刺,只管跟着学就是了,倒也无甚可担忧的!

笑着道,

“即是如此你便更不必担忧了,以后这后院一干女子吃穿用度尽皆捏在我一人手中,你若是怕爹爹沉迷女色,以至把婆婆给忘记了,我便断了她月供,让她连买胭脂水粉的银子都没有,素着一张黄脸出门,公爹见了必弃之如敝履,你瞧她还敢张狂!”

燕岐晟被她逗得笑不可支,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笑道,

“即是如此,一切便拜托夫人了!”

穆红鸾转脸给了他一个媚眼儿,

“夫君放心,为妻必为你办得妥妥帖帖!”

两人打闹一番,又依在一处看了会子书,燕岐晟这才回去睡了。

待到初五这一日,下头人天未亮便起身,将一切收拾妥当,伺候着主子们用罢饭,燕韫淓便带着小夫妻,并家中的二十名侍卫先往临安城赶,后头燕大等人护着一干女眷落后十日出发。

一行人到了府门前翻身上马,夏氏、朱姨娘与那阿玉带着一干仆从俱来送行。

燕韫淓端坐马上目光扫过夏氏蜡黄的脸庞,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她怎得这般憔悴了!”

转过脸又是朱姨娘梨花带雨的小脸,又是阿玉含羞带怯隐含期盼的神情,燕韫淓心中叹了一口气,对燕大道,

“你们在后头跟来,一路不必赶得太急,平安到达才是最好!”

“谨遵爷的吩咐!”

燕大低头应是,燕韫淓这才挥鞭打马扬长而去,众人立在府门前头目送一队人马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去。

这一队人马出得太原城来,却有那涂端带着太原城中大小官员在长亭送行,燕韫淓端坐马上,伸手接了涂端奉上的水酒一碗,一口饮尽笑道,

“本公在太原多蒙诸位大人八方照顾,日后有暇到临安,本公做东必要好好款待诸位!”

众人都道蒲国公一路顺风,跋涉劳累仔细身体……

燕韫淓拱手与众人道别,便打马扬长而去,出去两里又有那穆大与杨三娘子赶了车候在官道旁,见他们过来一家大小全数跳了下来,燕韫淓翻身下马到了近前,

“亲家公!”

穆大瞧了一眼后头跟着穆红鸾与燕岐晟,冲着燕韫淓一拱手道,

“此去临安路途遥远,亲家一路还要保重身体……”

又叫了穆红鸾过来叮嘱道,

“到临安后切不可耍你那小性子,上敬公爹,下奉夫君,戒急戒躁……”

穆红鸾听了只是点头,这厢退后两步跪倒尘埃,

“女儿此一去也不知何年能再与二老相见,还请二老心宽勿多挂念,女儿必每月有家信送回……”

穆大上前扶了她道,

“你自家好好的才是正理,家里不用你管!”

燕岐晟闻言忙在一旁应道,

“岳父不必担心,长真自有我照顾着呢,她要如何我都依她,必会让她顺心就是!”

杨三娘子上前拉了他道,

“我的儿,她那性子你不惯着她已是要上房揭瓦,你再惯着她岂不是要飞天了,可不许惯着她!”

燕岐晟闻言只是嘿嘿发笑,

知女莫若母,总是岳母大人说话中肯些!

后头二丫、三丫、宝生上来拉着穆红鸾哭,只四丫过去拉了燕岐晟的手,拉他下来伏在耳边道,

“姐夫,你回是临安我没银子买果子怎办?”

前头收的银票全数被杨三娘子给缴进了公账之中,只留了十五个铜板儿给女儿们,这几个小的又不是穆红鸾,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支了四丫向燕岐晟化缘。

燕岐晟笑得不成,伸手自怀里摸了一把银票给她,背着杨三娘子对她道,

“你可不许吃独食,要给姐姐和弟弟,知道么?”

四丫忙紧紧捏了银票藏进怀里,眨眼小声道,

“姐夫放心,我省得!”

那头穆红鸾正唬着脸对宝生道,

“好好念书,不许同姐姐们争东西,孝敬爹娘,若是让我晓得你功课退步,必会自临安赶回来揍你!”

宝生闻言一缩脖子,嘀咕道,

“大姐怎得嫁了人还是这般凶,只怕我那姐夫也是管不住她的!”

穆红鸾此时也无暇理他,又拉了二丫与三丫仔细叮嘱道,

“多帮娘做些,若是她与爹拌嘴,你们便从中劝劝,盯着爹爹保重身子,看着四丫仔细被人拿东西骗走了,还有宝生若是不听话,你便下死手打他,出了事自有我给你担着……”

宝生听得在一旁脖子都快缩进领子里了……

这叮嘱的话怎也说不完,不分别时还不知,待到要分别时,才惊觉还有满肚的话儿没有说完……

众人在这处依依惜别,燕韫淓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道,

“我们也应走了,再不走到晚上便要错过宿头了!”

穆大闻言连连点头,推了穆红鸾上马,

“红妞儿快走吧!”

众人正要翻身上马,却见得那官道之上尘土飞扬,自太原城中跑来一人,一面跑一面高声叫嚷,

“等一等……且等一等……等等我!”

说话间人已跑近,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马上歪歪斜斜趴着一人,身高体壮一脸的憨厚,却是那杨大强。

杨大强前头早想跟着去临安,却被他老子娘哭着喊着拦了下来,只是他打定了主意,悄悄儿背着买了一匹马,今日好不易等到自家那老子娘出了门,这才急急骑了马追出来。

杨大强那马术实在太过普通,前头不过跟着燕岐晟玩耍时练过两回,这一路在马上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一个不经心便要掉下来压着人,骇得路人见了纷纷躲避,这般一路出了城追到这处总算是追上了众人。

杨大强打马到这处,下马也不会便索性滚下马来,冲到面前就给燕韫淓磕头,

“国公爷,小的杨大强无甚本事,只这一百六十多斤,两膀子力气和这一颗赤胆忠心,只求国公爷许小的鞍前马后,牵马坠蹬……”

燕韫淓瞧这大个儿人生得憨厚,但这话儿倒是说的顺溜,有些好笑的瞧了他一眼,

“本公眼前多的是可用之人,只怕你杨大强还排不上号,你有何过人之处啊?”

杨大强忙道,

“小的虽说没甚本事,却胜在脑子不好使……”

燕韫淓听了又是笑,

“哦……本公还真是不知晓,怎得这脑子不好使倒还成了过人之处了?”

第九十二章 到临安

杨大强应道,

“国公爷手下人才济济,有的是聪明人,不过这聪明人做事难免思前想后,难免有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小的胜在是这脑子不好使,只听一人的话,您让我杀人便杀人,您让我埋尸便埋尸,您让我去衙门投案顶罪去,小的定也是二话不说的进去,那些个脑子好使的那能似小的般听话!”

燕韫淓听了回头瞧了穆红鸾一眼,却是哈哈大笑,

“长真,我瞧着你这位表哥,不是脑子不好使,却是脑子太好使啊!”

穆红鸾陪笑道,

“这杨大强人生得憨,心眼却是不憨的,公爹若是瞧得上他便尝他一口饭吃吧,也比他在这太原城中混着一帮子无赖汉惹事生非强上百倍!”

说着话却是背着燕韫淓狠狠瞪了杨大强一眼,

这杨大强心眼多着呢!算准了这样的情形下,自家总不好当着夫家的面薄情寡义地赶他走!

燕韫淓闻言点了点头,

“即是长真为你说话,你便到长青手下去吧,日后他那处才有你用武之地!”

杨大强一听自是大喜,他那脑子自是好使的,国公爷现下确是大权在握的国公爷,却终归会老去,跟着他虽说立时便有好去处,但若是跟了自家那便宜表妹夫,只需好好儿混,日后几十年,便是儿孙也要跟着受益,这是国公爷看着表妹的面子赏他呢!

当下忙磕头道,

“多谢国公爷!”

又过来拜见燕岐晟,燕岐晟坐在马上笑得不成,指了他带来的那匹马道,

“我瞅着你骑那马能不掉下来便谢天谢地了,我们这一路可是要赶路去临安的,你跟得上么?”

杨大强连连点头,

“能,能跟上!必能跟上的!”

燕韫淓见状哈哈一笑,

“好好好!即是如此,我们便启程吧!”

众人这厢都翻身上马,带着一路尘埃,在穆大与杨三娘子的注目之中,二丫几个的哭声之中,打马奔赴那临安都城而去。

这一路却是晓行夜宿很是辛苦,幸得穆红鸾有武艺在身,又仗着年纪轻轻便是再累,睡上一觉第二日起床亦是神清气爽。

只苦了那杨大强因着马艺不精,骑在马上要摔不摔死死追赶着众人,头一日下来已是两条大腿内侧全数磨破,燕岐晟夜里去瞧他,推门进去见他趴在床上正在低低呻吟,燕岐晟过去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杨大强立时似杀猪一般嚎了起来,回头瞧着是他,

“小爷爷,救您掌下留情,饶了小的一命吧!”

燕岐晟过去坐到床边,掀开被子一瞧,见他两边已是磨的鲜血淋漓,幸喜得他知晓脱了裤子,若是待到血干的话,只怕要撕下一层皮肉来了!

杨大强见他瞧自家屁股顿时扭捏起来,

“小爷爷,快给盖上!”

燕岐晟笑道,

“你这伤口便要晾在外头通通气儿,若是盖上捂出热毒来,越发好不了了!”

杨大强趴在那处哼哼唧唧道,

“小爷爷还是出去吧,我这丑样儿实在不好看呢!”

燕岐晟打开药瓶把药粉往他屁股上头撒,

“这药乃是宫里出来的,治这类伤最是奇效,你忍着些痛……明日起身时便能好上大半了!”

那药性实在太强,药粉撒在上头倒似有无数虫子狠狠咬嫩肉一般,当着燕岐晟的面杨大强也不好意思哭叫出来,只得低头几乎要把枕头咬破,这才算是挺了过去,

燕岐晟道,

“忍过去便好了!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饭进来!”

杨大强嗯嗯点了点头,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一片,

“小爷爷……”

杨大强心知这小爷能到自己屋里来已是屈尊更不要说给他上药了,心下感动道,

“小爷爷不瞒您说,我杨大强自小便是个流民,街面上的无赖地痞,我也想着出人投地,飞黄腾达,恨只恨大字不识一个,论拳脚也不过庄稼把式,伙着一帮子人不过能欺负欺负良民罢了,小的知晓您必是瞧不上我的……”

燕岐晟闻言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你这话儿倒也不假……”

杨大强苦笑道,

“小爷爷你莫笑我,这般死皮赖脸的缠着上来,不过就是仗着小奶奶是个侠义人,抹不开面赶我……小的心里明白着呢!”

燕岐晟听罢哑然失笑,

“你即是明白,又应当如何?”

杨大强强撑着身子抬起头来应道,

“小爷爷您放心,小的必是不会给您丢脸,日后为您办事自然尽心尽力,便是拿我这条命去填,我杨大强必也不带眨眼的!”

燕岐晟笑道,

“你若是真拿命去填了,以后如何出人投地?这人情你还是记在长真头上吧!”

伸手一拍他背上,

“你好好养着吧!”

却是转身出去了,回到房中一面洗手一面对等着的穆红鸾笑道,

“已是去看过了,上过药便无事了!”

穆红鸾闻言点头,

“杨大强此人虽说是个无赖地痞,便凭他能撇下一切跟我们走,倒也算得是个有胆有识有勇之人!”

燕岐晟笑道,

“左右叫了你这么多声表妹,也算你半个娘家人,我不瞧旁人面子也要瞧着夫人面子才是!”

穆红鸾闻言嗔怪的瞧了他一眼,

怎得这小子如今嘴上越发的油滑起来了!

当下站起身来,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燕岐晟瞧着出去关了门这才将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上床睡觉。

第二日再启程时杨大强已是能强忍着坐到了马背上,待到了晚上落脚之时,两侧大腿已是有血渗出,打湿了裤腿,这杨大强也是狠人,今日之疼比昨日更甚,他倒能忍着一路一声不吭,到了夜里趴在床又将药敷上,第三日用粗布厚厚裹在伤处,仍是照旧赶路。

如此这般几日下来,便是连燕韫淓也对他高看了一眼,回头对穆红鸾道,

“你这便宜表哥倒是个可造之才!”

穆红鸾笑应道,

“儿媳也是未想到,他有如此毅力!”

燕韫淓转头又对燕岐晟道,

“此人心性坚韧,又能屈能伸,你倒也能好好用一用!”

如此晓行夜宿,日夜兼程,赶到临安已是十八日后了。

临安前时乃是杭州城,称为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原只为行在,后因燕瞻畏敌率众臣迁都至此,亦改为临安。

一因皇帝迁都于此,后有各处战乱不及天子脚下安逸,因而王公大臣,富豪百姓纷纷往这临安城中涌入,这城中前时约有二十万户,到如今这两年却是已升至三十万户。因着临安原本是由前吴越都城扩建而成,如今人口激增旧城已是人满为患,此时四处正是在大兴土木,开山凿石,填湖植林,富家便建园林,贫家亦修平屋,临安城倒是呈现出一派与别不同的繁荣景象。

临安城辖钱塘、仁和、临安、余杭、于潜、昌化、富阳、新城、盐宫九县,含西湖傍凤凰,临钱江而观东海,环城而水系发达,进出乃有十八门,旱门有五,水门十三,燕韫淓带着众人是自北余杭门而入,一路到了这处入城却是艰难不少。

沿路兼见人马络绎不绝,货物运送不断,偶见那蓝眸碧眼的外域商人牵着长长的驼队路过,街面之上摩肩擦踵,水泄不通。

众人不能奔马,便下马牵缰而行,燕岐晟如今已是生得如成年男子般高大,过来一手牵了两马,一手护了穆红鸾在身旁,小心挤在人群中前行。

穆红鸾怕他太过辛苦便道,

“我自家会顾好自己,你把马儿给我吧!”

燕岐晟应道,

“这处不同太原,街面上人挤人撞,你虽说有功夫在身,但究竟是女儿家,还是由我护着好!”

穆红鸾笑笑便依他,这一路挤来果然有那街面上的无赖汉子,专寻单身的小娘子尾随,寻着机会便凑上去挤一挤。

燕王府这一行人个个都是劲装高大汉子,膀大腰圆,横眉怒目,那无赖汉子见了自知惹不得,也不敢靠过来。

众人挤过人群密集之处,这才翻身上马,往那蒲国公府而去。

现如今的蒲国公府却是前头燕韫淓在涌金池所建别院一座,后头因着皇帝南迁,便随着过来将别院大肆扩建一番,改做了蒲国公府。

众人打马往涌金池方向而去,蒲国公府中原留有老管事燕尔鑫守着,昨日便听了人报信,连夜吩咐府中上上下下打点一番,也好迎接主人回归。

待燕韫淓带着众人打马到路口时,老管事早早立在路口凉棚之前翘首以盼,远远见了人来便抢步上前,待到燕韫淓近了便要去牵马,燕韫淓那敢让他劳动,忙翻身下马去搀扶他。

“鑫叔,您怎得出来了?”

老管事应道,

“国公爷一去三年在外受苦,如今回来老奴自是要恭迎才是!”

说罢退后一步领着众仆从跪下磕头,口中只呼,

“恭迎国公爷、小爷、少夫人回府!”

燕岐晟自后头先扶了穆红鸾下马,又去扶老管事见着他很是亲热道,

“鑫爷爷,您瞧长青的媳妇儿可是好看?”

第九十三章 咱们家

老管事上前来要与穆红鸾见礼,穆红鸾忙屈身相扶,

“鑫爷爷大安!”

老管事笑眯眯仔细瞧她,拉了燕岐晟道,

“我们长青就是有福气,这般好的媳妇儿,依老奴瞧着这临安城中多少王孙公子哥儿都没福气娶的!”

众人说说笑笑往前行了二里才远远见了蒲国公府的大门,穆红鸾前世今生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只这一回倒也是开了眼。

燕韫淓财大气粗,建府时也是请了高人出手,院中水是引那西湖之中,山是集八方之石,远自天山昆仑,近自太湖黄山全数以人工开凿,又骡马拉运而回。院中各处树木花草也皆是自深山挖掘而出,起宅所用木料孔也是自深山伐百年以上楠木而得,其间摆设家私自不必说,便是那园子里铺地的石子,也是一颗颗自产地人工挑选,大小个头都有讲究,譬如沿湖的长短不过超了半尺,花园中的又要大小不过一寸……

院中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更不要讲,说起花草穆红鸾不知晓,但那各类异兽别说是今世便是上一世也是没有见过的。

穆红鸾进了这处便如进了仙家洞府一般,拉了燕岐晟的手,难得一脸震惊道,

“这儿真是咱们家么?”

燕岐晟见她那杏眼圆瞪的小模样,听了她那“咱们家”三字,心下又是得意又是妥帖,恨不能立时拉了她游遍一个宅子,当下笑道,

“这里自是咱们家,咱们家这宅子可称得上临安诸园之首,便是旁边的环碧园也比不上呢!”

老管家在一旁也是抚着胡子不无得意道,

“环碧园乃是官家御园,前头一阵那些个文人雅士要评个临安十园出来,倒是递了帖子要进园一观,老奴嫌那起子附庸风雅的俗人污了我们爷的地方,一个都不曾理会,后来外头传什么十大园子,却是没有我们这临翠园,世人都当我们家院子不好……嗤!爷爷们的园子是他们能评头论足的么!”

穆红鸾听了冲着老管事一挑拇指道,

“鑫爷爷这话真是好,我们自家园子自家喜欢便成,与外头那帮子闲人何干,论得到他们指手划脚,评头论足!”

老管家听了哈哈大笑,

“好!长青你这媳妇儿倒是个有脾气的!”

燕岐晟笑道,

“鑫爷爷,长真的脾气可大着呢!”

长真脾气如何,您以后便知晓了!

临翠园中占地最广的地儿只有两处,一处是燕韫淓与小崔氏所居的琅琳小筑,一处蕙弥屿便是燕岐晟的居处。

蕙弥屿旁本还有一处竹林掩映的青青水榭,燕韫淓便问穆红鸾,

“长真可是喜欢那处?不如搬到水榭中去,无事时喂鱼吹笛也是乐事……”

穆红鸾一听大摇其头道,

“水榭里虽说夏日清凉但冬日阴冷,不利养生,不好不好……”

燕韫淓想了想又道,

“那他山石居如何?那处在半山上冬日有暖阳,夏日有清风……”

“不成……不成太远了!”

“那便住异趣园吧,那里花草繁茂四季不谢,五层的小楼登高而望远,还能远眺西湖美景……如何?”

“要看景怎比得上我的蕙弥屿?”

燕韫淓见儿子一个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当下一拍脑袋醒悟过来,哈哈笑道,

“倒是为父疏忽了,只当还在太原那小宅子里,这几处虽说离着你那蕙弥屿近,也是要走上半个时辰的,长青这是怕离你媳妇儿太远了吧!”

燕岐晟闻言脸上一红,赧然道,

“爹爹胡说甚么!”

燕韫淓见状又是大笑,果然安排了穆红鸾在蕙弥屿住下。

这蕙弥屿占地广大,比得上太原府那宅子十倍,燕岐晟住在半山上的御风院里,穆红鸾便住到了下头的九曲湾中。

这九曲湾里水道蜿蜒可直通西湖,岸边遍植芦苇,以湖石铺路,每隔十步有八宝玲珑灯照路,院中又植各色花卉绿植,小桥自有流水,风来便有草动,门院竹栏以隔,楼下自系扁舟,很有一派吴越人家的风貌。

穆红鸾见了头一眼便很是喜欢,进了院子中间便是主楼两旁侧楼以半空走廊相联,进得楼来地面俱以软毯铺地,楼中布置素雅清淡,自有纯朴之趣。进了闺房里头布置也是淡雅中自见精致,一样样家什用品瞧着不起眼,却个个都是好东西,处处透着不甚张扬的奢华之态。

跟在穆红鸾身边的两个丫头瞧着也是连连吐舌头,这春蕊与秋兰本是临安跟着出去的老人,虽说府中的各种不同也是见惯了,到了这处却也是凑到一处窃窃私语,

“这院子……小爷前头就写信回来说要好好打理一番,外头的花草都是现移植的……”

“你怎得知晓?”

“我爹不是管着那苗圃么?”

春蕊是家生子,秋兰是自小买进府里的,春蕊的消息自是要比秋兰灵通些,秋兰悄声应道,

“我们家小爷几时这般体贴过,我瞧着也是少夫人有这般大的面子!”

“小爷与少夫人这也是青梅竹马,自然是情义深厚的……”

两人说了会子悄悄话儿,这才指挥着家丁将箱子抬进来,先是铺床叠被伺候穆红鸾洗漱睡下,两人才得空叫了人手来帮着整理衣衫,重新浆洗熨烫,新入住也是忙碌了好几日,总算是安顿下来。

燕韫淓这一日叫了小夫妻过来说话,见这两人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当下笑道,

“好孩子,想来也是休整好了!”

两人皆是点头应是,燕韫淓又道,

“即是如此,便要去拜见族中的各位长辈,这头一个嘛却是要去见一见官家的!”

说起见皇帝,父子两人虽是面上不显只眉宇间却隐隐有些不耐之色,若不是官家下了旨让三日后进宫面圣,他们却是打算着先祭拜先祖的。

穆红鸾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想,

“看起来,这皇帝老子似是并不好相与!”

又听燕韫淓对她道,

“不过即是要进宫便有诸多礼节,虽说我燕氏皇族向来亲民爱臣,不重规矩,不过官家却是……有些不同,你守礼些自是有大好处的!”

穆红鸾听在耳中更知这燕瞻只怕真是不好对付,当下恭敬道,

“公爹放心,长真必不会失礼的!”

“嗯,家里也是有宫里出来的老妈妈,我明日让她过来教些规矩,你也不必太过拘谨,只要踩着常理不出错便成,太过小心倒失了我们蒲国公府的威风!”

“是!”

第二日果然有人来教规矩,却是位姓马的妈妈,这位妈妈对她倒是十分客气,

“少夫人不必忧心,这些个规矩虽说是祖上传下的,但如今这宫里不懂规矩的人倒是比宫外更多,我们蒲国公府也不是寻常皇亲,便是您入宫有些小差错,也容不到旁人来置喙!”

言语间却是带着满满的倨傲与轻蔑。

说话间见穆红鸾有些不解的瞧向她,马妈妈却是同她讲起了前事来,

“老奴本是元后身边之人,乃是专司调教宫女的,后头……元后死谏殉国……老奴本想着跟了主子以身殉主,却是念着二皇子还小身边无人,若是我等都死了,二皇子可怎办?”

说到这处眼眶一红,接下来却是恨道,

“只可恨后头官家纳那夏氏女为皇后,此女貌美性毒,将我等全数寻了借口赶出宫来,幸得蒲国公收留老奴,才在这处混吃等死……”

抬手抹了一下眼,又道,

“后头那宫里又纳了许多美人,恨只恨官家如今色欲熏心,后头纳的女子只看颜色却是并不管家世出身,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不选,却偏喜夏氏一类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一个个只知狐媚惑主,那知什么进退分寸,待以后少夫人入宫去,只怕规矩倒比她们做得好!”

马妈妈这厢又细细与她讲解了行止跪拜之礼,又有宗室相见之仪,长辈不同,平辈亦不同,马妈妈又道,

“我们国公爷论起血脉来与上头那位算是十分亲近了,又有我们家国公爷富可敌国,便是官家也要礼让三分,少夫人入宫自需不卑不亢,平常正对才是!”

穆红鸾点头应是,如此跟着她练了三日,虽不敢说是十分完美,倒也中规中矩挑剔不出什么来。

马妈妈点头赞道,

“再练也是如此了,再有甚么以后进宫的次数多了自然能熟练的……”

后头却是又拿出一本册子翻开来指了上头密布的人名道,

“燕家立国多年,子孙后代已是不知多少,能上这名册之人也是近三百人之多,少夫人无事时便要将这里头众人一一记在心中,以后宗室间相见才好说话!”

穆红鸾翻看册子瞧了瞧,见上头密密麻麻写了不知多少人,虽说在世只是三百来人,却还有上头祖父、曾祖、高祖等,这册子自太祖立国以后下头各系子孙,生子几何,生女几何,婚配又是谁人,何人英年早逝,其中又有各人事迹,何人寿及百年,何人触犯君王以至削爵去位,何人于国有功又得封何位……

第九十五章 夫妻戏

一行人回转涌金池,回到自家那院子里,穆红鸾去了身上厚重的朝服,便让人备了热水木桶,秋兰伺候她沐浴,一面在后头细细揉搓一面轻声问道,

“少夫人,小爷怕这处人手不够,今日又派了些丫头婆子过来,您得了空便叫她们来瞧瞧,若是顺眼的便挑两个出来贴身服侍。”

穆红鸾知晓这大家里头的方子用多少人都是有规矩的,你若是不要倒显出人小家子气来,若是不喜眼前人多,大不了有事便叫人在外头伺候就是,却是不能推的。

当下点头道,

“待会儿你叫了人进来……再去请马妈妈到这处说话!”

“是!”

待沐浴过后,坐到堂上软榻上便叫人进来给她瞧,燕岐晟那头也是洗漱一番换了清爽的衣裳下来,见她正在挑丫头也坐到身旁来瞧。

小丫头们都不过八、九、十来岁的年纪,穆红鸾一个个瞧过去还未说话,燕岐晟却是瞧上了一个,指了中间那个杏眼桃腮的问道,

“叫甚名字?年纪多大了?”

那小丫头见主子垂询立时面上一喜,低下头应道,

“奴婢今年十岁,叫做春娟……”

燕岐晟问穆红鸾,

“我瞧着这个倒是眼神儿灵巧,想来办事儿必是利索的……”

穆红鸾瞧旁的不行,瞧女人却是一等一的厉害,见这小丫头生得眉目娇好,身上着的是这府上下人一色的衣裙,上头月牙白的窄袖,下月浅青的长裙,只那裙儿应是被她改动过,收得窄窄的,走动间便会露出大腿及臀部的线条来,腰上浅青的腰带也比旁人要长两分,坠下的两头隐隐绣了些阴纹花,虽说改得不显眼,不过走动起来便比旁人多了三分弱柳扶风的窈窕之感,令人一眼便能自人群中瞧见她。

穆红鸾的目光又自她下头的一双鞋扫过,鞋倒是无有异样,只是因裙子改短了一些,下头三寸的金莲便露得多了些,一对儿弯弯小脚不过一掬,瞧着便有些惹人!

穆红鸾看在眼中心中暗笑,

“这小丫头背后只怕是有高人指点,不过将这些小心思用到老娘面前来却是白费功夫了!”

当下笑着对燕岐晟道,

“你喜欢那机灵的,我却喜欢愚笨的,心眼儿太过灵巧可不是甚好事呢!”

下头的小丫头闻言脸上一白,可怜巴巴拿眼瞅燕岐晟,燕岐晟只瞧着穆红鸾笑道,

“我倒是越俎代庖了!你瞧着谁顺眼便挑谁就是!”

穆红鸾瞧了瞧却是指了两个面容普通,一脸憨厚的丫头道,

“这两个便不错!”

燕岐晟瞧了直皱眉,

“你怎得选了这两个,这样儿只能做粗使的丫头!”

穆红鸾笑,

“我的丫头自不必太过好看,粗笨的活计却是要做得不少,这两个丫头我瞧着身粗腰壮定是有力气的!”

燕岐晟点头道,

“你即是喜欢便成!”

两个粗使的丫头一个叫了夏竹,一个叫了冬雪,燕岐晟笑,

“你这处倒是四季都齐全了!”

穆红鸾应道,

“我自来呤诗作赋最不在行,也取不出什么雅名儿来,你若是嫌弃便给她们取一个吧!”

燕岐晟只是摇头,

“你的人自是你说了算!”

即是事儿办完,便挥手叫下头人出去,燕岐晟伸手就来拉她的小腿,

“让我瞧瞧身上还酸痛么?”

穆红鸾洗了澡只穿了条薄裤,下头赤着脚蹬了一双软底儿,兔毛了镶边的软鞋,被他伸手一拉,鞋也掉了露出一只骨肉匀称的小脚来,

“你做甚呢!”

穆红鸾伸脚踢他,被燕岐晟一把抓了脚踝,顺着小腿往上揉捏,穆红鸾怕痒连连踢他,

“你放手,快放手!”

另一条腿儿蹬过去被他夹在了腋下,

“你放手!”

“给我瞧瞧呀!”

燕岐晟直起身,身子向上一站便将她两腿抬起,穆红鸾一个不防便向后仰去,有心用力挣扎又怕闹出响动来,若让外头下人们闯进来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儿与小爷玩闹,以后她还做不做人了?

这厢咬着唇忍着痒给燕岐晟自小腿揉到了大腿,燕岐晟初始时倒还未起心,到后头揉着揉着却是脸上胀红起来,穆红鸾生得个子中等,只到他胸口,却是因着长年练武,一双腿修长有力,捏下去只觉满手的弹力,裤管儿滑下去小腿上皮肤也是紧绷光滑,捏轻了竟还要从指头间滑开,有心用力吧,又怕捏痛了她,挨上一个窝心脚!

当下揉来捏去,倒越发没有章法,脸上红似火一般,穆红鸾如何瞧不出来,这初哥儿少年郎是动了春心呢!

穆红鸾瞧他面红过耳的样儿实在很是好玩儿,当下脚上一挣脱了他的掌控,将一只脚在他脸上一晃,却是一脚踢到了他肩头上,燕岐晟被她晃得眼前一花,一个不防人便被穆红鸾踢得结结实实坐到了地上。

燕岐晟几时被人这样待过,气得立时瞪眼起身,却见穆红鸾歪着脑袋笑颜如花的低头瞧他,那两个赤白的双腿放在身前,脚指头乱动着勾得人心里发痒,莫名的他心里那股气却是泄了,伸手去挠她脚掌心。

穆红鸾尖叫一声立时笑倒在榻上,燕岐晟得意的翻身跃起,一个虎扑便将她压到了身下,穆红鸾伸手便去挠他腋下,燕岐晟一缩身子就被穆红鸾翻身骑到了他腰间,

“哈……你服是不服?”

燕岐晟在下头拱了两下腰肢,却被穆红鸾一爪抓在腰间痒肉上,立时腰上一软人又瘫了下去,穆红鸾得意不已,坐在他腰腹上摇了几摇,

“臭小子,你服是不服?”

燕岐晟刚要说话,却听门口有人轻咳一声,两人转头一看,却见马妈妈面沉如水立在那处,

“小爷,现下时辰已是不早了,还是回去早些歇了吧!”

两人被她一瞪,立时才惊觉现下这样儿有些不好看,当下忙狼狈分开,燕岐晟扯了扯衣裳,冲着穆红鸾道,

“我……我先回去了!”

一甩袖子,逃也似的出去了,留下穆红鸾一人对上马妈妈,见她拉长了脸教训道,

“少夫人,虽说是成了亲,但总还有两年要圆房,自还是要守着规矩的,更有便是圆了房的夫妻,也不宜这般打闹,女儿家自是应以夫为天,以恭顺贤良为要,怎得这般动手动脚……”

穆红鸾面上恭敬听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大家的女子们坏就坏在这些个古板闺训上头,要装模作样也是给外头人看的,即是做了夫妻便是这世上最亲密的男女,若是上了床还装个端庄样儿给自家男人看,那男人怎会不往外头跑……”

这念头自是有些离经叛道,只是她前世见过的男人只怕比马妈妈吃的饭都多,到院子里的男人贪花好色的固然有之,但排解心中寂寞的也是不少,倒不是家里的女人不好,却多是夫妻两人相敬如“冰”所故,刚成亲新鲜时自是还有几分耐心,到后头孩子生了一大堆,夫妻两人便愈发离心离德了,男人便到外头来寻人说一说话,到后头又吃一吃酒,又后头便上一上床,最后头便带了人家去,惹得家里那位又惊又气又哭又闹,最最后便真正相见如冰了!

她面上自是不会说这些,当下低头恭敬听着,待那马妈妈话说得差不离儿了,这才问起自己心里的事儿,

“夏皇后平时面见命妇是如何应对的?”

马妈妈应道,

“倒也无有甚出奇之处,她是小门小户出身行事难免有些小家气,倒也有命妇对她不恭,这行下马威之事倒也是有的!”

穆红鸾听了眉头皱紧了,皇后是大宁国母,后宫之主予命妇们使些手段,敲打敲打人也是应有之事,只是自己初来乍到并无得罪之处,怎得要给下马威呢?

皱眉头百思不得解,只马妈妈道,

“官家对国公爷一向不喜,一来嫉我们国公爷财势甚大,二来妒我们国公爷在宗族中之颇有贤名,想来夏皇后不过夫唱妇随有心要敲打少夫人一番!”

此话说的倒也有理,穆红鸾听完点头倒是将这事儿暂放在脑后,左右以后进宫多长个心眼儿便是。

去面圣过后便又要到太庙之中祭拜祖先,燕韫淓招了两人来道,

“祭祀先祖倒不必兴师动众,只后头却是要拜见宗室众亲,长真……”

穆红鸾忙上前应道,

“公爹……”

“你前头可有仔细背下宗亲族谱?”

“已是记得多数,还有少数还未记得,只却不能对号入座还要认人才成!”

“嗯……无碍的,以后多见见便是!”

第二日一早燕韫淓便带了小夫妻轻车简从去了皇城东门,众骑近了凤凰山下便将马交到了守庙的侍卫手中,燕韫淓带着小夫妻一路往山上拾级而上,到了庙前自有人过来请,三人到一旁偏殿之中洗手净面又换了衣裳,穆红鸾跟在燕岐晟后头,燕岐晟又跟在燕韫淓后头。

穆红鸾微低着头一路提着裙,脚下软底绣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之上,连人脸也隐隐可见。

第九十六章 拜祖先

三人进来早有一人立在那大殿之上,身后层层叠叠自上而下,全是燕氏历代祖先之牌位。这是正殿,两边左右侧殿之中却是大宁朝配享太庙的众臣牌位。

穆红鸾偷眼打量那殿上之人,此人年纪已是十分老迈,身子佝偻颌下的白须垂至腰间,燕韫淓过来带着夫妻二人撩袍就跪,

“叔祖!”

此人乃是弘武帝燕昭庶子,文宣帝燕尤德庶弟,东陵王燕尤楚,如今便是燕氏族长,此人生来平庸,却是胜在性子平和不争不抢,又身子康健虽说年已古稀却也照样能一餐食三碗,前不久更是又纳了一房小妾。

燕尤楚见了三人倒是神色温和,目光和蔼的上下打量了燕岐晟夫妻,

“好孩子,竟是已长到这般高大了!”

燕韫淓恭敬应道,

“都是托了祖宗保佑……”

燕尤楚冲三人点头示意他们上前,燕韫淓忙上前两步当先跪下,燕岐晟与穆红鸾紧跟其后也跪了下来,燕岐晟瞧穆红鸾拿眼好奇的瞧着燕尤楚,便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无事这位曾叔祖我们家向来交好!”

穆红鸾也悄声问道,

“这位曾叔祖瞧着倒是精神矍铄!”

燕岐晟悄悄笑,

“他前头还纳了第三十六房小妾,写信来问我爹要银子呢!”

穆红鸾听了直吐舌头,这位老人家倒真是老当益壮!

“嗯哼……”

燕韫淓在前头哼一声,两小忙分开跪好,

燕尤楚立在上头展开了手中黄纸便诵起一篇亢长难懂的祭文来,先是讲太祖如何自淮南布衣,怎生的筚路蓝缕,艰苦创业,后世子孙又如守业开疆,披荆斩棘云云,到如今燕氏子孙又如何为国为民,泽备苍生等等功绩,又后代子孙燕岐晟娶妻太原穆氏云云,如何夫妻相爱共育后代,为燕氏开枝散叶等等,三人随着他口中念诵起身跪下,又起身再跪下,如此折腾三跪九叩,又跪下垂头听训。

穆红鸾只觉双膝已是跪得发麻肿胀,头垂得后颈子生痛,只是此时只能咬牙忍着着,又听上头教训两人做皇室子孙应如何如何,做皇室媳妇又应如何如何,最紧要自是生儿育女如何如何,总而言之做女人嫁入皇家,谦卑恭敬自是必须,多生多育才是天经地义,若是生不出儿子来自也要贤良大度多为夫君纳妾收房,必要弄出一窝龙子龙孙才算是功德圆满。

穆红鸾在这处忍了又忍终听到上头叫起的声音,这才扶着膝盖头摇晃着身子立了起来,燕岐晟回头与她对视一眼,两人都瞧见对方额头上的冷汗。

这厢燕韫淓又领着两人到侧殿向众臣牌位进香行礼,三人自进到太庙到下山却是已用了足足两个时辰,饶是都有武功在身却也是腰酸腿痛,回到府中秋兰与春蕊为她褪下裤子,却见膝头上已是红肿了一大片,穆红鸾忍痛吩咐道,

“去拿了药来给我揉一揉……”

春蕊瞧着也是心疼应道,

“少夫人现下擦药只怕要疼得狠呢,不如用帕子敷上一会儿,明日再擦!”

穆红鸾应道,

“左右趁着这时节还能忍着,索性长痛不如短痛,忍过这一时倒好了!”

等到睡了一晚起身,只怕揉起来更疼。

春蕊只得依言取了药来给她揉,

“嘶……嘶……”

穆红鸾咬着牙只在鼻子里哼哼,

“用些劲儿……揉散了血便好了!”

春蕊有些不忍手下放不开,一旁的夏竹挽了袖子过来,

“少夫人,奴婢手劲儿大,让奴婢来!”

当下过来果然使劲儿揉起来,这丫头是个实心眼儿,用起劲儿半点儿不省着,也不管穆红鸾忍得忍不得,下了死手重重揉了一通,将那一团淤血揉开来,却是瞧着比初时还要吓人些,一旁几个都瞪她,夏竹却是嘴一翘,

“少夫人说了要用力的!”

待到第二日穆红鸾起身时,果然膝盖上已是好了许多,正坐在厅里用早饭,拿眼瞟见外头一个小丫头在外头探头探脑。

穆红鸾沉声道,

“冬雪到外头瞧瞧,什么人在那处探头探脑?”

冬雪依言出去,隔了一会儿进来报道,

“外头有人要求见少夫人!”

穆红鸾听了奇道,

“是何人?”

“是外院里的杨大强,说是有事求少夫人!”

穆红鸾想了想点头道,

“让他进来吧!”

杨大强被人引进来见了穆红鸾,便按着规矩上来行礼,穆红鸾对他笑道,

“表哥几时这般多礼了,可是吃过饭了?”

杨大强嘿嘿傻笑,抬手抠脑袋道,

“一早起身还……还未吃过呢!”

穆红鸾吩咐人给他备饭,

“多备一些……”

穆红鸾让他坐到侧旁问他,

“到临安也有十来日了,你在外院可还习惯?”

杨大强抠头,

“倒是还习惯!”

穆红鸾见他神情有些勉强,想了想吩咐人道,

“去瞧瞧小爷可是起了,若是有暇便请到我这处来!”

下头人立时上去请人,燕岐晟跟着下人尾随而来,见堂上的杨大强哈哈笑道,

“你今儿怎得到这处来蹭饭了?”

杨大强忙起身行礼,

“小爷!”

穆红鸾又问他可是用过饭,燕岐晟道,

“正吃着听你有事便过来了……”

穆红鸾忙又叫人备饭,三人坐下来燕岐晟瞧了杨大强一眼,

“怎得……在外院可是呆着不惯?”

杨大强忙道,

“没有不惯,只是……只是……只是有些闲得慌!”

穆红鸾闻言瞧向燕岐晟,燕岐晟笑道,

“能入了临翠园的人多是我父亲精挑细选的本事人,这帮子人一个个持才傲物,眼底放不进人,你过去怕是要受人白眼……可是受了谁得气?”

杨大强应道,

“倒也没受气,只是……只是实在闲得慌,觉着自家是个吃白食的!”

那帮子人也是有眼力的,如何会明着欺负他,不过将他晾在一旁不搭理便是了!

穆红鸾听罢心里暗想,

“杨大强就是个街面上的地痞子,论文文不成,论武武不行,虽是因着我的关系到了这蒲国公府中,但下头人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排挤冷落的事儿必也是不少的……”

这类事儿穆红鸾自然也是清楚的,那院子里新来的姑娘生意太好,也要被人排挤呢,更不说杨大强这类半点儿本事没有的闲人!

想了想对燕岐晟道,

“左右他也无事,倒不如寻个事儿给他?”

燕岐晟沉呤道,

“我如今也未掌家,外头的事儿不多,不过前头爹爹前头不是说要将后院的事儿交到你手上么,让杨大强做你手下管事如何?”

穆红鸾转头瞧杨大强,杨大强嘿嘿一抠脑袋却是没有应声,穆红鸾心里有了数,当下道,

“别说是没管后院,便是管着后院,这后院各处职位自也是早有老人的,如何能因着我的缘故将人挤了下去,这样实在不好……”

想了想道,

“他身强力壮倒不如在外头多摔打摔打,以后有起事儿来也能顶上一个!”

燕岐晟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去寻燕杰吧,府里侍卫都由他教导,你去学学本事,只是去了他那处只怕要吃许多苦头……”

杨大强应道,

“小爷放心,我杨大强旁的不成,吃苦头却是一等一的……”

三人说定了此事,吃罢饭燕岐晟便带了杨大强出去,却是直到天黑才回来。

进了这九曲湾,张口说话就是一股子酒气,

“长真……”

穆红鸾下楼来见他一张脸有些泛白,双眼比平日还要亮些,若不是满口的酒气倒是瞧不出醉态,

“今日可是在外头吃了酒?”

燕岐晟一屁股坐到榻上,身子一歪倒在那处懒洋洋不肯动弹,

“回了临安便是不得安生,今儿也是手痒,带着杨大强过去见燕五叔正带着人练武,我便跟着练了一趟,后头又带着众人出去跑马,你猜我遇上了谁?”

穆红鸾过去坐到榻边伸手摸了他的脸一把,见他脸上有些汗,便取汗巾来给他擦,燕岐晟只是呵呵傻笑,

“是孙延荣那小子……”

孙延荣是何许人也?

穆红鸾侧头想了想,

“可是开国公孙启的后世孙?”

大宁朝封王封公十分稀少,孙启是太祖家仆,随着他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到死后才追封了一个开国公,不过开国公府到如今只剩一个空名了,子孙后代并无出众之人。

这孙延荣是嫡长出生时便封了世子,只却是个纨绔,年纪比燕岐晟大上两岁却早已是万花从中过了不知多少回了。

前头燕岐晟在临安时这小子倒还未露纨绔之色,与他也是相熟的,两人时常混在一处,后头燕岐晟到了太原,他也时常写信过来。

燕岐晟回了临安诸事繁忙倒是无暇见往日的诸位朋友,没想到今日到城外跑马却是遇上了他。孙延荣此人生得削瘦,脸色青白,眼窝下有些发青,坐在那马上摇摇晃晃让人疑那风大了,都要将他刮下来一般。

瞧见燕岐晟先是疑自己看错了,忙抬手揉了揉眼,过后拿马鞭一指官道上跑着的燕岐晟,尖着嗓子叫道,

“前头那厮……给小爷站住!”

第九十七章 装醉酒

燕岐晟身下马不停,人却是转过脸来瞧见了他,却是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不由的哈哈一笑,靳下马来喝道,

“原来是你这厮……”

打马过来,两人见面哈哈一笑,都拱手行礼道,

“果然是晟兄弟,你在外头浪荡了这么久,可算是回来了!”

燕岐晟笑道,

“荣哥哥,久来不见,一切安好?”

孙延荣笑道,

“哥哥自是万般的好!”

又上下比划了一下冲着燕岐晟又嫉又妒道,

“你在外头吃了甚灵丹妙药,怎得长得这般高了?”

前头在临安时几个小子年纪相差不大,比着身量儿都是差不了多少,没想到燕岐晟去外头不过两三年,怎得现下比他高出一大截来?

燕岐晟仔细瞧他脸色心中暗笑,瞧他那样儿脸色青白,只怕是长年酒色之故,年不过十七便被掏空了身子,只是面上不说只在口中道,

“那有甚灵药,不过吃得多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孙延荣过来拉了他道,

“你一出去便是几年,回来也不同兄弟们见面,今日里被我逮着了,若是敢跑别怪我打上蒲国公府去!”

燕岐晟推却不过只得跟了他一同进了城,却是去了八宝楼,孙延荣是这处常客,进去自有人招呼,孙延荣嚷道,

“老位子,今儿小爷要招待我兄弟,把你们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整治一桌,若是我兄弟吃了不满意,小爷砸了你们招牌!”

小二的忙上来陪笑道,

“孙爷,您放心自是包您满意!”

孙延荣拉了燕岐晟往上头走,进了厢房又嚷着派了身旁人去叫人,

“今儿也是亏得哥哥我心血来潮,想打马到城外跑一遭,这回让我逮着了自是不能放过,现下派了人去把那帮子兄弟都叫过来,便当哥哥给你接风了!”

燕岐晟闻言只得笑着点头称是,

他在临安时还小,几个相熟的兄弟玩在一处也不过练武打拳,跑马蹴鞠,如今回到临安已是成了亲,做了大人,这在外头吃酒应酬也是少不了的,当下也不扭捏坐在那处笑道,

“哥哥尽管放心叫去,多叫人才是热闹,这一回自是兄弟来作东才是!”

孙延荣一拍他肩膀,

“今儿不许同我争,明儿才是你的!”

这厢果然叫了不少人来,燕岐晟在外头几年,眉眼长开与小时有变化,有那认识他的多端详几回便哈哈笑着上来见礼,有那本不认识他的一听说是蒲国公府的小爷,更是巴巴的上来说话。

孙延荣瞧着这情形笑着凑过去对他道,

“前头我们几个玩得好的,王佑君家里遭了贬如今流放到外头去了,程少文的老子升了官儿,却是被外放到岳州去做官儿了,司徒南那小子倒是在临安,只是前头惹了祸事出来被家里揍了一顿,现下总要老实几日才成!”

燕岐晟听着想了想问他,

“那赵公虎呢?那小子怎得不在?”

孙延荣笑道,

“他如今娶了妻,家里那个貌美如花,如今正在温柔乡里享福呢!”

两人说着说着便都大笑起来,孙延荣瞧着满桌人吵吵闹闹却是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道,

“满桌尽皆媚眼,那得知已几人?你瞧瞧,还是蒲国公府的招牌最响亮,多少人上赶着寻门路来巴结呢!”

燕岐晟心里自是明白的狠,当下笑道,

“这是哥哥的脸面,怎得又与小弟扯上干系?若不是哥哥……他们又如何能知我是谁?”

孙延荣一手持杯一手搭在他肩头笑道,

“少拿话诓我,哥哥我在这临安城中混了这许久,外头人都当我纨绔,只我心里明白我们家那开国公府是个什么斤两,我这国公世子又是甚么货色……”

燕岐晟听他语气讥讽,神色有异,便开口问道,

“哥哥这是有甚心事么?”

孙延荣拍着他肩头笑道,

“我能有甚心思,每日里不过混吃混喝等个死字罢了……”

却是起身混着众人闹酒去了,再不提这事儿,燕岐晟微微一笑心知刚回临安,许多事儿自是要再待阵子才知晓的,心下也不急举杯与众人闹到了一处。

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喝了个七扔,人倒在椅上,众人与他初次吃酒不明白他的底细,见状都道,

“晟爷醉了!”

叫着让外头跟着的人上来扶他,这才回了临翠园。

这厢躺在穆红鸾这处却是浑身发软不肯起身,穆红鸾见惯了吃醉酒的人,知他是不想动弹,便让人熬了醒酒汤来,燕岐晟借着酒劲儿壮胆摇头,

“不吃!”

穆红鸾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好言劝他,

“你吃了明日起床才不会头疼,若是不喝明日包你头痛得起不了床!”

燕岐晟只是摇头不吃,穆红鸾又哄了他两下,见他还是犯浑,当下沉了脸,

“你吃不吃,若是再不吃便掐着脖子灌了!”

燕岐晟见火候也是差不多了,再闹便要挨揍了,便晃着脑袋哼唧道,

“你……你喂我……”

穆红鸾没听清凑过去问他,

“你说甚么?”

燕岐晟又壮着胆子道,

“我头……头昏……你……你喂我……”

穆红鸾又是气又是好笑白了他一眼,伸手一戳他额头道,

“你便借酒装疯吧!”

却是回头吩咐人道,

“给我拿个勺来!”

燕岐晟闻言拿手遮着脸却是暗暗咧嘴,穆红鸾拿了勺来一点点喂他,燕岐晟吃了两口嚷道,

“这弄得甚么味儿……想药死小爷么……”

便转头不吃,穆红鸾自己尝了尝并不见有多难吃,便又耐着性子哄他,

“解酒的汤水本就是这个味儿,谁让你吃多了酒呢!快喝……”

“不吃,我要吃甜水……”

说罢用手捂了嘴,以示打死不吃之意,穆红鸾叉腰吐气恨道,

“幸得今儿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便再依你一回,若是再闹仔细你的皮!”

当下叫人又取了金丝党梅来哄他,吃一口解酒汤又吃一口梅,这厢才一碗汤下了肚去。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吩咐人去扶了他回御风院休息,只他又闹着在这处睡不肯离榻。

众人过去劝他,被他一脚踢倒一个,又用靠枕砸了一个,

“都给小爷我滚开!”

惹得穆红鸾火起,过去冲他一扬拳头,阴阴一笑道,

“她们伺候的不好,不如由我来伺候小爷如何?”

燕岐晟见状知晓再不能闹了,这才哼哼唧唧自家起身摇摇晃晃的出来,回过头还要耍赖,

“长真……我脚软走不……”

话还未说完,被人一脚踢了出来,堂门咣当一声便关上了。

燕岐晟见状只得摸了摸鼻子,这酒自然也是醒了,自家溜溜达达回上头院子去了,这上下的仆人见了无不捂着嘴儿偷笑,都私下传小爷惧内。

却有那叫春娟的小丫头,如今没能在九曲湾中做事,被分在外头锄禾园里做些杂事,听了这话却是暗中撇嘴,寻了个空儿便往自家老子娘那处跑了去。

春娟是这处家生子,家里老子李老九归在浩园里管水里的鱼,亲娘是在浆洗房中做事,春娟先是去寻了自家亲娘。

钱氏见了她奇道,

“你不在那园子好好做事,跑到我这处来作甚?”

春娟应道,

“我那处事儿不多,空暇时便来瞧瞧您……”

钱氏正是手里忙碌着,当下便让她坐到一旁去,

“莫把你衣裳溅湿了!”

春娟坐在一旁瞧她娘搓洗衣裳道,

“娘,你前头教我的都不灵,现下也进不了九曲湾里,只能在锄禾园里搬弄花草,好生无趣!”

钱氏闻听忙左右瞧了瞧,见众人只专心手里的事儿无人关注母女二人,

“死丫头,甚么话都往外头倒,锄禾园有甚不好,每日里伺候花草倒比你娘这处每日冷水里泡着强,不知惜福的东西!”

春娟挨了骂委屈道,

“我不想弄花草,我想去九曲湾做少夫人的大丫头……”

钱氏听了又是骂道,

“不知好歹的东西,便是再急这饭也要一口一口的吃,你现下年纪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慌甚么!”

想了想问道,

“你可是在那园子里受了谁的气?”

春娟摇头,

“没人给我气受,总归我爹还是这园子里能说上话的人物……”

钱氏也是心疼女儿便道,

“你也莫心急,现下大管事还在外头没有回来,待他回来便让你爹去说项说项,别说是进九曲湾便是御风院也成啊!”

春娟听了大喜想了想却是又泄了气,

“娘,我瞧着那少夫人只怕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我瞧着是个善妒的人,前头选丫头身边便不许有样子好看的,那院子里现下除了个绿绣,长得都不好看,您可是不知晓……现下那蕙弥屿上的人都说,少夫人很是厉害,连小爷都怕她三分呢!”

母女俩不知不觉说话声儿便大了起来,一旁的妇人这下子都竖了耳朵来听,这高门大宅之中下头人都喜欢谈论主子们的闲话。

现下这府子里主子不多,下头人自是最想知晓那新来少夫人的八卦,这厢听春娟一讲,嘴上不说都记在心里,闲下来又传给旁人听,不过一天半日一个府里人都知晓了,自然也被那有心人传到燕韫淓耳中。

第九十八章 打板子

燕韫淓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叫了人请燕岐晟过来,

“爹,你寻我么?”

燕岐晟过来撩袍子坐下,拿了一旁的茶便吃,燕韫淓笑着问他,

“你媳妇初来乍到可是住得惯?”

“倒是不错!爹您放心有我照应着呢!”

有甚不惯的,依他瞧着自己家媳妇儿便是那属老虎的,不管是上山下海,任是到了甚么地界儿,只需她那眼风一扫,素手这么一招,下头人无不拜服,却是半点儿用不着自己照应,倒要照应着他呢!

燕韫淓瞧了他一眼问道,

“前儿晚上你是吃酒去了?”

燕岐晟应道,

“被孙延荣那小子逮着去了八宝楼……”

燕韫淓闻言道,

“后头吃了酒可是去了长真那处闹她?”

燕岐晟赧然道,

“确是去了……”

“哼……不过隔了两日已是有人传了话到我耳朵里头,说是长真把你踢了出来,如今你这小爷惧内的名声,已是在这府里传开了!”

燕岐晟闻言眉头挑得老高,

“怎得两三年没回临安,这府里的人便少了调教,规矩也不会守了!”

燕韫淓将身子向后一靠冲着他一摆手道,

“你那院子里的事,我自是不管的……”

言下之意自是让他随意处置!

燕岐晟冷笑一声一撩袍子站起身,几步过去将那书房门一脚踢开,人便一阵风出去了。

回到蕙弥屿,穆红鸾正换了衣裳想去湾里划船,见他阴沉着脸进来便知是有事,问道,

“长青为何心里不快,可是外头遇上了事儿?”

燕岐晟冷哼一声目光扫过这堂上伺候的丫头婆子,阴恻恻道,

“外头倒是无甚事儿,只这家里最近有些不太平了!”

穆红鸾见他这样便知是来找事儿的了,当下也敛了眉眼,

“家里怎得不太平了?可是这身边的人用得不顺心了?”

燕岐晟眉头一挑道,

“哼……谁要是弄得小爷不顺心,小爷必让他一世不顺心!”

燕岐晟将这一院子的人都叫到了堂前,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

“小爷这院子里最容不得便是嚼舌根子的人,我瞧着你们一个个也是平日里太闲了,以至得无事便要四处乱讲主子们的闲话!”

下头众人闻言都是垂着头不敢吱声,穆红鸾一听心下便明白了,当下也是冷笑一声道,

“原来是有人乱传闲话呀!”

燕岐晟对下头人眯眼扫视一通道,

“谁在外头传了主子的闲话?你们若是能指出来,小爷我自有赏赐,若是要帮着隐瞒,小爷一个都不会轻饶!”

众人一阵骚动,私下里却是转头左右乱瞧,却是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穆红鸾见状只是冷笑一声对燕岐晟道,

“长青,这类事儿问是问不出来的,你且瞧瞧我的手段就是!”

说着话却是站起了身,一面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一面目光扫过一个个脑袋轻声道,

“按理说我到这临安也不过半个来月,算得上是初来乍到,对你们也应是安抚拉拢才对,不过……”

穆红鸾冷笑一声道,

“不过……我这性子却与旁人不同,你们若是好好听话我自也是好说话的,你们若是安分守已,各司其职倒也罢了,若是犯了我的忌讳……哼!总要让你们知晓知晓本夫人的脾气才是!”

顿了顿又道,

“我也懒得一个个的问,你们都是这院子里伺候的,自然都是一体的,若是其中一个犯错,其余人等便跟着一体挨罚吧!”

众人一听立时跪了下来求饶道,

“少夫人,此事与我等无关啊……”

穆红鸾立在那处闷不吭声,下头人都当法不治众,见他们叫得冤枉主子便心中发虚,当下更是纷纷叫了起来。

“我们冤枉啊!”

“旁人说的与我们何干,少夫人不能不分清青红皂白啊!”

……

穆红鸾立在那处却是连声冷笑并不说话,待得众人终是说够了,这才伸指头在人堆中点了几点,

“你……你……你……还有你……都是叫得最厉害的,看来……这头一批挨罚的便是你们几个吧!”

说着却是转头对燕岐晟道,

“长青把外院的人叫几个过来吧!”

她虽说的轻描谈写,下头一地人听了却都是身上一抖,有人求道,

“少夫人,内院的事儿还请内院里了了,切莫要叫外院的人啊?”

这院子分了内院外院,内院里不过些丫头婆子,并一些年纪小的小厮,外院却全是那身强体壮,五大三粗的侍卫。内院中的人若是犯了错,主子不过罚跪打手,又或一些不伤体面的法子,若是叫了外院的侍卫,当着众人脱裙去衣打板子,先不说伤痛之事,就算是挺了过去,只怕也要羞愧欲死,还如何在这院子里呆下去?

穆红鸾听了只是冷笑,

“现下知晓怕了,我就是怕我初来你们不知我脾性,我便再同你们说一回,平日里犯些小错只要不是有意,我自是不会计较,若是犯了我的忌讳,便定是说一不二决不容置喙的……这一回我必是要让你们知晓知晓的……”

当下让燕岐晟吩咐人去外院叫他的侍卫来,不多时外头来了十名侍卫进来见礼,

“见过小爷、少夫人!”

燕岐晟点头当下指了指下头道,

“把这几个给我都拖到院子里去!”

一众人丫头婆子此时总算才是真信两位小主子是动了真格,当下却是连求饶都不敢了,只是挤到一处拿眼瞧着瑟瑟发抖,侍卫们依言过去拖了人出去。

这帮子如狼似虎的侍卫只听命于上头人,对这些女子可是没半分怜香惜玉之心,伸手抓着头发便当着众人的面提到外头去。

几个婆子与丫头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反手护了头皮口中尖叫不已,侍卫们将她们如抓小鸡仔儿一般扔到了院中,当着众人的面压伏到长凳之上,裤子被拉下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啊……”

那头一个被扒了裤子的丫头吓得痛哭起来,鼻涕眼泪糊在了脸上终是忍不住叫道,

“少夫人……少夫人……奴婢晓得是谁……晓得是谁啊……”

穆红鸾听了负手缓缓踱步出来,

“前头小爷问你们时装聋作哑,现正要打了才说晓得了……哼!没有这般便宜的事儿……给我打!”

侍卫听命拖了板子过来,果然将那几人按着打起了板子,那丫头挨了一下便尖叫挣扎却是被人一只手就按在凳上,一面被打一面求饶道,

“少夫人……少夫人……真不是奴婢做的,是灶房里的关婆子出去与人讲的!”

那叫关婆子的被人点了名,却是身子一抖,吓得忙跪行出来,磕头道,

“少……少夫人,老……老奴冤枉啊!”

穆红鸾立在那处冷冷一笑,低头瞧了她一眼道,

“你即是冤枉的,那你说说……谁是不冤枉的?”

那关婆子应道,

“老奴……老奴也是听旁人说了……”

……

这厢却是互相攀咬起来,穆红鸾让侍卫将那最先说话丫头提了进来,其余人等照样打着,坐在上头与燕岐晟一听她们互相揭发,这帮子人急着脱罪,指认人时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多时便将那传闲话的几人供了出来。

那人几人被拖到了院子里长凳上打得皮开肉绽,穆红鸾在几人的惨叫声之中,一面冷笑一面对下头众人道,

“你们也别当我不知晓,这下头人之间也是通的,谁说没说你们心里也是明白的,别当你们紧闭了嘴便无事,在旁人那处可以,在我这处却是不成,但凡以后有事儿我也不查,只你们全部都担着!”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骚动,穆红鸾道,

“你们也别当我蛮不讲理,我性子急也不耐烦跟你们使甚心眼子,以后都是照此办理,若是谁要后悔到了这院子里,立时便可以在这处磕个头,出去便是!”

出去……若是真这般出去,以后慢说这蕙弥屿里不能呆,便是这整个蒲国公府也没有容身之处了,那些签了短契的还好些,这里头不少是死契又或是家生的奴仆,一家大小全在这处传出去只怕还要连累一家人不能立足。

当下众人都连呼不走,日后必不敢再犯了!

穆红鸾只是笑,

“今儿话我记在心里,你们可是都答应了的,若是日后再弄出些不守规矩的事儿,那便是连走也走不成了!不过现下嘛打还是要打的,一人少少打个五板子吧!”

她说话时虽说笑颜如花,声音柔和,听在众人耳中却是身子连抖,

这位新来的少夫人,竟是个这般不好相与之人,外头瞧着好看,却是朵带刺的花儿!

众人都纷纷低头都不敢吭声,这九曲湾中人竟是全数都挨了板子,那几个传话的自是不必说,挨了板子又被扔了出去。

待到把众人遣散了出去,燕岐晟却是瞧着两眼放光,

“长真这叫做一力降十会,这法子好是好,便不怕误伤了忠良么?”

穆红鸾过来坐下伸了一个懒腰道,

“我是真性子急不愿同他们磨叽,这下头人说闲话总是免不了了,这院子巴掌大的地方,人来人往的这么多,便是自己没说定也听了些风言风语,却是没一个出声制止的,这里头便没一个冤枉的,你打了一个不过吓唬一阵子,倒不如让他们全跟着挨罚,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也不必你费神去找人,他们自己便会把人供出来了!”

九十九章 家眷到

燕岐晟听了连连点头,突然想起甚么来一拍大腿道,

“我倒是忘了,怎得没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叫来看看,让他们也跟着瞧瞧……”

穆红鸾笑道,

“你放心,这里的事儿不过半日便会被上上下下全数知晓,我这恶名声算是传出去!”

她本就是个性子直的人,也使不来那些大家闺秀们面皮子不动,心里发狠的伎俩,与其装模作样还不如拿出点脾气来让她们瞧瞧,日后自家守着自家的本份,好好做事,大家主仆相安无事岂不是两好?

燕岐晟笑道,

“无妨,左右我的性子也不好,有我陪着你臭了名声就是!”

他自来就是个脾气躁的主儿,却是没想到遇上了长真生生被磨去了几分火气!

这头处置了事儿,那头燕韫淓便得了消息,坐在书房之中只是笑着摇头,

长真那性子料来必也是硬来的,只是没料到这般干净索……

事儿过去三日便有信到了,却是后头家眷的车队已是近临安了,燕韫淓便叫了清风将侍卫头领燕杰叫到书房,

“燕大的信上写到,已是近了临安城八十里地,你明日便带了人过去接应吧!”

“是!”

燕杰领命出来,回到侍卫房中点人,瞧见那坐在一旁的杨大强,想了想叫他道,

“杨大强,你如今骑马可还能成?”

杨大强闻言双眼一亮腾的起身应道,

“已是练得娴熟许多了!”

他前头受了骑马的罪,后头来侍卫队便有马术一项,这厢咬着牙是每日苦练,这马术已是磨练得今时不同往日了。

燕杰点了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跟着去吧!”

杨大强乐得咧了嘴高声应是。

隔一日天刚见亮,临翠院角门大开,一队侍卫灰衣劲装,软甲覆胸,打马扬鞭鱼贯而出,一队人马放肆奔行在临安城中人迹稀少的街面之上。

快马加鞭一路奔跑,待遇上蒲国公府的车队时,已是近黄昏了,燕杰带着众人在莹水镇的福来客栈之中见到了燕大。

“大管事!我奉国公爷之命特来接应……”

燕大点头,

“一路辛苦,国公爷与小爷、少夫人可是安好?”

“家中一切安好……”

两人短短说了两句,便各自安排人歇息,待到第二日杨大强等人早早起身,在客栈之中吃罢了早饭,便出来守卫在外头专等着家眷出来。

这一干汉子立在那大门处双手抱胸,但凡有人打面前经过,他必要恶狠狠一眼瞪过去,吓得人脚下一个踉跄,忙绕道过去。

在外头立了足足半个时辰,后院女眷才姗姗来迟,一干侍卫立在那处冷着脸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一眼。

前头出来的是朱姨娘,身边几名丫头簇拥着扶上了车,后头是阿玉也带着孙绿绣出来,孙绿绣怀里抱着红将军跟在她后头,到了马车前头先是将红将军往里头一放,自己便提裙要上,只红将军那小畜生也不知是瞧见了甚么,却是刺溜一下跑下了车往来时的院子里跑去。

孙绿绣一见忙跟着追了过去,

“红将军……红将军……”

跟着追进去却是与里头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

两人都是惊叫一声忙相互伸了手扶着对方,里头那人连帷帽都被撞歪忙伸手去扶,手忙脚乱间将面纱撩了起来,露出了半张脸……

杨大强一双眼本就自孙绿绣出来便紧紧盯在她身上,虽说是遮了面,只那身段个头他不过一眼便能瞧出来,这厢见两人撞到一处忙大步过来,捡了里头那人手里掉的东西,却是一个把绣了鸳鸯的团扇,扇子未摔坏下头坠子是琉璃的,却有些裂了。

那人见了懊恼道,

“遭了……”

杨大强一听却是一愣,低下头盯着她一劲儿瞧,那样儿倒似要将她遮脸的面纱盯出一个洞似的,那女子与孙绿绣都面露鄙夷的瞧向杨大强,

“你……你瞧甚么?”

孙绿绣眼含厌恶的喝道,杨大强一愣忙转过身道,

“我去寻红将军!”

当下大步进去留下孙绿绣抱歉道,

“这坠子可是怀了,待到了临安我陪你一把……”

水仙有些可惜摇头道,

“罢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两人在这处说话,杨大强果然在灶间寻到了红将军,这小畜生正伏在人昨日剩下的熏鸡上大嚼,杨大强过去一把抱了它,又提了那半只熏鸡出来交至孙绿绣手上,陪笑道,

“这小畜生怕是今早没有吃饱呢!”

孙绿绣低头接过红将军,连眼风都不屑给一个便走了。

一行侍卫护送着蒲国公府的家眷入了临安城,夏氏坐在马车之上撩帘子看向外头繁华更甚的街面,神色落寞的轻声道,

“如今的临安城却是更胜从前了!”

水仙也是笑道,

“四娘子,我们总算是又回临安了!”

太原那处地界儿如何能比临安?那地儿又偏又远便是铺子里的布料都是过时的,那似临安这处,八方货物,万国珍品,无一不新奇,无一不少见,

夏氏听只是脸上苦笑,

“临安再好又如何?”

自家已是再回不到闺阁之中无忧无虑的之时了!

马车一行到了涌金池,进了院子里水仙瞧得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去,

“四娘子……四娘子……你快瞧啊!”

水仙指了外头,

“那粉红毛短嘴的细腿儿鸟,可是外番进贡来的?”

这东西她们在临安时也曾瞧过,那时节番邦入朝,有全身漆黑如墨的外使便带了这东西过来,称这鸟儿住在火中,天生喜高热要在有盐的湖水里生活。

这样的东西慢说是夏家便是皇宫之中也不多见,前头听说那番邦送来的一对在皇宫之中已是被养死了,为此官家还仗毙了两个伺候的太监,怎得……怎得蒲国公府还养着两对?

夏明媛便是心绪再差也被水仙的惊呼声引得探头去看,这一看之下也是跟着啧啧咋舌,一路进了内院,燕韫淓领着燕岐晟与穆红鸾立在阶上迎候众人。

众女眷下车都上来见礼,燕韫淓笑道,

“一路劳顿不必讲那些虚礼,都到后头歇息吧!”

这厢便与小夫妻带着众管事进了里头,老管事笑眯眯对诸人道,

“朱姨娘自还是回您的栖霞楼……”

又瞧了瞧夏氏拱手道,

“夫人的住处在细柳泊中……”

吩咐了人赶了车过去,又对阿玉笑道,

“阿玉小娘如今不比以往,便在眠花园里住吧……”

阿玉听了却是脸上绯红,她是这府里老人自是知晓眠花园与琅琳小筑隔得最近,当下忙低声道,

“多谢老管事!”

老管事应道,

“此乃是国公爷的吩咐……”

后头又请阿玉挑了几名得力的丫头过去伺候,当下众人各司其职,各归其位,孙绿绣跟着众人怀抱着红将军到了九曲湾中。

有小丫头见着那红毛的小畜生可爱,便要伸手来接,不想被红将军一爪抓在了手上,孙绿绣忙道,

“这是少夫人的爱宠,性子有些野,要认人的!”

小丫头见状忙缩了手回去,

“即是如此,姐姐到里面说话吧!”

有春蕊与秋兰与孙绿绣早见过的,迎出来笑道,

“姐姐总算是到了……”

将她安置在了侧楼之上,孙绿绣上来打量四处布置,有些不安道,

“这处瞧着也不是下人的住所呀?”

春蕊笑道,

“少夫人说了,我们是她身边的大丫头,您便是那特等的大丫头,这住处自是不同旁人的!”

孙绿绣听闻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大娘子的恩情,我也不知几时能还完!”

这时节穆红鸾在书房之中正听燕韫淓的说话,

“前头因着刚来便等你先歇息一阵子,现下几位管事回来,便预备着接手家中事务吧!”

穆红鸾便也不扭捏起身行礼道,

“多谢公爹看重长真,必会竭力不负公爹重托!”

燕韫淓见状摆手道,

“与众管事见个礼吧!”

穆红鸾果然依言回转身与下首燕大等几人行礼,几人忙起身还礼,燕岐晟在一旁笑道,

“都是一家人自不必如此多礼的……”

众人见过礼后都坐到了椅上,燕大率先说话,

“少夫人这府里虽说人口少,却是诸事繁多,您初初接手先自简易之处做起,待到日子久了自是能尽数掌握了!”

穆红鸾忙应道,

“红鸾愚钝还请各位叔叔多多指点才是!”

……

这厢与众人在书房之中说了半日话,小夫妻这才告辞出来,燕岐晟对她道,

“这几日在家里闷着骨头也是呆锈了,趁着今儿天气好,我们去西湖跑马?”

穆红鸾想了想道,

“我那处还有事儿,今儿你自己去吧!”

燕岐晟也不纠缠当下转身便往马厩那处去了,穆红鸾带着身边的夏竹与冬雪便打算登上平顶小油车往自己那九曲湾去,却听到外头有人悄声叫道,

“表妹……少夫人……”

穆红鸾回头一瞧,却见杨大强一个庞大的身子缩在柱子后头冲她招手,穆红鸾见状面露异色,

“你打外头回来为何不去歇息?怎得还在这里?”

杨大强左右瞧了瞧这才自柱子后头出来,

“表妹,我这趟出去却是发觉了一桩事儿,要悄悄儿同你讲!”

一百章 西湖遇

穆红鸾眉头微微一皱,想了想便带着人过去,

“我们到后头花厅说话……”

带了杨大强到后头花厅,这时节燕韫淓与众管事还在书房里头,花厅之中空无一人,穆红鸾吩咐夏竹叫人送些茶来,自己与杨大强坐在堂上说话,

“你在外头瞧见了什么?怎得不报与燕杰听?”

杨大强摆手道,

“这事儿我也不知晓是不是瞧错了,不过我听着她那声儿却是有五分熟悉……”

事情隔是有些久,他也记不太清,想了想道,

“这事还是前头我在太原城中做混混时的事儿……”

他一开口穆红鸾便知晓他为何不讲给燕杰听了,英雄不问出处,这杨大强在蒲国公府里最怕旁人瞧不起他,自是不想人知晓他的前事……

那时节杨大强还是在街面上混的痞子,每日里四处欺压良民,与人比拼抢地盘,无事时便混在一处吃酒总之胡混度日。

却是有一日一帮子闲汉正在街角处,挨在一起晒太阳,那街上远远有一个戴了帷帽的女子走了过来,却是立在离他们不远处向他们张望。

众地痞无事都要寻事的,更不用说这明摆着自家送上门的小娘子,众人冲着那女子一通儿哄笑,这里头有一个余三儿最是好事,这厢摇摇摆摆走了过去,上下打量那女子开口问道,

“小娘子可是瞧着哥哥生得一表人材,动了出嫁的心思了?”

那女子不理他胡话只是问道,

“你可是想挣银子?”

余三儿一听笑得不成,抱胸立在那处道,

“怎得还有这般好事儿,自家送上门来竟还有倒贴银子的!”

女子又道,

“少废话,你若是想挣银子便随我到一旁说话,你若是不想挣银子我便走了!”

余三儿见她说的认真,这才敛了表情正色问道,

“小娘子要做甚么买卖?”

那女子瞧了瞧街角的众人退后一步道,

“借两步说话……”

余三儿在众人哄笑声中跟着那女子走了出去,隔了没有多久回来同杨大强道,

“哥哥,那婆娘要寻黑风岭的人……”

杨大强闻言点头,

“出多少银子?”

余三儿想了想应道,

“五十两银子……”

杨大强闻言笑了,抱胸道,

“那婆娘倒是真有银子……”

余三儿笑道,

“哥哥……我们老规矩三七分……”

杨大强点了点头,

“你自家仔细些就是……”

余三儿便去了,后头果然拿了十五两银子请众兄弟吃酒,这类事儿他们也是做多了,并未放在心上,却是隔了没有多久,衙门里传出来风声说是那李府的小爷被黑风岭上的人虏了去,再后头官府便将余三儿抓了去,杨大强也是曾想使些银子将兄弟搭救出来,只那衙门里的熟人却是冲着他连连骂道,

“你知晓那家人是甚么人?你那兄弟这回算是栽了,若是你念着兄弟情谊便替他顾着家里老子娘吧!”

杨大强在这街面上混了许久,如何不知轻重,见人将话都说成了这样,自是再不敢问了,后头余三儿与那黑风岭上的关飞鹰被流放边塞充军,杨大强更是连兄弟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只得自家摸了些银子安顿了他老子娘。

这事儿他只当是黑风岭行事不密,又运气太差碰上了硬茬儿,这才被人一锅端了,自此倒是留意起李府来,也约束手下人不去招惹。

事情一过他便抛到了脑后不再去想,却是没想到这一趟出去办差,见着那后院出来的女子竟是莫名的熟悉。

杨大强前头瞧着她戴着帷帽的身影,便有几分熟悉,后头听她说话更是耳熟,这才猛然想起当年的事儿来,当年李府的小爷不正是自家的表妹夫么?

那寻黑风岭的女子竟是这府里后院中人……

左右事儿串到一处,杨大强便在心里暗暗猜了个大半,当下对穆红鸾道,

“这高门大宅里头最多为钱财而杀人害命的事儿……这府里的人说不得也是不干净的……”

穆红鸾听了垂眼沉呤,

“你可是瞧清楚她是谁身边的人?”

杨大强左右瞧了瞧,凑过来悄声道,

“她是夫人身边的人……”

穆红鸾听了心里一跳,点了点头,

“这事儿我已是知晓了,你再不能与旁人说起!”

杨大强点头,

“表妹……少夫人放心,我知晓轻重的!”

两人说罢话便各自离开,穆红鸾坐在回去车上一路眉头紧皱,回到九曲湾刚一进门便有一道红色的影子扑面而来,

“嘤嘤……”

穆红鸾伸手抱了那一团红毛,重重揉了揉,又双手抱起来掂了掂,

“这些日子赶路怎得还重了不少!”

孙绿绣笑着过来冲她行礼应道,

“它一路上可没委屈自己,每到一处都要偷吃,大娘子也不知我这一路赔了多少银子!”

穆红鸾听了却是笑,又重重揉了它一把指着外头道,

“这处地儿大,随你任意玩耍,只你自家要小心莫落进湖水里淹了,我可是救不了你!”

那红将军倒背着一双耳朵,大尾巴连扫,倒似听懂了一般,嘴里嘤嘤的叫着,伸出粉红的舌头去舔穆红鸾的脸。

穆红鸾伸手拍它头,将它放到了地上,红将军一溜烟儿便跑了出去。

穆红鸾这才上了楼,净手换衣裳,孙绿绣忙跟着上来伺候,穆红鸾问她,

“你一路也是劳累了,怎得不去歇息?”

孙绿绣应道,

“我一路都在马车上睡着呢,倒是不累……”

伸手接过她换的衣裳,待穆红鸾坐到妆台前,又过去给她解了头发,穆红鸾瞧着自己那四个丫头立在一旁插不上手,便冲她们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

待到了第二日,穆红鸾天未亮便起了床,早早吃罢了饭,便坐了车到前头锦瑟楼,燕大早已在那处等着她,见她到了便上来行礼,

“少夫人!”

两人进堂中坐到正位,燕大抱了厚厚两摞账本过来,

“少夫人,此乃前头十年至如今的账本……少夫人是想从何处看起?”

穆红鸾想了想道,

“不如从库存账本看起如何?”

依她看来初初接手时便要从库存看起,先摸一摸这府上家底,待做到心中有数再来看其他。

燕大笑着点了点头,

“先看库存也是好,这里头还有少夫人的库房册子,您到了临安这么久怕也是没瞧过的……”

不说这事儿穆红鸾倒是忘记了,这才想起自家那处还有一把钥匙呢!

燕大先拿了一本出来道,

“这一本便是……”

穆红鸾接过来翻看,之后又拿着册子与燕大一同乘车到后院库房,用钥匙打开一看,里头多少好东西自是不必说,凭着册子细细点查,别说是这些搬动东西的仆从们累得满头大汗,便是她与燕大光坐在这处点数都已是眼花了,点这库房却是足足用了大半日。

穆红鸾回到九曲湾将那册子与钥匙交给了孙绿绣,又拿了自己的嫁妆册子交到她手上,

“你自小能识文断字,同她们一样做贴身的丫头未免太过屈才,倒不如做我的内管家,打理我手中这些东西……”

孙绿绣珍而重之的接了过来,小心摸了摸那两本册子,

“大娘子放心,我定会仔细给你守着,必不能短了一分一毫!”

穆红鸾只是笑,她只打算找些事儿给孙绿绣做,倒是真不在意这些东西。

这蒲国公府实在财力雄厚,不过只是后院的一点子库存已是花了她五日的时间,穆红鸾倒不觉着累,只燕岐晟却是有些不愿了,这一日过来拦她,

“这府里多少的事儿,你能一口全给吞进肚子里去么,连着忙了五日总有一日要陪我才是!”

穆红鸾有些为难道,

“今日燕二叔要教我算账呢……”

燕岐晟脾气上来便不肯让,回头一指身后的一名小厮,

“去……到前头传话,便说小爷今儿要带着少夫人游湖,让燕二叔自家寻地儿凉快去!”

那小厮生得一脸的机灵样儿,年纪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却是刚被派到燕岐晟身边名字叫做有金,却是老管事的孙儿,燕大的大儿子。

有金听了吩咐答应一声便拔腿儿往前头跑去。

穆红鸾见状只得回头往屋里走,

“即是这样便容我换身衣裳去!”

原以为只是在这家里游湖,却是没想到燕岐晟带了她骑马游西湖去,

“你到了临安这般久,却是连西湖也没有见过,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燕岐晟这话倒也说得对,这般久了连西湖都没有瞧过确实有些遗憾。

穆红鸾与他打马出来自涌金门往西湖去,顺着堤岸一路前行,此时正是秋去冬要来,乍冷风带寒的时节,道上行人也是不多,倒方便两人打马奔赴,一路行一路看,时快又时慢,时追又时赶,半个时辰便到了断桥,到了这处燕岐晟便翻身下马,带了她往桥上去。

两人兴冲冲拉着手往前头跑,却是见断桥上已是立了一个青衣人,那人生得高但很是削瘦偏又站得笔直,远远瞧着倒似一根竹竿一般,燕岐晟跑到近前面现狐疑,立在那处又瞧了瞧试着叫了一声,

“敬表哥?”

一百零一章 遇故人

那人听了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穆红鸾立在燕岐晟身后却是只觉那头顶上有一道炸雷响起,轰隆隆只炸得她两耳生疼,眼前一阵阵发黑,抬手捂了胸口觉得里头似有万蚁啃咬一般,疼得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你叫他甚么?”

燕岐晟转头看她,隔着帷帽瞧不清脸,只隐约觉出脸色不大好,身子也摇摇晃晃,忙伸手搂了她腰肢,

“长真,你……怎得了?可是跑得太急了?”

穆红鸾摇头伸手抓了他胳膊,手指甲嵌进了肉里又涩声问道,

“你叫他甚么?”

燕岐晟应道,

“我瞧着他倒似我那表哥燕守敬呢!”

这燕守敬自父亲那处论当称个堂哥,自母亲那处论起来又是他表哥,只燕岐晟自小就觉自母亲那面论起来更亲,私下里总是认他做自家表哥的!

“他……他叫做燕守敬的么?”

穆红鸾咬牙狠狠压了心里激荡,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暗暗对自家道,

“这天底下名字带敬的人多了去,怎得就是赵敬呢?且等一等我再瞧瞧……”

当下强自镇定下来冲燕岐晟笑道,

“我无事,许是刚刚跑岔了气吧!”

松了手任他向着那人跑去,那人在桥上也是侧头瞧了两人半晌,待得燕岐晟到了近前,又仔细端详了许久终是欢喜道,

“是晟表弟!”

他一说话,穆红鸾身子又是一抖,他那声音也与赵敬极是相似,清亮中透着些许柔和,让人一听便知晓这人定是脾气极好之人。

燕岐晟拉了他大笑道,

“果然是敬表哥,我在下头瞧着身形似与你相同,便试着叫了一声,没想到竟真是你!”

燕守敬也是反手与他相握笑道,

“三年前一别,你竟是长这般高了,怎得回了临安也不来见我?”

燕岐晟闻言脸上一滞,前头他们入宫自然也是求了官家要与燕守敬见面,官家却是阴沉着道,

“二皇子前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你去瞧倒怕过了病气,待再隔几日见吧!”

这隔几日便就是无期了,燕岐晟正寻思着得空再入宫一趟,却是没想到竟在这处遇上了!

两人说话间已是转过来往桥下走,穆红鸾立在那处瞧着却是连唇皮都咬破也不自知,这人生得高瘦,身子显得有些单薄,眉眼五官与赵敬却是全然不同,只那股子眉宇间的温柔与宁静十足十的相似!

穆红鸾瞧着两人一步步走了过来,那轻盈的步伐倒似一步步踩在她心上一般,

咚……咚……咚……

一步步一下下踩得她心里一阵阵的发疼,她身子微微发抖耳听得燕岐晟拉了那人对她道,

“长真,这是我的表哥燕守敬……”

燕守敬……

燕守敬……

他今世里叫做燕守敬么?

是他……是他……

虽说长得再无前世那般绝世的容貌,但那股子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却是半点没有变,越是到了近前,她越是笃定,

这是敬哥儿!这是敬哥儿!

这是她爱了一世,又盼了一世的敬哥儿……

想到这处穆红鸾只觉得胸口处似有千斤巨石,一口气提不上来,手脚发软身子抖得不成。

燕岐晟见她这样儿很是担心,

“长真……你是怎得了?”

穆红鸾见那燕守敬也一脸惊诧的瞧着她,当下忙狠狠咬了下唇,那唇上本就有伤,再咬一下立时便疼的神智一清,当下稳了身子冲着燕守敬行礼,

“表……哥……”

燕守敬转头挑眉瞧向燕岐晟却见他抬手一抠脑袋,嘿嘿笑道,

“这是我媳妇儿……”

燕守敬恍然笑道,

“原来你在外头已是成亲了!”

他被关在宫中似与世隔绝一般,若不是因着这一回能出来遇上了晟兄弟,还不知晓他都成亲了!

燕岐晟点头道,

“兄弟在太原遇上了长真,爹爹瞧着长真是个好女子,便为我提了亲!”

燕守敬听了微笑点头,

“原来如此……”

转过头却是冲穆红鸾行礼,

“晟弟在临安时也是颇受长辈们喜欢,也不知多少人想与蒲国公府结亲,却是没想到竟让弟妹拔了头筹!”

燕岐晟闻言却是耳根子有些发红,穆红鸾一张脸隐在帷帽中却是笑比哭还难看!

这时节她倒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她是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这便是师父的卦象中所言,

敬哥儿的消息要着落在长青的身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要我嫁了长青,与他一同来了临安,这才能遇到长青的表哥,才能遇到这二皇子……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想到这处不由的脸色刷白,心中恨恨骂道,

老天爷……我一界小小女子,不过是念着心头一点子情爱,追寻两世为得是与有情人相守,你又何必一心与我作对?这般戏耍于我?

让我罗敷有夫眼睁睁看着他却是再不能走近一步!

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时间穆红鸾心里又酸又甜又苦又涩,百般滋味不停翻涌,又是想哭又是又骂却又是想笑……

用牙咬着唇只觉唇上有血流入嘴中,细细的啜了啜,其苦无比!

眼见着燕守敬与燕岐晟越谈越欢,说着说着便要把臂同游西湖,穆红鸾见着两人立在面前,一个斯文温煦,一个阳光霸气,心里不由惨笑一声暗暗自嘲道,

“我这算不算是……新欢旧爱,左右为难?”

双眼瞧向燕守敬见他笑容言谈仿佛前世,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对上长青却又是心虚又是难过,这时节她那还有心思与他们同游西湖,当下忙借口身子不爽利,便要回府去。

燕岐晟不知她心思,只当她是真身子不爽,又虽说燕守敬是自家表哥,但终是外男,长真避嫌亦是对的!

当下分了身后一队人出来将穆红鸾送回了家去,穆红鸾心绪不宁的回到九曲湾,坐到闺阁之中命秋兰把马妈妈给的小册子拿出来翻开,寻到燕守敬的名字仔细看。

这燕守敬乃是元后大崔氏所生,大崔氏便是自家婆婆的亲姐,若是她在世只怕自己还要叫一声大姨母呢!

开封府一战,崔后领着众皇子公主,带着宫中侍卫太监宫女们拼死抵抗辽兵,后头又因皇帝懦弱无能,不肯还朝开封跳城墙而死,膝下原本二子三女却是只留了燕守敬一个。

崔后生两子,前头大皇子年纪比燕守敬大了十岁有余,开封城破时燕守敬不过才两岁的样儿,那时大皇子已是能提枪上马,与辽兵拼斗了。

后头母后、大哥都已身死,燕守敬被送至临安,一直在皇城之中养大,也不知他在其中生活如何,穆红鸾想了想便叫人去请马妈妈。

马妈妈过来见她,穆红鸾开门见山道,

“适才我与小爷在西湖跑马却是遇上了二皇子呢!”

马妈妈闻听立时神色激动,上前几步来问道,

“少夫人……少夫人……您瞧着二皇子身子可好?”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瞧着身子倒是不错……”

心里却是觉着燕守敬那身子瞧着确是比上一世好了不少,只脸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青白,也不知他在皇宫之中是如何度日的。

马妈妈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

“身子好便是好事……老奴离开大内已是有三年,二皇子的性子向来温和不争,就怕他吃了苦头也不吭声,白白让人心里挂念着……”

穆红鸾听了却是微微一笑脱口而出道,

“他向来便是这样性子……”

马妈妈闻言诧异瞧她,穆红鸾回过神来忙道,

“瞧着表哥那性子便是温和的,想来自来都是不争的性子……”

这一句倒是勾出了马妈妈的心事,连连叹气与她讲起燕守敬幼时的事来,

“二皇子小时便是个好孩子,肉团儿大时便不哭不闹,任是谁抱便瞪着一双眼儿端详人,那时节大皇子最爱他,无事时便要来抱他,有一回不小心失了手把二皇子摔到了地上,我们在一旁瞧着都吓得不成,二皇子却是吭也没有吭一声,只冲着大皇子笑……”

“后头我们到了临安,宫里大部旧人都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人苟延残喘为了二皇子活着,夏后入了宫,二皇子的日子便艰难起来,每日里吃穿用度也越发的克扣起来……”

“后头二皇子身边的人被夏氏想了不少法子打发走,那宫里到后事头便冷清清不似活人住的地儿,老奴见着每日里没点儿荤腥便是青菜也只得些烂叶,便想法子在宫里角落处悄悄儿种了些菜……却是没想到竟被夏氏的人发觉了……夏氏便派了人召二皇子过去问责……”

“老奴怕牵连了二皇子便自己出来担了这责,老奴原想着拼着一条老命不要吊死在她慈元殿的门口,不过蒲国公派了人寻到老奴,说是宫中自有人照应,让我留着一条有用之躯,日后也好再伺候二皇子……老奴听了话这才出了宫来……”

马妈妈说完话,取了帕子擦脸上的泪,一抬头却见穆红鸾却是已泪流满面,倒比自家还要伤心一般,

“少……少夫人?”

第一百零二章 千千结

穆红鸾回过神来忙也擦泪道,

“我这听着,觉着表哥的日子实在过的苦楚,你们也是一片忠心护主,心下感动才流下泪来……”

敬哥儿也真是可怜,上一世被拘在那深宫大院之中虽说尊荣不少,但身子孱弱连一日的福也没有享过。这一世倒是身子骨结实些,这日子又艰难的狠……

敬哥儿……怎得这般倒楣呢,便不能顺顺当当享几日福么!

那马妈妈自是万万想不到穆红鸾与自家二皇子的牵扯,只当她真是眼窝子浅,听她说得可怜便流下泪来,当下心中暗道,

“这位少夫人虽说性子烈了些,手段也厉害了些,但心地倒很是纯善的……”

她也是听说了前阵子这院子里的事儿,心中暗想这位少夫人若是以后执掌了后院,这下头人的日子怕是不好,不过现下看她倒是心地不差的!

穆红鸾与马妈妈谈了一席话将她送走,自己上了楼却是吩咐身边人,

“你们都在下头候着……”

却是连孙绿绣也不许上楼,只自己在那闺阁之中呆坐,倚身在窗前低头瞧见下头河湾之中,一叶扁舟被栓在木桩之上,下头湖水荡漾,那一叶小舟便上下起伏,随波逐流,当下只觉自家便如小舟一般投身入世,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便是她一心在阴间地府等了十年换来的不过与他擦肩而过,虽说心中早有预料,但真遇上了他,却是相爱不能相守又怎不让人痛苦难当……

穆红鸾立在窗前呆愣愣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楼下蹬蹬脚步声,有人上楼便嚷道,

“长真,你这是怎得了?在外头时便不对劲儿,怎得回来连晚饭也不曾用过?”

穆红鸾被他一惊抬头一看,天色已是渐暗脸上的眼泪早已被风吹干,现下绷在脸上实在不爽,便抬手揉了揉脸。

燕岐晟上来见她神色哀怨又不断揉脸,不由惊问道,

“你怎得哭了?”

穆红鸾忙偏头,

“胡说甚么,我没哭呢!”

燕岐晟有些狐疑的仔细打量她,

“若是没哭怎得眼皮有些肿?”

“是立在窗前被风的……”

终是少年人心思粗了些,问了两句见穆红鸾矢口否认,便再不提转而说起今日游西湖的事儿,

“我那表哥也是可怜,平日里关在皇城里也没法子出来,今日你猜他为何能出来游西湖?”

“哦……为何?”

燕岐晟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也不知夏后是抽了那门子疯,在我那皇帝姨父的耳边吹了枕头风,说是二表哥已到婚配的年纪要为他指婚……”

穆红鸾一听却是心口一抽,

“那……那可是指了谁家的小娘?”

燕岐晟没留意她脸色,却是冷笑道,

“谁家的小娘……如今她夏氏一族在朝中四处拉党结派,网罗党羽,要指婚自是要指她夏氏一党之人,可怜我那表哥这一回被人拉出来却是相亲呢……”

穆红鸾听了只觉脸上僵得难受,嘴角扯了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

“即……即是如此,表哥可有瞧中意的?”

燕岐晟冷哼道,

“夏氏一党中能有甚么好人家!家里能出甚么好的小娘!一个个庸脂俗粉还奢想配我表哥……”

燕岐晟后头骂了些甚么话,穆红鸾已是无暇去听了。

这时节她心里是连连的惨笑,一颗心似有人伸手来一把把揪着般,心下恨恨道,

“这贼老天竟是嫌我不够惨么,还要再踩上这么一脚!”

燕岐晟说了会子话,见她眼神游离,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当下拉了她手问道,

“长真,我瞧着你是真不好,不如去请了大夫来瞧瞧……”

长真与他相识这么久,却是从未这般过,那失魂落魄的样儿倒似霜打的茄子一般,他几时见过长真这般没心气了!

穆红鸾摆手,

“无事,怕是在西湖边上吹了风……我睡一觉就好了!”

说话便赶他出去,燕岐晟扒着门框却不撒手只道,要瞧着她睡着才走,穆红鸾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也无心与他再争。

当下转到屏风后头把衣裳换了,又洗漱了一番,这才上床睡觉,被子一拉蒙在头上,燕岐晟在一旁坐着瞧她,待到她呼吸绵长之后才过来悄悄扯了被子,怕她挡了气息,又立在床前瞧她半晌这才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到了楼下,又吩咐众人道,

“一个个放轻声些,莫要吵着少夫人!”

众人轻声应了是,燕岐晟这才放心转身走了。

穆红鸾躺在那床上睁开了眼,却只觉着鼻头莫名的发酸,转念头只觉着自己又对不起长青,

他这般对我,我心里还挂着旁人,偏偏这人还是他表哥,这老天爷怎能这般耍人……

穆红鸾这一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梦魇连连,

一会儿梦见敬哥儿被拉入地狱之中下了油锅,

一会儿又梦见长青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荡妇……”,

一会儿又梦到燕守敬身着大红喜服,一手挑开了她的盖头,

一会儿又梦见长青持剑进来,一剑砍翻了燕守敬,指着她一脸悲愤,

“长真,我那一点对你不住,你为何要嫁给旁人?”

……

穆红鸾一时自梦中醒来,枕上已被眼泪打湿,一时又迷糊睡过去,复又被惊醒过来,如此这般折腾到了天亮,孙绿绣过来伺候时见那样儿却是吓了一大跳,慌慌忙忙下楼叫人道,

“快……快去报了给小爷,少夫人病了!”

燕岐晟得了信儿连衣裳也未来得换,只着了身寝衣便冲下了山来,上来一摸穆红鸾的额头,

“怎得这般烫!”

又摸她手上却是冰冷冷的,他也是从未见过这种情形,也是被吓到了,

“来人,快……持了我的腰牌请大夫去!”

燕岐晟守在穆红鸾身边此时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打转,也不知应做甚好,只得一会儿去捏她的手,一会儿又去摸她的脸。

“大夫怎得还不来?”

连声急催又派了人出去,燕岐晟只恨那大夫怎得不生了四条腿跑着来,在这处等了似有一年光景,才总算将那鹤寿堂的大夫等到了。

老大夫上楼来还未站定,便被拉到了床前,燕岐晟强按了他到床边凳上坐下,

“大夫,请快些把脉……”

老大夫连连摆手,

“小公爷还请容老朽喘口气……”

好不易忍着抓心挠肝的痛,等那老大夫喘均了气,慢条斯理探出手指去,约有半柱香的时刻,老大夫才收回手来,摇了摇头叹气道,

“少夫人这脉……”

“这脉怎样?”

老大夫道,

“少夫人这倒似心脉滞淤,郁结于心,以至五内俱焚……”

“郁结于心?”

燕岐晟闻言却是怒而转头向一旁伺立的众人喝道,

“你们这帮子人怎么伺候的?谁给长真气受了?”

众人听闻都是齐齐膝下一软,连着孙绿绣都跪了下来,

“小爷……小爷……奴婢等都是尽心尽力伺候少夫人,从来不敢对她有半分忤逆啊!”

燕岐晟却是不信喝道,

“若是没有受气,她为何有心事,长真在太原时从不曾这样,为何到了这处住下刚过一月,便生起病来了!”

众人那知缘由都纷纷喊冤,老大夫在一旁抚须道,

“小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夫人这病只怕由来已久,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小的先开了一副药剂给少夫人服下,待她醒来再说!”

当下提笔写方子,燕岐晟听了老大夫的话倒是沉下气来暗想,

“听这大夫的意思,长真这心思乃是长久以来郁结的,平日里瞧着她嘻嘻哈哈的样儿,没想到心思竟藏得这般深?”

那药熬好,燕岐晟亲手一勺勺给她喂了进去,鹤寿堂的大夫果然高明,一剂药下去没有多久,穆红鸾额头上的高热已是退下去,人也清醒过来。

睁开眼见到燕岐晟坐在床边,

“长青……”

刚要抬手才发没觉自家的手被他紧紧握着,

“长青?”

燕岐晟这才回过神来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连声问道,

“长真,你现下觉着如何?”

穆红鸾动了动身子,只觉手软脚软,颈间背后出了不少汗,实在粘黏的很,

“我想起来……”

燕岐晟过来自后头抱了她腰,不过轻轻一提穆红鸾便被他抱在了怀里,燕岐晟双手比划了她的细腰,

“长真……你瞧瞧,不过才病了一夜,怎得你都瘦了?”

穆红鸾软软靠在他胸前柔声应道,

“傻子,不过只一夜那能就瘦了,只是连着几顿未吃,肚子饿瘪罢了!”

燕岐晟在她身后拉了被子过来遮到下巴上,

“现下你可是不能大吃大喝,只让她们在灶上熬了鸡丝粥……”

穆红鸾点了点头,

“你让她们端上来,我吃了要沐浴!”

春蕊端了粥上来,燕岐晟要喂她,被穆红鸾挡了,

“我现下已是好了,不用你喂!”

燕岐晟只得坐到一旁瞧她一勺勺的吃进去,想了想轻声问她,

“长真,你……可是有心事憋在了心里?”

顿了顿问道,

“可是想念岳父岳母了?若是实在想得紧了便同我说,莫要憋在心里,待会儿我便去见爹爹,把人派出去接他们到临安来……”

第一百零三章 病中事

穆红鸾微微摇了摇头,

“你莫瞎猜,我那有甚心事!”

燕岐晟见她不认便急道,

“大夫说了,你是郁结于心,便是有了心事又钻牛角尖儿才这般的……”

穆红鸾听了咬唇,半晌才应道,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穆红鸾那性子本就爽直,心里存不得事儿,一时想不通自然是要伤了身子的,不过若是一旦想通,倒是立时放开来了。

这厢坐起身吃了粥,又被人扶到浴桶之中坐下,自己在净房之中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你就是个傻子,长青说的对你就是钻了牛角尖儿,心里乱想,早前已是想好的事儿,怎得现下又变卦了?”

前头嫁了长青便死了与敬哥儿成夫妻的心,这一辈子已是打定了主意只能默默瞧着他幸福一生,怎得见着了他便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前头投胎时小鬼的话不是早说了么,是来匡扶他的,后头师父的卦不也正是应验了吗?

穆红鸾啊穆红鸾,你如今已是有夫之妇,他也要皇子这尊自有高门闺秀与他相配,你需得将他仔细收进心里,藏到谁也无人得知的角落里,好好的对长青才是!

想到这处又抬手一个巴掌,低头冲着水中倒映的脸指点道,

“穆红鸾,从此以后你要好好对长青,你晓得么?”

至于敬哥儿嘛……自是要想法子令他得偿所愿,取得娇妻,登上大宝,瞧着他富贵一世,可切切不能忘记了,切切不能忘记……你定要牢牢记得!

这些事儿左想右想又有何意?

如今木已成舟,她已是长青的妻子,又如何能一马配两鞍?

罢罢罢!按着前头的心思,好好做长青的妻子,好好助敬哥儿坐上龙位,总归没有白来这世上一趟!

又隔了一日燕韫淓知晓了穆红鸾病倒的事儿,便派了身边的清风过来问询,不巧穆红鸾正在洗沐,燕岐晟想了想转头冲净房里道,

“长真,即是爹爹派人来问,我便代你过去回话,你自家洗沐过后便好好睡一觉……”

穆红鸾在里头模糊应了一声,燕岐晟便出来往前院去了。

燕韫淓在书房见了儿子便问,

“长真那病可是有好转?”

燕岐晟摆手道,

“吃了一剂便好了不少,想来是到了临安有些水土不服……”

长真有心事自是不必多与人多说,只他自家知晓便好了!

燕韫淓闻言点头道,

“临安不比太原,水气湿重,吃食也有些不同,水土不服也是有的,你让下头人伺候时细心些!”

两人又说了两句穆红鸾病情,又转了话题到燕守敬身上,

“今日官家已是下了旨,为二皇子指婚李氏……”

燕岐晟眉头一皱,

“这李氏是那一家的?”

“国子监祭酒李文昌的大女儿李静姝……”

“国子监李文昌是夏氏的人?”

燕韫淓摇头道,

“并非夏氏之人,说起来也是天意,那夏氏一心想让二皇子纳夏氏党羽之女为妻,她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入主后宫已是五年有余,却是至今未有身孕,现下眼见着年纪渐长受孕颇难,便想将二皇子拉到他们那船上,前头定的是夏氏亲族魏氏,却也不知二皇子在官家面前如何使了法子,令得官家许他自家相看,因而前头几日他才能出宫来……前头你在西湖见着他便是因着相看之事……”

燕岐晟应道,

“前头遇上表哥倒也是提及此事,儿子见他虽是脸上堆笑,却是眼含郁色,想来是并不情愿的……”

燕韫淓摇头道,

“说是相看,这看的人全数都是夏氏安排之人,你让二皇子如何能高兴?只是昨日二皇子相看的是许氏小娘,这许氏乃是给事中许渊之女,本是约好在八宝楼里借吃茶的时机见上一面,只那许氏的小娘带了一众闺中密友前往,到后头却也不知为何二皇子竟是与李静姝被人撞见在一处空厢房中私会,据说那时两人都有些……有些衣冠不整……见到此事之人颇多,是瞒也瞒不住的,后头二皇子便面见官家跪求了婚事……”

燕岐晟一听却是拍桌大笑,

“没想到瞧着表哥一派斯文的样儿,倒还能干出这偷香窃玉之事来!”

燕韫淓咳嗽一声瞪了他一眼,

“男儿家顶天立地,敢爱亦要敢恨,若是真喜欢便舍了这一身去父母面前求去,那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你让女儿家以后如何做人?”

虽说现时大宁朝民生开化,但这类事儿总归是女儿家吃亏,这做男子的自也应维护人名节才是!

燕岐晟倒是没有想到那般深,只是好笑自家表兄那斯文样儿却原来是装出来的,燕韫淓又道,

“现下这桩婚事于二皇子也是好事,那李文昌是国子监祭酒,素来刚正不阿,铮铮铁骨,在士林也是颇有威望,想当年官家退避临安之时,李文昌挡在御驾前大哭,而被御着侍卫硬驾到了南退的马车之上,李文昌一路破口大骂,直呼昏君误国愧对先帝,燕瞻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却是碍于他在士林中的名望,半点不敢动他,到了临安还要亲自去寻老先生下马……”

燕岐晟听了奇道,

“这位李老先生竟是如此厉害?”

燕韫淓叹道,

“燕瞻那时要走却是半分口风也未露,辽兵大军尚在百里之外,人人都当他要率军迎敌,前一日他还在殿上调兵遣将,言道要御驾亲征,当晚入夜后却有御前带刀侍卫逐府召人,待到第二日天大亮时,燕瞻已是裹挟着心腹大臣及诸位皇亲家眷远遁几十里之外了……”

燕岐晟听得连连冷笑,

“他这手瞒天过海倒是十分聪明!”

燕韫淓道,

“现下想来他亦是早有预谋,先是料定宗室诸人会反对,早在头十日便调了我等出京,那时为父远去了巴蜀巡视产业,只留你与你母亲被他裹挟着退到了临安,待到我星夜兼程回来时,开封已被破又被你大姨母守了下来,我后头又追去临安却是没有顾上你大姨母……”

说起前事自是唏嘘不已,那时节燕瞻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万万没人想到他会临阵脱逃,满朝上下自是震惊不已,乱了方寸,即是皇帝都跑了下头人自也是全数跟着逃跑,只李文昌等有数的几位老臣,挡在道上破口大骂,却那知正中燕瞻下怀,装做大怒命了御前侍卫绑了人扔到马车之上,一路跑到了临安。

这一来百姓如何得知真相,只当这些名满天下的大儒们也跟着皇帝一同跑了,倒是生生替燕瞻担了不少骂名……

燕岐晟那时还小,自是不复记忆,念头却在当下,

“若是表哥娶了李老先生女儿,便是与那夏氏一族对立,只怕以后的处境更要艰难了!”

燕韫淓点头道,

“我儿所言有理,依为父瞧那二皇子只怕也是不甘被夏氏摆布,才有此一策……夏后必也是心里明白,日后二皇子的处境自是艰难,不过……一来为父在宫中也有人手,二来崔家在宫中也有暗桩,必能护他一二的……”

燕岐晟听了摇头,

“这些不过是摆在台面下的,若是明来明往的手段,表哥想防也是防不住的!”

燕韫淓点头,

“确是如此,明面上那些便只能靠二皇子自己了,但只要熬过成亲之后,能开府出宫自是能好一些的!”

……

父子两人在书房说话直深夜,燕岐晟回转蕙弥屿又去瞧了穆红鸾,见她侧卧向里头发遮了半边脸,伸手拂了头发又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未发热燕岐晟这才放心回去睡了。

穆红鸾休养了三日,便又将前头断的事儿捡起来,她每日里忙碌着倒是将心头那点子纷乱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只这一日后头有婆子前来禀报,

“少夫人,宫里来了人说是要宣夫人进宫去……”

穆红鸾闻言眉头一挑,

回到临安这些时候,夏氏在这家中倒如隐形之人一般,便是前头公爹带了他们进宫,也未曾提及夏氏,现下那宫中的皇后倒是想起来她了。

都是夏氏女儿,皇后要召夏氏进宫自也是常理之中,想了想便吩咐那婆子道,

“即是如此便将人带到细柳泊去……”

那婆子应声去,穆红鸾端坐在这处却是想起一事,前头杨大强所说之事,她事忙又生了一场病竟是都忘记了!

依着杨大强所说这事倒是不难明白,前头她也心里有些疑惑,长青他们少有出府,一出府便被人虏了去,不是早被人盯上了又是甚么?

只是后头燕氏父子审问了许久,也没有问出银子买凶之人,这事儿倒成了一桩悬案,现下看来这主使之人只怕与夏氏有关,又或是本就是夏氏所为。

至于因由嘛,穆红鸾却是冷冷一笑,

“这府里只长青一个,若是长青有了不测,自己那公爹若是不想让蒲国公府绝后,必是要想法子再生一个儿子的……夏氏如今是正妻,要生儿子不找她还找谁?”

第一百零四章 凝香丸

这事儿不难想明白,只事隔许久,人证物证已失,想要让夏氏认罪只怕很难,穆红鸾是没那耐性一点点去查,将水仙那丫头绑了来一通拷打倒是痛快,怕只怕水仙咬死不认,夏氏再叫起撞天屈来又如何应对?

毕竟夏氏虽说在蒲国公府不得宠,但总是夏家的女儿,还有一个被官家宠信的夏皇后,事情闹出去让夏皇后寻机对蒲国公府出手,倒要给家里惹麻烦了!

穆红鸾思前想后正在拿主意,前头出去的婆子回来报了,

“少夫人,宫里来人已是离开,皇后宣了夫人明日入宫说话,夫人便要老奴回来向您要出行的腰牌和马车。”

“嗯……”

穆红鸾点了点头,那婆子瞧了瞧她脸色上前一步又悄声道,

“少夫人,老奴在一旁瞧着皇后宣夫人入宫,她倒并不十分欢喜的样子……”

“哦……”

穆红鸾眉头一挑,抬起头来瞧了瞧面前回话的婆子,这婆子生得一张圆脸,人也白胖瞧着倒是十分亲和的样儿,当下便问她,

“你是那一家的?”

那婆子见主子问话忙回道,

“回少夫人话,老奴是钟庆家的钟付氏,他在院子里喂马,老奴便在这锦瑟楼跑腿儿办事……”

说是跑腿儿办事,只这锦瑟楼乃是后院女主办公之处,能进这处跑腿儿的婆子必也是办事得力的,穆红鸾当下笑道,

“你倒是比你那当家的混得好些!”

那付氏忙陪笑道,

“老奴不过仗着耳朵灵光,腿脚跑得比旁人快些罢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心知自己这一番执掌后院,一但权在手必有那下头人攀附而来,不怕他们不来,只怕他们来了不办事儿,若是能办事嘴又牢自家也是愿意用的。

当下冲她微笑点头道,

“即是付妈妈腿脚快,以后细柳泊那处还望您多辛苦了!”

付妈妈一听立时欢喜的要跳起来,忙向穆红鸾行礼道,

“少夫人放心,老奴必会尽心办事的!”

至于办甚事,主子不说,下头人自家心里明白,若是要说破便难免显笨了!

待到第二日夏氏精心打扮了一番往那凤凰山而去,入了皇宫便有人来接迎,一路往那慈元殿而去,到了里头夏氏拜见了皇后。

那夏皇后坐在上头,上下打量夏明媛,皱眉头道,

“你怎得倒似老了不少!”

夏皇后与夏明媛在闺阁之时也曾是见过的,那时族中姐妹多未出嫁,夏氏又多出美女,夏明媛虽不似夏皇后独占鳌头,却也算得花容月貌,容颜上佳,怎得不过三两年的光景,夏明媛倒似衰老了不少?

夏明媛心里苦涩,面上却是强笑道,

“臣妻这几年在外头确是受了些风霜,是有些显老了!”

夏明媛比起夏皇后来还要年轻一岁,现下瞧来夏皇后倒似妹妹,夏明媛是姐姐。

夏皇后见状心下明白了几分,当下冷哼一声怒道道,

“没出息的东西,连个男人都抓不住,这么几年你倒是在做甚么?”

夏明媛闻言苦笑低头,

“他……他连我的院子都不肯进,臣……臣妻又有何法子!”

夏皇后闻言更是恨铁不成钢,

“他不来,你不会去么?白白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儿,你这一辈子是不打算有一儿半女了么……”

夏明媛无奈仍是苦笑,夏皇后又问道,

“便是不得男人宠,这后院管家之事为何不在你手中,我听说蒲国公如今将那管家之权交到了儿媳穆氏手中,那穆氏不过是一介贱民之女,仗着有几分颜色嫁入了蒲国公,怎得她倒能哄得蒲国公交了掌家权给她,你就不成?”

夏明媛只是无言以对,心中暗暗恨道,

“你当蒲国公是甚么人?他若是真沉迷女色,以他的财力养上多少女人都成,却是为何一直守着小崔氏?那穆氏不但貌美性子更是泼辣,对下人动辄都是喊打喊杀,现下这一府上下的人个个说起少夫人都是一脸惧怕,若是自家来掌家……”

夏明媛心里明白,这样世家府邸里的下人们多是家生的老人,一代代伺候老主子过来的,有时难免有奴大欺主之事,遇上一个弱得还真是镇不住,她自问没有穆氏的魄力,便是交了权在她手中,只怕也是难以胜任!

只是对上夏皇后,她也不敢分辨,坐在那处低头听训足足半日,夏皇后说到后头自家都觉着她那样儿实在有些可怜,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夏家生你养你,你自也应为夏家出力才是,如今夏氏在朝中受人指摘,诸事不顺,你这蒲国公夫人也应为族中出力才是……”

夏明媛旁得不说只是一劲儿点头称是,夏皇后侧头瞧了身旁的弦月一眼,弦月心领神会退到后头双手捧了一个匣子出来,

“这是凝香丸,是宫中的不传之密,女子服用之后会身带异香一月不散,你将它拿去服了,后头的事儿……你好自为之吧!”

夏明媛上前一步接过谢了夏皇后赏,夏皇后见她那畏首畏尾的样儿心下也是有些烦,纤纤玉指遮了檀口,打了一个呵欠摆手道,

“下去吧!”

夏明媛忙行礼退了出去,待得捧着匣子到宫门处瞧见蒲国公府的马车才长出了一口气,待回到自己那细柳泊里,才与水仙打开了匣子仔细观看。

这药丸有龙眼大小,外头瞧着漆黑如墨,拿到鼻端闻了闻半丝香味儿都不泄,倒隐隐有些臭气传来,水仙将信将疑问道,

“四娘子,这……这药丸真能让人身带异香么?”

夏明媛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

这凝香丸她并不想吃,这凝香丸能保身有异香一月,只自己这细柳泊离琅琳小筑不说十万八千里,也有三四里路,慢说是香上一月便是香上一年,燕韫淓不到自己这处来,他也是闻不到的。

“将它先收起来,待时机到了再用!”

水仙依言将药丸收了起来,瞧了瞧她脸色便开口道,

“四娘子,夏皇后所言也确是有理,若是国公真是一辈子不幸宠你,难道真要在这处孤独终老么?”

夏明媛闻言只是苦笑,

“那我能如何?他连我的房都不进,我若是想生儿子便只能同他和离,再寻人嫁了!”

水仙闻言大惊忙道,

“四娘子说些甚么呢?这和离之话不可随意说的,您若是与国公和离,只怕这天下之大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以夫人那性子若是四娘子真的和离,只怕是连家门都不会让她进的,蒲国公虽说不喜四娘子,但这细柳泊中锦衣玉食应有尽有,诸物不缺,若是和离的话四娘子除了沦落尼姑庵还会有甚么好下场!

夏明媛听了却是惨然一笑,

“你瞧我这是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能,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不是要生生在这处憋死么?”

水仙闻言也是心里一酸哭了出来,

“四娘子怎得这般命苦,若是早生两年似夏皇后那般被今上看中,那会落到如今这般光景!”

夏明媛冷笑一声道,

“你当她夏九儿当真是无意与今上偶遇的么?”

水仙一愣,

“四娘子这话是何意?难道……”

夏明媛道,

“夏九儿自小就比旁人多生了一个心眼儿,这家里的姐妹与她打交道便没有一个不吃亏的,你若是老老实实听她话便也罢了,若是有那敢跟她对着干的……那一年三姐的下场你忘了么?”

水仙这时节才恍然想起来,

“四娘子是说三娘子当年摔进粪池里去的事儿?”

夏明媛冷笑道,

“那一回我们在院子里转,我冷眼瞧着夏九儿一杯杯请三娘喝茶,人人都当她这嫡出的女儿对三姐这旁支的女儿另眼相看,有些人甚至还在心里暗暗嫉妒,只我在一旁却是瞧得清楚,三姐喝了不少水便想去茅厕,她偏偏还拉着三姐不停说话,三姐后头实在憋不住了便匆匆跑去下人用的茅厕,那茅厕是用木板子铺的,结果三姐就掉了进去……”

“那……那四娘子怎知是皇后动的手脚?”

夏明媛冷笑道,

“我自是不能肯定,只是三姐背地里说她自持貌美,目中无人的话我却是听到了的,后头三娘多少年不敢出闺阁,你忘了么!”

水仙听得张大了嘴想起那时三娘子的惨状不由觉得喉头一阵发堵,

“那四娘子言下之意是皇后与今上相遇乃是她设计而来?”

夏明媛应道,

“今日我入宫她对我耳提面授都是如何使尽法子引男人,当年我们夏家不过京城小吏,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如何能与微服的圣上相遇,这其中的事儿想一想便知晓了!她当初选了我入蒲国公府也是看上我老实好摆布……”

水仙听了咋舌,

“即是如此,那四娘子应如何应对?”

夏明媛摇头道,

“我也不知,走一步算一步吧!”

主仆二人将那凝香丸放在一旁,都不愿依着皇后之言行事,只想着拖一时算一时便抛在脑后置之不理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世间人

穆红鸾这处每日理家,只除了一早与燕岐晟练功,一日下来也是少见。

燕韫淓不愿他回临安太过清闲,却是亲自带着他去拜了临安有名的大儒苏三璜为师,此人能诗擅画,虽有满腹经纶却是因着不喜争名逐利,便在临安城中开了一家书画馆,自己的画却是一幅不售,只以教授学生为生。

这样的大儒自是最合燕韫淓心意,养了儿子做一个富贵闲人才是最好!

燕岐晟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问穆红鸾道,

“长真可要跟着我去学?”

穆红鸾想了想摇头道,

“我于诗画一途上实在无有天赋,又是个顽劣性子,去了若是顶撞先生,将苏老先生气出一个好歹来,倒是我的罪过了!”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

“那长真还是莫去了,我去了那处苏老先生说不得都已不知如何应对,再加一个你,确是让他老人家有性命之虞,不去也罢!不去也罢!”

两人说笑一阵,穆红鸾眼看着时辰不早便催了他去睡觉,燕岐晟赖在榻上却是不肯走,拉了她的手道,

“怎得回了临安我倒觉着没有在太原时自在了,我们二人见面的时候都少了!”

穆红鸾笑道,

“那是因着你贵人事忙成日在外头跑,我可是在家里好好呆着呢!”

燕岐晟把头压到她肩头上,却是撒娇道,

“我在外头跑着也是累呢!”

穆红鸾伸手揉他脸,

“即是累了怎得不回去歇了?倒还要在这处来闹我?”

燕岐晟只是赖着不动任她揉捏,

“我累了只想到你这处来,我那院子里回去也是冷清的很呢!”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心下却是又一酸,

这孩子心里有她呢!

也是难怪,他们在一处也是有三四年了,这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少年郎情窦初开自是想要与心上人亲近的,越是这样想越是心里对他有愧,当下更是柔声道,

“那你在这榻上歪一会儿,我在一旁守着你!”

燕岐晟闻言大喜,忙将那脚上靴子一蹬,抬了脚上去人便横躺了下来,穆红鸾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捂着鼻子拧他,

“快起开,你那脚怎这么臭,快走!”

燕岐晟一动不动任她推,

“我今日跟着爹爹在外头巡视呢,这几年没有回临安有些铺子田地也要去看看的,又是骑马又是走路,那有不臭的!”

穆红鸾拿他无法回头叫了,

“打热水来给小爷洗洗脚!”

下头人打来热水,穆红鸾给他褪了袜子洗脚,抬起头来时他已是鼾声大作了。

穆红鸾让冬雪拿了被子来他盖上,

“今日便让他在这处睡吧!”

待到第二晶燕岐晟自那榻上醒来,只觉着神清气爽,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被子,认出来是穆红鸾床上的,忙扯到脸上狠狠嗅了两下,除却那股子惯用的幽香,又混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的香味儿,

这是长真身上的味道!

想到这处身上猛然一绷,少年人清晨起身本就朝气蓬勃,现下更是绷得难受,这厢有些尴尬的坐起身来,低头瞧了瞧抱着被子便下了床,有伺候的人见他醒了忙过来道,

“小爷,可是要梳洗?”

燕岐晟把被子抱在腰腹之前,嗡声道,

“小爷盖着这被子实在睡得好,这被子归小爷了!”

当下抱着被子几步出去往自己那御风院去了,留下伺候的下人立在那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穆红鸾听了下头人回禀却是哭笑不得,

“也不知这位小爷是个甚么毛病,睡便睡了怎得还要抢被子!”

便发下话去,

“以后都不许他在这处睡了!”

众人心中暗道,

“我们那儿能管到那位小爷,这不都是您说了算么?”

自也不会反驳她,都是咬唇偷笑应是。

那头燕岐晟回到院子将那被子往自家床上一扔,吩咐闻香道,

“好好给我叠在床上,不许洗了!”

闻香答应一声刚要过去动手,又被他赶到了一边去,

“去去去!还是小爷来吧!”

自家动手叠了小心放到床上,回头喝道,

“不许动啊!”

闻香莫名所以却素知他脾气,当下连连应是,燕岐晟这才心满意足出来,换了衣裳在院子里打拳,打完一趟拳后洗漱一番,再换了衣裳便出门去。

苏三璜那书画馆开在临安城南墨香坊里,这处多文人聚会清谈之处,燕岐晟打马近了这处,便翻身下马自己走了进去。

苏三璜知他要来便命人在门口守着,见了燕岐晟上前行礼,

“可是燕家小郎?”

燕岐晟应声道,

“正是我!”

那书童打扮的人上来引路,

“我们家老爷命小的在这处等候小郎,只我们老爷说了在这处学画众人皆相同,不分高低贵贱,请小郎莫泄了身份!”

燕岐晟点头跟着他进去,见里头三进的大院,左右皆有宽敞的大屋,那书童领着他进了里头院子,里头的屋子同样宽敞坐着人却是少了许多,一间屋子里不过十来人端坐在案前。

燕岐晟被书童领过去坐在后头,同室之人转回头来好奇瞧他,燕岐晟冲众人微微笑拱手四方施礼,众人纷纷回礼,过后都正襟危坐静候先生到来。

这画馆叫做舒意斋,里头教画的先生也是不少,只里头一进的屋子里才由苏三璜亲自教授,燕岐晟在这处本就是混日子,学起画来倒是无可无不可,因着有前头的底子便在这处混了一个中游,不上不下的样儿倒是不引人注目。

燕岐晟一日里花上半日学画又跟着燕韫淓用半日打理庶务,穆红鸾那头却是万事开头难,这厢足足用了一个月才算勉强理顺了手,待上了手燕大等人便不再管,只偶尔在一旁提点,任她一人独揽大权。

穆红鸾也是心里明白,这些事儿急不得,自己上了手却是按着前头的规矩并未多做改动,待得人事都熟悉起来,才调动变更。燕大报给了燕韫淓道,

“老奴原想着少夫人性子急只怕上了手倒要大肆改动一番,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稳扎稳打……”

做主子的最忌朝令夕改,少夫人能稳重行事,于这府上下人也是好事。

燕韫淓笑道,

“长真那性子是个胆大心细的,又从未经过这些事儿,能做到这样已是不错了!”

燕大点头道,

“少夫人是个聪慧的,再待些时日这家里便能真正执掌了!”

燕韫淓点头,

“有你们盯着她,自是不必担心的!长青那处我也要多放些手才是,只要这两个小的能立起来,我便能放手躲清闲了!”

他倒是一心想着躲清闲,只把穆红鸾与燕岐晟忙得不成,转眼已是三月过去,算着日子是秋去冬来,只这江南一隅不识北地寒风,连树梢上都不见半点黄意,却已是年关要近了。

苏三璜是个雅人,见这城里又热闹了三分,便领着一干学生坐在八宝楼上,指了下头一干忙碌景象道,

“世人都道那阳春白雪,红梅秋菊高雅抒志,却不知这世间百态才最是抒情,你们瞧瞧这众人自有百态,或喜或忧,或哭或笑……”

目光扫过众学生面上,见有人懵懂不知,有人若有所悟,有人低头不语,当下微微一笑又问道,指下头那买饼的小贩时,

“你们瞧瞧……那小贩为何发笑?”

下头有人应道,

“回先生,那小贩刚刚多得了客人两个钱!”

苏三璜笑道,

“他为何多得了两个钱便要笑呢?”

“自是因着商人重利,为了利便失节气,若是再有几个铜板只怕是跪下叫爷爷也要愿意的!”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跟着大笑,只苏三璜却是未笑,

“你只瞧着他为了两个铜板失节气,却不知一回两个铜板,一日或许便要多五六个铜板,一月多上一两银子,有这一两银子拿回家去便能给家中妻儿多买几身衣裳,每日里多吃些肉食,再存些起来便能送了儿子进学堂,似你们一般坐在这处嘲笑下头买笑之人……”

众人闻言俱是一默,苏三璜目光扫过众人微微摇头,

“尔等可知,你们身上所穿,口中所食乃是家中父母与人陪笑,同人卖好辛苦求来的?”

众学生俱都低头不语,又听苏三璜道,

“好好看看这世间百态,将他们的喜怒哀乐画在纸上,将他们的得意无奈都画在纸上……”

众人这时才敛了神色端坐细想先生之言。

燕岐晟坐在人群之中也是支肘深思,他出身显赫于百姓疾苦自来便无感触,现下听了先生所言这才沉下心去瞧那街面上的百姓。

那街上人来人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年长的妇人两手各牵了两个孩童打那卖包子的摊前过去,男孩儿瞧见立时便不动了,拿手指了闹着要,那妇人摇头,孩子只是不听,张了嘴只是要,被妇人一巴掌打在脸上,小脸儿上立时红了半边。

那孩子也是性子硬,挨了一下仍是不肯走,只守在那处哇哇大哭,妇人又抬手唬他,孩子梗着脖子宁愿受那一掌也要吃包子。

第一百零六章 再入宫

那妇人实在捱不过小儿,伸手自腰间摸出一个钱袋来,倒了里头的铜板数了又数,问那小贩价钱,小贩应了,她又皱着眉头再数了一遍,冲人比了一个指头,那小贩接了铜板,用荷叶包了一个包子递过去。

妇人接过来掰开一半,给了那男孩儿一半,又另一半给了那女孩儿,自家却是舍不得扔那荷叶凑到嘴前头,伸舌头舔了舔上头的油这才扔掉。

燕岐晟瞧着三人相携离去摇头叹气,苏三璜在上头见了他笑便问道,

“燕岐晟,你为何叹气?”

燕岐晟起身行礼,

“先生,学生适才瞧见一位妇人领着两个稚龄小儿……”

将前头所见讲了一遍,苏三璜点头道,

“老夫前头也见着了,你们可有人瞧见?”

众人有点头也有摇头,苏三璜问道,

“那你又为何叹气?”

燕岐晟道,

“学生笑那小儿,哭闹了半晌又挨了一巴掌得了一个包子,却只得了半个吃!”

苏三璜道,

“他哭闹一番得了包子为何要笑他?”

燕岐晟道,

“他在那处卖力哭闹,脸上挨了下,这力全是他出了,打也是他全挨了,一旁的女孩儿只立在那处观看,半分力没有出,到最后还得了半个包子!学生倒有些为那男孩儿打抱不平呢!”

苏三璜闻言哈哈大笑,

“你只瞧他挨打吃包子,却不知那一旁的小女孩儿只怕还要心中羡慕他呢!”

“哦……为何要羡慕他?”

“他吵一吵闹一闹还挨了一巴掌,却还是能弄到包子吃,却不知有些人连哭也不敢哭,闹也不敢闹呢,只眼巴巴的瞧着旁人闹,指望着旁人闹得了,能施舍一份给她呢!”

燕岐晟闻言一愣应道,

“她即是不敢哭不敢闹又未挨那一巴掌,又为何要得包子呢?依学生看来这世上从未有天降横财,平白得利之事,即是要得便应去争去抢,挨骂也好,受打也罢,总归能有收获。若是上天不公,自家又逆来顺受,反过头来抱怨那生活艰难,苍天不公却又怨得谁来?”

苏三璜闻言叹息示意他坐下,却是再未言语……

待得晚里众人散去,那苏三璜回到家中却是独坐在书房中,瞧着面前一杯清茶出神,那书童进来见主人如今,便上前轻声问道,

“老爷,您为何独坐发呆?”

苏三璜摇头并未说话,那书童跟在他身边也是多年,自也是能摸清一点儿自家主子的心思,

“老爷可是想着今日众学生在八宝楼所言?”

苏三璜点头却是不言,书童只当老爷是不满学生所言当下劝道,

“这些学生多是家中富庶未受过民间疾苦,有些自持读书人的清高,先生日后多加教导便是了!”

苏三璜摇头叹道,

“老夫倒是不在意学生们的清高之言,只那燕岐晟……”

“老爷,那燕岐晟又是如何?”

苏三璜欲言又止,叹气摇头,

有些话讲出来便是大逆不道,现下中原四面强敌环伺,一个不慎便有灭国之祸,论起来大宁一国虽说屡遭外族入侵但根基并未受损,北面失地但南方却是民生繁荣,海运通达,商货开下,这其中所积累的财富足以支撑举国之战。

若是上头能有一位有胆有识明君坐镇,再有文臣尽心辅佐,更有武将拼死效命,未必不能匡扶汉统,横扫异族,恨只恨今上懦弱好色世人皆知,一心苟且偷安不思进取!

他为何不愿入朝为官便是因着官家并非明君,这朝堂之中自也是上行下效奸党横行。

这燕岐晟仍是蒲国公的嫡子,蒲国公此人豪富,在外又颇有贤名,他每日里教授燕岐晟书画,自他一笔一画之中也能见得性情,此子性子刚而不强,烈而不争,勇而能当,谋而有义,若是放在朝堂必是位栋梁之才,只可惜他生在皇家,一生不能争权夺利,生生白费了人才!

不过……即是生在皇家,文不能做官,武不能成将,却是能做皇帝的……

蒲国公这一支是当年义平王燕尤淳一脉,若是当年皇位传于了义平王燕尤淳说不得大宁朝不会落到今日之境,旁的不说只那弃逃开封之事必是不会发生的!

“唉……”

苏三璜一拍额头,叹道,

“真是老了,这类事儿也是能想追回当年么?不过老夫一时神迷乱想罢了!”

却是撇过此事再不与人提及。

又隔了几日穆红鸾面前又有人来报,

“宫中有人来召夫人进宫去……”

穆红鸾听了一皱眉头,暗道,

“这宫里人召夏氏倒是十分勤快……”

想了想叫了夏竹进来道,

“在外头去叫一个小厮跑一趟前院,问一问国公爷的意思……”

前头刚回来宫里召见自是应去,这才不过几日怎得宫里又召见了,若是三番五次太过频繁,倒是要问问公爹的意思,那一位毕竟还是名义上的蒲国公夫人,自己的婆母。

小厮这厢把信儿一报,燕韫淓坐在书房之前眉头皱了皱道,

“回去告诉少夫人,给夫人安排车马便是!”

小厮回去了,燕岐晟在一旁却是冷笑道,

“这夏氏回来没有多少时日,这接连进宫是何意,去宫里告状么?”

燕韫淓道,

“她与夏后乃是一族姐妹,回来临安见面叙旧也是情理之中,倒也无需太过计较!”

燕岐晟冷笑道,

“那夏后便不是个好货,这两个女人撞到一处便不能有好事!”

燕韫淓道,

“哼,夏后再是得宠却是至今一儿半女未出,只要二皇子好好的,她便张狂不了多久,为今之计却是要想法子让二皇子早早成亲,让官家为他封王开府,离了皇宫才是!”

燕岐晟应道,

“这事儿依儿子瞧着还是要暗中联络朝中大臣上本为表哥请封才是!”

燕韫淓点头道,

“此事为父不能出面,更不能让官家瞧出此事与我们有瓜葛……这大臣的人选嘛自是不能与我有关……”

父子两人在书房说话,将夏氏的事儿抛在脑后,那头穆红鸾接了信儿便吩咐人去为夏氏备马。

夏氏得了消息却是一脸的苦相,水仙道,

“四娘子,怎得皇后又召您入宫?”

夏氏摇头,

“把衣裳给我取来,即是皇后召见总是躲不过的……”

当下换了衣裳,精心打扮一番坐上马车又入了大内。

夏明媛进入大殿之中见夏皇后高坐在上,忙上前施礼,夏皇后冲着她一笑指了下头一人道,

“你瞧瞧是谁来了?你们母女久不见面想来必是十分思念,今日本宫便特意召了五夫人进宫,也好让你们母女叙一叙话!”

夏明媛这才得空瞧向旁边,见那一旁坐着的位中年妇人满头的珠翠,慈眉善目,瞧着她笑脸满面,这厢忙上前行礼道,

“母亲!”

夏五夫人起身去扶她,拉了她的手亲热道,

“我的儿,这般久未见为娘真是想死你了!”

夏明媛被她抓着一只手只觉像是被那冰冷的毒蛇爬到身上一般,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当下强笑道,

“母亲,儿也甚是想念母亲呢!”

两人相视一眼却是都分明瞧出了对方眼中的假意,回到临安这许久,夏明媛只悄悄儿派了水仙回去瞧过姨娘,而夏五夫人自从得知她入府以后,并未得蒲国公宠爱后,那书信便渐渐少了,回到临安后按理应夏氏应回府拜双亲,娘家也应派人来接,只两面都是将这事儿忘了一般,半分没有提及此事,蒲国公府自是乐见其成,三方都未多事,这一回倒是让夏后管了个闲事!

两人在这处手拉着手装母慈女孝,夏皇后在上头很是满意点头,又招了夏明媛到面前来,夏明媛见状心里暗暗叫苦,立在她身前不远却是不肯再上前,夏后见状脸色一沉,

“过来……”

夏明媛见她脸色阴郁只得硬着头发又上前一步,夏后仔细嗅了嗅却是脸色大变,

“夏明媛……你竟敢不遵本宫懿旨!”

夏明媛身子一抖却是紧咬了唇站得笔直,一旁的弦月过来重重按在她肩头上,后头膝头一顶她腿窝,

“跪下!”

夏明媛无奈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夏五夫人不知何意有些茫然不解,又带着几分惶恐瞧向夏后,夏后冷笑一声道,

“那凝香丸千金难买,本宫也是为了你好,赏了你给,你竟是这般不识抬举,不肯服用如何能得宠?”

夏明媛被骂得身子一抖咬唇低头,半晌才应道,

“皇后赏赐臣妻不敢不用,只是那……那蒲国公成日在前院,莫说是臣妻这处便是其余小妾那处也是去得少,臣妻纵有千般计,却是连他身也近不了,只能徒呼奈何啊!”

夏皇后闻言怒道,

“蠢货,他不来你不知去寻他么?你在那院子里再不得宠总无人绑了你的手脚,挡了你的去路,分明是你自家不肯上进,不肯想法子亲近蒲国公!”

夏明媛听了心下委屈却只能咬唇不语,

堂堂一国之后成日价想得便是如何固宠,真正连那小门小户的正妻都不如,听在耳中只心里冷笑不已!

夏皇后似是明白她心里所想,在上头也是冷笑连连却是冲着夏五夫人道,

“五夫人真是教得好女儿!”

第一百零七章 和离书

夏五夫人见这火烧到了自己头上,吓得忙扑嗵跪了下来,

“皇后……皇后……恕罪,皇后恕罪!”

夏五夫人不知何事只知求饶,夏皇后坐在上前目光扫视过夏明媛冷笑连连,

“我们虽说不亲近,但总算是姐妹一场,你心里想些甚么当我本宫不知晓么?你自小就是个闷罐子,人生得不算太好,但性子却有些清高,端着那臭架子不愿低头去讨好人,便是嫁了给蒲国公,男人不愿宠你,你也不愿委身去就,你当你是个甚么东西?”

夏明媛身子一抖,红唇被咬得泛白,又听夏皇后喝斥道,

“少给我装那高门大户千金娘子的样儿,你不过是个庶女,你亲爹前头也不过是个马监主薄,若不是本宫……你们一家子还在这京城里苦哈哈熬日子,你一个姨娘生的东西说不得配了哪个贩夫走卒,了不得配个秀才都是高抬了你,不过做了几日国公夫人便真当自家是高门出身了……装甚么清高!”

夏明媛听了她的话只觉得那话倒似大锤一般,一下下击在心口,只听得胸中憋闷,口中泛口,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只能咬牙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夏五夫人听了连连应是,

“皇后所言非虚,若不是皇后那有我们这一家子的富贵,四娘子听皇后吩咐,这予你是好事我们一家子荣华富贵便是系在官家身上,便是系在皇后身上啊!”

夏皇后冷笑道,

“五夫人好好劝劝你这女儿,那族里多少的女儿我为何不选,单单选了她嫁给蒲国公,蒲国公府的日子旁人不知,她必也是知晓,如何的锦衣玉食,便是这皇宫大内说不得也要逊色一分,她倒在这处拿腔作势,摆甚么贞洁样儿给你看,那是你自己的夫君又不是旁人,让他宠爱你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倒弄得似本宫害她一般……”

夏五夫人在下头连连称是……

一通骂却是半日,夏皇后出了这口气才将两人放出了宫,夏五夫人与夏明媛出来,出了大内宫门这才卸了那一脸谄媚神情,板起脸来恶狠狠对她道,

“你自来就是个不识抬举的,皇后说的话自家好好想想与你只有好处无有坏处,你家好好想想,当初我便写信劝过你,多想些法子让蒲国公能宠你,日后生儿生女,也好帮衬你父亲兄弟们一把!你不听便也罢了,怎得还想作妖?你可别忘了你那亲娘还在府里呢!”

夏明媛闻言恨道,

“母亲,姨娘在府中也是老人,这么些年来在府中都是伏小做低并无冒犯您之处,母亲又何必咄咄逼人!”

夏五夫人冷笑一声道,

“你当我想做这恶人?便是我不做还有夏九儿要做,你当她是好相与么……”

顿了顿凑过来低声道,

“这么些年来夏九儿一儿半女没有生出来,这后宫之中也无有嫔妃生出儿子来,前头刚来临安时还有三四位嫔妃诞下过皇子公主,结果都莫明的夭折……你当是为了甚么?”

“啊!”

夏明媛闻言惊得身子一抖,

“母亲所言是……是那夏九儿所为?”

她的胆子竟是这般大么!

夏五夫人冷哼一声道,

“我可甚么也没说,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自家好自为之吧!”

一个个都当她是恶人,她再是恶人还是容得这帮子孽种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似夏九儿心狠手辣,事儿做的绝!

夏五人转身上了车,撩帘子看向一旁蒲国公府的马车却是啧啧声不断,眼中尽是艳羡之色,

“瞧瞧……皇后说得真是对极了,若是没有她,你这一辈子慢说是坐这车了,便走近看一看都是罪过……”

说话间人已去远了,夏明媛强撑着上了蒲国公府的马车却是身子连连发抖,水仙过来搂了她肩头,声音呜咽道,

“四娘子……她们……她们怎能这般对您!”

夏明媛伏在她怀里却是一脸的木然,

“水仙,她们骂得对啊!若是没有夏家女以色侍人,这一族人如何又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话是说着,两行清泪却是自脸上缓缓滑落下来……

夏明媛回去当晚便派了人送信到前头书房中,

“爷,夫人派了人来传话,说是有话要与您讲!”

燕韫淓闻言心中暗想,

“她平日里也是老实呆在自己院中,连着两回进宫见了夏后,便有话要对我说,莫非是在宫中听了甚么,要讲给我么?”

当下点头道,

“回夫人话,让她过来就是!”

后头人去回话,待到天已擦黑夏明媛才到菩提院前让人通报,清风进来报,燕韫淓有些诧异,“怎得这时节才来?让她进来吧!”

清风出去请,夏明媛这才缓步进来,燕韫淓坐在书桌后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头上乌发歪歪拢了一把,只插了根钗,面上未施粉黛但气色瞧着倒是十分红润,身上着一件绿柳色的小袄,里头配了藕荷色的窄袖,下头穿了一条半新不旧的月芽长裙,人瞧着倒是十分素净。

这厢立在那处肩薄腰细倒显出几分柔弱来,便开口让她坐,

“你今日派人传话是有何话要与我讲?”

夏明媛见他一上来便是开门见山连客套话亦没有,不由的眼神一黯,当下应道,

“国公爷,今日妾身去了宫里一趟……皇后……皇后倒是过问了妾身两句家事……”

“哦,她说些甚么?”

夏明媛咬唇道,

“却是问妾身嫁入国公府三年有余为何一直未有……未有……身孕!”

燕韫淓闻言双眼一眯,

“你又是如何回答?”

夏明媛取帕子在腮上一捂,低声道,

“妾身无言以对……”

说话间却是默默流下泪来,她若是上来号啕大哭又或是借着皇后之威强行指责倒还好些,似这般哀怨流泪,倒让燕韫淓心中的怒意无处发泄,说来说去她也不过是个受人指使的棋子!

燕韫淓坐在那处神色温和的见她哭了半晌,才道,

“日子总是自己过的,旁人的话怎得做准?即便她是皇后难道还要管到臣子的夫妻事么!”

夏明媛闻言哭得更凶,抽噎道,

“旁人的话是可不听,只妾身想到这日子如何艰难,旁人又如何能体会,心下觉着委屈便忍不住想哭……”

又使帕子遮了眼哭,只那帕子现下早已被泪水打湿,再擦也是无济于事,燕韫淓见状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取了手边的帕子给她送去,

“好了!好了!止了哭声吧!”

夏明媛低低谢了一声接过来擦脸,燕韫淓立在她身边先头还不觉着,多站两息便觉着有香味儿传来,前头只当是她使了头油一类,只这香味有些特别,便不自觉多闻了两口,见她擦完了脸,便退后一步说道,

“你这日子有甚艰难的,每日里锦衣玉食使奴唤婢有甚不好?”

夏明媛听了却是猛一抬头,瞪着一双哭肿的眼儿气道,

“国公爷倒是说的轻巧,妾身是个女人,女人这一生便是嫁夫生子,养儿育女,国公爷如今……如今……”

后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又哭了起来,燕韫淓见她哭得凄惨心里确也是生出一丝愧疚来,安抚她道,

“这女子生育后代求得便是后半生有个依靠,只要你安份守已,在这国公府中好好度日,长青与长真日后必也是会孝敬你的,你放心好了!”

夏明媛却是抬头幽幽的说道,

“长青与长真再好,也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妾身不过只想做一回真正的女人!”

燕韫淓摇头叹气,

“你若是想要旁的甚么本公倒是无一不允,只这一点却是不能!”

夏明媛道,

“妾身要甚么您当真要给么?”

燕韫淓点头,

“本公自是言出必行!”

“好!”

夏明媛伸手自袖间取出一张纸来,

“国公爷请将它给签了吧!”

燕韫淓接过来展开一看,却是一张和离书,上头左右各写子男女姓名,因夫妻情趣不投,不能百首,今互商互议后愿和离等等,

燕韫淓自上而下读了一遍却是踌躇起来,

“这……”

夏明媛却是冷笑一声,

“怎得?国公爷如今要后悔了么?”

燕韫淓想了想应道,

“夏氏,和离此事关系重大,你不可意气用事,需得再三思量才是,你若是与我和离以后生活如何继续?宫中夏皇后又如何交待?你可还能大归……这些事儿你可是想清了?”

夏明媛冷笑一声腾的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将一个身子逼过去,燕韫倒退几步听她对自己怒道,

“燕韫淓……你当我当初是想来你这蒲国公府么?若不是家里逼着我又怎会自甘下贱千里迢迢去到太原?你即是不喜我,将我晾在一旁三年有余,现下又何必假惺惺来关怀我的处境?怎得现下又心疼我了么?即是如此……”

一早手将那和离书又抢了回来,拿在手中左右一撕立时分做了两半,又再撕了几回便将一张纸化做片片白蝴蝶散到了地面之上,

“你……你这是做甚?”

燕韫淓从未见过她如此,一脸的恨怒交织,杏眼明眸,唇润齿白,一身的幽香袭人令得他莫名的心头乱跳,

“你……”

第一百零八章 出言诈

夏明媛欺身过来一把抓了他的手,目露哀求,

“国公爷……妾身是您的妻啊……我是您的妻啊!”

燕韫淓前头还能清醒,被她这么一下子,立时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呼吸却是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你……”

不对……不对……大大的不对!

燕韫淓脑中发昏,情急之下猛咬了一下舌尖,剧痛之下神智一清,低头看了自己的双手,吓得忙往后退,身子撞到后头书桌上又是一疼,这时才惊觉身子异样,拿手指点了她道,

“夏氏!你……你给我滚出去!”

那香气初时不觉浓到这后却是越闻越浓,将他整个人裹在里头,把心里那团火点着,一点点自胸口往下,烧是人好不难受……

目光落到地上的纸上,不对……不光是香还有这纸,这香并不妥当但若是遇上了纸上的药便立时不同了……

呼呼呼……

燕韫淓大口的喘着气,夏明媛却是往前头走了两步,过去拉他的手,

“国公爷……”

那声音听着也与平日大大的不同,没来由的那么娇媚,

“滚……滚……”

燕韫淓绕过书桌躲开她的触碰,夏明媛跟了几步过去,却是又去拉他的手,

“国公爷……”

燕韫淓见状倒似见着鬼一般,抬头冲外头大声疾呼,

“清风、明月……”

外头等候着的两名小厮立时推门闪身进来,燕韫淓胸口高低起伏不断,额上冷汗直冒,抖着手指了夏明媛道,

“让她出去……出去……”

夏明媛一张脸由红又转为惨白,见清风与明月过来赶她,却是惨笑一声,

“哈哈哈……别碰我……别碰我……”

一面放声惨笑一面跌跌撞撞往外头走去。

清风与明月过去也不敢真与她动手,只能眼睁睁瞧着她离去,

“爷……”

燕韫淓喘气道,

“快,给我预备凉水……把地上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夏明媛进那菩提院便将水仙离在了外头等待,她进去做甚水仙心知肚明,她立在那门前不由的心下忐忑,揪着帕子在小车前走来走去。

正心神不宁间见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出来,

“水……仙……”

水仙扑上去抱了她,

“四娘子……四娘子你……你这是……”

夏明媛白着脸冲着她摇了摇头,

“我们走……”

慌慌张张上了车便回转细柳泊中,

“四娘子,你……你……”

夏明媛伏在水仙怀中,身子不断发抖,眼泪却是渐渐润湿了她的肩头,

“他不肯碰我……水仙……他不肯碰我……便是他身中了药……都不肯碰我……哈哈哈哈……”

夏明媛又是哭又是笑,

“水仙……哈哈……我……我如此自甘下贱……他……他还是不肯碰我……”

水仙抱着她听得也是跟着流下泪来,

“我可怜的四娘子……你……你的命怎得这般苦!”

不过一夜夏明媛便病了起来,初始时只是身上发热,头昏身软,水仙心里发虚也不敢声张,只得寻了现成的药丸给她吃,可那药半点不起效,第二日到了午时竟是水米不进,神智昏迷了!

水仙实在没了法子,却是不敢去寻燕韫淓,想了想往九曲湾寻穆红鸾,

“少夫人……少夫人,救你请个大夫去瞧瞧我们夫人吧!她……她……”

穆红鸾闻言眉头挑得老高,

“夫人怎么了?”

“我们家夫人身上发高热,水米不进说起胡话来了!”

“哦……好好的人怎得一下子病得这般重了?”

水仙嗫嚅说不出所以然,穆红鸾在上头瞧她神色便知有蹊跷,

“病人要紧,还是先去请大夫吧!”

当下让人拿了自己的牌子出府去请大夫,穆红鸾瞧见水仙六神无主的立在那处,心中暗道,

“平日里缩在那院子里不出来,我倒正愁没有法子弄你出来问话呢,现下到是好时机!”

当下让水仙坐在下头,细细问起夫人病情来,

“几时起的热?为何起热?怎得前头不来回话?”

水仙支吾胡乱应答两句,

“也……也不知是几时起的热,前头……前头也……也未察觉……”

穆红鸾眯眼托腮瞧着她,

“你即是夫人的贴身丫头,怎得没有察觉夫人有不妥当,看来……你这贴身的丫头却是半点儿没有尽心!”

水仙听她语气不善,当下忙摆手道,

“少夫人……奴婢伺候夫人向来是尽心的,只是昨……昨晚上夫人热起得有些急……”

“嗯……”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眯眯支腮瞧着她,柔声道,

“你伺候主子自是尽的,若是不然……又怎会去为你家主子在太原城中花银子请黑风岭的绑匪……”

水仙闻言一愣还未及细想立时连连摆手道,

“不是我……不是我……不关我事!”

连连否认之时,却见穆红鸾面露异样,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应了甚么,当下是脸色惨白身子乱抖,扶了乱跳的心口强自镇定道,

“少……少夫……少夫人说得甚么,奴婢不懂!”

穆红鸾闻言哈哈一笑,

“你不懂……我却是懂了!”

语中深意听得水仙几乎要脚软当场跪下去,只因心里念着那躺在床上受苦受难的四娘子,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肉一阵阵乱跳应道,

“少夫人聪慧过人自是懂的,奴婢……奴婢愚钝并不明白……”

穆红鸾点头叹道,

“你倒是个忠仆……只你这忠却是假忠罢了,若是你真心为你主子好,又为何会让她犯下这等大错来!”

水仙闻言脸白得吓人,身子乱抖终是忍不住跪了下来,

“少……少夫人弄错了,我们家夫人并未犯错,要错都是奴婢的错!”

穆红鸾摇头叹气摆手道,

“你走吧!”

这事儿根本不必水仙招供,只要她脸色有异语露端倪,穆红鸾便已是心里一清二楚了,只是如何处置却不是她说了算,自是还要禀报给公爹,由他老人家决断才是。

打发走了双腿打颤的水仙,又派了人叫杨大强到前院等候她,自己换了衣裳去菩提院中见燕韫淓,到了院子前头清风出来迎她,

“少夫人!”

“嗯,小爷可是在里头?”

“回少夫人的话,小爷与国公爷都在书房之中……”

穆红鸾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后头的杨大强,杨大强冲她点了点头,清风进去禀报,燕岐晟当下却是几步出来冲她笑道,

“长真你怎得过来了?”

穆红鸾领着杨大强进去,却见坐在书桌后的燕韫淓脸色有些苍白,

“公爹!”

“国公爷!”

两人上前行礼,燕韫淓轻咳一声问她,

“长真过来可是有事?”

穆红鸾转头瞧了一眼燕岐晟道,

“公爹,今日长真过来却是因着前头那一回长青被黑风岭山匪所虏之事!”

两人一听都是一愣,燕岐晟道,

“怎得隔了这般久的事儿,长真倒有线索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转回头对杨大强道,

“你把当日同我讲的事儿,向国公爷与小爷讲一回吧!”

杨大强点头便将当日自己如何见到水仙,如何发觉她不对,如何想起当初那遮了面的女子声音与身形等等。

燕韫淓与燕岐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长真依你所见,此事难道竟是那水仙……或是夏氏所为?”

说起夏氏燕韫淓脸色有些异样,昨晚夏氏离了菩提院,自己却是洗了半宿的冷浴,却是有些着了凉。

燕韫淓心知这是夏氏对自己下了药,至于为何在太原府几年不曾如此,回到临安便似发了颠一般,更有那药自何处来,自是不言而喻了!

燕韫淓心中暗恨夏氏更恨那幕后黑手夏后,今日里召了燕岐晟过来便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那夏氏,却是没想到刚坐下说了两句,穆红鸾便来求见提起了前事。

穆红鸾点头道,

“其实这类事儿也是不少见,只是当年公爹的心思应是只想着外头人却是没留意内院,倒让她们钻了空子……”

顿了一顿又道,

“今日那丫头水仙跑到我那处言道夏氏病重,我见她心神不宁便趁机发言哄诈,她果然神色大变,虽咬死不认但已是泄了馅!”

这样的情形根本不必人证物证齐全,燕韫淓与燕岐晟一听立时便心里明白了,燕韫淓想了想打发杨大强下去,对儿子儿媳道,

“夏氏留不得了,只是如何处置倒要费些思量!”

心下暗暗后悔起来,早知夏氏如今不安份便应拼着与燕瞻撕破脸,当初也不应让她进府。

燕岐晟如今得知真情自是心里恨极了她,鼻子里冷冷哼一声道,

“即是如此倒不如报个暴毙算了!”

燕韫淓挑眉瞧向穆红鸾,穆红鸾摇头道,

“暴毙不好,不如将她送出府去,安置在尼姑庵中!”

瞧向燕韫淓,燕韫淓沉呤,儿子与儿媳自是不知晓前头一晚发生的事儿,他倒不怕夏氏能如何只夏后在后头指使着,若是让夏氏暴毙让夏后抓住把柄在燕瞻面前进谗言,虽说自己不惧但现下正有二皇子的事儿在眼前,处置一个夏氏何时都成,不必急在这时。

第一百零九章 神泉水

燕韫淓道,

“长真所言为父倒是赞成,她要死也应在外头,不应在我这府里!”

燕岐晟听了连声冷笑,只恨不能快意恩仇,不过他也知此时有大事要办,为了一个夏氏不值得!

三人商议过后,第二日便对外头宣称夏氏得了急病要送到外头休养,其实却是前头一晚便连夜由杨大强领队将人送到了临安城外四十里地,盘龙山下妙云庵去了。

那夏氏进了这处妙云庵,成日古佛青灯生活清苦倒也罢了,偏庵中尼姑个个都是折磨人的好手,她入了那里头过得苦不堪言,却是惹出了后头一桩事儿来,现下不表。

待到隔几日宫中又来人召见,穆红鸾闻讯便让下头人回道,

“我们家夫人身子不适已是出府休养去了!”

那宫中来人闻言便要求见穆红鸾,穆红鸾只淡淡道,

“就回话说少夫人也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夏竹依言出去回话,那宫人一听自是气得不成,恨恨道,

“你们家夫人与少夫人病得可真是时候,这可是皇后召见!”

夏竹立在那处也阴阳怪气应道,

“这倒不是有心抗旨,只是任谁这么隔三差五的往宫里跑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那宫人气得不成,却也无法只得气哼哼回宫中向夏后禀报,夏后一听不由的连声冷笑,

“好你个蒲国公,好大的胆子!”

这厢却是让拿弦月取了薄荷汁来熏眼睛,眼泪立时泉涌出来,眼皮子又红又肿的去见了燕瞻,

“官家……官家……”

燕瞻见她如此立时大惊,忙扶了她问道,

“圣人如何哭成这般模样,是有谁让你心气不畅?”

夏后哭道,

“此事还是要怨官家,想当初蒲国公新丧妻,官家便要臣妾选家里的女儿赐婚,臣妾将那我年方二八的小妹嫁给了蒲国公,她花容月貌,贤良淑德那一点配不得蒲国公,却那知千里迢迢自家送上门去,被人冷眼相待,冷落到那后院之中三年不入她房门一步,回到临安……回到临安臣妾召她来见,见她形容憔悴便问起根由,我那命苦的小妹才据实以告……”

说罢大哭起来,

“呜呜呜……”

“此事便是怪官家……好好的女儿家,年轻美貌怎得就不招人喜欢了?非要生生晾在那处耗了青春,他便是再对官家心有不满,我那小妹是无辜的呀!”

一句话说的燕瞻心头大怒,一拍御案道,

“燕韫淓素来便与朕不合,朕下旨赐婚他表面应下,背地里却这般做,他这不但是给圣人没脸,也是在与朕作对啊!”

心头大怒,却是疾声叫,

“程胥……程胥……”

大太监程胥应声而来,

“官家有何吩咐?”

燕瞻怒道,

“研墨,朕要写旨……”

程胥忙上来磨墨摊开一张白宣纸放在御案之上,燕瞻过来提笔蘸墨,一面写一面恨恨道,

“朕要将那燕韫淓申斥一番,让他进宫请罪!”

提笔刚写了一个字,却是突觉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花复又一黑,身子晃了两晃,程胥先瞧出异样来,

“官家……官家……这是怎得了?”

伸手去扶他,这才发觉燕瞻面上冷汗直流,手在不停发抖,程胥忙扶了他到一旁坐下,夏后见燕瞻脸色青白也是被吓到了,当下忙疾声叫,

“快!快!快传御医!”

外头人去传了御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御医匆匆赶来为那龙床上的燕瞻把脉,良久却眉头紧皱道,

“前头官家便是因着肝火上冲至双目,虽说已经医治,但平日里却要修身养性不可胡乱动怒,今日为何又气血蓬勃,以至肝气上冲?”

立在那寝宫中的众人自知是为了甚么,只都低头不言,夏后闻言娇声喝道,

“那来许多废话?官家的病不好自是因着你们医术不精所至,本宫未治你们的罪已是仁慈,现下还不快快动手医治!”

那御医却是摇头道,

“前头一回本是凶险,这一回又再复发便难治了,需得请诸位医正汇诊才是!”

“那还不快去!”

……

那宫里的消息自有人传了出来,燕韫淓听了勃然大怒,大呼妖妇误国,燕岐晟却是冷笑连连,

“妖妇如何成妖?还不是自有人捧着的缘故!”

想了想道,

“爹爹此乃是大好的时机啊!官家的眼疾由众御医汇诊已是断定不能即刻痊愈,需得搬出宫外到龙盘山边的行宫静养修身,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国君有疾便应有皇子代为理国,官家膝下如今只得一名皇子,不如趁此时求立太子!”

此言一出燕韫淓精神大振,负手在书房之中踱步,来回几趟之后,

“你外祖家那处要即刻去信,此事还要与二皇子商议才是,今晚便递了消息去,让他想法子出来一见!”

说起这个燕岐晟眼珠子一转道,

“此事倒是好办!”

果然第三日燕韫淓却是与东陵王一块儿进宫探病。

燕瞻如今双目又不能视,却是心下又急又躁,肝火上扬更觉目痛头昏,夏氏伺候在一旁不过一日便已是被他骂得泪眼汪汪,却是又不敢发脾气离开,只能咬牙强自忍了。

听外头程胥进来报,燕瞻不由心下烦躁,

“不见……不见,朕这病正是因着他们,现下倒来烦我,不见!”

程胥在一旁轻声道,

“官家,前头义平王来官家不见,现下东陵王与蒲国公来也是不见,只怕……这毕竟是宗室皇亲……”

便是旁人倒还好,说起燕韫淓,燕瞻便更觉头疼难忍,当下挥手道,

“二皇子何在?”

二皇子燕守敬本是伺立在一旁,闻言忙站出来,

“父皇!”

燕瞻不耐烦摆手道,

“出去……你代朕出去将人打发了,不要让他们来烦朕!”

燕韫淓倒是好说,只那东陵王自是不好太过失礼,只得让自己儿子出去抵挡一番!

“是!”

燕守敬低头应了一声,便退了出来到外头见了东陵王与燕韫淓,两厢见礼东陵王燕尤楚紧皱了眉头道,

“官家如今病情如何?”

燕守敬低头恭敬道,

“需得静养修身不可轻易动怒!”

燕尤楚闻言摇头叹道,

“官家便是不爱惜身子太过操劳,偏又冲动易怒,这性子应改一改了!”

这话旁人来说自是不成,但燕尤楚来讲便是燕瞻也只得咬牙听着,燕守敬在那处恭敬听教,燕尤楚说起养身惜命来那是头头是道,

“每日寅时起,戌时眠,呼吸吐纳之功必不能废,御女即不过太过,饮不能过激,食不能过饱……”

燕守敬在那处听他絮絮叨叨念着不停,却是没半分不耐听了半晌,好不易等他说完,又听燕尤楚倒似猛然想起甚么一拍额头道,

“说到这处本王倒是想了起来,便在这临安城东面有座不高的山峰,名为翅头峰上有一处泉眼,那一处泉眼十分难得,冬日时变暖,夏日时冰凉,却只得清晨日出之时才涌出三桶,饮之能令人耳聪目明,更有提阳益气之功效,山民以为神赐便自发建庙供奉,那山泉倒也灵验,只有一点,却是要病者至亲之人去取才有奇效,其余人等便是担一担回去,饮下去也无济于事……”

说着话指了燕守敬道,

“孺子若是有孝便应每日早起取水,供你父皇饮用保他身体康健才是,你可愿去……”

燕守敬闻言当下跪到地上,

“守敬愿为父皇取水!”

“嗯!倒算你有几分孝心……记得每日里日头升起翅头峰时,那泉水才会上涌,山民派人把守这时才许取水,切不可胡乱冲撞坏了规矩!”

“是!”

两人在殿外的对话,由那程胥一字不拉的传给了里头的燕瞻,那夏后在一旁听了却是冷笑道,

“愚民以讹传讹罢了……”

话音刚落却被燕瞻一个瓷碗砸了过来,

“混账东西,若是不信你倒是想个法子医治朕啊!”

燕瞻这一扔却是“听声辨位”,自是砸不准的,但当着这屋子的宫女太监被砸,夏氏的颜面却是尽失,银牙暗咬却是跪下哭道,

“官家有疾,臣妾最是心忧,恨不能以身代之,只这乡野愚夫所言如何肯信,若是吃坏了怎办?”

燕瞻冷声道,

“不过几瓢水罢了,能吃死人么!”

现下他是病急乱投医,慢说是喝泉水便是喝尿水,能立时复明他也愿意的!

待得燕尤楚唠叨完,心满意足的带着燕韫淓出宫之后,燕瞻立时召了燕守敬进来,

“明日你要早早出宫去取水!”

燕守敬跪下磕头道,

“儿臣愿为父皇效力,愿父皇龙体早已康健……”

“行了……”

燕瞻不耐烦摆手道,

“下去吧!”

燕守敬这才应声退了出去。

待到第二日不过五更刚过,外头伺候的老太监便来催燕守敬,

“二皇子,那涵元宫中已是有人来催了……”

燕守敬睡眼朦胧的瞧了瞧外头黑漆漆的天色,哑声问道,

“甚么时辰了?”

老太监低头道,

“五更刚过……”

第一百一十章 暗商议

燕守敬双眼闭了闭轻声应道,

“知道了!”

老太监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燕守敬半晌睁开眼对着头顶的承尘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翻身坐起来,

“伺候更衣!”

老太监进来给他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外头披了大氅,这才带了一队侍卫打马出宫驰入寒风之中。

那翅头峰在临安城东,出城五十里地,山峰不高倒也确有此泉,燕守敬打马到了山峰下头,天色已亮,只见前头一条小径蜿蜒而上,路口处有一处凉棚,上头一个大大的茶字飘扬,领头的侍卫名叫做夏贵,是夏后的人。

这厢领头打马前行到了凉棚处,那里已有几位山民打扮的路人在吃茶,老板见有人来忙上前招呼,

“几位客官可是吃茶?”

夏贵问道,

“老板,这处可是翅头峰,那山上可是有神泉水?”

老板闻言哈哈笑,回身指了里头坐的客人便道,

“我们这翅头峰旁的也无甚出奇,只这神泉水最是灵验,只现下还早,客人们上山去也是等,倒不如在小老儿这处歇歇脚,吃一口热食再走!”

因着神泉水老板便做这了生意,搭了凉棚又卖水又卖些早点,这些求水之人早早到山脚,多是连早饭也未用,到这处吃一口再上山却是正好。

夏贵回头瞧了一眼燕守敬,迳自翻身下来道,

“即是如此,便在这处歇一歇再走!”

当先进去坐下,燕守敬默然不言也是翻身下了马,自选了一桌坐下,其余人等也进棚中,老板上来招呼,

“公子爷要吃些甚么?”

燕守敬瞧了瞧他那摊上热气腾腾的笼屉,便道,

“你有些甚么便端上来吧!”

老板应了一声给他送上来一笼汤包,

“公子爷,小老儿这处的汤包乃是自家密制,比那临安城中的包子王也是不差分毫,公子爷且尝一尝!”

燕守敬点头夹了一个,放到盘中低头就过去小口咬了,里面汁水流出果然十分鲜美,众人吃了觉着比起宫中御厨倒是更有风味,不由都点头又加了几笼,那老板很是得意,咧了嘴哈哈笑,又殷勤端了一笼过来给燕守敬,

“公子爷即是赏脸,小老儿再附赠一笼!”

燕守敬忙拱手谢过,却见那老板冲他一挤眼,又用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便走开了。

燕守敬心下一动,伸手轻轻掀了小小的笼屉,却见下压着一张纸,忙轻轻移开笼屉瞧,上头写了,

“庙中见……”

燕守名眉头一皱,瞧了眼正四处招呼的老板,心下暗暗狐疑,转面见那夏贵眼风扫过,忙夹包子侧身挡了桌面,一只手已是将纸条捏入掌心之中。

众人吃罢都要上路,但那山路狭隘又是上坡难行,便又将马匹寄存在了凉棚中,给了银两便徒步上山。

夏贵领了两人在前头,众人在后头护了燕守敬跟着,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但见前头一座小庙,庙旁一棵高大的榕树,树旁果然有一石头垒砌的水池,水池不大只两尺见方,众人过去一看那处还是一片干涸,并无泉水涌出,只是三三两两求水之人已是手执高香在那处跪拜了!

燕守敬见状便进了一旁的小庙,有那庙祝迎了上来,

“这位善男可是来求神水!”

燕守敬拱手施礼道,

“道长有礼,正是前来求神水……”

那庙祝又问,

“善男可是头一回来?”

“正是头一回……”

“即是如此,需到庙中进香,跪谢神明……”

燕守敬跟在他后头被引入正殿之中,见那庙中却是山神塑的是慈眉善目,衣袂飘飘,在这处三拜之后,又要转入后头。

他进去时那夏贵探头冲里一看,这山庙小正殿只一眼便能望穿,夏贵等并未陪入殿中,燕守敬一个人转到后头,却见早有一人在那处等候,

“敬表哥!”

燕守敬一愣,

“晟表弟怎得是你?”

燕岐晟冲他一摆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儿再说!”

“这……”

燕守敬回望,燕岐晟道,

“表哥放心,我自有安排!”

这厢一旁走来一人,瞧身高样貌竟是与燕守敬有三分相似,燕岐晟让两人换了衣裳,头发也是做了一样装束,换过发饰往那处一跪,只要不抬头便有七八分相似了!

那人跪在神像之前,低头呤诵,庙祝在一旁陪诵,燕守敬便与燕岐晟往一旁厢房而去。

燕守敬拉了他进去坐定,却是开门见山道,

“表哥,我们兄弟不比旁人,自是比他们还能亲近几分,如今大费周章寻了你说话自是有一桩事儿要讲!”

燕守敬问道,

“表弟有话直管说来!”

燕岐晟凑到他耳边过去问他,

“表哥如今官家病重,你……你可有心思做太子?”

“啊……”

燕守敬一愣脸色大变,

“晟弟说些甚么?这时节如何能提此事?谁做太子自有官家定夺,如何是我想做便做的!”

燕岐晟应道,

“官家膝下只你一个,又患眼疾不能识物,日子短倒也罢了,日子久了那各地的奏章如何批阅?眼看着辽兵已成南下之势,诸事有谁主持?”

“咳……想来官家主政多时,于此事必也有应对之法的!”

“嗨,甚应对之法,总归要人理事,若是不交到自家儿子手上,难道还要交到刘通之辈手中不成?”

燕守敬只是摇头,

“此事干系重大,非你我能左右的!”

燕岐晟却道,

“事在人为,今日兄弟有心助你,只等哥哥一句话了!”

燕岐晟左说右说,他只摇头到最后竟闭口不言,燕岐晟见他如此却是脾气上来了,当下一拂袖道,

“你我虽不是亲兄弟却是胜似亲兄弟,如今兄弟一片诚,你倒要左右搪塞看来一是信不过兄弟,二来倒是真无此心思,即是如此兄弟又何必在这处自讨无趣!”

说完便起身要走,那燕守敬这时才拉了他道,

“晟弟不必动怒,这……这事……实在有些干系重大,岂容我想一想……”

燕岐晟应道,

“这事有甚好想,我也不瞒表哥了,此事乃是我爹爹授意,昨晚已是写了信到河东去,若是你有此心,我们必助你。还有你那未来的岳父李文昌,他在士林之中颇有威望,只要我们几家联手必将你推到太子宝座上的!”

燕守敬听了垂眸不语,一直待到燕岐晟不耐烦时才轻声道,

“且容我想一想!”

燕岐晟闻言精神一振,点头道,

“好!明日你还来这处取水,我还在这处等你,这庙里的庙祝和下头茶水摊的老板是自己人,你以后有事便传信儿给他们!”

“嗯!”

燕守敬低声应了,转回去与那人又换了衣裳,这才出去到神泉前,此时日头高起那泉眼之中果然潺潺有水涌出,众人见状都啧啧称奇,燕守敬学着旁人模样以香敬后,又用玉瓶装水封好,郑重背负在身后,这才与众侍卫下山去了!

燕守敬将那水背回宫中时,已是日近晌午,进到皇帝寝宫却听官家在里头正大声怒吼,

“一个个没用的东西,除了只会让朕修身养性便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患病个个都要病家自己修养,拿你们来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头便传来器具破碎之声,外头伺立的宫人们个个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燕守敬只听里头有人战战兢兢应道,

“官家此疾虽因身起,但病根实在心窍之中,还需静养辅以药物才是……”

“药物为辅……朕每日里吃了多少药,为何半点儿效用也没有……”

“……宫中湿寒还请官家早日移居到温暖之处才是……那龙盘山中有温泉行宫……”

……

在外头等了许久那群灰头土脸的御医才自里头出来,燕守敬这才缓步进去,将背上的神泉水奉了上去,

“父皇,儿臣已将神泉水取回!”

“嗯……”

程胥过来接过,又拿人取了玉碗,将水倒入玉碗之中便要奉上去,燕瞻却是抬手一挡冷声道,

“让他喝一口!”

程胥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燕守敬,又取了一个碗倒些出来给燕守敬送去,燕守敬垂眸看看了清澄无比的一碗神水,双手捧了一口饮尽,程胥过去轻声道,

“官家,二皇子喝了!”

燕瞻嗯了一声,

“等上一会儿再将碗端来!”

燕守敬跪在那处等了半柱香,程胥这才送了碗过去,伺候燕瞻饮了下去,燕守敬守在燕瞻床前直到天黑,这才缓步到了外头却早有宫人等候,

“圣人有请二皇子!”

燕守敬闻言身形一顿,良久低低道,

“知道了!”

到了那慈元殿中,夏后已是端坐在上方,瞧见燕守敬进来双眼微眯,冷声道,

“二皇子最近功课可有进益?”

燕守敬闻言低头应道,

“近来父皇龙体欠安,儿臣伺候身旁有些……有些懈怠了……”

“哼!”

皇后沉下脸冷冷道,

“荒唐,学业之事乃是逆水行舟,如何能因些许事情懈怠躲懒?你如此不知进取,实在该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宫中事

燕守敬闻言缓缓跪下,神色木然道,

“母后所言甚是,儿臣自是应罚的!”

“即是如此,便到外头跪着吧!”

燕守敬依言起身,到了宫殿外头跪在打磨的光滑可鉴,几可照人的石面之上,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燕守敬自五更出宫到现下,早饭在那凉棚中吃过几个热包子,午时过后回到宫中伺候在燕瞻身旁,匆匆用了两口饭,到这时节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跪在那处寒风冷冽,腹中绞痛,却是半点异色不敢显出来。

二皇子跪在这宫门前,在外头伺立的众宫女太监一个个拿眼瞧着他,虽说都是面无表情,只那目光已是能令人倍觉屈辱!

燕守敬双膝弯曲,腰身直直挺立,目光愣愣看向面前地面,对那膝盖处传来的丝丝冷意浑然不觉,脑子里却是翻江倒海,一时间夏后那娇艳明媚的面孔在眼前一晃,面露鄙夷的冷道,

“无用的废物,读书不成,写字不成,你那些兄弟们个个英勇过人,却是没一个好命的,偏偏留下你这个窝囊废在这世上享福……”

一时间燕岐晟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又在眼前,

“表哥,你不做太子谁又做太子?”

一时夏后又呵斥道,

“滚出去跪着!”

一时又是燕岐晟道,

“官家现时只你一个儿子,但那夏后如令年不过双十出头,再等两年官家身子养好诞下皇子,你还有立锥之地吗?”

燕守敬到临安时还小,前些年在宫中,燕瞻对他不闻不问,只身边崔后的旧人,心怀对旧主的忠心又怜他早年丧母,亲父不喜对他是百依百顺,当做眼珠子一般护着,倒将他养在温室中见不得半分风雨。

后头夏后入了宫却是打着嫡母的名义,时时叫他到面前去呵斥,无事时总要挑些刺喝骂一番,那时节小小的燕守敬不知自家做错了甚么,要受如此苛待,实在忍不住哭着去寻父皇,燕瞻见他立时目露厌恶,挥手让他出去,

“孽障,你便是少人管教,如今有母亲悉心教导倒要哭哭啼啼,不知悔改,无用的东西!滚出去!”

燕守敬呆愣愣瞧着燕瞻眼中显而易见的厌恶与嫌弃,他心里虽知父皇对他不闻不问,也暗猜许是父皇并不喜他,但深心里总对父爱还是有几分渴望,有时哭闹要寻父皇时,身旁的宫人们也只是哄他,

“官家万事缠身,虽说少来看望殿下,但心里还是想着殿下的!”

燕守敬一直牢牢记着这话,到了这时他才知晓原来……原来父皇竟是真的不喜他!怪不得从来不曾来看过他……

那时的燕守敬才知晓原来自己的天地早已不是他以为的颜色了!

这之后夏后对他更是变本加厉,开始不过是呵斥到后头便是咒骂,再后头无事时便要罚他到外头跪着,不给食饭更是常事,只夏后十分聪明每回罚他都不留伤痕,便是他与旁人讲,旁人也不会信。

而那慈元殿里的众多宫人对外却只称是二皇子性子顽劣不听教化,圣人对他严加教导云云,便是他身边人知晓了都劝他要顺着夏后,莫要因着一时意义害自家吃亏,可是他们谁又知晓,夏后有意折磨他,怎会管他顺不顺着,她必能想出百般借口罚他的。

夏后在这后宫之中只手遮天,便是有人知晓其中内情也无人敢说,更不用说他身边母后的旧人尽数被赶走又或是获罪处死,剩下两个老太监老迈不堪更不能护了他。

崔家人和韫淓皇叔倒也有人在宫中暗中看顾他,但那也只是暗中,那夏后明面上的折磨又如何有人能跳出来阻拦?

夏后入宫不过五年,燕守敬已是学会了逆来顺受,假面迎人。

燕守敬原想着咬牙隐忍,待到成亲开府之后便能逃出魔掌,却那知夏后因着一直未有所出,生怕他脱了自己掌控对夏家不利,便要插手他的婚事。

燕守敬心知若是再不反抗一回,让她掌控了自己婚事,那日后枕边人都要日日提防了,当下鼓起勇气拿了宫人们悄悄藏在暗处祭祀的崔后牌位去见燕瞻,燕瞻一见大怒拍桌起身喝道,

“孽子,将你母亲牌位拿到朕面前……你要做甚?”

燕守敬跪在那处哭道,

“儿今日请了母后出来也是迫不得已,儿女婚事父母做主本是天经地义,只那所选之人要与儿共度一生,还请父皇允了我相看对方……”

他不敢求燕瞻免了婚事,只能求燕瞻看在亲母的面上允他自主择妻,燕瞻闻言大怒伸手抄了那御案上的砚台往他头上砸来,

“孽障竟还敢拿她来吓唬我!”

燕守敬身子微微一缩躲过了头上砚台,只脸上身上被溅了不少墨汁,见燕瞻气得脸红筋涨,吓得跪下连连磕头,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

却是紧紧抱了大崔氏的灵位挡在身前,燕瞻恨恨盯着崔氏的牌位,咬牙暗恨,

“你未死时要妨着朕,便连死了也要来缠朕么?”

瞧着瞧着却是莫名的心里一紧,脑子里闪过大崔氏那张端庄冷凝的脸来,

“贱人……贱人……朕乃这天下之君,朕喜欢甚么样的女子便能得到甚么样的女子,不过就是几个年纪小些的宫女,死了便死了,这宫里一年要死多少人?你手里便不死人么?倒要将朕骂得似那商纣夏桀一般!”

自那一回后他便恨上了大崔氏,之后便处处时时瞧她不顺眼,晚上宿在哪一个宫里要管,多宿了几夜也要管,上朝晚些也要管,便是每餐多吃几道菜,大崔氏也要跪在那处进谏……

这一番终是弄得他烦不胜烦,心生恨意最后终是趁着辽人入开封时甩下了她!

只那贱人也是硬气带了一众人抵抗辽兵,倒引得满朝上下,朝野内外一片赞誉,那时节贱人的风头一时无两,好不得意!

到后头叫他回去,他必如何肯回去!没想到她竟上了城头死谏!

哈……活该!摔死了更好!这都是你自找的,去阴曹地府做你的贤后去!

只是你死都死了为何还要回来寻朕晦气,都怪这孽障!你生的孽障……当初为何不带了他一起去死?倒要留下来碍眼,现下还敢拿了灵位来逼迫朕!

你当朕还怕你吗?

还怕你们河东崔氏吗?

想起前事燕瞻目色赤红,眼露凶光,盯着那牌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燕守敬从未见如此模样的父皇,吓得是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哭求道,

“父皇,这世上多少怨偶便是因心不甘情不愿所至,儿只想自家寻一个可心之人!”

燕瞻闻言一愣,

“哈……好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好一个心不甘情不愿!”

想到当初他与大崔氏便是心不甘情不愿,若不是要靠着河东崔氏上位,他如何会娶她,他不喜她装模作样,她亦同样不爱他喜好玩乐,两人相看两相厌,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时光,若不是后头遇上了九儿,他这一生都要被这贱妇耽误了!

想到这处,燕瞻瞧着自家那痛哭流涕的儿子,倒似瞧见当年的自己一般,呵呵怪笑一声道,

“罢!你要自家选便自家选,不过只这一回,是好是歹便怨不得旁人了!”

燕守敬闻言大喜,忙磕头谢恩道,

“多谢父皇!多谢父皇!”

……

恨只恨燕守敬想得实在容易,那夏后如何能让他得逞,虽是许他自选,但这人选却全数出自夏后之手,左一个是夏氏党羽,右一个是夏氏故旧,那些个或是浓妆艳抹,或是清高孤傲,或是献媚讨好的女子,无一个不是她夏氏之人,他便似那落入了蜘蛛网上的小虫一般,左冲右突也是逃不出夏氏的手掌。

好不易遇到了一个端庄持重的李文昌之女,他便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寻了个空子买通了店小二,打湿了那小娘子的衣裳,趁着她避到一旁换衣服之际,自己悄悄潜了进去,见那李静姝在屏风后头人影绰约。

自己便在外头一面脱衣一面叫人,

“来人,把我那衣裳拿来……”

却是脱了半果转入屏风后头果然见着一脸惊容,双手抱胸的李静姝,她现下也是身子半果,

“啊……”

燕守敬惊叫一声忙往后退,却是因着太过惊骇,脚下不稳坐到在地上,手在空中乱舞之时抓得屏风轰然倒地,众人在房门前见着了两个惊慌失措的男女……

事后燕守敬跪在燕瞻面前担下了这门亲事,燕瞻自来便不放在心上,如今见他与李静姝凑到了一处,只是冷笑一声道,

“李文昌那老匹夫,乃是个顽固古板的老学究,他教出来的女儿想来也是个木头人……”

说不得跟大崔氏一个模样!

“你自家以后莫要后悔!”

燕守敬一脸诚恳只差指天发誓道,

“此事因儿莽撞而起,害了李家小娘子的清白,儿愿一力承担自是不会后悔!”

“哼哼……”

燕瞻冷笑连连,

“现下朕倒觉着你有几分似我的种了……滚出去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中事

当朕瞧不出来这小子使的手段么!

能想到这法子脱身,倒也有几分不择手段。

好!好!好!有朕当年的风采,想当年朕在先皇的几位皇子之中并不出众,若不是想法与河东崔氏扯上了关系,得他们全力支持又如何会打败众人坐上皇位?

这小子外头瞧着斯文,内里也是个对自己,对旁人狠的,果然是朕的种!

哼!即是自己做的,日后后悔可别来怨朕!

燕守敬狼狈出来,面上仍是那低眉敛目,心里却是暗暗欣喜得意,夏后得知此事震怒不已让燕守敬罚跪在庭院当中,恨只恨官家的旨意已下覆水难收,让她图谋落空。

“哼!你这个贱人生得小坏种,你当我不知这中间是你动的手脚么!你想逃脱本宫的掌握……你休想!”

她越是暴怒燕守敬跪在那处却越是心里得意,他已是年有十七,如今亦是通了人事,夏九儿入宫这么些年为何宫中并无一位皇子公主诞生,明眼人一看便知事有蹊跷,夏九儿为何如此急于想要将他捏在手中……

燕守敬心里暗自揣测却是半字不敢吐露于人,

只怕……父皇如今是生不出儿子来了!

那夏九儿想来亦是心知肚明,她惧怕我一旦掌权对她不利,必是要想法子牢牢将我抓在手中!

她这心思但凡有些眼力之人必也是了然于胸的!

燕守敬自与李家小娘定亲之后日子越发难捱起来,夏后对他越是苛刻,他心中隐忍的恨意便越发的浓烈,只要捱到分府出宫的日子便已是解脱了!

只要捱到父皇……父皇龙御归天我……我必有后报!

燕守敬将这些年来的点滴恨意,全数一一埋在心中,养出那狂暴阴毒的怪兽来暗暗蛰伏,原打算要这般一直熬下去,却是没想到今日里燕岐晟一席话倒是在黑暗的牢笼之中劈开了一条光明的缝隙来,至此时他那胸中一股狂暴残虐之念便如决堤的洪水,一刹那宣泄而出!

“表弟说的对,父皇现下双眼失明不能理政,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不做太子谁做太子,只要做了太子便能代父临朝,便能大权在握,也许等不了他……他死去,我也能将这天地翻过来……”

现下便是大好的时机,不必再苦熬多年,只要登上了太子之位,父皇又眼疾在身说不得下召退位也未可知,若是……若是我做了太子,大权在握,众臣辅佐,便是他……他不退位……也要退位!

“到了那时,我必要将这一干笑我蠢我辱我骂我之人全数统统凌迟处死,将你们的脸皮剥下来,以补我今日所失之颜面!”

想到这处不由紧紧握了拳头,身子倒更加挺得笔直……

待到了第二日,燕守敬照样还是去取水,带着一众侍卫到那山神庙前,燕守敬对夏贵言道,

“即是来取水自还是要多拜拜山神,我且还是如昨日那般在神前诵经一番才是!”

夏贵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言道,

“二皇子自去,只不可误了时辰!”

“好!”

燕守敬依言进去,燕岐晟已是在里头等着,还是照昨日那般让人替在大殿之中诵经,两人进到里头,燕守敬拉了燕岐晟的手道,

“昨日表弟一番话为兄想了许久,难得表弟与皇叔一心为我打算,守敬自是不能辜负了你们的心意!”

燕岐晟闻言大喜,笑着拍他手道,

“敬表哥能点头自是最好,大丈夫立身处世不拼一番事业,怎对得住这堂堂七尺躯!”

燕守敬心下还是有些犹豫道,

“虽说我们尽心谋划,但若是父皇死活不应又如何是好?”

燕岐晟笑道,

“官家的眼疾如何你必也是知晓的,他一时半时不能处置国事,现下朝中派系分争不断,不论那一派辅政必要弄得一团混乱,只得皇家嫡长才不能令人非议,官家膝下只你一个,不立你还有谁?左右总要拼一拼……哼!有本事那夏氏生个儿子出来,若是不然便是这回不成,官家又能拿你如何?”

燕守敬皱眉道,

“表弟说的自是有理,只父皇的性子旁人不知我却最是知晓,只怕性子起来便是交给旁人也不会交给我!”

燕瞻那性子说好听些是任性偏执,说难听些却是不顾全大局,性子起来那管是不是兵临城下,头上悬剑,前头眼盲时还要让大臣们在宫外罚跪便可得知。

燕岐晟道,

“敬表哥所言甚是,只左右都要试一试才知成不成,我们在后头联系众臣,只要选好了时机有人跳出来振臂一呼,众人纷纷响应便是官家不愿,也敌不过众望所归,只要表哥能做上太子,便能监政理国……”

想了想凑过去眨眼道,

“世事万变,谁又知晓以后是如何呢!”

官家那身子按理说正值壮年,却是不知为何竟糟蹋成这样子,只要表哥做了太子,若是官家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便立时拥护太子上位,夏氏立时便成昨日黄花,瞧那夏氏党羽还敢在朝堂上蹦跶么!

燕守敬自也是听懂了他话中未尽之意,心里那把火已是被点燃,心潮澎湃之下拉了燕岐晟手哑声道,

“多谢皇叔与表弟为我谋划……日后若是……燕守敬必有厚报!”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

“你是我表哥,我助你自是天经地义,你我兄弟不必言谢!”

燕守敬闻言紧握了他的手,却是险些流下泪来,

“表弟,这些年我在宫中尝尽冷暖却是头一遭有人这般为我着想!”

燕岐晟拍他肩头,

“表哥……这世上你我便是最亲近的兄弟,我不为你又为那一个?”

燕岐晟倒是说的实话,与其让对蒲国公府深怀敌意的燕瞻在位倒不如想法子拱了表哥上位,表哥上位予蒲国公府、河东崔氏自是好事,于朝中众臣和天下百姓也是好事,总归不会有一个夏氏一族在堂中搅风搅雨,引得纷争不断,届时定能肃清上下,一致对付那日渐强大的辽国、金国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吐蕃各部!

燕守敬取完水赶回临安去,此时正是临近年节,临安城中异常繁华,路上真正是水泄不通,燕守敬一行人骑马在街面之上也不敢挥鞭疾驰,只得一步步跟着挪动。

燕守敬坐在马上,只听得街面之上人声鼎沸,小贩叫卖之声,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两面商铺之中也是时时有人不断进出,那掌柜的与小二立在门前迎来送往,更是大声招呼笑脸迎人。

燕守敬瞧着被人牵在手中的稚儿,正专心致志舔食手中的糖饼,不由心中暗叹,

“我生在皇家却是终日不得自由,也从不得爹娘半分垂怜,倒不如投到百姓人家中,说不得还来得快活些!”

大崔氏死时他三岁不到,只隐约记得母后生性严厉,少有笑容,

“许便是这样,才不得父皇喜欢吧!”

正乱想间听身后头有人说话,

“大娘子要选些甚么吃食?”

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应道,

“我对这吃食有甚知晓的……平日都是家里人买好送上来,只那臭丫头的信上写了林林总总不少,我瞧着她这字儿虽是歪歪斜斜,总归没有写错,这几日在家里也是憋闷了些,便索性出来替她买了!”

那声音话语间虽说嫌弃却是透着隐隐的宠溺,想来是定是家里的大姐为了小妹子出来买东西,只是这声音怎得有些耳熟,燕守敬不由回头张望,却见身后也有两名女子骑在马上,一身水红的女子,身姿窈窕,削肩长腿,正对着旁边一身湖水绿的娇小女子道,

“听说这街上张记铺子卖的果子最是好吃,我们进去瞧瞧!”

一旁的女子却是道,

“大娘子难得出来,先不慌着买东西,我们再逛逛,回去时再买吧!”

若是早早买了提在手里,只怕要累呢!

那红色女子点了点头,

“绿绣说得对!”

这说话的女子自是穆红鸾与孙绿绣。

穆红鸾昨日里接了家信,那信是宝生执笔,将家中大小事务,事无巨细全数相告,例如穆大这阵子又跑了两趟差,家里进了三百两银子,又有现下有了些家底都劝杨三娘子不要出去做活,杨三娘子只是不听。又有人到家中为二丫说亲,穆大瞧中了刘秀才家,杨三娘子却是瞧中了关屠夫家,两人因着这些吵了一场,他们几个两边劝了又劝,好不易才让两人消了气……又有四丫写了一张纸附在宝生的家信后头,歪歪斜斜半句问候的话没有,却是罗列了不少临安城中有名的吃食,穆红鸾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因着这几日在家中有些劳累,便索性出来散散心,仗着自家身手在这临安城中不怕有人敢为难,便只带了孙绿绣出门。

“也不知那丫头在何处得来的消息,甚么东西出自何处都一一注明……也难为她如今学了这么多字!”

四丫那性子她自是知晓,说不得便是为了吃才狠下心来写字的,若是真让她写点儿正经东西,立时便要垮下脸来装哭撒赖!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日酒

说着话孙绿绣却是瞧见了一处,抬手指了道,

“大娘子,那处有卖扇的铺子,我们去瞧瞧吧!”

孙绿绣自从到了临安城倒是少了在太原城的阴郁,总算露出几分真性情来,穆红鸾从来只当她姐妹,未将她视作下人,出来逛街只当姐妹闲游,当下自是无不应允,笑着便要翻身下马。

正这时也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顺着她下马的势子往上一撩竟是一下子掀翻了帷帽,将她那张脸给露了出来。

穆红鸾再过四个月便满十五了,在蒲国公府好吃好喝伺候着,眉眼长开来容貌自是不必细说,这一露了真容很是让周围的人惊艳了一番,燕守敬坐在马上瞧了更是呆若木鸡,双眼发直,

“这世上原来竟有这般美貌的女子!”

时下里世人都爱女子纤腰一握,小脸苍白,弱质纤纤自是最得人爱,那皇宫大内之中的女子多是如此,便是夏氏也是生得五官精巧,自带三分弱态。

却只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同,五官生得美艳自不必说,只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张扬泼辣之色,亭亭立在那处予人盛气凌人之感,偏偏却又让人觉着她这般傲气乃是天生便应如此,半分不会令人生厌。

她见众人都纷纷为她颜色所迷,也是半分不见羞涩,只是伏身捡了帷帽,起身戴好却插腰娇叱道,

“看甚么看?看够了没有!”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转头,只有一道目光却久久不散,穆红鸾皱眉转头骂道,

“那儿来的登徒子?再看……仔细你的眼珠子!”

话一骂完人却是愣了,呆了一呆这才行礼叫了一声,

“敬表哥!”

燕守敬见她面纱遮了脸,当下目露失望这才回过神来听她叫了一声表哥,当下忙问,

“你……你……你是何人,为何唤我表哥?”

穆红鸾见他神色懵懂,只当他是没有认出人来,强压了心里异样,

“敬表哥,妾身前头与长青在西湖与表哥见过,妾身乃是蒲国公府燕岐晟之妻啊!”

“燕岐晟之妻!”

燕守敬茫然,口中念念道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失声道,

“你……你是……晟表弟在太原成亲的妻子!”

她……她竟是晟表弟的妻子……她竟是晟表弟的妻子……

如此美艳无双的女子竟已是罗敷有夫,她的丈夫还是晟表弟!

想到这处不由的心下又惊又恼又是失望又是惋惜,这样的女子为何竟嫁给了岐晟那暴躁小子!

“你……你竟是晟表弟的妻子!”

见他神色惊诧又隐隐带着失望痛心,穆红鸾瞧着亦是心下一颤,忙压了心头乱绪应道,

“妾身正是燕岐晟之妻……”

顿了顿看了看燕守敬身后随从之人,忙又行礼道,

“敬表哥想来应是有事在身,不敢误表哥正事,就此别过了!”

当下拉了孙绿绣回身便走,燕守敬见她要走,忙抬手叫她,

“哎……”

穆红鸾听了叫唤却是连头也不敢回,拉了孙绿绣牵着马飞也似的走了,心下却是乱得不成,

燕守敬那甚么眼神?

为何瞧着她的眼神竟似有缱绻之色?

难道……难道……他想起了甚么么?

不……不对啊!他明明饮过了孟婆汤的!

穆红鸾清楚记得她亲眼见着赵敬喝了孟婆汤的……

心思纷乱间却是连东西都不想买了,拉了孙绿绣要回去,孙绿绣与她也是相处了些时日,见她神色有异,便出言相询,

“大娘子……那男子是何人?”

穆红鸾应道,

“他……他是小爷的表哥,今上唯一的皇子燕守敬!”

“他……他是二皇子么?”

这临安城人自然都是知晓今上膝下只得一名皇子,排行在二。

孙绿绣闻言瞧了瞧她脸色,却是少见穆红鸾这般心神大乱的样儿,她际遇坎坷于男女之事却是十分敏感,当下冒着惹怒穆红鸾的风险直言道,

“大娘子,那……那虽是小爷表哥,但……但他终究是外男啊……你们……你们还是莫要牵扯才是!”

穆红鸾心惊孙绿绣的敏锐,当下苦笑一声道,

“我会与他有甚牵扯!不过前头与小爷一起时见过一面,他连认都未曾认出我来呢,会有何牵扯,你放心吧!”

孙绿绣闻言却是有些不信,当下暗自嘀咕道,

“你不想与他有牵扯,他那心思只怕是未必如此!”

那二皇子瞧大娘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就是心怀不轨!

大娘子生得如何美貌,旁人不知孙绿绣却是心知肚明,若是惹得外男觊觎,平白沾了清白,要如何向小爷交待,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当下点头道,

“大娘子心里明白就成,东西改日再买也成,我们先回去吧!”

穆红鸾自是连连点头道,

“好!”

提点的话儿却是不必孙绿绣讲,这些日子但凡想起敬哥儿,自己便都在时时提醒自己,

“你已有了长青!你与敬哥儿缘尽前世,这一世你只需静静瞧着他美满幸福便够了!”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临翠园。

那头燕守敬见两人牵了马拐入一旁巷道之中,有心想追后头还有夏贵盯着他,却只得失魂落魄的坐在马上随着人群缓缓挪动,脑子里只想着那张脸,

“她为何……为何会是晟表弟的妻子!这般美好的女子为何会是晟表弟的妻子?”

他久在宫中见得貌美女子,总是低眉顺眼神情略显阴郁,那似她……那般明媚照人,张扬无拘,这样的女子便是临安城中也是少见吧!

……

两人这一相见不过萍水一瞥,燕守敬想入了心,穆红鸾却是时时提点自己莫要忘了长青,一心将燕守敬关在心里那最隐蔽的角落之中,不愿打开。

白驹飞驰,眼见得年关已到,府中为备年关更显忙碌,穆红鸾忙得脚不沾地,燕氏父子也是暂歇了对外应酬,只那孙延荣却是再三的约燕岐晟,

“知晓兄弟事儿忙,但好不易趁着年关几位兄弟集齐,你若是敢不来,我带着一帮子人去蒲国公府闹去……”

伸手勾了燕岐晟的脖子不让走,

“王佑君一家前头流放充军到了边城,那小子却是因祸得福,得了守将韩伏虎的赏识,升了一个小校,前头几日回来报军情,如今在哥哥我那别院里住着呢……程少文那小子要回来科考,我已是叫了人去请,司徒南如今解了禁,也去院子里等着了,你若是敢不去,便是瞧不起兄弟们!”

燕岐晟闻言只是苦笑,当下便对身后的有金道,

“回去报给少夫人知晓,说我今晚上在外头吃酒!”

有金领命要去,却听那孙延荣挥手道,

“甚么今晚,我们兄弟久来不见,不醉个三天三夜如何肯回去!回去告诉你们那少夫人,万事有我老孙担着,让她尽管来寻我就是!”

说话间勾着燕岐晟便走了,留下有金在那处嘿嘿嗤笑,

“万事有您这身板儿能担着的?我们少夫人那拳脚岂是您能担着的,别到时真杀了过去,到要叫救命了!”

自己回去禀给穆红鸾,穆红鸾听了只是嗯一声问道,

“小爷身边可是有人跟着?”

有金恭敬应道,

“却是跟着有宝和几名侍卫呢!”

穆红鸾点了点头让绿绣赏了他一个银豆子,

“拿去玩儿吧!”

有金领了赏下去。

穆红鸾原以为他们不过闹上两日便散了,却是真没想到这一闹果然是三日未回,眼看着第二日便是年节了,人还不见回,不由的心下暗暗嘀咕,

“也亏得这两日爹爹与下头人对账,无暇顾及长青,若是不然知晓了必有一顿教训的……”

想到这处便叫人召了有金来问,

“小爷这都三日还未回来,你可知他们在何处吃酒?”

有金应道,

“陪从的侍卫前头回来过一趟取衣裳,说是在流水巷子里吃酒!”

穆红鸾想了想便吩咐道,

“来人更衣!”

她是要亲自去寻燕岐晟。

换了衣裳出来,自己身边的人不带,却是将杨大强等一干燕岐晟的侍卫带在了身边,骑了马一路招摇过市到那流水巷中。

流水巷里孙延荣有一处私宅,在这处养了个外室,这时节正是宝贝的很呢!

此时间正拉着几人大吐苦水呢!

“兄弟们只瞧我这处小楼美人,奴仆下人,却不知一月里有多少的开支,若是不靠着我那亲娘救济,只怕日子过不下去了!”

一旁王佑君是个高壮的黑脸汉子,此时吃酒已是吃得面红耳赤,衣衫大敞,闻言只是不信道,

“老孙你少来唬我,兄弟在你这处住了几日,只见得每日里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那一样都没有少过,你若是无钱如何敢这般挥霍,倒要扯出老娘来遮掩……”

孙延荣苦笑道,

“佑君你是不知,哥哥我便是个马屎皮面光的,不过外头挂着个开国公世子的名头,场面上不能露了怯,实则哥哥如今已穷得要当裤子了!”

一派斯文的程少文闻言也是笑,

“无钱便少办事,你养这外室作甚,倒不如纳回家里去,自有公中管着不用你出银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思大

孙延荣又摇头,

“我还未娶正妻呢,若是让我老子知晓了,只怕双腿不保!”

司徒南与燕岐晟便笑道,

“活该,又无银子又要养女人,你自家寻那牛角尖儿要钻,倒来冲我们吐苦水,少来装穷叫苦……”

当下起哄叫他吃酒,连灌了三杯酒下去,孙延荣才又道,

“诸位兄弟,我这可不是说着笑话的,哥哥我是缺钱,依我瞧着我们这几个里头只岐晟不是缺钱的主儿,现下倒是让我捉摸个机会发财,倒不知你们敢不敢干?”

众人听了,那王佑君头一个应道,

“兄弟我如今就是缺钱,一家子钱财全数被抄了,能留了命到边城已是大幸,如今我那老子娘和媳妇还挤在一个院子里呢,若不是兄弟我提着脑袋奋勇杀敌,拼了一个小校做,便是那一个院子都没有呢!哥哥……快说说……甚么生财的门路!”

那司徒南与程少文也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是甚门路?”

只燕岐晟一个却是可有可无听他说道,

“如今海运最是赚银子,却是被各家老子们捏在手里,便是我们想插手也干不了,我瞧着陆运倒是能试一试!”

众人闻言都是失望拍桌道,

“这是甚么生财的法子,多少人都在做呢!”

孙延荣见众人起哄忙抬手压了桌面道,

“你们说的陆运不过在南面倒卖倒买,依我说不如南北易货赚得多!”

此言一出众人都色变,

“哥哥这事可是做不得,南北易货,莫非哥哥想通敌不成?”

天朝时太祖便有明令,兵器刀枪类自是不成,便是那绣花针,炒菜的铁锅也不许贩与外族!

王佑君更是沉下脸来道,

“哥哥,兄弟在那边城之中也是有所见闻,韩伏虎是个治军甚严的,决不许我等私通敌寇,抓着一个便是枭首示众,前头有一回那城墙上挂了一溜儿……”

此时大宁朝与众邻里恶战不断,虽说战败便有送人送银子的惯例,但平日里却是决不许一针一线流到异域去,边防之中最重私贩之事,孙延荣想做这个确是胆大包天了!

孙延荣闻言不以为然道,

“这中间乃是暴利,那辽金二地无有铁矿便是连缝衣的针线都不好寻,一根针换一张羊皮的事儿都有,你当韩伏虎为何能杀那么多人?自是因着为了银子,这些人为了银子是杀不绝的,依哥哥瞧着,这样的买卖不做真乃是大傻蛋……这朝中大佬都道不卖人一刀一枪便能阻了人南下,你们却当为何年年都来打谷草?”

见众人都不解,当下笑道,

“人家没东西用了便逼急了来抢,倒不如高价卖给他,让他不用动一兵一卒便得了东西,说不得辽皇再征兵时,部落之中便没有肯应战的了!”

此言一出,几人都觉着有几分道理,只那王佑君冷笑道,

“你这般与那叛国资敌有何区别?”

孙延荣却是白眼一翻道,

“那依兄弟的意思倒是能打胜战,不让辽人南下了?”

一句话将那王佑君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一按桌面便要起身发作,却听外头有人说话道,

“几位叔叔,酒菜已是备好了!”

说话间却是进来一名秀美的女子,王佑君见有女子在场倒是不好发作,只得怒哼一声又坐了下去,那女子进来行礼,转身自身后女子手中的托盘中将菜碟端了出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之上,

“这是妾身与舍妹亲手整治的,还请几位叔叔品尝!”

孙延荣见了那女子却是立时忘了前头争执,当下笑着起身助她,

“你忙甚么,怎得不叫丫头们来?”

那女子笑道,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即是几位叔叔们在寒舍下榻,妾身怎也要亲手招待的!”

那女子名子叫做荷儿生得倒不算绝色,只是未语先笑,温柔小意予人亲切和蔼之感,她身后的女子生的与她有三分相似,只是一双眼儿生得更好,盈盈秋波,双眸传情未语便已意到了。

她身后的女子拿眼儿往几人身上一扫,却是掠过了雄壮高大的王佑君,斯文俊秀的程少文还有那英俊成熟的司徒南,一双妙目只往英气勃勃的燕岐晟身上瞄。

燕岐晟在这里头算是最小,又家教甚严,自从有了长真更是半点儿没花心思在女人家身上,于男女情事上还是一知半解上头,旁的几个风月老手见了都是暗笑,都笑他不解风情连眼风儿都不给那娇柔的女子!

荷儿见状却是笑着吩咐自家妹子,

“莲儿,你过去与几位叔叔倒酒!”

嘴上说着话,心里却是在暗叹,

这丫头也是个犟的,这几人在家里呆了三日,荷儿冷眼旁观却是看得分明,那王佑君瞧着粗野却是个重情义的,虽说现下家道中落,但嫁过去能做个正头娘子,也是不错的!

又或是那程少文斯文有礼的,想来也是个体贴入微之人,若是跟了他只怕不能做正妻,但想来也能雨露均沾,不会厚些彼比。

这其中她却是最不看好那司徒南与燕岐晟,司徒南家中已有娇妻,且夫妻情深若想插进去只怕弄个自讨没趣!

还有那燕岐晟家世最好,人也年轻,只他却是个不好女色的,想他在这院子里吃喝了三日,姐妹俩在他面前晃了不下数十回,那燕岐晟的目光便无一回落在她们姐妹身上!

早前已劝过莲儿了,

“你便是选那王佑君也莫选燕岐晟,他虽说家世最好,但嫁了王佑君能做正头娘子,跟了燕岐晟你怕是……日子艰难!”

谁知莲儿那丫头是个心大的,

“姐姐,我们姐妹的苦日子还未过够么?要不是遇上孙爷只怕姐姐现下还在任人呼来喝去,受人白眼!妹妹我再不想做那下贱人的活计了!”

两姐妹与爹娘逃难到临安,后头爹娘染病而亡,只剩下姐妹俩相依为命,赁了一个破烂屋子,在外头打些零工赚点儿活命钱,姐姐若不是遇上了孙爷被他收做了外室,姐妹俩只怕还在外头受人白眼。

荷儿闻言心里暗叹,

这世上多少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愿踏踏实实过日子,却偏偏要去攀高枝儿,你当高枝是那般好攀的么?

莲儿只瞧着她锦衣玉食,却不知她也只是个外室,以后正头娘子进门能不能入府还是未知之事呢!

若不是迫不得已,好好的女儿家为何要去与人做小?

做了人妾室,是生是死便被捏在了正妻手中,便是养了儿女也不是自己的,有甚意思?

只恨莲儿不听,一心瞧上了燕岐晟,荷儿无奈只得将她带了过去。

那莲儿微红了脸,过去为众人一一倒酒,轮到燕岐晟面前却是装作脚下一软,人便往他怀里倒去,众人见状都是露出暧昧一笑,这样的手段他们也是见惯了,只燕岐晟还未在意伸手扶了道,

“小心些…………”

莲儿红了脸道,

“谢过燕公子……”

后头的话却是还未说完,只听门口有人笑道,

“你谢他做甚?你应谢我才是!”

众人一惊都抬头望去,却见那门口立着一个红衣丽人,一身劲装掐腰收肩,手里还提了一根马鞭,往脸上看更是艳若桃李,人比花娇,她立在那处凤眼一扫,便迈步进来,后头跟着杨大强及几个侍卫。

那女子生得美更是通身的气派,往里这么一走慢说是那荷儿、莲儿姐妹立时被衬得成了伺候的小丫头一般,便是这一桌子男子都被她气势所慑,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燕岐晟忙收了手站起身来,有些心虚道,

“长真,你……怎得来了?”

穆红鸾瞧着他似笑非笑道,

“明儿便是年节,你若是再不回去,爹爹问我要人,我可是没法子交待呢!”

燕岐晟得她点醒却是一拍额头,

“哎呀!竟是忘了日子了!”

当下忙冲着几人团团行礼,

“诸位哥哥,兄弟需得回家去了!”

说着话便要走,众人此时还愣着也未想起阻拦,眼见得燕岐晟绕过桌子往那美艳女子走了过去,伸手便牵她手道,

“我们走吧!”

穆红鸾却是笑道,

“长青,这几位叔叔怎得也不让妾身见礼呢!”

燕岐晟这才想起来忙又转身一一通了姓名,又对众人道,

“这乃是贱内穆氏,早前在太原成了亲,因着实在有些仓促却是没来得及请几位哥哥吃酒,待隔些日子得了空儿便请了哥哥们去我那园子里,我们玩乐一天!”

临翠园在临安城的大名可是鼎鼎的,只恨蒲国公府那大门却不是谁人都能进的,若是放在平日知晓能去四人必是欢喜不已,只是现下一副心思只放在燕岐晟那新媳妇身上,顾不上旁的了!

孙延荣最先回过味儿问道,

“长青,你这小子实在不仗义,怎得竟在太原成了亲,也未写信告知我们几兄弟,却是瞒得我们好苦!”

说着话便让荷儿取了酒杯来,要罚燕岐晟的酒,众人见状立时起哄,燕岐晟见是躲不过了,只得连饮了三杯算做赔罪。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梦中话

众人见他吃了三杯,却纷纷又要敬穆红鸾,燕岐晟见状有些恼,刚要沉下脸来,穆红鸾却是上前一步在后头碰了碰他,上前来就着燕岐晟用过的酒杯自倒了一杯,举杯道,

“因着那时在太原,成亲时又有些仓促,倒是未及通知几位叔叔,这一杯自是应罚的!”

当下一仰脖立时自饮了一杯,众人见状哄然叫好,那酒杯却被燕岐晟一把夺了过去,伸手搂了肩头沉下脸瞪她,

“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爹爹要过问了!”

带了穆红鸾就要走,刚要转身却听一旁有人清脆的声音问道,

“这位夫人且不知前头所说莲儿为何要谢您,不谢燕公子?”

说话之人却是那莲儿,众人皆是一愣齐齐望向她,却见她轻咬红唇,面有不甘,荷儿一见忙自后头轻轻一拉她笑道,

“莲儿这丫头却是有酒胆无酒量,不过几杯下去竟是醉了!”

莲儿一脸的倔强,一双眼只直勾勾盯着燕岐晟,轻声道,

“燕公子……”

穆红鸾见状转头瞧了一眼燕岐晟,冷冷一笑,

呵!老娘前世今生倒是头一回见这般胆大的丫头……

当下眯眼儿上下打量莲儿一番,推了燕岐晟走到桌边,目光扫过众人突然嫣然一笑,众人都是一愣便是这般心中暗想,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燕岐晟那小子投胎比我们强倒也罢了,怎得娶个婆娘都这般好看……”

她这么一笑立时予人这寒冬中有百花盛放之感,只是下一刻却立时柳眉倒竖,凤眼半眯,伸手按住了那桌上的酒杯,冷笑着道,

“你怎得不应谢我,若不是本夫人今儿心情好,你已经如同此杯了!”

说话间手离开桌面,人已退到燕岐晟身旁,众人再低头看酒杯,都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酒杯如今已是没入了酸枣木的桌面之中,齐整整完好无损。

穆红鸾轻笑着冲燕岐晟道,

“今日我这杯儿可是立在这处了,想要敬茶便看她本事了!”

这般一路回去却都是面上带笑,只笑得燕岐晟心里发毛,到了九曲湾穆红鸾自顾自进去,燕岐晟想跟着去,却被两个丫头挡在了闺楼门口,

“少夫人说是累了要歇着,还请小爷回吧!”

燕岐晟见状更是莫名,心里七分虚三分怕,

长真这样是生气了么?

说是生气了吧,怎得还一路带笑,若是以她的脾气只怕早一个拳头挥来了!

说是未生气吧,怎得笑得这般让人心里发颤,回来也不同我说话,更要赶我走!

这般抠着脑袋想不明白,呆在那处半晌听楼上也无动静,也不见人下来叫他上去,偏偏自家又没胆子硬闯……

若是硬闯说不得还要惹了长真生气!

立在那处左右为难,最后只得抠了抠脑袋,冲着上头嚷道,

“长真,你……你即是累了便早些歇了吧!”

说完话便自己转身走了,冬雪与秋兰上去禀了给穆红鸾,却只听啪一声响,少夫人手里的檀木梳却是生生被掰断了,

“少夫人?”

“你们下去吧!”

穆红鸾对着镜子咬牙吩咐道,两人忙退了下去。

她怎会不生气!

她实在是要气炸肺了!

瞧见那一脸柔弱的小蹄子往燕岐晟身上靠,那一干狐朋狗友倒还在一旁发笑,偏偏自家这傻子倒还伸手去接,若是自己不出声儿,只怕便要搂人进怀里了!

想到这处不由又将那剩了一半的梳掰了一半,

“啪……”

你不上他上来正好,说不得人家正怪你搅了他的好事儿呢!

这厢气得半死瞧着镜子里柳眉倒竖,红唇狠咬的人儿,那残梳被掰的咕吱作响,半晌才平了气息。

转过念头却是对着镜子里的人儿拿纤手一指,皱眉道,

“咦……你自家前头不是说的贤惠大方么,说甚么人家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便自甘退让的,怎得现下不过扶扶香肩,便气得打翻了醋坛子……”

想到这处却是猛然一惊,

“不对呀……不对呀……”

亏你还自诩前世今生见过不少场面,似这样的情景没见过百遍也有九十九了!

这男人不都是一个样儿么?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是猫儿便要偷腥,更何况长青这样的愣头小子,有美人儿投怀送怀,他伸手一搂不是千该万该的事儿么,怎得你倒见不得了?

你……你有甚么见不得的?

你不是心里想着赵敬么?

怎就不许人在外头应酬逢场作戏了!

穆红鸾你如今倒是越发蛮横无理了!

自家坐在那镜前骂了自家半晌,却是泄了气,散了头发胡乱披着,呆呆瞧着镜里那张娇美的脸许久,终是喃喃道,

“我……我就是不想见他抱了旁人……不……不对……别说是见抱了,便是多瞧上人两眼我也要心里不舒坦的!”

瞧着他与女人亲近便心里不舒坦,这……这不是对长青动了情么?

怎么……难道……难道……我又恋上了长青么!

穆红鸾你如今怎得变这般坏了?

一个心里装了敬哥儿,又装长青去,是不是日后再有人品出众的少年郎,你也要塞进心里去了?

你如今竟是见一个爱一个,水性杨花了不成!

穆红鸾这厢自家关在房中狠骂了半宿,这才上床倒头睡去,只这睡得也不安稳,辗转反侧又做起梦来……

却说那燕岐晟心下纳闷回去自己那院子躺下睡了,也不知为何睡到半夜时,突然睁开了眼翻身坐起来,也不知是否那任督二脉猛然被打通了窍,

“长真这是生气了!”

想到这处立时一拍脑袋,

哦……对对对!爹爹不是说过么?这世上的女子都是心眼子小的,便是当年母亲与爹爹恩爱无间时,有一回他吃酒晚了回来,母亲也与他生了半夜气呢!

长真那性子已是女子中少有的豁达了,但总归还是女人呢!定是她因着我这几日与她说话少了,又在外头耍了几日不归,来寻我又见那女子与我亲近,她定是嚼醋了!

想通这处才觉着心头豁然开朗,

哈!长真定是嚼醋了!

这般一想通,他这心里立时莫名的觉出甜来,别说是心里甜便是那嘴里也觉着甜了!

倒仿佛刚刚吃了一个甜甜的仙丹一般,一个身子只觉轻飘飘的直往那屋顶上窜,他脑袋一热立时呼一下掀了被子跳下床来,在这屋子里负手走来走去,两条腿倒如站在云里,又轻又盈身子发飘似站不住一般。

左右都睡不着了倒不如去寻长真!

她即是生我的气,我便去同她说个清楚才是……那女子与我半点干系也无有,她要是嚼醋我也是喜欢的,只是不可嚼太久了,伤身子呢!

当下顾不得身上只着了寝衣,便推了门出自己那院子往山下而来,这时节三更半夜上下院子的仆人都睡了,便是有巡夜的人以燕岐晟的身手自是不会被人发觉,当下自外头顺着柱子爬上了二楼。

他上来这处是闺阁的后窗,因那窗户虚掩着,他一伸手便碰到了窗沿之上,双手用力便缓缓将身子拉近了窗口。

燕岐晟探了头进去,里头漆黑一片,床上的长真呼吸绵长显是已睡熟了,两手微一使劲半个身子便探入窗中,却听那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燕岐晟暗暗一笑收了腿儿,人便进来了。

站起身子却听那床上人在说话,

“敬哥儿!”

燕岐晟一愣只当自己听错了,却听床上那人又在说话,

“敬哥儿……你……你别走……”

这一回他却是听清了,

“敬哥儿……哪一个敬哥儿?”

又听那床上人说道,

“敬哥儿……我……我对不起你……”

说着话却是开始轻轻的哭起来……

到了这时燕岐晟才回神来,床上那人竟是在梦别的男人!

想明白这一节,燕岐晟满腔的欢喜与甜蜜,立时被一盆冰水自头顶猛然泼下,从天灵盖一直凉到了脚底板中,他整个人愣在那处,只觉手脚僵直,脑子里嗡嗡作响,

“甚么敬哥儿?哪儿来的敬哥儿?长真每日在这院子里见了外男么?”

一时之间他又觉着心头似有一点火起,先只是胸口到后头一直烧到了脑子,最后头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几步过去便想将床上那人狠狠摇醒,大声质问她为何心里念着旁人,那男人到底是谁?

过去要掀那被子,却是借着月光瞧见床上人儿那一张泪痕斑斑的脸……

燕岐晟立时又愣住了,猛然想起前头大夫说的话来,

“郁结于心……郁结于心……”

长真的心事难道便是这个?

不对……不对……容我想想!

燕岐晟无声的退回到了窗边,

长真在太原时那有甚心事?整日价与我打闹嘻哈,怎会有心事?

那后头怎得又有心事了?

对了……对了……

游西湖……游西湖……

那时节长真便不对劲儿了!

长真的身子一向康健又每日练武不辍,怎会因着跑快了便受不住的!

想到那时他们在断桥上见着表哥的情形,长真抓着他的手身子乱抖着问,

“你叫他甚么?”

“敬表哥……”

敬哥儿……敬哥儿……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眼狼

难道……难道她心里念着的竟是敬表哥?

她心里念着的是燕守敬!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回来便病倒了!怪不得大夫说她心里有事!

原来是她瞧上了敬表哥!

那……那她今日为何又嚼醋呢?

不对……不对……她那里生气了,她分明一路笑着回来的,她是笑着的……说不得她心里正高兴呢,我若是另寻了旁人她便能与我和离寻敬表哥去了!

燕岐晟想到这处只觉头顶之上响起一个炸雷,只轰得他通体发抖,五内俱焚,疼不可抑,此时间他恨不能狠狠给自己胸口两拳,

早知今日便是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头,他也不会带着长真去见敬表哥!不……那日他就不应带着她去游湖!

他在这处胡思乱想,一旦心里起了疑自是都往那坏处想,他倒没想起来前头穆红鸾还一掌吓退了莲儿,震慑了一干人呢!

燕岐晟立在那窗前,双手紧紧抓着窗棂,那窗棂儿无辜被抓发出一阵咕咕叫疼之声,床上的人本就睡得不安稳,此时终是被惊醒过来,翻身起来,

“谁?”

燕岐晟回过头去原是满腔的愤怒想大声质问她,但见着那纱帐中人影晃动,却是突然不知如何面对她,还未及细想,脚下倒自有意识一般,那么一蹬人便翻出窗户,落到了地面之上,待到穆红鸾下床追过来看时,楼下已是空无一人……

燕岐晟下了楼却是沿着河湾一路顺着小路狂奔而去,这时节他脑中狂乱也不知应跑到何处去,只是脸目狰狞,脚下生风一口气跑下去,也不知跑到了何处人才停了下来。

立在那宁静湖水面前却是长啸了一声,那巡夜的侍卫闻声而来,见是燕岐晟一人立在湖边,

“小爷?”

“滚开!”

众人知他脾气都无声隐去,留下他一人独坐在湖边。

燕岐晟坐在湖石之上,呆看着湖水,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想着甚么,只不知何时脚下一个东西嘤嘤叫着过来碰他,燕岐晟低头看却见红将军拿一双无辜眼儿,正歪着头看他。

燕岐晟木然伸手去摸它头顶,却被红将军一低头躲过往湖边跑去,燕岐晟呆坐在那处借了路边的灯光,见它在湖边走来走去,只盯着那浅滩处的一群游鱼。

红将军一心想吃鱼,那一群鱼儿甚是机灵,倒似有心逗它一般,在浅滩处的水草中游来游去,待那狐子稍有异动立时便尾儿一摆躲入了深水中……

“嘤嘤嘤……”

红将军眼见得有美食在面前却是束手无策,不由急得嘤嘤叫唤,不时回头瞧他一眼,又两只前爪不停的乱踩着,以是要他帮忙,燕岐晟被它叫的心烦,顺手捡了一块石子儿,手一扬便将水中那条最大的鱼儿打中,那鱼儿扑腾两下便翻了肚。

红将军见状忙冲入水中咬住鱼头往岸上拖,这厢拖到了岸上,一口扎实咬到肚子上便将还在微微颤动的鱼儿叼走了!

燕岐晟瞧着它得了鱼儿,头也不回的走了,当下恨恨骂道,

“与你那主子一个德行,白眼狼!”

对白眼狼!穆红鸾便是一个白眼狼,我有甚么对不住她的,她为何只见着表哥一面便对他念念不忘?

我……我有那里不好?

我……我那一点比不上敬表哥?

想到这处心里委屈不甘悲愤齐齐涌上心头,坐在湖石之上狠狠往湖中之中砸石头,惊得那些鱼儿们纷纷逃走,他这处恨恨又骂道,

“穆红鸾便是一个白眼狼!”

却听后头突然有人接话道,

“穆红鸾怎么是白眼狼了?”

燕岐晟身子一震却不回头,只将头深埋进手臂里,身后那人沙沙踩了河滩过来坐到他身旁。

“你适才去我的屋里了?”

燕岐晟抬头恨恨盯着湖面沉声道,

“是!”

穆红鸾心下暗叹,

“你可是听到了甚么?”

燕岐晟身子一震低头不言,穆红鸾长叹一声轻轻道,

“我适才接连做梦,却是睡得不安稳想来是吐了几句梦语,被你听到了!”

燕岐晟仍是不语,只鼻中粗气长出,穆红鸾又道,

“人都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确是白日里想着一个人……”

话未完,燕岐晟已是胸口起伏,急紧握掌,颤着声音恨恨道,

“你……你想着敬表哥……你想着敬表哥是不是?”

他本不敢问,却那知她非要追过来提及,话已说到这处自是逼着他咬牙也要问个明白了,

穆红鸾长叹一口气,目光自那幽深的湖水中收回来,看向燕岐晟又悲又愤的脸,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燕岐晟咬牙道,

“敢做敢认,摇头又点头算甚么意思?”

穆红鸾幽幽道,

“这话说来可长可短,左右不过是前世今生的故事罢了,我一生下来便能记得前世,在前世里便有一个恋人,他叫做赵敬,那一世里我嫁他不得,为他而死,这一世里我……却是在西湖边上遇见敬表哥……”

燕岐晟听开头只当她编来诓他却是不信,却见她神色坦然,目光真诚并无诓骗之感,这才渐渐信了她,

“你……你是说你前世里与敬表哥……是……是一对恋人么?”

穆红鸾点了点头,

“我那时见着他便觉着熟悉,虽说他相貌与前世大有改变但……那股子感觉却是不变的,左右十之八九便是他了!”

燕岐晟听了却是沉默不语,盯着湖面良久才哑声道,

“你……那你……可是要去寻他?”

穆红鸾缓缓摇了摇头,

“长青,我对不住你,我心里有人……我对你并不是一心一意……你若是有了喜欢的女……”

“好了!”

燕岐晟猛然抬头暴喝一声道,

“你即做了我燕岐晟的妻子一日便是一世,总归我不会……我不会再娶别人就是!”

穆红鸾闻言却是眼圈一红流下泪来,

“长青……你……你又何必……”

燕岐晟见她哭起来,心下一软,抬手粗鲁擦她脸颊,

“哭甚哭?又没有要休你,你……你只要好好儿过日子总归……总归我不会亏待你就是!”

听了长真的话他莫名的心里一松,总归不是这一世的移情别恋,上一世的事儿已是隔了这般久了,这一世长真可是自小就跟自己在一处的,如何不比那只见过一面的燕守敬强?

穆红鸾闻言哭得更凶了,这一回却倒是将这两世的委屈都要哭出来一般,抱了燕岐晟的臂膀眼泪噼里啪啦不停的往下掉,不多时便将他衣袖打湿了!

燕岐晟被她哭得心烦意燥,又不忍心推开她,抬头望天头顶星光微闪,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抱进了怀中,

“别哭了!”

以前他觉着长真性子凶悍,太过坚强了些,少了女儿家的柔弱倒让男子只敢远观不敢亲近,现下他才知晓,长真倒不是不柔弱,只是她那心思藏得太深,轻易不肯让人知晓。

唉!不过任是谁生而知之,只怕被人知晓了都会当做妖怪吧!

想到这处又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她的背,

“好了!总归……总归……你……你只要别与表哥有何瓜葛,我自是不会介意的……”

说到这处却是咬牙切齿说的,

甚么不会介意!

自是大大的介意,狠狠的介意,长真自小便是他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为何要去想着那劳什子前世的男人!

想到这处燕岐晟不由得胸口一阵气堵,却还要咬牙装了大度对穆红鸾道,

“表哥如今已是定了亲事,你也嫁给了,便将前世的事情都忘记了吧!”

穆红鸾点头把眼泪鼻涕都擦到了他衣裳上面,脸贴在他手臂之上却是半眯了眼,喃喃道,

“长青,我……我心里……我心里也是有你的……”

说着话人却是昏昏欲睡。

燕岐晟几疑自己听错了,忙转对去瞧她,却那知人已是贴着他的手臂睡着了,穆红鸾这些日子心里有事,许多未曾睡过安稳觉,现下将心事讲了出来又大哭了一场,心下一松快便睡得快了!

燕岐晟借着身后路上的灯光,仔细打量她的脸。

在一起这般久了,他也是头一回这么近的瞧她,长真哭得实在有些惨,眼皮肿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鼻头也微微的红着,红唇轻嘟时时还微微抽搐一下,瞧着瞧着燕岐晟莫名的也心里酸起来,

“长真,你即是心里即是有我便把他忘了,好好做我妻子好不好?”

睡梦中的穆红鸾轻轻抽了一下,嘴儿动了动倒似答应了一般,燕岐晟轻轻凑过去在她红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长真的嘴唇又香又软,微微带了些甜,他不由伸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穆红鸾轻轻动了动头,向后仰去,他忙伸手揽了她的腰身,见她还是未醒来便索性双手横抱了她在怀里,低头瞧了瞧她的红唇,这才想起来长真与他自小在一处,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的唇齿相依,

不由心中暗道,

“管你甚么前世今生,总归这辈子长真都是我的,头一回与男子牵手是我,现下头一回亲吻也是我,洞房必也是我,以后还要为我生儿育女,便是头一回躺进棺材里也必是与我埋在一处的,管你甚么敬哥儿,左右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不来惹长真倒也罢了,若要来惹长真便别怪小爷不给你留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年节里(一)

燕岐晟心里打定了主意,倒是将前头又恨又怒又嫉又妒的心思压了下去,紧紧抱着穆红鸾对着她睡颜发狠道,

“左右今日是你应了我的,日后敢反悔,小爷便把那男人给杀了!”

管他甚么前不前世,管他甚么表哥不表哥,小爷到了手的东西必不会分了给人,谁要敢抢,小爷剐了他的皮!

燕岐晟抱了穆红鸾回到闺楼之中,这一晚却是没有回山上去,就这般相依相拥直到天明,两人都是被丫头的惊呼给吵醒的。

今日轮到夏竹当值,上楼一撩床帐赫然见少夫人床上躺了一个男子,吓得是当场尖叫一声,退后两步仔细一看却是小爷,惊慌中两人已是被吵醒,燕岐晟睁眼看了看她,哑着声儿喝道,

“滚出去!”

夏竹吓得蹬蹬蹬下了楼,穆红鸾也醒了转头看了看身上,两人衣衫完好,只燕岐晟那一双手紧紧搂在她腰间,头埋在她颈间,忙推了推他道,

“快些起了,你……你怎得到我这里睡了!”

燕岐晟却是嘟囔一声把头又埋了些进去,灼热的气息喷到她颈上,穆红鸾痒得一缩脖子,

“你……你快起了!”

推了几推终是将他的瞌睡给推了去,燕岐晟睁开眼愣愣瞧了她,猛得凑过来重重亲了她一口,

“哎……”

穆红鸾不防他有这一下却是被他亲愣了,却见燕岐晟一个翻身人已到她上头,两肘支在她身旁,埋下头来瞧着她。

穆红鸾前世今生也是没来过这么一遭,立时脸上一红,便是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你……你做甚么?”

这小子怎得睡过一觉来,胆儿变大了!

燕岐晟伏下身子却是差那么丁点儿压到她身上,两人隔着那锦被连彼此身子起伏都一清二楚,穆红鸾一双眼里满满全都是他棱角分明的脸,彼此间气息相闻,热气涌到脸上,那脸上更热得受不住了,忙侧过头去躲了他目光。

燕岐晟微微一笑,又重重亲了她一口,

“穆红鸾,以后每日里我都要这般亲了你才起身!”

“你……你说甚么?”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他却是双手一撑人已翻下床去,这厢神清气爽的蹬蹬蹬下楼去,留下一脸错愕不信的穆红鸾抚着脸猛眨眼,

这……我这是还未睡醒么?

燕岐晟这小子是怎得了?不过只是一夜功夫怎得胆子这般大了,登堂入室也就罢了,偷睡香闺算他跟人借胆儿,怎得竟还敢这般轻薄人?

他是皮痒找打了么?

穆红鸾撑着身子起来蹬蹬蹬下楼去,下头几个丫头都是一脸神色怪异的瞧向她,

“少夫人!”

“小爷呢?”

“小爷……回山上换衣裳去了,让奴婢们把早饭备好,他在上头练完拳便下来用!”

穆红鸾听了气得不成,

“还想在我这处蹭饭,想得美!”

待他下来必有一顿好打!

只这一顿早饭却是没有吃成,前头燕韫淓派了人来召小夫妻二人,

“今日年节,我们一家子在一处用饭!”

却是召了两人到前院,坐在那厅上穆红鸾瞅着空子便拿眼瞪燕岐晟,那小子却是半点不在乎,只嘻皮笑脸夹菜给她,穆红鸾实在忍不住在桌下伸手捏他,

“哎呀!”

燕岐晟立时怪叫一声,引得燕韫淓开口问他,

“长青怎得了?”

燕岐晟做了个怪脸儿,

“有虫咬!”

燕韫淓清咳一声应道,

“咳!这天儿如何能有虫子?少作怪!”

燕岐晟苦着脸道,

“爹,这虫子凶着呢,一年四季都咬人!”

燕韫淓又清咳了一声道,

“咳……虫子咬便让她咬吧,左右你皮厚让她咬过就好了!”

“爹,你真偏心!”

“咳……总归是自己家养得虫子,不咬你咬谁?吾儿还是忍着吧!”

父子一通调侃,倒是羞红了穆红鸾的脸,只得嘟了嘴气道,

“公爹,您也笑话长真么?”

至此佳节,燕韫淓瞧着眼前一对小儿女却是只觉心里满满欣慰,笑对穆红鸾道,

“长青性子顽劣,似前头几日在外头吃酒不回来一般的事儿若是再有,长真自不必手软就是!”

穆红鸾听了冲着燕岐晟得意轻笑,燕岐晟却是讪笑,

“爹爹怎得知晓这事儿?”

“你那身边的侍卫出去几日不归,燕杰如何能不来报!”

……

三人这厢一起用了早饭,却是回去换上朝服要到宫中拜见帝后。

待到出门到大街却是人潮涌动,到了宫门前已是时辰将近,燕岐晟还未来得及交待,只将一包东西塞进了穆红鸾手里,人便已分开了。

穆红鸾跟在一帮命妇后头,由两旁的宫女指引着前往那皇后宫中贺新年,穆红鸾低眉敛目跟在人群之中,半分不想出风头。

到了那大殿之上夏后盛装端坐上头,众臣妇纷纷拜倒行了大礼,齐声恭贺新禧,夏后瞧着这满满一大殿拜倒的妇人们,脸上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抬手道,

“众卿平身吧!”

众人这才起身,立在那大殿之上听夏后足足说了一个时辰,上头的人自顾自的歌功颂德,下头的人却是站得有些脚痛,穆红鸾身旁是个年老的妇人,瞧身上朝服却是与自家一样的品阶,乃是内命妇中最低一级。

在这大宁朝虽说宗室命妇都是称夫人,只这夫人朝服之上绣的却是不同,似那东陵王夫人衣襟上绣的是孔雀,似她们这般衣襟上便只能一个云雀。

那老妇人身上的朝服颜色有些陈旧,上头还有折痕,一股浓浓的熏香味儿传来,想来是压在箱中长年不用,临时要用时拿出来熏了一番,只这熏香应是有些廉价味儿冲了些。

那年长的妇人有些瘦弱,站得时辰久不由的有些身子摇晃,穆红鸾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那妇人转过头来,忙低声道谢,

“多谢!”

穆红鸾点了点头微笑示意,她年轻又练过武立在那处只当练功,倒不觉着有何难过,只可怜了这一干养尊处优的命妇个个暗中苦着脸,伸手去揉小腿。

后头自是又被赐了宴,穆红鸾混在人群之中,被按着品阶安排在角落处,这厢老老实实坐在那处,与一众年轻又品阶低的妇人们坐在一处,每人面前都按着规制摆放好一大碗年馎飥,这乃是皇后赏赐不得不吃的,其余还有细果、时果、蜜煎、糖煎及市食,十般糖、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小鲍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栗、银杏等等,这些是自己能吃也可带回家去的。

那年馎飥乃是汤饼,宫中做的高汤用得却是牛肉,做出来瞧着倒是浓郁色白,但因着早早儿摆到桌上,待到众人落坐时早已是没有半分热气儿了,上头凝了厚厚一层牛油,穆红鸾跟着旁人吃了两口,吃下去只觉那东西,自嘴里凉到了肚子里,又腻又冷实在吃不下去,便放了筷子。

只旁人却不客气,半点儿不带犹豫的将那一碗吃了下去,其余却是全数装进盒子里自是要带回家去的,穆红鸾见一桌人都吃了精光,自家也好捏着脖子往下咽,好不易吃了大半实在吞不下去,只得作罢。

这厢灌了一大肚子冷东西进肚,也学她们把盒子抱在怀里,这才一个个到夏后面前行礼,谢过夏后赐食,又说了恭祝的话儿,这进宫一趟才算是完事!

待到随着一队命妇鱼贯出了宫里,这时辰已到申时了。

穆红鸾揉了揉肚子坐上马车,只觉着肚子里腻得难受,不多时燕岐晟便撩了帘子弓身子进来,

“怎得了?”

伸手去给她揉,穆红鸾忙推他,

“这甚么地方,怎能动手动脚的?”

燕岐晟却是眼一瞪整个人贴过来,伸手到她肚子上摸到她怀里的东西,

“怎得没吃我给你的东西?”

穆红鸾瞪大眼把怀里的东西摸出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几块桂花糕儿,燕岐晟道,

“那宫里的东西又冷又难吃,特意给了你便是填肚子的,你怎得不吃?”

穆红鸾苦着脸依在他肩头上,

“我那知晓啊,瞧着旁人都吃,总不能剩着,便强撑着吃了!”

燕岐晟单手搂了她过来坐到膝头上,一手给她揉肚子,

“即是如此我们早些回去,喝些热汤!”

穆红鸾也是觉着阵阵的反胃,强忍着问,

“公爹呢?”

燕岐晟应道,

“爹已出来了,正在与义平王说话……”

说甚么?自是立太子之事,过了年节要初六才开封,趁着这几日正是四下活动之时,

“这几日怕是有得忙了!”

平日里燕瞻多忌讳宗室与大臣之间走动,但这年节之中各处拜贺他却是管不着的,正要趁着这个时机与河东崔氏名册上的几人走动,又要与义平王等通气,自是要很忙的。

穆红鸾只当他是年节走动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追问,燕岐晟想了想还是对她实话道,

“此番乃是为了表哥立太子之事!”

穆红鸾听了眉头一挑,听他在耳边又道,

“如今官家身子不妥,双眼之疾只怕需长久医治,国不可一日无君,总归储君立下也好保国朝安稳!”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年节里(二)

穆红鸾听了只是点头,便是两世为人,这国朝大事自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得知的,不过燕守敬做太子,乃至做皇帝倒是毋容置疑的,这可是在地府之中定好的,若是那小鬼儿敢骗她,下回见着必要打的它骨头都找不到!

回到临翠园里,穆红鸾终究是将那肚子里的牛油给吐了出来才算是舒坦了,燕岐晟见她自净房出来忙给她递了茶漱口,穆红鸾捂着肚子伏在桌上却是恼道,

“我便是与那皇宫犯冲,去一回倒霉一回!”

燕岐晟瞧她那样儿可怜,这样冷的天气头上都见了汗,伸手拂了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

“若是觉着难受便不必去锦瑟楼了,发岁钱便由我去好了!”

穆红鸾闻言却是摇头嗔道,

“我辛苦了这大半年,眼看着靠这一趟收买人心,倒让你捡了便宜去,想得美!”

燕岐晟哈哈大笑,伸手揉她额头,又伏下去重重亲了一口道,

“你放心,便是你不发银子给他们,他们必也是听教听话的!”

这么大半年下来府里人谁不晓少夫人的威名,不发银子他们也不敢炸毛的!

穆红鸾气得推他,瞪眼道,

“燕岐晟,你莫要当我现下肚子难受,不能打你!”

燕岐晟听了又是笑,凑过去又去亲她,被她伸手推到脸上,却是侧过脸一口亲到手掌心上,穆红鸾耳根子一红忙缩了手,气道,

“你现下怎得这般无赖了!”

燕岐晟哈哈笑着拉她坐到妆台前,取了梳来亲手给她重理了乱发,在她肩头上放着下巴同她一起看向镜中的美娇娘,轻声道,

“你便是打我,我也要亲,每一日亲你十遍百遍,总有一日把你身上心上都烙上我的印子,让你那敬哥滚边儿去!”

一番话说的穆红鸾更是面红过耳,心中乱跳,不由自主抬手捂了胸口,心中暗叫,

“怎办……敬哥儿……怎办长青说得情话儿实在太动听,我……我心里跳得厉害呢!”

心里正乱着却那想又被燕岐晟逮着机会偷亲了一口,穆红鸾捂着脸怒道,

“燕岐晟,我真要动手了!”

燕岐晟哼道,

“动手便动手,你刚刚心里乱想了,你想他一次我便亲你一次,你倒是再想一个试试!”

穆红鸾气得真要起身揍他,却被他抬手拦了问,

“时辰不早了,锦瑟楼那边你若是不去便迟了!”

穆红鸾这才想起正事要办,哎呀一声匆匆把头梳了,与燕岐晟赶往前头去。

到了锦瑟楼几位管事都早已等候在此,穆红鸾心中暗骂燕岐晟,面上却是强压了赧意上前见礼,众人上来见过两位少主人,又同与穆红鸾到楼中将各处的账本汇总到一处,五名账房在这处齐齐拨动算盘珠子,将那一本本账册全数结了账,放入木箱之中封存,便算做是一年完结,来年便要等到破五之才又开工了。

燕岐晟在这处一面吃茶一面等着穆红鸾算完账,眼看着时辰已是酉时,燕韫淓派了清风过来请人,众人这才跟着去了菩提院中,燕韫淓设了家宴,自老管事到燕五,又有小夫妻倒是凑成了一桌人,在自己家里便不拘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连着穆红鸾都吃了两杯酒,这酒宴却是吃得久,一直闹到二更才结束。

这厢招了满院的下人到跟前却是一一发了岁钱,燕大与燕五在一旁立着,有人过来领便在一旁仔细讲给燕韫淓听,

“这乃是前院茶水间的肖二,这一年管着那处倒也是尽职尽责……”

主子发了岁钱点头微笑,

“这一年甚是辛苦,劳累了!”

下人们自是要行礼谢过主人家赏,这么一轮下来饶是三人一起发放,也是弄到了三更,耳听着鼓打了三更,燕韫淓才挥手让众人散去,即是年关总还是要到后头慰问一番小妾们,只这巡夜的岗哨打赏之事却是要靠燕岐晟了!

燕岐晟悄悄拉了穆红鸾道,

“你那处给我备些糖水,我等会儿事完便过去!”

穆红鸾还记得前头的事儿,媚眼儿一横嗔道,

“少来我那处,你自家回去你那院子!”

燕岐晟吓她,

“你敢不应,我现下就亲你!”

作势要凑过来,吓得穆红鸾捂了脸儿跳到一旁,燕岐晟却是自顾自的哈哈大笑着去了!

穆红鸾当着众人只得咬牙强忍了,回到九曲湾中叫了众人来,又吩咐绿绣将前头预备好的红包给了众人笑道,

“今日即是年节,园子里又没有门禁,你们自去逛一逛去,玩个通宵也是不怕的,明日留两人伺候便成,其余皆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众人领了红包都哄笑着相约到外头逛去,其实院子外头的临安城此时更热闹,只可惜不能出去。不过能在园子里逛逛也是难得的机会,她们想着外头热闹,外头的人还想着进来瞧呢!

今儿晚上主子发了话能玩儿通宵,这临翠园中四处灯火通明,除却守夜巡逻的,都尽情寻乐子去了!

穆红鸾打发走了众人,单留了孙绿绣说话,又给了她一个大红包道,

“你这份儿却是单独的!”

孙绿锈接过来一掂却是喃喃道,

“大娘子,这也太多了吧!”

穆红鸾笑道,

“冲着你一声大娘子便值这个价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全是他姓燕的人,只你一个是跟着我来的,我不靠着你靠着谁?多给些银子才好,免得你说我差饿兵呢!”

孙绿绣见她话说成这样,自是不好再推辞便收了下,又听穆红鸾道,

“只这还有一桩事儿要你去办!”

“大娘子尽管吩咐就是!”

穆红鸾便让她去寻马妈妈,

“她毕竟也是教导过我一回,打宫里出来便是孤身一人,你去给她送些吃食,总不让她在这年节下觉着孤单!”

孙绿绣点头,

“大娘子想得周到!”

这厢提着篮子便出了九曲湾,马妈妈住的远些在后头的鹿鸣苑中,那里多住了些年纪大的下人们,都是早年跟着国公爷分家出来,如今荣养着。

因是隔着远平日里要去都是要坐院子里的车,但今年年节里便是赶车的车夫都回家里吃酒了,孙绿绣便抄小路走去。

这一路之上灯火全明,又有不少丫头婆子们出来游玩,又在自己家里,倒无甚可害怕的,她一路走一路瞧心里只叹这蒲国公府实在太大太美,前头跟着大娘子去过一回宫里,只在皇后那宫门前站了一阵子,不过以她所见那皇宫大内不过占地广些,却处处透着阴冷不比我们这园子美,还是这里好些的。

依她瞧着蒲国公府便是这临安城……这大宁朝里最美的宅子了!

一面走一面想,走了一段前面渐渐人少起来,听得后头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孙绿绣只当是同路之人,想着自己脚步慢,便侧到一旁让人通过,却不料那人见她走的慢,便也慢下脚步来。

孙绿绣见状便也当人有意谦让,当下便快走了几步,左右再有百来步,她便会转入岔道中去,却又不料她快走,那人也快走跟上来,孙绿绣心下一愣,回转头去看,

“咦!”

怎得后头并没有人!

这下子倒是将她吓住了,忙提了篮子便往那岔道上快步走去!

她进了岔道再回头望不见人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莫非是我听错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后头又有脚步声响起,孙绿绣吓得不成,惊呼一声便提裙要跑,后头那人见状忙急急叫道,

“孙娘子……孙娘子……你莫怕……是我呀!是我杨大强呀!”

谁知他这不叫还好些,他一叫孙绿绣更是提了裙跑得飞快,

这杨大强便就是个歹人!

孙绿绣见着他便怕,一身的痞气无赖汉,便是现下做了蒲国公府的侍卫,瞧着那眉眼也比旁人更坏几分。

这一气儿跑近了鹿鸣苑,人渐渐多了起来,孙绿绣这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问了院门前玩耍的小儿,去里头寻那马妈妈。

进到里头一看,马妈妈倒也不孤单,与那几个相熟的老姐妹正坐在一处守岁,这些老妈妈们住在这院子里,有吃有穿,有的儿孙满堂只各自分散在外赶不回来,有的终身未嫁与马妈妈一样便过来作伴,有的儿孙都在这院子里,日日见着倒觉着不如几个老姐妹说话亲近,便索性进来坐一会儿。

孙绿绣进来,马妈妈便说是少夫人身边的人,众人纷纷上前见礼,孙绿绣见状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东西递了过去,又拿出少夫人的红包,

“少夫人说了多谢您悉心教导,这年节里本应亲自来看您的,不过事上事儿多便派了我来瞧瞧您!”

这一番倒是给马妈妈做足了脸,马妈妈在宫里呆过的人自是挑通眉眼的,当下接过笑道,

“倒是老奴失礼,竟没有到少夫人面前拜贺!”

她这也是客气话,似这些老人们即是荣养便不往主子们面前凑了,没得抢了年轻人的风头,惹人嫌弃。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年节里(三)

孙绿绣见满屋子人,她在这处倒不好说话,当下便笑着道,

“少夫人那处还等着我伺候,不敢在妈妈这处久留了!”

马妈妈忙要送她出来,被她拦了道,

“妈妈不必多礼,今日不比平日,屋子里多少客人呢!妈妈不送了回去吧!”

说罢便辞了马妈妈快步出去了。

孙绿绣其实也无去处,她在这临安城中可谓是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大娘子亲近些,只是她也是有眼力价儿的人,前头小爷悄声同大娘子说的话她可是听了一耳朵,大娘子回去又打发了众人出去,现下说不得要等着小爷两人花前月下的守岁呢,自家回去岂不煞风景。

当下也只得一人缓缓在那小路上踱步,想起来此时湖边必在放烟火,便索性往那处去,走过去却见前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灯下。

见了她便上来说话,

“孙娘子……”

孙绿绣见了他只是害怕,忙退几步喝道,

“你……你跟着我做甚?你……你做甚么?若是你敢胡来,我便叫人了!”

杨大强见状忙退后两步,双手连摇,

“孙娘子不必害怕,我……我并无歹意的!”

孙绿绣远远站在那处瞧他,见他果然并无上前之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道,

“你……前头为何跟着我?”

杨大强应道,

“我……我……这鹿鸣苑是我巡夜之处,我前头见你提着东西十分沉重,便想着帮你一回,却是没想到吓着了孙娘子!”

孙绿绣一听心下又是稍安了些,当下应道,

“东西……东西我已送出去了,你也不必跟着我了,你……走吧!”

杨大强应了一声,实在舍不得就这般走了,想了想又应道,

“孙娘子可是想去湖边?”

孙绿绣不应声微微点了点头,杨大强道,

“从这处走却是有些僻静,孙娘子一个过去怕有些害怕呢,不如我送你过去吧!”

孙绿绣吓得连连摇头,

“我……我不去了!”

杨大强见状心下暗叹,知她怕自己忙道,

“孙娘子不必骇怕,我如今在这府上做侍卫,自是要护府中人安全的,也不光孙娘子遇上旁人我也必要送的,你若是实在怕我,便我在前头走,你跟在后头便是!”

孙绿绣见他语气诚恳倒似真无害人之心一般,想了想便稍稍点了点头,杨大强强忍了喜意,没有迈动脚步走上去,忙转身往那湖边走。

孙绿绣待他走出去百步这才缓缓跟在后头,杨大强一路边走边是回头,一面又拿眼去瞧那湖面,

“孙娘子,你瞧他们在那边儿放烟火呢!”

却是穆红鸾早早让人备了放在湖边,供这些下人们玩赏,也算是犒劳他们一年的辛苦,一帮子丫头婆子这时节也是个个嬉笑打闹,小丫头在湖边奔来跑去,隔着一个镜湖对面也有人在放烟火,那头却是些男仆,两两相望便有人指着喊话,却是隔着太远不知喊得甚么。

孙绿绣瞧着热闹不由脸上微微带了笑,杨大强回头瞧见立时便看愣了,半晌才道,

“孙娘子便是应多笑笑才是!”

孙绿绣闻言便是一惊,这才醒觉他立在那处未走,自己倒因着贪看湖边的情景,不知不觉走到了他身旁。

当下忙退开两步,低头不言,杨大强见状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人多我便不送你了……”

想了想却是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挂到了路旁的枝头之上,

“即是过年节总要给自己打扮一下的……这个你拿去戴吧!”

杨大强说完便隐入了黑暗之中,留下孙绿绣在那处抬头瞧见那枝头上的东西,却是个发箍,上头镶嵌了五色的细碎宝石,看着倒是西域来的东西。

孙绿绣咬唇往前走却是路过那东西并不伸手,阴暗之中有人传来轻轻的叹息,只那发箍在枝头上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那头穆红鸾把人打发走了,自己便入了灶间,想着今儿夜里又是酒又是肉吃得难免油腻,便生火熬了清粥,又煮了甜汤却是给燕岐晟的,又就着灶间的食材备了几样小菜。

待到一应弄好端到堂上,燕岐晟果然回来了,进门来见这九曲湾里一派宁静,只厅堂之中灯光明亮,一道窈窕的身影斜斜依在榻上,取了一旁的薄被儿盖在腿上,一只手支了香腮却是在瞧着窗外,见他进来懒懒道,

“你回来了!”

“嗯!”

燕岐晟低低应了一声,倒似生怕打碎这少见的宁静,放缓了脚步进去,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任意扔到了一旁,脱了靴子便上榻去,两人对面而坐,面前小几上摆了两个白瓷的小罐,打开来里头热气腾腾一个是粥一个是甜汤,两人齐齐动手各勺了一碗。

一个以粥就了小菜,一个却是以甜汤配了果子,两下无话都是在席间灌了一肚子酒,半点实物无有,这么相对吃了个精光,便都摊在榻上看外头烟火。

燕岐晟瞧得兴致来了,便起身拉她,

“我们游湖去!”

穆红鸾吃了东西便犯懒赖在榻上不想起身,只是摇头不起,却被他过来一把抱起来往门外走去,

“放我下来,让人瞧见怎办?”

燕岐晟应道,

“这院子里人都未有,你怕甚么?再说我们便到外头湾子里,我记得那处有一艘小船!”

两人这般出去果然在湾里寻到一叶小舟,栓在那柳树下头,这厢上船去便操弄起来,穆红鸾久在北地,坐船已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见他弄得摇摇晃晃连瞌睡都被他吓醒了,忙两手扶了船舷,

“你倒是会不会啊?”

燕岐晟也是未曾弄过,此时却不能露了怯,只拍胸口道,

“放心,包在小爷身上!”

当下立在船头将那撑杆往水中一戳,微微一使力,那小船儿却是砰一声撞回到岸上去了,穆红鸾吓得一声尖叫,燕岐晟嘿嘿笑着一抠头,

“倒是忘了方向!”

这厢过去站到这边船头,撑杆插到岸边淤泥之中,才将小船撑离了岸,

手忙脚乱又摇摇晃晃间总算是将船撑到了湖心,燕岐晟将手里的撑杆一扔,到船中间来坐到她身旁,

“我们便在这处看吧!”

不远不近,无人来打扰!

伸手一摸穆红鸾的手却是有些冷,这才想起来把人抱出来却是连件外头衣裳都没有拿,忙把自己大氅撑开把她抱进了怀里。

穆红鸾前头吃了酒,后头又吃了一碗粥,现下酒气发散出来便有些头晕,她如今不比前世那酒国里的英雌,多少酒都醉不了,这一世可是不成!

此时酒气上涌便有些身子发软,便索性依到燕岐晟怀里同他一起看那湖边绚丽明艳的烟火,这时节湖风虽有些凛冽吹面微带冰寒,只燕岐晟一手揽了她腰,一手拉了大氅遮得严严实实,低头时两人气息相闻,热气上涌并不觉着寒冷。

燕岐晟低头双眸明亮闪动,双唇轻轻贴在她微冷的脸颊上,

“长真……长真……”

喃喃低言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明,却是隐隐透了一丝不安与忧心,穆红鸾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还是伤了他!

她的性子一向爽直,拿得起放得下,前世里见惯了男女情事,总不知那些左一个右一个,个个都要藕断丝连,左右逢源的是怎生心思,常常暗暗唾弃!

到后头她恋上赵敬,也是一头扎下去,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情,她只当爱恨从来分明,一个人心里只那么大,如何能放下许多人?

这时节她身在局中才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会硬塞下两个人,挂着这个便觉着对不起那个,念着那个便又觉着对不起眼前人!

想起来倒真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你瞧瞧……长青被你伤着了吧!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环抱了他劲瘦的细腰,

“长青,是我对不住你!”

燕岐晟低头轻轻一口咬到了她挺翘的鼻尖,

“不许说……”

不许说!你对我心有愧疚是因着心里想着别人,我宁愿你冲着我大呼小叫,拳脚相加,理直气壮,刁蛮跋扈也不要你这般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这一点儿不像我的长真!

我要的是长真全心全意的对着我盛气凌人,而不是这样心虚愧疚的小心讨好!

穆红鸾与他相知多年,只需一个眼神便知他心中多少未尽之言,心下苦笑眼角微湿,

“多少的好女子任你选,你为何偏偏就挑中了我!”

燕岐晟爱怜的用鼻头轻轻触着她鼻头,

“这事儿你问我爹去,他给我定的亲,结发鸳盟恩爱不疑,穆红鸾……这辈子我们是不死不休了!”

“傻瓜!”

“傻便傻吧!左右你是我的妻子,他是我表哥,我们公还公,私还私,我尽心扶他上位,你安心做我妻子,以后他后宫佳丽,三千宠爱,我们自生儿育女与他再不相干就是!”

穆红鸾闻言有些诧异,

“长青还要扶他上位么?”

燕岐晟哼一声应道,

“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家国俱是大事,官家如今摆明了昏庸无能,扶了表哥上位是为了这大宁朝,为了这天下百姓,我们公私分明,各还各的!”

第一百二十章 年节里(四)

穆红鸾听了只是叹气,搂紧了他腰道,

“我们长青是大丈夫!”

燕岐晟闻言却是又哼一声手上用力将她抱起,

“他若是做了皇帝你可是想跟他?”

穆红鸾只是摇头,

“我在嫁你之时便已死了心思,只盼着他能做个好皇帝就是了!”

燕岐晟闻言满意点头,

“如此最好!”

长叹一声埋头进她怀里,

“长真,以后他做了好皇帝,你便好好儿呆在我身边,我们一生一世好不好?”

穆红鸾闻言却是双眼一闭,眼角泌出泪来,

“傻瓜!长青真是个傻瓜!”

微微一仰头红唇便印到了他唇上,

轰……

燕岐晟只觉那烟火倒似在炸响在脑中一般,立时便不记得今夕是何夕,此身在何处了!

……

这年节闹到近五更才散,待到众人回到九曲湾只见着厅堂中的残羹剩饭,却不见少夫人与小爷回来。

众人先头还以为两人自寻了去处,只这眼看着天色渐渐要亮了都不见人回来,几个贴身的丫头这才急了,孙绿绣忙叫了众人去寻,寻来寻去总算是在那湖里寻到了两位小主子。

只那时他们正立在湖中小舟之上,对着湖岸干瞪眼,穆红鸾气得伸手拧燕岐晟,

“那有你这样撑船的,船到湖心把撑杆扔了!”

脚下因着动作大了又连连摇晃,穆红鸾吓得忙抱紧了燕岐晟,燕岐晟有美人儿投怀送抱,半分半点悔改之意都无有,得意洋洋大吹法螺道,

“这有何难,小爷轻功盖世,达摩有一苇渡江,小爷也有一叶渡湖!”

穆红鸾气得不成,解了自己绑发的发带往湖中一扔,

“小爷你倒是给我渡一个瞧瞧呀!”

那发带入了水,在两人目光之中摇了几摇便半沉半浮了,燕岐晟瞧了它一眼,又瞧了瞧离着有七八丈的湖岸,却是赔笑道,

“却是……却是有些学艺不精……长真,不如我们叫人吧!”

穆红鸾翻白眼道,

“要叫你叫,我可丢不起人!”

燕岐晟忙应道,

“自是我叫,自是我叫的!”

左顾右盼之间却是不见人来往,这大年初一众人不是在蒙头大睡,就是在院子里寻食儿呢,却是无有在湖边走动的。

当下只得苦了脸又来抱她,

“没有人呢!天冷……不如我们再抱会儿吧!”

穆红鸾气的不成在这船又不敢跟他动手,恨恨拧他,两人正在这处纠缠之际,那湖上传来众人叫喊之声,见两人在那湖中心,忙又划了船过来接应,这才总算是脱了身。

这厢好不易回到院子里,喝了两口热汤下去,前头燕韫淓又派了人来请,

“爷说了今儿要祭祖,还请两位小主子换了衣裳过去!”

两人只得强打了精神换好衣裳到前头去,蒲国公府马车赶往太庙,刚到了山下已是各府的马车云集,前头说过燕氏子孙众多,到了这时节临安城中燕氏子孙自是都要前来祭拜的。

在这处却是不同在皇宫大内,燕瞻与夏氏都需得去了朝服金冠带着儿孙徒步上山,燕韫淓后头跟着燕岐晟与穆红鸾,燕瞻由程胥与夏氏左右扶着,后头跟着燕守敬却是两两相遇上了。

燕韫淓拱手让道,

“官家!”

燕瞻此时目不能视全靠两边人搀扶,听声音是燕韫淓只是鼻子哼一声算做答应,带着夏氏先上去,后头燕守敬那眼神却是不由自主扫向了穆红鸾。

因是祭祖妇人皆未戴帷帽,只小小的一方面纱挡了半张脸,旁人倒也罢了,穆红鸾那脸上面纱一挡,露出一对凤眼儿来倒比未遮时多了几分神秘诱人,下车一路过来倒引得族里不少青年男子侧目。

燕韫淓只当自家儿媳妇容貌出众倒很有些与有荣焉,只燕岐晟心下芥蒂,不由拿眼去瞧穆红鸾,穆红鸾垂下眼来冲着燕守敬微微施礼,却是伸手一拉燕岐晟宽袖,被他反手抓着指尖。

燕守敬瞧见两人紧握的十指,神色憧愣,燕韫淓见状笑道,

“二皇子还不快些跟上,官家已是走远了!”

燕守敬这才回过神撩袍子紧跟了上去,燕韫淓回头瞧了一眼燕岐晟抚须笑道,

“少年慕艾,你媳妇颜色好引人注目也是常理!”

燕岐晟沉了脸并未回话,只又紧了紧穆红鸾的手,穆红鸾心里长叹一声,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与敬哥儿断也缘分,对他……对我……对长青都是好事!”

无声跟着燕岐晟上去,到了太庙之中女子全被引入后殿等候,男子皆在前头祭拜,穆红鸾进去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站立,不过片刻却听有人说话道,

“我们长青的媳妇儿在何处呢?”

穆红鸾闻声忙站了出去,却见一位身形微胖的妇人冲着她微笑,穆红鸾上来行礼,那妇人拉着她笑道,

“你必是不晓得我,我是你二伯母呢!”

今日是宗亲相聚自是只论亲缘,不论尊卑。

穆红鸾一听自是明白了,公爹三兄弟,前头两位兄长燕韫雉、燕韫瓴却是都不在临安,一个在台州封了戌国公,一个在潭州做的湘国公。

前头公爹也曾提过一来他们在太原成亲仓促,二来几位亲近的族亲都在外头,怕是只在这年节里才能见到的。

她们不来寻她,穆红鸾也要过去见礼的,当下忙施礼道,

“二伯母!”

这乃是燕韫瓴的正室夫人姜氏,姜氏是谭州大族出身,姜氏性子开朗又喜交际,与众宗亲倒是相处融洽,拉了她过来左右打量,啧啧不已,

“好孩子,我们长青真是有福气的,这般好的媳妇儿也让他寻着了!待会儿我倒要问问老三那太原城还有没有这般好的小娘子,我也去寻一个回来做儿媳妇!”

一旁有人笑着接话道,

“甚么样的儿媳妇,让我来瞧瞧!”

说话间又过来一位妇人却是生得干瘦,脸上无肉眼下有些青色,见着穆红鸾也是笑,

“这孩子真是少见的好颜色!”

只那笑意不过微微牵动眼角,实在有些皮笑肉不笑,穆红鸾一瞧心里有数,她是性子直却不是傻,这样的场面上自己又是新媳妇,自是能多恭顺便多恭顺,旁人好意也罢,歹意也罢只小心应对就是!

姜氏笑着对她道,

“这是你大伯母……”

穆红鸾上前见礼,大伯母温氏出身官宦人家,家中祖父乃是科举进身,父亲做了个六品的官儿,将温氏嫁了给燕韫雉倒也是沾了些皇家的光儿。

这厢一面在心里默背宗族人物,一面由着姜氏与温氏带着她一一对号入座,将这殿中诸人都认了个遍。

只是人实在太多她也不能一一记得,能混个面熟便不错了。这其中辈分最高自然是东陵王燕尤楚的正妻王氏,只她如今也是老态龙钟,见着穆红鸾便拉了手笑露出一口象牙的牙桥来。

“好!好!好!老身如今越发是爱看这些娇俏的小娘了,你……你是谁的媳妇儿啊!”

旁边有人重又说道,

“老太夫人忘记了,刚说过呢这是广陵的儿子,岐晟那小子的媳妇儿!”

“哦哦哦……好好!”

老夫人拉了她便不松手,

“好孩子,你陪我坐着!”

穆红鸾依言坐下这才瞧见旁边一位老妇有些眼熟,仔细想来却是昨日才见过的,那站立不稳的老妇便是她了!

那老妇人显是也记得她,当下冲她笑道,

“原来竟是长青的媳妇儿,论起来你要叫我一声叔祖母呢!”

这杨氏是燕尤楚大儿子的正妻,是应叫一声叔祖母,东陵王燕尤楚十分长寿却是又喜纳妾,家中嫡子四个,庶子更是有好些,便是他们这一家子大大小小,便让穆红鸾背得头疼,旁得不好记只记得燕岐晟今儿来时粗粗告诉过她宗亲的情形,

“这姓燕的除了官家便没人比我们银子多,其中曾祖那一家子每年都同爹要银子,一年便是孝敬也有十来万两,你对上他们只需守着规矩就行,不必太过谦卑了!”

穆红鸾闻言还笑他,

“你这是财大气粗,以财压人呢!”

燕岐晟闻言却是嗤笑道,

“我跟爹爹费心打理庶务,这府上多少的管事在外头奔忙劳碌的,赚了银子又不是让自家的女人受人欺负的,若是花了银子还让我的人受委屈,小爷这银子喂狗都不喂他们!”

……

不过穆红鸾悄悄打量这杨氏,见她身上衣服半新不旧有些褪色,头上手上颈上的首饰更是成色不新,只手腕上那一对玉镯子看着是上品,但她动作时却是时时小心将两手交叠护在腹上,似是生怕碰坏了一般。

穆红鸾瞧在眼里心里也是十分有数了!

这杨氏只怕有些拮据,手上的玉镯子应是借来的!

想到这处穆红鸾却是心下暗暗诧异,

“一年十万两银子,又有亲王的俸禄,还有田地商铺的各种收入,虽说燕帧六年前病逝,但总不至过的如此贫苦才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后摄政

穆红鸾正在乱想间,那正殿之中却有一阵骚动传来,众女眷都是一惊,忙派了人去打听消息,回来的下头人应道,

“却是官家发了脾气!”

众人闻言都是一默,只王老太夫人撇了嘴道,

“燕瞻那小子怎得越发没有规矩了,这还是堂堂的一国之君呢!”

这话只她敢说,旁人也不敢接话只都静坐不语,连坐在旁的夏氏都不敢拿眼去瞧,只都支着耳朵听那头的动静,却听得里头有人高声嚷了甚么,不多时宫里的内侍过来在夏氏耳边低语几句,一殿的妇人都瞧着她。

夏氏闻言眉头皱得死紧,目光扫过众人在穆红鸾脸顿了顿,便起身过来冲着王氏行礼

“老太夫人,官家现下身子不爽急需回宫治疗!”

王氏老太夫人哼了一声道,

“罢了!你去吧!”

夏氏这才转身匆匆离去,待得她走了没有多久,隔了半个时辰正殿上派了人过来,让众人都散了!

穆红鸾自是不知,姜氏在她身旁嘀咕道,

“往年里都是要大宴一番的呀,今年这是出了甚么事儿?”

众妇人压了满心疑惑,专等着回去掏自家男人的嘴,穆红鸾也不例外,待回到九曲湾便问燕岐晟正殿之中发生何事,燕岐晟冷笑一声道,

“不过是几位族叔要官家立太子罢了!”

这乃是燕韫淓父子头一波试探,却是没想到燕瞻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当下便大怒拍桌而起要走人,穆红鸾听了担心道,

“即是如此,只怕这事儿不成了!”

燕岐晟拉了她坐到窗前,自己倚过去半边身子伸长了腿儿道,

“现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且看明日朝堂上吧!”

穆红鸾点头,她虽是两世为人,但这朝堂上的事儿,她却是不懂的,又想起来问他那杨氏为何过得如此之惨?

燕岐晟却是哼了一声道,

“东陵王每年银子是不少,但他后院里养了那么多女子,又有无数庶子庶女,这老头儿一辈子也没做甚正事,只顾着生了,这把年纪了前头不是又纳了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妾……”

穆红鸾饶是“见多识广”也要佩服这老人家实在精气旺盛了,

“但总归是东陵王的长媳,虽说长子逝世总不会苛待她吧!”

燕岐晟摇头道,

“那倒不至于,只是燕帧也有八个儿子……,下头好些孙子孙女,一家子挤在一个院子里比那平民富商都不如呢!”

穆红鸾听了只是啧舌,

“看来东陵王一家倒是颇有太祖遗风!”

燕岐晟听了哈哈大笑搂了她腰道,

“你若是怕儿子太多以后养不起,我们只生两个便好了!”

穆红鸾听了啐他,

“说旁人怎得又扯到我们身上了!”

燕岐晟应道,

“我瞧着你是被东陵王一家吓着了,以后我们少生些也免得分了家产去,倒败落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些甚么?”

穆红鸾伸手拧他,两人闹成了一团……

待到初六皇帝开朝,这头一件事儿便是那太常寺正卿兰善请立太子,众臣紧跟着附议,燕瞻在殿上闻言大怒,

“朕还未死呢!你们倒急着寻新主子了么!”

便是令殿前侍卫将兰善推到殿下廷杖五十,众臣纷纷求情,燕瞻只是不理,到后头便有人自请代罚,有一便有二,众臣纷纷下跪燕瞻见群情激昂,心知压不下去,只得一拂袖气哼哼回后宫去,将一干大臣扔在了大殿之上。

这才是第一遭,待到第二日燕瞻上朝,众人又请立太子,燕瞻仍是不理回到后宫,却听那程胥数那请立太子的奏章共有四十六份,燕瞻气得扶额暴跳,

“他们这是要做甚?这是要做甚?谋朝篡位吗?”

……

这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燕瞻前脚在御书房暴跳如雷,后脚宫中便传遍了,那两个伺候的老太监悄悄儿禀了燕守敬。

燕守敬心下忐忑,想了许久终是冒着风险,寻了时机又约了燕岐晟出来说话,眼见情势如此却是有些担心起来,

“看来官家只怕并不愿立我为太子!”

燕岐晟安抚他道,

“放心,古往今来便是再贤明君主也有忌惮幼君的,官家自也不能免俗,不过立太子乃大势所趋,他必要妥协的!”

燕守敬听了点头,

“我听说那请立太子的奏折共有四十六份呢!”

燕岐晟提点道,

“朝中上下请立太子之人中,不过只十来人是我们策动,其余人等中有混水摸鱼想要得个从龙之功的,也有那真心请立太子之人,表哥心中应是有数才是!”

燕守敬点头道,

“此事我心中有数,只如今父皇久久不肯点头,我却是怕众臣就此偃旗息鼓又当如何?”

燕岐晟摆手道,

“表哥放心,这事儿即是起了头那有半途而废的,依兄弟看来官家性子易怒却其志不坚,此一回便是比耐性与坚持,只要撑上十天半月,必会让官家点头的!”

燕瞻那性子确是如此,任性易怒却无长性,遇不决之事只会躲避,若是将他逼到了死角,他便只能退让。

只这一回众人却是有些失算了,待到众臣连着上了十日请立太子的奏折之后,燕瞻上朝却是同众人言道,

“朕如今眼疾不患,日久恐于朝政有误,朕赴盘龙山行宫休养之时,朝中诸事由夏后代为摄政!”

众臣一听立时面面相觑,有人忙出班奏道,

“阴阳有别,内外有分,牝鸡司晨朝纲混乱,乾坤颠倒岂不是天下大乱!还请官家三思而行啊!”

笑话!这圣上还在,膝下还有皇子,怎轮得到一个内宫的妇人掌权,传出去这大宁朝廷还不会被辽人、金人甚至那吐蕃诸部蛮人笑掉了大牙?

一时之间群臣纷纷出班进言,燕瞻却是大袖一挥,跟前头一般逃到了后宫去,再不理群臣进言,待到第二日却是摆驾龙盘山行宫,将夏后扔到了殿上与众臣大眼瞪小眼。

燕韫淓与众臣也是没有想到燕瞻有此一招,却是招了儿子与众人在书房商议,燕大皱眉道,

“官家此举实在出人意料,倒是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燕韫淓冷笑一声道,

“他惯来爱使这一招,将事儿往旁人身上一推,全然不惯自家肩头重任,也不管这一国百姓,满堂的文武!”

燕二也问道,

“即是如此,爷可是与李文昌李大人碰过面?”

燕韫淓应道,

“确是碰过面,李大人也是没想到有此一招,倒是忿忿嚷道决不愿在大殿之上跪拜妇人!”

燕五摇头,

“官家再如何荒唐都是一国之君,君臣自有纲常,官家即是已下了旨,便不能不遵从,若是李大人意气用事只怕要着了夏后的道!”

那李文昌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硬,但君臣尊卑,这样硬碰硬总归要吃亏的!

燕韫淓目光投向坐在一旁沉思的儿子,

“长青,你有何话说?”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即是官家出了这一招,立太子一时只怕是不成的,倒不如退而求其次让表哥早些成亲吧?”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燕韫淓想了想倒是有些明白了,

“哦……长青再详说详说!”

燕岐晟摆手道,

“如今那夏后在后宫一手遮天又要把执朝政,对表哥是大大的不利,倒不如趁她刚掌权立足未稳之时,逼着她定下表哥成亲的时日,让表哥早些出宫开府,也免得在宫中受她的折磨!”

自然……也让长真绝了心思才好!

燕韫淓想了想点头道,

“此倒不失为一个补救之法!”

只要二皇子出宫来,以后诸事也好联系,更不用受夏后挚肘!

唉!

燕韫淓长叹一声,

“那夏氏一族本就觊觎皇权,如今正是借势张狂之时,官家此一昏招只怕更令夏氏一族欣喜若狂,日后这朝中是更艰难了!”

燕岐晟闻言冷笑道,

“有何艰难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夏氏一族不过是借着女子上位,脚下根基如何能比上世家大族,他们那点子东西不过空中楼阁,无根浮萍罢了,一旦皇权有变夏氏一族倾覆便在眼前!

此类得志小人有何可忧心之处?

众人商议一阵之后,燕氏父子当晚三更便悄身去了李府求见李文昌,李文昌在书房面见两人,李文昌其人生得十分高大,须发虬髯,豹眼浓眉,说话亦是声如洪钟,

“国公爷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燕韫淓却是将前头商量之事一讲,李文昌闻言皱眉道,

“官家早前已是有明旨,婚事在明年三月,现时才刚过完年还有一年多时间,这事儿只怕不妥当!”

燕韫淓道,

“如今官家眼疾未复无法理政,本应二皇子代为理政,却是让那夏后掌了权,一介妇孺无才无德如何能掌国事,如今中原各处战火连绵,今日本公接到消息辽兵十万大兵已是直逼真定……”

李文昌闻言浓眉高高挑起,

“国公此言可是为真,为何兵部并无消息传来?”

燕韫淓叹道,

“刘通那厮向来报喜不报忧,如今官家眼疾重症,文武百官本就人心不稳,若是再有战事只怕更是举朝惶惶……”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银子

李文昌闻言摇头,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些知晓早做准备,若是兵临城下再知晓那为时已晚了!”

燕韫淓应道,

“正是如此……只这刘通向来欺上瞒下,如今又有夏后当朝,如何应对辽兵只怕倒要比往前更艰难!”

李文昌冷笑道,

“左右又是钱帛女子那一套……”

燕韫淓道,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此时于二皇子倒是时机,军情紧急夏氏一介妇人必不知如何应对,我们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借势令她松口……”

一番密谋直到鼓打四更才算结束。

待到得燕瞻到盘龙山行宫五日之时,夏后临朝太尉刘通便将十万火急的军情呈上,夏后一见也是花容失色,当下连声疾问众大臣军情如此应当如何处置,若是在前头必有那主战与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只这一回那主战一派却是齐齐闭嘴,只听那刘通老儿在殿上侃侃道,

“辽兵出征乃是因着辽太后大寿将至,各部落必要奉上朝贺之物,只前年、今年辽境旱情犹为严重,以至的牛羊饿死无奈何要入南朝掠夺,依老臣所见不如送些银两银,丝绸之物,以安辽兵饥渴之心,届时自会退兵罢却干戈,以保两国百姓安宁……”

众臣只是低头不语,夏后在上头听了暗想,

“左右前头几回不也是这般么,我便是萧规曹随必也无人非议!”

当下点头道,

“太尉所言有理,即是如此便按此办理就是!”

刘通高声应诺退了回去,夏后见众臣都是低头不言只当此事已完结,心下很是得意,面上带笑道,

“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下头户部侍郎关锡出列却是高声道,

“启禀皇后,即是要预备钱粮财帛送出,敢问钱粮应出几何,丝绸布匹应出几何?”

夏后闻言皱眉,

“这事儿不是你们来定么?”

关锡高声道,

“皇后,臣掌管户部无皇帝金印如何敢擅动国库,还请皇后裁度!”

夏后皱眉头想了想道,

“往年我们给了多少?”

“列年皆有不同,多有纹银数百万两,少有几十万,丝绸布匹多有数万匹,少有数千匹……”

这厢一一列出来,夏后听了只是皱眉思量半晌道,

“即是如此取个中数,那就纹银一百万两……”

话还未完那关锡立时应道,

“皇后……一百万两国库已是拿不出来了!”

“那便八十万两吧!”

关锡又摇头,

“也是……拿不出来!”

夏后又问,

“那便五十万两吧!”

关锡更是摇头,夏后恼道,

“即是如此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关锡高声应道,

“还有五万两银子,乃是年关时压了朝中各部官员添支钱所余……”

五万两银子若要真发出去那里能够?

说白了现下国库之中一两银子没有,还倒欠着钱呢!

夏后一听当场震怒,

“国库之中怎会没有银子,你们敢诓骗本宫!”

关锡闻言立时跪倒在地,

“皇后息怒,臣所言句句是实,连年战乱处处送银子,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

夏后气得一拍龙椅怒道,

“本宫不管你若是拿不出银子来,你便去给本宫发配边军杀辽兵去!”

那关锡能做到户部侍郎本就是个烈性子,试想这户部上下总领全国钱粮,若是性子不硬,上上下下都来伸手要钱,他若是不强硬一些,那这国库早就被掏空了。

夏后不知晓,这满朝的文武可是知晓的,关锡做了五年户部侍郎得了一个外号名叫做“关老抠”,慢说是夏后,便是当初官家迁都临安,因着凤凰山山雨连绵一处岩基崩塌,而宫墙一处倒塌,急需修缮。

燕瞻发下行文到了关锡这处,却是被打了回来,燕瞻派人去问,那关锡便跑到御书房里守着燕瞻大哭,燕瞻问其缘由,关锡哭道,

“官家住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不过宫墙塌了一角便要花银子,臣那家中几日揭不开锅了,岂不是更需银子?这朝中百官已是连着两月无有正俸,岂不是更需银子?临安百姓被强征了土地修建房屋,却是未得半分赔偿,以至的家中妻儿老小嗷嗷待哺,岂不是更需银子?”

一番话说的燕瞻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无奈只得作罢,到如今那一处宫墙还是维持着原样,不曾动上半分。

只那夏后不知厉害,在朝堂之上这么一说,那关锡果然一伸手将头上乌纱取了下来,放在面前大声道,

“微臣遵旨!”

却是卸了乌纱当廷去了朝服,露出里头的衬里来,夏后见了气得发抖,

“关……关锡你好大的胆子!”

关锡身着白底内衬立在那处高声应道,

“臣正是胆子不大,不敢增税添徭,不敢私动内库,若是不然这辽兵之急必是迎刃而解!”

夏后得凤眼圆睁,银牙紧咬,

“关锡……关锡……你……你……”

关锡在下头朗声应道,

“皇后即是为国为民,不如便解囊相救一回如何?”

那夏后被关锡气得七窍生烟,两眼冒火,却也是知晓以燕瞻那性子,若是她敢动内库燕瞻必也敢废后。

“你……你……”

夏后在上头气的身子发抖,将目光扫向下头众臣,见众人都是低头不言,想了想问那刘通道,

“刘太尉有何话说?”

刘通出列道,

“启禀皇后,老臣主理兵部,辽兵入境如何退敌乃是老臣份内之事,只那国库空虚却不是老臣能管的了!”

夏后听了一口老血憋在心口,又将视钱扫向那知枢密院事赵赫、参知政事鲁淮逸、同知枢密院事苏璞等人,只这些个重臣却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平日里一个个挑起刺来,头头是道,长篇大论,怎得现下说起银子来便哑口无言了?”

那赵赫闻言出列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亦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今之计倒是关大人所言为上策……”

夏后听了眉头高挑,

“依赵院事的意思是……”

“臣请开内库……”

赵赫一言,下头众臣出列数人都齐声道,

“臣等附议,请皇后开内库!”

“臣等附议,请开内库!”

……

今日一场朝议令得夏皇后狼狈退朝,逃回后宫去了!

此一场倒也并非全是燕韫淓等人在后头谋划之功,国库空虚由来已久,往些年有此等事儿,国库之中要出,皇帝也要逼着各世家高阀及朝中众官员共同筹集钱粮,只这一回燕瞻跑到龙盘山去,将这事儿交到夏后手中。

朝中众臣捏柿子自是挑那软的捏,仗着夏后初掌朝事不知前事,自是要齐齐逼着她开内库,以保自家粮仓不失。

当然这幕后推手自是燕氏父子,这一番推波助澜将潮头打到皇后身上,浇了透心凉。

夏后回到宫将一腔怒火全数发到了宫中的陈设之中,砰砰彭彭一通儿乱砸后,立在那满地的碎屑之中时,才算是平复了心绪,复又焦急起来。

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来,若是开内库……那内库的掌印太监是宫家的人,便是自己敢壮着胆子要开库,也没法子压着他打开。

这厢在殿中来回踱步,却是一筹莫展,如此又拖到第二日,又有军情上报已是真定府危急,刘通上报退敌之策不能再有一丝拖延,夏后无奈只得派人加紧送信给燕瞻,燕瞻在那盘龙山中于朝中诸事自也是有耳目的,当下只提笔写了“百官筹银”二字派人送到宫中。

夏后一见如获至宝,隔日早朝只当拿了尚方宝剑,开口便要众官认筹百万两银子,本以为手到擒来,却那知百官只做木雕泥塑一般,一个个低头不语,逼急了夏后只叫,

“关锡何在?”

下头无人应声,连叫了几声那关锡并不出来应答,一旁有小太监小声提醒道,

“皇后,关大人前日里不是已挂印求去了么!”

如今那国库空得能跑马,这管钱粮的官儿不好当,关锡早就心怀不满,借着夏后之言求去倒是正中下怀,此时夏后想寻人,那一位只怕现下正在家里种花养草,逗猫溜狗呢!

夏后大怒问道,

“这偌大一个朝堂竟是寻不出一个管钱粮的官儿了么?关锡便没有副手了么?”

下头众人都是沉默不语,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现下这朝堂里寻管钱粮的人,只怕要寻个土匪来做了,除了偷抢之外,任是谁坐在那位上都要抠破头皮!

夏后临朝却是又被众臣给她使了一计装聋作哑,这一回又被气得甩袖回后宫,又派了人送信到盘龙山去,燕瞻闻信大骂蠢货,只前头也有惯例,但凡战事筹钱粮便是难事,他心知必是十分艰难。

只燕瞻便是内库里满得能从库门缝里掉铜板儿出来,他也必不肯拿一分去贴补国库的,那关锡做户部侍郎五年有余,却是个能一块铜板儿掰成两瓣花的人,只他一惯爱装穷叫苦,想法了逼他一逼必也能弄出些银子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要求人

若是实在不成便向百官筹银,只燕瞻要银子也得一个个叫进宫里来,放下帝王的架子好言相商,又扯了先帝又扯了祖宗基业,前人艰辛,后人辛苦,说不得还要流下两颗泪珠儿才能将这事儿办成。

偏夏后这蠢货竟敢动不动便想上来以势压百官,张口便要银子,也不知她那儿来的胆子!

燕瞻在这处大骂夏后愚蠢,只他却半点不想,那夏后不过一介女流,他自家将事儿一撇人跑了,留下一个后宫女子,只当皇帝便真是万万人之上,叫人死便不能生。

她见识浅薄,却不知帝王心术,大多都是在夹缝之中求平衡,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多是那开国之初手握军政大权的明君,似燕瞻这样不过空有帝王的架子,养不起兵,富不了民的君主,在朝堂之上连一百呼百应都做不到,拿甚去与那身后有高门大阀的众官叫板?

夏后将那关锡气走,旁人自不愿接那烫手的山芋,眼看着事儿迫在眉睫,燕瞻只回信将她骂了一通,却是半点主意也不愿给她拿。

夏后在那宫中气得直哭,弦月在一旁出主意道,

“皇后即是拿不定主意,不如请了国丈商议?”

那夏氏一族原只是临安小吏,夏国丈原也不过是守城门的小官儿,如今凭了女儿得宠倒是将一家子带携了起来,正沾了女儿的光作威作福很是得意,又因着官家如今在盘龙山上休养,自家女儿倒临朝亲政起来,夏国丈现下更是不可一世。

他在外头买房置地自是不在话下,又纳了几房小妾为夏后再添几位兄弟姐妹也是没有闲着,今日得了夏后召见,又有带话的宫人言道事儿十分紧急,却是急忙忙换了衣裳往那宫里去。

待到了宫中夏后一见他却是上来拉着手就哭道,

“爹爹救我!”

夏国丈闻言大惊,

“我儿贵为一国之后,有何人还敢动你!”

夏后哭道,

“如今女儿两头为难,八方受阻,正要爹爹相救啊!”

夏国丈听了更是惊疑,

“你是一国之后,万事自有皇帝在前头挡着,你有何两头为难,八方受阻的?”

夏后当下将这几日在朝堂上的事儿一讲,那夏国丈听了却是跌足捶胸道,

“哎呀呀,这事儿却是官家害你呀!”

说着话却是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也是我自家糊涂,当初只想着官家将这朝中大事连亲儿也不交付,却要交付于你手上,必是因着宠爱你的缘故,现下看来却是未必了!”

夏后一听忙问道,

“爹爹此话怎讲!”

那夏国丈虽一辈子只做了一个小小的城门官儿,只这官场上的事儿也是混了个人精,当下言道,

“我的儿,这些年来辽兵也罢,金兵也罢,但凡南下那一回不是赔银子了事的?又有官家迁都临安,这宫殿修缮,众臣迁府之用,现下国库之中只怕真是无有银钱,那关锡倒是并未诓骗于你……官家管起这事儿也是十分费力,更何况你一个后宫的妇人……”

恨只恨那兵情这时节竟紧急起来,倒让女儿接了一个大麻烦!

夏后一听却哭道,

“爹爹现下说这些有何用处?那关锡躲在家中足不出户,众臣又不愿捐银两,这可如何是好?”

夏国丈听了只是叹气,

“那些人的银子便是官家也不好拿,更何况是我儿了!事已是至此还有何法子,倒不如学官家也撂挑子走人,左右你是妇道人家,他们还能冲进这后宫里骂你不成!”

夏后闻言只是摇头,

“这事儿若是我走了人,又将诸事交付何人手中?”

夏国丈应道,

“不是还有一个燕家人么?你交给他便成了!”

夏后闻言立时跺脚道,

“爹爹好糊涂,那燕守敬正伸长了脖子等着官家放权,前头朝堂上大臣们联名保奏要立他为太子,您忘了么?”

夏国丈闻言却是哈哈大笑,

“吾儿也是太过天真,你又不必立他为太子,这时节要钱要银自是他燕家人去,待到事儿过后,不必你动手,头一个不容他的便是官家,你又何必强出这个头?”

夏后一听立是转愁为笑,拉了夏国丈笑道,

“果然还是爹爹本事!”

夏国丈却是直叹气,伸手戳她额头道,

“这也是你这肚皮不争气,若是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为父又何必动这心思,若是能立了你所出之子为太子,为父我便是让一个夏氏砸锅卖铁也要替你圆了这事!”

现下嘛,自是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那燕瞻即是要将这一摊事儿往我女儿身上甩,那便别怪我又甩回你燕家人头上去!

待到第二日夏后上朝又提钱粮之事,众臣果然都闷不做声,夏后见状立时叹气道,

“官家身患有疾将这朝堂上诸事交待于本宫,只可叹本宫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决国朝之事,众卿即是不听号令,本宫便罢了这摄政之事,由二皇子燕守敬代行其事吧!”

众臣原只想逼着她请开内库,又有那亲二皇子一党却是要借着此事与夏后讨价还价,趁机让二皇子出宫开府,却是没想到夏后竟有此一招,一听之下不由暗骂,

“这两口子倒真是一对儿,一对儿赖皮,遇到事儿都往旁人身上推!”

只那李文昌今日却是上朝,本在两侧百官队列之中眯眼冷笑,听了夏后所言心思电转,都是经年浸淫官场的老油子,不过略想一想便知晓了夏后的盘算,当下出列道,

“启禀皇后,此事不妥!”

夏后一见是他心下冷笑挑眉问道,

“哦……有何不妥?”

李文昌应道,

“那二皇子年不及弱冠,即从未当朝听政,更不曾有一日亲历过政事,国朝大事怎可仓促交付,又有一无明旨,二无圣谕,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理政!此事大大不可!”

夏后应道,

“官家前头交付本宫,本宫又交付二皇子,有何不可?”

李文昌闻言微微一笑,抬头朗声问道,

“即是官家交付,那皇后为何又转交他人?这朝中之事皇后不过代管,怎得胡乱交付二皇子,臣斗胆敢问皇后,此事官家可是知晓?”

燕瞻自是不知晓的,夏后本打着如意算盘,将这事扔给燕守敬,若是成了他也做不成太子,若是不成,自家只需到燕瞻面前哭诉百官相逼,再将这事儿推到燕守敬头上便是!

现下又怎会禀过官家!

李文昌问起,夏后只得冷脸道,

“此事本宫自有决断,还轮不到李大人过问!”

李文昌仍是笑道,

“即是皇后并未禀过官家,那前头所言不过皇后信口之言,即是如此老臣自是不能遵从的!”

当下却是微躬腰身退了回去。

下头亲二皇子一党,自是早听出了蹊跷当下纷纷附议,

“此等国朝大事,自还是要禀过官家才是,若是皇后能一言以决,便请立太子,二皇子方能名正言顺当朝理政!”

下头有人叫立太子,夏后一听立时坐不住了,这厢狼狈回转后宫,将夏国丈叫来道,

“爹爹此计不可行,这朝中众臣个个都是人精,女儿虽想甩担子到燕守敬头上,无奈那帮子人不接招儿,也是莫奈何啊!”

夏国丈闻言皱眉低头想了许久道,

“即是如此,看来这事儿还要女儿你自家应对才成!”

夏后听了急得跺脚道,

“现下国库亏空,内库又不能擅开,您让女儿到何处筹钱?难道还要变卖宫中财产不成?”

一文钱难到英雄汉,更不必说几百万两银子,要为难她这内宫中的妇人了!

真正是要逼死人么!

夏国丈闻言只是摇头,

“那自是不成的!”

“即是如此,又当如何?爹爹可是有计?”

夏国丈叹气道,

“唯今之计只能低声下气求人了!”

“求人?女儿要求何人?”

“自是这朝中谁有银子便求谁了……只要说动一个开了口子,那之后的事儿倒好办了!女儿你却是要舍了这张脸才成!”

夏皇后皱眉,

“这节骨眼儿上,女儿便是不舍也要舍了,只去求谁呢?”

夏国丈见她还未回神来便应道,

“我儿且想想,这大宁朝除了官家,谁的银子最多?”

夏后脱口而出,

“自是那燕韫淓!”

随即恍然道,

“爹爹是要女儿去求他!”

夏国丈点头应道,

“自是那蒲国公燕韫淓,他是官家堂兄,在宗族之中素有贤名,据为父所知这燕氏宗族之中亦是不少人受他资助,若是能说动他,宗室之中其余人等必会跟风而动,而宗室即已出手,那朝堂之上必也好说话了!”

夏后闻言只是咬唇,夏国丈见她模样不由也是眉头高高挑起,低声喝道,

“痴儿,前头不是说愿舍了脸面么?怎得现下又不愿意了?”

夏后银牙轻咬低低应道,

“爹爹的话女儿明白的!”

言语间神情却是十分勉强,夏国丈见状叹了一口气道,

“为父知晓你自来心高气傲,在同族姐妹之中就爱掐尖儿要强,只这时节不是要强的时候,这事儿若是办不好,待官家回来……”

言下之意自是不必明讲,夏后想起燕瞻的性子不由的又咬紧了唇,

“女儿明白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宫中话

夏国丈知她性子,即是应下了必是会去办的,当下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道,

“女儿你也莫怪为父啰嗦,快些想法生下一儿半女才是啊!为父倾家荡财度你过了这一关又如何?现下你一无所出,便是回族筹款,为父愿意倾家荡产,族人也怕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唉……你自家好好想想法子吧!”

夏后闻言只得暗中咬牙,待到夏国丈走后,弦月才上前低低声音问道,

“皇后要去求那蒲国公,是否要寻了蒲国公夫人从中传话?”

夏后冷笑一声摇头道,

“夏明媛半分用处无有,这事儿本宫便是求也求不到她头上去!”

“那……皇后的意思是?”

夏后想了想应道,

“自是要寻那蒲国公子夫人说话才是正理,她自入蒲国公府以来,后院大小事务全数由她掌控,先将她召入宫中再说!”

其实即便是穆红鸾,夏后也是不愿开这个口的,无奈形势比人强,她不低头也要低头!

想当初她能得官家青睐,一眼相中嫁入皇家,惹得同族乃至临安城中多少闺阁女子羡慕,入宫之后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多少朝廷命妇见了她都要三跪九叩口称千岁,恨只恨自己想方设法所嫁之人竟是个这般无担当的货色,现下倒要为了他,拉下妇人家的脸面去四处求人,真正是可恨可恼!

想到这处不由低头瞧向自己扁平的肚子,

“弦月,你说本宫的肚子为何就……”

这事儿旁的人不敢说,只一个心腹的弦月才知哓,弦月见状忙安慰道,

“皇后现下年纪尚轻,身子骨又康健,那有怀不上的!想来前头必是因着官家那病体,待得官家在盘龙山上把病养好,必能喜得麟儿!”

“是么?”

夏后神色阴郁,轻声道,

“他那眼病倒是好治,只那……病又如何能医?”

弦月听了脸色一变,忙左右瞧了瞧见下头人都远远立着,听不到这处说话,忙近前来道,

“我的好皇后,您可慎言!”

夏后瞧了她一眼,目光在大殿之中扫过冷笑道,

“放心,这宫里都是我的人,还有人敢外传不成!”

殿下众人倒也真听不清两人在上头说些甚么,只见夏后神色不善扫视众人,忙都纷纷低头屏息,夏后见状很是满意点头,

“弦月传本宫的懿旨,让那蒲国公子夫人觐见!”

……

宫里来人传信,穆红鸾却是皱眉对燕岐晟道,

“我与那宫里犯冲,不想去呢!”

燕岐晟心里有数,冲她微微一笑道,

“这一回不是前头两回,你自去便是……放心!她这一回必是要好好求你呢!”

穆红鸾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便问道,

“长青这话怎讲?可是有隐情在里头?”

燕岐晟笑着伸手揽她肩头,

“这乃是朝堂之上的事儿,不过家外连着家里,总归是要你知晓才成!”

当下将如今外头形势如何,那朝堂之上又是如何,夏后又怎样,官家又怎样,自家与爹爹又是如何商议之事,一一同穆红鸾一讲,穆红鸾听了只是皱眉头,

“那辽兵压境如何应对,朝堂之上可有商议出法子?”

燕岐晟听了却是挑眉头瞧她,

“长真为何不问问,如此这般敬表哥可能如愿?”

穆红鸾应道,

“国之事为大,如今异族入侵,若是不好好应对便有国破家亡之险,孰轻孰重我自还是能分清的!”

自家关起门来吵是自家人的事儿,若是邻居想趁机进来盗抢一番,自是先要放下成见打跑外敌才是啊!

她为人两世自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若是国都无有了,还谈甚么儿女情长,你侬我侬,这么一大帮子人只怕全要做了阶下囚了!

燕岐晟闻言只是笑,双手捧了她脸便是一阵儿乱亲,

“我们家长真果然不同一般女子!”

现下瞧着,长真倒也未免是将敬表哥看得那么重,只她自家不知晓罢了,若是不然怎会头一个想着百姓,敬表哥却是问也没问一声?

穆红鸾忙伸双手抵了他胸口,

“燕岐晟!你如今越发的没规矩了,想挨揍么!”

燕岐晟知晓不能惹得她太过,若是不然这拳头真要抡过来了,忙伸手揽了她腰笑,

“这夏后折腾几番,这一回总算是摸对了庙门,只不能让她轻易得了手,这事儿便如同做买卖需得讨价还价才成,你只需敷衍她几句便是,不必给准话儿!”

穆红鸾听了眉头皱得越发紧,推他道,

“这眼看着百姓就要遭难,怎得到了你们这处却用来做起生意了!”

燕岐晟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儿圆睁心下瞧着又爱又怜,恨不能狠狠搂了亲个够,又实在怕她真动起手来,忙将实情吐露,

“长真莫恼,辽军之中有我们的人传回了信儿来,那里头如今也是内讧不断,以至的辽皇征兵令下所应者寥寥无几,说是十万兵马,不过才三万而已,辽兵必不敢太过深入大宁腹地之中……”

说起来不过就是辽太后诞辰,耶律也要做孝子,又无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便想同南面的邻居“借”些,只他是个弑父弑兄上位的,前头为了立威南下了一回,却是太原府遇阻,讨了些便宜便回去了。

隔了这三年下头人又壮大了些,前头不服的人便闹了起来,耶律也现下陈兵真定也有些进退维谷,若是使银子必是能退兵的……

穆红鸾听了他言明倒也放下心来,却是恨恨道,

“我就只恨是个女儿身,不能上阵杀敌,若是不然我便提枪跃马,到前线杀辽兵去,带着人把他们全数赶尽杀绝,也免得这样三年五载来一回,倒将我们当韭菜一般割来割去!”

燕岐晟闻言很是自豪道,

“我们家长真巾帼不让须眉,日后若是我能上得了战场必也将你带去,让你领一队人马冲锋陷阵,好好儿出这一口恶气!哼!长真放心,日后你家夫君我……必要让他们千倍百倍的偿还回来才是!”

穆红鸾闻言只是白眼一翻,摆手道,

“罢罢罢!别说我上不了阵,便是你也不能上阵,老祖宗规矩在那处摆着呢!说这些也是无益!”

唉!还是将眼前的事儿应付了再说吧!

扶了敬哥儿上位,总比那燕瞻于国于民有利吧!

敬哥儿那性子真如前世的话,便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若是做了皇帝必不会让百姓受苦的!

……

第二日穆红鸾换了衣裳,打扮了一番便进宫去,这一回见着夏后果然十分和颜悦色,先头客气闲话,赞了衣裳首饰,又称气色身段儿,夏后见穆红鸾那一身,虽说是按着品阶着装,一身朝服半无不同,只那头上插的,耳上戴的,乍一看是普通,仔细一看样样不是凡品,不是明眼人是瞧不出来的。

这倒还罢了,只这蒲国公子夫人脸上却是不施粉黛,连眉都是只轻轻修了修却是半点没有涂抹,一张脸又细又嫩又滑,眉是眉,眼是眼,发黑唇红真正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倒让人心里暗暗嫉妒。

“也不过仗着年轻,待再隔几年看看,生儿育女若是不施粉那脸色便腊黄难看了!”

夏后也是见过不少命妇的,这生儿育女便是女人的催命符,生得多了便亏损身子,待那时节不施粉都不敢出门了!

口里却是问道,

“也不知夫人用得甚么粉儿,怎得这脸上倒是半点儿瞧不出来?”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道,

“回禀皇后,臣妻并不施粉!”

“哦,那怎得气色如此之好?”

穆红鸾应道,

“臣妻不过略会些拳脚,每日里早起打拳练气,出一身大汗将体内污浊之物排出去,自然便气色好了!”

她是说的实话,只这一众人听了或是不信,又或是信了又做不到,夏后便掩口道,

“练拳脚功夫,那岂不是要练得手脚粗壮?”

你看那些大街上卖艺的婆子,一个个身强力壮,都是练武练成那样儿的!

众人都瞧向穆红鸾腰上手上,却是细柔有致并不显粗!

穆红鸾应道,

“那是修练不得法之故,又有这练功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小练起每日不辍,若是稍有懈怠,倒是比旁人还要更快发福呢!”

这练功中间的事儿不是一两句都说完的,她也是运气好遇上了老道士,传授她的法子自不是常人轻易能练的。

古来道家便自有一套呼吸吐纳养生之术,又辅以吃食丹药,你瞧那些个道士和尚,肥头大耳的多是和尚,清瘦干瘪的多是道士,这自然也是有缘由的。

只这道家的法子,深奥难懂,又有阴阳调和又有天时地利,又有姿态呼吸,非一时一地能成之功,说出来她们必也不懂,穆红鸾只是略略提了不过拿来闲话罢了!

那夏后之意自不在养生之上,说着说着也是话风一转,长叹一口气道,

“夫人倒是心宽,能静下心来练那养生之术,只可叹本宫如今倒是彻夜不能入眠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太湖游

穆红鸾一听,心道买卖来了,当下只是微笑并不接话,那夏后见状心中暗骂,

“这瞧着是个机灵的,怎得也不知搭腔!”

无奈只得又问,

“夫人可知本宫忧心何事?”

穆红鸾闻言笑应道,

“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想来诸事繁多,自是要劳心一些的!”

夏后便应道,

“这劳心倒也罢了,只是现下担惊受怕却要时时忧心那辽兵打来呢!”

“啊……”

穆红鸾这才伸手掩了口,做惊慌状,

“辽兵竟要打来了么?”

夏后见她惊慌,忙将朝堂上的兵情又转述一遍,殿中众人听了无不做惊骇害怕状,那夏后又道,

“如今异族来犯,武将不堪,文官无能,眼看着百姓又要遭殃,本宫是寝食难安,心下惶惶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殿上众人都齐齐惊叹,以助夏后声势,穆红鸾坐在那处取帕子来遮了半边脸,也不知是哭是笑,只是连连叹气总之不应她话。

夏后瞧了半晌无奈只得咬牙道,

“唯今之计只有一招……”

穆红鸾大半个脸藏在帕子倒浑然未听到一般,只是长吁短叹,

“真正……真正……是吓死人了!”

夏后心里恨得不成,但话已至此不得不说,

“唯今之计只有百官宗室筹银一途,送入那异族番邦,以期他们得了银帛莫再犯我中土……”

仔细打量她,只等着她能开口相询自家才好接着说下去,只见那蒲国公子夫人一双大眼儿,只在帕子后头眨了又眨,却不应声,无奈便又道,

“蒲国公府自来富豪,蒲国公又是贤良之人,在宗室皇亲之中向来慷慨良善,遇此国难之时想来蒲国公应不会吝惜银粮……”

又拿眼去瞧穆红鸾,见她放下手中帕子,端坐在那处,只是做凝神倾听状仍是不说话,夏后无奈咬牙道,

“不如夫人回去将此事与蒲国公好生叙述一番,请……请皇兄能慷慨解囊,救民于水火……”

话已到此,那蒲国公子夫人却仍是一言不发,夏后在上头气得身子乱抖,仍是咬牙道,

“夫人……夫人……若是能说动蒲国公,本宫必……必有重赏的!”

总算将求人的话说了出来,穆红鸾听到这处才轻声应道,

“皇后,臣妻不过内宅妇人,这……家国大事怎得插手,更有公爹自来内外分明,臣妻只能管些内宅的仆从下人们,旁的一概不能过问的!”

夏后闻言强笑道,

“总归试过才知呢!夫人何不回去试一试呢!”

穆红鸾闻言只得上前行礼道,

“即是皇后有言,臣妻自当遵从……只这内宅妇人过问前廷之事,本就易惹人非议,臣妻也只敢试这一回,成与不成却还是两说呢!”

“无妨,你自管回去说便是!”

穆红鸾闻言行礼道,

“即是如此,臣妻立时便出宫去……”

顿了顿却是又长叹一声道,

“唉!这些男儿家也不知怎么个保家为国的……异族入侵不知奋勇上前,倒要缩身在后,让我们内宅妇人出头,没得失了本份!”

说罢便行礼告退,那夏后在上头僵着一张脸,瞧着她行礼退出去,这才摔了手里的茶盏,气得胸口起伏不停,

“她……她竟敢在本宫面前装傻充愣,她后头那句话是何意思……指摘本宫失了妇人的本份么!”

弦月在一旁劝道,

“皇后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不知规矩进退,现下不必理会她待到银子到了手再秋后算账便是!”

……

不说那夏后在宫中如何摔东西,却说穆红鸾回到临翠园中,迳直到了前院将夏后的话一讲,燕韫淓父子只是冷笑,燕岐晟问道,

“爹爹,可还是要晾她一晾?”

燕韫淓点头道,

“哼!自是要的……”

想了想便道,

“即是要晾着她,长真便不必理会,不如长青让带你出去游玩一番,左右到了临安这么久,长真也未好好出去走走!”

燕岐晟闻言大喜拉了穆红鸾手上来行礼,

“多谢爹爹!”

两小在燕韫淓哈哈大笑之中手牵着手儿出了菩提院。

燕岐晟对穆红鸾道,

“即是爹爹准了假便不必带了一大帮子前呼后拥,惹人注目,我们自己个儿出去如何?”

穆红鸾点头笑道,

“这样自是最好!”

两人都是功夫在身,又再不是小孩儿易被人哄骗,收拾了两身衣裳,抄了些银子在怀里揣着,便趁着这阳春三月的好时光出外游玩了。

说起来临安城附近好山好水自是不少,只那西湖便在家附近,要看也是早看腻了,便索性往外头跑去了太湖。

太湖三万顷,云帆缥缈间,比起西湖之秀美自有一番壮阔不同,蒲国公府在太湖旁自是有别院的,只两人偏偏不喜惊动下人,在外头寻了一家农户,花银子赁了几日住下来,又请那出租院子的老两口每日管吃食,两人无事一身轻便去那石市之中闲逛。

现时世人犹爱太湖石,以奇怪丑美至极为上品,以色论又灰白居多,青黑为中,黄色为上,燕韫淓书房之中也藏有几块极品,无事便让人搬出来欣赏评鉴。

燕岐晟到了这处自是要拉着穆红鸾去瞧一瞧的,

“即是来了不寻两块回去,倒是觉着白跑了一趟!”

穆红鸾无可无不可,左右都是闲着便随他走一趟,这太湖旁有一处奇石街,两旁店铺林立皆是做这石头生意,只这铺子里货好却是价格昂贵,也有那手头拮据的便去前头空场上,自有那摆在地面上售卖的,价格也要低廉些的,虽说价格低但若是眼光好也能淘到好货,因而那些真正有眼光的行家倒看混迹在这处,凭得便是这眼力能寻到物美价廉的好货。

穆红鸾换了一身利落的行头,又用帷帽遮了脸,她不懂行跟在燕岐晟身后不过瞧个热闹,见他挤进人堆儿里与人指着那堆儿石头品头论足,自家便立在一旁东瞅西望,

“这些满是窟窿眼儿的石头也不知有何好瞧,以我瞧着都是花银子倒不如买根金钗子实在!”

以后不用了不可以传给儿女!似这一堆儿破石头那有真金白银能管吃管住!

她在这处暗自嘀咕,一双眼儿却瞧见一个瘦小黝黑孩儿正在人群外头打转,不多时又矮了身子往那人堆儿里钻。

穆红鸾看得分明,知晓这是出来干活的空空妙手,有心想去抓,只那一堆儿男子,她也不好跟着近身去,只在外头瞧着。

用不了多久那小子便从里头钻了出来,却是两手空空,不过转身时背后腰间却是微微鼓起,穆红鸾笑了笑跟着过去,没走几步那人堆里便有人在叫嚷,

“我的钱袋不见了!我的钱袋不见了!”

穆红鸾回头看了看,却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转回头时见那小子已是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当下也不顾不得招呼燕岐晟便跟着追了过去。

那小子在大街之上疾行,时不时回头张望,穆红鸾瞧得分明,便闪入一旁的巷道之中却是抄了个近路,再出来时走上两步便与那小子迎面撞上了,

“嘿!小子长眼了么!”

穆红鸾一侧身重重推了他一把,那小子正回头看却是没想撞到了人,忙躬身行礼,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穆红鸾哼了一声,有些疑惑的瞧了瞧他喉头,

这小子身子柔软,看骨架纤细,那处也没有喉结,难道是个女子?

想归想却是趁着一错身之间将他腰间的钱袋取了下来,那小子也无察觉急忙忙走了。

穆红鸾微微一笑往回走去,到了那奇石街中果然见胖汉子正在跳脚咒骂,当下过去问他,

“可是你丢了钱袋?”

那胖汉子正自骂得起劲儿,见迎面一名窈窕女子过来立时住了嘴道,

“正是爷爷丢了银子,小娘子可是知晓何人偷去了?”

穆红鸾问他,

“你那装钱的袋子是个甚么色的?上头可有标记?”

那汉子想了想道,

“袋子倒是普通,只上面绣了个鸳鸯!”

一旁有认识他的人笑道,

“杨三胖子,这钱袋是你那姘头送你的吧!也不怕家里的母老虎瞧见了揍你?”

那胖汉子瞪眼道,

“干你这厮屁事儿!”

穆红鸾将那钱袋取出来瞧了瞧,见上头果然绣了个鸳鸯,便冲着一扬手,

“给你……自家看好了,再被人给偷了,可追不回来了!”

那胖汉子伸手接了立时转怒为喜,

“多谢小娘子!”

当着众人面打开那钱袋便看,穆红鸾也不管他转身去寻燕岐晟,却听那胖汉子猛然叫道,

“不对呀!我这钱袋里的数儿不对!这位小娘子,我这袋子里银子不对呀!”

穆红鸾一听勾唇冷笑,回身问他,

“哦……怎么个不对法儿?你说来听听?”

那胖汉子眼珠子打着转,

“我这钱袋子里原本是五十两银子,怎得现下只剩下八两了?”

众人一听都纷纷起哄,

“杨三胖子,你成日价吃喝嫖赌,家里母老虎又管得紧,能有八两银子都是因着今儿时辰尚早,赌场里未开门,你哪儿来的五十两银子!”

“就是……人家小娘子好心为你追了钱袋回来,你怎得还要讹人家呀!”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小偷儿

众人纷纷指指点点,只那胖汉子瞪眼叫嚷道,

“你们见了我钱袋子么?怎就知晓我没有五十两银子,我那袋子里明明就有五十两银子的……”

说话间上前两步指了穆红鸾道,

“那银子定是你这小娘们儿拿了去,还装模作样的还回来,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还给爷爷!”

穆红鸾见状暗暗冷笑两声,口中却道,

“这位大爷您怕是说错了,那钱袋里怕是不止五十两银子呢!”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嘿!这小娘子莫非傻了不成,这明摆着是杨三胖子讹诈,怎得她还要自家送上门去!

只听穆红鸾又讲,

“奴家前头是怕人冒领,才故意将袋子里的银子拿了出来,实则呀……那袋子里的银子可不止五十两的……”

那胖汉子一听喜出望外,忙抬手一拍额头装做恍然道,

“对对对……小娘子说的对,我这袋子里有纹银一百两呢!”

“哦……您可是记清了?这袋子里当真有纹银一百两?”

胖汉子连连点头道,

“一百两……一百两必是没有错的!这一回我可是记清楚了!”

“嗯,这回倒是真……说对了!”

说着话,穆红鸾缓缓伸手去掏袖袋,那杨三胖子大喜不由自主凑上前去,却那知眼前一花,手上一紧,原来紧捏在手中的钱袋就已被那小娘子抽了过去。

穆红鸾将那钱袋子提在半空给众人瞧,

“大家伙儿快来瞧瞧!纹银一百两……一百两呢!这么半个巴掌大的钱袋能装得下纹银一百两……你眼瞎便当我们都眼瞎么!我看你呀……是想银子想瞎了心吧!”

众人一听立时冲那胖汉子一通哄笑,

“杨三胖子,你想瞎了心啦!”

“杨三胖子,这回出丑了吧!你这钱袋子撑死了能装上十两银子,骗鬼吧你!”

“杨三胖子,真不要脸!”

……

众人这么一通笑,倒让那胖汉子恼羞成怒起来,当下一伸手往穆红鸾抓去,

“臭婆娘!爷爷不能放银票么,就是一百两银子,今日你不给也得给!”

只他那手还未到穆红鸾肩头,便觉着肚子上一疼,人已凌空飞了出去,紧接着身上一疼却是重重砸到了地上,那地面上的灰尘扬起来半腰高,众人见了纷纷退避!

大家伙儿却是没想到这瞧着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是个练家子,将那肉山一样的杨三胖子一脚踹到了地上,不由的发出一阵哄然叫好之声,

“好!小娘子干得好!”

“好!好!”

“干得好!”

穆红鸾冷哼一声,手里提着钱袋盈盈过去,一脚踩到了胖汉子的手背上,

“啊……”

那胖汉子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似肉虫一般不断扭动,却是怎也扯不出那只右手来,穆红鸾娇笑道,

“你这汉子好不贪心,原我只想着替你拿回钱袋,也未想着要你如何答谢,却没想你竟恩将仇报,不谢我便罢了倒还要反咬一口,今儿这两脚是给你个教训,不该伸的手可……不……要……伸!”

说话间脚下用力,胖汉子又惨叫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

穆红鸾将银袋子扔回到了他脸上,

“叫甚么叫?你这手伤不了筋骨,肿上十来日却是不能免的,戒几日赌于你也是有好处的!”

当下在众人哄然叫好之中,自家转身走出了人圈儿。

那胖汉子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待得穆红鸾走远了,才敢爬起来,众人正指点着嘲笑他,

“笑甚么笑?臭婆娘且给爷爷等着,别让我在这奇石街遇上你……”

这厢却是想撩几句狠话,找回些场子!

却见一旁又有人走了过来,冲着笑眯眯道,

“杨三胖子是吧?”

“唔……”

胖汉子捂着手疼得龇牙咧嘴,看着眼前这英俊的少年郎,

“这……这位兄台有何……有何指教?”

那少年郎笑道,

“你这口中的臭婆娘正是贱内……”

“啊……”

杨三胖子瞪大了眼连连后退,却见那少年郎一面挽袖子一面笑着道,

“杨三胖子,你且忍着些,小爷这手上没个轻重,脾气也没贱内温和,你……便担待些吧……”

说话间一拳头过去,

“砰……”

却是正中脸中央,杨三胖子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啊……”

却是鼻梁骨打折了……

穆红鸾这时节自是无暇去管那惨叫的胖汉子,出了人圈却见那巷口处一道身影闪过,想了想拔腿追去,那人影脚下踉跄一路跑来有些慢,穆红鸾跟着追到巷尾便将人拦住了。

那人原本低着头,却她一拦便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穆红鸾一惊,

“你……你被打了?”

那人见着是她,沉声应道,

“你已将那钱袋子拿了回去,现下又拦着我做甚?”

这偷儿在奇石街上也是混了一年有余,前头被撞那一下不知晓,后头一摸腰间自是甚么都明白了,心知眼前这瞧着贵气十足的小娘子是个硬茬子,凭着自己这点子三脚猫的功夫自是不敢硬抗,当下只是低声求道,

“这位小奶奶,那钱袋已是被您拿了回去,又还给了那汉子,还求小奶奶放小的一马,小的不过在街面上混口饭吃,小奶奶又何必赶尽杀绝!”

穆红鸾听她说话,仔细打量她,见她虽是做男子打扮,但眉眼喉头与身形确是女子无疑。

在这街面上混饭吃的偷儿自是不少,不过大多都是男子,她一个女儿家怎得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当下开口问她,

“你是被何人打的?”

那女子闻言只苦笑,

“小奶奶这话问得怪,这街面上混的个个后头都有大哥管着,前头我明明得了手却是拿不回去东西,我便说是小奶奶动手取了,大哥又怎会信?自是要一顿拳脚才能泄得了气的!”

她这说的也是实话,似他们这类小偷儿后头自是有人管着的,每日里偷多少,得多少也是有份例的,干活时有人在一旁盯着,若是有银钱短少的事儿出来,上来也不用多问,自是一顿好打再说话!

这小偷儿的钱袋被穆红鸾又顺了回去,在大哥面前不能交待自然是要挨打的,前头挨了一顿又被赶回来再行事,却是瞧见了穆红鸾在人群之中教训那失主,自是不敢惹她,转身便要跑,倒被她追了上来。

穆红鸾见她脸上青了很大一块,唇角又破了皮,瞧着实在可怜,肚子里那侠义的心肠又出来作祟,当下叹了一口气道,

“你一个好好的女儿家怎得竟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是莫回去了,跟着我走吧!”

那偷儿一听脸色大变,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警惕道,

“你……你说……说甚么?”

穆红鸾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便又道,

“你一个女儿家混在贼窝之中也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跟我走吧!”

她话音刚落却见那小偷儿似被踩了尾的猫儿一般,嗷的叫一声拔足往那巷口跑去,

“哎……”

穆红鸾没防她要跑,忙也跟着追了过去,那小偷儿这一回也是学机灵了,欺负穆红鸾是外地客,便专往那小巷小道之中钻,穆红鸾脚下全力施展总算是没有被她甩掉,两人一追一跑却是渐渐越跑越远。

待追至不知何处的一处破败宅子前头,那小偷儿大喘着气回过头来,见穆红鸾仍是阴影不散跟在后头二十步之外,不由的哀号一声道,

“你……你怎得追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环顾四周,见一片破败荒凉,

“这里是何处?你便住在这里么?”

左右的屋子全都倒塌了,各处残破只眼前一座院子,外头围着石头墙,大门早已不知去向,那正屋上头还有瓦片遮挡,想来便是这偷儿藏身之处,那偷儿见她竟缓步要往里走,吓得忙冲了过去拉了她的裙摆道,

“小……奶奶……小奶奶,小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上了您,还求你放小的一马吧!这地儿不是您能呆的,还是走吧!”

说着话便要拉,却被穆红鸾曲指弹在腕上穴道之上,手臂立时一麻便放开了手里的裙摆,眼睁睁瞧着她走了进去。

那院子是众偷儿藏身的窝点,见有外人进来立时都跳了出来,那打头的个头虽不高,但生得一脸的凶相,身上衣衫半敞着,露出脏兮兮的胸膛,见着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立在院中,当下嘿嘿怪笑道,

“嘿……小袁儿倒是个体贴的,知晓哥哥们成日价没得消遣倒领了个美娘子回来陪我们耍!”

众人都嘿嘿笑着走出来将穆红鸾团团围住,还有两个过去挡在了门前,那小偷儿要进来说话却被两人抬手一把掀出了门外去,

“滚一边儿去!”

那小偷儿见状急得跺脚,她知晓这小娘子是有功夫在身的,不过这一帮汉子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打起人来下手狠辣,这有七八个汉子呢!

小娘子如何能抵挡的住!

想到这处又要往里头冲,

“大哥……大哥……这事儿是我的不是,求大哥……”

话还没有说话,却被人当胸一脚踢了过来,哎呀一声倒退几步,蹬蹬蹬坐到了地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是半晌都回不过气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袁紫鸳

穆红鸾见了眉头紧蹙,

“她不过是个小孩儿,你们何必下这般狠手!”

顿了顿冲那领头的道,

“这孩子我瞧上了,多少银子开个价,我带走了!”

“呦呵……”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怪笑,那领头的冲地上的小偷儿道,

“小袁儿,你瞧瞧哥哥说的可是不错,你小子生得细皮嫩肉的,以后必招小娘们喜欢,没想到竟是来得这般快……”

众人又是一通儿挤眉弄眼,那领头的冲穆红鸾道,

“小娘子……这可是我亲弟弟,这做哥哥的那有卖亲弟弟的道理,小娘子若是怜他辛苦便拿些银子,给他花销花销,日后时常看顾他便是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冷笑,

“你们这帮下九流的杂碎做些甚么勾当,当老娘不知晓么,也不知从那处拐了小小的孩儿来,自小教他们偷抢骗诈,你别说是亲弟弟了,便是亲娘老子都能卖了换银子……废甚么话!多少银子?”

那领头一听,

“哈……小娘子原来也是个知道行情的……”

低头想了想道,

“罢!罢!都是街面上混的,闹得太过日后也不好过,即是如此便算个一千两银子吧!”

穆红鸾听了连挑眉头,

“一千两银子!你这可是明抢了!”

那领头摇头,

“小娘子莫要嫌贵,这一千两银子却不是买一个,是买两个呢!”

说罢冲后头人打手势,

“把那瞎眼的婆子弄出来!”

里头有人进去,不多时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出来,那老婆子被扔到地上,却是哼都不哼一声,只张口问,

“我的小袁儿呢!我的小袁儿呢!”

外头被踢得小袁儿听了忙爬起身来,一面扶胸一面跑过去,

“阿娘……阿娘……我在这里呢!”

过去拉了那老婆子的手,母女两紧紧抱到了一处。

那领头的冲穆红鸾道,

“瞧见了吧!这母子俩可是一块儿到的这里,我也是瞧着他们可怜,这才收留着,眼看着吃着住着花着我已是一年有余,这瞎眼的婆子还要瞧病,这一千两银子可是没要您高价呢!”

穆红鸾瞧着地上那对母女,那小袁儿一脸哀求的瞧着她,心下实在不忍,也不想与这帮人多做纠缠,当下点头道,

“好!这价钱也成,不过我现下身上没这么多银子,你让人带上他们跟我去取,我们一手交银一手交人!”

那领头的见她应得如此爽快,倒是眯了眼,抬手摸了下巴嘿嘿笑,半晌才道,

“小娘子也是知晓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如何能见得光,我们兄弟自是不会跟着你去的,有银子便给,无银子便走人吧!”

穆红鸾想了想抬手抽了头上的钗子,

“我这钗子瞧着虽是普通,却出自名家之手,工艺材质皆是上品,便是拿去当也值得了五百两……”

又取了手上的一串珠子,

“这十二颗东海珠,个个都浑圆无暇大小一样,很是难寻到的,值个八九百两银子都是少的,两样都给你,这可是多余多剩了!”

也是这帮子人该着,眼见得穆红鸾这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个个都是好的,却是动了那贪念,瞧向穆红鸾的眼神便更加不善了!

穆红鸾如何瞧不出来,当下暗叹了一口气道,

“我即是敢独身闯到这处来,必是不怕你们的,你若是识相便拿了东西,人给我领走,若是不然……”

那领头听了道,

“小娘子这话是不错,不过财帛动人心,我们这么多人总归是要试试才肯甘休的!”

说话间冲左右打了眼色,几个汉子已是围了上来,穆红鸾见状冷笑一声应道,

“即是如此,那可怪不得我了!”

却是当先动了手,她这一回出手不比打那胖汉子还留了三分,一拳一脚都是用足了劲道,内力暗吐之下,几个汉子是挨着便倒,碰着便跪,留下那领头的瞧见势头不对,刚想要跑被她一石子打在膝盖窝上,

“扑通……”

一声跪到了地上,穆红鸾过去照着他后背便是一脚,踢得他匍匐在地,脸上一阵青白却是连个痛字都叫不出来,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回头一指那看傻了的小偷儿,

“你前头可是瞧见了与我同来的少年郎?”

“瞧……瞧见了!”

这小偷儿在人堆儿外头瞧了半晌,自是瞧见了那少年郎,身上穿戴不同一般,她前头倒是想凑上去下手的,却被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盯了一眼,这才吓得换了人。

“你带了这个……去叫了他到这处来!”

说着话穆红鸾将手上的那串珠子扔给了她。

那小偷儿此时早被一地哀号的汉子吓到了,听穆红鸾吩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往外头跑去。

到了那街面上,果然见到神色焦急的燕岐晟,忙上去举了珠子道,

“这位小爷……”

话还未说话,人便被拎着领子提了起来,

“这珠子你何处来的?”

小偷儿缩着身子忙道,

“是……是小奶奶让我给您瞧的,说是叫了您去!”

“好!给我头前带路!”

燕岐晟将她扔到地上,那小偷儿脚下不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却被不耐烦的燕岐晟一脚兜到了屁股上头,人立时飞起来老远,燕岐晟这一脚用的是巧劲,倒是没伤着她,见小偷儿站直了身子便催道,

“快走!”

小偷儿忙拔腿儿就跑,心中暗想,

“这小奶奶的男人的性子又急,手下比她还狠呢,一句话没说完便要挨踢了!”

当下也不敢怠慢,带着燕岐晟左拐右弯到了这处破落的院子,燕岐晟进来一看却是道,

“怎得也不等我来便动手!”

穆红鸾道,

“我原不想动手的,打算着花些银子便能了事,偏这帮子人不识好歹!”

说罢用手一指脚下那个,

“这个便是领头的……”

燕岐晟闻言过去便踢了那领头的一脚,那人一个身子立时飞出去老远,重重撞到墙上,那石墙本就年头久远失修,这么一撞竟立时撞塌了半边墙,领头的被掩埋在烂砖里头,满头满脸的血,双眼紧闭,哼都没有哼一声,也不知是生是死!

众人瞧着都是头皮一紧,连那原本叫疼的都闭了口,心中暗道,

“前头还当这母的凶,没想到来了一个公的更凶,这一对儿大虫也不知怎得凑到一处了!”

这帮子人最后却是被燕岐晟拿着蒲国公府的腰牌给送了大牢之中,只他们下头好些个被操纵的小孩儿无处可去,只得暂时安置在那慈善堂中。

穆红鸾带了小袁儿去瞧那慈善堂便问她,

“你是愿跟着我走,还是去那慈善堂中?”

小袁儿低头想了想道,

“小娘子可是许我带着阿娘?”

穆红鸾点头道,

“我家里地方大,人也多,老人们都在鹿鸣苑中养老,生活说不上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

小袁儿听了咬牙点头道,

“即是如此,我便跟着小娘子走,为奴为婢也是愿意的!”

穆红鸾闻言点头又问她姓名,小袁儿应道,

“奴婢原是姓袁的,名叫做紫鸳……”

“紫鸳!”

穆红鸾听了眉头挑得老高,上下打量她,只现下这袁紫鸳一脸的污垢也瞧不出真容来,也不知生得甚么模样!

这厢不由在心里暗暗骂那老天,

你无事倒是耍着我一人玩儿么?

我一心来寻赵敬,你不愿成全我们两世的情缘,却将她们一个个送过来,这是打算着成全我们那姐妹之情么!

而着老娘玩儿呢!真正是无事讨骂呢!

即是有了一个绿绣,又来一个紫鸳也不知那黄蕊又是何时能遇上!

唉!即是有了这一层,更是要将人带回去了!

当下带了袁紫鸳母女俩回去那院子里,燕岐晟见着人却是变了脸,气势汹汹瞪得那袁紫鸳扶了瞎眼婆子不敢进门,

“你怎得把这小子带回来了!”

穆红鸾道,

“她们如今已是跟着我了,以后便在我院子里做事了!”

燕岐晟闻言过去围着袁紫鸳上下打量,气哼哼道,

“这小子瞧着年纪也不小了,怎得也有十二三岁了吧,如何能在后院听差!”

说话间表情很是气愤,穆红鸾见状这才醒悟过来忙道,

“紫鸳是个女儿家!”

“哦……”

燕岐晟听了立时眉头一展,咧嘴喜道,

“早不说明,我还当你瞧上了这小子呢!”

当着众人的面说这话,他自家倒是无所谓,穆红鸾却是红了脸嗔道,

“你那脑子里想甚么呢!”

燕岐晟只是呵呵笑,转头又冲袁氏母女笑眯眯道,

“即是做了夫人的人,以后听教听话必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袁紫鸳是见他过脾气的,当下忙行礼应道,

“奴婢以后必会尽心服侍夫人的!”

“嗯!”

燕岐晟满意点头,想了想对穆红鸾道,

“在这处也呆上五日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袁氏母女不能骑马是要坐车的,又寻了两块太湖石回去也要装在马车上,这样一来回程便慢了,回到临安城却是距离开已有九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讨还价

燕韫淓见了带回来的两块太湖石很是喜欢,弯着腰在那处细看,燕岐晟便问他,

“爹,那宫里可是有人来召?”

燕韫淓一面瞧一面应道,

“自是来过的,被我挡了回去,后头那夏后逼急了便下旨召我进宫去……”

“那爹爹如何应对的?”

“哼!自是称病不出……官家相召也要看本国公愿是不愿意,更不必说那夏氏了!”

燕岐晟听了只是笑,

“爹,我瞧着火候也是差不多了吧……”

“嗯……”

燕韫淓点头道,

“这几日刘通那老奸贼又连提兵情紧急,要朝廷使银子退兵,夏后被逼得没法子,据说在朝堂上竟当着众人哭了出来,只众臣都当视而不见,无一人愿掏银子!后头她也私下召见过一些命妇,只人人都是当面应承,回去便再没有消息,有几个逼得急便称病不出,有几个也学长真一般出了远……门!”

燕岐晟听了只是冷笑,

“那帮子人,官儿越大越是贼精,背后无一个不是百年的旺族,底蕴深着呢!便是官家来也要费些力气,更不必说夏氏一介妇孺了!”

燕韫淓点头道,

“明儿让你媳妇进宫去吧!”

燕岐晟听了却是双眼一翻,

“我们回来舟车累顿,长真明儿也要休整,没力气进宫敷衍她,再等两日!”

说罢撩袍子走人了,燕韫淓立在那太湖石前头一面笑一面摇头,

“臭小子,把你那媳妇当成宝似的……”

那头穆红鸾正在让绿绣安置紫鸳母女,那紫鸳如今洗干净了小脸,小脸儿生得十分好看,又换了一身好衣裳,倒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美人儿。

怪不得她被人戳穿了女儿身吓得要逃掉,实是她生得很是好看,落在那贼窝里若是不小心隐藏女儿身,只怕下场更是凄惨。

这时她才想起来问紫鸳的身世,紫鸳说起往事也是双眼含泪,

“奴婢与阿娘原是成都府人,家里爹爹五年前去世,田产便被族老们霸占,我们母女实在过不下去,便到这处来投奔远嫁的姨母,一路坎坷好不易到了太湖附近,却那知姨娘早已在前两年因病去世,姨父全家已迁回了泉州老家,奴婢和阿娘无奈只得四处流落,偏阿娘生病双眼失明,奴婢无奈之下只得乔装成男儿身入了那帮人的伙……”

她也是心里明白的,若是凭着一张脸入勾栏瓦舍也是能养活阿娘的,只这样一辈子的清白便毁了,再翻不得身了,比起来扮成男儿身混在偷儿堆里,倒还是好的!

穆红鸾听了心中暗想,

“这小丫头倒是个坚韧聪慧的!”

又问她,

“你会些甚么?”

紫鸳闻言赧然低头,伸出一双手来给她们瞧,

“奴婢旁的没有,就是一双手十分灵巧,女红厨艺都是一学就会的!”

穆红鸾与绿绣都低头去瞧她那一双手,这丫头的手果然生得好,手指细长白皙不说,捏在手中却是软若无骨又绵软有力,果然是一双好手!

也难怪能入了偷儿的伙,这样的一双手真是可惜了,若是早早练武说不得真能练成一双空空妙手!

穆红鸾瞧着心下一动,面上却是微笑道,

“如此正好,我身边就缺个手巧的人儿,你便先跟着秋兰学学女红,跟着冬雪学梳头吧!”

紫鸳听了心里一喜忙行礼,

“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好好跟着姐姐们学的!”

在成都府时袁家也算得殷实人家,袁紫鸳倒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前头见穆红鸾作派知她家中必是十分富豪的,待到了临安城进了临翠园,她才知晓夫人家中却是又富又贵,那脾气不好的小爷竟是皇帝的侄儿。

这样的人家便是想卖身做奴仆都要挤破头,却是没想到自家有这样好运,能自一个街面上混的小偷儿入了这样的门第。

现下见穆红鸾果然是真心用她,自是满口应下要好好做事,每日里除却认真做事便是照顾她那瞎眼的娘亲,倒很是尽心。

穆红鸾果然在家里又呆了两日才递牌子求见皇后,夏后闻讯喜出望外忙道,

“快!快!派了车去接蒲国公子夫人!”

宫女将穆红鸾请至大殿之上,那夏后这一回竟是步下座来伸手拉她,

“夫人,几日未见倒是越发容光焕发了!”

穆红鸾上前仍是规矩行礼,夏后笑道,

“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穆红鸾瞧那夏后倒是脸色灰暗,便是扑了厚粉也能瞧出眼下的青色来,心下也是不耐烦与她虚情假意那一套,便直言道,

“前头因着公爹要让巡视家中产业便出去了一趟,听得皇后曾派人召见,臣妻回来便忙递了牌子,也不知皇后有何事要吩咐臣妻?”

此言一出正中夏后下怀当下忙接话道,

“前头与夫人所说,夫人回去可是与蒲国公讲过?”

穆红鸾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

“自是不敢辜负皇后所托倒是与公爹讲过了!”

“哦……那蒲国公是如何应答的?”

“这个……”

“夫人……夫人旦讲无妨,本宫必不会怪罪的!”

“回禀皇后,我那公爹从来都是忧国忧民,听说战事将起也是心急如焚,只冲我一劲言说这燕家的天下必是要燕家人守护,二皇子如今年纪已大却是迟迟未婚,前番请立太子官家也是不许,以至得如今有起事儿竟无一个燕家人能名正言顺的出头,以至的江山受损,百姓遭殃,实在是愧对祖宗啊!”

夏后一听却是脸色微沉,

“蒲国公此言是何意?”

穆红鸾却是半点儿没将她阴沉的脸色放在眼中,只是笑道,

“臣妻也不过转述公爹言语罢了,想来公爹也是恨这孺子不可教,年纪不小却是一事无成,心中忧愤,直说男子汉成家立业,即不能扫一屋,又不能平天下,如此不堪大用……实是让他忧心不已……”

夏后听的面如锅底,心中隐隐已有些明白,却是咬牙道,

“这二皇子之事与辽兵南侵有何干系?”

穆红鸾应道,

“皇后呀,臣妻一个内宅的妇人如何明白这其中的干系,不过想着这治国如治家怕也是一个道理,总归是本家的侄子好了,长辈们心里才高兴,这银子嘛自是哗哗的往外扔了!”

夏后银牙紧咬自那牙缝之中一个个蹦出字儿来,

“还请夫人……明示,蒲国公……蒲国公要如何才肯出银子?”

穆红鸾掩嘴儿笑,

“皇后圣明如何能不明白呢,不过就是想为我大宁朝立个储君,令得各位宗亲族老们放心才是!”

“决无可能!”

夏后闻言立时脱口而出,

“这事儿是决计不成的!”

慢说是她便是官家也是不愿意的!立了燕守敬为太子,日后便是她能生儿子,这年岁上也差得太远,想要掰回局面便难了!

穆红鸾见状却是摇头叹气,

“皇后即是不肯,臣妻也是没法子了,这便回去禀告公爹吧!”

说罢便要告辞出宫,夏后见她当真要走,忙伸手拉住,咬唇半晌才道,

“夫人回去禀了蒲国公,立太子之事实不能行,旁的……旁的事儿哀家倒是能想些法子的!”

穆红鸾听了心中暗笑,行礼出了宫去。

这厢又晾了夏后几日,八百里军情紧急已是送了回来,却是那辽皇压下了各部反叛,整合军队便要挥师南下了!

夏后在朝堂上得信,心下惶急连问众臣如何应对,现下倒有那主战一派出来应道,

“微臣愿领兵迎敌,率军八万阻辽兵于真定一带……”

夏后闻言大喜,只后头又听道,

“只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夏后立时便泄了气,无奈回到后宫之中,咬着笔头苦思良久写了一封信给燕瞻,将这朝堂上的形势一一告之,只可恨燕瞻见信仍只是责怪,却是半点主意也不出,夏后心中怨极!

只她却不知,若是燕瞻遇到这样的事儿多半也是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最后也是在那主战主和之中摇摆不定,一面出兵应战,一面又使钱财乞和。

现下里燕瞻双眼俱盲,自是乐得一推二五六半点不沾手,他心里也是明白,朝堂上那帮子大臣们都是在同他拼耐性,大家伙儿全耗在那处,只等着看谁先低头,左右都是使银子了事!

只燕瞻心里明白,众臣心里也明白,那夏后却是心里不明白的,如今夏氏虽说看着风光一时,只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网罗的党羽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却是未触及大宁朝这棵大树的主干。

朝中大佬们清楚的事儿,下头人未必清楚,夏氏撺掇着党羽接连上奏,请皇后向百官筹银,只百官装聋作哑,见一群跳梁小丑嘣哒,却是如蚍蜉撼树一般徒增笑柄。

夏后被逼无奈只得又召了穆红鸾进宫,

“夫人前头可曾将本宫的意思讲给蒲国公听?”

穆红鸾点头,

“皇后之言臣妻自是转达给了公爹,公爹也知如今皇后处境艰难,又闻了前线战况紧急,不由心中更是忧愁,便对臣妻言道,男儿先成家后立业,即是二皇子不能做太子,却是要让他成家才是……”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偶相遇

“官家不是已定下了明年的婚期么?”

穆红鸾道,

“二皇子年纪不小了,如今却是毫无长进,公爹也是心下烦忧,便想着让他早日出宫开府,自立了门户,想来他肩头有了重任,必才能明白男儿的担当。二皇子乃是今上唯一的亲子,若是他能自立自强,于国于民于家都是大幸事,想来皇后必也是这般想的!”

哼!依着官家的反复无常,与夏后那霸道的行事,明年的事儿说不得又要变,自是早些出来早好!

夏后听了脸色阴沉如水,冷声道,

“依夫人之言,蒲国公的意思是……”

穆红鸾笑道,

“想来皇后已是听明白了,二皇子只要出宫开府,这银子呀自是哗哗的便来了!”

话已说到这处自是图穷匕现,后头甚么意思自是不用再明说了,夏后敛了眉眼仍是有些不死心道,

“此事不能再商量了么?”

穆红鸾笑道,

“若是皇后觉着二皇子不能出宫开府,便不如立了他为太子,专请了有名望的大儒悉心教导……”

夏后闻言打断道,

“罢了!此事容我再想想!”

穆红鸾笑着出了宫,回到家中与燕岐晟道,

“话已是带到了,只看现下她如何应对了!”

燕岐晟冷笑道,

“这事儿她必是要点头答应的!”

她若是不答应也成,待到燕瞻回来,以燕瞻那性子必将退兵不及,以至边境战事的责任甩到她这皇后头上,还有没有前头的风光他是不知晓,不过朝中夏氏党羽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穆红鸾倒是不关心皇后的处境,只想着辽兵南下边境的百姓安危,

“辽兵果然要破了真定南下么?”

燕岐晟笑着伸手捏她鼻头,

“长真放心,前线每日都有战报送来,今年辽兵内讧势力大减,便是耶律也有心南下,也是无力攻破真定的,我们是借着这个由头寻些好处罢了!”

穆红鸾听了这才心安。

夏后这处左思右想半宿,无奈咬牙应了此事,提笔写了秘奏给燕瞻,燕瞻于燕守敬之事从来无可无不可,全当没有这个儿子一般,诸事都是夏后在做主,如今听那程胥将信一念,当下冷笑道,

“燕韫淓对那孽障到是比朕还上心!”

程胥在一旁低头轻声道,

“依奴才瞧着这到是好事儿,一来二皇子能成亲开府便是长大成人,自是可喜可贺,二来辽兵之危可解,于国于朝亦是好事,左右官家如今眼疾大见好转,再隔两月回转临安去,便可重掌朝纲!”

躲过了百官交锋又将事儿办了,如何不好?

燕瞻心里也是明白的冷笑道,

“罢了!让她自家去操办此事吧!”

却是让程胥代笔写了一道圣旨,将二皇子婚事提前,又让夏后在临安城中择一处府邸赐给燕守敬。

不说燕守敬接旨如何欣喜,夏后又如何召了穆红鸾入宫说话,只说这燕瞻见辽兵压境之事已解,眼疾又大见好转,心下也是轻松便对程胥道,

“这几日朕呆在这处也是烦了,不如出门走走!”

程胥应道,

“官家身子大好,出去走动走动自是大有好处,奴婢听说这盘龙山顶有一处龙涎瀑,仍是悬崖飞瀑,银练舞空很是好看……官家何不去瞧瞧?”

燕瞻前头双眼全盲不能识物,在这处呆了近两月,有御医细心医治已是能瞧见东西,虽说穿针引线不成,但瞧一瞧流泉飞瀑,小桥石径亦是半点不成问题。

更有御医也言道多外出走动,远眺青山绿水与眼疾大有好处,燕瞻自是欣然点头。

因着这盘龙山乃是皇室御园,山下山下皆有侍卫把守,因而燕瞻只带了程胥,身上只着便服,做个文士打扮便出了门。

这厢由程胥搀扶着一路缓缓行走在山间小径之中,只耳边鸟鸣虫叫,见眼前山峦起伏,有春风拂面,暖阳轻斜,无端端让人心绪好了不少。

燕瞻一面走一面叹道,

“朕倒望有一日能卸下这一身凡俗杂事,到这山中做一名砍柴的樵夫!”

那程胥心知他这是附庸风雅无事装个洒脱,若是真想做樵夫还不简单,禅让了皇位给二皇子便成,又为何因百官请封太子而要气得大动肝火?

说白了还是放不下罢了!

只这心思自是不能说出来,当下只是笑着应道,

“官家即是要入山做个樵夫,那奴婢便随官家进山背柴,官家在前头砍奴婢便在后头背,拿到外头换些酒喝!”

燕瞻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好!不如我们现下便去那林中瞧瞧,寻个地方好盖茅屋居住!”

当下甩了程胥的手,人却是快步往前走去。

程胥在后头落后两步,却是装模作样高声呼道,

“官家慢些,奴婢追不上了!”

燕瞻哈哈笑着更是脚下不停,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近半个时辰,燕瞻这才喘着气停下来,坐到一旁大青石上,摇头叹气道,

“罢了!真是年纪大了,若是放在以前一两个时辰都不在话下!”

程胥大喘着气趴到那大青石上头,一面伸手自腰后拿出个皮囊来奉到他面前,一面应道,

“官家身子骨儿康健着呢!奴婢可是差点儿没跟上呢!”

燕瞻得意的取了那皮囊,仰脖灌了几口,又扔回给了程胥,

“剩下赏你了!”

程胥忙接了谢恩,却是不敢喝又仔细塞好,挂回了腰间。

两人又走了一程,果然那燕瞻又伸手要水喝,不多时皮囊里的清水已是被喝光,程胥侧耳听了听道,

“官家,奴婢听着前头似有水响,不如到前头装些水吧!”

燕瞻点头,

“好!”

两人一路顺着过去,果然在前面见了一处山泉,那山泉自上头流下来,汇到路边打出石凼里,倒是清澈无暇,程胥先扶了燕瞻坐到路边,回身去接水。

正在弯腰间,却听有一把轻柔的声音道,

“别接……那水喝不得!”

程胥忙收回手,直起身来瞧向那发声之处,却见小径那头缓缓走来一位素衣丽人,那女子挽了头发,做妇人装扮,身材瘦弱,一身青色道袍在腰间扎了带子,倒显出几分仙袂飘飘的出尘之气来。

那女子过来冲程胥行了一个礼,言道,

“这处泉水瞧着十分清澈,但因着上头生了毒草,水流下来便带了根部毒素,人吃不得!”

程胥闻言忙冲那女子行礼道,

“多谢这位小娘子提点!”

那女子回礼道,

“先生不必客气,小妇人在下头妙云庵中修行,偶尔要到这山中闲游,也是听庵中师父讲的!”

程胥一听心下明白,这妙云庵在盘龙山下乃是皇室庵堂,里面修行之人多是皇室之中的妇人,只是能到这处的妇人多是犯了家规被暗中驱逮到此的,山上山下皆有人把守倒是不怕她们走丢,这些妇人有时也要到山中行走的,不过似眼前这般年轻的倒是少见。

当下也不能明问,只是又行礼谢过,那女子冲他回礼又转身,冲坐在一旁的燕瞻行了一礼,

“两位先生若是想喝水,往前头走上百步,还有一处山泉可随意饮用!”

指点了两人泉水所在之处,便飘然离去。

程胥回过身来,却见燕瞻仍是盯着那妇人离去的方向,

“官家?”

燕瞻转回头来问他,

“那女子生得如何?”

程胥想了想应道,

“倒是秀美……”

燕瞻点头神色有些迷醉,

“听她那声音就应是个美人儿!”

程胥自燕瞻潜邸之时便跟在他身边,如何不知他这神情是何用意,心下一凛忙应道,

“官家,那妇人是在山下妙云庵中修行的……”

燕瞻挑眉头,

“妙云庵……是做姑子么?”

程胥心知他定是忘了这妙云庵是做甚么的,忙又道,

“妙云庵乃是皇族庵堂,官家可还记得前头有位淑太贵妃便在这处修行……”

那位淑太贵妃原在宫中极受宠,只是太过恃宠而娇打击宫中妃嫔太甚,被人抓着把柄告了一状,惹得文宣帝震怒发落到了此处,一辈子都再没有回宫去!

大宁朝中倒是不时兴冷宫,却爱将不受宠的妃子往偏僻之处遣送,除非那时运逆天能再复宠的,到了这处多半就是个老死的命,也不知眼前这妇人是那一家的,犯了何事?

待后头却是要好好查一查!

话说到这处燕瞻自是明白了,

“哦……她是皇族中人么?也不知是那一家的!”

那话语中的兴味却是让程胥听得心里乱跳,无奈只得岔开话道,

“官家,奴婢到前头取水去!”

“嗯!”

燕瞻点头,程胥过去百步取水,回转身来时燕瞻却已失了踪影,程胥吓得脸色大变,脚下连点人已如风疾驰了十来丈,却是不见人影,想了想转身又往那女子前头所走的岔道追去,果然追了不远,便瞧见了人!

程胥不敢过去,只远远瞧着燕瞻正与那妇人说话,心下无奈叹气,

“御医早已叮嘱过的,官家需得清心寡欲半年方可……眼见得这一回出来身边未带上嫔妃,却没想到竟是又瞧上了女子……”

只他不敢搅了官家的好事,只眼见得官家与那女子倒是相谈甚欢,到后头一同坐到大青石上,窃窃私语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初二日

论说起来除却燕瞻性格只看外貌,倒很是风度翩翩,气度非凡,他与燕韫淓是堂兄弟,都是温文儒雅之人,只燕韫淓常年练功,身姿挺拔比他多了几分英气,燕瞻人更瘦些,又因着近日在病中,难免有几分病态。

不过这在初遇他的夏明媛眼中倒多了几分温和予人无害之感,若不是瞧着他并不是坏人,说不得单身独行的夏明媛早已远远的跑开了!

如此这般,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两人在这盘龙山中竟是有了来往,夏明媛倒是不知燕瞻身份,因这处是皇家宗室所有,燕氏的子孙又颇多,燕瞻虽自称姓燕,却只以字相告,并不表露身份,夏明媛自也不会告之他自己的真名姓,却是只说叫做静心,在庵中修行。

只这两人都是心怀不轨,一个是有夫之妇,被罚在庵中苦修,却是芳心寂寞,不肯将这青春年华付之流水,在庵中不愿静坐,便瞅着空儿溜出来闲逛。

一个是好色的帝王,在这山中养病,却仍是色心不改,双眼还瞧不清楚,只听着人声音便动了心思,有心勾引于她。

这厢却是齐齐默契不问对方来处,只每日里悄悄儿见面,一来二去两人竟是动了几分真情,在这山中相携游玩,谈笑不忌,倒仿佛回到了年少纯真之时一般。

这样子明知对方不是良人,行此私会之事乃是违背伦理之行,只越是因着不被世俗所容,却越是似那飞蛾扑火一般,一头扎进去,偷偷摸摸更觉此情真挚,倒越发的欲罢不能。

程胥冷眼见得两人越发黏糊,心中暗暗叫苦,瞅着功夫进言道,

“官家,奴婢已是派了人到山下妙云庵查探,那静心乃是蒲国公府的人……”

“哦……”

燕瞻眉头一挑,

“燕韫淓的人?”

程胥见他不惊反喜,心下暗震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禀道,

“她乃是蒲国公夫人,皇后娘娘的族妹夏明媛!”

燕瞻闻言愣了愣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哦……原来是她!哈哈哈!真是天意……天意啊!”

程胥瞧着心里苦笑摇头,

燕瞻那心思,他如何不明白?

蒲国公只比官家年长两岁,年纪相仿,身材相差仿佛,便是长相也是有几分相似,自来族中长辈对蒲国公都是赞誉有加。成年后燕韫淓虽说只封了一个蒲国公,但论起富豪来却是不差官家分毫,便是生的儿子,依程胥瞧来二皇子也是比不上燕岐晟的。

官家自小时私心里便与蒲国公相比,做何事总也要分个高下的!

现下却那知蒲国公夫人竟被送到了盘龙山,与官家有了交际,官家不为旁的,便是为了给蒲国公戴顶绿帽子,必也是不肯放手了!

唉!

这……这分明就是孽缘!孽缘啊!此时间便是再怎么劝也是劝不住的了!

程胥只得将一腔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身出来低头沉思良久,却是叫了心腹的小太监过来低低耳语了几句。

这一日临安又有信送来,却是二皇子燕守敬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儿子成亲这当爹的自是要请回来主持婚典的。

燕瞻听信却是冷笑摆手道,

“那孽障多大的脸面,倒要朕拖着病体回去么”

程胥巴不得他回去,便劝道,

“二皇子乃是官家膝下唯一成年的皇子,这婚事亦是大事,官家回去也不光是给二皇子脸面,至此辽兵南下之际,官家回朝也可安百官之心!”

燕瞻冷笑一声道,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只他是那贱妇的儿子,吾便不想回去!”

程胥知燕瞻深恨大崔氏,提起来便失了分寸,此时连“朕”都不称,倒称“吾”了!

他心知劝不动,只得暗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临安城中二皇子大婚,办得十分仓促,因着原是打算明年成亲礼部本是预备的不慌不忙,却那知官家一道圣旨改期,这厢钦天监连夜观星象,选了最近的一个日子便是下月初二,眼看着日子不过还有二十来日,时间十分的紧急,东西预备起来更是仓促,幸得皇后很是宽容,只言要赶日子不必拘泥礼制。

燕韫淓闻言大怒,

“皇子成亲如何能马虎敷衍!”

不拘礼制,这夏氏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皇子娶亲不按礼制,这是想明不正言不顺么!

如今不顾皇家颜面,怎堪为一国之母!

当下却是大手一挥,

“说甚么仓促,不过就是花银子的事儿罢了!无妨……自有我便是!”

又因着前头选址的皇子府连地基都未夯实,便索性让出了自己一个宅子给二皇子又派了燕五及一干下人过去帮手,真正是出人出钱又出力。

这其间穆红鸾自是少不了出力,府中银子流出也是要她点头才成。

燕岐晟本是心有芥蒂,但见穆红鸾便是一派欢喜的操办诸事,心中暗自嘀咕寻了个机会旁敲侧击的问,

“敬表哥成亲,长真倒是很用心!”

穆红鸾知他心思,白了他一眼道,

“我已嫁人,还不许他有一段好姻缘么?我欢欢喜喜瞧着他娶了,自家也安安心心跟着你过日子不好么!”

“好!自是大好特好的!”

燕岐晟闻言放下心来。

到了初二这一日,二皇子大婚迎娶那李家小娘子李静姝,虽说办得仓促,但因着二皇子乃是今上唯一成年的嫡子,婚事上礼制规格自是不能缺分毫,又有临安城多年未有皇子皇女成婚,因而当二皇子燕守敬骑马出宫迎亲时,竟是引得整个临安城中百姓夹道观看。

这时节坐在马上的燕守敬,眼见得脱得自由之身,自是一扫前头阴霾,颇有意气风发之感!

他本就生得不算差,又自来的皇家贵气,一身大红的喜袍,却是衬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沿街的百姓见了个个都道,

“二皇子真是人中之龙!”

“也不知是那家的闺女有这般好的福气!”

“听说是那李文昌,李大人家的大娘子!”

“哦……是李大人家呀,听说那李大娘子生得十分端庄秀美呢……”

“二皇子也跟那仙童下凡似,两人这倒是天生的一对呢……”

燕守敬坐在马上听百姓们议论纷纷,却是没来上的心头升起一丝苦涩来,

“端庄秀美……那李家大娘子也真只能勉强称得上端庄秀美了……”

心底里猛然跃上一个红衣俏丽的人影来,那一颦一笑却是比旁人鲜活的多,便是叉腰瞪眼也是娇俏的让人心里痒痒,又想着故意做些事儿来令她再蛮腰一扭,杏眼圆瞪,又怕当真惹她生气了,不理人可怎生了得!

这世上容貌美艳的女子无数,皇宫之中尤甚,却没有一个似她那般鲜活有生气,立在那处便如头顶的骄阳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偏偏又一刻不愿离远了!

燕守敬骑在马上,面上带笑,心中泛苦,心知她是罗敷有夫,自家也将去迎娶新娘,此生只怕要越行越远了。

只越是这样明知不能有牵扯,一颗心却偏偏要去想要去念,不过只一面之缘,却为何她眉眼唇角,手指发梢倒似上世便牢牢印在心里一般,一想起她来,整个人儿都能跃然眼前,连一丝模糊不明之处都没有!

难道……我与她前世便是相识的么?

说不得我们前世便是恋人,这一世却是有缘无份呢!

燕守敬端坐马上乱想,眼见得到了李府门前自有在一旁提醒,

“二皇子,到了!”

燕守敬忙回神跳下马来,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迎亲……

这迎亲的花轿吹吹打打将新娘接了出来,绕着临安转了半圈儿进了二皇子府邸。

二皇子虽是皇子,但开府成婚却并未有封公封爵的恩旨,故而开了府却仍是皇子规制,这府邸外头瞧着门楼十分普通,并无出奇之处,里头倒布置十分奢华。

因着出资人是燕韫淓,有这出了名的财神爷出手,礼部、内务、宗政院自也是毫不客气,银子大把的花出去,宅子里布置十分奢华,酒席亦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中游的样样不曾少。

因着二皇子府占地不大,可安放酒席之处不多,便在外头占了门前长巷摆下酒桌,百官恭贺便在外头,皇室宗亲长辈及朝中重臣们便请入府中上座。

后院之中各命妇也是按着品阶,族中远近亲疏各有座位,穆红鸾盛妆打扮一番过去时,却是被那上座处的王老太夫人一眼瞧见,拉了旁边的杨氏,远远指着穆红鸾道,

“把那漂亮的小丫头给我拉过来!”

众人见了都是笑,杨氏要过来请她,穆红鸾那敢托大,忙几步过去行礼,

“老祖宗,您老人家近来身子安好?”

那王老太夫人瞧着她笑,

“老婆子我吃得好,睡得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在婚宴之上如此说话,怕只得王老太夫人一人了,众人不敢与她计较,只是陪笑在一旁,王老太夫人伸手拉穆红鸾坐到自己身边,

“好丫头,你生得好看,坐在老婆子身旁,老婆子瞧着也多吃两碗饭!”

说着笑眯眯指了桌上摆放的各式瓜果糕点给她,

“正席还要等会儿,先填填肚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瞧新娘

穆红鸾笑着谢过,瞅见一旁坐着的杨氏,那一双手上的玉镯子却是十分眼熟,想起来是前头初一那日见过的,想来又是借来充场面,心中暗叹这杨氏的日子不好过,又转脸儿瞧见她身边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生得白胖,正好奇的打量着她。

这厢见穆红鸾转头瞧她,也不怕生憨憨的冲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来,那样儿倒与四丫有些相似,穆红鸾瞧着心里莫名的喜欢便冲她招手,

“这是那一家的妹妹呀?”

杨氏见状忙拉了她过来笑道,

“长青媳妇,这是二叔家的八妹妹!”

那小丫头上来叫了一声,

“嫂嫂!”

都是姓燕便是长青的堂妹,只他那些堂姐妹数不胜数,偏他又厌烦这些姐姐妹妹聒噪不爱搭理,弄得穆红鸾自到了临安以来,却是没见过几个族中的姐妹。

现下见着这有些神似四丫的小妹子,心里便带了三分喜欢,便伸手拉她到面前问道,

“今年几岁了?是叫甚么名儿?”

那丫头笑嘻嘻道,

“叫做黄蕊,今年十二了!”

穆红鸾听得一挑眉头,

好嘛!这下子自己前世里那三个要好的姐妹倒是凑了齐整!

穆红鸾冲天翻了个白眼,伸手便拉她坐到身边说话,这丫头的性子极似四丫,一面说话一面眼神儿往那桌上扫,桌上的瓜果糕点,全是临安城有名的铺子里专定制的,一样样瞧着都是十分精致好看。

这些东西是穆红鸾样自吩咐了人置办的,又每样备了一份派专人给四丫送去,想来现下她应是已收到了的。

穆红鸾伸手端了一份到黄蕊的面前,那丫头瞧着眼都直了,眼神一扫身旁的杨氏,见祖母正拿眼剜她便讪讪笑了,吞了一口口水笑着摇头。

穆红鸾瞧得分明便笑道,

“你只管吃便是,不必担心你祖母责骂!”

黄蕊还是不敢动,只拿眼去瞄杨氏,杨氏见状忙笑道,

“这孩子生得有些丰腴了,怕日后一发不可收拾,便拘了她不敢随意吃!”

世下之人都以瘦弱为美,女儿家有些肥胖的话,必是要节食以瘦腰身的!不过杨氏有此一说却有些让人奇怪了!

穆红鸾瞧了瞧杨氏那干瘦的身段,心中暗道,

“东陵王那家中日子并不好过,想来吃食上也不宽裕,这丫头能吃成这般白胖的样儿,倒是个奇数!”

穆红鸾又笑道,

“今日乃是二皇子大喜,这些个东西都是专向临安城中有名的铺子里定制的,里头的各色馅蕊都是专配的,不比外头常卖的,只这一回以后想吃也不易吃到了,叔祖母也不必拘了妹妹,让她好好吃一回吧!”

即是话都说成这样了,杨氏自也不好多说,那黄蕊见杨氏点头,立时眼前发亮,伸手便取了一个猛得塞进嘴里。

穆红鸾瞧着她那样儿,只觉得十分的可爱,一张白胖胖肉嘟嘟小脸,偏还生了红艳艳的小嘴儿一个,东西进去也不见如何咀嚼便消失不见,一块接一块进去,小嘴儿动得勤快,虽说吃得快却是半点儿不显馋!

穆红鸾笑着瞧她,却把一旁的杨氏看得心里发酸,低头用帕子捂了捂眼,那黄蕊虽说吃着东西,一双眼却挂在杨氏的身上,见自家祖母脸色有变,忙缩了手悻悻道,

“祖母,蕊儿不吃了!”

她便是那天生爱吃的,偏偏家里日子难过,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还又要在外头撑着场面,不能显出拮据来。

有时祖母在外头吃酒要带着姐妹们出来的,但姐妹几个里头只她出来的少,是因着她瞧见吃食便管不了嘴,没得丢了东陵王府的面子。

这一回也是她求了许久,祖母才点头答应了,没想到却还是丢了脸!

杨氏见她那样儿心下更是难受,只得强忍了心酸摇头,

“傻孩子!没让你不吃,只慢一些吃免得咽着了!”

穆红鸾在一旁瞧着心里暗叹,王老太夫人却是个人老眼花心不花的,在一旁拉了穆红鸾的手道,

“丫头,倒让你见笑了!”

穆红鸾忙摇头道

“老太夫人说那里话来,能吃是福!”

王老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道,

“你也不是外人,老婆子也不在你面前装着,东陵王府上的日子如何你那公爹最是明白,若不是有他每年十万两银子撑着,我们的日子更不好过呢!”

说起来也是心酸,这皇亲做得比平头百姓还不如!

平头百姓没银子却不必装样子,那似她们家又无银子,在外头又要把场面撑着,女人们在后院节衣缩食,男人家倒在外头花天酒地,一点儿不能怯了场,失了身份。

百姓家无银,女人家还能绣些花样儿出去卖,又或是索性抛头露面沿街叫卖,总归饿不死人!

只她们家的女人空有一手好女红,也不敢流了一针一线到外头去,更不用说做买卖谈生意了!

早些年日子不好过,王老太夫人便商量着东陵王索性回洪州老家去守祖陵,一来开销少些,二来将临安的宅子田地卖了,换洪州老家的宅子田地,一家子也不至这般憋屈。

只恨那老东西贪这临安的花花世界不肯离去,倒让一家子在这处受苦!

这甚么皇族的名头,依她老婆子瞧着倒不如一缸米值钱!

穆红鸾听了心下暗叹,这事儿自不是她这晚辈能非议的,幸好王老太夫人也不过是随口抱怨,也不是真要让穆红鸾说些甚么,两人说上两句便又岔开话说起旁的了。

只那黄蕊现下却是不吃了,却是悄悄捡了盘子里的糕点往袖子里塞,见穆红鸾转头看她,不由的尴尬一笑,穆红鸾凑过去悄悄儿对她道,

“你只管吃你自己的,待会儿走时让他们给你多备一份就是!”

黄蕊听了欢喜的笑,果然又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吃。

穆红鸾坐在那处瞧着满座的花团锦簇,却是心里暗叹,

“这大宁王朝外头瞧着一团锦绣,实则内里已是糟粕一团,这些个龙子龙孙们都是这样过日子,那百姓的日子又是如何过的?”

想起幼时流民村里的生活不由暗恨,

“朝廷懦弱无能,百姓已是生活艰难,却是又四面强敌环绕,时时觊觎中原,这般下去天下迟早大乱!”

盼只盼敬哥儿登上大宝之后能愤发振作,有所作为才是,也不枉他投身于这乱世一遭啊!

……

待得婚宴如水便由仆从们端上时,二皇子府中已是灯火通明,华灯璀璨,府里府外一片辉煌,闻听得二皇子已是将新娘子接入了洞房之中,王老太夫人却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伸手拉了穆红鸾道,

“走!我们去瞧瞧,李家那小丫头可是好看!”

穆红鸾忙伸手搀扶她,众人见状都簇拥着到后头去,这都是与官家亲近的宗亲,那些离得远的只过来吃酒席沾沾喜气,却不是甚事都敢往前头凑的。

王老太夫人由穆红鸾扶着到了洞房门口,人还未到声儿已到了,

“快让我瞧瞧,守敬那小子的媳妇是个甚么样儿!”

说话间人已进了布置一新的洞房之中,那李静姝却是端坐在床上,一身大红的喜服,盖头遮面,同样一身喜服的燕守敬立在一旁手持了秤杆,目光却是落到了王老太夫人身旁的穆红鸾身上。

因着今日是喜庆穆红鸾倒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以她的容貌气势进到屋子里来,任是谁人在这人群之中定是头一个瞧见她的。

燕守敬见穆红鸾笑意盈盈的冲他道着恭喜,却是心里酸涩难明,目光流转之间只落在她一人身上,一时间竟僵在了那处。

众人还未发觉异样,只一旁的王老太夫人却是老眼一眯,喝道,

“小子,还不挑了你媳妇的盖头来,让老婆子好好瞧瞧!”

燕守敬一惊回过神来,这才转身去挑新娘子的盖头,盖头一挑露出李静姝一张秀丽端庄的脸来,众人自是交口称赞,喜娘这厢又让两人喝交杯酒,燕守敬与李静姝二人各手持小杯,额头轻低,目光交汇到一处,旋即又分开,都一口将酒饮尽!

屋子里众人纷纷叫好,穆红鸾扶着王老太夫人退到后头,垂下眼皮,只觉心头又是苦又是甜又是酸,说不清是个甚么滋味儿!

他们两人真正是造化弄人!

前世今生他们都走不到一处去!她在地府之中望乡台上,时常瞧他时便巴望着他能有红袖添香,知已红颜!

今世里总算是见他娶得娇妻,得获自由之身,也算是了了心事,愿他能与这李家娘子幸福美满一生!

王老太夫人见洞房中众人闹成一团,便拍了拍她的手道,

“丫头,我们走吧!”

穆红鸾低头扶了她出来,走到前后无人之处,王老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道,

“这世上的男子多喜女子颜色姝丽,只这于女子却是诸多不公,生得丑了夫婿不喜,生是美了又骂你招蜂引蝶,只不过依着老婆子看来,无论乱世盛世,女儿家容貌太过是祸不是福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凉亭

穆红鸾听她意有所指,眉头一动又听她道,

“这么些年来那死老头儿一房房的往家里抬,年轻漂亮的女儿家我也是见过不少,只如今那后院里真正好过的有几个?这世道男人家说了算,女人家便更要小心仔细过日子,越是生得好看,越是要心正自持,丫头……你可明白么!”

穆红鸾心知是王老太夫人拿话提点她,似她这样的老人精看淡了世事,轻易不会把话说透,能提点她已是十分难得了!

想来王老太夫人是真对自己有几分喜欢的,当下点头感激应道,

“你老人家说的是,红鸾心里自是明白的!”

“嗯!”

王老太夫人伸手拍了拍她手背,

“好孩子,心里明白便成,切记步步小心就是!”

却是放了她的手,招呼后头远远跟着的丫头,

“扶了我去净房!”

穆红鸾眼见得她走远,这才长出一口气,吩咐跟着来的秋兰和夏竹两人在外头道口守着,自己却拐到一旁岔道上凉亭中坐下,

王老太夫人真是人老成精,燕守敬不过片刻眼神不对便被她老人家瞧出端倪来了!

前头一回见燕守敬那眼神穆红鸾已是瞧得明白,只那时她知自己生得美,旁人头一回见多半是要惊艳的,这种目光见多了也不以为意。

只这一回再见燕守敬却是在他洞房之中,做新郎倌的人便是天仙在眼前,必也是满心满意的自家新娘子,怎得这节骨眼儿还能瞧着自己发呆!

这样男人的心思……

若他不是敬哥儿,只怕穆红鸾都要啐一口唾沫,骂上两句了!

不过……若是敬哥儿这般……却是让人有些心下失望了!

又回想起洞房之中的情景,燕守敬那样的神色,穆红鸾紧皱了眉,

那样的眼神……

让人……让人心里无端的升起一丝厌恶来了!

现下细想起来心里也是暗暗起疑,她的敬哥儿向来都是目光清明,性情温和,不似燕守敬那般外头瞧着一派温文,只那目光流转之中,偶尔却是泄出一丝阴狠,没得使她后背发凉!

穆红鸾两世为人旁的不说,这阅人的眼力却可称上人中翘楚,那色欲横溢的眼神她在女支院里见得多了!

这……这还是她那清风明月,阳春白雪的敬哥儿吗?

坐在那处胡思乱想,也不知隔了多少时候,却听得后头有人踩断了枯枝,

“咔嚓……”

穆红鸾一惊猛的回过头去,借了灯光向那阴影处瞧,

“谁?”

这凉亭在一处死角,小径的一头由丫头们守着,另一头却是通往内院,只这时节人们或是在洞房之中喧闹,又或是在外头吃酒,怎会有人拐到这偏僻地方来?

阴影处无人应话,只隐隐现出一个人来,树叶间隙之中斑驳的光影打在深红的衣料上头,穆红鸾瞧得仔细,心里一跳,不由又扬声喝道,

“谁……谁在那处?”

那人见藏不住身形便缓缓自阴影处走了过来,

“是……我!”

亭中灯光照在他脸上,不是燕守敬又是那一个?

穆红鸾一惊忙站起身来,

“二皇子!”

燕守敬痴痴瞧着她,一步步过来,

“你……你如今叫我二皇子了么?你前头是叫我表哥的!”

穆红鸾见他一步步上台阶来却是来势不减,一副就要贴上来的架势,吓得忙后退两步,

“二皇子,您……请自重!”

燕守敬见她避之不及的样儿,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目光盯在她脸上一点儿也不愿挪开,喃喃道,

“你现下叫我二皇子了么?便是叫一声表哥也比二皇子强呀!”

穆红鸾又退了两步见他神色怪异,心下又惊又诧,

“二皇子今日大喜,理应在前头大宴宾客,怎得到了这处,还请速速离去吧!”

孤男寡女又是这样的日子,一个是新郎倌,一个是新郎倌儿的弟媳,这要是闹了点儿事来,乐子可就大发了!

到时候便是长青与公爹再护着她,这流言蜚语也是挡不住的!

穆红鸾自那污秽地方摸爬滚打出来的,自是最明白这其中的厉害!

当下紧走两步自己闪身抬阶而下,到了凉亭外头离了他十来步远,

“二皇子……二皇子有话便请站在那处说吧!”

说话间却是左右打量,这凉亭对着墙角处的鱼池,一面由小径过来,下来十步便是鱼池,穆红鸾如今已是站在了池边,再想躲他便只有飞身上墙了!

燕守敬目光连闪,缓缓追上来两步,

“你……你别怕,我……我只是几句心里话想……想对你说呢!”

顿了顿道,

“我……我其实是不想娶她为妻的!”

穆红鸾听了却是一愣,立在那处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他,

“你说甚么?你不想娶谁为妻?李家大娘子么?你……你为何不想娶她为妻,她不是你自家喜欢的人么?”

若是不然怎得会被人发现共处一室,还衣衫不整!

燕守敬这是吃多了酒,在说胡话么!

燕守敬应道,

“若不是为脱离夏后的掌探,我又如何会挑上李静姝……”

穆红鸾疑是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回过神他说的甚么,

“李静姝是他了为摆脱夏后才挑上的……”

难道……难道……他们共处一室,是……是他……

这事儿穆红鸾只需一句,她立时便转动脑子猜了个清楚,心里一明白却是一阵阵发起凉来,

这不是我的敬哥儿!

想当初他那样破败的一个身子,身为太子之尊却是从未起心害过人!

更是因着自己命不久矣,不愿拖累她,才迟迟拖着不愿与自己成双,便是自己厚着脸皮爬上了床去,他也是夜夜叹息却决无逾矩之举,他那样一个光风霁月之人决不会做名不正言不顺之事!

这样的敬哥儿怎得到了这一世,会为了摆脱夏氏掌控,竟以婚姻做筏,害了自己也害了无辜的李静姝!

敬哥儿甚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不……不……这不是我的敬哥儿!

我的敬哥儿宁愿自己受苦也决不会这般不择手段!

这不是我的敬哥儿!

想到这处穆红鸾心头又是气又是恼又是莫名的心头火起,耳边听燕守敬还在喃喃道,

“我们前头一回在街上偶遇,只那么一回我倒觉着是前世里便认识一般,自此后你的一颦一笑我便再也不能忘记……我……我只想将这满腔的爱慕与你倾诉……”

说着话,却在穆红鸾似笑非笑的目光渐渐小声了下来,

“你这样如何面对你那新过门的妻子!”

燕守敬被她瞧得心下发虚,又讪讪道,

“我……我这也是被逼无奈,若是不与李静姝成亲,便只能受夏氏摆布娶她提定之人,我……我不愿一生受人摆布,只得出此下策!”

穆红鸾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道,

“你即是与她成亲,便应好好待她,以后这些话也不要说了!这些心思更不要有了!好好待她才是!”

燕守敬只是摇头,痴痴道,

“我……我做不到,我……我若是能做到,今日便……便不会忍不住来见你了!”

他原是出那洞房中到前头敬谢宾客的,走这小径出来却是瞧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正坐在凉亭之中,心中狂喜以为天赐良机,便管不住双脚走了过来。

穆红鸾听了冷笑连连,

“那现下你预备如何?将这门亲事退了,把李静姝送回去?”

燕守敬一窒半晌才道,

“我……我……官家已是下旨了!”

“呵……你如今是想怎样?我可是你表弟的妻子!”

燕守敬嗫嚅难言,穆红鸾抬头见那立在阶上的燕守敬,任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这样无耻的男人会是她的敬哥儿!

瞧着他那样俊秀的脸,却是只觉着面目可憎之极,片刻也不想与他呆在一处,当下冷哼一声转身怒道,

“你但凡还有一些良知,便好好回去完婚,好好对待你的妻子,从此之后莫再与我纠缠才是!”

说着话却是绕过他复又上了凉亭,只是她今日身着盛装,袖摆宽大,错身时被燕守敬伸手抓了袖口,

“你……你放心,现时我们不能……不能相守,日后……日后我做皇帝……”

话还未说完,穆红鸾听了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响,怒火再抑制不住,回头抬手,

“啪……”

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燕守敬的脸上,这一下子却是用了八成力,打得燕守敬那单薄的身子一个踉跄,

“燕守敬,你真是无耻!”

穆红鸾银牙紧咬,强压了上去动手的冲动。

若不是顾着今日这大喜的日子,老娘必给你一顿老拳,好好教训你这混账一番!

她这头怒气冲冲出了凉亭,燕守敬却是被一巴掌打得懵在那处,半晌之才低头瞅见那地上一张绣帕,却是他牵她袖口时从里头滑落的。

这厢蹲下去捡起来一股幽香扑鼻,却是那盛怒的佳人身上不同一般庸脂俗粉的味道。

燕守敬拿帕子轻轻揉过发痛的脸,脸上却是现出痴醉的神情。

蹲在那处没有多少时候,便听到有人在内院叫他,

“二皇子!二皇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那巴掌

燕守敬忙将帕子塞进怀中应声出去,却是有下头人在外院见不着他,便从另一头大道上寻回了内院,四下叫着人,

“二皇子,前头众位宾客正等着呢,还请您快些过去!哟……您这脸上是怎得了?”

“哦……却是想抄近路,撞到了路边山石上……”

“那……可是要请了大夫过来敷药?”

“不必了!宴客要紧!”

燕守敬大步走向外院,一面走一面又伸手进怀中重重再按了按!

穆红鸾出来仍是余怒未消,气冲冲急走一段,路口的秋兰与夏竹见状互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夫人?夫人……”

穆红鸾回头骂人,

“你们怎么守得?为何放了人进来?”

两个丫头一头雾水,互视一眼道,

“夫人,奴婢等确是一直守在路口,不曾瞧见人进去,夫人可是遇上了人?”

穆红鸾一窒把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想了想摇头道,

“罢了……不怪你们!我们走吧!”

眉头紧锁,神情隐怒的回到席间,坐到王老太夫人身边,见众人觥筹交错调笑风声,也不好再摆脸色,忙强压了怒意,随意吃了两口便撂下筷子,心不在焉熬至席罢。

这时有金过来禀道,

“夫人,小爷说今儿不同他们闹洞房,要同您一起回去,如今在外头等着呢!”

穆红鸾点了点头,扶着王老太夫人到了大门处,果然各家的车驾已是鱼贯候在那处,燕岐晟远远见着她便过来同老太夫人行礼,老太夫人笑眯眯瞧着这一对男俊女俏的璧人立在面前,调侃道,

“长青这媳妇儿好看的紧,今儿便不跟你回去了,老婆子要带着她家去呢!”

燕岐晟也笑着凑趣儿道,

“老祖宗您可不兴抢人的,您带了她家去,长青这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得,弄是神形憔悴您老人家必也是要心疼的,还是可怜可怜长青吧!”

老太夫人听了哈哈笑,伸手揪他耳朵,

“臭小子,稀罕你那媳妇便看牢些,免得被人抢去了!”

说罢由两人扶着上了车,到车上坐定撩了帘子对穆红鸾道,

“丫头,得了空儿到东陵王府上一趟,老婆子有话要对你说!”

穆红鸾忙应下,

“得了空儿,必去给您老人家请安!”

送走了王老太夫人,穆红鸾上了马车坐好,燕岐晟却是一撩帘子人也跟着钻了进来,

“你怎得不骑马?”

燕岐晟打量她,

“我瞧着你脸色不好,今儿在席上吃多了酒么?”

穆红鸾依在他肩头上,长出了一口气,

“没吃酒呢!只是我打人了!”

想了想总是要将这事给他通个气儿才好,依她这阵子瞧着,自家这位那醋劲儿大得很呢!这府上人来人往那么多,难免不被有心人瞧见,若是有甚闲话由外头人传到他耳中,也不知添油加醋的会说些甚么出来,倒不如一早告诉他为好!

燕岐晟听说是自家媳妇打人了,上下瞧了瞧她,见她发不散衣不乱的,定是没有吃亏,却是没当回事儿笑问道,

“哦……你打人了?打的是谁?是那个不长眼的冒犯你了!也不派了丫头叫我一起去打!”

今日人多,长真又生得好,难免有那吃醉不知好歹的让她碰上!长真这性子瞧着凶巴巴的,其实真动起手来却是心软的,自还是他去下狠手才成的!

“你说说是谁,明儿我替你再揍一顿去!”

穆红鸾摇头,她也是没有想到会动手打敬哥儿,心下正是乱得很,

“我……我也是没想到他……他怎得竟成了这样……心下很是气愤便动了手!”

燕岐晟目光一凝,

“谁……”

只瞧一眼穆红鸾的神色,立时目光一厉,

“敬表哥?”

见她沉默不语,脸色陡然阴森起来,

“他做了甚么?”

穆红鸾摇头,

“以我的身手,他能做甚么……不过是在凉亭里冲我说甚么若不是情势所迫,本不想娶李静姝的之类的话……”

至于那甚么“一见钟情……新婚之日满及皆是你……”这类的话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只不过她这么浅浅几句,燕岐晟听了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晓自家表哥是甚么心思了!

那眼底立时暗潮涌起,

“你又如何应答的?”

“我问他现下想如何,把亲退了,把李静姝送回去?哼……你猜他如何应答?”

“我猜……”

燕岐晟皱眉冷笑应道,

“如今这情势岂是他想怎样便怎样的!”

燕守敬这是想做甚?已经成亲之人为何又来撩拨长真!那李静姝可是他自己选的,现下是要如何?娶了李静姝又来同长真私通款曲么!

他把长真当甚么?又把我当甚么!

想到这处燕岐晟眼底已是暗黑如墨,穆红鸾叹了一口气抬起右手来,翻来覆去瞧了瞧,

“他是不肯,却又拦着不让我走,我瞧着心头火气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哼!”

听到长真给了他一巴掌,燕岐晟心里一松,冷哼一声把她抱过来放到膝上,扯了一旁的披风给她拢在肩头,

“怪不得,他出来敬酒时我瞧着半边脸上火红……”

只那样的场面,人多又有灯光映照着,若是不近身观瞧还真是瞧不出来,偏偏燕岐晟几个要为二皇子挡酒,却是近身瞧了个真切,几个小子便藏到后头低声笑,

“怎得还未入洞房便被扇了巴掌……”

“不是说李大人家教甚严么,为何家里的大娘子如此厉害!”

“这……你便不懂了吧!正是因着家教严的缘故才会打呢,说不得……二皇子这是猴急了呢!”

“哈哈……”

几个小子挤眉弄眼,燕岐晟听了也是好笑,却是笑过便罢未曾多想。

总算敬表哥是皇子之尊,这宅子里里外外的人谁会打他,多半是与新婚妻子闹着玩儿呢!

不过这李家的大娘子倒是真厉害!我们家长真跟我动手也不曾扇脸呢!

……

眼见得席散了,人走得差不多了,推了几个要去闹洞房的同辈小子,便急急去寻自家媳妇儿,却是没想到原来燕守敬那脸上的巴掌印子是自家媳妇扇的。

听完冷笑连连道,

“你怎得未把他另一半脸也扇了!”

若是小爷在那处,必将那混账打出血来!

穆红鸾见他脸色阴沉之极,一口钢牙暗咬,腮上两股凸起,眼底的暴虐之色隐隐翻腾,当下伸手搂了他脖颈,把脸贴在他脸上,

“长青!你莫气,我也是未曾想到他会这样,这样的他……与前世已是大不一样了!左右现下他已成亲,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以后与他只谈军国大事,再无儿女私情了!”

便是再有,也是念着前世的种种好处,也是想着前世那个人,却不是今世这个陌生人了!

至此时穆红鸾却是头一回后悔起来,

是不是重新做人,便连性子也变了?

又或是喝了那孟婆汤,便将前头种种的宽厚仁德全数忘记了?

早知道当初我便不踢翻孟婆汤了,索性也跟着喝了,免得我记着前世的他,现下瞧着变了样又来失望!

怎得这一世的敬哥儿变成这样了?

其实她也说不清心中是失望多些,还是愤怒多些……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松口气之感!

这一世的敬哥儿不如前世,似换了一个人般,那我……我再爱长青,是不是便不算做背叛呢!

前头在她心里,那怕是敬哥儿喝了孟婆汤早已忘了前尘旧事,可是因着与长青成了夫妻,她心中总还是有些愧疚的,更有后头对长青也是情愫暗生,更有背叛敬哥儿之感!

现下敬哥是不是以前的敬哥!

我是不是便能安心与长青一生一世呢?

这时了脑子里却是乱得不成,却不由自主伸手紧紧搂了燕岐晟,燕岐晟低头瞧她,不由心中暗叹,

“长真说的对,以后便只是军国大事,再无儿女私情了!我又何必在她面前显得耿耿于怀,一来显得我小肠鸡肠,二来反倒要惹得她时刻心念那人……”

自然,在长真面前要显得大度,这背地里嘛……嘿嘿……燕守敬这笔账小爷先给你记上!

总之只这一回,若是再有下回,甚么二皇子,甚么表哥,便别怪我燕岐晟翻脸不认人了!

总算是舍不得她为难,这时节却是要生生咽了这口气的!

只心中到底意难平,低下头吻她时却难免有些狠了,

“唔……”

唇齿之间咬得有些狠了,穆红鸾知他心里不平,便将那一声疼呼忍了回去,待到燕岐晟回过神来时,只觉得口中一丝血腥味儿,低头见长真的唇瓣已是被他咬破,一丝嫣红自唇角渗了出来,他一惊忙搂了她细腰,

“长真,我伤着你了!”

穆红鸾心中暗道,

“我伤在唇上,你却是伤在心上呢!”

只这话再说便又要提起燕守敬,此时却是再不愿想起那令人厌恶之人!

当下脸上装出凶样儿,直起身扑上去狠狠咬了他下巴一口,

“哎呀……”

燕岐晟疼叫了一声,下巴上一圈儿牙印,穆红鸾身子一扭远远的躲到一旁去,得意洋洋笑道,

“看你下回还敢弄疼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脸印

燕岐晟伸手一摸下巴,却是嘿嘿一笑!

长真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咬是咬却也下不了口,只留了印子却并未破皮,厚着脸皮又凑过去,

“给我瞧瞧,出血了呢!”

“不要……”

穆红鸾嘟嘴伸出一只穿了绣鞋的脚抵在他胸口,

“你敢过来,我就揍你……”

“揍便揍吧!左右也不止这一回了!”

燕岐晟仗着这马车空间小,自己又身高腿长便扑身过去,却被穆红鸾缩了身子躲过了他双手,两条长腿一缠他腰身,腰上一较力便翻身骑在了他腰腹之上。

燕岐晟在下头伸手要去捏她下巴,又被穆红鸾抬手格挡开来,却是趁着这时机,腰上用力一个翻身便将她又翻了下来,只他想着自己身子重,她身子单薄怕压着她,便用手肘撑在两旁,却被她逮着机会抬起头,勾着脖子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哎呀……”

燕岐晟气得大叫一声,身子往下一压便低头也要咬上去,穆红鸾忙用手推他,却被他一手捞了两只手腕压在了胸前,他在上头大口一张,带着坏笑露出森森白牙便咬了下来,

“啊……”

穆红鸾惊叫一声缩头要躲,燕岐晟那会忍心咬她,却是临到了脸上,便嘟起唇来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得意哈哈大笑之际,被穆红鸾曲腿撞在小腹之上,疼呼之下翻过身来又被她骑在了上面……

两人这番在马车上动起手来,时时还有疼呼之声传来,只吓得那蒲国公府赶车的车夫变了脸,连声问道,

“小爷!小爷……夫人!可……可要小的停下车来!”

里头燕岐晟的声音传来,

“不必!尽快回府去!”

那车夫刚应了一声,里头燕岐晟的声音又传来,

“哎哟……穆红鸾你属狗的么!还咬……”

“哼!是谁先开口咬的,你才是属狗的!”

“我只咬了你一口,你却咬了我三口!”

“有本事,你来咬呀!你来咬呀!”

“嘿……当小爷不敢么……你……你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蒲国公府的马车厢中一路传来呼喝打斗之声,幸喜得此时夜深临安街道之上行人极少,两人这么一路打回家去,除了自家侍卫与后头的丫头婆子倒是无人瞧见。

待到了家要下车时,燕岐晟还好些,穆红鸾却是发散衣乱,钗环掉在车厢之中,正四处寻找。

这要是不知晓的瞧见了,还当这小两口在车上做了甚么呢!

在前院处穆红鸾却是连车也不敢下,让人一路赶到了九曲湾,这才整了整衣裳,拢好了头发下车,后头跟着的丫头们自是明白怎么回事儿,都是强忍了笑,伺候她洗漱沐浴去了!

燕岐晟是早早在菩提院就下了车,这厢带着一脸的牙印儿下来,身边跟着的侍卫都是一脸的憋笑,只杨大强仗着与旁人不同,上来哈哈笑着挑起了大拇指,

“我们家表妹果然威武,小爷这一脸伤……啧啧……明儿怕是出不了门了!”

燕岐晟却是不以为意,同他一起哈哈笑,

“小爷凭甚么不出门,小爷明儿照旧出门!”

杨大强啧啧称奇,

“表妹夫果然真大丈夫也!这都敢出门,小的真是佩服!佩服啊!”

自家表妹那母老虎也只这位才受得了!也难为他从小受到大!

摇头叹气一脸同情,燕岐晟伸手一拍他肩头,斜眼瞧他嗤之以鼻道,

“嗤……似你这类独身的粗鲁汉子,如何能明白夫妻间的情趣!有本事你找一个人来咬一咬……”

说罢大摇大摆就那么顶着一脸牙印进了燕韫淓的书房去。

不说杨大强在外头被他戳得心窝子疼。

燕韫淓端坐那处,正拿了茶盏撇去茶沫,小喝了一口,燕岐晟进来撩袍子坐下,

“爹,您寻我何事?”

却是有些不情不愿的,若不是爹叫他,必还要同长真再过上两招,总得找些场子回来才成啊!

燕韫淓抬头借着灯光一瞧儿子,嘴里那一口茶差点儿喷了出来,好不易涨红着脸咽了那口茶下去,喘过了气才问道,

“长青,我们家的虫子如今怎得越发的凶悍起来了!”

以前动手倒还罢了,怎得现下还动口了!

燕岐晟坐在那处浑不在意道,

“无事,左右儿子皮厚,让她咬一咬心里也舒坦些!”

这舒坦却是指他自己,经这么一闹,他心里的抑郁确是少了许多,想想燕守敬脸上那巴掌印,恨不能现下就到了明日,小爷便顶着这一脸牙印在临安城中走上一遭,更是要让那燕守敬瞧瞧,这是小爷媳妇咬的!

也只小爷能有这一脸的印儿!

遇上燕守敬给一个巴掌倒是轻的,没赏你个窝心脚,那都是看在你投胎投得好的缘故!

燕韫淓见自家儿子得意洋洋,顾盼睥睨的样儿,不由的伸手扶额转头瞧向一旁挂着的小崔氏画像,

“环娘!儿子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可不是为夫惯的,你若是瞧不过去,自去寻你媳妇儿说理去!”

只那挂画之上小崔氏却是低眉淡笑,似是并无一丝不满之意!

燕韫淓顺过气来,这才想起有正事与儿子商议道,

“现下二皇子已是出宫开府,也算是了了一桩事儿,后头那夏后只怕是要我们兑现前头承诺了!”

燕岐晟点头道,

“即是早前说好的自是要兑现的……”

现下看来国库之中无有银子,百官又不愿掏银子,这若是宗室再不出头,这燕家的江山只怕是要到头了!

哼!燕瞻做的好皇帝!

弄得连年国库亏空,民不聊生,他自家那私库倒是满满当当,真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他这样将自家钱袋捂得紧紧的,真要有一日辽兵打到了临安,我瞧他燕瞻还能自己去守了库门不成!

想到这又道,

“爹,这银子我们出了大头,这出使辽国之人只怕还要我们说了算才是!”

燕韫淓听了点头,

“我儿所言正是为父所想……这出使之人还需好好甄选一番才是!”

……

燕守敬成亲之后,燕韫淓果然信守承诺,率先领头捐银,有他出手宗室纷纷响应,夏氏借此向百官施压,果然百官无奈出手,倒是很快凑齐金银二百万两,又有珠宝玉器,丝绸布匹等物,然则那出使辽国之人朝中果然有了一番波折。

原本入辽协议之事多是刘通一派派兵部之人出使,只这一回不同往日,议和金乃是宗室承了大头,刘通上奏原派兵部给事中曹晖出使,夏后自是无可无不可,便要下旨命那曹晖携财宝出使,后头却不知为何待旨意下来时却变成了御史汪傲,刘通见夏后批复的兵部行文却是又惊又怒,立时入宫求见夏后,问起缘由时夏后应道,

“兵官行文本宫已是看过,只如今那一批财帛并未入国库之中,蒲国公已是明言若是派了曹晖出使,这银子便由国库来出,又向本宫提议御史汪傲,太尉若是有异议,不如本宫请了蒲国公进宫与太尉相商如何?”

刘通一听不由惊怒道,

“皇后,太祖早有明训,宗室不得干政,蒲国公这么插手不怕破了祖宗家法么?”

夏后无奈道,

“本宫也不相瞒太尉,早前此言本宫也同蒲国公讲过,不过蒲国公也道即是太祖言明宗室不得干政,那这银子自也不应宗室族亲来出,太尉若是有法子弄到银子,本宫便拼着受官家斥责,也要收回成命!太尉……意下如何?”

“这……”

刘通闻听哑口无言,兜来兜去这出银子的事儿怎得落到了老夫头上了?

那这些日子众人折腾却是为了甚么?

无奈咬牙道,

“那汪傲性子狂傲,为人不知进退如何堪做大使!”

夏后又无奈应道,

“此事蒲国公十分坚持,本宫还是那句话,太尉若是有异议便寻了蒲国公商议便是……”

左右我不过是个傀儡,要银子没银子,要兵权无兵权,哼!你们要争权夺利本宫管不着,谁有本事弄银子谁便派人去,若是没本事弄银子便老实安分些为好,左右这滩混水,本宫是不会趟的了!

汪傲此人为官清廉素有贤名,只性子太过耿直不阿,并不为同僚上司所喜,故而在朝中可谓是孑然一身,并无党派。燕韫淓选了此人也是有深意。

那刘通老儿多年官居太尉,这些年来大宁数次与辽兵交锋,多是十打九输,便是好不易打胜一回也是要花银子买安宁,朝堂之中乃至燕瞻都是得过且过,苟且求安!

只年轻气盛的燕岐盛心中早不屑刘通老儿奴颜婢膝的样儿,这一回借着出银子之际却是对燕韫淓道,

“怎得也是我们姓燕的出了银子,为何要让那刘老儿的人去出这风头,我们自是要选个可信之人!”

那刘通老儿便不是个能受人信的!

你只见他不过一介布衣起身,短短三十年便是家财万贯,朝中党羽无数,连老家一干族人都带携得成了一方旺族,便知他必是手上不干净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山雨来

又有上行下效,兵部那帮子人个个都是雁过拔毛,不留半分的,这笔银子总有二百万两有余,还有若干珠宝、丝帛若是全数给兵部,又是由兵部派人一路护送,到了辽境又有多少到辽人手中,这事儿倒真是不好说了!

燕韫淓点头,

“以前那是燕瞻的事儿,那银子也是国库里头出的,他自家不愿追究,自也用不着我们出头,只这一回银子是我们出的,这出使之人由我们选自也是应该的!”

……

刘通闻听夏后之言,知夏后也是不想再沾手此事,目光闪烁良久,才躬身应道,

“即是如此,谨遵皇后之命!”

刘通自皇宫之中出来,回转府中坐在自己那檀木大椅之上,却是眉头紧皱,思虑良久叫道,

“来人,将霍先生请来!”

外头自有人去请那霍先生,不多时一名儒雅俊气的中年文士迈步进来,拱手道,

“刘公!不知刘公有何事吩咐小人?”

刘通抬手赐坐,

“霍先生坐下说话!”

那霍先生坐到下首,刘通才言道,

“今日夏后压了老夫提议曹晖出使的奏折,却是要那汪傲出使辽国!”

“汪傲!”

霍先生低头想了想,

“可是那汪窟窿?”

“正是!”

那汪傲有个汪窟窿的外号,却是因着他家中贫寒,又为官清廉,御史不过七品却是俸银微薄,养活一家大小日子过得艰难,以至的他身上官袍几年不得一换,到后头东补一块西补一块,再后头便是补也补不得了,手肘后头磨破了两个窟窿,露出里头瘦如竹竿的两只手臂来。

旁人瞧着好笑,他却是不以为意照旧穿着上朝进衙,众人便在背后叫个名号“汪窟窿”,却是指他太过寒酸之意!

只那汪傲闻听却是哈哈大笑,

“窟窿好!窟窿好!有窟窿比无窟窿好,大窟窿比小窟窿好!”

官场行事之时,遇有人行那不可直言之事,他若是遇上便在衙门之中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家那两袖上的窟窿一展道,

“我要的银子不多,不过两袖窟窿满溢而止,他们那窟窿大,倾家荡产你也填不满,为何不寻我来为你抹事儿!”

此举一出,上司同僚皆色变,那事主更是尴尬退却,汪傲哈哈大笑而去,自此这“汪窟窿”却是真出了名,只他自己不发财又挡了旁人财路,如何不招人记恨,以至的汪傲在那御史台虽是日日上衙,天天应卯,却是只在那冷板凳上一坐便是三年,干拿月俸毫无建树,年年评绩却都是下等。

这霍先生在刘通身边数年,临安城官场之中大小官员也是胸中有数,一说起汪傲自知晓是汪窟窿了!

当下皱眉道,

“为何夏后竟是指了汪傲,这汪傲便是个油盐不尽的货色,此事只怕刘公还需想个法子令皇后改变主意才是!”

刘通摇头,

“此事不是夏后主意,乃是那蒲国公在背后推手!”

霍先生闻言一愣,

“蒲国公……他不是一心做生意赚银子,从不干涉朝政的,为何这一回竟要出手?”

刘通摇头冷笑道,

“这一回的银子大部都是宗室所捐,蒲国公更是占了大头,想来出了银子总要管管事的!”

霍先生皱眉,

“若是由那汪傲出使辽国……刘公,那之后行事只怕有些不便了!”

刘通摆手道,

“在宗室面前夏后一介妇人自是说话也无人肯听,不过若是官家出面便有不同的,待老夫写了密奏呈于官家,再做商议!”

“是!”

不多时一折语言极尽煽动挑拨之能事的密折,便极快送到了盘龙山中,程胥展开念于燕瞻听,燕瞻听了果然大怒,

“燕韫淓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说着话,一手扫了御案上一应物品,咣啷啷落了一地,程胥躬身在那处却是眉头都没有挑一下,燕瞻胸口起伏半晌喘着粗气道,

“程胥代笔……”

程胥忙研磨展纸,听燕瞻道,

“申斥蒲国公不遵祖宗家法,妄涉朝政……”

程胥提笔疾书,

“责罚俸半年,太庙悔过三月……”

待到程胥将圣旨写完,燕瞻阴沉着脸用了印,

“送回临安去!”

程胥低头接过便要转身出去,

“慢着……”

燕瞻猛然又将他叫住,坐在那处咬牙良久却是又招手让他回来了,

“拿来……”

程胥又将手头的圣旨放回了御案之上,燕瞻端坐在那处,双眼紧盯在桌案之上,却是鼻息粗重,面容扭曲良久陡然出手左右一扯,那刚书写好的圣旨已是被他撕成了两半,

“官家……”

燕瞻将手中的东西往程胥脸上一扔,

“滚出去!”

程胥见状忙退了出去,到外头却是长长出了一口气,留下燕瞻在里头双目赤红,牙关紧咬,一双拳头捏得咕咕作响……

燕韫淓……燕韫淓……

朕早知你狼子野心,多年前已是觊觎朕的大宝之位,如今一旦得势你便露出狐狸尾巴来!

燕韫淓你休想!休想插手朝政!

朕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这一回若不是国库空虚朕又如何会让你猖狂?

燕瞻长长吸了一口气,紧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狂怒,

只这一回,只这一回,待过了这一关,朕必要……朕必要……必要想个法子将你入罪抄家……抄家!

想到这处燕瞻却是猛然心里升起一团火热来,双眼猛然一亮,

若是抄家……那……那富可敌国的家产若是能尽入朕囊中,国库空虚之危岂不是应刃而解!

越是想越是觉着那一团热自脚烧到了头,整个人热烘烘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头却是跳如擂鼓一般!

对呀!对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朕是君,你是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的东西便都是朕的!都是朕的!

为何这么些年来朕从未想到这一处?

燕韫淓啊!燕韫淓……这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这么些年来燕瞻心头那些嫉妒怨恨终是被一纸奏折给点燃,负手起身在室内冷笑踱步,来回走动了几趟在窗前停了下来,窗外是盘龙山上一片莽原苍翠,山风狂舞,阴云密布,

“哼!山雨欲来兮……山雨欲来兮……”

山雨来时便看你是不是树大根深了!

“哗……”

山雨终是在大风卷击之中倾盆而下,

“刺啦……”

一道闪电在划破天际,轰隆隆雷声响起。

“砰……”

一阵狂风卷过窗户被陡然打开,雨水夹杂着落叶吹入了室内,夏明媛忙起身过去,顶着狂风向外头瞧了瞧,

“这般大的雨,水仙那丫头只怕一时回不来了!”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因着风大雨大师父便不让众人出屋,只晚饭却要自己去灶间领取,夏明媛住得离前院远,水仙刚出了门雨势便以瓢泼之势倾泄而下,又有雷大风急,水仙多半要先躲一躲才回来了!

这般想着便将窗房牢牢关紧,转身却于呼啸风声之中听到有人重重叩门,夏明媛一愣快步过去,

“水仙,怎得这般快便回来了……”

门打开,外头赫然一个高大削瘦的男人立在那处,

“四娘!”

夏明媛一惊,

“远山,你……你怎得这时节过来了!”

燕瞻瞧着她目光灼灼缓步进来,

“这风大雨大,我……心里挂着你便过来了!”

人进来,带着湿气的身子已是贴近了她,夏明媛心头一跳忙退后一步让他进来,燕瞻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走进来脚下地在上都是水印,夏明媛见状忙转身进去给他取了帕子来,

“快些擦一擦,莫受了寒!”

这山里湿气重又淋了雨,身子只怕要受不住的!

拿了帕子过去燕瞻伸手一把抓了她的手,将人整个拉进了怀里,

“呀……远山……你……”

燕瞻低下头在她耳边道,

“这风大雨大的,今儿晚上我便不回去了……可好?”

夏明媛入了他怀里已是面红如血,心跳得似要从嘴里跳出来一般,

“远……远山……我们……我们这样于礼不……不合的!”

“嘘……”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抵在了她唇上,

“值此风雨之时,不正是应我们两个孤单人相拥相慰么,其余……那些不相干的,我们又去管他们做甚?”

……

外头风呼雨啸,狂风暴雨之中水仙满头滴水的快步跑了回来,到了小屋门前却被人挡住,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左右夹持着她,进了一旁的屋子。

那屋中桌前正端坐着一个人,水仙这时节才回过神来刚要放声尖叫,那桌旁的人却是眨眼间一指点在了她喉头,

“啊……霍……”

水仙张着嘴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程胥神色温和的冲她笑了笑,

“莫出声,我们的主子还在一旁叙话呢!水仙你不如在这处歇一会儿吧!”

说话间递过来一张帕子,水仙呆愣愣接过来擦拭头上水滴,那两名汉子此时已是退到了室外,将房门关上,外头风声雨声顿时小了许多。

这时节水仙才听到另一间屋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响,水仙瞪大了眼看向程胥,程胥冲她竖起一根手指头当在她唇上,摇头眨眼,

“我们做下人的,不管主子们做甚么,最紧要的是闭嘴……水仙,你可知晓?”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觉蹊跷

水仙僵着身子,瞪着眼坐在那处,也不知隔了多久,却听那面有一把男人的声音惊喜道,

“四娘……四娘……你……你竟然是……”

水仙听到四娘子嘤嗯一声,带着哭腔道,

“远山……二郎……,你……你可莫要负我……”

水仙听在耳中如遭雷击,身子抖了两抖,眼前一阵发花,似那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奋力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更亦是不知能说些甚么!

只得抬手支肘捂了脸,喉头之中低低的抽着气,

四娘子啊……四娘子啊……你……你这是在做甚么呀!

……

燕韫淓接到了的信时却已是天黑了,

“叫小爷过来!”

清风到里头请了燕岐晟过来,

“爹,您有何吩咐?”

燕韫淓将手里的纸条给了燕岐晟,燕岐晟展开一看冷笑一声,

“他这回倒是识时务!”

燕韫淓摇头,

“他是甚么性子为父最是明白,日后我们父子出入行事怕是要小心些了!”

燕瞻此人虽说胆小懦弱却偏偏又心思阴毒。

若是那道圣旨发出来倒也好些,他这般隐忍不发,自是因着辽兵南侵,国库空虚,正是需要银子之际,只圣旨虽不发,但这笔账他却是会记下的,说不得日后要找回来呢!

燕岐晟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便是官家又能拿我们如何?爹爹可是宗亲!”

燕瞻摇头不语,有些事孩子们是不知晓的,想当年燕瞻在先帝的三个儿子之中并不出众,却是最后为何能荣登大宝,靠得便是他点子隐忍。

想当年因着几兄弟年纪相仿便自小在宫中一同读书,太子性子暴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燕瞻受了他不少拳头,只太子是元后嫡出便是打了兄弟,那时皇后张氏也是私下袒护。

又有三皇子年纪虽小却天赋出众,学识武功样样不差,只一个燕瞻样样不行,只一点便是性子温和仁厚,对众兄弟也是能忍便忍,能让便让。

又有多少人知晓他的真性呢个,只后头了背地里与河东崔氏牵扯,娶了大崔氏为妻,借了崔氏之力在朝堂之中得人扶持。

后头太子得了怪病暴毙,三皇子骑马时摔断左腿以至无法行走,他向来心高气傲自是受不得此打击,整日沉迷酒色之中,年不过三十便病亡。

那时燕韫淓不关心政事,更不喜勾心斗角,却是从未深想其中缘由,后头见燕瞻上位后所作所为与未登大宝时大相径庭,这时他才明白燕瞻那心性!

燕瞻此人便似那藏在暗处的毒蛇,若是明火持仗的来他必是头一个退缩,但到了背后他却专司在暗处下刀子。明面上他性子懦弱遇事便躲,背地里却是睚眦必报,事事必究,说是阴险小人都是轻的!

燕韫淓想到这处只叮嘱儿子道,

“把爹的话记在心里,日后行事定要小心才是!”

燕岐晟见他神色凝重,倒也收了轻视之心,想了想问道,

“爹爹可是我们插手表哥之事,令得他心中怀恨了!”

燕韫淓点头又摇头,

“确也是因着这事,但也并不全因着此事,他容不得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因着你大姨母还在,他总要顾着崔氏那一层。现下你大姨母死后,他又迁都临安,朝堂之中重用刘通、苏璞之辈,已渐脱了崔氏控制。又有如今二皇子长大,必有新老交替之忧,我们如今摆明了想扶二皇子上位,如今不会令他心头生恨?”

前头宫中从未送出此类消息,现下特意在纸上提点,必是因着燕瞻心思变了!

燕岐晟眉头皱了皱,

“那依着爹爹的意思?官家会如何对我们?”

燕韫淓摇头,

“此事为父也说不准,为父也是由他过往的性子推断罢了,左右你在外头行走时小心些便是!”

燕岐晟点头应道,

“爹,我知晓了!”

虽说是有了提防但事儿该来还是要来,如何能躲得过!

只说那燕守敬成亲开府,于他是好事,于燕岐晟与穆红鸾也是一桩好事!

穆红鸾自那日之后倒是真将前世的事儿彻底放下,一心与燕岐晟过安宁日子,到了临安快一年,眼见着这一年过去便一到十六了,却是早前说好圆房的岁数,年纪一天天大了,两人时时混在一处耳鬓厮磨,虽说都守着本份,但难免有那意乱情迷的时候。

穆红鸾自觉两世为人,又是见惯了风月便应比燕岐晟更守得稳些,有时那小子闹得太过了,难免出手揍他一回,不过她出手也有分寸,总不会打坏了自家夫君,到后头不还是自己家的事儿么?

只燕岐晟那小子如今越发的皮厚了,头一日挨了揍第二日又凑了上来,半点儿不见收敛,闹得她也有些头疼了!

两人这样打打闹闹,下头众人头几回见打得凶了,还吓得不成,有一回还惊动了燕韫淓。燕韫淓得讯只是问,

“小爷可曾折手折脚?”

清风、明月互视一眼摇头应道,

“倒是没有!只说是蕙弥屿上家什花草受了波折,只怕又要重购一批的!”

“哈哈……即是如此不必理会,任他们闹腾去!”

燕韫淓嘴角含笑,

在他瞧着,这也是小两口子情趣,想当年他与环娘虽不是这般动手动脚,但言语调笑,你来我往也是时常有的,左右他们老子有的是钱,倒不怕他们把家折腾散了!

即是国公爷不加理会,下头人自是不敢再说闲话,到后头下头人都是习以为常,三五日那九曲湾中没了动静,倒也要纳闷儿起来,

“今儿小爷与少夫人是怎得了?这时辰得都还没动静?”

“嗨……这不是眼看着端午将至,少夫人手上事儿多起来,一早便出去了!”

“哦,难怪了!”

穆红鸾此时正那锦瑟楼中听人说话,说话那婆子却是付婆子,

“少夫人,老奴自那盘龙山回来,却是有一桩事儿觉着有些不妥当……”

付婆子说话神情犹豫,踌躇不知从何说起,穆红鸾笑道,

“付妈妈不必多虑,你是明白人必不会说糊涂话,这些日子你如何办事,我也是瞧在眼里的,有甚么话旦说无妨,只当我看账看烦了,你给我解闷儿就是!”

付婆子闻言却是苦笑,

“只怕这事儿说出来,少夫人非但解不了闷儿,还要……还要多添几分烦恼呢!只是……只是老奴也不是知是瞧错了没有……”

“哦……”

穆红鸾一听却是来了兴致,摆手道,

“付妈妈尽管说就是,说出来我派人去查查,若是弄错了便当是闲话一场,我必不会怪罪于你的!”

说着话穆红鸾心里也有些底了,只怕是夏氏那处又出了甚么纰漏!

这付婆子因着早前瞧她是个精明细致的人,但派了专职负责夏氏那头的事儿,如今夏氏送至了盘龙山下妙云庵中,每隔十五日付婆子还是要亲自押了车送钱粮到妙云庵去的。

昨日才从盘龙山回来,今日便来寻她说话,想来必是夏氏的事儿了!

奇怪了!

夏氏都被送入了庵中清修,那处偏僻清冷,如何又能闹出事儿来了?

那付婆子左右瞧了瞧,见众人都是立在堂外回廊之上,这才走上两步轻声对穆红鸾道,

“少夫人,老奴……老奴瞧着夫人,只怕是有些不对劲儿!”

“哦……怎么不对劲儿了?”

付婆子神色有些怪异,低头想了想道,

“老奴……老奴瞧着夫人,只怕……只怕不是完壁了!”

这事儿说起来可是主人家的私隐之事,牵扯着国公爷呢,她要说出来必是担了莫大的风险的!

穆红鸾一听立时明白了,

这些个老婆子人老成精,你们别看一个个好似粗鄙市侩,逢迎拍马的样儿,比不得小丫头鲜嫩好看,温柔可爱,但老婆子也有老婆子的厉害之处!

光是这一对招子便不是小丫头们能比的!她们年纪大风浪见得多了,有些事儿一眼便能瞧出来的!

凭着一双眼瞧人穆红鸾也是个中高手,是不是姑娘家在她面前走一遭,她便能瞧出来,因而付婆子这么一说,穆红鸾立时便有三分信了,

“你怎得瞧出来的?”

付婆子原本心里忐忑,这夫人嫁入府中这么些年还是完壁之身,这府上的婆子有些眼力的都是瞧出来的,前头她还在家里关了门,同自家男人在被窝里嘀咕,

“你说那国公爷不会是不成了吧?”

男人听了只是瞪眼儿,

“个碎嘴的婆子,这种事儿你也敢说!”

付婆子那怕他,也瞪了回去道,

“我这不是在家里同你说嘛,在外头我自是半个字儿都不会吐露!当老娘是傻么!”

他男人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应道,

“这是没有的事儿,你瞧回来临安国公爷不是收了玉姨娘么,前头那回我远远瞧着玉姨娘走个路都扶腰呢……”

付婆子听了点头,复而又想起来瞪他,

“你整日价在院子里瞧丫头婆子便罢了,现如今连国公爷的女人都敢乱瞧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把老娘放在眼里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瞧明白

他男人闻言立时翻了个身把背对着她,

“我就不应搭你的茬,现下倒引火烧身了!”

当下眼一闭,鼻子里呼噜两声,便睡了过去!

付婆子气得推他两下,见他果真睡了过去,这才住了手。

看来国公爷是真不喜欢夫人的!

付婆子即知夏明媛为何到现下还是完壁,因而昨日见着她那眉松眼婿,臀摆胸摇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了?这尼姑庵里难道还能出妖不成?

又或是国公爷又去寻夫人了?

付婆子左想右想觉着国公爷若是真想要,又何必送夫人出去?

难道……难道是夫人……夫人偷人啦!

想到这处心里乱跳,脸色都变了,

“这……这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儿,不光国公爷没脸,这府上的人走出去都没脸,我可是听了少夫人吩咐,要盯紧夫人的,出了这样的事儿,说不得我也要受牵连,还是早些禀了给少夫人为好!”

想寻了个机会禀告给少夫人又怕这事儿没坐实被主子怪罪,心里忐忑许久终是咬牙将瞧着那夏氏如何如何说了出来,穆红鸾一听果然皱了眉头,

“你可是瞧真切了?”

付婆子应道,

“老奴倒是巴望着瞧错呢!只恨老奴这双眼儿实在太管用,依老奴瞧着怕是八九不离十,多半是真的了!”

穆红鸾眉头打着了结,

“这事儿除了你还有谁知晓?”

付婆子应道,

“回夫人的话,再没旁人了,老奴当着夫人的面也是半分没有漏出来,老奴也知晓事关重大,便是连家里男人都未说的!”

“嗯……”

穆红鸾点头,心中暗想,

这事关系公爹,内院外院我也不好派人去,倒不如……亲自走一趟?

付婆子人老难免有眼花的时候,说不得瞧错了呢!

私心里她自是不愿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我亲自去走一趟瞧一瞧,瞧实在了之后再回来悄悄禀报给公爹,这事儿便是长青也不能让他知晓了,总归一桩丑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世上哪个男人愿意自家戴了绿帽的事儿被人知晓的!

穆红鸾也同付婆子一般认定了不是燕韫淓所为,毕竟若是真有那心,又如何会让夏明媛守了三年空房?

又为何付婆子一说她便信了三分,她见惯了世态冷暖,这夏明媛青春美貌又受了冷落,只从她一到太原便冲长青出手的事儿,便能瞧出她必是个不甘寂寞,不肯如此虚度年华之人!

只是她自也没想到夏氏在那偏远的尼姑庵中都能成了事儿!

这还是穆红鸾不知晓前头菩提院书房里的事儿,若是不然更要肯定个五六分了!

即是打定了主意,说做便做,第二日穆红鸾却是天未亮便出了门,只她身边丫头一个没带却带了付婆子,也好在那付婆子男人是养马的,也跟着偷偷学会了骑马。身边侍卫带了是杨大强与另一人。

她出门早待到燕岐晟自上头院子下来知晓消息时,人已经出城了。

燕岐晟得知很是纳闷,

“少夫人出门怎得你们都未跟着?”

孙绿绣应道,

“少夫人说是有事儿要骑马出城,带着奴婢等累赘,身边只带了付婆子!”

外院里点了那些侍卫,她们内院的人却是不知晓的。

燕岐晟闻言便是奇怪,

“付婆子……”

这付婆子也不是她身边常跟着的人,前头在夏氏那院子里走动,后头夏氏去了盘龙山,付婆子便来回送些东西,莫非是夏氏那处有事儿了?

想到这处便想骑了马追去盘龙山,又转念一想长真即是不愿惊动旁人必是有她的道理,待她回来后再问就是!

当下便悻悻的去了前院书房之中见燕韫淓,他心知去盘龙山骑马一来一回也要一日的,便算着时辰预备在天黑前去城门处等候就是!

那头穆红鸾出了城一路快马加鞭往盘龙山赶,到了妙云庵时日头正升到头顶,到了妙云庵穆红鸾先是进去见了庵主,庵主一听是蒲国公府来人,立时低眉敛目冲着上头佛像颂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这厢出去见人,却是一位美貌无双的小娘子,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不知是蒲国公府中那一位?”

穆红鸾上前恭敬行礼自报了身份道,

“我那婆婆在庵中静修多日,眼见得端午将至,便特地过来探望,还请庵主行个方便!”

庵主心中暗叹点头道,

“自是好说的!”

说话间亲自带了穆红鸾过去,那付婆子跟在身后,杨大强两人却是在庵门前等候。

穆红鸾被引到后院夏氏所居之处,见那院中绳上晾晒了衣裳,脚下一顿过去看了两眼,心下却是一沉,

看来付婆子说的多半是真的了!

这衣裳不过普通一件素面的居家袍子,这庵里的尼姑大多穿同样的式样,只这袍子衣角下收针处却是挽法不同,乃是临安城中有名的淑媛坊中绣娘所制,家里送来的袍子是家里的绣娘所制,针法自是不同的。

穆红鸾虽说于女红一道不精通,但家里的绣坊她也要管着的,偏她又是一个做事认真之人,专请了家里的老绣娘讲过大宁朝乃至异邦各族的穿衣服饰,自也提到了这临安城中各大绣坊,这淑媛阁也是老字号的绣坊,针法花样胜在华丽繁复很受宫中嫔妃喜欢,内务府每年都会采买一批。

想到这处穆红鸾心头一惊,

“夏氏怎得又同宫里扯上了关系?难道是夏后?”

但若是夏后又怎会有外男与夏氏有牵扯,夏后再荒唐总不至给自家妹子找男人吧!

正想着,里头屋子门打开水仙端了水走出来,抬头瞧见穆红鸾三人立在院中,不由脸色一变,

“少……少夫人!”

又见穆红鸾一只手还搭在那袍子上更是手上一抖,那盆里的水洒了出来,打湿了她的绣鞋。

穆红鸾凤眼一眯便瞧出这丫头不对劲儿了,轻声道,

“水仙,怎得瞧见我倒有些骇怕?夫人何在?”

水仙强笑一声,抖着声儿应道,

“少夫人说那里话!”

忙嗵一声把木盆重重放到地上,一面在裙上擦手一面应道,

“夫人……夫人在内室呢!”

昨夜里夏明媛同燕瞻胡闹了半宿,天亮时燕瞻才走,夏明媛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才命了水仙打水洗漱!

此时她正懒懒依回了床上不愿动弹,想起昨日里燕瞻的种种手段,不由一阵脸红,

“我以前从未知晓,原来男女之间竟是还能这般行事的……”

正乱想间听到外头水仙叫了一声少夫人,讶然坐起了身来,忙穿了鞋出来,果然见穆红鸾立在院中,

“长……长真,你……你怎么来了!”

穆红鸾上下打量她,只一眼便心下暗叹,

“果然如此!”

那夏氏此时虽说做个居家的打扮,头发轻轻挽了,衣衫便也穿得周正,瞧着倒是不失仪态,只那眉眼那身段,腰软腿软斜依门框的样儿,前世里穆红鸾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了,现下便只差夏氏眉眼带笑,帕子一挥叫一声妈妈了!

这分明就是荒唐了一夜后的模样!

穆红鸾没来由的一阵厌恶,冷着脸上前行礼道,

“婆婆万安!因是临近端午想着过来给您问安,婆婆在这处可是一……切……安……好?”

夏明媛本就对她有些发怵,又兼着心中有鬼,见她神色不虞,不自觉伸手抓了襟前,暗暗上下扫视自己,

“莫非有甚破绽被她看出来了?”

又转念心想,

“她一个未圆房的女儿家能瞧出甚么来?”

眼珠子一转又瞧了付婆子,

“这付婆子昨日刚来过……怎得今儿又来了,昨日她来时远山还未来呢,难道……她瞧出甚么来了,以至得今日将这丫头引了来?”

心下揣测想来想去,旋即咬牙暗暗对自己道,

“怕甚么……蒲国公府的人十天半月才来一回,谁人知晓我的事儿!昨日付婆子来不过请了一回安便走了,这丫头看样子不过刚到难道就会知晓了?”

目光又扫向那庵主,见庵主低眉敛目,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我的事儿只庵主知晓,不过远山说过已是花了银子封过口,想来他不会骗我的!”

想起那男人来,她倒是心里定了不少,直起身子拢了腮边头发道,

“我这几日有些小恙却是起的迟了些,你进来坐吧!”

穆红鸾闻言转身冲庵主施礼道,

“待会儿再来寻庵主说话!”

那庵主见状忙退了出去,穆红鸾进去留下付婆子在外头与水仙守在外头。

只一进那屋子穆红鸾眉头一皱,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气息决不会是独居女子家中会有的,到了此时她心中已明白一切,当下冷冷一笑,过去西窗前推开窗户引一股山风吹了进来,回身冲夏氏道,

“婆婆这屋中气息不通,还是多畅畅气,也免得沾了一身污秽给闷出病来!”

夏氏闻言一愣,好不易回复的脸色又渐渐变白,半晌才涩声道,

“那自是要多畅畅气的!”

夏明媛不是笨人,听穆红鸾此言立时明白她意有所指,

难道……难道……她……她真的发现了甚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袋子

夏明媛白着脸坐在那处,心思电转,

远山每回来都是夜里,身旁还有侍卫,水仙也守在外头,做得这般隐蔽如何会被人发觉的?竟还会报到了穆红鸾那处?

难道真是庵主报信?

她……她今日来……莫非是来者不善?

想到这处一个身子便抖了起来!

让她在这几乎与世隔绝之处与人私通,郎情妾情之时,自是不管不顾,即便是她事后后悔又害怕,但那男人一来,便又把一切抛诸脑后,沉浸在那虚幻的美境之中。

现下穆红鸾在此现身,她便如被人当头一棍般将打得眼前发黑,如梦方醒!

穆红鸾的厉害她是知晓的,这丫头生得美貌心肠却是最狠不过的,前头被她拿住了水仙话里的破绽,立时就去报了给燕韫淓,我才落到了这步田地!

若是再让燕韫淓知晓……我……我与远山的事……

想到这处夏明媛的一个身子是再也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不……不……不能让人知晓这事儿!

若是燕韫淓知晓了,他必不会轻饶了我!

这样的事儿不管是乡野山村还是高门大户,处置起来没有一个手软的,男子倒还好说,女子便是一个死字!

更何况燕韫淓还是堂堂蒲国公,我名份上还是他的妻子,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如何会咽下这口气?

想起来这些大家后院中处置犯错妾室的手段,夏明媛更是牙关打战,

到那时便是她想死,都不能求个痛快了!

穆红鸾立在那处瞧着她不由的心中冷笑,

“只这点子胆儿还敢学人偷男人!”

她还未说甚么呢,便吓成这样了!

见状也不说破,只是微笑道,

“依媳妇瞧着这盘龙山阴雨多湿,于身子不利,不如婆婆换个地儿静养如何?”

夏明媛白着一张脸没有应答,穆红鸾自也不会等她回答,只是冷笑道,

“前头原想着这处清静好修行,现下看来这处倒是甚么牛鬼蛇神都有!即是如此婆婆便收拾收拾东西,等着明儿府里派了马车过来接您吧!”

当下再不与她多说,自行出来到前头去寻那庵主,

“婆婆身子有些不好,便打算带了回临安看病,明日派了马车来接,这些日子多蒙庵主照顾,这些银子还请庵主收下!”

那庵主闻言心下一松,她久在庵中修行,多有皇家妇人送至此地,其中自也有那见不得人的事儿,只她装聋作哑全作不知,这些人论起来头没一人是她能招惹的,只能做个糊涂人,不闻不问罢了!

这妙云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没有那不透风的墙,前头几回不知,后头如何能不知晓的?

只她当夜才派了身旁的小尼姑过去召静心问话,来得却是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进了佛堂之中立在那处多话不说,却是扔了一个布袋子在桌上,只是笑眯眯对她道,

“庵主,您瞧佛祖低眉闭目,乃是知这世上事,有些能看能说,有些却是不能看更不能说的,佛祖都尚且闭目更何况庵主?”

庵主听他声音细柔却是充满了杀意,当下心里剧震,便不敢应话只是双手合什,高颂了一声阿弥陀佛,

“施主慈悲,本庵乃清修之地,庵中皆是女眷,还请施主适可而止吧!”

一个成年男子出入尼姑庵,若是让人知晓了,只怕自己便要去西天寻佛祖喊冤了!

那男子闻言应道,

“庵主放心,天黑来天明去,自是不会惊扰旁人!”

程胥也是心头无奈,谁让官家行这偷摸之事竟是上了瘾,有那上好的行宫不用,却看上这简陋的庵堂!

那庵主无奈只得命众尼入夜不可到夏氏后院打扰,对外只说是要她清修悔过。

只这肉身修行究竟是瞒不过人,竟是被蒲国公的人找来了,庵主心下无奈双手合什对穆红鸾低声道,

“阿弥陀佛,即是身子不好便早些医治,盘龙山地处偏远自是不比临安城的,静心早些走自是好的!”

穆红鸾见她神情便明白她是个知情的,当下冷笑一声道,

“看来庵主早已知我婆婆有病,却为何知情不报!”

那庵主一震长叹一声道,

“阿弥陀佛!”

回身取出一个布袋子来,打开来里头全是指拇大小的东珠,东珠穆红鸾自也是见得不少,少见得是那装东西的袋子,把东西倒出为翻开看,下头一角处有一个“御十二”字样,穆红鸾心头一凛立时明白,当下合什道,

“多谢庵主!”

却是转身出了门,吩咐那守在外头的杨大强两人道,

“今日你们守在这庵堂门外盯着夏氏不可让她离开!”

那“御”自是指御用,“十二”字却是编号,宫中的东西个个都是有编号的,那男人是宫里人!

这也是穆红鸾出身贫民少了见识的缘故,若是燕韫淓又或是燕岐晟过来只瞧那袋口处的金线便是那是官家才能用的东西了!

程胥跟在燕瞻身边,听到那庵主传话叫人便知事情败露,燕瞻冷笑一声把腰上挂得袋子给了程胥,见程胥出去才对夏明媛道,

“那袋里的珠子,我本是想带来给你玩儿的,倒没想到便宜了她……”

这袋子让穆红鸾瞧出了端倪,心里又惊又怒吩咐了杨大强二人便带着那付婆子回奔临安。

这时节燕岐晟已是出了门,打马在大街上闲逛,在西门寻了茶楼往上头一坐,推了临街的窗子瞧下头,想等着自家媳妇打下头经过。

一旁有金、有宝都是机灵的,有宝出去一会儿叫了茶、瓜果等,又凑到他身旁道,

“小爷,小的瞧着这家店里的梅花包子不错,里头鹅鸭肉馅的最是畅销,不如买上两笼,少夫人最是喜欢这一口了!”

燕岐晟一听立时眉开眼笑,一拍他肩头,

“嘿!你这小子倒是贴心,以后你那媳妇儿有福了!”

有宝笑着应道,

“小爷莫取笑小的,小的今年才十一,这娶媳妇还早着呢!”

燕岐晟笑道,

“就凭你这机灵劲儿,以后媳妇儿也跑不了!”

说话间便吩咐小二的上梅花包,

“且让小爷先试试好吃不好吃,我那媳妇儿嘴刁着呢!”

店小二端上来两笼,果然皮薄馅大,燕岐晟送了一个到嘴边刚啃了一口,却见下头马车里走下来一人,那人干瘦身子,脸色青白不是孙延荣那小子又是谁!

探出身子出刚要高声招呼,却见又一个高大的汉子自那车上钻了出来,这汉子又高又壮,连鬓的络腮胡子,看眉眼不似中原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这楼里,燕岐晟眉头一皱,招了有金过来,

“去外头瞧瞧,孙爷跟甚么人在一块儿!”

有金应声出去了。

燕岐晟自是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一双眼盯着城门处,一心等着自家媳妇回来,隔了没有多久却见有金脸色凝重的回来,

“小爷……与孙爷一同吃茶的人,好似是个辽人!”

“辽人!”

燕岐晟这时才把心思拉了回来,

“你可是瞧清楚了?”

有金应道,

“那人生得高大,眼瞳有些异色,虽说的中原话但口音很是怪异……”

有金别看年纪小但也是跟着家里长辈走了许多地儿,幼时更随蒲国公府的商队去过边境,对辽人还有些记忆,旁得不说他们身上那股子牛羊膻味便是怎么也洗不掉的,他鼻子也尖,立在楼梯口上便已闻到了。

燕岐晟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孙延荣那小子与辽人打交道!”

这世下辽、金及吐蕃各部虽与大宁交恶,边防盘查甚严,但因辽兵多年南侵,以至的辽民与大宁百姓也是多有混居成亲。

似穆氏一家便是这样的,穆大的亲娘就是辽境那边过来的辽人,只他亲娘也非纯种的辽人,乃是早些年被俘虏到辽境的汉人女子所生,后头又流落到大宁境内与穆家老爷子成了亲,生下穆大、穆二、穆三这三兄弟。

待到这三兄弟将成年时,却是又被辽兵虏了回去,穆大的亲爹也被杀了,穆二与穆三也不知逃到了何处去。

后头穆大与同村从小订亲的杨三娘子成了亲,生下穆红鸾后,刚怀上了二丫辽兵又打来,穆大一家也成流民到了太原城外,一大家子可谓是各奔东西,天涯一方。

红鸾那样儿便生得有几分似祖母,只她运气好一张脸上揉和了大原人的清秀,又有异域人的五官深邃,因而十分的美艳动人。

若是仔细分辨起来,只从穆大与穆红鸾那脸上也能瞧出来,祖母身上只怕也不止有辽人、汉人的血统,穆大的眼儿便有些偏棕色,穆红鸾的眸子也比旁人要稍稍浅一些,并不纯黑。

由些可便可知这战乱岁月,百姓如何流离无助,骨肉离散,因而在这大宁境内见到有辽人模样的汉子,也是不稀奇的。

只这些混了血统的人多似穆红鸾一般生活在辽境又或是大宁境中,样貌可以不同,但口音却是改不了的,只要一开口必是轻易就分辨出来了。

有金一听那辽人说话便知他必是从辽境过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城门口

燕岐晟眉头皱成了疙瘩,

“孙延荣这是在做甚么!”

总归是朋友也不能眼见他误入了岐途!

当下对有金道,

“过去仔细听听,他们说些甚么?”

有金应了一声又过去了,有金那小子很是机灵,趁着店小二未留意便自家钻到了孙延荣隔壁包房之中,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着,却听里头孙延荣道,

“……其中关节有些还未打通,这事儿只怕还要缓一缓的!”

那操着怪异口音的男子应道,

“孙兄……小弟在临安不能多呆,时日有限实在等不了多少时日的……”

孙延荣叹气道,

“我也是心里发急的,这事急也不急来,且让我再想想法子吧!”

那男子又道,

“在北面时时常听人说起南朝,都说南朝有喜爱宝石玉器,小弟这次带来的各色宝石以斗计……”

那男子话还未完,孙延荣却是苦笑打断道,

“你有东西也要有地方送去,这事儿又需做得十分隐蔽,若是逮谁送谁,只怕现下你我的人头都已挂在那城门口了!”

那男子很是疑惑,

“都说南朝人好财,只需送上好物必万事皆通,孙兄不是那开国公世子么,认识些达官显贵想来也不是难事吧!”

孙延荣叹气道,

“这开辟商道不是小事儿,更何况还要跨越宁辽两境,沿途之上不有多少势力在其中,也不知要找通多少关节,非只是朝中有人便能办事的……”

听他说到开辟商道……跨越宁辽两境……

这句话的时候有金不由身子一抖,不由气息一阵粗重,却是被那隔壁的人听见了,那高大的汉子一抬手,孙延荣停了说话,隔壁屋子立时安静下来,有金立时发觉不对,身子一窜人已往门口跃去。

人还未到门口却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那木板隔挡已是被人一脚踢倒,那高大魁梧的汉子已是自隔壁跳了过来,

“小子你肯偷听爷爷说话……”

说话间瓦钵大小的拳头已是带着呼呼的风声到了面前,有金一见心叫一声不好,手一拉门开了一道缝儿,人便刺溜一下子钻了出来!

他年纪小在府里跟着学了两年功夫,却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山匪劫道的倒还勉强能比划两招,对付这种高手自是只有送菜的份儿,当机立断便猫腰溜了!

那汉子跟着追了出来,有金自不能迳直往自家小爷的厢房跑,只在那过道之上乱窜,引得对面而来的店小二、上楼吃茶的客人们连连惊呼,有金倒是能仗着身形瘦小机灵,在人咯吱窝下钻过去,那汉子却是似一座铁塔一般,一人立在走道之上便要堵着通道,何况还要过来追人。

他发怒狂吼一声,冲过来便立时撞翻了好几人,引得茶楼之中惊叫咒骂声不断,有金却是趁着这一片混乱一溜烟儿跑下了楼,那汉子也是个聪明的,见那小子溜走自楼梯上追下去必是不成了,当下反身回了前头的包房之中,冲到窗前,手一撑窗台,偌大的身子已是翻了下去,

“嗵……”

整个人重重的落到地面之上,扬起灰尘半天,下头街上行人一见都是吓了一跳,一旁摆摊的小贩忙忙的收捡东西,他们在这临安城也算得是见多识广,这样楼上跳人下来的人事儿也是有的,多半是有人在动手打架了,自是快快了远些,免得受了波及!

那汉子跳下楼来正正遇上冲下来的有金,见着他嘿嘿怪笑一声,伸出手去,

“小子!那里跑!”

有金吓得一缩脖子,滴溜溜一个转身便往那人群里钻去,那汉子这回学了个乖,大叫一声,

“众人让开,爷爷要抓小贼了!”

那声音如炸雷一般,震得人耳鼓发麻,一条街上的行人见他奔来,急忙闪开了身形,顿时将前头急奔的有金现了出来,有金一见撒腿儿跑得更快了,两人一前一后便在这大街上狂奔起来。

那汉子一路跑一路喊,两人一前一后竟是追到城门口处。

茶楼上的燕岐晟早听到了动静追出来,只他与有宝出来的慢些,到了街人被行人一挡,便离得有些远,眼见得有金到了城门口,被正排队出城的百姓挡了去路,那汉子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提了起来,

“嘿!小子……让你跑!”

说话间一拳头便往他肚上打去,

“住手!”

“住手!”

一前一后便有两人大喝,一声是燕岐晟,一声却是那孙延荣,孙延荣也跟着追出来,他远远瞧着那小子有些眼熟,忙出声阻止,只他们两人隔得远了些,那汉子恍然不闻只照着有金的肚子便是一拳……

只这时一旁却是突然抽来一根马鞭,

“啪……”

一声重重打在那汉子的手臂之上,抽得那汉子一个回头,有金却趁机身子一挣,整个人自外衣衫里头脱出来,刺溜窜到了一匹马后头,叫了一声,

“少夫人!”

却见一身红衣的穆红鸾端坐在马上,轻轻嗯了一声,手腕一抖马鞭便收了回来,冲那汉子一拱手道,

“这位兄台,这乃是我们家家仆,不知有何冲撞兄台之处,以至得要大打出手,还请暂息怒气,我们好好说话!”

那汉子见这马上端坐得是个女人,却是毫不放在眼中,哈哈笑道,

“你即是他主人,定是你指使他来偷听爷爷说话的,我不找他我找你!”

说话间已冲穆红鸾张开了蒲扇大的手掌,往她腿上抓来,看那样儿竟是要拉她下马一般,后头的燕岐晟与孙延荣一见不由更是大急。

燕岐晟此时也不顾得在这大街之上,脚下一点人已高高跃起,踩着一旁行人的肩头,往这处飞掠而来,两个起纵便到了眼前。

只这时穆红鸾已是一马鞭抽向那汉子手腕,那汉子哈哈一笑反手抓了她的马鞭,用力一扯,

“小娘们儿,你给我下来吧!”

穆红鸾冷笑一声手上一放,人已自马上跃起,飞起一脚重重踢向那汉子的面门,那汉子身手也不是弱,一拉马鞭不吃劲知晓是对方放手,当下手上一抖,却是将那鞭柄抽向了穆红鸾右脚。

穆红鸾人在半空之中被他缠个正着,不慌不忙却是借着他回抽之势,左脚正正踢在他胸口,那汉子被她踢得蹬蹬蹬倒退几步,这才站稳。

穆红鸾冷哼一声落到地上,右脚抬起将马鞭自脚上取了下来,抬头看时却发现自家那帷帽在跃起时被风吹掉,露出了面容来。

那汉子见着她的真容,却是眼前一亮,

“你这娘们儿倒是生得好看!”

说话间却似发现了甚么,盯着她的目光越发的古怪起来,这时燕岐晟赶了过来,

“长真!”

有金忙过来,

“小爷!”

燕岐晟眯眼看这汉子刚要上前动手,后头孙延荣高声叫道,

“住手!住手!你们都住手!是自己人!”

众人一愣,见孙延荣渐渐跑近,上气不接下气道,

“都别动手!都是自家兄弟!别动手啊!”

那汉子眼睛只落在穆红鸾身上,开口问孙延荣,

“这女子是何人?”

燕岐晟那见得他这般目光放肆,上前一步挡了穆红鸾在身后,森然道,

“她是何人不是你能问的!若是嫌没被揍够,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过几招!”

孙延荣忙在中间打圆场道,

“都是兄弟!都是我的兄弟,大家莫伤了和气!”

当下左右瞧瞧,见那看热闹的人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了,

“这处实不好说话,我们寻个清静地儿吧!”

燕岐晟与那汉子左右瞧瞧都齐齐冷哼一声,燕岐晟回身拉了穆红鸾,有宝已过去捡了帷帽,双手奉给穆红鸾,

“长真,你同我过去么?”

穆红鸾摇了摇头,

“我有急事要回去禀报公爹,便不随你去了!”

燕岐晟点头,

“那好,你先回去!”

当下扶了穆红鸾上马,看着她带了付婆子离开,回转身见那汉子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长真,不由心头火起怒哼一声,孙延荣见状忙一拉那汉子,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跟着离去,大街上众人见无热闹可看都纷纷散去。

这临安城乃是天子脚下,每日里三山五岳的汉子到这处讨饭吃的不知多少,这些江湖人仗着学过几日功夫,无事便要动一动手脚,吃了酒要打一架,为争女人要打一架,路上遇见几句口角也要打架。

如此这般长久以来倒养成了临安城中百姓爱看热闹的习性,听了何处有动静便要围上去,不过现下见无热闹可看便都散了开去。

这头穆红鸾打马回了临翠院,迳直往前院去见燕韫淓。

“公爹!”

燕韫淓正在练字,见她进来便笑道,

“听说你今儿一早便出了门……”

又往她后头瞧了瞧,

“长青不是到城门迎了你么?怎得他没回来?”

穆红鸾应道,

“长青在城门遇到了个朋友,儿媳便自己回来了!”

那异族的汉子应是认识孙延荣的,身手倒是不错,不过长青也吃不了亏,那头的事儿待他回来再说,最要紧还是眼前的。

第一百四十章 拖忽儿

燕韫淓问言点头,

“长真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穆红鸾咬唇犹豫了一下才道,

“公爹,儿媳今日去了盘龙山!”

燕韫淓脸色一变,立时意会,

“你去盘龙山!夏氏那头……”

穆红鸾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事由当儿媳的同公爹说实在有些不好开口,只这事儿也不能经第二人之口呀!

索性一鼓作气竹筒倒豆子,将付婆子如何瞧出不妥,自己又过去瞧了如何,那庵主又如何应答,那袋子上送又是甚么字都一一讲了出来。

“啪……”

话未说完,燕韫淓手里的笔已是折断,当下扔了笔头,脸色已是黑如锅底,冷声道,

“我知道了!”

这种话是应点到就止,再说便无义了,穆红鸾道,

“儿媳已是派了两人在妙云庵守着那夏氏,明日便派人接她回来!”

燕韫淓冷冷哼一声点头道,

“这事儿你不必管了!”

“是!”

穆红鸾忙行礼出去了,留下燕韫淓在那室内却是一脚踢翻了书案,

哼!长真想不到,他却是能想到的!

盘龙山!盘龙山!

山下是妙云庵,山上可是燕瞻的行宫!

虽说是盘龙山上男子不少,但都是大内侍卫,那庵中住得些甚么人,他们怎会不知晓,能有这么大胆子潜入庵中与女子私通的,还有谁人?

更何况那钱袋可不是宫里谁人都可以用的!

燕瞻!必是燕瞻!

燕瞻好色世人皆知,那夏氏与夏后同出一族,生得也是花容月貌,这两人若是遇在一处,干柴碰上烈火,会有甚事发生,用脚趾头想也知晓的!

燕韫淓于夏氏本无情意,前头她言道要和离,燕韫淓不允却是多从蒲国公府颜面着想,私心里若不是有一个夏后在上头压着,报个病亡再送她出去也不是不成的!

到后头被长真发觉她做下的恶事,才惹得燕韫淓动了真怒,将人送去了妙云庵中!

只那时他都还未动杀心,想着她年轻轻的女儿家落到这步田地,自己也有过错,让她在庵中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却是没想到这一送倒是送了一块肥肉到燕瞻口中!

想到这处燕韫淓却是只觉着一阵恶心,

贵为一国天子甚么样的女子不能得到,偏偏要与有夫之妇私通,他便不信燕瞻会查不到夏氏的身份,一是自家堂兄的妻子,二来更是皇后的族妹!

燕瞻如今行事竟已荒淫无度至这种地步了么?

昏君!昏君!

真正是个大大的昏君!

想到这处却是暗暗心道,

“夏氏留不得了!”

这女人于公于私都不能再留了!不能再留了!长真说明日,依他瞧着便是明日也等不及了!

当下朗声叫清风,

“叫燕杰来见我!”

清风应声去了,隔了半柱香燕杰进来见一地的狼藉,却是神色平静,不见半分异样,

“国公爷,您唤小的有何吩咐?”

燕韫淓阴沉着脸道,

“带上几个人去盘龙山,送夏氏一程!”

燕杰闻言仍是面色沉静,只是问道,

“国公爷,后事如何处置?”

“就地埋了!”

燕韫淓厌恶夏氏之极,却是连一块坟地也不愿给她!待得人一走,便向宗正院报一个急病暴毙,左右他死后只会与环娘共穴,至于那夏氏在皇族陵园之中远远做一个空墓便是!

燕杰依命行事,却是半句多话也未问,转身便出去了!

燕韫淓心头又恨又气,恨不能自己过去亲手赐了夏氏去死!

又恨那燕瞻,好色无道,无能荒淫,如此昏庸,怎配为人君!

这样的人怎配为人君……

心下倒是越发打定了主意要推了燕守敬上位!

……

那头穆红鸾回到九曲湾中,用罢了晚饭,洗了头发坐在窗前,让黄蕊捧了黄泥的小炉,细细地烘干头发,又听孙绿绣轻声将纸上写的,端午节日诸多用度安排一一念了出来,当下点了点头道,

“倒是差不多了……”

又对几个立在一旁的丫头笑问道,

“你们有两个府里家生的不说了,后头进府的可是要回去探望家人,若是有要回去的,便早早儿同旁人换好班!”

春蕊、夏竹、秋兰、冬雪几个要嘛是家生,要嘛是自小就卖进了府里,便是想寻亲娘老子也找不到地方了,都是纷纷摇头,

“奴婢们无处可去!”

穆红鸾心里叹气,这些小丫头们都是幼时家中艰难被卖了出来,家人早已四散不知所踪,说不得已不在人世,每逢这类佳节倒是分外让人伤感,当下转了话头道,

“即是如此,便开了园子让你们到里头玩一日吧!”

众人一听倒立时欢喜起来,夏竹性子活泼拍手道,

“上回年节里还有剩下的烟火,应是在孙妈妈那处存着,我去让她找出来!”

穆红鸾闻言笑道,

“即是要玩便玩得尽兴些,拿前头剩下的东西出来只怕你们还要骂我小气呢!”

说着冲孙绿绣一招手,

“拿些我的银子出来,给她们置办置办,弄个游园会放些吃食在外头,让人任意取用岂不好玩儿!”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来了兴致,几个小丫头凑到一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穆红鸾依在窗前却是脸色微沉,

看公爹那神色,只怕夏氏这一回是凶多吉少了!

只这样的事儿任是谁没法子咽下这口气的!夏氏她也是自找!

可叹她青春年华,便要香消玉陨了!

说起来自己在当中也有推了一把!

正自乱想间下头蹬蹬蹬有人上楼,她一听脚步声便知是燕岐晟,几个丫头见小爷上来都纷纷上前行礼,

“小爷!”

燕岐晟却也是脸色不好,手一挥道,

“你们都下去!”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都敛了眉眼,鱼贯下去了!

穆红鸾瞧他神色,又见他身上衣裳灰尘扑扑,解开的领口处有汗迹,心知他必是与人动了手,便开口问道,

“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燕岐晟过来气呼呼蹬了脚上短靴,

“孙延荣那小子简直是胆大包天!我原还当他说着玩儿,却是没想到他真去干了!”

“哦……他做了甚么?”

“他竟是里通外国,与辽人做起生意来了!”

穆红鸾听得眉头一挑,有些不信,

“他……没这么大胆子吧!”

孙延荣那样儿穆红鸾也是见过的,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二世祖,若是吃喝玩乐他必是头一个响应,若说是作奸犯科,他只怕逃得比谁都快!

这样的纨绔竟敢同辽人做生意?

“怎么没有……这小子如今穷疯了,甚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燕岐晟坐下拿了几上的凉茶便咕嗵嗵灌下去,这才将前头的事儿讲给穆红鸾听……

却说燕岐晟前头与孙延荣并那汉子换了一处僻静的茶楼,要了一间房坐下,外头让有金、有宝守着,孙延荣初时还要糊弄燕岐晟,只说那汉子是个生意人在辽宁边境做些小生意,这一回是来临安见一见世面,不过朋友引见云云。

燕岐晟闻言冷笑,

“孙延荣,你当小爷是甚么,几句话便想糊弄过去!有金在一旁听了多少,我便知晓多少,你还想骗我!”

他是拿话诈孙延荣,有金到这时也没空儿同他细讲听到了甚么!

孙延荣闻言脸上讪讪,心知燕岐晟那性子,这位小爷气性高得很!

有起事儿来你若是老老实实讲了倒还好些,你若是砌词狡辩,想着蒙混过关,必会惹得他咬死了不放!

这时节他那敢将事儿闹大,当下只得咬牙承认,原来那汉子名叫做拖忽儿,确是辽境中一个小部落中人。

说起来这战乱于国于民并无好处,便是辽国这么些年来对上大宁胜多负少,可谓是每回满载而归,只那些金银珠宝,财帛女子除却上缴辽皇,剩下便是由大部落头领分得,轮到拖忽儿这些小部时,往往却是少得可怜。

却偏偏每一回上阵杀敌,冲锋陷阵都是这些小部的族人打头,弄得小部族人死伤无数,部落之中无青壮之人,便会被人吞并牧场妇孺被俘。以至的到了后头辽国境内各大小部落,大部愈大,小部愈小,小部落的日子越发的难熬起来。

拖忽儿所在的噶兰部如今壮年的男子已是不过五百,若不是仗着老族长智慧超群,用金银贿赂皇族耶律荣络,以他做了靠山,噶兰部只怕早已被人吞并了!

只是这两年噶兰部牧场受灾,牛羊不育,部落中众人都不能填饱肚子,又被辽皇征兵伐宁,老族长见日子实在过不得了,无法只得派了拖忽儿出来寻一条活路。

噶兰部地处辽国北部属梅里急部的小部落,那处地广人稀却又草木不丰,噶兰部在这处的日子原就是艰苦难过。只牧场之中草木不好,却有一座小小的宝石矿,这矿也不知是多少年前被族人发觉,那宝石矿的确切所在由几代族长口口相传下来,除却族中有限的几人知晓有这处所在,其余人等皆不得而知。

老族长从来最是睿智,他深知这宝石于自己部族来说祸大于福,慢说是辽皇便是旁的大部落知晓了这处地方,噶兰部必亦是灭顶之灾。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买卖

他们只在每遇上年景不好,牛羊死得太多时便进去取出一些来,悄悄带到外头售卖,以换取活命的粮食。这座宝山于噶兰部而言只是保命的手段,这些冰冷的石头,却是比不上米面盐铁更能让族人生活安宁。

而今年因着辽皇征兵,噶兰部原有的三百勇士已被征召而去,族中只剩下一百余成年男子,其余全是老弱妇孺,偏偏又要给辽太后贺寿,他们能搜刮的东西已是被搜刮干净了,现下族中别说是牛羊便是人也没有多少吃食了。

再这样下去噶兰部只怕撑不了多久就要被人给吞并了,老族长无法,派了自己最小的儿子拖忽儿到大宁境去,

“到大宁去,那里的人喜欢这些石头,你拿到外头去想法子换些粮回来!”

拖忽儿在几兄弟中年纪最小,却是最聪明的一个,听了老族长的吩咐果然带了几个人南下,九死一生越过了边界到了大宁境内。

原只打算将宝石在边境处换了粮食带回去,却发现这处同样缺食,在这兵荒马乱的地界之中,填肚子的东西才是最贵重的,拖忽儿无奈又往南走。

又听人说临安城乃是这世上最繁华之城,拖忽儿闻言心生向往便索性怀揣宝石往临安而来,却是在那珠宝铺子里头偶遇了孙延荣。

那孙延荣如今也是穷得四处寻财路,你道是为何

他在外头养着的外室却是被他老子发现了!按说这世家子弟在外头有些风流韵事倒也平常,只孙延荣与旁人不同,他虽是嫡出但自来纨绔,并不受他老子喜爱,他那亲娘虽是正室的夫人也压不住受宠的妾室。

偏这妾室还生了一个十分出息的庶子,开国公被自己那宠妾迷的不分嫡庶,一心想扶了老二上位,只碍着身份摆着不能成事,便百般瞧着孙延荣不顺眼。

如今听说他在外头有了外室,立时寻了个由头将他打了一顿,孙延荣挨了打又气不过他老子这么些年来的偏心,便顶撞了两句,这下子倒似捅了马蜂窝一般。

开国公一怒之下命账房停了他的月银,不许世子再在账房里支银子,便是连正室夫人也不得拿出半钱银子周济,跟着又将他赶了出去。

如今的孙延荣暂居在外室那处,但院子里的一应吃穿用度都要他给,他平日里又无积蓄,现下已是坐吃山空,急得孙延荣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在那街上闲逛时遇上了卖宝石的拖忽儿。

孙延荣旁的不成,他眼光却是不错,一眼瞧见这高大汉子拿出来的原石是上上之品,那收石的掌柜却是欺人不懂,出了低价,当下过去仗义执言,倒让拖忽儿对他心生感激,两人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到后头竟是越说越得趣,一来二去倒让孙延荣将拖忽儿的来历套了出来!

孙延荣一听立时大喜过望,这买卖他早就想做了,却是没想到天上掉个金元下来!

当下非但不去报官却是将这拖忽儿藏了起来,一心想着用粮食盐铁同拖忽儿换宝石,再用宝石同临安人换银子。

只拖忽儿却要他将粮食盐铁送到辽境!孙延荣那有这本事!

这粮食盐铁岂是那般好贩运的?

小户人家买卖十担几十担也便罢了,官府倒不会过问,可若是几十车上百车,长途运输,一路招摇至辽境去喂养那些辽人,让他们一个个膘肥体壮好多杀些汉人么?这不是通敌卖国又是甚么?

这事儿抓着了拖忽儿不得好死,便是孙延荣有那开国公府的招牌顶着也是不济事的!

只一块宝石换五车粮食的买卖孙延荣如何会舍得放过?

这厢却是硬着头皮四处奔走,想尽法子要买了粮食盐铁送到辽境去!

今日里孙延荣到外头跑路子,那拖忽儿便在外头马车上等着,孙延荣登了人家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被请了出来,他倒也不至大大咧咧去同人明讲,只说是要运些粮食到边境去,人家一听却是变了脸,

“世子爷,这粮食盐铁等物乃是朝廷严管,世子爷要运送东西跨州过府,需得要路条盐引,一路之上还要各州府加盖印章……”

说着话两手一摊道,

“世子爷若是弄不到,便是杀了本官的头,也是没法子的!”

孙延荣只得垂头出来,两人悻悻到茶楼之中,却是没想到遇上了燕岐晟,倒闹出一番事儿来。

孙延荣原来想替那拖忽儿隐瞒身份,见燕岐晟发怒知是瞒他不过,只得将前因讲了个明白,又讪讪道,

“兄弟,你是不知哥哥我日子过的苦!如今又与家里闹翻了,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燕岐晟眉头一挑还未说话,那拖忽儿却不是傻子,一听之下立时用那怪腔儿临安话怒道,

“孙延荣,你骗我!你不是说你是开国公世子么,日后开国公之位要传于你的……怎得又与家里闹翻了?那这生意还如何能做?”

孙延荣闻言立时惊觉失言,眼珠子一转立时拉了燕岐晟道,

“我这世子虽说如今有些悬了,但我这兄弟家里却是实打实的临安首富,又是皇亲,他家中商队无数,运送些粮食自是不在话下,若是他肯出手,你的事儿必是十拿九稳的!”

燕岐晟闻言大怒,

“孙延荣,你他娘的少拉小爷下水!”

私通辽人这可是死罪!

“今儿小爷能坐到这处听你说话未去报官,已是看在你我往日的情份上了,你现下还想害我么!”

那拖忽儿一见燕岐晟不肯,立时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来,手腕一甩那短刀立时扑一声没入了桌面之中,拖忽儿对燕岐晟道,

“即是你有门路,我们便交个朋友,这把短刀便算做我拖忽儿的见面礼了!”

燕岐晟瞧着只是冷笑,

“当小爷没见过好东西么!”

那短刀造型弯似月芽,刀柄之上镶嵌了数枚红色宝瞧着十分华贵,燕岐晟好东西见得不少,这样的刀他也有,自是瞧不上眼,当下只是冷笑眼神很是不屑。

那拖忽儿道,

“我即是能拿了这东西出来,必是有它不同寻常之处,燕兄何不拔出来瞧瞧!”

燕岐晟仍是冷笑未动,一旁的孙延荣见状忙伸手一拔,将短刀自桌上拔了出来,这短刀刀柄做得十分华丽,刀身却是呈乌灰之色,只上头隐隐现出许多似行云流水一般的纹理来!

孙延荣也是有眼力的,瞧着眉头一挑,

“这是把真正的波斯刀!”

燕岐晟目光终是一变,伸手拿过来瞧了瞧点头道,

“嗯……是把波斯刀!”

说起波斯刀自是以刃身在锻造时自带云纹著名,因着那遥远的王朝也是几经战火,立而被破,破而又立,几起几伏,却有锻造之术闻名于世。

前朝之时中原便与外界互有联系,远途跋涉的商人也有带了这样的刀到中原,立时因刀体造型优美,刃身自带云纹又锋利无比而深受中原人喜受,最初时一刀可值万金。

到后头那国度战乱不断,有不少波斯的艺人背井离乡出外生活,有些流落中原又或是邻国,中原也有人锻造此类弯刀,只可惜真正密法只为少数人所知,以至的如今市面上能寻到的波斯刀多为假货,面上云纹却是用旁的法子弄上去,并非锻造时形成,更有甚者有些奸商竟在上头刻出纹道,以假充真,以次充好蒙骗客人。

这样的好东西蒲国公府自然是藏有几把的,燕韫淓爱若珍宝轻易不肯拿出来见人。

燕岐晟自小把玩,一眼便能瞧出东西的真假来!

拖忽儿见他认那东西是真的,当下笑道,

“用这东西请你,你可愿帮忙?运送之费另算!”

燕岐晟气极反笑,辽人虽说令人憎恨只那是在战场,现下这壮汉子坐在面前,倒让人觉着有些直得可爱,当下摇头道,

“你这刀子是真品,报价万两也是有人要的,不过我也不看重这些……”

想了想瞧向孙延荣道,

“早些送他离开临安,若是不然……你便别怪我不念兄弟情份了!”

孙延荣还未说话,那拖忽儿却是突然伸手自怀中掏出来一袋子来,手一翻袋口朝下咕噜噜倒出一袋子光彩夺目的宝石来,

“我再加这些东西如何?”

那些宝石全是上上之品,全数倒在这桌面之上,借着外头窗外射进的落日余晖,立时晃得人睁不开眼,饶时孙延荣与燕岐晟见过世面,也未曾见过这么多上品的原石,这样的东西拿到外头寻高超的工匠切割镶嵌,立时价值百倍。

拖忽儿见两人神色不由心中暗喜,

“果然他们说的对,南朝人便喜这些石头,在我族人眼中这些石头却是比不上一袋子盐,用来同他们换必是能成的!”

当下得意对燕岐晟道,

“刀和宝石给你,换二百车粮食还有你那女人……”

此话一出孙延荣暗呼糟糕,果然见燕岐晟脸色大变,勃然起身,一拳头重重打在了拖忽儿的鼻梁之上,

“砰……”

一声,这一拳却是用足了力道,将他偌大的身子打得向后仰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兄弟义

拖忽儿不防他有此一着,他也是功夫不错,脸上受袭立时身子下沉,那座下木椅禁不起力道,竟是轰一声迸裂开来,人坐到了地面之上,却是躲过了燕岐晟第二拳。

拖忽儿大吼一声自地面之上跃起,立时便与燕岐晟打成了一团,这屋子里家具摆设被两人拳风打得四散裂开。

孙延荣见状大叫一声忙扑上去将桌面上的一堆儿宝石压在了身下,扯了那袋子拼命往里塞宝石,待确认这一袋子宝石一个未落,这才转身过去一把抱了燕岐晟的腰,冲那拖忽儿大叫道,

“你快走!你快走!”

拖忽儿眼见得外头店家被里头的动静,引得众人过来查看,他也是怕事情闹大,只得捂着鼻子先行离开了!

燕岐晟见状回头就给了孙延荣一拳头,却是打得他似虾一般躬起了身子,

“唔……”

孙延荣一口酸水自嘴里喷了出来,倒在地上却是死死抓着那袋子宝石,燕岐晟冷冷道,

“孙大郎,你若是再不将那辽人送出临安去,便别怪兄弟不给你留情面了!”

孙延荣见状忙伸手抱了燕岐晟大腿,

“兄弟……兄弟……哥哥这也是没法子!没法子啊!”

燕岐晟应道,

“你若是日子难过,说一声自有兄弟周济你,为何要走这歪路,你可知私通辽人便是开国公也护不了你的,你这世子之位还要不要了?”

孙延荣闻言却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红着眼嚷嚷道,

“你当老子不想做么!老子又不是你投胎投的好,那开国公不过一个名头,内里实则过得还不如一个富家子,我那老子又偏心,一心宠那小孽种,哥哥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勉强认识几个字儿已是顶天了……”

又哭又说,一张脸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便扯了袖子来抹脸,

“我现下又养着人,银子缺得厉害!哥哥我虽说没出息总还是要张脸的,一时靠你难道时时靠你么,总归要想法子活的……”

想到自己家里那些破事儿,又恨自己年少时不长进,现下年长了再后悔已是开不及了,越想越悔,越想越恨,越想越觉着自己可怜可悲,不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

那茶楼的老板与店小二此时已到这处来瞧究竟,见一个高大汉子捂了脸逃窜出去,又有一个立在那屋中,一个坐在地上抱着大腿哭得不成,不由的面面相觑,

这三位爷倒是演得那一处啊?

燕岐晟立在那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当下只得自掏了腰包给那老板银子,

“这处的损失,我们自会赔偿,再打二斤烧酒来!”

那老板接了银子便把酒打来,两人关了门在房中吃了一顿酒,二斤的烧酒大半都入了孙延荣的肚子,他这回倒是真伤心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伤心起来便大口灌了黄汤下去,来个一醉方休才能暂时避开这扰人的俗事!

燕岐晟见他醉了这才将人送了回去,又留了一千两银子给那荷儿,叮嘱道,

“不用吵他,让他好好睡一觉,我隔两日再来看他!”

那荷儿轻声应了,却也是目含泪光,

“多谢叔叔!叔叔破费了!”

一旁那莲儿一双妙目却是只盯着燕岐晟不放,如今孙延荣已是靠不住了,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若是再不寻个靠山,难道等着孙延荣倒了再回去给人洗衣做饭,当下人么?

“燕公子!”

莲儿上前一步道,妙目流转,身姿如柳,说着便去拉他,

“如今已是天黑路远,倒不如今日晚上便在这府上歇了吧!”

燕岐晟前头念着孙延荣的情面,对这一对姐妹倒还要客气一番,经了前头穆红鸾那一回,他怎还会让那莲儿往身前凑!

当下退后两步避过了她的手应道,

“确是时辰不早了,燕某便先告辞了!”

莲儿自是不甘心,追上去两步便去扯他袖子,

“燕公子,你……你是瞧不上莲儿么?”

说话间两行清泪便划了下来,

“你……你可是怕你家里那凶恶的夫人……莲儿也不敢奢望能进府与夫人争宠,只望公子有空便能来瞧莲儿一眼,莲儿已是心满意足了!”

一旁那荷儿也是轻声叹道,

“叔叔,我们家这妹子确是对叔叔痴心一片,前头那一回后叔叔再也没来,莲儿每日里盼着念着,茶饭不思,我们这等出身自是不敢对公子有何奢望,只盼着公子能怜惜她两分,时时过来坐坐就是了!”

那莲儿说话间,又是眼泪滴落,真正是梨花带雨,海棠含露,这样娇美的俏佳人虽不如穆红鸾绝色明丽,却也不似她一般气势慑人,自有她柔媚乖顺之处,若是寻常男人那一个不想家里有个能当家理事的,外头有个乖巧听话的。

只她们却是碰上了一个燕岐晟!

她们若是不提穆红鸾倒还罢了,提起了她来,燕岐晟便是连最后的一丝情面也不愿留给孙延荣了,当下狠狠一挥袖,将莲儿带到一边冷哼一声道,

“我前头只当你们身世可怜,见面便多留了一份情面,却是没得让你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了,女儿家当自重自强,你便是出身再低,爹娘也不教的么!”

当下浓眉紧皱,神情十分厌恶,转身便走。

他自小与穆红鸾在一处,见惯了她坚强的样儿,私心里只觉女子便应似她一般,爽朗大气,自尊自强。

虽说两人已是有了夫妻名份,但长真与他再是嬉戏打闹却从来守着本份,决不越矩一步,那似这女子,不过见了两面便上赶着贴上来,若是自己今儿晚上留在这处,她必会送上门来自荐枕席!

想起孙延荣那一帮子狐朋狗友时常到这处玩耍,不由心头隐隐泛起一阵恶心来,这样自轻自贱的女人,也不知借着这一招儿爬上过多少人的床!

哼!当小爷是甚么?

稀世珍宝不要,要你这破砖烂瓦,被你纠缠一番都生生掉了小爷的价!

心下厌恶便快马加鞭往家里跑,回到九曲湾果然见的闺楼之中灯光明亮,上头笑语声阵阵,立时眉头一阵舒展,蹬蹬上楼去一头扑到了软榻之上。

穆红鸾听他讲了孙延荣,却是留意到那辽人,当下问他,

“那辽人跑到了何处?”

燕岐晟应道,

“我是有意放那辽人走的,这事儿可大可小,终究他与我自小玩到大的,若是抓了那辽人牵扯出他来,倒是害了他!”

穆红鸾闻言摇头道,

“若是前头没遇上便罢了,若是遇上了你便应出手,任那辽人在临安城中四处乱跑,被人抓了也是一桩祸事,倒不如将他抓在咱们手中,要杀要剐,要走要留也是咱们自己说了算!”

一句话点醒了燕岐晟,不由懊恼拍额头道,

“我怎得没有想到这处!不过那辽人身手不弱,我若是想不惊不动的拿下他,只怕有些难!”

穆红鸾点头道,

“现下一时放他走便走了,不过明日你再去见孙延荣,总要想法子自他嘴里套出那辽人的落脚处来,再悄悄派人把那辽人虏了,要赚银子那处不能赚,你日后想法子帮他就是!”

燕岐晟把头枕到她大腿上,任她纤长的手指揉弄着额头,舒服的眯着眼哼哼,

“哼!那小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总觉着比我们几个长两岁,便摆个哥哥的架子,现下是拉不下脸来呢!”

穆红鸾最是明白男人们这些可笑的心思,当下笑道,

“这有何难?弄个买卖只说是自己单干,人手不够,让他出面帮你便是!”

燕岐晟一听便是一喜,拉了她的手道,

“果然还是我们家长真聪明!”

穆红鸾只是微笑不语,这样的主意很是平常,如何能想不到?

只是长青自小生活优渥,一帆风顺又身处高位,对孙延荣的处境自是不能感同身受,长青欠得是人情世故,又不是聪明脑袋,稍一点拨他便明白了!

不过说起来长青脾气虽不好,但有一点最好……但凡旁人说得对,他必是肯放下架子虚心接受的!

这必是因着自家公爹、婆母自小家教甚好的缘故!

若是似一般的世家子,仗着出身好,自己又有几分本事便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只怕自己宁肯忤逆爹娘也要同他退婚的!

两人在这处亲亲热热说着话儿,燕岐晟头枕着她浑圆有致的大腿,鼻端全是她馥郁温香,那酒气涌上来,人便有些昏昏欲睡,穆红鸾见他要睡便推他,

“起来,回你那处睡去!”

燕岐晟怎么肯走,只当没听到一般,哼哼了两声,转身把头埋到她小腹上,伸手去抱她的臀,穆红鸾早知他惯耍这一招,又推他,

“起来!今儿可不许耍赖!”

原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将夏氏的事儿告诉他呢!怎得现下便要睡了!

燕岐晟只是不动装睡,只那手却是死死抱着不放,

“我吃了酒呢!不想动了!”

穆红鸾又好气又好笑,

“少装模作样!”

真要是不想动了,怎得一双手还抱得死紧!

当下沉了脸又推他,

“再不走我便动手了!”

“不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火烧

燕岐晟赖在那处就是不走,想起那莲儿姐妹不由暗道,

“说起来长真出身流民,只怕还不如那对姐妹呢,怎得长真便不似她们那般无耻?上赶着送上门来给人玩弄,便是男人中了你的招又如何,不过玩几日不新鲜了便又抛开,女儿家的清白换了甚么?换个几日衣食无忧吗?未必也太低贱了些!”

前头他是不敢将莲儿的事同穆红鸾讲,只是心里有话又憋不住,还是同穆红鸾提起那莲儿姐妹的事来,穆红鸾听了倒是没有恼怒,想了想只是应道,

“那些女子不过是将自己的身子,又或是一生当做了可以贩卖的物品,寻一个好买主将自己给卖了,得一个衣食无忧。若是你这蒲国公府的小爷肯买,那莲儿说不得就不止一个衣食无忧了,锦衣玉食,使奴唤婢,若是运气好生了儿子便能一步登天也说不定的,这是以小博大,倒也不稀奇!”

这样的女子穆红鸾前世见得最多,说起来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当下笑了笑又道,

“只这样称斤论两把自己卖了,便不能怪旁人不将她们当人看,有任意亵玩的,也有随手送人的,有施以暴打的,也有狠心抛弃的,大多没有好下场,不过也有一把赌了个全胜的!”

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那喜好美色的男人,便有那仗色行事的女子,不过总归要有个你情我愿,愿赌服输吧!

不要仗着年轻美貌占尽了便宜,到后头被男人转头抛弃,又骂人喜新厌旧,你也不想想,他若不喜新厌旧,又怎会抛了糟糠选你?

燕岐晟听了却是有些诧异,

“长真不厌恶这样的女子吗?”

穆红鸾摇头,

“厌恶她们作甚?总归便将她们看做街边做生意的小贩,愿卖愿买,银货两清,若是反悔下场不堪便是怨不得人了!”

“那……我今日若是真在那处留宿呢?”

燕岐晟只觉自家长真倒不似一般女子,这高门大户的正室妻房但凡说起外头的女子,那一个不是咬牙切齿,鄙夷不屑,怎得长真还不一样呢?

穆红鸾闻言一愣,想了想道,

“那自是你想怎样便怎样,左右是你自己个儿的身子,你自己个儿的日子,想要妻妾成群也好,想要守着一人一世也好,都是你自己个儿选的!左右……我……”

“你怎么样?”

燕岐晟坐起身与她面对着面,眼对着眼,眨眼时连睫毛都要扫到一处了!

穆红鸾笑道,

“左右……我是不会再让你近我的身了!自此后你要这世上多少女子都可,只再不能得到一个叫穆红鸾的了!”

燕岐晟又好奇追问她,

“若是我纳许多女子进这府里来,你待要怎样?”

穆红鸾仍是笑,

“那我便一纸和离早早离去就是!”

“离了蒲国公府,你如何生活?”

“哈……”

穆红鸾哑然失笑,伸手拧他,

“这天下之大做甚不能活?我去街上打拳能活,与人缝补浆洗能活,便是回去给我爹爹跑马队也是能活的!”

“那可没有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了!”

“嗤……”

穆红鸾轻蔑一笑,

“你见我稀罕过吗?”

燕岐晟低头亲她饱满的额头,伸手抱了她进怀里,

这才是他的长真!

长真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知决不是虚言,长真说走便是真的走,说不稀罕便是真不稀罕!

旁的不说,她若是真稀罕自己这蒲国公府,又怎会每回揍自己的时候从不留手!

她揍得是他燕岐晟,可不是蒲国公府的小爷!

她爱得也是他燕岐晟,也并不是这蒲国公府的小爷!

“我的长真果然是最不同的!”

他的长真就不是依附男人的女子!

他自是不知晓穆红鸾前世是做甚么的!

前世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宁肯扛了一院子大小女人们的吃喝拉撒,也不肯揣着一大笔银子,寻个男人嫁了,凭得便这股子自强的劲儿。

再世为人她性子不改,又怎会委屈了自己整日以讨好男人为生!

左右都能活,又不是没吃过苦,虽不敢说学先贤不为五斗米折腰,却也真不用为了那点子银子把自己弄得痛苦一生,食不过一碗,睡不过六尺,争得再多又有何用!

这也是燕岐晟这脾性与众不同,就喜这泼辣刚强的,若是遇上旁的男人与穆红鸾凑起一对儿,说不得日子过得不成样子呢!

所以说这世上男女一个锅配一个盖,总归是要相配才能白头到老的!

当夜上穆红鸾左右是赶不走燕岐晟,无奈何让他睡了窗边软榻,自己睡了床,只这一觉睡得太短,四更天的时候前院有人来将穆红鸾叫醒,

“少夫人,爷说是有事要请少夫人往前说话!”

穆红鸾自睡梦中惊醒,燕岐晟自然也是醒了的,两人起身穿了衣裳,燕岐晟问,

“这时辰爹爹找你做甚么?”

穆红鸾却是脸色有些凝重,今日里只同公爹说过夏氏的事儿,难道是夏氏的事儿有变?

心里隐隐有些揣测,只是现下也未来得及同燕岐晟细讲,当下只道,

“待我们过去便知晓了!”

两人过去到菩提院中,燕韫淓在书房见了他们,却是只着了一身寝衣,显也是在睡梦中被人惊醒的,见还有燕岐晟来便愣了愣倒没有多说,只是道,

“你们跟我来!”

却是带着两人转到了西厢之中,穆红鸾一进去立时被满屋的血腥味儿惊到。

西厢床上躺着一个,软榻上也躺着一个,上前一看脸却是那杨大强与另一名侍卫,正有大夫在给二人检视伤口。

这两人似是被火烧过又在水里泡过,身上衣裳烧得一团焦黄一团漆黑,大夫用剪子剪开衣裳,露出里头泡的发白的伤口,胸前背后都有,看那伤口极深,两旁的皮肉翻开,应是与人经过一番搏斗。

那瞧病的大夫道,

“伤势甚重,只这些伤都没有伤到筋骨,虽是失血过多,但两位都是身强力壮的精壮汉子,只要能醒过来再养上一阵便好了!”

穆红鸾见状惊骇莫名,

“这是怎么回事儿?”

燕韫淓回头道,

“燕杰……”

燕杰立在一旁这才沉声道,

“小的今儿晚上按着国公爷吩咐赶到盘龙山时,远远便见着那妙云庵处有火光冲天……”

却原来燕杰带着人到了盘龙山,瞧见那妙云庵中竟是火光冲天,几人打马急奔到那处,竟见一个庵堂竟是被烧了大半!

最诡异的是,这处可是皇帝行宫,遇到庵中走水,四周却是无半点响动,也没有一人救火,这盘龙山中的大内侍卫在何处?

几人翻身下马忙去救火,冲入正堂之中却见地上几人倒伏着,当下也顾不得分辨,抓着最近的一个便往外头跑,待到救出来一看,这小尼姑却是被人一刀割破了喉管,早就气绝多时了!

竟是杀人纵火!

燕杰见状大惊便带着人绕到后院去寻夏氏,只是此时火势已是十分旺盛,整个庵堂已被烧了个通透,慢说是不敢进去救人,便是真咬牙冲了进去只怕救出来的已是焦尸了!

燕杰几人围着火场转了一圈,却是没见到一个活口出来,

“燕统领,杨大强与周鹏呢?”

其中一人想起来还有府上的两人在这处守着,若是这庵堂中人被人全数杀了,那杨大强与周鹏又在何处?

几人又忙四处寻找,却是一无所获。

那火势极大伸着山风烧得极快,待他们再回来时庵堂已是被烧垮变做了一片废墟,燕杰等人仍是不死心,在那还在冒烟的废墟之中四处寻找。

却听那后院井中似发出声响,当下忙过去打着火把查看,却见杨大强一手死死抓了井绳,一手又抓了那周鹏,两人身子浸在井水之中,已是将那一井的清水染成了血水!

叫了两声,周鹏已是昏迷,杨大强勉强答应两声,见是自己人来了,也是精神一松手也抓不稳了,两人都往下掉去。

燕杰几人忙下井将他们救了上来,连夜赶回了临安城。

这也是两人命大,若是燕杰他们未寻到后头去,只怕便要死在那井里了!

只现下两人昏迷,当时情形如何也是无人知晓!

燕韫淓听了燕杰的话只是冷笑,回头问穆红鸾,

“长真怎么看?”

穆红鸾皱眉低头,

这可是盘龙山!

又不是甚么深山老林,百里无人!

深夜山脚下庵堂着火,火光冲天,那巡山的侍卫怎会瞧不见?若是瞧见了不来救火又是为的甚么?

还有庵堂之中的尼姑是被人割喉而死,显然就是杀人纵火,甚么人能入了盘龙山不被发觉,还在里头杀人,难道那庵里的尼姑竟不知呼救吗?

现下官家还在盘龙山上行宫住着呢!

盘龙山的大内侍卫明岗暗哨决不会少,能让人悄悄潜入杀人还纵火遁走么?

决无可能!

除非……除非动手得本就是大内侍卫!

但大内侍卫为何会动手?

那庵堂之中全是些年老妇孺,清修的尼姑,最险恶之人至多是在后宅之中犯了事,却也不会犯下甚罪大恶极之事,能令得内侍卫出手!

更何况那庵中多数还是皇族宗亲!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连夜逃

穆红鸾心里乱得很,目光自浑身是血的杨大强身上扫过,又瞧向燕韫淓隐怒的脸色,只见公爹嘴角讥诮,两颊抽动,双眼全是阴鸷,显是最已明白甚么!

穆红鸾立时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是他!”

甚么人能指挥得动大内侍卫,这还用说么!

突然又想起那绳上的衣衫,庵主拿出的袋子,

夏氏私通的人不是宫中侍卫!

是……是官家!

如今官家不正是在盘龙山行宫中养病么!

想到这处穆红鸾身子一抖,退后一步依在了燕岐晟的身上,

“长真!”

燕岐晟自是不明所以,只眼前这情景他看在眼中,便明白这件事儿爹爹知晓,长真知晓,自己并不知晓!

转头瞧向燕韫淓,

“爹爹……”

燕韫淓一摆手,

“因着杨大强是长真带来的人,出了事总要让她知晓的,左右他们今晚也是醒不了,你们先回去,长青有事要问,让长真与你细说吧!”

穆红鸾闻言点头,

“即然如此,儿媳便同长青告退了!”

当下拉了燕岐晟出来,眼见得五更天到,天色已是渐亮,今晚也是无心睡眠了,当下便拉了燕岐晟到一旁花厅坐下,将昨日的事儿一讲。

燕岐晟听了,一张脸隐在灯光阴影处,神色晦暗不明,久久不发一言,

“长青?”

穆红鸾有些担心,

长青那暴躁性子知晓了这事儿,为何竟是这般平静?

却见那燕岐晟转过脸来,神情淡然中透着诡异,

“长青?”

燕岐晟倒还笑了出来,伸手拉了她纤长的手指,拢在自己掌心中揉了揉,柔声问她,

“长真,你说……一件衣裳坏了,便把它扔了再买!一双鞋穿坏了,也是扔了再买,若是这上头皇帝坏了,我们是不是也将他扔了再换一个呢!”

穆红鸾听了却是身子一震,

“长青!你……你……”

两世为人她这平头的百姓当惯了,却是从未有过这样胆大包天的想法!

饶是她再泼辣也要忍不住惊骇起来,

“长青!这可是杀头的事儿,难……难道你要造反么?”

燕岐晟低头亲了她的手指头一口笑道,

“说甚么呢!我怎会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去造反?圣人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有这样的君王是万民之福,是社稷之福么?”

顿了顿又亲了一口,

“又有圣人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即是如寇仇,自是要斩寇杀仇,换一个好君王上去坐一坐……你说……是么?”

穆红鸾不由的抖了抖身子,似是头一回见燕岐晟一般,自己两世为人都没想过要拉皇帝下马!

与燕岐晟相识这么久,她才是头一回知晓真正的“桀骜不逊”是个甚么样子!

这一个夜却是注定的不平静!

那燕岐晟自这小院离开,荷儿与莲儿姐妹脸上却是一阵白一阵青,她们出身低微却是最怕旁人提起身世。

燕岐晟虽是对上女子不好太过恶形恶状,语气也是轻描淡写,但那厌恶与不屑却是半点儿不加掩饰,莲儿自小也是受了不少白眼,旁人倒还罢了,却只燕岐晟的轻蔑于她如被人脱光了衣裳割肉一般,又是难堪又是疼痛,看着他离去抖着身子流泪问荷儿,

“阿姐,我便是那般令他厌恶么?”

荷儿瞧在眼里也是叹了一口气劝道,

“妹妹,这一回你该死心了!他并不同其他的男子一样,你瞧瞧他那夫人,生得美貌便罢了,偏性子那般悍,你便是跟了燕公子也没有好下场的!”

莲儿捂了脸哭道,

“阿姐,我……我是真喜欢燕公子的!”

荷儿应道,

“我自是知晓你的心思,只是燕公子实不是你能靠得上的……妹妹还是歇了这心思吧!”

莲儿恨恨道,

“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何我便不能寻个好男人,我便不信他能一辈子守着一个女子,一辈子不纳妾了么!”

“唉!”

荷儿叹了一口气伸手揽她肩头,

“别想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屋中,见到躺在床上醉得不知生死的孙延荣都有些发愁,如今因着家里银子短缺,连粗使的婆子都只剩了一个,身旁的丫头也没有留,看门护院只得一个腐脚的老头儿。

两姐妹无人使唤只得自己动手为孙延荣解衣脱靴,只那孙延荣吃了实在太多酒,这么一翻动他立时喉咙里便呕呕作响起来,两姐妹吓了一跳都齐齐往后头躲,却是已来不及了,

“呕……”

孙延荣今儿晚上实则也未吃了实贴的多少东西,只灌了一肚子酒和茶水,这么混和在一处吐出来,却是喷出来老远,姐妹两人立时沾了半身,

“呕……”

两人厌弃的把孙延荣往里头一推,他立时似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床上。

荷儿受不了那味儿,捂着鼻子,觉着自己那肠子也跟着抽了起来,忍不住也打起了干呕,莲儿忙把她拉了出来,两姐妹出来背着房门大口喘气,荷儿的眼泪都被呛了出来,莲儿拉了她道,

“姐姐……这姓孙的眼看着是不成了,你便打算在这棵树上吊死吗?”

荷儿擦着眼泪叹道,

“这又有甚么办法,总归是我自己命不好!”

莲儿却是狠狠咬牙道,

“甚么命,我不信命!都是人,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凭甚么我们便过不了好日子,眼见得这男人不成了,你跟着他只有倒霉,他这甚么开国公世子,依我瞧着只怕迟早要被人夺去,你还跟着他做甚?”

荷儿哭道,

“我不跟着他,我又跟着谁?”

莲儿想起前头燕岐晟给的一千两银子,银牙一咬恨道,

“走!我们走!把东西收拾收拾,我们离开这处!”

“离开?离开了……我们又去何处?”

莲儿想了想道,

“我们去扬州!带着银子细软去扬州,避开这姓孙的我们再寻旁的活路!”

荷儿摇头,

“我……我不能这样扔了他不管!”

莲儿冷笑道,

“你倒念着他的好,只这好不能当饭吃,日后他若是混不下去了,他还能割了身上的肉喂你不成?”

荷儿也是穷怕了,想起以前的困苦来也是泪光闪动,莲儿又加了一把火道,

“姐姐,他如今没银子,你若是再跟着他,便要将这几年来攒下的东西全数又贴给他去,别当我没瞧见,今儿他出门时可是从你那银匣里拿了二百两银子走!”

荷儿终是被她说得心动了,

“那……那我们怎么走!”

莲儿应道,

“我们连夜出城,请了马夫送我们到扬州去!”

当夜上姐妹两人便扔下那还在醉酒的孙延荣,将屋子里一应东西全数搜刮走,连燕岐晟给的一千两银子也带走了!

待到孙延荣醒来时,发觉自己浑身酸臭味躺在榻上,扶着阵阵抽疼的额头坐起身来叫,

“荷儿!荷儿!”

叫了数声无人应答,只得起身踉跄着出去,在这院子里找了个遍也不见人影,那粗使的婆子被叫出来也是一脸的懵懂,

“今儿一早并未见夫人出门!”

把那守门的瘸子叫来一问说是昨儿半夜就走了,大小包袱提着,只说是老家有亲人病了,要连夜出城去。

孙延荣一听犹如一盆凉水自头顶浇到了脚下,只余额头青筋乱跳,

荷儿是甚么出身,他会不知晓?

她们姐妹逃难到了这处,爹娘早死了,亲戚早就断了联系,那来的老家亲人!

这分明就是跑了!

回转身去屋中一瞧,果然那些首饰细软早已被人卷走。

那婆子与守门的见大爷脸色铁青,也隐隐知晓事态不好,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孙延荣咬着牙,太阳穴上青筋一突一突的跳着,又问那守门的,

“我昨夜上是怎么回来了?”

守门的应道,

“是燕大爷送您回来的,好似还给了东西!”

孙延荣袍子一撩便出了门,直奔那临翠院而去,到了门前也等不及人通报便硬闯了进去,幸好这府里的下人们都识得这位小爷,只进去快跑通报却是没有对他动手。

燕岐晟出来孙延荣双眼赤红立时上前揪了他胸口,

“昨儿夜里你同她们姐妹说了甚么?为何她们会连夜私逃了!”

燕岐晟受了这鱼池之殃,还未回过神来被他揪了前襟,心下不由微怒沉着脸道,

“你这是发得甚么疯!还不快放手!”

伸手一把握了他手腕,轻轻一掰,孙延荣吃疼却不肯松手,瞪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便要同燕岐晟动手。

只他那小身板儿如何是燕岐晟的对手,燕岐晟眉头紧皱,一手抓了他打过来的拳头,轻轻一扭一送,孙延荣便蹬蹬蹬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燕岐晟怒喝道,

“你到底是在闹甚么?”

孙延荣坐在地上愣了愣,猛然一拳捶到地上,

“她们跑了!昨儿晚上你同她们说过话后,荷儿姐妹便跑了!”

“跑了?”

燕岐晟眉头一挑,孙延荣气息粗重,又是一拳捶到地上,

“老子对她们那般好,她们竟卷了东西私逃了,你……你到底同她们说了甚么?”

燕岐晟左右瞧瞧,见院子里众下人都在,当下过去一把提了他领子,

“有话里面说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送个人

燕岐晟带着孙延荣进去,两人在厅上坐下,将左右喝退,燕岐晟才道,

“我昨儿送你回去,那莲儿又纠缠于我,我不过呵斥了她两句,总不至这样便跑了吧!再有我骂了莲儿,她那姐姐怎得也跑了,这事儿只怕与我并无干系的!”

孙延荣闻言一愣,

“你……你说得是真的!”

燕岐晟怒道,

“不过两个低贱的女子,要小爷为她们扯谎,你是脑子糊涂了吧!”

这话倒是骂醒了孙延荣,想了想又问道,

“你昨儿给了甚么?”

燕岐晟哼道,

“不过是一千两银子罢了!”

孙延荣一想这是燕岐晟的作派,此时倒是相信了自家兄弟的话,坐在那处胸口那股子热血,渐渐开始变凉了!

其实他如何不明白?

那屋子里的东西一样都不剩,还有燕岐晟的一千两银子!

这姐妹俩是嫌他如今落魄了,不愿跟他了,便卷了东西跑掉了!

他早前心里也是隐隐有了揣测,却总还是抱着半分希望,巴望着是兄弟动了甚么手脚,荷儿只是受了人的挑拨,不是真心想弃了他离去!

只是他与燕岐晟相识多年,知他心高气傲即便是要抢女人必也是光明正大的,自不会这般暗处使阴招儿,却又总不愿相信自己一腔真心付诸流水,

为了她……老子连世子都不当了!

只心下最后一丝希望经他这么一闹便算是破灭了!

想到这处不由浑身凉透,一时间悲从中来,坐在那处神色木然,想哭却是哭不出来,只觉心头一块巨石压着,令他张着口都吸不进气来,几乎要窒息一般!

燕岐晟见他那样儿,哼了一声道,

“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有何可留恋的,你若是真舍不得我便派了人给你追回来,只人若逮了回来需好好收拾一番,掐了她那点子歪心思才会好好与你过日子!”

孙延荣坐在那处失魂落魄并不应声,燕岐晟高声叫人,

“来人啊!给我去查一查昨儿晚上哪一道城门进出过人!”

下头人领命要去,却被孙延荣一把拉了燕岐晟的手,木然摇头道,

“罢……罢了!罢了!变了心的女人追回来又有何用?我孙延荣还不至下贱到这种地步!”

说罢一摆手,却是摇摇晃晃往外头走去,燕岐晟见状忙追着跟上去,孙延荣回头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兄弟见笑了!改日再一块儿吃酒,哥哥向你赔罪!”

说罢又摇摇晃晃的走了,燕岐晟见他那样儿实在不放心,过去勾了他肩头道,

“说甚么改日吃酒,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了!”

说着勾着他便往外头去了。

他们在外头闹时,穆红鸾也在前院,只她自是不好出面,却在细细问大夫杨大强两人的伤势,

“回少夫人话,府上两位侍卫只是失血过多,再服两剂药下去今日晚间人应是能醒了!”

“那若是醒不了了?”

“那……只怕是有些凶险了!”

穆红鸾听了皱眉头,

“还请大夫想办法救治!”

那大夫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便改一改方子,换两味重药吧!”

当下提笔又改了方子,却是在里头添加了两味好药,蒲国公府倒也不缺这些东西,命人在府里的药库里配好,仔细煎熬给杨大强两人灌下去,果然到了天黑时便醒了过来。

杨大强总算身子强壮些,醒过来倒是精神还好,说起盘龙山上事情也是心有余悸,

“我们那时听了少夫人吩咐在外头守着夫人,却是没想到天刚擦黑便来了人,那些人二话不说上来便砍,我和周鹏前头还当是来了歹人,一面拼死抵抗……一面退进内院想带夫人走,却那知那些人跟着进了庵里,见人就杀逢人便砍……退到后院去时,夫人与她那丫头已是不见了踪影,我们心知不好但再想逃出去已是难了……身上中了数刀便昏迷在地,待到我醒来却是被浓烟呛醒的,我挣扎爬起来去找周鹏见他还有鼻息,便拖着他跳进了井里……”

其实真情如何各人心里在已有了七八分数,再听杨大强这一说,自然是甚么都明白了!

夏氏只怕早被人弄走了,这些人来便是为了灭口而来的,也是亏得杨大强两人命大,知晓往井里跳,若不然待到燕杰他们再进去时,只怕人都烧焦了!

穆红鸾转头瞧向燕韫淓,

“公爹……”

燕韫淓摆手道,

“让他们二人好好养伤!”

当下领头出了屋子,转身对穆红鸾道,

“此事你不必过问了,我自有打算的!”

穆红鸾点头,这事儿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应了一声果然放了手,自去做自己的事儿。

燕岐晟出去却是到了半夜才回来,说起孙延荣道,

“灌了不少黄汤下去,倒是将那辽人的落脚处漏了出来,我已是连夜派了人去……”

穆红鸾点头与他说起端午的事儿来,

“前头王老太夫人不是说得了空让我过府一趟么,趁着端午便打算明日过去!”

燕岐晟点头道,

“明日我陪你!”

穆红鸾摆手道,

“明日抓了那辽人,只怕你还要忙,不必陪我了!”

“那也成……我到时去接你便是!”

……

待到第二日穆红鸾临出门时,却是想了想让绿绣留在了家里,吩咐她道,

“你替我去瞧瞧杨大强,看他伤势可有起色!”

这一回杨大强倒真是九死一生,虽说都是皮外伤但实在太多,只怕在床上也要躺上一阵子的。孙绿绣一听是杨大强,却是心下犹豫,

“外院处奴婢不好过去呢!”

穆红鸾有些奇怪,

“前头跟着我在锦瑟楼进进出出,外院的人你不是见得多了?你是我身边的人,他总归是我带出来的,由你去自是与她们去不一样的!”

杨大强这便宜表哥虽说是自己硬贴上来的,但在这临安蒲国公府中,倒也真只有他与绿绣是跟着自己从太原来的人,总算是情份不同的,现下他跟着自己办事受了重伤,总要多看顾一些的。

想了想便当是绿绣心里仍惧怕男子,便道,

“你若是不想去前院,我便叫个婆子过去吧!”

孙绿绣低头沉呤半晌应道,

“大娘子不必换人了,奴婢过去就是!”

穆红鸾点头让几个丫头把东西备好,想起那白胖的小丫头便随手在妆台上挑了一串珠子出来,吩吩紫鸳道,

“多备几盒果子!”

收拾妥当便带着众人往那东陵王府去。

东陵王府是早年弘武帝所赐,近皇城所在位于临安城最繁华之处,论起来这宅子倒是值不少银子。

只如今临安城中大量移民涌入,四处开地建房,原先的老城已是拥挤不堪,有了些身家的富户早往西湖边建宅子去了。

只东陵王却无银子搬家,一大家子挤在那宅子里,过得并不宽裕。

穆红鸾早前已派了人送信过去,她的车驾到了东陵王府便有人迎出来,却是王老太夫身边的一个管事妈妈,穆红鸾跟着进来见王老太夫人正端坐在上头,见了她便招手,

“丫头!丫头你快过来!”

穆红鸾笑着过去行礼,王老太夫人拉了她坐到自己身边,

“好孩子,你可算来了!”

穆红鸾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命几个丫头奉上,

“前头实在忙,趁着这两日便过来给您老人家请安!”

王老太夫人笑着点头,与她闲话两句,便拉了她的手起身道,

“走,跟着老婆子四处转转!”

王老太夫人带着穆红鸾便往那后头院子去,东陵王府这院子比起临翠院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王老太夫人道,

“我们这院子倒是比你们那院子差了不少!”

穆红鸾笑道,

“小中见大自来便是南派园林的精髓之处,这院子倒是精致小巧!”

王老太夫人叹气道,

“早前这院子虽不敢说在临安城中数一数二但也是排得上号的,只是如今家里人多,便占了院子修屋子,左一间右一间,便将院子给越围越小,到如今成这样儿了!”

穆红鸾瞧了瞧左右,果然细看便能瞧出来这院子是被人改动过的,四面的矮墙颜色也有些深浅不一,应是不同时候修建的。

王老太夫人见她打量四处,便叹了一口气道,

“丫头,你也是聪明人,老婆子也不与你绕弯子,老婆子这回也是受人所托想塞个人给你!”

穆红鸾听了却是一愣,

王老太夫人这话是何意?莫非是想让我给长青纳妾!

王老太夫人人老成精,一瞧她神色便知她想歪了,当下笑着拍她手背道,

“丫头,你放心!长青那小子如何着紧你,我老婆子会瞧不出来?老婆子生平最恨那纳妾的男人,又怎会勉强旁人!”

说着话又拉了穆红鸾走了两步,

“唉!我那媳妇杨氏前头带了个孙女,二皇子婚宴上你可是见过了?”

穆红鸾点头笑道,

“那小丫头白胖胖的,倒是十分可爱!”

王老太夫人道,

“杨氏前头便求过我,想将那孩子送到你们府上养着,你……可是能答应?”

穆红鸾一愣,心中暗想,

“这乡野贫户家中日子艰难,倒也有将孩子送给亲戚养的,只这事儿怎会出在皇家,说出去只怕要笑掉人大牙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日子难

王老太夫人见她神色也猜了八九分,当下叹道,

“那孩子是个可怜的,她爹是我第五个孙子,她前几年死了亲娘,他爹吵着闹着让我那媳妇给他再娶了一个,只这新媳妇却是个性子面甜心苦的,对黄蕊那丫头并不好……”

说着话似是想起了甚么叹口气道,

“老婆子如今人老不中用了,有些事儿藏在暗处我也是瞧不见了的!”

顿了顿又道,

“我那五孙媳妇上个月又给生了一个小子,这厢连着生了五个小子,那家里却是实在住不下了!”

穆红鸾听得瞠目结舌,这一家子也是太能生了吧!

王老太夫人见她神情倒是忍不住笑起来,

“老婆子瞧着你必是到临安不久,又不在外头走动,你不知我们东陵王府被人戏称为观音庙么?”

“哦……为何被称为观音庙?”

“自是因为我们家媳妇能生呢,比旁人拜了送子观音还要灵验……老婆子常想着甚时日子混不下去了,便将这府里的泥充做符水拿到外头卖去,包管人生儿子,说不得还要日进斗金!”

王老太夫人这也是自嘲自讽,自东陵王受封以来,俸禄不变,宅子不变,但家中的儿子却是年复一年的多了起来,偏那死头子又不懂庶务,不善经营,家里田产店铺被他败了不少。

到后头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偏偏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一直还在,家里子孙又不愿分家,一大家子挤在这府上,能有个小花园子都是因着那老不死的好脸面,怕有客来面上不好看,若是不然这花园子也保不住了!

只他不想想,东陵王府一无权二无势,占着个虚名,旁人有事也寻不到你这门上来的,还有谁来家里瞧你的园子?

穆红鸾听出王老太夫人言语中的苦涩,自是心里发软,又因着那是黄蕊,她自是千肯万肯,只这事她也不敢一口答应下来!

王老太夫人又道,

“那丫头也是年纪差不多了,到你们府中住两年,便寻个人家打发出去,总归在你们府上住过两年,也好寻个婆家的!”

穆红鸾听了心里叹气暗道,

“老太夫人膝下重孙子重孙女不知多少,为何单单要把黄蕊送出来,想来她那日子必是十分不好过的了!”

想了想当下道,

“老祖宗有吩咐自是不敢不从,只是这事儿总归还是要问过公爹才是的!”

若是黄蕊不姓燕,自己便当再收了一个小姐妹,黄蕊总归是姓燕,是长青的族妹,这事儿必是要问过燕韫淓的!

王老太夫人点头道,

“这自是应当的,自是应当的!”

即是事儿说成这样,穆红鸾自也是要借口去瞧瞧黄蕊的,王老太夫人无不点头应允,让身边的婆子领了她过去。

穆红鸾带着身边的丫头过了花园那道小门时,这才知道东陵王府过得甚么日子!

出了那门,不过一条窄窄的通道,两面全修了院子,粉刷的墙面却是十分斑驳,想来是久不翻新了。

道两旁花草也是稀稀拉拉,一副无人打理的样儿。

各院子都关着门儿,虽是瞧不出里头情景,但吵闹喧嚷之声却是一点儿不落的传入耳中,那婆子也是因着府上如此憋屈,很觉有些失了颜面不由强笑道,

“少夫人,这家里人多了些,倒是热闹!”

穆红鸾笑着点头,倒是没有露出半分不屑的神色,跟着一路顺着道路左拐右拐,到后头一个院子前头停下,婆子上前拍门,有人应了一声叫道,

“蕊姐儿,还不快些去开门!”

有人过来将门打开,正是那黄蕊!

黄蕊见了穆红鸾便是一愣,

“穆姐姐!”

原想迈步出来,想了想却又顿住了,只藏身在那门后头也不知在躲甚么,穆红鸾对她笑,

“今儿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便过来瞧瞧你!”

黄蕊回头瞧了瞧院子里头,却是面有难色,

“穆……穆姐姐不好请你进来呢!”

一旁的婆子见状忙道,

“我的十六小姐哟!那有客人上门拒之门外的!”

说着连连叹气,黄蕊脸涨得通红,嘴里喃喃不知说甚么,穆红鸾见状忙道,

“家里事多也不敢多留便不进去了!”

回头让秋兰把东西送过去,笑着道,

“这些果子是你前头爱吃的,拿去给姐妹们分了……”

黄蕊愣愣接过还未说话,穆红鸾又道,

“我也不敢多留了,隔几日派了人来接你玩儿!”

说话转身就走,黄蕊忙追了出来,

“穆姐姐!”

她前头藏了一半身子在里头众人瞧不见,现下追出来才知晓她为何不敢现身出来,却是身上穿着一件旧衣裳,下头裙子上头湿淋淋一片,隐隐还传来尿骚味儿,难道是在家里抱弟弟么!

穆红鸾瞧在眼里并不说破,只是让她回去,

“即是不方便就回去吧!姐姐我也不在乎那点子礼数的!”

黄蕊涨红了脸,在那婆子的瞪视下嗫嗫行礼,

“穆姐姐,家里实在……实在鄙陋……我……”

穆红鸾笑道,

“无妨的,日后有空来家里玩就是!”

说罢便带着丫头走了,黄蕊捧着手里的东西,瞧着她们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去。

刚一进门,手上的东西便被人给拿走了,她那继母笑眯眯道,

“黄蕊真是好孩子!出去一趟怎得便认识这样贵气的夫人了!她是谁呀?”

黄蕊喃喃道,

“是……是蒲国公子夫人!”

继母闻言眼前一亮,

“蒲国公府的少夫人……”

低头瞧了瞧手里的东西,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推了她道,

“好孩子,去把你弟弟拉的东西给弄了!”

自己却抱着东西回了房中,将门一关却是不许黄蕊再进去了。黄蕊立在那院子里左右瞧瞧,这院子又小又脏,家里几个大弟弟四处乱跑着,打翻了待洗的衣裳,弄得一地湿淋淋的。

最小的那个还在屋子里哭,刚刚拉了一身,正臭哄哄的等着黄蕊收拾,里头堂屋中也是一片杂乱,家里早不用丫头了,只黄蕊一个人做了粗使婆子与丫头的活儿。

这样的地方那能让穆姐姐那样天仙般的人儿下脚!

穆红鸾回到前头,王老太夫人道,

“你可是见着她了?”

“见着了!”

“唉!那孩子我也不瞒你,你别瞧着她生得白胖,却是因着她……她娘怀她时摔过一跤,后头生时又是三天三不落地,以至的脑子有些微不灵光,东陵王府如今名声在外……”

顿了顿瞧了一眼立在身旁的杨氏,

“……她祖母怜她不好寻婆家,便想了这一招儿,按说老婆子应亲口同你公爹讲,只后院里的事儿如今是您做着主,老婆子总归要问过你的!”

王老太夫人也是打听过的,穆红鸾虽说出身卑微,但极得蒲国公父子看重,家中大小事务全数由她打理,倒是那后头娶的新夫人对外头称身子染病给送到了外头去。

王老太夫人自是知晓这中间怕是有些文章,孰对孰错不知晓,穆红鸾是个有手段之人,她却是能瞧出来的!

想要自家丫头在蒲国公府有好日子过,自还是要靠着她的!

穆红鸾却是没想到黄蕊有这么个隐疾,回想她一言一行倒是瞧不出来有甚不妥当,王老太夫人道,

“这孩子不过应对时比人慢一些,贪吃了些,旁的倒没有甚么……只她老实在家里时常被姐妹兄弟们欺负,她祖母也是心疼她……唉……”

两人说着话,外头便有人来报说是蒲国公府上来人接了,王太老夫人闻言笑道,

“瞧瞧……倒是真稀罕,怕我把你留下来呢!”

下来拉了穆红鸾的手往大门去,瞧那架势是要去送人,穆红鸾忙拦道,

“老祖宗,请留步!红鸾不敢劳烦您老人家亲自相送!”

王老太夫人想了想便停了脚步,

“老婆子倒是真想送你,只你辈份轻我出让人瞧见了,倒显出你的不是了!”

穆红鸾忙行礼这才告辞出来!

到外头府门一看,果然见燕岐晟一身骑装端坐马上,见了她笑道,

“我估摸着时辰也是差不多了,才让人通报的!”

穆红鸾便问道,

“你的事儿可是办成了?”

燕岐晟翻身下了马,过来扶她上车自己也坐上车来,

“那辽人凭地狡猾倒是让他提前溜了!”

穆红鸾皱眉头,

“这偌大的临安城如何去寻一个隐藏的辽人!”

燕岐晟应道,

“无妨左右多花些时间罢了!”

转头又问起王老夫人是有何事要同穆红鸾说,穆红鸾将王老夫人所言告诉给他,燕岐晟眉头皱了起来,

“我小时便不喜家里姐妹吵闹,怎得现下倒要塞一个进来!家里人少也清静些!”

听他意思却是不肯,穆红鸾一时并没有说话,燕岐晟回过味儿来瞧她神色,

“你可是喜欢那丫头?”

穆红鸾心里也有些左右为难,

看着黄蕊那丫头的日子似是并不好过,只若是自己硬带回家惹得燕岐晟不快却又有些不妥,想了想应道,

“我也不是非要她,只是可怜罢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旧事

燕岐晟听她语气,又知她是个心软的,必是有些意动了,想了想道,

“你若是真喜欢她那丫头,便依你就是!”

他这样迁就倒让穆红鸾过意不去了,忙道,

“我知你素来不喜她们吵闹,这事儿不如作罢吧!”

燕岐晟应道,

“家里那么大,将她安排在一处僻静的地儿,倒是吵不了我!”

他越是这样说,穆红鸾却越是不好勉强道,摇头道

“还是算了!左右是一桩麻烦事儿,倒不如不接手!”

两人都怕这事儿引得对方不悦,便反过来改了初衷,燕岐晟笑道,

“一个小丫头能有何麻烦的,不过养她两年便选个好人家嫁了,至多陪上一副嫁妆!”

都是皇族中人,面上不必太亏就是!

穆红鸾却是道,

“即是如此,不如回去问过公爹的意思?”

两人果然回去请示燕韫淓,燕韫淓想了想道,

“那丫头说起来与你母亲倒有几分渊缘!”

这事儿说起来是在南迁的时候,那时宗室皇亲跟着燕瞻南下,一路赶奔了临安,因着事起仓促,车架马匹预备不足,这些宗室的妇孺们急匆匆只收拾了细软便跟着跑,那时燕韫淓远在巴蜀不及赶回,幸亏得有老管事遇事不乱沉着应对。

前头听说辽人来时便瞧出来战事有些不妙,却是有备无患将府中贵重的东西,全数移入了几处密室之中,又大量购买了粮食日用以备情况有变。

后头皇帝连夜派人将小崔氏母子接走,老管事便派了几个会武的婆子跟在小崔氏身边,又随身带了不少应急的银两和药品,自己带着家人随后追去。

皇室一路南逃,小崔氏母子虽是狼狈却是衣食无忧,长青也是无病无痛到了临安。

只东陵王府众人无这般幸运,其中便有那黄蕊亲娘魏氏身怀有孕,一路车马颠簸劳顿,出了开封三日身上便见了红,也亏得小崔氏身边的妈妈带了药,这才保了魏氏平安,只一是又惊又吓又劳又累,二又是到了临安东陵王府也未悉心照顾魏氏,魏氏一个人十分消瘦,倒是养得一个胎儿养得十分好,到后头生产很是艰难。

小崔氏闻讯也曾亲去探望过,疼了三天三夜孩子好不易生下来,魏氏却是大出血,也是亏得小崔氏取了家里秘药捡了魏氏一条命回来,只身子已是大亏,之后一直拖着带病的身子熬到了黄蕊五岁,终是撑不住才撒手离世!

那小丫头因着母亲怀她时动了胎气,又因生时在肚中久久不落憋了气,孩子生下来后便有些不妥当,长到两岁时才能走跑,再到三岁时才开口叫人,学些甚么都比旁人慢一些,如今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想来王老太夫人有此一举也是无奈!

燕韫淓将前头旧事略略提了一下,燕岐晟瞧了瞧穆红鸾神色,便应道,

“即是她与母亲还有这段渊缘,不如便接了她到我们家吧!”

燕韫淓一听就是一愣,

“长青要让她进家里么?”

燕岐晟道,

“即是她比旁人笨些,想来歪心思必是要少些的……”

燕韫淓点了点头笑道,

“若是长青松了口……便让她来就是!”

穆红鸾在一旁瞧他们父子神色倒似有甚未尽之言一般,不由心里一动,她是那藏不住事儿的人,待出了菩提院便问燕岐晟,

“家里以前也有姐妹们来么?可是有人动甚歪心思?”

她只知晓燕岐晟不喜女孩子吵闹却不知前头还有事儿。

燕岐晟牵了她的手道,

“倒是不瞒你,我小时家里还是常有姐妹兄弟来玩耍的……”

燕氏本就是大族,家里亲戚来往自是不少的,那时刚来临安两年,临翠院原只是蒲国公府的别院,后头扩建两年便成了如今的规模,慢说是旁人便是官家的御园也比不上。

那时小崔氏倒是个好客的,又想着燕岐晟是独子,要多与亲戚走动,便时常邀了人来园子里玩耍。

只却是有一日,园子里住了好几个七八岁,半大不大的小丫头们,也不知因着何事起了争执,一个竟将另一个推下了水!

这园子里的湖水通了涌金池,活水下头是有暗流的,人一落下去便被卷走了,待到捞上来时已是三天后了,那小小的女孩儿一身浮肿,浑身泛白,肚子高高鼓起,搭救的船夫一按便有一股子臭水从嘴里喷出来,却是喷到了一旁的燕岐晟身上。

燕岐晟亲眼见着这表姐落的水,如今又亲眼见她被捞了上来,那时他才四五岁自是心里骇怕的,却偏偏那推了人下去的丫头抵死不认,哭着喊着自己是被冤枉的,便乱指了旁人污蔑,却是闹得不可开交!

燕岐晟小小年纪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女人家的心狠手辣,只觉心中厌恶之极便死活不许人再到家里来,又有出了这样的事儿,两家人都对小崔氏不满,小崔氏亲自上门赔礼,又赔了不少银子,才总算是将这事揭了过去,自此后蒲国公府便再不轻易让族中的后辈上门了。

穆红鸾一听却是心里感动,知长青是为了自己才破了多年的忌讳,拉了他的手道,

“长青,我知你是为了我才勉强同意的!只……我却不愿让你心里不痛快,倒不如我们去回绝了王老太夫人吧!”

燕岐晟拉了她的手到自己唇边亲了亲,笑道,

“倒是不必回绝,那丫头也是个可怜人,只要老实本份我便不会撵她!”

穆红鸾喜道,

“黄蕊那丫头日后若是有个好归宿,必也要感激你这哥哥的!”

燕岐晟回头瞧了瞧身后,几个丫头都离得远远的,便伸手搂了她的腰,凑到她耳边悄声道,

“旁人我不管,这份情我却是要你领的,若是要谢也要你来谢的!”

穆红鸾见他低眉斜眼,心知他又要搞甚花样,凤眼一横给了他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儿,

“那……你待要怎样?”

燕岐晟凑到她耳边,热气呵入她耳中,

“你亲亲我呀!”

穆红鸾耳中一暖,却只觉得腰眼儿一麻,倒似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差点儿要软到他身上去,忙强自撑着挪开耳朵,却是红了半边脸,

“你想得美!”

忙紧走了几步,燕岐晟紧紧跟了过去低声道,

“你若是不亲我,我便不让黄蕊进这府里!”

穆红鸾嗔道,

“左右她是你的族妹,你能狠心不管我又何必操心!”

燕岐晟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便作势拉了她的手站直身子,

“即是如此,我们回去同爹爹说!”

穆红鸾气得回头瞪他,燕岐晟立时笑得洋洋得意,穆红鸾咬牙瞪他,见他摇头晃脑却就是脚下纹丝不动,无奈何只能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这才凑过去,攀了他的前襟踮起脚……

燕岐晟伸手搂了她的腰,轻轻一用力便将人举了起来,微微一低头穆红鸾的红唇便凑了上来……

原穆红鸾只想挨一下便退回来,却被他紧紧抱了腰,唇压下来先是软软的贴着,到后头微微启开便将舌头探了出来,

“唔……嗯……”

穆红鸾想推他,燕岐晟却是抱着她身子一闪,两人闪到了一旁的立柱之后,躲开后头丫头将她压到了柱身之上,抬手捏了她下巴舌头便探了进去,

“嗯……”

唇齿相依,相濡以沫,这却是两人头一回试,只这一试却有些一发不可收拾,这时节穆红鸾才知晓燕岐晟这性子就是个霸道蛮横的,往日在她面前那是敛了爪牙,到这激情迸射之时,却是全数暴露了出来!

不许她转头,不许她闭嘴,不许她动一动身子,只要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一点点一滴滴全副身心都要给他,半点儿也不许藏着掖着,便是她因着太过强烈的入侵,感到不安的哼嗯两声,都要被当成是反抗,会得到更强烈的钳制……

到最后呼吸都被他夺走了,

“唔……唔唔……”

穆红鸾终是忍不住重重把他推开,自己掉到地上却是双脚发软,忙反手扶了身后的柱子,燕岐晟此时却似那初沾了血的幼兽,双眼发直的又要上来,穆红鸾忙一手抵在他胸口,

“别……”

别再来了!这可还是在前院呢,后头还有丫头们,若是让人瞧见传到公爹耳朵里,以后她还在府里做不做人了!

见他还有上前的意思,穆红鸾忙狠狠瞪他一眼,喝道,

“站住!”

这时才觉唇上一疼,

“嘶……”

伸手一摸指腹上有些淡淡的颜色,不由怒道,

“燕岐晟……你咬我!”

气得一脚踹了过去,燕岐晟下意识一躲,人闪到一边儿去,穆红鸾趁势往前头冲去,提了裙唬着脸便跑,燕岐晟在后头忙道,

“长真!长真!我……我也是不小心……下次不会了!”

一时有些失了分寸,他瞧着也是又懊恼又有不少得意!只这时节傻子才肯笑出来,忙敛了神情跟着追去。

穆红鸾重重哼一声却是头也不回,燕岐晟忙紧走两步过去扯了她衣衫,讨好道,

“长真,我们明儿一起去接黄蕊,好不好?”

穆红鸾怒嚷道,

“不接了!不接了!”

接得是姓燕的又不是姓穆的,怎得我还要破一回皮!

燕岐晟忙道,

“怎能不接……接!一定要接的!”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犯事了

第二日穆红鸾却是还在生气,燕岐晟也不敢去撩她,一早儿吃罢饭出门便亲自去东陵王府上接人。

王老太夫人闻讯又惊又喜,迎了燕岐晟进来便问道,

“怎得是长青过来,你那媳妇儿呢!”

燕岐晟呵呵一笑,不敢说自家将媳妇惹毛了,今儿早上却是连眼风都没有赏一个给他呢!

“老祖宗万安!我那媳妇儿事忙,长青便过来接了黄蕊妹妹过府上玩些时日!”

这是答应了!

王老太夫人闻言却是眼圈一红,取了帕子捂眼道,

“唉!好孩子……我就知晓你同你母亲一样,都是心软良善的好孩子!”

燕岐晟听了也是心下一酸,自小崔氏去后,便是燕韫淓也少有在他面前提起小崔氏,倒不是燕韫淓薄情,反倒是太重情,提起来难免要伤心不已,父子俩都怕触了对方伤口,却是当着面儿都不敢提。

小崔氏早些年因着是大崔氏亲妹又嫁给了蒲国公,在燕氏皇族之中也是很风光了一阵子,那时节众人奉承讨好的很是不少,到后头蒲国公府闭门谢客,又后头小崔氏身子有病,缠绵床榻,初时还有人来瞧瞧,到后头搬到太原却是无人过问了。

待到燕氏父子回归临安,小崔氏便如那风中的沙痕一般,早已被吹得烟消云散,新人不知旧人不问,燕岐晟心里也是记着的,自觉族中人薄情寡义。

又因着长真出身低微,临安贵族中虽慕燕氏父子财势,却瞧不起新媳妇卑微,那些贵妇们也不愿上门,在外头见了不过撑着场面上不失礼罢了,燕岐晟的心便更淡了!

幸好穆红鸾是个性子豁达的,她也不计较旁人眼光,更不在乎有无人来往,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逍遥快活,在临安城中很是自成一派!

王老太夫人叹道,

“我早前也曾写过信给你母亲,只那老头子说崔后一去,官家不愿有人”

听王老太夫人提起小崔氏,燕岐晟心下暗叹,面上却是笑道,

“老祖宗,不必担心!妹妹去了我们那处,必会好好待她的!”

王老太夫人忙按了按眼角,吩咐人道,

“去!把蕊丫头叫来!”

果然有婆子去后头叫黄蕊,黄蕊出来时却是由杨氏陪着的,燕岐晟上前去见礼。

黄蕊见着燕岐晟便是一愣,呆在那处不知如何是好,王老太夫人忙喝道,

“蕊丫头,还不过来同你晟哥哥行礼!”

黄蕊这才上来,燕岐晟仔细观察她,见她一双眼黑白分明却是清澈纯净,神色有些懵懂,确是瞧着有些微的傻气!

她现下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两耳上戴着小小的珍珠耳环,其余再无首饰,燕岐晟对她道,

“蕊丫头,跟着哥哥去家里好不好?”

燕黄蕊不明所以转头瞧向王老太夫人,王老太夫人对她道,

“好孩子,你哥哥带你去他家里玩儿,他那媳妇儿便是你穆姐姐……”

说起穆红鸾,黄蕊却是双眼一亮,忙点头道,

“是到穆姐姐家去么……”

说着说着却是一顿,又犹豫道,

“我若是走了,那……那小弟弟们便没有抱了!”

燕岐晟瞧向王老太夫人,王老太夫人叹了一口气,

“唉!蕊丫头,这些你不必管,自去哥哥家里玩一阵子便是!”

黄蕊闻言立时一双眼笑起了弯月芽,瞧向燕岐晟道,

“我要回去拿几件衣裳呢!”

燕岐晟瞧她身上便知她必是没几件好衣裳的,有甚可拿的!

当下哄她道,

“你跟我走就是!衣裳让丫头给你收拾!”

黄蕊闻言摇了摇头,

“家……家里没丫头,我同琳姐姐还有萱妹妹住在一处,若是不收拾了衣裳,回来定寻不到了!”

燕岐晟一听却是脸沉了下来,回头瞧向王老太夫人,王老太夫人又叹了一口气,

“蕊丫头,你那屋子里还有紧要的东西么?”

黄蕊想了想摇头,

“没有了!”

“那便不用收拾了,哥哥家里甚么都有!”

燕岐晟倒是真没想到燕黄蕊的日子过成这样,却是心下有些不悦,他脸色一沉黄蕊倒有些害怕起来,转头瞧向王老太夫人与杨氏,

“老祖宗!祖母!”

王老太夫人道,

“去吧!去吧!你那穆姐姐在家里等着呢!”

黄蕊喜欢穆红鸾,却又有些怕燕岐晟,想了想咬牙问他,

“哥哥家里有果子吃么?”

燕岐晟一听心里一颤,都是皇室子弟,怎得会有人连富户家的女儿家都不如?

当下放柔了声音对她道,

“哥哥家里有许多果子,还有一个大湖里头有鱼,还有各式儿鸟、猫儿……你穆姐姐还有一只红狐狸……”

只那小畜生是个白眼狼!整日价在院子里瞎逛,吃饱了便占着穆红鸾的床睡,睡好了便又出去乱窜,能不能寻到它还要凭运气!

黄蕊听了这些双眼越来越亮,

“哥哥……哥哥,我……我要去的!”

“那好!现下便跟我走!”

燕岐晟让她给王老太夫人行礼,黄蕊上前去行礼,

“老祖宗,蕊儿玩几天便回来,给您带果子吃!”

王老太夫人笑眯眯道,

“好孩子,要乖乖儿听话,不许淘气!”

黄蕊点了点头又去给杨氏行礼,杨氏拿帕子捂脸,

“我可怜的……”

“嗯……”

王老太夫人一声低呤,杨氏忙抬头瞧见自家婆婆在瞪她,忙强忍了眼泪道,

“好孩子,你去吧!”

黄蕊这才欢欢喜喜跟着燕岐晟走了!

王老太夫人见两人身影消失,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圈儿也红了,杨氏这时才敢哭出来,一面哭一面劝道,

“蕊姐儿这一走是好事,老祖宗不用担心!”

王老太夫人叹气,擦了眼泪道,

“唉!这孩子是命苦,好在心性纯良,若是不然这些年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杨氏道,

“您也不用去想前头的事儿了,总算蕊姐儿这回算是出头了!”

也不枉两人舍了老脸去求人!

王老太夫人冷哼一声道,

“我如今是老了,家里这么多人我也管不了了,她背地里做了多少事儿,你这做婆母的却是半点没有用处!”

杨氏哭道,

“婆婆,都是媳妇的错!”

“自然是你的错,但凡你刚强几分,你那一房的事儿都不至这般乱……又何至将自家孩子拖付旁人!”

……

那头黄蕊跟着燕岐晟进了临翠园,只觉一双眼都不够用了,东张西望间已是到了九曲湾,穆红鸾迎出来见着黄蕊便拉她手道,

“好妹妹,你可算是来了!”

黄蕊腼腆立在那处,瞧见穆红鸾身后一众人,却是面露怯意,穆红鸾伸手揽了她肩头,

“莫怕,这都是姐姐家里人,你同她们混熟了便好了!”

却是拉着黄蕊进去,连眼风都不给燕岐晟一个。

燕岐晟见状摸了摸鼻头,讪讪跟在后头进去,厚着脸皮进去坐下,小丫头笑着上来给他奉茶,却是连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前院便有人来报了,

“小爷,外头有孙爷府上的人来报,说是孙爷犯了事儿被官府的人被抓了!”

“甚么?”

燕岐晟一惊腾的站了起来……

来报信的是孙延荣那院子守门的瘸子,说起来这事儿也是该着!

那拖忽儿原是藏身在临安城中一处民宅,前头被孙延荣漏了藏身之处,燕岐晟派了人去逮他,拖忽儿也是警惕,发觉不对劲便寻个空子跑掉了!

拖忽儿狼狈逃出来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儿,

自己藏身在这处旁人根本无从得知,只有那孙延荣知晓自己的藏身之处,想起前头与他动手的年轻人,不由心中暗骂,

“那身手高强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便是姓孙的旧识,那男子分明对我有敌意,后头又有人来逮我,必定是姓孙的告诉他的!”

想到这处自觉被孙延荣背叛,当下恨的牙痒,

“孙延荣,你敢出卖老子!”

却是怀里揣着刀,寻到了孙延荣那外宅处,那宅子里只一个婆子和瘸子,自是没人发觉他,拖忽儿悄悄潜进去,见那孙延荣醉得昏天黑地,正在床上蒙头大睡,鼻中鼾声大作,不由冷笑,

“哼!老子在外头吃风喝露,你倒在这处睡得舒服!”

转身出去在那院子里的鱼缸里勺出一瓢水,手一抖便淋在了他脸上,只孙延荣醉得太厉害,被淋了冷水只嘴里嘟囔了几句,眼都没有睁一下。

拖忽儿大怒似拖死狗一般将那孙延荣拖了起来,来到鱼缸处头将他脑袋按入了水中,

“咳……咳……啊……啊……”

孙延荣自睡梦中惊醒,呛了几口水立时惊叫挣扎起来,只拖忽儿那力气十分之大,死死压着他不松手!

“咕……噜噜……咕噜噜……”

孙延荣被硬按着灌了一肚子水,眼看着要翻白眼了,拖忽儿才放了他,让他软倒在地上,伏在那处抠着喉咙,吐了个稀哩哗啦,这一吐倒是去了酒意,人也清醒了几分,抬头见是拖忽儿不由得骂一声,

“直娘贼,你个辽贼弄爷爷作甚?”

拖忽儿怒而又给了他一脚,这一脚正踩到了他的肚子上,令得他又翻江倒海的吐了出来,直到将肚子里那点儿酸水吐得个干干净净,这才抬起头来苦着脸道,

“拖忽儿,你想做甚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拿人犯

拖忽儿怒问道,

“可是你叫了人来逮我?”

孙延荣茫然,

“逮你?我叫了人来逮你么?”

拖忽儿见他不认便骂道,

“果然汉狗都是狡猾,做了不认账的!”

孙延荣应道,

“小爷我这两日正难熬呢!要来寻你晦气,也要等几日才是!”

拖忽儿见他神色倒不似说谎,便又问,

“那为何有高手潜到我住的那院子里来,若不是见机得快,说不得这时节爷爷我已是身首异处了!”

孙延荣茫然摇头,想了想骂道,

“别是你小子自己在外头惹得祸事儿,倒要赖到爷爷头上!”

“我能惹甚祸事!在这临安人生地不熟,每日里深居简出,为了不引人注意便是身边的随从都留在了城外!”

孙延荣骂道,

“这临安城里眼睛毒的大有人在!你小子揣着宝石在大街上闲逛,说不得露了白被人瞧见了!”

临安城中黑道上的好汉也是不少,瞧见有辽人肥羊进来,自然要做生意的!

左右一个辽人宰了便是宰了,难道官府还要拿了凶手正法不成?

说到这处孙延荣倒是想了起来,

“你那袋子宝石还在我这处呢!”

这也是荷儿姐妹命里没有,那一晚若是能忍了酒臭为孙延荣擦洗,说不得便能摸到他藏在怀里的袋子,那袋子里的东西比卷走的金银细软值钱十倍,只可惜她们脱了他的靴子,敞开了领口便将人扔到一旁,白白失了一个发财的机会。

孙延荣说着话,便扶着鱼缸起身,跌跌撞撞的进去屋子里,将那一袋子宝石找了出来,扔给拖忽儿道,

“给你!本世子爷可不会贪你的东西!”

他虽缺银子缺得厉害,却也不会做昧人钱财的事儿!

拖忽儿见他拿了东西出来,倒是信了他,只当真是自己在外头钱财露了白让人给盯上了!

当下过去扶了歪歪倒倒的孙延荣道,

“如今我们那生意究竟如何个做法?你可是有了章程?”

孙延荣被他这么一折腾,早已是面色惨白似鬼,当下一摆手道,

“你便在这处寻间屋子住了,这事儿待小爷我睡上一觉再说!”

他现下头疼欲裂,肚子里早已清空实在没力气同拖忽儿纠缠,这厢进屋去一头倒在床上立时就睡了过去。

拖忽儿倒也不客气,他在外头担惊受怕又饿又累,却是去下人房,叫起来那粗使的婆子要吃东西,那婆子被吵起来也是满心冒火,只孙延荣狐朋狗友多时常也有这样的事儿,无奈只得起身就着灶间里的东西,给拖忽儿做了一碗面。

拖忽儿唏哩呼噜吃完,将碗一扔自己也找了一间被褥俱全的房间倒头就睡,这一睡却是一觉到了天晚!

这事儿也是他们该着!

两人在这院子里睡得昏天黑地,偏偏孙延荣在外头这么些日子,他那亲娘担心着他,便带了人来这处瞧一瞧他。

那守院子里的瘸子自是认得开国公夫人,见人上了门忙恭敬迎进来,开国公夫人崔氏生了一张满月脸,慈眉善目,为人很是温和,开口说话也是声音温柔,

“荣儿在何处?”

婆子上前道,

“前头与蒲国公府的小爷吃了一回酒,醉得有些狠了!”

崔氏皱眉又问道,

“那……荷儿呢?为何不见人?”

婆子立时面露异色,

“夫人……夫人带着她那妹子跑了!”

“甚么?”

崔氏一惊拍桌子站了起来,立在那处想了想又是一喜,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女子跑了?”

婆子应道,

“前头趁着爷吃醉了回来,便卷了细软……跑了!”

崔氏倒不是乎那点子东西,闻言却是十分欢喜,

“好!好!跑了便好,前头迷得我儿神魂颠倒,任是我这当娘的如何规劝他也不听,现下那小蹄子自己跑了,好好好!免得拖累我儿!”

那婆子与瘸子都是苦笑,婆子应道,

“世子爷,这几日很是烦闷,却是吃了不少酒呢!”

崔氏也是心疼儿子,叹了一口气道,

“这一回他可是吃尽了苦头,总算我在家里苦苦相求,让国公爷消了这口气,待我儿隔两日酒醒了便能回府了!”

婆子闻言大喜,

“如此真是太好了!夫人总算不必日夜忧心了!”

她与这瘸子是崔氏的老人,早前跟着陪嫁到开国公府守了个园子,后头园子卖给了旁人,两夫妻便闲了下来,恰逢那时孙延荣在外头买了这院子,便向崔氏要了这两人过来。

崔氏自是怕儿子在外头不惯,有自己人伺候着当然更好,因而后头孙延荣无银雇人时,那些个人都走了干净,却只这两个留了下来!

崔氏也是欢喜便去屋子里瞧自己儿子,见他脸色惨白睡在床上,却是守着他哭了起来,

“我的儿,你就是个傻的,那起子水性杨花的女子有甚好的,你为了她顶撞了父亲连世子之位都不要了,她却这样对你……”

她在一旁嘤嘤的哭,倒将孙延荣哭醒了,孙延荣见是自己母亲,这才翻身起来,却是睡了这么久总算是回复了一点儿元气!

崔氏同他讲,开国公已是气消也许他回去了!

孙延荣也是受了这回教训,自家知晓厉害了,也不敢嘴硬便悻悻点头说是愿意回去了!

崔氏见状大喜,忙让人预备了水给他沐浴。

崔氏带来的小丫头去灶间里烧水,却是见着一个高壮的汉子,正在里头鬼鬼祟祟寻东西吃,

当下吓得尖叫起来,众人出来一看,孙延荣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拖忽儿在呢!

孙延荣忙过去拉了拖忽儿对崔氏道,

“这是我北边来的朋友,在临安城中做生意,便在儿子这处住几日!”

拖忽儿知是孙延荣的母亲倒也恭敬上前见礼,只他那身高体壮的样儿,又有怪腔怪调的口音,不说话便罢了,一说话便漏了馅儿。

崔氏寻了个机会问儿子,

“这人莫非是个辽人?”

孙延荣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不是!不是!只是家住在北边,口音不同我们这处罢了!”

崔氏是他亲娘,虽说心里怀疑却也不会揭穿了儿子,在这处呆了半日便带着人走了!

只她这一回开国公府,却是不知身边的小丫头已是将信儿传给了人,开国公宠爱的妾室姓文,文姨娘眼珠子一转便把自己那儿子叫了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说,冷笑着道,

“派个人去报官,也不必说是有辽人,只说有江洋大盗在那院子里,只要官府的人一去,便能知晓了!哼……我看你这回还能逃得掉!”

前头的事儿国公爷好不易才消了气,这一回里通外敌,我看你还如何保你那世子之位!

当下拉了自己儿子的手道,

“我的儿,做这一番都是为了你,日后做了世子你可需得争一口气才成!”

“姨娘放心!儿子必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

报了官又使了银子,这衙役们出动的自是十分迅速的,到孙延荣的院子外头先悄声围了起来,前后门堵了,再由人过去拍门,瘸子打开门一愣,

“几位官爷有何贵干?”

那为首的衙役喝道,

“叫了你们主人家出来说话!”

瘸子一犹豫,便被人硬闯了进去,

“哎……你们做甚么?”

瘸子叫着却被人推到一旁,孙延荣与拖忽儿察觉不对时已是晚了!

那些衙役们见到在厅堂之中对坐的两人,立时大喝一声道,

“好汉子!你们的事儿犯了!”

那拖忽儿本就是惊弓之鸟,一见衙役立时起身要跑,几位衙役也是拿人的经验十分丰富,将那手里的铁链哗啦啦一抖,

“那里走!”

铁链抖过来却是去缠拖忽儿的腿,拖忽儿气灌双腿后退两步,缠在腿上的铁链立时绷紧,

“嚯……”

拖忽儿怒喝了一声,将那两个抓着铁链的衙役拖倒,人便跃了起来,甩脱了铁链便要向后面跑去,那些衙役们见状口中呼喝一声,都跟着追了过去,一时之间由近至远,叱喝打斗之声隐隐传来,显然是拖忽儿跑远了!

孙延荣呆在那处,他出身显贵只见过旁人被拿,自己几时被拿过,坐在那处正不知如保是好,留下的两名衙役将链子往他颈上一缠,孙延荣才回过神来,

“你们敢!我是开国公世子!”

那两名衙役闻言冷笑一声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世子爷有甚么话请到衙门里同老爷说话!”

孙延荣挣扎道,

“我没犯法!本世子没犯法!”

衙役们又是冷笑道,

“世子爷犯没犯法自有公论,只那逃走的人与世子爷是何关系,世子爷还是要与我们老爷细说细说才是!”

当下拉了孙延荣便走,孙延荣一面挣扎一面高声大喝,把那婆子与守门的瘸子吓得不成,瘸子壮着胆子要上来说话,却被衙役一把推倒在地上,孙延荣见势不妙,只得冲那瘸子道,

“去寻燕大爷想法子!寻燕大爷……”

孙延荣这时节脑子总算灵光了一回,那辽人的身份见不得光,若是没被逮着还好,若是被逮着了,自己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自家老子正巴不得赶了亲儿子出门,寻他救人只怕还比不上兄弟尽心!

第一百五十章 有蹊跷

瘸子与那婆子眼见得他被拿走,只得按着孙延荣的吩咐跑去寻燕岐晟。

燕岐晟得了信儿又惊又怒,细细问过那瘸子知是衙门里的人过来的,心下便是一凉,

“你先回去!这事儿不许与旁人提起!”

瘸子主人家被拿,也是六神无主,当下应了忐忑回去。

燕岐晟想了想转身去见了燕韫淓,将事情一讲,燕韫淓眉头紧皱,

“私通辽人可是死罪!孙世子真是糊涂!”

燕岐晟叹道,

“此事你不可莽撞,且派人先去打听一二才是!”

燕岐晟点头眉头却是紧紧皱着,穆红鸾听到消息也有些担心,

“朝廷自来严惩私通外敌,孙延荣的罪名若是坐实,只怕他那世子之位是不保了!”

燕岐晟在家中左右是坐不住,索性便出去打听消息,待到了晚上回来同穆红鸾道,

“人被拿到了京畿县衙之中,只那辽人也被拿住了!”

穆红鸾闻言便是一愣,叹气摇头,

“这事儿只怕难了了!”

燕岐晟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虽是私通了辽人,却总算还未做错事,我也不能眼瞧着他遭罪,总要想些法子才是!”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这类事儿不过两种法子,一是明面上使银子又或是走人情,免了孙延荣的罪!二便是来暗的……”

燕岐晟一愣问道,

“怎么个来暗的?”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想法子进大牢之中将那辽人给灭了口,这样便是死无对证,便入了不孙延荣的罪了!”

说起杀人自然是不好,不过若是杀辽人穆红鸾却是眼也不眨一下,前头若不是被那辽人侥幸逃走,被长青逮到了多半也没有好下场!

燕岐晟思量了一番道,

“依我瞧着暗中出手倒比明面上出手强!”

私通辽人若是过了明路,便是能压下去必也要花上大力气,倒不如将那辽人杀了,一了百了!

他与穆红鸾倒是心思相同,

慢说是一个辽人!便是十个、百个、千个,全数都杀光也不为过!

当下便对穆红鸾道,

“你早些歇了,我去前头寻爹爹说话!”

穆红鸾知他若是拿定了主意,必是要趁着京畿县衙未拿到辽人的口供时提前动手,今晚上自是最好的时机,想来他今晚上必是会晚睡的了!

当下对他道,

“灶上炖着燕窝,你先吃一碗再去!”

燕岐晟点头,让丫头端了燕窝进来,一仰脖便一口便喝了进去,嘴一抹道,

“你睡吧!我今儿晚上不过来了!”

“嗯!”

穆红鸾点头,待他离去才自己上床歇了!

燕岐晟去了前院见燕韫淓,燕韫淓闻言却是摇头,

“这事儿长青真想出手么?”

燕岐晟应道,

“总归是我儿时玩伴,孙延荣此人虽说纨绔,但总不至罪大恶极,若是因此事失了世子之位,只怕以后在这临安城是无法立足了!”

燕韫淓却有些不以为然,

总归是他自己往那邪路上奔,受些教训也是好的!

只这话他也不好当着儿子说,知他是个念情之人,想了想问道,

“你预备着如何下手?”

燕岐晟道,

“若是从官面上走只怕事儿不能保密,倒不如想法子将那辽人给杀了灭口……”

在他看来孙延荣也是有些冤枉,铤而走险与那辽人做生意,弄了半晌门路都没有摸到便被人给逮着了!

想到这处不由的心头一动,

那辽人只身藏在临安城,孙延荣前头也同自己讲过,这事儿除了自己便没有第四个人知晓,如何会被官府的衙役上门逮了个正着?

是甚么人通风报信的?

只现下这疑问只得抛在脑后,想法子救了他才是正事!

燕韫淓闻言更是不愿,

“又不是那绿林好汉,怎得还兴杀人灭口的一招?”

想了想道,

“京畿县令郑万里与我有些交情,明日里我派了人过去打听一二,你不可轻举妄动!”

燕岐晟闻言点头。

待到第二日,果然派了人去打听,说是人已被提走了,只再三询问那郑万里却是摇头不言,只说此事国公爷不需过问。

燕韫淓得了信儿,却是又惊又疑,

“郑万里此人并非固执不知变通之人,相反他为人很是圆滑称得上八面玲珑,要不然也不能在京畿县令任上多年……”

京畿县令不过八品,却是天子脚下的一等小官,这临安城中显贵无数,巨贾成堆,要想在这城里捉拿作奸犯科之人,即要做主官的脖子够硬,却又要做主官的圆滑变通!

郑万里能在这任上多年,自是有他过人之处,燕韫淓与他是有些交情的,明知是蒲国公府的人还要三缄其口,只怕这其中的水有些深了!

燕岐晟皱眉头,

“虽说私通辽人是重罪,但也是郑万里职责所在辖区之内,怎得还有人要插手?莫非孙延荣还犯了其他的事儿不成?”

燕韫淓想了想道,

“此事你不必插手了!还是打听清楚再做打算!”

燕岐晟点头悻悻的出来,却是越想越是心里不爽快,

“枉我还把那小子当成兄弟,一心为他打算,他却还敢瞒了我不肯说实话!”

越想越气,越气便是越想将孙延荣找出来!

只这事儿却不能动府里的人,燕杰对爹爹最是忠心,我调动了人手他必是会知晓的,我又去寻甚么人一起去呢?

却是想起了穆红鸾,眼前一亮,

“对呀!叫了长真同我去打探一番!”

长真的身手比我还要好!我们只是去打探打探消息,只要小心些必是不会出差子的!

想到这处便回九曲湾,自桥上过去却是远远瞧见那湖边上,有一个绿衣裳的小丫头蹲在水边,一旁有一个火红的小东西,不是那红将军又是谁?

燕岐晟过去,那红将军抬起头来冲他嘤嘤叫了两声,那小丫头抬起来,燕岐晟才发觉是黄蕊,但开口问她,

“你在水边上做甚?”

黄蕊有些怕他,不敢不应答,迟疑的指了水里的鱼道,

“红将军想吃鱼!”

燕岐晟步下桥来,到了水边果然见那水里肥头大耳的鱼在游,当下伏身捡了石子,故计重施一石子打晕了一条,黄蕊见状欢呼一声便要冲进水里去,燕岐晟一把拉了她,

“小心掉进水里去!”

两人瞧着红将军探头探脑看好了地势,才小心翼翼的走入水里,一口叼了鱼上岸,

“你瞧瞧,红将军都比你聪明!”

燕岐晟放了她,黄蕊笑嘻嘻过去,红将军便将鱼放到了她面前,嘤嘤叫了两声,黄蕊提了鱼一挥手道,

“走!我们回去烤着吃!”

一人一狐撇下燕岐晟便走远了!

燕岐晟进去见了穆红鸾抱怨道,

“那小畜生吃我的喝我的,倒与旁人更亲近!”

穆红鸾笑道,

“黄蕊那丫头虽说人憨了些,但对付这些小东西最有法子,自她来后红将军便黏上了她,慢说是你便是我,它也不管了!”

说起来这丫头也是可怜!

你当她为何生得白白肥肥?

却原来她甚么都吃!

这“甚么”二字可不同一般,甚么里头果叶花草,虫蚁蛇鼠全都有,自黄蕊到了这九曲湾,湖里的鱼,草丛里的蚱蜢,树下的知了,树上的果子,但凡能入嘴的她无一不吃!

穆红鸾问她怎得这么馋?

黄蕊只是憨憨笑,

“家里东西少,我肚子饿了就在外头吃!”

众人听了都是心里恻然,说起来旁人只怕都不信,开国公家的小娘子,同乡下的野丫头一般,专在外头野地里刨食,也不知那府上平日里倒底是个甚么情形!

只穆红鸾听了心里有几分明白,

“这府里再穷也不至连吃得都没有,只怕她那后娘心肠有些歹毒,仗着黄蕊有些傻便任意欺凌!”

这事儿她记在心里,倒是加倍对这丫头好,任她在院子里做甚么都不加阻拦,倒成全了这丫头与红将军混成了一对!

燕岐晟听了也觉着可怜,想起黄蕊白胖可爱的样子,

“她这也是傻人有傻福!”

日后在这家里好好过日子便是!

小夫妻说完黄蕊,燕岐晟把几个丫头摒退,便将孙延荣的事儿讲了出来,

“爹爹不许我插手,只……这事儿我觉得很有些蹊跷!前头我只当他说谎骗我,不过这一路过来我又细想了下……他虽是个纨绔二世祖,却是极好脸面,好朋友重义气,连私通辽人的事儿他都敢说,还有甚么不敢说的,他应是不会骗我!”

穆红鸾听了也是觉着蹊跷,她却是想得不同,

“辽人那事我瞧着多半是有人通风报信,莫非是有人有心要整治他?若是真的,那他被人从京畿县衙大牢里提走,里头就有大大的内情了!”

燕岐晟一听,

“你是说有人暗中害他?用辽人的事儿将他抓进大牢里再行出手?”

穆红鸾点头,

“我瞧着倒是有些像!”

她两世为人论起世故来自是比燕岐晟要多些阅历!

燕岐晟点头,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寻到他了!今儿晚上我们一起出去!”

穆红鸾整日在这宅子里也是关得烦了,又练了一身武艺正愁没有可用之处,听燕岐晟相邀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探天牢

这半日燕岐晟便在九曲湾中与穆红鸾吃茶看书磨到了天黑,又一起吃罢饭一同上楼去睡了!

丫头们见状都是面面相觑,

怎得今儿少夫人转性了!没有打打闹闹把小爷赶下来,竟笑眯眯拉着他上楼去了!

有那些年长的婆子知晓了却是暗笑,

“眼瞧着大爷与少夫人也是近十六了,年纪大了又自来情意好,大爷又歪缠得厉害,倒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不管下头人怎么想,穆红鸾与燕岐晟却上榻便睡,睡了两个时辰燕岐晟叫醒了穆红鸾,两人换了早找好的衣裳,悄悄打开了窗户,借着夜色的遮掩,便跑出了蒲国公府。

这头一个要去的地儿便是京畿县衙,那县衙之中衙役众多但高手却只得一两个,两人小心进入里头倒是无人发觉,这厢寻到存放案档之处,便借了火折的微光细心翻阅。

那孙延荣是衙役领了押签出来捕逮的犯人,自是会在档上记录一笔,若是再被人提走必也是要记录一笔的,只要寻到档上的记录便知人在何处了?

孙延荣才犯了事儿应是新记档,两人不过翻找了半柱香便找到了,只见那档上白纸黑字记了一个提押人却是——侍卫亲军司!

两人都是一愣,穆红鸾有些不明白轻声问燕岐晟,

“侍卫亲军司是在何处?”

燕岐晟脸色阴沉了起来,

“他是被大内侍卫提走的!”

穆红鸾一惊,

“那是皇帝的人,孙延荣是被官家的人带走的,他犯了甚么事儿?”

燕岐晟摇头,他也是不知晓,孙延荣这样的二世祖便是再作奸犯科,也用不着燕瞻出手教训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两人不得其解只得悻悻回去,回去商议许久,燕岐晟心里按捺不住好奇想要一探天牢,

“……大内之中高手不少,长真还是不必跟着我去了!”

穆红鸾听了却是摇头,

“即是凶险我更要去的,有起事来也好两人照应!”

燕岐晟也知自己身边的人不敢调动,还要靠长真才成!

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们也不用硬抢,想个法子混进去稳妥些!”

燕岐晟即是皇亲进入大内,总归是要比一般的江湖人士便利的,这头一个对地势就熟悉些。

燕岐晟自小在皇宫之中也是来来往往的,天牢在何处更是清楚,更有每日里天牢守卫如何换班如何交接,他也是能打听到的!

“总归在大内之中有些熟人,花些银子买通御膳房的管事太监,打听这些却是轻而易举的!”

燕岐晟花了两日时间打听好,待到第三日便与穆红鸾寻了个借口要出门游玩,骗过了燕韫淓,两人骑马出来到城外,却是带着穆红鸾到了城外一处院子,那院子之中摆放了十数辆堆满瓜果菜蔬的马车,有人过来冲他们一招手,指了其中一个道,

“上那一辆!”

燕岐晟带着穆红鸾过去,掀了车板果然见下面有一处暗格,里面藏两人再在上头堆上东西,倒是毫不起眼。

燕岐晟带头躺了进去,又缩着身子让了大半给穆红鸾,穆红鸾进去蜷在他怀中,倒不觉拥挤。

穆红鸾问他,

“这是到皇宫何处?”

燕岐晟悄声道,

“到御膳房……”

正说话间外头一黑,板子被人盖上,又堆了不少菜在上头,虽隐蔽却有些气闷,两人只的敛了呼吸,尽量绵长的吐纳,这么相拥在一起藏在马车中,摇摇摆摆往皇城去。

一路摇了也不知多少时辰,车停下来听外头隐隐有说话声传来,这才知晓应是到皇城了!

不多时车又摇晃起来,最后停在了御膳房附近,有小太监上来卸货,有人过来在车板上轻轻敲了三下,燕岐晟得信便推开了木板,先从里头出来,四下瞧瞧。

原来这处是个卸货的地儿宽阔院子,除了埋头卸货的小太监并无人管他们。

正四处张望间,那边有人自门口出来招手,

“这边……”

燕岐晟拉了穆红鸾过去,一个管事大太监模样的人过来行礼,苦着脸道,

“小爷爷,您这是玩得那一出啊?”

燕岐晟笑道,

“无事……与人闹着玩儿呢!你放心,必不会拖累你的!”

那管事太监看了看穆红鸾,穆红鸾做了男装打扮,脸上抹了些深色的脂膏,又在唇上粘了两撇胡子,瞧着虽是不伦不类但总算掩了不少艳色,乍一眼看就是一个样貌俊俏些的小郎君。

管事太监不知就里,只当又是这些小爷爷们无事找事的寻乐子,当下只得苦着脸道,

“小爷爷,天牢重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地方煞气重,您甚么地儿不玩要去那处玩!”

燕岐晟道,

“小爷我与人打了赌,要在天牢里转一圈儿出来,五千两银呢!若是赢了分你一半!”

“别别!小爷爷您只要平安出来,莫牵扯到小的们便成了!”

说完无奈带着两人进去换了两身太监衣裳,又交给另一个太监道,

“跟着他们去天牢送午膳,只能呆上一刻钟!”

两人点头过去抬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跟着前头的人,排成一溜儿往天牢而去。

天牢之中有不少守卫,不过此时正是轮班用饭的时候,除却重犯有单独关押的牢室要日夜看守之外,其余守卫都可出来用饭。

燕岐晟与穆红鸾抬着饭桶跟在人后头,挨着个儿给天牢之中的犯人送饭。

这天牢不同于外头大牢,对囚犯倒不是太过苛刻,御膳房所制的囚犯倒也勉强可以入口,两人借着送饭的机会,仔细打量每一间牢中的犯人,却是一直没有寻到孙延荣,两人互视一眼心里都有疑惑,一路跟着过去到了倒数第二间,这牢房十分阴暗,那股子血腥味儿很是冲人。

那角落处有一人缩着,饭放到门前那人也是毫不理会,燕岐晟瞧了穆红鸾一眼,冲里头轻声叫道,

“喂……吃饭了!”

那人动了动身子并未抬头,后头有小太监轻声道,

“这人才来了两天,今日用了刑怕是吃不了饭的!”

说着话便往旁边的牢房走去。

燕岐晟闻言眉头皱成了疙瘩,想了想轻声叫道,

“孙延荣……”

里头那人身子一震动了动脑袋,抬起头来果然是孙延荣,燕岐晟大喜忙趴到栅栏上去又叫了一声,

“荣哥!”

孙延荣身子又一震似是被惊到了一般,立时四脚并用的爬了过来,到了这处两人才看清他面目,脸上、手上有许多伤痕,但眼神还算清明想来虽是受刑,但身子还能抗得住!

燕岐晟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开口就要骂,却见孙延荣带着血痂的手,伸出来一把抓了他的领子。

“你怎么到这处来了!快走!”

燕岐晟有心想骂被穆红鸾在后头一捅腰,立时醒起这是天牢当下压低声音问道,

“你到底是犯了何事,为何会被提到天牢之中!”

孙延荣却是比他还急,当下紧紧抓了他前襟道,

“我并没犯事儿,你却是事儿大了!进了这处两日,他们对我用刑只问我是不是在你指使下私通了辽人!”

“甚么?”

燕岐晟与穆红鸾的脸色都是一变,孙延荣又道,

“你放心!好兄弟,哥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必不会拉了你下水!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燕岐晟忙反手抓了他手腕,

“你说甚么,这事儿与我有何干系?”

孙延荣苦笑,

“这事儿本与你无关,却有人借了我的口给你下套,兄弟你放心,哥哥我必不能出卖你,你还是回去想想得罪了甚么人吧!”

两人这一段对话都是紧贴在木头栏上说的,小太监忙着手里的事儿并未听清,转回头来却是道,

“我们不能在这处呆得太久,快走吧!”

说着话将饭放到一旁的牢门前,里头那人也受过刑了,正缓缓挪着身子过来伸手拿饭。

燕岐晟忙对孙延荣道,

“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孙延荣忙连连摆手,

“你莫要轻举妄动,我总算是开国公世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燕岐晟咬牙放了手,孙延荣伸手拿了饭碗往里头缩去,却是背过身再不理他。

燕岐晟无奈只得同穆红鸾又抬了空空如也的饭桶跟着出去。

如此又按着原路出了皇城,回到临翠园,燕岐晟却是一路沉默不语,穆红鸾也是秀眉紧皱,

能将孙延荣提到天牢的人只有燕瞻!

但为何燕瞻要让孙延荣死咬长青?

他想做甚么?

她不明白,燕岐晟却是心里隐隐有些揣测,待回到前院便带了穆红鸾到书房之中,燕韫淓听说两人私闯了天牢,不由的怒道,

“长青你真是胡闹!”

自己胡闹也便罢了,竟还带着长真去!

“你若是在大内之中失手,你当燕瞻会轻易放过这到手的机会么!”

燕岐晟闻言却是冷笑不已,应道,

“爹爹,只怕这一回你想撇清干系也不能了!”

当下将见到孙延荣之后的话一讲,燕韫淓脸色阴沉下来,负手立在小崔氏画像之前呆立了半晌,又转身走到窗前,良久长叹了一声,一掌拍在窗台之上,

“罢!罢!罢!总归是有这一回,即是他先动了手,我们也不能束手就缚!”

第一百五十二章 劫天牢

燕韫淓回转身来冲着穆红鸾正色道,

“长真!这事儿想来你也应是明白了七八分,倒也不用瞒你,官家忌惮我多年,当年长青年幼,又为了你们母亲,我才远走太原,却是没想到他一逼再逼,到如今我们也不得不还手了!长真,你可明白眼前情势?”

哼!因为一句话,这么多年燕瞻对我一直心有芥蒂,到前头夏氏的事儿,我一忍再忍到如今他总算是动手了!

穆红鸾听了点头,这其中牵扯多少官家与自家公爹陈年旧事,她自是不知也不必过问,她只知晓自己上了蒲国公府这一条船,便是与燕岐晟绑在了一处,夫妻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自是一心要向着蒲国公府的,当下冲着燕韫淓点头道,

“公爹说的话,儿媳是明白的,儿媳即是娶给了长青,自是与他荣辱于共的。公爹放心,长真自会打理好份内之事,令您与长青无有后顾之忧的!”

燕韫淓闻言欣慰点头,

“好孩子,我就知晓你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这孩子天生的侠义心肠,配长青即能共富贵也能同患难!

我们家长青果然是个有福的!

燕岐晟耳听得穆红鸾所言心下感动,却是当着燕韫淓不好表露,只得悄悄伸出手去借了衣袖的掩饰握紧了她的手,穆红鸾缩手不及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任他紧紧握住。

燕韫淓瞧在眼里心里欢喜又道,

“再用不了多久,眼看着长真要十六了,之后选个日子你们便圆房,也算是了了我与你们母亲的一桩心愿!”

说起圆房两人都是红了脸,穆红鸾对上燕岐晟灼灼的目光,虽是两世为人但总归没有他脸皮厚,实在在这书房之中呆不下去。

只得转头瞧了瞧外头天色,借口要回去歇息便退了出来,燕岐晟与燕韫淓却是关在书房之中彻夜长谈。

“呼……”

穆红鸾抬头看了看头顶星辰,伸手拍了拍自己热烘烘的脸蛋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即是遇上了事儿便不能怕,总归兵来将挡,好好与长青同度难关吧!

……

隔了五日,蒲国公府一派平静,穆红鸾照旧每日在锦瑟楼里处置家务,管理大小杂务。

只几位管事自燕大到燕五却是时常忙得不见踪影,燕韫淓的书房之中也常常是彻夜明亮,燕岐晟这几日回来的很晚,回来到穆红鸾闺房之中坐一坐,却是带着一身的酒气,偶尔身上还有脂粉味儿,燕岐晟见了她便拉着手道,

“长真,接下来这阵子我怕是要时常流连外头,不常归家了!你可定要信我,外头的女子我连眼角都不给一个的!”

说话间却是面露委屈,一双明亮的眼儿可怜巴巴瞧着她,倒与那被自己扔下床的红将军有几分想似,穆红鸾眼珠子一转便知他为何要如此。

当下横了他一眼,故意气道,

“你在外头花天酒地尽兴纵情不说,转回头还要到我面前来买乖,两头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燕岐晟闻言急了,忙左手搂了她腰,右手举了三个指头发誓道,

“我若是有半句谎言必遭天打雷劈!”

穆红鸾闻言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

“傻子,乱发甚么誓!我自是信你的,但你自家身处脂粉阵中可能守得住?

“守得住!自是守得住!”

燕岐晟见她总算是信了自己,心下便是一宽,转身抱了她上榻坐好,

“你那般聪明自是能明白,这般做法是为了甚么……”

却是略略同她提了提各种打算,只这中间牵扯朝臣,牵扯各处局势,穆红鸾听了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总归做到对外头的情景心中有数,能遇事不慌!

只燕岐晟这样已是很难得了,这世上的多数男子都当女人无知无识,只能攀附男子生活,便想将她们关在后院一方天地之中,自不知外头事世如何,待到遇起事来女人家张惶无措,慌乱无知时,又怪人头发长见识短只能做拖累!

却不知你平日里只让人纠缠在家事之中,营营碌碌,又如何让人长见识增本事,能遇事不乱?

这样的日子也是过了半月,外头采买的小管事却是进来请示道,

“少夫人,今日里临安城中大肆搜捕逃犯,市面上动荡,可是要多买些预备着!”

穆红鸾闻言挑了挑眉头,

“抓甚么逃犯,怎得还令得市面动荡了?”

那小管事应道,

“说是天牢之中有犯案累累的江洋大盗,却于昨夜里被人从天牢之中劫了出来,官府四处张贴告示,说是那大盗身上背了数十条命案,是官家钦点要拿的惯匪,刚抓着没有几日便被同伙从天牢之中劫了出来,如今正在满城搜捕这大盗与同伙!”

那小管事顿了顿又道,

“因着这伙子人似是并未逃远,还在临安城中潜伏,因而官府如今要封锁城门,只许进不许出,要过往行人严加盘查,便是城外送菜的进来也要被搜查,只怕这市面上的东西都要受波及,明日便不好买了!”

穆红鸾闻言点头,

“多采买些也可,不过不必太多,存上三日的便成了!”

小管事领命去了,一旁的夏竹舌头悄声冲那几个道,

“这帮子人果然厉害,能在天牢里劫人呢!”

那天牢是甚么地方,都是皇宫里的高手守着呢,能被人劫了牢去,自是要身手十分高强的了!

秋兰也是应道,

“那这几日还是少在外头走动,被人虏了去可如何是好?”

冬雪听了便是笑,

“姐姐颜色好,自是怕被人抢了去做压寨的夫人,我们想人抢也无人搭理呢!”

秋兰也是笑,

“我怕甚么……”

说着悄悄瞧了一眼穆红鸾,众人都是点头,这屋子里最美的自是少夫人,进出才是要多派些侍卫呢!

不过……遇上了少夫人,也不知是谁虏谁呢!

到了半夜里果然有那“汪洋大盗”悄悄潜入了闺阁之中,这么往床上一扑便被人翻身按在了下头,

“长真……”

来人懒懒的叫了一声,便往那还带着温香的被子里钻,穆红鸾嫌弃他一身汗味往外头推他,

“去榻上睡!”

燕岐晟却只是把脚上短靴一蹬,伸手解起外衫来,还未等穆红鸾回过神来,人已是赤着胸膛钻进了被子里,那汗味熏得穆红鸾自床上起身瞪他,无奈只得让出床去,自己睡窗旁的软榻。

“把人给救出来了?”

燕岐晟应道,

“孙延荣那小子不肯跟我走,只把那辽人弄了出来!”

“他为何不走?”

“那小子死要面子,说是这么出去就成了逃犯,便是要杀要剐也认了,不肯就这么东躲西藏一辈子!”

那孙延荣倒是有些骨气!

“那辽人……可是杀了?”

燕岐晟沉默片刻应道,

“没杀他……”

你当为甚么没杀他?

那拖忽儿也是个机灵的,他先前被逮到了天牢之中,也是问过话受了刑,便只有人问他可是认识蒲国公子燕岐晟。

那拖忽儿只见过燕岐晟一面,说没上两句倒动起手来,如何知晓谁是燕岐晟,当下只是摇头说不知,这厢被人一通毒打又是拷问。

只这草原上的汉子最是直来直去,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便是人诱供威逼都无用,他只咬死了就认识孙延荣一个,到后逼急了连那想占他便宜买宝石的掌柜的都招了出来,说起燕岐晟只摇头不认识。

他被拷打又听隔壁的孙延荣也受了折磨,不由暗骂这姓孙的骗他,

“不说是甚么功勋之后么,怎得照样同老子一般也要挨打,必是骗人的!”

只那姓孙的这一回倒是有些骨气,竟是熬过了七八日却是咬死都未松口,只说是与燕岐晟并无半点干系,只自己一人所为!

拖忽儿经了这几日也瞧出些端倪来,那些人原来是想趁这机会寻人晦气,有一日夜里趁着守卫不在,悄悄叫了孙延荣说话道,

“你招了有甚要紧,左右都是他们姓燕的事,你夹在中间不白挨了么?”

孙延荣闻言骂道,

“你晓得个屁,老子不会出卖兄弟,这事儿本就与他无干,凭甚将他拖进来!我现在恨只恨当时没有听他的话,早早将你小子弄死了,便没有这事儿了!”

拖忽儿听了却是大笑,

“好!好!好汉子,你这样的好汉子,我拖忽儿若是能出去,必还同你做生意!”

孙延荣听得呸一声吐出一口血痰来,

“爷爷若是再与你做生意,爷爷便不姓孙!”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外头有一道火光闪现,有几道黑影快步闪身过来,也不知手上如何动作,哗啦啦却是将锁牢门的锁给打开了。

有人在外头叫了一声,

“荣哥……孙延荣!”

孙延荣一愣自是听出来人声音却是急了,破口大骂道,

“燕……你他娘的疯了,你竟敢私闯天牢……你……你不要命了!”

那人影几步进来拉他,有人到隔壁去背拖忽儿,孙延荣被他抓着手臂便往背上拖,急得大叫道,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爷爷不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波斯刀

燕岐晟急道,

“你不走,是打算死在这处么?”

孙延荣急道,

“与其这样出去偷偷摸摸一辈子,倒不如死在这天牢之中!”

燕岐晟见他不愿,脾气上来便要硬拖了他走,孙延荣也被激的性子上来,立时大叫道,

“你若敢背了我出去,爷爷立时便在外头大喊大叫,将人给引来!”

燕岐晟被他气得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是拿他没法子,只得咬了牙劝他,

“你如今这样子还指望着留着你那世子之位么,倒不如出去,只要手里有银子,这天下你何处去不得?”

孙延荣摇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杀是剐爷爷认了,我也不拖累你,更不想隐名埋姓躲一辈子!你走吧!”

说着推了燕岐晟出去,两人争执的时间却听外头呵斥,兵器相击之声传来,显是他们被人发觉了,孙延荣忙又推了他一把,

“快走!你若是不走,我便真要喊了!”

燕岐晟无奈只得咬牙恨道,

“孙延荣,你……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人便闪身出去了!

孙延荣哈哈怪笑一声坐回黑暗的角落里,也是紧咬了牙默默流下泪来……

那拖忽儿被燕岐晟等人救出了天牢,却是并未往城外跑,而是带着追兵转入了临安城中,一片民居之中,那民居之中小径四通八达形如蛛网,一群人进去便入滴水入海再无痕迹。

后头的追兵跟着过去折腾了半宿人却是再寻不到了。

燕岐晟将人带入了一处民房之中,这民房自是有正经主人,却是蒲国公府的人,迎了人进来把屋子中间的桌子移开,搬开石砖露出下头一个洞来,见一群人鱼贯而入,这才放下砖块,又用扫帚拂匀了灰尘,才移回了桌子,自己便回房去睡了。

这处本是个临时的地窖,燕岐晟本就打算不留他的命,自是不会多想法子藏他。

拖忽儿被人救出来,认出是与自己动手的那年轻人,心里便知不好,在天牢之中被人刑囚是为了从他嘴里掏出东西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他。

但若是落到了这对他不怀好意的人手中,只怕自己下场不妙,只他现下身上有伤,人也被绑了起来,如何是这一帮人的对手,当下冲着对他眼露凶光的燕岐晟大声喝道,

“有本事待爷爷养好了伤,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燕岐晟冷笑一声道,

“你当小爷是傻的!你一个辽狗杀了便是杀了,都用不着小爷亲自动手!”

说话间一招手,有人提了刀过来,燕岐晟退到后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吩咐道,

“下手干净些,别让血溅出来,这窖里以后还要存东西呢!”

那人应了一声,手里的刀光一闪,拖忽儿见他真是起了杀心,吓得在地上挣扎着扭动,口中大骂不休。

一群人不为所动,那汉子提了刀绕到他后头,一手抓了他的头发,膝盖在他后背用力一压,他的喉头便露了出来……

拖忽儿急得大叫道,

“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燕岐晟冷笑道,

“小爷为甚么不能杀你?”

那刀锋已是紧紧贴在他喉头之上,冰冷的刀锋带着寒意缓缓进入了皮肤之中,拖忽儿急得喉头之中咕咕作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得强咽了一口口水道,

“你……你可是想要那波斯刀?”

燕岐晟嗤之以鼻,

“一把波斯刀便想买你的命?”

“不……不是一把,是锻造弯刀的法子,你……你可是想要?”

燕岐晟闻言皱眉抬手止了那汉子的刀,拖忽儿大口喘气缩脖子收回了喉头,沉声道,

“三年前有一个波斯工匠到了我们噶兰部,他是波斯王御用的工匠,因为战乱逃出了皇宫,后头流落到了我们部落,我给你的那把波斯刀便是由他铸造的……”

燕岐晟眯眼瞧他,

“你……有他的秘法?”

拖忽儿摇头,

“我没有……不过……只要你肯放了我回去,并给我一百车的粮食,我便将他献给你!”

燕岐晟闻言冷笑,

“你当我是傻么?放了你回去,你那甚么噶兰部远在天边,我一百车的粮食一入辽境,你还会遵守今日之言么?更何况……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如何得知?”

拖忽儿想了想应道,

“你只要有法子把粮食送到边境,我在临安城外有人,派人送了信儿回去将那工匠带到边境,我们一手交粮一手交人!”

燕岐晟面现讥讽之色,

“你倒做得好买卖,一百车的粮食和你一条命,便换一个不知真假的工匠!”

拖忽儿又想了想道,

“再给你十车宝石如何?”

燕岐晟闻言沉呤吩咐人道,

“先在这处呆到明晚,明晚将他送到更隐蔽的地方!”

那拖忽儿一听却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将命保住了!

燕岐晟回去将事情报给了燕韫淓,燕韫淓却是隐隐有些喜色,

“他当真有波斯的工匠?”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儿子估摸着应是有五成可能……”

燕韫淓负手立在窗前道,

“便是五成我们也要赌一赌……”

说起来这么多年大宁为何屡次边境不保,虽有朝廷腐朽之过,但将士并非不用命,粮草也并非不丰盈,只因是马不够壮,刀不够利。

那辽、金、吐蕃等国多是马上民族,高大的汉子坐在大马之上,又有利刃在手,两军对阵时千万骑口中呼啸,手中利刃破空而来,但凡刀剑有半点招架不住,便是刃断人死的下场。

后头大宁朝便有了步人甲,虽可抵抗骑兵冲击但却能防不能守,能守不能攻,那些个异族犯边,冲破城防入境百千之里,烧杀抢夺之后又是远遁千里,追之不及,围之不能,实在令人可恼可恨!

这其中刀剑之利可占大势,若能破他刀剑盔甲,射破马甲,必能令他马不能跑,人不能战,又如何能在我中原腹地肆虐?

恨只恨,那辽人刀利便是有来自波斯之工艺,只那些波斯工匠被本国权贵握在手中,全家老少似牛羊一般被圈养起来,但凡有私逃消失的,但是全家老少陪葬,因而造波斯刀的不传之秘并不为中原得知。

时下世人虽多有模仿但都不得其精髓,若是真有那趁乱逃出来的御用工匠大宁得之必是如获至宝,以一个不想干的辽人,与一百车粮食相换,这买卖自然是千值万值!

燕岐晟也是点头道,

“爹爹所言正是儿所想,只怎么将人和东西送出去,却是要好好策划一番!”

燕韫淓负手立在那处想了半晌,

“东西与人倒不是难事,只……那工匠弄到了手,如何……处置?”

转回头来瞧向了燕岐晟,燕岐晟与他目光相对,自是知他眼中深意,燕岐晟冷冷一笑,

“爹爹,这有何可犹豫的,难道你还要将人给燕瞻不成?”

若是放在以前倒也罢了,只现下却不能这般便宜燕瞻了!

燕韫淓沉默半晌点头道,

“我儿所言甚是,即是如此我们还是先把人弄到手再说……”

燕岐晟道,

“爹爹这事儿便交给儿子来办吧!”

燕韫淓想了想点头,

“此事交由你办……也好!”

孩子大了也应出去历练历练了!

只这当务之急必是要将拖忽儿藏好,燕岐晟想了想叫了人进来吩咐了一番,

这厢在菩提院中呆了大半夜,才回来与穆红鸾说话,

“这一趟只怕是要出去数月了!”

“长青可是能让我跟着同去?”

燕岐晟想了想低声道,

“我一走爹爹在京中也是事务繁多,家中的事儿还要你多担当才是!”

穆红鸾又问,

“这一路往辽境去,一百车粮食倒是好弄,只要躲着官府耳目,打点沿途各方势力,长青只怕是有些艰难……不如让燕五叔去?”

燕岐晟在黑暗之中抱着软软的被子,轻轻摇了摇头,

“长真,我……我想去辽境瞧瞧,自小时便听人说辽人猛如虎,毒如狼,我却是从未见过……我想去瞧瞧!”

穆红鸾听了心中暗叹,

是男儿都有驰骋沙场之夙愿!

更何况长青这样的男子,空有一身的武艺,不甘人下的脾性,一腔精忠报国的心思,恨只恨生在了燕氏皇族,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能做个吃饱睡,睡饱吃,混日等死之辈怎不叫人有志不申,心中抱憾!

能有这机会到边境一窥敌情,他如何不会去!

现下想来那波斯的工匠只怕并不是主因,早想去边境才是长青心头所愿!

即是他有决心,自己拦也拦不住的,当下只是道,

“长青要去便去吧!只要平安回来便是!”

燕岐晟良久轻轻嗯了一声,翻身借了外头微光瞧向头顶承尘,却是目光炯炯再不能成眠,一旁软榻上的穆红鸾睁着眼许久,终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待到第二日醒来时,自己却是蜷缩在燕岐晟的怀中,转头瞧他,见他眼神清明,

“长青一夜未睡么?”

燕岐晟嗯了一声,低头吻了吻她嫣红的唇,

“可是想起了?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穆红鸾点了点头抬手掩了呵欠,两人起身洗漱打扮吃罢早饭,燕岐晟才到前头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送君行

官府搜捕汪洋大盗也是下了大力,又派了不少衙役并大内侍卫,挨家挨户的敲门盘查倒是查出了不少城狐社鼠,又有不少逃匿的绿林好汉,黑道的匪首,一时间倒将这京畿县衙大牢塞了个满满当当,临安城上黑白两道竞相叫苦不迭。

只是查来查去却还是没有查到拖忽儿!

那拖忽儿在哪儿?

却是被燕岐晟弄到了东华门一间专卖西域各货的铺子里头,剃了他一脸的胡茬子,头发也细细梳好,人倒是现出几分俊朗来,又给他修了些眉毛,在鼻上加了两团肉色的泥,铺上细粉,立时变做一个大鼻子外族人。

拖忽儿此时正大大方方混在那铺子里与一帮子伙计进进出出,操着怪腔怪调的临安话与人交易,任是那官府的人在铺子跟前,一日里走上五趟也没瞧见这“汪洋大盗”就在眼皮子下头。

如此大动干戈,搜来查去弄得郑万里实在无法,只得上书燕瞻,

“……京城治安为之一肃,各路奸邪俱都授首,只市井受扰,进出不便,长此以往民计有损,不可再继……”

燕瞻接了奏折很是恼怒,

“啪……”

将那奏折扔到地上,

“郑万里便是个废物!亲军司的李忠源也是个无能之辈!一个大活人竟在眼皮子下头被人弄走!”

程胥立在一旁不言,待得燕瞻一口气出完小心在一旁道,

“官家……官家如今眼疾痊愈,倒不如回驾临安,万事无有官家坐阵,确是诸事难顺!”

官家在这盘龙山上已是有些乐不思蜀了,成日与那夏夫人纵情欢乐,倒将家国大事放到了一旁,这……这……长此以往下去,如何是好?

燕瞻鼻子里哼一声,却听屏风后头传来响动,转回头见夏明媛发钗散发,外衫大敞里头,抹胸低低一遮,雪白的肌肤上头青紫的痕迹,闪了程胥的眼。

程胥头更低了,燕瞻瞧着她立时眉眼一柔,笑着冲她伸手道,

“我的乖乖,你可是想回临安去?”

午睡过后的夏明媛打了个呵欠,柔若无骨的身子依进他怀里,

她自是想回临安的!

若是前头还在那妙云庵倒还罢了,只现如今那庵中一场大火已是将她的退路断了个一干二净,她再也不是蒲国公夫人,已是摇身变做了燕瞻的宠妃夏夫人,即是跟定了燕瞻,她就算是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即是变了身份,这心思就变了,前头偷偷摸摸别有一番滋味儿,现下做了夏夫人却是想要过明路了,盘龙山上的别宫便如同外室,她自是想回到临安城皇宫大内之中,堂堂正正做一宫之主!

当下抬手摸燕瞻的胡子笑道,

“奴家自是愿同远山在这处一生一世……,只国不能一日无主,远山肩负国计民生,如今眼疾大好,自应回去好好震慑那一帮子朝臣令他们乖乖做事才成!”

燕瞻听得心绪大好,点头道,

“即是我的乖乖想回去,咱们便回去!”

一旁的程胥听着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这夏夫人虽说比不得后宫之中众嫔妃年轻,样貌也是算不上顶美,但却是最会体恤燕瞻心思,说句话便能搔到官家痒处,能得宠也不是没有道理!

燕瞻又抱了夏明媛笑问道,

“我的乖乖,你若是回临安去便要与九儿磕头请安了……”

夏明媛应道,

“只要能与远山在一处,慢说是磕头请安,便是任打任骂奴家也愿意的!”

燕瞻听了心里妥帖,

“放心……总归那大内之中必有你一席之地,有我在旁人必不敢小看你的!”

一句话说的夏明媛眼圈儿红了,抱了燕瞻动情道,

“远山能与你相遇,乃是奴家此生大幸,纵死亦是无憾了!”

燕瞻笑着伸手横抱了她起来,往里头走去,

“要死还不容易,我现下便让你死去活来!”

两人转身入了屏风后头,程胥上前一步捡了那奏折起身,长叹了一口气,里头传来燕瞻的声音道,

“嘶……程胥代笔拟旨,让郑……嘶……郑万里停了搜捕,一切待朕回京再说……呼……”

“是……”

燕瞻回京之日却是燕岐晟成行之时,他自南门入,燕岐晟却是自北门走,拖忽儿混在那一群侍卫之中,大摇大摆的骑在马上出了城门,燕韫淓需到北门迎御驾回城,穆红鸾便亲自送燕岐晟出城。

只那拖忽儿被夹在马队之中跟着前进,却忍不住拿眼偷瞅穆红鸾,眼见得出了城十里,穆红鸾要与燕岐晟作别,拖忽儿终是忍不住打马要过来,燕杰见状回手一拳揍到他肚子上头,

“老实些!”

拖忽儿闷哼一声蜷缩了身子,佝偻在马上,却仍是不死心冲着穆红鸾道,

“夫……人……夫人……拖忽儿有话说!”

穆红鸾歪头有些好奇的瞧他,这辽人她只见过一面,却不知到如今这情势了,他为何还有胆到自己面前说话,当下冲燕杰一摆手,

“你让他过来!”

燕杰放了拖忽儿过来,拖忽儿在马上冲着穆红鸾抚胸行礼,

“美丽的夫人,敢问您可是辽国人?”

这话一说便是燕岐晟也变了脸,众人叱喝一声便要动手揍他,穆红鸾却是来了兴致,一摆手问道,

“你为何有此一问?”

那拖忽儿道,

“我今年往辽皇金帐之中朝贺太后寿诞之时,曾见过一位美人儿与夫人生得有五分相似……”

那时他混在朝贺的队伍之中,见过那美人儿献舞,那美人儿身姿妙曼,容貌出众很得辽皇喜爱,只他一个小部落的王子便是连打听美人儿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那美人儿姓甚名谁,是那个部落进献的美人儿?

只他没想到,在千里之处的临安城竟还有一个更美的美人儿,当时就将他吓了一大跳,此时再想起那金帐中见着的美人儿,倒如那鱼眼见着明珠一般!

穆红鸾闻言皱眉侧头想了想摇头道,

“我并非辽国人!”

这事儿还要问过自家亲娘老子才成,杨三娘子曾是讲过自己祖母是从辽境过来的,也不知是不是辽人?

拖忽儿被燕杰拉了下去,众人打马退到一旁,留下燕岐晟与穆红鸾话别,

“长真,我这一去怕有数月,你……你在家中保重自己,我必会平安回来!”

穆红鸾笑着点头,

“即是如此,妾身便祝夫君一路顺风,诸事皆成!”

说罢双手奉了水酒,燕岐晟接过一饮而尽,扔了酒碗深深瞧了穆红鸾一眼,一狠心便打马转身,

“驾……我们走!”

穆红鸾坐在马上瞧着那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人头也不回的消失不见,这才回转身来,身后的丫头带了绿绣、紫鸳、黄蕊三人,又有随行的几名侍卫。

绿绣与黄蕊同乘一骑,见穆红鸾转过头来虽是神色平静,却总归眼神中多了几分郁色,知她心里担忧着小爷,便劝道,

“大娘子放心,这一回小爷身边高手如云,此一去定是安全无忧的!”

穆红鸾心道,

“他在大宁境内还好说,总归顶了一个皇族的身份,怕只怕他潜入辽境中去,便是身边高手如云,要护他便难了!”

只这心思她也不敢同丫头们讲,只得暗藏在心里,冲着几人笑道,

“难得我们出门一趟,倒不如在外头逛一逛再回府去!”

紫鸳听了便拍手叫好,她性子野不耐约束,听到能在城里逛便欢喜起来。

四人打马便往回走,今日里皇帝回城,四城戒严只许出不许进,不过亮了蒲国公府的腰牌倒是通行无阻。

四人进了城便让侍卫们带了马儿先行回府,四人相携闲逛,黄蕊先时有些胆怯,被穆红鸾伸手牵着,

“穆姐姐!”

穆红鸾冲她嫣然一笑,

“好蕊儿,咱们今儿在外头想吃甚么便吃甚么!”

黄蕊眼睛一亮,怯怯问道,

“穆姐姐,我们……我们有银子么?”

穆红鸾笑着自腰间取了钱袋下来,在她耳边摇了摇,

“你听听,里头铜板儿在跳呢!”

黄蕊立时咧开了嘴笑。

这临安城中市井盛华之处有那州桥南街、东西街,相国寺等,大内东南潘楼东十字街,东华门外却是最盛的。

四人即是打定了主意在外头玩一日,倒不吝啬脚力,便一路走走瞧瞧,吃吃买买,晌午过后便逛到东华门。

正逛得欢喜,却听得街面之上一阵喧哗传来,人群一阵骚动,穆红鸾向前头看了看,却听得啪啪啪净街鞭响,有人敲锣高喊,

“御驾回京,众民回避!御驾回京,众民回避!”

衙役们将百姓驱赶到一旁,穆红鸾见状抬头瞧了瞧一旁的酒楼,

“即是御驾回京,我们立在街边呆站无趣,不如到一旁酒楼上坐坐!”

三人自是听她吩咐,穆红鸾领头进去那酒楼之中,便有店小二上来招呼,

“几位小娘子请上座!”

穆红鸾左右瞧了瞧,见这大堂之中高朋满座,却是没有空座了,几名女子自也不好与人拼桌。

当下开口问道,

“楼上可有包房?”

店小二笑道,

“今日御驾回京,包间已是所剩无已,只三楼还有最好的包间!”

最好的包间自然是最贵的!

穆红鸾自是不吝啬那点子银两。

第一百五十五章 酒楼遇

“那就这间吧!”

店小二眉开眼笑带着四人上三楼,包房里宽敞明亮,推开窗便能瞧见下头街面之上人头涌涌,远远便能看到御驾仪仗缓缓驶来,红黄色黄罗盖伞最是显眼。

穆红鸾倒无意去瞧燕瞻,只让店小二把招牌的东西尽管端上来,想了想还要了一壶青梅酒,

“今日我们在外头也不必拘束,尽情吃喝!”

黄蕊与绿绣都未吃过酒,一杯儿下去脸上立时绯红,穆红鸾上辈子喝酒便如喝水一般,但这一世这身子却是不争气,只喝了一杯酒进去,脸上立时也是红霞飞,只紫鸳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奴婢在巴蜀时吃的酒比这烈多了!倒在碗中拿火一撩立时便能烧起来!”

穆红鸾瞧着有些不服气,自己又连着喝了两杯,立时头昏眼花不已,不由拍着桌子哼道,

“不成!不成了!回去……必要一日三顿把酒量给练回来!”

绿绣忙拉了她的手,

“大娘子,可不能吃了!再吃便不能回家了!”

穆红鸾嘟着嘴儿依在她怀里只是不肯,黄蕊也嘻嘻笑着去另一旁拉了她的手,穆红鸾伸手拧她的脸,黄蕊那小脸儿又白又胖,捏起来十分爽利。

黄蕊被捏得唉唉的叫唤,绿绣忙又去拉穆红鸾的手,三个人闹做一团,却听下头喧闹声一静,紫鸳一面笑一面移过去窗前往下头看,

“你们瞧……官家回京了!”

几人便伏在窗台上往下瞧,去了前头仪仗后头便是皇帝銮驾,后头又有一辆马车,看那制式应是后宫嫔妃,穆红鸾虽是有些微熏,但神智还是清明,想起前头官家去盘龙山,因是有御医进言需得清心寡欲,因而宫中嫔妃并无人跟去。

那这后头一架车里的是谁?

穆红鸾猛然想到一个人,却是酒都醒了三分!

难道是她?

穆红鸾脸色阴沉下来,目光死死盯着那车驾之中,隐隐绰绰的人影也瞧不太清,也不知是不是那个人!

哼!

夏明媛你要真敢同燕瞻大摇大摆的进城来,我倒要佩服你胆大包天了!

不过转念一想以燕瞻的性子,这样的事儿也是做得出来的!

眼瞧那车驾摇晃着过去,心里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会,吩咐道,

“让他们再送一壶酒上来!”

黄蕊应了一声乖乖儿过去开门,

“小二!小二!”

正这时店小二却是在楼梯口请客人上来,闻听叫声忙应声道,

“小娘子有何吩咐?”

那新来的客人有三人,两男一女上楼正要往另一间包间去的,黄蕊立在门前道,

“再上一壶冰冰的青梅酒来!”

小二答应了一声,点头哈腰先将那三人让过来,打了手势便自己下去取酒。

领头的男子走过房门,却是一转头瞧见了依在窗前两颊绯红的穆红鸾,立时便呆在了那处……

那过道狭窄前头人不走,后头人便过不去,男子呆在那处,后头一男一女走不动,那女子自帷帽之中低低问了一声,

“远山?”

一声远山倒是让穆红鸾听着有些耳熟,转头见一名中年男子目光放肆的盯着她瞧,不由的心下厌恶,便招手叫黄蕊进来,

“蕊儿过来!”

黄蕊忙又过来,穆红鸾见那男子脚下动了动似要跟着黄蕊进来一般,便立时沉下脸道,

“黄蕊,关门!”

黄蕊那丫头是个老实的,听她吩咐便乖乖伸手将门关上了,

“砰……”

紧紧关闭的雕花木门差一点儿撞到了那男人的鼻尖,后头两人惊得失声道,

“官家……”

那中年男子抬手摆了摆,摸着鼻头瞧着那门上八仙过海的图案却是微微的笑了起来……

那头御驾已是到了东华门处,停下马来百官都是低头恭候官家步下銮驾,只那幔帐之中却是久久不见动静,众人等了足足一柱香中还是未动静。

迎驾的众官与皇亲都有些莫名所以,左右瞧了瞧纷纷低低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儿?”

“官家为何不下銮驾?”

……

那刘通左右瞧了瞧,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高声道,

“御驾回京,臣等恭迎陛下!”

后头百官也是高声道,

“恭迎陛下归京!”

那幔帐却是纹丝不动,

“这……”

刘通瞧了瞧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小太监白着脸头几乎要贴到胸口去了,

“这……”

刘通想了想又高声叫。

“恭迎陛下归京!”

却是如此连请了三遍,里头并无人声,刘通见如此心知不妥当,只得壮起了胆子上前几步,伸手撩开了幔帐,却立时脸色一变,

这车驾里头居然空无一人……

“官家呢?官家呢?官家在何处?”

刘通色变失声问一旁的太监宫女,这些人个个都是低头不语,百官见状也是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这官家倒底是演得那一出?”

东华门外集市十分繁华,此时节大街两旁立着不少百姓,众人见状都是纷纷低语,只他们远在百步之外,都没有瞧见那幔帐里露出来的情形,只是好奇为何官家久久不下车。

大宁皇帝素来亲民,文成帝便最爱白龙鱼服出没民间,燕瞻倒是不爱出宫,因而百姓少见陛下天颜,这一回他归京自东华门入宫,便有那百姓想来一睹天颜,却是没想到官家久久不下车驾,倒让人莫名所以。

刘通见此情景心知此时节不能现了端倪,当下上前一步,将头凑了过去,做出点头行礼之状,半晌回头对百官道,

“陛下言道路途劳顿,要回宫歇息,百官不必恭迎,各自回去吧!”

百官都是在官场之中混成了人精的,听刘通一言顿时都明白了,当下都高声道,

“谨遵陛下吩咐!”

当下众人都躬身行礼,目送着御驾缓缓驶入皇城大门之中……

只那东华门外酒楼之中,穆红鸾也趴在窗台之上观瞧,她自也不知那车驾之中没有皇帝,现下见没热闹看便缩回了头,仍旧与三个丫头胡闹吃酒。

隔一间那包房之中,夏明媛也趴在窗台之上,有些担忧道,

“远山,如此做……似是有些不妥当……”

这样做岂不是耍弄百官么?

堂堂一朝天子似是有些太过儿戏了!

燕瞻靠在墙面,耳边隐隐传来隔壁娇俏的女声,心思却有些游离,漫不经声的听夏明媛说话,却是哼了一声道,

“有甚不妥当的!一个个阳奉阴违,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朕不在京时他们做了些甚么,朕却是一清二楚的!现下不过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这话自是指前头百官挤兑的夏后焦头烂额之事!

夏明媛不知晓家国大事,见状便只是奉承道,

“如今远山回到京中,他们必不敢放肆了!”

燕瞻闻言只是一笑,耳边却听隔壁有人拍桌道,

“来人,再送一壶酒来!”

那说话的人声音微微的带了一丝沙哑,倒似在人心底里刮了一道痕般,立时便不能忘记了!

这声音就是前头依在窗边的那绝色美人儿的声音,想不到这美人儿倒是个好酒的!

燕瞻心里暗暗想着,只这要酒的话说得有些大声,夏明媛也听见了,这一听终是变了脸,

“这……这是穆红鸾的声音!”

之前她在门外只隐隐听了一声,只是觉着耳熟,现下再一听终是将人认了出来,夏明媛坐在那处脸色泛起白来!

如今的夏夫人再遇上蒲国公府的人,却是心里不知甚么滋味!

是怨是恨是怕是忧还是心虚?

她自家也是说不清楚的!

总归心里还是虚字占了上风,脑子里嗡嗡作响,强笑着坐过去拉了燕瞻的手道,

“远山,我们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这时节燕瞻如何肯回去,摇头冲着程胥吩咐道,

“叫了小二进来!”

程胥依言到外头叫了小二,店小二笑眯眯进来,

“客官有何吩咐?”

燕瞻抬手一指身后,

“隔壁是些甚么人?”

店小二应道,

“哎呦!客官那几位小娘子是头一回来,小的并不知晓呢!”

“嗯,她们叫了甚么酒?”

“几位小娘子叫的青梅酒呢!”

“给我们也送一壶进来!”

“好嘞!您稍等!”

店小二出去了,夏明媛苍白着脸坐在那处笑道,

“远山,那青梅酒有些酸呢,奴家爱吃枣子酒!”

燕瞻点了点头,

“程胥再去叫一壶枣子酒!”

程胥依言又出去,待得那店小二端了两壶酒进来时,夏明媛吃着枣子酒,燕瞻却是倒了青梅酒,一杯接一杯的吃了起来,只他们这处静默无声,隔壁却是娇笑打闹一片,有人在劝道,

“大娘子,这酒后劲儿大,您少吃才是!”

有人应道,

“这……这点子酒算得甚么,再喝!”

燕瞻听得嘴角微扬,夏明媛却是听得心惊肉跳,那隔壁劝的人又道,

“大娘子,别吃了!我们回去吧!”

一旁又有一个声音道,

“穆姐姐,穆姐姐我们回去吧!蕊儿吃饱了!”

那姓穆的女子听了应道,

“你吃……吃饱了么?”

“嗯,我们回去吧!”

那姓穆的女子嗯了几声应道,

“好……好吧!我们回去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暗咬牙

隔壁说话间便有桌椅挪动之声,燕瞻听了忙冲程胥打了一个眼色,程胥出去了,夏明媛见状脸色却是由白转红,

“远山,你这是做甚么?”

燕瞻抿了一口青梅酒,淡淡应道,

“朕的事儿,你不必过问太多!”

夏明媛听在耳中有些不敢置信,瞧向燕瞻那张儒雅的脸庞倒是不认识了一般,

“远山,你……”

她与燕瞻恋女干情热这般久,却是从未见过他变脸,现下一见便怕了起来!

燕瞻见她一脸的惊吓,反应过来便是微微一笑,握了她的手轻轻一拍,

“乖乖喝酒,其余事儿不必挂在心中,一切有我呢!”

夏明媛瞧着他笑得温柔体贴的样子,却是一股寒意自后背缓缓升了起来,不由自主伸手去拿了酒杯往嘴里送,却是一不小心呛咳了出来,

“咳咳咳……”

燕瞻笑着轻轻拍她后背,

“傻丫头,怎得这般不小心!”

穆红鸾此时早带了三个丫头出门,她虽是有些醉意脚下还是稳当,一出酒楼便觉察出后头有人跟了出来。

穆红鸾四人相携出来,一路在街面上缓步行走,走了不远却是瞧见一旁卖成衣的铺子,穆红鸾站定了脚步,

“我们去那铺子里瞧瞧吧!”

紫鸳点头应道,

“成衣铺子里虽说绣工不好但式样倒是不错的……”

穆红鸾道,

“我们去瞧瞧式样,回去自家仿着做……”

当下领头走了进去。

那掌柜的是个中年妇人,见几位小娘子进来,看衣着打扮必是那有钱的主儿,这厢殷勤迎了四人进来,果然那领头的小娘子指了好几件衣裳,

“把这些给我取下来瞧瞧!”

掌柜的把衣裳取下来,穆红鸾便叫了三人到后头去试,进了里头紫鸳却是将东西一放,

“少夫人,我们从后头出去!”

穆红鸾见状一笑,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紫鸳笑道,

“这也是奴婢前几年在街面上混时练就的本事!”

黄蕊与绿绣都有些懵懂不知,紫鸳出去招手叫那掌柜的进来,

“这几身衣裳我们都要了……”

掌柜的听了立时眉开眼笑,紫鸳又问她,

“掌柜的,你这处可有后门?”

这类铺子大多前铺后宅,多有出口的!

掌柜的做生意多年,自是见惯了事儿,见着穆红鸾拿出来的银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当下点头道,

“有的!有的!几位小娘子跟我来!”

却是带着几人从后门出去了,果然那掌柜的回到柜后没有多久,便有人进来问道,

“掌柜的,前头进来的几位小娘子怎得还未出来?”

那掌柜的闻言上下打量他,警惕道,

“你这男人家家的打听几位小娘子做甚?”

那人忙应道,

“那几位小娘子叫了我的车呢,让我在外头等着,怎得这半会儿都没有出来?”

那掌柜的一听摆手道,

“走了!走了!你没瞧见么,她们早从这铺子里出去了!”

那人脸色一变,

“出去了……往何处去了?”

掌柜的随手一指,

“出门往南了……”

那人急忙追了出去,掌柜的心里冷笑,

“赶车的,你那副打扮便不是赶车的……如今这世风日下坏人横行,瞧着几位小娘子生得好看,便动了歹念,当老娘瞧不出来么?”

穆红鸾几人出来便笑,紫鸳冷哼道,

“少夫人,奴婢瞧着那跟着我们的人,多半是那隔壁男人派来的……”

紫鸳不同绿绣与黄蕊是关在宅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她在街面上混了几年,人又机灵,这看人的眼神自是不差穆红鸾的。

穆红鸾也是冷笑道,

“哼!今儿也是老娘不想同他计较,要不然必不会让他脱身!”

这也是她身边跟着三个丫头,心里想了想,只觉没必要弄出事儿来。

只那大内侍卫回去禀报,燕瞻一听摔了酒杯,程胥在下头请罪道,

“官家是奴婢办事不利!”

几个小娘子他本没有放在眼里,只派了两个人跟去,却是没想到她们十分警醒,竟是寻个机会溜走了!

燕瞻怒哼一声负手起身,

“给我去查!”

程胥退了下去。

夏明媛在一旁银牙咬紧,燕瞻转头伸手拉她,

“我们走!”

燕瞻带着夏明媛回转皇宫之中,夏后得讯带了宫中众嫔妃前来迎接,笑盈盈上来行礼道,

“官家……官家前头不在御驾之中,倒是将臣妾吓了一跳,幸得程胥派人送信儿回来……官家一路……”

话还未说话,却是瞧见了燕瞻身后的夏明媛,目光落在两人相携的双手上,脸色一变,嘴唇颤了几颤,人便愣在了那处,

众嫔妃也是见着了这一幕,与夏皇后都愣在了当场,只她们与夏后不同只是没想到燕瞻自外头带了一个美人儿回来。

夏后倒不在乎美人儿不美人儿,只这美人儿怎会是夏明媛!

后头弦月见场面一时冷下来,燕瞻脸色变得不善,忙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圣人!”

夏明媛双手一攥,修剪美好的指甲深深的刺入了掌心之中,一丝血痕现出来,掌心中剧痛倒让她回过神来,上前两步拉了夏明媛的手,

“官家,这位美人儿真是貌美如花,也不知是那一家的大……家……闺……秀?”

说话间“大家闺秀”四个字却是咬得一字一顿,燕瞻见状很是满意她的机敏善变,伸手搂了她肩头,

“圣人果然不愧是一国之母,自有一番大气!”

伸手拉了夏明媛道,

“她与你乃是本家,也是姓夏的!”

夏皇后冲夏明媛一笑道,

“原来是本家,倒真是缘分!”

真真是孽缘!

夏九儿本就是个聪明人,只要脑子转一转立时便能想个大概,

夏明媛这贱人不知使了甚么法子,竟是勾搭了官家,连这蒲国公夫人的身份也不要了!

真正是下贱无耻到了极点!

只是现下即是燕瞻敢将人带回来,必是铁了心要做这强占人妻这事,这可是大大的丑事!

这时节她怎也要忍了心头狂怒,将这场面圆过去!

想到这处便拉了夏明媛道,

“妹妹能入宫来,自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们日后以姐妹相称,都要尽心侍奉陛下才是!”

夏明媛有燕瞻在前头挡着,想起他对自己再三的承诺,心中因着酒楼的事儿忐忑不安的心思立时抛到了九宵云外,对上夏后那晦涩不明的眼神也是惧不畏惧,

远山说得对,夏九儿是一国之母,便是为了后宫安宁,她也必会将这事咬牙认下的!

当下对着夏皇后盈盈下跪口称道,

“臣妾给皇后请安!皇后千岁万福金安!”

夏后眼角一阵抽搐,强笑着伸手扶她起身,燕瞻见了心里得意,一左一右揽着两人肩头,哈哈大笑道,

“今儿晚上朕要与众妃同乐!”

自此那大内皇宫之中却是多了一位令夏皇后暗中咬牙切齿的夏夫人,

“贱人!贱人!真正是下贱至极!自己有男人不好好想法子固宠,居然跑来抢别人的男人,贱人!真是贱人!”

弦月在一旁也是与主子同仇敌忾,

“前头奴婢也想法子问过官家带出去的侍卫,说是这夏夫人原是在盘龙山下的妙云庵修行,后头在山中与官家相遇,结果……”

夏后大怒摔了东西,

“她怎得这么无耻,已是有夫之妇见着外男不晓得避嫌,倒还凑了上去!”

弦月在一旁劝道,

“如今她正是得宠之时,圣人还是暂时避她锋芒,待过了这阵子再做打算!”

夏皇后长长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怒意,冷冷道,

“本宫自是知晓的!”

若是旁人倒还罢了!

这夏明媛是她的族妹,又由她牵线嫁给了蒲国公,如今竟是与燕瞻纠缠到了一处,入宫这半月燕瞻是夜夜都宿在她那处。

夏明媛的真实身份虽只他们有限几人知晓,但夏皇后每次见着她时都只觉自己的脸上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却是每次都暗暗作痛,她这心里无论如何也是容不得夏明媛!

夏九儿能坐上这皇后宝座,靠得可不光是一张脸,她心性阴沉多计,自不会莽撞行事,必是会小心计划必不能让燕瞻发觉!

夏皇后在皇宫之中跳脚,穆红鸾在府中倒是每日照旧,只每隔三五日便有燕岐晟的信来,信上写明他已到了何处,吃住如何,又如何联络自家商行掌柜筹集粮食等等,倒是事无巨细都要一一报备。

穆红鸾拿着他写了满满的五张信纸,却有些哭笑不得,他写得如此细致,若是自己只回一个,

“一切安好!”

长青会不会气得骑马杀回来?

当下提着笔绞尽脑汁用了半日,也学他的样儿将自己每日里所做的事儿一一写了出来,大大小小一样不落,这厢足足写满了六大张纸才收了手,仔细晾到一旁吹干,心中暗想,

“长青收了信应是能满意吧!”

待得纸干将信封入信套之中,又压上火漆,这才让人发了出去。

隔了两日冬雪拿了信进来笑道,

“少夫人,小爷的回信到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娘家

穆红鸾瞧了也是眼角带笑,

“怎得这般快?”

伸手拿过来一看,却是家里来的信,冬雪只识得寥寥几个字,见这几日小爷与少夫人通着信,只当这一回也是燕岐晟的。

穆红鸾打发她出去,自己拆了信展开一看,却是宝生写的,薄薄一张信纸,左面最后跳了一行写道,

“娘亲病危,盼姐速归!”

穆红鸾心头一跳,脸色就变了,

杨三娘子成亲时年纪尚小,虽说接连生了五个儿女,如今也不过三十几岁,虽说前头日子不好受了些苦,现如今家里吃穿不愁,儿女大了又少了操劳,怎得现下倒还身子不好了?

忙又回头看前面写的,

“父欲纳妾,娘亲不允,将父赶出门去,娘亲卧病在床终日啼哭……”

什么!

穆红鸾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瞧了瞧果然没错,心下便有了打算,

“看来我得亲自回去才是!”

如今这世道男人纳妾是常事,穆大经这几年打拼也是有了些身家,若是他动心思纳妾倒也是不足为奇,只不过……他与杨三娘子是患难夫妻,怎也不应该为了一个女子与原配妻子翻了脸,甚至还气得杨三娘子病危!

哼!也不知那处来的狐狸精,倒是有些手段!

只这事儿宝生也好,二丫、三丫几个必也是没法子的,还需得自己回去才是!

想到这处便去了前院见燕韫淓,燕韫淓一听也很是挂心,

“即是亲家夫人病危,长真尽快回去也是应该!府中人手你尽量调配就是……”

想了想又转回了书桌前,提笔刷刷刷写下了几个字,又取了一块腰牌出来,

“这纸上是太原几家商铺掌柜的名姓,若是有事便可凭腰牌调动人手!”

穆红鸾谢过了公爹,回去说起回太原,家里几个丫头只绿绣与紫鸳能骑马,旁人都不带了,家中的侍卫多是跟着燕岐晟出去了,便索性只带了两人,左右这一趟最急是赶路,人太多倒要耽误。

先是将家里一应事务交到了老管事手中,又自药房之中寻了些能用上的药材,收拾妥当之后,第二日辞了燕韫淓便带着人上路了。

这一路晓行夜宿往太原赶,紫鸳本就是个在外头混惯的,倒不觉着苦,绿绣却是有些难捱,只知晓事情紧急却硬是咬着牙撑了下来,一行五人紧赶慢赶回了太原城。

穆红鸾一路之上也是细想了的,这事儿透着蹊跷,这般大张旗鼓的回去,若是自家老子真是铁了心要纳妾,自己还能拿刀硬压着他不纳么?

倒不如先不急着回家去,看一看情势再说!

想到这处虽是心忧杨三娘子病体,入了城之后倒并不急着回去,想了想便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又叫了紫鸳到跟前,将自家所在之处仔细与她说明,

“你寻到那地儿去,仔细打听一下家里是个甚么状况?”

紫鸳在街面上混了几年也不是白混的,几个丫头里面她最是机灵,应了一声便循着那地址,找到了穆家的院子,那院子的门半敞着,有两个小丫头坐在院子里绣花说话,一只白色的大猫儿匍匐在两人脚下。

紫鸳瞧了瞧那个丫头,又瞧了瞧那脚下的白猫儿立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当下转身去外头市上买了一只上好的肥鸡,去了外头包着的荷叶,提在手上慢悠悠绕着院墙走,那里头的猫儿鼻子最是灵敏的,一嗅到肉味便白影儿一闪窜出了门。

那猫儿窜到外头见着生人也是有些畏惧,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喵喵叫着伸脖子,紫鸳看了看里头,把那鸡在它面前一晃,那猫儿便嗷呜一声扑了上来,一口咬在鸡屁股上头不愿撒口了!

“哎呀!”

紫鸳大叫起来,

“这谁家的猫呀!把我的鸡给吃了!”

她站在穆家的院子外头叫,里头的人一看脚下猫儿不见了立时便站起身出来,这一看脸便红了,忙上来抱那猫儿要扯开。

只小畜生到了嘴的东西如何肯松开,口里呜呜叫唤着就是不松,二丫又不敢使劲儿,生怕扯坏这小东西,三丫怕是要跳脚的,只得好言哄它,

“好猫儿!这是人家的东西,我们不能吃,我们家去……家里有好吃的呢!”

“呜呜呜……”

那猫儿将上下四颗尖牙深深嵌在鸡屁股上头就是不松口,又使了两只爪子紧紧抓着。

二丫急了,一面歉然的冲紫鸳陪不是,一面用力扯那猫,紫鸳也是用力回拉,两下一较劲儿,那只做的酥软肥烂的鸡不经扯,下头半截身子立时便被扯了下来……

那猫儿一见立时伸两只爪子护着,两个后腿一蹬,蹬开了二丫的手,叼着鸡肉钻入了院门之中消失不见了!

紫鸳愣了愣当时就哭了出来,

“我的鸡……”

“这……”

二丫脸皮子涨红,忙同紫鸳赔礼道,

“实……实对不住了,你……你那鸡多少铜板儿,我……我赔给你!”

说着话便要去摸腰间,无奈她在家里坐着,钱袋子在屋子里,只得请了紫鸳在院子里坐一下,自己到后头拿钱袋。

四丫从头看到了尾,在一旁也觉着十分尴尬,见二丫请了紫鸳进来坐,忙给她倒了一杯茶,

“姐姐请坐!”

两人坐到树下,头顶上那猫儿却是在树枝上头咬得咯吱作响,吃得好不欢快!

紫鸳瞧着便抽泣道,

“这是刘记的熏鸡,我排了半日才买到的!”

四丫闻言忙道,

“我们赔……我们赔……姐姐您别哭了!我们赔你就是!”

紫鸳取了帕子来擦眼泪,

“我娘在家里病着呢……就……就想吃口鸡……买鸡……买鸡的银子还是同人借的……”

说着又哭起泪来,四丫瞧着她哭心里也是一酸,

“唉……姐姐别哭了!我……我娘也病着呢!”

紫鸳听了一面擦泪一面问她,

“你娘也病了?得了甚么病?我娘那病是累出来的,大夫说是长常操劳,养了我们姐妹几个却是一日福也没有享到!”

四丫听了更觉同病相连,叹了一口气道,

“唉!我娘的病是气得,现下还在床上躺着呢!我三姐姐在里头伺候着!”

紫鸳一听止了抽泣问她,

“你娘……你娘怎得气出病了……”

说着左右打量了身处的小院,院了里收拾的很是干净,一口井,一棵树,树下有石桌木凳,墙角有个鸡窝里头咕咕咯咯的养了不少鸡,只不敢放出来,应是怕那咬鸡的猫儿。

当下问道,

“我瞧着你们家比我们家强多了,有吃有穿有甚好气的?若是我娘能过上这日子,只怕日日都笑开怀,那还能生病!”

四丫唉了一口气刚要说话,二丫倒从里头出来了,拿了银子给紫鸳,

“这些可是够赔你鸡钱?”

紫鸳一见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

“你……你这银子倒是够,只是我现在去那刘记只怕鸡都卖完了……”

说罢便又哭了起来,四丫忙冲二丫道,

“二姐姐,人家那鸡也是买回去给娘吃的……”

二丫想了想道,

“你不如在这处坐一会儿,刘记铺子上的人与我爹认识,我去问一问可还有剩的!”

那刘记的东西好是好,却只卖半日,卖完便只能等第二日了,只他每日也有熟客打了招呼要留的,过去问一问说不定能有剩!

二丫说着话便让四丫陪着紫鸳说话,自己便出去了!

她倒不是疏忽大意,没有防范之心,一来是个小丫头,家里还有三丫在,有甚么事儿四丫能叫一声。二来紫鸳那样儿生是好,衣着打扮虽不富贵倒也干净整齐,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

再来那刘记就在街口过去不远,即刻便能回来,也怕她能干甚么事儿来!

二丫放心把人引进来让四丫陪着,却那知紫鸳会套四丫的话,

“你这姐姐性子真是好,人又温柔又和气,可是说了人家?”

四丫又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有两家,一家是读书的,一家是杀猪的,家里爹娘因着这事儿还吵了一回……”

“可是因着这事儿你娘气着了?”

“不是呢!我二姐姐喜欢那读书的,我娘扭不过她,便还是答应了,只那家人有些穷怕是每日里吃不上甚么好的!”

紫鸳便捂了嘴儿笑,

“嫁那杀猪的是不错,每日里猪肠、猪脑、猪蹄自是少不了的!”

至于猪肉嘛,那是要卖给人赚银子的,自然是吃不了的!

说起来四丫却是一脸的向往,

“这些也很好吃呀!”

紫鸳连连点头,

“那猪蹄若是炖的软烂,汤浓肉香自是最好吃的!”

四丫一听如遇知已,双眼一亮拉了她的手道,

“这位姐姐一听便是个明白人,依我瞧着甚么功名利禄那都是浮云,最要紧是吃到嘴里的,落进肚子里的才是真!”

这一点上四丫与杨三娘子倒是有致一同,那穷秀才说是文采出众,但几时发达也未可知,这倒也罢了,只他每日里只读圣贤书,肩不能抬,手不能挑,实在不是过日子的主儿,二丫嫁过去必是要吃苦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巧打探

紫鸳闻言劝道,

“左右是你姐姐自己选的,她喜欢便好,还是让你娘放宽心莫气了才是!”

四丫摇头,

“都说了不是因着我二姐姐……”

想了想朝里头看看,凑过去悄悄道,

“是因为我爹要纳妾……”

紫鸳心知事儿来了,当下也悄声道,

“那你爹可真是没良心……”

四丫摇头叹气,

“那外头的女人说是肚子大了!”

紫鸳一听瞠目结舌,

“还……还未进门便肚子大了?这女人……这女人真是不知羞!”

四丫忙把食指比在唇上,

“嘘……小声些……他们不许我知道,这是我偷偷听来的!”

四丫与宝生是这家里最小的,这类事儿说起来总归有些不光彩,杨三娘子便是在屋子里指天骂地,骂穆大无情无义,当着孩子们的面却也不会将这事儿说出来的!

如今老大走了,老二眼看着要定亲了,也是大人了,她才敢背着小的们悄悄同二丫讲,只二丫是个性子软的,听了只说,

“要不……我们写了信给大姐?”

杨三娘子连连摆手,咬牙恨声道,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有脸做我还没脸说呢!我们家门第低,你大姐只身远嫁在外头,再是锦衣玉食也要受人气的,如今当爹的弄些事儿来让人没脸,若是让亲家知道了,你大姐的脸往那儿放?”

说起这事,杨三娘子便气得不成,连连的咳嗽,二丫见了吓道,

“那……那好!那好……我们不告诉大姐就是,娘您可小心身子!”

杨三娘子气道,

“小心甚么身子!我瞧着他倒巴不得我气死了最好,好把外头的那个扶正了!如今他是回也不回来了!”

二丫闻言小声嘀咕道,

“昨儿爹回来不是被你赶出去了么!”

这人都回来好几趟却没回让人进门的,杨三娘子气极了要拿刀砍人的,穆大心虚不敢同她动手,几个小的也不敢劝!

杨三娘子耳尖听到了,又是一阵咳嗽,指着她骂道,

“你也是个丧良心的东西,跟你爹一样,他回来!他回来就是为了拿银子,为了给外头的那个置办家产……想凭着肚子分家产,想都别想!想当年老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们大姐姐生下来傻了多久……”

二丫苦着脸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自家亲娘这脾气……也是太急了些,这事儿闹了三两月了,外头那女人一上门,娘便气得不听爹说一句赶了他出去,爹在外头呆了这么久,便是不想同那女人过也要在一起过了!”

这话她也不敢说,只得苦着脸听杨三娘子骂人。

她们母女在外头说话被四丫听到了,却是急急去寻宝生,

“你快写了信给大姐姐,让她回来吧!再不回来,我们家只怕真要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宝生听了也是吓了一跳,他可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丁,以后姐姐出了嫁,自家老子的东西可都是他的,若说是一母同胞再生一个,他反倒要欢喜的!

只现下不知那儿冒出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要夺了他的位儿,宝生如何肯忍!

宝生那脾气也只在穆红鸾面前老实些,如今他跟杨大壮几人混在了一处,学堂之中,街面之上,人人见了他都要叫一声“小宝哥”,小宝哥如今抖擞了起来,怎能让那小孽种进了家门,得了便宜!

当下提笔就写,四丫还在一旁道,

“就说娘病危让大姐速回……”

总归要说得紧急些,大姐姐才好同那家里交待,要不然婆家不许出来怎办?

这事儿只两个小的背后搞鬼,四丫在家里也不敢说,憋在心里很是难受,如今见着一个紫鸳,却觉着与她十分投缘,想了想左右一个路人连名姓都不知晓,与她讲了也无碍的!

紫鸳听了却是心中暗惊,

“光只一个狐媚女子进不进门也不打紧的,凭着少夫的手段不收拾得她服服帖帖,我这袁字倒着写,只若是有了亲家老爷的骨肉,这事儿倒不好办了,母凭子贵的事儿慢说是百姓人家,便是皇宫里头的皇后娘娘也是要头疼的!”

怪只怪这亲家夫人没多生几个儿子,多半亲家老爷如今有了些身家,便想要多子多孙呢!

想到这处又问四丫,

“那……那女子可是进了门?”

四丫摇头,

“我娘连我爹都赶出去了,说是在外头赁了房子住……”

紫鸳皱起了眉头,

亲家夫人这一招却是不好,赶了人出去不是明摆着成全人吗?

真要是赶出去便索性写了书和离,把家财分了,去临安靠着少夫人还怕过不好日子?

不然这样家也不分,人也不要,你自己日子难过,人家倒在外头风流快活了!

紫鸳本就是性子泼辣,又在外头吃了几年苦头,年纪虽说不大但看事儿却是十分明白!

有心想问四丫,亲家老爷在何处赁的房子,又怕四丫怀疑,当下只是叹道,

“唉!这日子穷也罢,富也罢,女人家总归没有好日子过的!让你娘想开些,别气坏了身子!”

四丫闻言却是摇头,

“我娘至多便是夜里睡不着,没盖好被子得了风寒,两剂药下去便好了,她那是心头气不顺!依我瞧着有甚不好过的!总归有吃有穿怎么都得过下去!他若是好便过,不好便不要他就是,烦恼那许多作甚?”

依她看着要烦这些,倒不如烦恼每日里的美食如何着落呢!

紫鸳听了笑得不成,这亲家四娘子看着年纪小小,倒是个豁达人!

两人说了这许多话,外头二丫已是回来,只是脸色有些不好,将那荷叶包的鸡递给紫鸳道,

“好妹妹,快家去吧!只怕都等急了!”

紫鸳接过来道谢,二丫忙道,

“是我们家猫儿抢了你的鸡,应是我们赔不是才对!”

想了想问她,

“你住在那儿,可是挨得近?有空到我们这里来玩儿!”

紫鸳那说得出地方来,当下只是笑道,

“我们刚搬来……刚搬来……”

说着话提着鸡便出门了。

她一走,倒有那被撕了的半边鸡放在桌上,四丫过去馋道,

“总归还有半只鸡,今晚便吃它了!”

二丫见人一走,这才皱了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这鸡呀……可是我抢的呢!”

四丫听了便笑,

“二姐姐也能抢人东西了!”

二丫白了她一眼道,

“你当是谁的?”

说着话瞧了瞧里头,悄悄道,

“是爹早前让人留的,那伙计不知晓便问我是不是来取鸡的,我才知晓是给外头那女人留的,说是待会儿去取,我便生给拿走了!”

四丫听了双眼一亮拍手道,

“抢得好!抢得好!”

二丫见状只是叹气,伸手拍她脑袋,

“傻丫头,只知道吃!”

不由心头涌起一阵惶恐来,

爹爹如今是真同外面的女人过上日子了,再不管家里了么!

……

那紫鸳提了鸡回去,将事儿同穆红鸾一讲,穆红鸾却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杨三娘子身子无碍,当下挑眉问道,

“那女人怀了身孕?”

紫鸳点头,

“说是在外头赁了房子住……”

穆红鸾冷笑三声,

“想凭着肚子进穆家门儿,还要看她有没有这福气!”

当下便吩咐带来的两名侍卫,

“你们乔装改扮一番,寻到我爹跟着他,看他在何处落脚,那宅子里有些甚么人?”

两名侍卫领命去了!

穆红鸾却是不急不慌在这客栈之中住下,每日里也不出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罢了午饭带着丫头们四处乱逛,想起来问绿绣,

“你可是想回去瞧瞧?”

绿绣有些犹豫,

“还是少夫人这处事了再回去吧!”

穆红鸾心知她是近乡情怯,也不逼她,

“嗯,倒是不慌在一时!”

隔了三日,两名侍卫便回来禀道,

“亲家老爷的落脚处打听到了,却是在城北一处三进的宅子!”

“三进的宅子!”

穆红鸾听了挑眉冷笑,

“她到是会挑地儿!”

“进出有些甚么人?”

“宅子里一个婆子,一个丫头,还有……还有就是一个叫顾五的!”

顾五……那不是爹爹的搭伙么!

“他去了几回,都是甚么时候去的,在里头呆多久?”

“有两回同亲家老爷一起去,有两回独自去的,在里头呆得不久,一柱香便出来了!这三日里……去了四回……”

三日去四回!

他是与爹爹称兄道弟,但就算是过命的交情,总也不能在家中频繁来去,更何况是外室的宅子!

穆红鸾一听倒心里明白了,

哼!这甚么兄弟,莫不是自家老子被人给戴了绿帽吧!

想到这处便又吩咐道,

“盯着那顾五,看他平日里都做些甚么!”

那顾五如今跟着穆大跑马帮,倒也赚了些银子,除却交给老娘一些,其余都在自己手上,他又是个喜吃酒玩乐的,每日里进出酒楼茶肆,只不去勾栏里。

两名侍卫跟了他五日,终是跟着他到了城东一处宅子里,那宅子里也是单独住了一个妇人,顾五进院子见着人便笑,

“表妹!”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有生意

那妇人见着他也是欢喜,过去伸手拉了他,

“表哥,你这是又隔了几日才来!”

顾五应道,

“外头事儿多,得了空便来瞧你了!”

两人搂肩抱腰进去了,进去把门一关,这两人关系如何,自然是一目了然。

侍卫回来报给了穆红鸾,穆红鸾皱眉想了许久才想起来,

“哦……前头爹爹也是回来说过,那顾五原先与表妹情投意合,只是他亲舅嫌他家穷便将表妹嫁给了旁人,怎得现下那表妹会与他混到了一处?”

这事儿倒是越查越有趣了!

哼!终归是男女之情不清不楚,瞧着那顾五的样儿倒像是一面有表妹,一面与自家老子那外室牵扯着,是两头挑着呢!

想到这处不由暗恨自家老子,

“这是交得甚么朋友,被人给蒙在鼓里都不知晓,如今看来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是谁的呢?”

说不得自家老爹是捡了人家的破鞋!你说几十岁的人,还在外头跑江湖呢!竟傻到被人骗得家都要闹散了!

真正是气死人!

其实那顾五的事儿做得不算隐蔽,穆大若是有心想查必也是能查出来的,只他人老实又相信兄弟,怎也想不到顾五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穆红鸾这是旁观者清,手里又有人,跟上几日再动脑袋想一想,便甚么都明白了!

想通其中关节自然不难,只如何不知不觉间让穆大知道才难!

虽说穆红鸾能亲自到爹爹面前说明缘由,但一来亲爹被个女人骗,确是个失颜面的事儿,由出嫁的女儿当面戳穿,总归让他老人家觉着难堪。二来穆红鸾心里十分明白,这些男人家说起兄弟来比家里妻儿都亲,便是知晓顾五给他戴了绿帽子,若是心下一软,说不定就此轻轻揭过了,穆红鸾自是心有不甘的!

凭甚么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闹得人家里一团乱,自己倒似无事人一般,左右逢源!

必要好好教训那顾五才是……

只要让穆大知晓自家兄弟的真面目,这事儿便好办了!

隔了一日便有人寻到了穆大的马帮之中,这人自称姓冯,却是英气勃勃的年轻人,

“冯公子不知是有何货物要托运?”

那位冯公子道,

“倒不是甚大件的物品,只这东西十分贵重,需得可信之人才能托付!”

穆大做了生意这些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闻听便笑道,

“我们开门做生意自是要讲究诚信,公子大可放心,必是会安全送达的!”

冯公子闻言满意点头,想了想道,

“我这东西实在贵重,若是贵帮能接必须老板你亲自护送才成!”

穆大想了想有些犹豫,

“却不知冯公子打算送往何处?”

冯公子应道,

“需得送到德州去!”

“德州却是有些远呢!”

穆大直皱眉,

如今家里一大堆儿,去德州来回便要近两月,三娘那处……

冯公子见他犹豫忙道,

“冯某愿出双倍……不,三倍的价钱!”

穆大听了有些心动,那冯公子又道,

“东西不大,一人都可携带!”

穆大心道,

“若是东西不大,带在身上快马加鞭,一人双骑来回,便可快去快回的!”

待做了这笔生意,定要回去与三娘好好谈谈,总归是我做下的错事,总要一人担当的!

至于茵茵若是三娘真不想让她进门,便待孩子生下后给她寻个好去处吧!

想到这处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这生意我们接下了!”

冯公子闻言大喜当下付了一半定金,又言道,

“因着东西贵重,出行之事必要机密,还请穆老板莫要四处宣扬!”

“冯公子放心,做我们这一行最紧要就是口紧的!”

一切说定只等冯公子送了东西过来,再约定时间好出行!

穆大接了生意便同招了顾五到面前道,

“这生意客人指明了我要去做,东西不大,这一趟我便只带一个伙计出去,你在家中守着生意便是!”

顾五闻言满口答应,

“哥哥放心,您出去也是多少回了,必是一切妥当的!”

穆大点头放心回去预备了!

回到城北那宅子,进了门婆子过来请安,

“大爷,您回来了!”

穆大点了点头,想想问道,

“茵茵姑娘今日可好?”

婆子笑着应道,

“好着呢!今日午时吃了半个熏鸡,总算是心里舒坦了!”

这怀了孕的妇人脾性就是古怪,前日没吃上熏鸡便闹上了一回,今日里吃上了才总算有了笑模样!

穆大听了点头便往里头去,这三进的院子十分大,只请了一个婆子一个丫头,显得家里十分的空旷。

后院东厢房归穆大住,他进了自己那间房中,伸手倒了桌上的凉茶吃,只这凉茶却是放了几日,穆大只吃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放了回去。

正这时那婆子来请道,

“大爷,茵茵姑娘请您过去说话!”

穆大点了点头便跟着过去对面西厢,那茵茵姑娘容貌生得不错,唇角上有一颗黑痣,倒是平添了一份俏皮,见穆大过来便一手扶了肚子,一手去拉他袖子,

“大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穆大坐下来问她,

“这两日事儿忙无暇来瞧你,你身子现下如何?”

茵茵过来紧挨着他坐下,抱了他粗壮的手臂,显了怀的身子倚过去,

“奴家每日吃穿不愁,只是您回来的少,这宅子太大人又少,奴家有些害怕呢!”

穆大应道,

“这宅子人少清静,但这城北每隔一个时辰都有衙役巡城,宅子里人虽少但胜在安全,你尽管安心养胎便是!”

茵茵抱着他的手臂不依道,

“这么大的宅子,奴家住着害怕,大爷为何不领了奴家回去,一来退了这宅子免得费银子,二来拜见了夫人,奴家也好在家里安心养胎!”

穆大闻言苦笑,

“这事儿倒不急在一时,且等我这一趟生意回来再说!”

茵茵闻言却是鼻子一抽立时哭了起来,

“大爷……大爷为何如此待我,奴家虽说出身女昌门,后头被顾二爷瞧上带回家去,奴家也是不情愿的,他财大势大在绿林上又有名声,奴家也是万不得已,现下跟了您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奴家是真心从良的,要安心与您生儿育女,好生生过日子的……”

说着话抽帕子抹着眼泪道,

“奴家从顾二爷那里逃出来,一心跟了您,这肚子里还有您的骨肉,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怎得便不肯让我堂堂正正的进你穆家门?”

穆大被她这样也是哭闹过好几回了,只现下她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只是好言哄她道,

“你……你放心,我总归是要给你个交待的!只是要领你进门也要家里的夫人点头才是!”

茵茵还是哭道,

“你那夫人那般凶恶,若是她不让我进门,我们母子俩还要一辈子见不得人么?”

穆大被她哭的头疼,耐着性子哄她,

“我这一趟生意做完便回去与夫人好好商议一番!”

茵茵应道,

“她若是不应怎办?”

“这……”

穆大沉呤不知如何应答,他也不会真为了茵茵把杨三娘子休了,只茵茵这肚子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将她们母子扔在外头自生自灭不管了!

茵茵见他应不出话来,哭得更厉害了,当下抽泣道,

“奴家虽出身卑贱但人却不下贱,若不是那时你强行污了奴家,又怎会到了如今这地步,若是大爷实在做不了主,奴家便不求着入你穆家门了!但这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你的骨肉,奴家也不多求,只要您把这宅子买了下来给我们母子,以后每月里来上几回便成!”

穆大听了更是心烦意乱,三进的宅子在太原城北,总归是要不少银子的,他跑了这几年的买卖银子全数交到了杨三娘子手中,这一大笔银子杨三娘子如何肯拿出来?

更有家里一大家子还挤在那小宅之中,也不能花了大把银子给外室置办宅子,若真这样做了,自己便真是再回不去那家里了!

当下只得敷衍道,

“待我这趟回来再说!”

茵茵见状哭道,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我索性带着这肚子这块肉去死了算了!”

当下寻死觅活的,穆大与一旁的婆子和丫头哄了她半晌,总算是将她哄到了床上睡下,穆大这时才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叫,吩咐一旁的婆子与小丫头,

“给我弄些吃的来!”

两人忙出去给他端了些吃食来,穆大唏哩呼噜吃下去,这才回房去睡觉!

待到第二日果然等到了那位冯公子,东西装在一个封密的匣子里,外头用布包着,冯公子当着穆大的面打开匣子,里头却是一颗碧绿的宝石,那宝石足有成人拳头大小,实在是价值连城,穆大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东西,不由暗暗咋舌,那冯公子道,

“这东西是我在外头收的,只当时买卖时被人瞧见了,我怕被人劫了道,便托给你送回去,我在明你在暗,想来能保了它的安全!”

穆大点头将东西仔细收好,冯公子将一张纸条递给他,

“这是收货的地址和人名,明日便出发!”

穆大应声道,

“冯公子放心吧!”

第一百六十章 西厢话

因着有东西在手里,穆大怎也不敢疏忽大意,当天晚上便在铺子里住了没有回去,第二日派了人分别去城北、城西报信,城北那处回应说是知道了,城西那头却是拎回来一个包裹,里头是几身衣裳,几双鞋还有几个干饼。

穆大拿在手里咬了一口,熟悉的味儿传到舌尖,

“这是二丫的手艺!”

吃着吃着穆大心头立时升时难明的酸涩……

唉!

他也不知这事儿怎得成了这样!

前头带着众兄弟跑马帮,虽说日子辛苦但个个都有银子赚,拿回家去养一家老少竟还有些结余,便让家里三娘子歇了下来,好好养养身子,原本这日子越过越好的,只有那么一回过后,这事儿就变了!

初始时顾五对他道,

“哥哥,我们这生意做了许久,多受我那二叔看顾,如今赚了些小钱儿,兄弟便想着去拜见他老人家!”

“那是应当去的!”

穆大专拨了银子给顾五,让他买了不少好东西去拜见那顾远堂,顾远堂自是不在乎顾五那点子东西,总归亲侄儿愿意与他亲近,也是心里高兴的!

一来二去顾五每隔上一月便要去顾远堂那处,如此平安过了一年多,顾五却是对他道,

“哥哥,我二叔他老人家想见见您!”

穆大听了心里也是一愣,他心里其实是不愿见顾家二叔的,自己是安份良民,虽说沾了绿林道上的光,但这情是顾五承的,他并不想沾边儿。

只如今人家既然开了口,他总不能拂了顾五的面子,当下只得点头,

“也是早应去拜见顾家二叔了!”

两人当下买了不少好东西装在箱子里头拉在马车之上,便去拜会顾远堂。

顾远堂见着两人很是欢喜,便留了两人在这处多呆些日子,其间又是吃酒又是在山中打猎,他家中娇妻美妾,仆从成群,专派了几个人伺候着穆大与顾五,锦衣玉食使奴唤婢,两人过得很是逍遥。

到了第五日两人向顾远堂辞行,顾远堂又设宴与他们送行,这一番又是酩酊大醉,穆大再醒过来时,却发觉自己身旁竟睡了顾远堂的一名小妾,那小妾便是茵茵。

穆大吓得不成,茵茵醒过来拉着他便哭,

“你……你昨儿吃醉了酒强拉着人家……”

顾五本睡在他旁边,听到屋中有哭声便苍白着脸过来察看,见这情形忙捂了茵茵的嘴,对穆大道,

“这事儿不能让我二叔知道了!若是不然你们两个的小命儿都要不保!”

顾远堂是混绿林的汉子,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必会活剐了两人!

穆大也是知晓这事儿闹大了,当下忙问道,

“兄弟,这事儿可怎么办?”

顾五想了想道,

“哥哥,我们跑吧!若是不跑你们要死在这处了?”

穆大此时已是六神无主,顾五说甚么便是甚么,急忙忙与那茵茵穿好了衣裳,将她藏在来时的箱子里,便将人悄悄的带了出去。

如此这般将这茵茵带回了太原城中,先是将她安置在一间小院之中,穆大也不知如何处置此事,只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只想着好好劝劝她,送些银子把人打发了。

却是过了不到一月,茵茵哭着寻他道,

“大爷,奴家有了身孕,奴家怀了你的孩子……”

这下子便如一记闷雷炸响在了穆大脑袋上,只那茵茵哭着喊着要入穆家门,先还是好言哄慰着,又为她寻了一处大宅子,请了两个人伺候,到后头她实在忍不得了便自己上门去寻杨三娘子。

这事儿终归是掩不住的,杨三娘子气得提了刀将他和茵茵都赶出了门去,再也不许他进门,穆大无奈何只得在外头的院子住了下来,其间回去了几回还是被杨三娘子赶了出来,如此一晃却是三月,眼看着茵茵的肚子大了起来,他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只得一拖再拖,也不知还能拖到甚么时候!

“唉!”

穆大长叹了一声将东西重又仔细包好,

待他这趟生意回来定要好好与三娘谈一谈!

当下收拾了心绪,将冯公子的东西仔细放好,便带着一个精干的伙计,按着地址自太原东门出城去,两人四骑便急急的赶路。

这一路出去跑到晌午才寻到了落脚之处,与伙计寻了一家脚店坐下吃饭,却那知在店中坐着远远听到有马蹄声传来,二人探头一看,却是那位冯公子端坐在马上,见着他们叫道,

“穆老板!穆老板!”

穆大有些奇怪,忙起身行礼道,

“冯公子,您这是……”

冯公子翻身下马拉了他到一旁道,

“穆老板,冯某昨儿刚收到了信,家里的事儿有变动,说东西最好晚些送去……”

穆大听着啊了一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冯公子很是歉然道,

“穆老板,事情有变却是我的错,前头说好的价钱冯某人必是不会少你的!”

穆大听了忙摆手道,

“这生意未办成,如何能收您的银子!”

冯公子道,

“这事儿算做是我方毁约,按规矩要付一半银子,但穆老板总归出来跑了一趟,也算是出了一趟活儿,银子便不应当少的!”

那冯公子本就是出的三倍价钱,现下不过出来半日便要得全款,这银子穆大收得有些心虚,冯公子却是毫不在意,拉了穆大道,

“此事不必再说,虽说生意未做成,不过总算是相识一场,冯某自觉与穆老板投缘,我们回城吃酒去!”

三人又赶回了太原城去,出来半天回去也是半天,赶在天黑之前入了城,冯公子很是热情请穆大吃酒。

只这时节要宵禁了,若是去酒楼吃酒,便不能回家了,穆大想了想道,

“不如我们买了东西回家去吃!”

却是请了冯公子到外头的宅子去吃,总归收了人家不少银子,请吃一顿酒怎也是应该的!

三人买了东西便往城北去,待要到了门口冯公子才踌躇道,

“这时辰了嫂夫人可是歇息了,冯某冒昧拜访却是有些唐突!”

穆大闻言这时才想起来,自己那不是正牌的夫人,又是怀孕在身,带了外男回去是有些不妥当,不过已到了门前总不能让人不进门吧!

想了想道,

“贱内怀着身孕只怕是睡得早,不如我们自后头角门进去,就不必惊动她了!”

冯公子点头,三人要从角门进去,只那宅子就两个仆人若是大声叫门,必要弄出不少响动,穆大索性便自己翻墙进去开了门,三人进来到穆大房中落坐。

这般混了半日,穆大又觉那冯公子为人爽快,是个可交之人,说话做事便放了开来,请他进房坐下道,

“冯兄弟,稍等片刻,待我先去热热酒!”

拿了东西便去前头灶间,一是将那切来的猪头肉、牛肉、鸡肉等等装盘,二是烧了火把酒热一热。

他在家时也是做惯了事儿的,弄起这些来倒是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功夫东西弄好,便寻了一个托盘端到自己那屋子里去。

他那屋子在东厢,茵茵住在西厢,两个下人在西厢的偏房处。

他们自东面进的院子,马儿栓在外院,西厢的人并不知晓,只他出来时却是没留意,西厢那处倒底是点没点灯,但回来时西厢房里有朦胧的灯光传了出来!

有人影自灯前晃过,但那人影不似茵茵苗条,因而一晃而过时掩得灯光一暗,才引了穆大注意!

穆大一愣,

“茵茵此时还未睡么?”

端了托盘在那处站了站,却听里头有说话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隔了中间的天井有些听不清,穆大原只当是茵茵与那伺候的小丫头,顿了顿便要走,却又听里头有人说了一声甚么,又快又急却是低沉的男声,

“嗯……”

穆大人便呆在了那处,想了想将东西放在地上,悄悄凑到了西厢窗户前,屋子里头有人在说话,

“冤家……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半晚里翻个身都累得慌,你这回可是要多陪我几晚才成!”

穆大听得心里一跳,脑子似被人敲了一棒般嗡一声响,又听里头有人接话道,

“我的乖乖,他这一去又要好些日子才回来,外头生意还要我照应,不过必是有空便来陪你的!”

茵茵闻言嗔道,

“你回回都是拿话诓我,这回我可是不依的,今儿晚上你不许回去!”

“成……我今儿晚上必是会好好陪你的!”

说话间两道人影纠缠到了一处,穆大立在窗前听了这些话,先是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子热血自胸口冲到了脑子里,两边太阳穴一股股的向外头涨,两只拳头攥得咕咕作响……

只后头听清了那男人的声音,却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底,高大的身子抖了几抖,一双眼立时通红,牙关紧咬起来……

两步走了过去,一拳打在了厢房门上,

“砰……”

他这一拳是含恨出手,一拳过去,手皮子迸裂血流了出来,那门上立时破了一个大洞,

“啊……”

里头的人惊叫了一声,紧跟着门又被人一脚踢开了,穆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顾五与茵茵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眼见穆大大步进来,一时反应不及呆在了当场。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事缘由

穆大不瞧茵茵,只一双喷火的双眼瞪向顾五,伸手去抓他,这时节这顾五身上光着,无处可抓,穆大便伸手抓了他的头发,将他自床上拖了下来。

顾五心知这事儿败露了,嘴里只是连连求饶,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穆大脸上肌肉抽搐着,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我把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穆大有哪处地方对不住你,你竟要这样待我……”

穆大面目狰狞,一拳又一拳在茵茵的尖叫声中,打在了那顾五的脸上、胸前、小腹之上,顾五双手护着头嘴里只是求饶……

那茵茵的尖叫声很快引来了旁屋的丫头和婆子,那冯公子与伙计也闻声赶了过来!

冯公子进来见此情景,当下上来便是一脚踢在顾五的肋骨之上,

“喀嚓……”

一声响,这一脚却是使了暗劲儿,顾五的一根肋骨便被踢断了,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喷到了穆大的身上,穆大吓了一跳松了手,顾五仰面朝天躺在那处,一旁的伙计这才看清了奸夫是谁,不由的惊异叫了一声,

“顾五哥!你……你……怎得是你!”

那冯公子瞧了瞧顾五,又瞧了瞧穆大,

“咦!这人不是穆老板马帮里的兄弟么,我前头来的时候见到过他!”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说,只这时节也无人追究他说的是真是假,冯公子啧啧摇头道,

“都是自家兄弟怎做出这种勾搭嫂嫂之事……穆老板,你这兄弟怕是不能再交了!”

穆大立在那处阴沉着脸瞧向床上的茵茵,茵茵早捂了身子坐在床上吓得直发抖,当下沉声问她,

“你们何时勾到了一处,肚子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顾五还想哄他,挣扎着抬起头来,

“哥哥……哥哥……兄弟只是一时糊涂……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哥哥你的……”

只那床上的茵茵见状却是一咬牙,扯着被子跳下床来又上去踹了他一脚,

“你个没胆的男人!事到如今你还想把老娘往别人的怀里推……”

当下抹了一把脸,尖声对穆大道,

“老实同你说了吧!老娘这肚子里的孩子是顾五的,早前他到府上时便与我勾到了一处,后头我怀了孕,便想跟着他出来,只他胆子小又说甚么家里穷养不起我,又说甚么总归是自己二叔的女人,娶回家去以后难免要知晓的,说甚么顾二爷必要寻他算账,便让我趁着你喝醉了爬上你的床……你吃醉了跟滩烂泥一般根本没有碰我……”

后头的事儿穆大自是知晓了,一张脸忽尔涨得通红,忽尔又变得青黑,女人他不好打,打顾五却是不会手软,过去又给了他几拳头,

“顾五,你为何这般害我……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顾五嘴里吐着血只是道,

“哥哥……哥哥……兄弟只是一时糊涂了,家里的银子被我挥霍得七七八八……实在养不起他们娘俩儿……”

穆大气得一把将他扔回了地上,

“你若是没银子,哥哥给你便是,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让这女人到家里去闹,害得三娘子气得卧了床,害得我有家不能回!

一旁的冯公子却是冷笑道,

“我瞧着怕不是这么简单吧!穆老板你想想……若只是他们两人私通倒也罢了,这女人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这世上的男人肯把自己的女人给人睡的是有,但肯让自己的儿子叫别人做爹的却是少见……”

想了想又道,

“这顾五还未成亲吧!”

穆大转念一想,

对呀!

顾五不小了,他那老娘终日心心念念的便是抱孙子,只要有这肚子,便是这茵茵出身不好她也会欢喜迎她进门,只要有他老娘在,肚子里的孩子是顾家的骨肉,便是顾远堂也要顾忌两分,他那儿子可是个瘫子没法子生儿子,以后顾家的香火还要靠着顾五呢!

顾远堂那类人物,女人于他不过几件旧衣裳,被外人偷穿去自是要打,但被自家侄子穿了,又有了顾家的子嗣,怎也不会下黑手!

说甚么没银子,马帮里一人多少银子,没人比他更清楚,顾五虽说花银子大手大脚,但他老娘可是攥着一些呢!

想到这处又蹲下身子去问他道,

“顾五……你同我说实话,你小子到底打得甚么算盘……”

顾五却只是哼唧并不应答,穆大人老实,开头怒气上头冲进来打了顾五一通,现下气泄了不少,见着顾五那一副赖皮狗的样子便有些下不了手。

一旁那冯公子却是冷笑着过来,挽袖子抡胳膊,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对穆大道,

“穆老板,这种偷女干大嫂的淫贼便应扭送到官府之中,女干夫**骑木马游街……让这太原城中的百姓们都看看,这顾五是个甚么狗东西!”

时下对这类事儿自来是不能容忍的,报到官府之中便有重重的处罚,顾五一听连声求饶,

“哥哥……哥哥……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饶了兄弟这一回吧!这事儿若是让我老娘吃晓了,必会气死的!”

穆大听了有些犹豫,他虽气恼顾五骗他,但私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这女人自接她到了太原,自己都是睡在东厢的,除去吃醉酒那一晚上,他连一指头都没有碰过她!

现下真相大白,自己与她根本没有做下事情,回家去与三娘子一说,她必会原谅自己的!

即是及时被发觉没有让自己背上一辈子的黑锅,当下难免便有些心软,就想放顾五一马……

一旁那冯公子察言观色见他脸色现出踌躇,忙上前一步一脚踢在顾五肚子上头,

“说……你为何要这般欺瞒穆老板,枉他还一直当你是兄弟!”

顾五被他脚尖暗吐的劲儿,踩得肚子里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实在受不住了才挣扎着叫道,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我那表妹前头因着夫家虐待悄悄儿跑出来了……”

此言一出穆大立时明白了!

说起来顾五这小子要做这事也是花了些心思!

这小子之前常去顾远堂的府上,一来二去便与顾二爷的小妾茵茵勾搭上了,两人一个是年轻气盛,一个是久旷寂寞,一沾到一起便干柴烈火的烧起来,倒也是很快活了一阵子!

只是后头他那心心念念的表妹又回来寻他了,顾五心里还是最念着她,有了表妹便不想要茵茵了!

只这茵茵不是好相与的,如何肯让他占了便宜又轻易甩了她,稍一露出口风那茵茵便叫嚣着要告诉顾二爷,说是顾五逼女干她。

顾五忌惮自己的二叔,又甩不掉这女人,便想了这法子将她塞给了穆大,又撺掇着她想法子尽快进了穆家门,然后顾五便能甩了茵茵与自己的表妹双宿双飞!

穆大想明白了这处,不由大怒起来,

“顾五……顾五……你这小子真是卑鄙无耻!”

只还未等到他动手,那茵茵却是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对着顾五又踢又咬,

“你骗我!你敢骗我!你这个挨千刀的浑蛋,花言巧语骗了我跟你,又哄了我去骗他,说甚么他家里银子多,只一个儿子,若是我生个儿子,便能分到不少家产……”

这时节茵茵自是甚么也不顾了,将两人私下里说的话,全数透漏了出来,穆大听了前头还愤怒不已,到后头却是心里发起凉来,瞧着顾五那鼻青脸肿的样子,竟是半点儿心火也提不起来了,长叹了一声退后两步,

“唉……顾五啊……顾五……你……你……”

摆了摆手再说甚么已是毫无意义,

“罢了……罢了……我们以后再不能做兄弟了!”

听他那口气竟是要放顾五一马!

一旁的冯公子怎会让那顾五轻易过关,见状拉了那茵茵道,

“你还怀着身孕,这般动手动脚仔细伤了身子,如今事儿已经发了,你也不能再跟着穆老板了,我瞧着倒不如去寻了这顾五的家里,左右他没有成亲,你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

茵茵一听立时住了手,捂着肚子道,

“对……我怎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争一个名份……”

说话间去拉穆大的袖子,

“大爷,前头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只求你看在孩子的面上,帮我这一回……带了我去顾五家里!”

“这……”

穆大瞧着顾五挣扎着冲他摇头,冯五却是暗中又使了劲儿,顾五嘴里又吐了一口血,冯五在一旁连声道,

“你放心!穆老板人最是宽厚,虽说你们骗了他,但总归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错,为了孩子为了冯家的骨肉,必也要让他认祖归宗的!”

哼!让这女人入顾家门闹去,看你顾五如何与你那二叔交待,又如何同你那亲亲表妹交待!

如此几人待到天亮后,才将那顾五送到药铺子去医治,后头又送那茵茵去往顾五家门前,眼瞧着茵茵挺着肚子,扶着顾五敲开了顾家的大门,那顾五的老娘打开门一看便是一愣,

“我的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顾五不敢说实情只能道,

“在……在外对跑生意,出了些岔子!”

顾五老娘还未来得及问明白,那茵茵却已是扶着肚子扑通跪了下来,

“婆婆,儿媳妇茵茵给您请安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进家门

穆大将事儿办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吩咐那伙计回去,又谢过冯公子却是赧然道

“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倒让冯兄弟见笑了!”

那冯公子拱手笑道,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更何况一个外室,穆老板不必放在心上,只以后对上这起子女子却是要多留个心眼的!”

一番话说的穆大羞愧不已,忙摆手道,

“经了这一回,穆某也是受教训了!”

当下与那冯公子拱手告别,约好了下次吃酒,自己便急急往家里赶去。

穆大回了城西自己家中,抬手咚咚咚扣门,有人在里头问道,

“谁呀?”

听声音竟是杨三娘子的,穆大心头一阵激动,嘴张了张半晌不知应如何说话,里头又有人问,

“谁呀?”

穆大哑着声音应道,

“是……是我……”

杨三娘子显是听出了他的声音,立时便一愣,却听得里头有脚步声响却是由近往远,里头有人砰的扑到了门上急声道,

“爹……爹你快走!娘去拿刀了!”

“啊……”

穆大应了一声忙退后两步,前头几回都是被杨三娘子拿刀狼狈逼了出来,他也是早就惯了,退后几步下了台阶,只见门一开头上包了布的杨三娘子,一手举了刀人就跳了出来,

“你个挨千万的混账还敢回来!”

穆大上下打量杨三娘子,见她面色有些苍白,脸颊又比上一回见时消瘦了不少,心知她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必是不好,心下又羞又愧又是心疼,一时不知如何向发妻诉说,自己被兄弟欺骗的事儿。

张了张口他正不知如何说起,杨三娘子却是恶狠狠瞪着他骂道,

“你回来做甚么?想拿银子么……你休想……”

“我……我……三娘子……”

“别叫我……”

杨三娘子将刀在半空中一举大声喝道,

“穆大……我告诉你……你若是想拿家里的银子给那婆娘花用……便一把刀砍死了我……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说罢往下走了两步,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穆大面前舞了舞,穆大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三娘子……三娘子……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杨三娘子脸皮子气得通红,一把刀毫无章法的舞动着,穆大连连后退,门里头二丫、三丫、四丫还有宝生都出来了,有的抱腰,有的拉手,二丫壮着胆子去拉杨三娘子的手,想要压她的刀。

杨三娘子虽说气恼但还有三分神智,也是怕伤着了孩子们,高举了刀不让二丫碰到,尖声喝道,

“你们别来拦我,谁要是拦我,便跟着这混账滚出去!”

二丫苦着脸求道,

“娘……娘……你把刀放下,听爹好好说话!”

杨三娘子怒道,

“说甚么说,他在外头养那狐狸精日子逍遥快活,不管我们母子们死活,这般丧良心还与他有甚好说的!”

穆大忙应道,

“我……我如今不养她了,她与我再无干系了!三娘子……我……我跟她再无干系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杨三娘子更是怒火狂飙,发一声喊把抱着自己几个孩子们推到了一旁,

“好啊……你个混账东西,人家不要你了,你便回来寻我了!当我杨三娘是捡破烂的么!”

说话间人已舞着刀冲着穆大去了,穆大见状吓得连连后退,

“三娘子!三娘子……我们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啊!”

见杨三娘子状似疯魔一般舞着刀扑了上来,无奈何只得转身就跑,杨三娘子便在后头追,几个孩子也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这一家子逃来追去,这一番吵闹却是引得左邻右舍都开了门出来看。

“唉……三娘子又拿刀砍男人了!”

一旁有人应道,

“依我说砍甚么砍,左右穆大会挣银子,再纳一个小的又怕甚么,若是听教听话便留在家伺候,若是不听话便留了孩子把大的发卖了!”

有人接道,

“啧!你倒是大度的也不怕那小妖精造反,若我是杨三娘子只怕我比她砍得更狠,那女子还未进门就能哄得男人在外头给她布置宅子,若是进了家门岂不是更翻了天,你可别忘了那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这话倒也对,若是生了一个儿子那可是母凭子贵了!那女子又年轻貌美,以后哄得穆大把家产都给了她可如何是好?”

一众人看着热闹都在议论纷纷,却见杨三娘子追着追着突然斜刺里插出来一个人,伸手一把抓了她的手腕,

“娘,你在做甚么?”

杨三娘子被人扯了手,转头一看人便愣了,

“啊……你……老大!”

面前的女子虽脸上戴着帷帽,只那身形和里头隐隐露出的轮廓,化成了灰她也认得这是自家大女儿!

当下又惊又喜的拉着道,

“老大……红妞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穆红鸾左右瞧了瞧,

“娘……这么多人在看呢,我们回家去说吧!”

杨三娘子左右瞧了瞧,立时尴尬的红了脸,她本是豁出去闹个家丑外扬也不能让那狐狸精进门,但那是老大没在,现在老大回家闹成这样,若是让婆家的人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当下忙讪讪收了刀拉着穆红鸾道,

“走……我们回家吧!”

前头穆大也见着了穆红鸾,当惊喜不已的快步走了回来,

“老大!红妞儿……你怎得回来了?”

杨三娘子还要冲他瞪眼,穆红鸾忙道,

“娘……有甚么话我们回家去说!”

现下这情形杨三娘子也不好再追着穆大砍,只是气哼哼拉了穆红鸾快步回家,几个小的见着穆红鸾回来便如救星降世一般,大喜过来迎接,

“大姐!”

“大姐你回来了!”

穆红鸾点头,

“我们回家去说!”

一手拉了杨三娘子一手拉了三丫,几个小的与穆大跟在后头,待他们前脚进了门,杨三娘子便吆喝着宝生关门,

“把门关上,不许他进来!”

宝生哦一声,故意慢腾腾过去,待到穆大闪身进来才把门一关道,一脸无辜道,

“娘……爹都进来了!”

杨三娘子气得不成,拿眼瞪他,

“跟你爹一样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穆大见大女儿回来了,倒似有人撑腰了一般,几步进去正堂之中坐了下来,

“左右我今儿是不会走的了,即是老大回来了,我们便好好说说话!”

杨三娘子气得又回身去找刀,

“见老大回来了,你就有了靠吧!”

二丫、三丫忙把她拦着,四丫见状冲宝生使了一个眼色,两个小的偷溜进去把灶间里能伤人的东西全数给收了起来。

杨三娘子见状气得不成骂道,

“你们一个个全是些没良心的东西,都给我滚……跟你们老子一起滚出去!”

几个小的都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吓得不成!

穆红鸾见状眉头一皱,高声喝道,

“好了!娘你若再闹我便走了!”

杨三娘子一惊立时息了声,穆红鸾趁势瞪了她一眼,

“娘,你坐下!”

如今的穆红鸾在蒲国公府做了掌家娘子,气势更盛在闺阁时,杨三娘子见她一瞪眼,便胆儿一颤,人不由自主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穆红鸾见状也坐到一旁,对二丫道,

“二丫、三丫去烧些水!”

两个丫头应了一声便去灶间烧水,

“四丫、宝生你们到院子里去!”

两个小的有些不愿,却被穆红鸾一瞪眼立时又灰溜溜的出去了。

穆红鸾见几个小的都出去了,这才对穆大道,

“爹……这事儿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说!”

这里头的事儿,她自然早就知晓了,自己老子分明就是被人给下了套,却是要好好同娘讲一讲的。

穆大好不易得了一个说话的机会,忙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三娘子……这事儿是那顾五骗了我,我……我决没有在外头沾花惹草的心思!”

杨三娘子却是怒道,

“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小心些会让那狐狸精钻了空子?”

穆大苦笑,

“三娘子你也是知晓我的德行,一沾了酒便不知东南西北……”

杨三娘子气得不成,

“早就告诉你少吃酒,你便是个死性不改!”

穆大应道,

“我这回也是受了教训,以后必不会再这样了!”

杨三娘子闻言道,

“你这是受了教训便又回来了,若是未受教训呢?你是不是还想着把那狐狸精带回家里来?”

穆大应道,

“这话……我本就想同你说的,你若是不想她进门,我便待她生下了孩子,留下孩子人送走的!”

杨三娘子听了冷哼不已,

“事到如今,怎么都是你在说!”

穆大涨红了脸道,

“三娘子,你要信我,我……我总归还是要顾着这个家的!”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他们是患难的夫妻,经历了多少艰难事儿,外头的女子固然美貌却总归冲着银子来的,一朝没有银子便会散去,必不会似三娘子一般落魄流浪时会跟着他,更不会似三娘子一般勤俭持家,一个铜板儿都要掰开两半来用,兢兢业业积攒家业为子孙后代打算。

说实话,遇上那娇俏可心的小娘子,但凡是个男人都要心动,只若这心动要拿了一个好好的家去换,任是谁都要掂量掂量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劝娘亲

杨三娘子只是冷哼转过脸并不理他,显是对他余怒未消,穆红鸾见状便对穆大道,

“爹,即是将这事儿说清楚了,您也累了便让二丫给烧水,给你沐浴洗漱吧!”

穆大听了心中暗喜,知今日有老大在,他不会被赶出了!

忙应了一声出去让二丫多烧些水,自己喜滋滋进屋子里拿衣裳。

杨三娘子见状眼眶一红,对穆红鸾道,

“老大,你久不回来,一回来便帮着你爹,为娘真是白养你了!”

穆红鸾听得翻白眼儿,却是长叹一声道,

“这事儿娘你也有不对啊!”

杨三娘子闻言气道,

“我有甚么错,我每日里操持家务,教养子女,我那一点儿对不起你爹啦!”

说罢竟是哭了起来,穆红鸾听得抚额,

“娘啊……这男人家要是真起了心思,他那管你累死累活,你便是对他有千重恩万重情,也比不上外头人一句轻飘飘的话儿!”

这样的事儿她见得多了!

当下又道,

“娘啊……这事儿我们先不论外头那女人与爹的事儿是真是假,但归总你要把事情弄清楚想法子应对才是,怎得连话都不听他说一句,便提刀砍人,那不是把爹往外头推么?你若是真想将他往外推也成,现下便与他和离,再收了拾东西同我回临安,总归有我养你的老就是!”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杨三娘子哭得更凶了,

“你……你这是打算便让我给人腾地方么?你还是不是我亲生的……”

穆红鸾见状长叹了一口气道,

“你即是不愿将这个家拱手让人,那遇事儿也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法子才是,这样子喊打喊杀的,除了把爹推出去,再自己气得要死,我瞧那小妖精倒半分未受罪!”

若是旁人说这话杨三娘子未必肯听,只穆红鸾在她心里份量不同,大女儿劝她,她倒是肯听的,当下止了哭声应道,

“我一听到他在外头有女人,便止不住的一股子火往天灵盖上冒,瞧见他便让我想起那女人扶着肚子,在我面前说甚么对大爷一往情深……甚么只要能跟在大爷身边便是做牛做马都愿意……”

想起她初见那女人时的样子,年轻轻的一张脸,肤白貌美,风情万种自不是她这种操劳半生的黄脸婆能比的,一时间又惊又愕又慌又乱,又是不知所措又是心头暴怒又是伤心害怕,她确是不知应如何面对了!

穆大一回来,她就想起他在外头与那女子如何的纠缠厮混,以至的弄大了肚子!

想到这处心头又伤又疼又急又慌,只杨三娘子性子不同旁的女子,旁的女子伤心绝望会哭泣哀求,但她却只会拿起了菜刀,似被人逼到了绝境的母兽一般,冲人亮出了利爪,咧出了尖牙。

穆红鸾两世为人见惯了风月,情意绵绵也有刀刃相见也有,因爱成恨的事儿确是不少的!

她自然明白亲娘的心思,当下又问她道,

“娘,爹爹在外头跑江湖是难免会遇上这类事儿,若是以后再遇上你怎办?也这样又刀又枪的闹么?”

杨三娘子闻言一愣想了想道,

“这……总归不会再有一个顾五吧?”

穆红鸾摇头道,

“顾五这样的人自是少,但是外头年轻貌美的女子却是很多,如今世道不好,但凡有一口安稳饭吃,慢说似爹爹这样年富力强的,便是那七八十的老翁也有人愿嫁的,娘……到时又如何应对?”

杨三娘子听此言终是肯静下来仔细想大女儿说的话了,穆红鸾又问她,

“依我瞧着,眼看着爹爹的生意做得越发好了,他在这太原城中也有了名气,这类事儿以后便更多了!他外头要坐怀不乱,回到家中你又要同他闹,那就是一根蜡烛两头烧,日子一长难免比出你的不足来,便是再有情份也会被磨光的……到那时娘拿菜刀砍谁都没用了!”

杨三娘子问,

“那你是何意?任那些女子进门?”

穆红鸾摇头,

“让不让外头女人进门,那是娘同爹商议的事儿,只这家里你却需自己坐稳了正室娘子的位子!”

当今这世道连年的战乱,男多女少,以前家里穷又好几张小嘴儿要吃饭,穆大自是不会动心思去纳小,只如今家里有些银子了,那状况便有些不同的。

她两世为人见惯了男人的丑陋面目,虽说是自己亲爹但也是个男人,喜新厌旧的性子必也是有的!

私心里穆红鸾自是不愿亲爹纳小,更巴不得这全天下的男人都好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只她也知晓这不过是个妄想罢了!

总归不管男人如何,女人家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世道如此便变着法子让自己过得舒坦些才是真!

顿了顿道,

“女儿只是想说,不管爹纳不纳妾,你是他正头的娘子,与他多年的夫妻,似这回不分个清红皂白就把爹赶出门去,却是不对的!”

“那……那我要怎么做?”

“家里的银子牢牢把紧了,对爹好些,你们是患难的夫妻,又有我们这些儿女又有宝生撑腰,便是有女人进门也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自己不乱旁人就乱不了你!甚么事儿先摸清了爹的心思,他若是没动心思,你便爱着他、哄着他、伺候着他,把那些女人赶远些。他若是动了心思……”

“他若是动了心思……又要如何?”

“他若是动了心思,便看娘怎么想了,还想同他过便喝了茶纳小的进门,不想同他过便到临安去,有我在你后头做靠山,娘怕甚么?”

杨三娘子低头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跟着你算怎么回事儿,你是出了嫁的女儿,若是让婆家知晓了岂不是要惹人闲话!”

穆红鸾一听便知她还是舍不得自家亲爹的,当下便道,

“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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