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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名相思》


第一章:物尚感思而成形

这已是我在翠云阁待的第十五日,柳一一也已经哀叹了十五日。她整日地抚琴长叹,念叨的最多的便是这句“冯生已京去了这多时日,也不曾捎封信来,不晓得是不是出了变故……”

冯生便是这翠云阁的头牌、扬州闻名的艺妓柳一一的情郎。我虽是一株草,不懂这情爱中的哀怨痴缠,却也暗自揣测,恐怕这京去的冯生不是出了变故,而是变了心。

这世上的才子佳人大多在细雨绵绵之日邂逅,我生长于城隍庙旁,有幸见到他们的相识相知。那天算不得是好天气,从早晨时分那天色便昏沉得甚是厉害,我于晨间苏醒,哈欠连连之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姑娘,今日怕是有雨,即便是要去观音庙上香,又何必在今日,况且一时出门太急还忘了带伞,只怕……”

她未完的话被另一个好听的女音打断:“小翠,你不明白,今日是吉日,你可还曾记得,上次去庙中时求的那份签,说我近来有红鸾星……”那声音被轰隆一声惊雷打断。

我望着在这破旧的城隍庙中躲雨的两位姑娘,那粉色衣裳的女子,容貌倾城,一颦一蹙中甚是风情万种,雷声大作,其实雨却并不见得大,或许是这位姑娘身子过于娇贵,怕是连些小雨也是受不得的,终究在能走时没走,等来了一场滂沱大雨。

身旁的丫鬟急得不行:“姑娘,这雨怎么势头越发大,这要是晚了些不回去,嫲嫲知道了,可是要受罚的……”

就在这时,一个白面小生打着伞冲进了破旧的城隍庙,一边收伞一边道:“怎恁大的雨……”他说话间抬眼瞧见那粉色衣裳的姑娘,手上便没了动作一般。

虽则见到美人难免会想多看几眼,可他却过于明显,那美人身旁的丫鬟护住心切,跺着一声:“你这书生放肆得紧!”他赶紧低下头来:“小生冒犯了。”

眼见着雨势变小,那美人手绢掩面,小声道:“小翠,我们走罢。”

步子将将踏到门口,那书生追出来,将手中的伞递过去道:“姑娘,倘或急着赶路,带上小生的伞罢。”

美目流转间,我却似乎看出了些不一样的地方来,那美人十指如葱,接过伞来,柔声道:“不知如何将伞还与公子。”

这其实是个挺没趣的故事,我生在这城隍庙旁,寒来暑往,也不晓得见到了多少这样的桥段,打着哈欠又睡了过去。接下来的时日,这破旧的城隍庙似乎便成了他们约会的佳地,原本这借物之事,最容易用来谈情说爱,毕竟有借便有还,借时见一次,还时又有机会再借一次,只半个月时间,已不晓得这书生借了多少书卷画本与那小姐,那小姐也不晓得支开了那丫鬟独自来还了多少次,终究在一个雨夜,小姐与那书生在城隍庙里头一整夜都不曾出来,夜半云淡雨歇,方听得里头时不时几声娇吟:“恩……恩……”

第二日出来时,他们两个脸上的神情都已与往日很是不同,那美人脸上羞怯的红晕映了一张脸,我只听得那书生道:“此次京去,不晓得多少日时,一一,你放心,我定当官袍加身,再回来风风光光的娶你。”

原来这穷书生要上京去赶考,临行前还是在城隍庙碰面,柳一一将自己平日里攒下来的一些金银细软都给了这书生做盘缠,而这书生穷得身无分文,竟拿不出个定情的事物来,只几步走到我跟前,将我连根从土里撅出来,用手绢包好了道:“这株草长得甚是讨喜,你且将它带回去养着,我不在的时日里,它便代替我陪着你。”

这便是故事完整的经过,而我倒霉的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倒霉的变成了他们的定情之物。

在翠云阁的日子,柳一一将我照顾得很不错,她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思思,说我是一株相思草,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转眼间已快三年,而冯生再没有消息传来。

我虽生长得不错,可柳一一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她因思念成疾,有时整日地咳血,我不忍见她这样,便托了两只交情深厚的蝴蝶不辞艰辛的飞到京城去打探冯生的情况。

我也晓得蝴蝶飞得慢,这一来一回近一个月,不晓得柳一一的身体还能撑得到何时,日盼夜盼,终于等回来花花跟香香的消息。

香香说:“那个冯生,不曾想他做大官了,做了大将军了。”

“做了大将军了?”我心下一想,道,“我料想得果然没错,这个冯生不是遭逢了变故,而是变了心,当初说好官袍加身回来便娶柳一一,现下看来……”

花花扇着翅膀:“哎呀,男人的话怎么能信呢,亏了这姑娘模样倾城,被这么个畜生骗了,只是可惜她那么多个年头攒下来的金银细软。”

它一番话说的我也一阵悲伤,柳一一的病终日不见好,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那天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柳一一依旧早起抚琴,并命小翠为我浇水,我一觉睡得舒坦,也不知道是睡到什么时辰,被丫鬟们的叫嚷声吵醒:“着火了……着火了……”

我睁眼瞧见漫天的火光,像火苗一路舔舐过来,烤的我全身发烫,我眼见着头顶的横梁倒塌下来,柳一一却不知道从哪里仆过来一把将我护在怀里,烧断的横梁砸在她的身上,我听见她痛苦的呻吟。她大抵也知道自己要死了,却只是护着我,嘴里一直念叨:“冯生……”一边咳一边道,“思思,你说……冯生他大约是变心了罢,却三年……”

她断断续续地说,缓缓地闭上了眼,一滴血泪打在我身上,一时间我仿佛能感受到她死前的绝望与遗憾,还有对冯生的恨意,她等冯生等了三年,只等来了这样的结果。

物尚感思而成形,我受了她那一滴血泪,竟化成人形,大约是柳一一她死得那样的不甘心,从而才有了我,代替她继续活下来,去找到冯生那个负心汉,去复仇。

辗转扬州两日,我决定京去。

既然已经打听到了冯生做了将军,我受了柳一一一滴血泪化成人形,不能不帮她报仇,冯生欠柳一一的那一条命,终归是要还的。

听说近日里边疆异动,冯生领兵镇压,便是今日回京,我想我还是很有些运气,顺道还打听到了他回京的必经之路,带着花花跟香香两只灵蝶,准备于半道上伏击他。

说是伏击,我于路旁草丛蹲了三日三夜,却没见着半支军队路过,不曾想化成人形,我竟然变得与人无异,一日三顿,差了几顿不吃就已经饿得两眼发昏,勉强日饮朝露,饿啃树叶的待了三日,终究要熬不下去,原想着先离开一时半刻解决果腹问题,迎面尘土飞扬,一支白犀铁骑军浩浩荡荡的飞驰而来。

那前面领头的将领,虽隔得远些,但大致五官模样,是冯生无他了,我成人形不过几日,做草时也是懒得不行,从不勤习灵力,如今把全身的灵力祭出来,要杀个冯生,应该还不是问题吧。

等那白犀铠甲的将军迎面而过,我祭出灵力幻成一把无形的刀,向他飞去时倒也欢喜,以为大仇得报,却不晓得那灵力靠近他时,他周身围绕着一股浩然正气,转瞬间那灵力兜数弹回,我受了那弹回的灵力,登时一口血咔在嗓子眼,还不及吐出来,便已晕厥过去。

醒来时脸上盖着一片大扇叶,花花跟香香在我身旁不晓得飞了多少圈:“叶子,你可算是醒了,这冯生不曾杀了,你倒自己先一命呜呼了。”

我爬起来,甚是奇怪:“这冯生……他那一身护体的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冯生那样渣渣,竟还有正气护体么,莫非是做了几年将军,终究是与众不同了?”

花花道:“这样看来,你那么点不入流的灵力,想必也是杀不了他了。”

我叹了口气,又听见它道:“既然用妖的法子杀不了他,那我们换个法子,你在翠云阁待了三年,却还没见惯那些姑娘对付男人的手段?”

我恍然大悟道:“哦,你的意思是让我使个美人计么?”我在翠云阁待了三年,柳一一她时而不时总爱念些话本给我听,那里头曾说过一段类似于我这么个情况的戏,还说什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即英雄冢之类的话,虽说那冯生与英雄这两个字八杆子打不到一块,但如果这样能杀了他,我不惜出卖一点色相。

花花绕着我飞了两圈,叹口气道:“美人?你是说你自己么?你这么个模样……”它再叹了口气,“也罢,其实你这么个模样也还勉强……”

我急吼吼地道:“我这个模样怎么,我这个模样不美么……我……”我吼到后半段,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我这张脸到底美不美,我自己都还不清楚。

第二章 美人

自从我化成人形,我还不晓得自己是个如何的模样,我脑子里记着的,全是柳一一的样子,于是,我下意识觉得自己也长那么一副美人样。意识到这一点,我忙拾起地上的一片叶子来,用灵力在上头开了一片镜光,镜中映出我的模样了,我瞧了瞧,再瞧了瞧,我这副样子,虽说也长得清秀,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但真真是称不上这美人二字,我有些颓然。

花花安慰我道:“其实不美也没什么嘛……或者你可以制造一个跟他的美丽邂逅,说不定,他便对你一见钟情了。”

我拨了拨挡着视线的几片灌从的叶子,颓废地道:“什么邂逅?怎么邂逅?”颓废且苦恼地再道,“我要早晓得我有一天能化成人形,我就应该思进取些,多修炼几分灵力,说不定如今我也是个大美人了。”

“……”

不过如今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能杀了冯生,我不惜出卖一点自己那原本就不算有的色相。

我让香香前去打听到,等黄昏时分,冯生的兵马于京城外的驿站落脚,届时我便唱一首清婉的歌将那冯生引来,花花负责替我来招一群蝴蝶,我唱歌的时候,它们便一同环绕着我飞,我觉得这么个场景应该很美,说不定冯生便喜欢这种调调的邂逅,到时我再死皮赖脸的跟着他,找机会杀了他。

我觉得这个计划很完满。

但实行起来,却好像很难,因为……咳,其实没人告诉过我我唱歌这般难听。我哑着嗓子再朝着驿站那边唱了几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可叹的是没把那冯生引来,却引来了林间的一头吊睛白额大老虎。

花花急急对我道:“叶子,有老虎,快跑啊。”

我回头望了一眼,撒了脚丫子没命地向驿站跑,一声声“救命啊”喊得凄惨万分。

人间有句话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我想如今用它来形容我恰到好处,但此时此刻我还不能死,所以,我决定祭出一身的灵力来与它拼一拼,杀冯生的事,暂且缓一缓,耳旁一支利箭倏地穿了过去,我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子猛然一轻,凌空的感觉吓得我闭上眼尖叫连连,我拼了命地喊,直到嗓子有点哑了,才悠悠地睁开眼看了看,那只大老虎倒在地上,还混着一摊猩红的血,眼见着那么大一摊血,我有点晕乎,身后响起一声男音来:“没事了。”

我回过头,对上冯生的一双眼,他一只手护着我,一只手持着弓,身下的马有些不安分,仰头嘶鸣了一声,我又要尖叫,冯生拍着马头一边安抚着那匹马一边对我说:“别怕。它没有恶意。”

我的脑子依旧被刚才那一幕吓得有些发懵,香香在我的耳旁飞来飞去,有些急地道:“他是冯生,他就是冯生啊。”

冯生将我拎下马,掉了马头便走,我反应过来,提着裙子朝着他的背影喊:“喂,你就这样走了?你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他回过头望了我一眼。我三两步跑到他的马前,可怜兮兮地道:“你把我这么一个大美人搁在这里万一遇上强人了怎么办?万一像刚刚那样又遇上老虎了怎么办?”

“大美人?”他挑着眉从头到尾再望了我一眼,半晌才道,“既然晓得这林间危险,那你方才为何还在此处唱歌,且歌声如此难以入耳?”

“……”我哑了哑,道,“因为我害怕嘛,我唱歌壮胆啊。我,我其实是在这林子里迷路了。”

不远处又是一排的骑兵赶过来,拉着缰绳一齐唤他将军,冯生望了望我,指了两个小兵道:“这位姑娘迷路了,你们两个送她回家。”

那两个小兵答了句“是”,便要过来抱我上马,我跺着脚道:“我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让他们抱我,我刚刚让你抱了,已经很委屈自己了。”我吸了吸鼻子,眼中含情地将他望着,当然也不晓得这个含情算不算是含情。我说:“在我的家乡,如果被男子那样抱了,就必须嫁给他的,我……”

“你的家乡是在哪?”他忽而倾了身过来,“在中原,我不曾听过有哪个地方有过这样的习俗。”

我支支吾吾正欲解释一番,他望着我冷声道:“要么,让他们送你回去,要么,你就待在这。”说罢他转了马头,领着那一排的士兵走了,我愣在原地,冯生他,竟然这么不解风情,还是因为我太没有魅力?

那两个好心的小兵过来问我:“姑娘……”

“滚。”

花花在我耳边道:“我方才看见冯生只用了两箭便将那大老虎射死了……别说你的灵力伤不了他,即便他没那一身荡然的正气护体,你要杀他也很难。”

我回头望着那倒在血泊中的吊睛白额虎,唏嘘了一阵,脑子又是一阵晕乎……我竟很没出息的晕血。

隔日,我到了京城境内,寻了个卖烧饼的大妈,问她将军府怎么走,她打量了我一眼,笑得很慈祥:“小姑娘,不是京城本地人吧。”

我点了点头。

她用油纸利索的包了个烧饼递给我,似笑非笑地对我道:“找将军府?是爱慕子陵大将军吧?”

我咬了一口烧饼,第一次吃人吃的东西,感觉很不错,我三两口将烧饼解决,舔着手指道:“子陵……谁?”

卖烧饼的大妈好心地又包了个烧饼递给我,有些讶然地道:“小姑娘你要找的难道不是当今的护国大将军冯子陵么?”

我啃着烧饼似有所悟:“原来他是叫冯子陵么……原来冯生是他对自己的谦称。”

好心的大妈见我这般懵懂的样子,画了张草图给我,让我依着草图走,便能找到将军府了,我感激不已,我原本是株草,对这些纵横交错的路很是白痴,幸而有花花并了几只小粉蝶在我身旁跟着,它们指点指点我,我顺着图纸竟也寻到了那冯生住的将军府,虽则我不太认得什么字,但那横额上映着的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我琢磨着应该是将军府了。

那将军府的门前左右各摆了两只大石狮,且站着两排手持佩刀的侍卫。我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我转过身,正好瞅见一队队侍卫模样的人骑着马向将军府而来,冯子陵在最前头。我望着他驭马而来,也顾不得这四通八达的大道上有着多少行人,顾不得他身后跟了多少侍卫,直冲冲地跑了上去,张开双臂拦着他的马,马头被他手中的缰绳一攥,嘶鸣了一声,在那马蹄即将踏到我身上的时候停了下来。

我很没出息地吓得喊了一阵,他坐在马上拍着马头看着我。

其实这是没有计划中的计划,我只是瞧见满街的行人,便心生一计,且暗暗佩服自己的智勇双全,我说:“你这个负心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这一段的时候,还挤出了些许眼泪,那些原本个干个事的行人都纷纷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我。他们这么个爱看热闹的表情大大的鼓舞了我,我哭豪得更带劲,我说:“你都不晓得我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抛弃我呢!”

静默的路人们不静默了,一阵喧哗声响了起来,冯子陵翻身下了马,一步步朝我走来,不晓得为何,我竟有点怕他,退了好几步,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瞟了一眼身后,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到侍卫中间护着一辆马车,一位一身紫衣的美人被小丫鬟扶着挑开了车帘走下来,脸色苍白的望着我。我使着力也挣不开他的手,有些急,但我想,这么多人看着,他不至于对我动粗吧。

我声音有些发颤,道:“你……你想干嘛……”

他像是一反常态,很柔情地将我望着,抬手抹去我方才太过入戏挤出来的那几滴泪,温柔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恩?!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忽而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向将军府内走,那紫衣长发的美人在他的身后唤他:“子陵。”

我故意一双手搂紧他的脖子,美人的脸又白了三分,再次带着凄怨唤他:“子陵。”

这般带着哭意地呼唤,我略略有些受不了,何况她还是个粉面含春,眸中带情,比柳一一还美上几分的大美人。可惜抱着我的那个负心汉冯生,他从容的步子连片刻地怔然都不曾有。我有些好奇地看着被小丫鬟扶着追上来的大美人,冯生突然开口问我道:“你有了我的孩子?”

这个音调,略有些高,我愣了一愣,吸着鼻子做势又要哭:“孩子……孩子,呜呜,没有了,我没能照顾好他……”

我捂着脸装哭,他伏到我耳边,依旧是那么个声调,他说:“没关系,我们以后还可以有很多孩子。”

一阵花盆碎裂的声音,我将捂着眼睛的手指移开来,望着那紫衣美人的脚边一片的泥土和瓷片,再看了眼那美人,她的脸上已落下两行泪来,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捂着嘴巴还掩不住那呜咽声。

第三章 露水夫妻

羽善公主转了身向外跑去,小丫鬟愤恨地瞪了我一眼,朝着那美人追去,口中还焦急地唤着:“公主,公主……”

我有些不明白。

就在那美人满脸泪花地跑出去之后,冯子陵他抱着我的动作瞬间变成了拎。但那个时候,我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并不晓得冯子陵他不过是利用我将那美人气走,我还十分入戏的同他一唱一和,我还二百五的认为他信了我的说辞,直到我被他一路拎出去,拎上了马,我还十分矫情地学着那美人柔柔地唤了他一句:“子陵。”

他冷着眼看我:“两个问题,你是谁?来将军府做什么?”

我故作哀伤地道:“你不记得我了?那日你在林子里救了我……”再娇羞地不好意思道,“你……你还抱了我,你……你不记得了么!”

他剑眉一挑,跃上我骑着的马,缰绳一拉,载着我从后门出去了,我不大习惯骑马,此时只能紧紧地揪着他的一只袖子,颤颤巍巍地问他:“你带我上哪啊?”

他一路将我载到城南,出了玄武城门,才将我拎下马,他掉头要走,我蹲下身来哭的稀里哗啦,我觉得照着这么个情况,我要给柳一一报仇估计无望了,我一边哭一边骂他,我说:“冯子陵你这个负心汉,你没有人性……你说了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说一生都不会负我,如今你做了将军就变成人渣了么。”

我的哭声成功地引来了一群行人,此时我说着柳一一的心伤,受了她那一滴血泪,心间痛得如刀绞般,我说:“你可晓得我回回想你时的心酸,我每日因着你茶不思饭不响,一病就病了三年。我满心满意地爱你,你便这般对我?”

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他,他已被行人指指点点,嘈杂声越来越大,他面色一怔,下了马,定定地看着我,我抹了抹泪:“浓情意意时你将我护在手心里,现如今你做了将军,便不要我了么,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亏你饱读圣贤之书,书中教了你什么,你竟如此没心没肺……”

我不晓得是怎么,满心里都是柳一一的不甘与怨念,她的委屈我感同身受,这么煽情的话从我口中出来,我有些讶然,我何时懂得说这些话了?柳一一死前倾尽情殇的一滴血泪正好打在我的身上,我想我与她,应是通灵了,不然此时我的心何藉痛得这般厉害,人群中不晓得是谁喊了一句:“那不是大将军冯子陵么!”

我哭喊得越发厉害,他无奈地又将我拎回了马上,一手捂住我的嘴道:“别喊了,算我怕了你。”

我抽噎得止不住,路上的人指指点点得更厉害:“想不到这子陵大将军也沾染上这种风月事。”

“可不么,瞧那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哭得那样伤心,这大抵……”

我听了这话,张嘴又要哭,冯子陵捂着我嘴的手收得更加用力:“算我怕了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吸一吸鼻子,此时已经哭得有些乏了,他又将我带回了将军府。

这偌大的将军府中花草倒是种的甚好,我瞅着一片山楂树叶子发愣,冯子陵冷着脸坐在凉亭里,揉着额角将我望着:“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之前认识么?”

我抬手抹一抹泪:“何止是认识。”

“你大抵是认错了人……”他话还未落音,门外的小童急匆匆的跑进来:“将军,将军……”那神色慌张中带着急促,“可是不好了,宫中传话来,说是皇后娘娘要您进宫一趟……”说到此处,还转头来瞧我,“还说,让您带上那位……那位与您露水夫妻一场的小娘子来。”

露水夫妻?小娘子?

冯子陵揉着额角的动作停了下来,瞧了我半晌,道:“知道了。”

那小童却并未退下,支吾道:“将军刚出征回来,那公主前后都来三四趟了,一回没等着您,这回好不容易等着了,这倒好,还等回个小娘子,公主的脾气将军不是不知道,这会子……”

“你今日却是话多。”他起了身朝我走过来,一把将我拎起来,一只手抬了我的下巴瞧了瞧,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未有几分颜色,也将就着吧。”

将就?将就什么?

我一路京上来找冯生,今日一早除了在卖烧饼的大娘那里啃了两个烧饼,还是滴水未沾,我被他拎上马车,说是要带我入宫,入宫做什么,我不晓得,只半道上听见他吩咐我:“等会进了宫见了皇后娘娘不要慌。她既晓得你与我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茫然:“我与你的关系?我与你什么关系?”

他像是在冷笑:“你说呢?既然怀了我的孩子,还问同我是什么关系?”

我这转不快的脑子终于后知后觉:“那公主喜欢你,你故意利用我气走她?”

他挑眉扬调“恩——”了一声。

“公主被你这一气,便跑回宫向皇后娘娘告了状?所以,皇后娘娘要你带我入宫?”

他笑出声来:“聪明。”

聪明你奶奶的聪明!明明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却偏要插一脚进来,这皇后跟公主是谁,我哪能得罪得起,我这趟进宫不是要遭殃么?

我拎起裙子去翻窗,被他一把拉住:“都快到皇宫了,还想去哪?”

我回头瞪他:“你想带我去送死?你心咋那么毒呢?”

他似笑非笑:“你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怀了我的孩子,还敢声泪俱下的说我是负心汉,怎么,这会便没胆子起来了?”

我捏着拳头想揍他,但方才与他废话已经错过了跳窗的最佳时机,我再去掀马车的帘子时,前头一座白玉为瓦,金光灿烂的宫殿,两个小太监过来行礼:“将军请下马,皇后娘娘召见。”

他拉着我下了马车,我一路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两个小太监在前头带路,时不时便要回头来禀告几句,我又恐他们瞧见,神色也有些收敛,这一路穿廊绕水,也不知道走过多少辰殿,我全然没记路,等走到一座八角的楼阁前,那小太监道:“将军,皇后娘娘想独自见见这位姑娘。”

我对上他的一双眼睛,摇头示意他我不愿意去,他附在我耳边,交代道:“你要记住了,不管皇后娘娘问你什么,你要记清楚跟我的关系。”

又是这句话,他说完这个,抬手替我将耳边的发撩了撩:“去吧,我晚些时候便来接你。”

我硬着头皮被两个宫女领进八角阁楼里,迎面端坐着一位华丽衣裳的妇人,她一头珠宝钗十分晃眼,晃眼得我还没瞧清她的模样,耳旁便有呵斥声:“放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下跪行礼?”

我这连皇后的样子都没看清呢,就已经开始给我下马威了,我正准备着跪下,那皇后娘娘玉指一抬:“不必跪了,过来,来本宫这坐。”

我迟疑一下,还是腾到她身边坐下,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糕点,玲珑剔透的,很是惹人谗,我咽了咽口水,听见她问我:“本宫听闻,你跟子陵那孩子……你们两个?”

我点一点头,其实根本就没听懂她问了什么,她面上却笑:“子陵那个孩子,也不是个乱来的孩子,想必也是很喜欢你了。”

我再点一点头。她可算是指着那一桌子的糕点向我道:“尝尝这新做的糕点,饿了吧。”

我等她这句话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这般一说,我便抬手去拿糕点,将糕点拿起正准备往嘴里送的时候,还不忘去瞧一眼她的神色,她倒是有慈祥的神色,与我原来想象中的半分不同,我已经将面前两盘子的糕点席卷而空,她又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思思,叶思思。”我咬了一口糕,又端了一旁的花茶喝了一口,听见她说:“其实本宫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们年轻人情情爱爱的事情,本宫也是经历过的,我早看出来子陵那孩子对羽善没意思,原是有你在里头,他早已经是心有所属。”

估计羽善便是那公主的名字。

她叹口气道:“只怪本宫自己的女儿不争气,非要想着嫁给子陵,本宫想着,你虽与子陵情同意合,但是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况且他还是个大将军,若是日后羽善嫁过去,你做个妾侍,倒也该与羽善好好相处才是……”

她话还未完,我打着隔道:“皇后娘娘,我吃饱了。”

茶足饭饱,其实我已经想走了,这个皇后娘娘看着慈祥得很,但一开口就逼人得厉害,先不说我跟这冯生没什么真情在里头,若是换做今日在这的是柳一一呢?她一张口便是“你去做个妾侍”。依着柳一一对冯生那痴情的样子,怎么受得了?

“思思,方才本宫与你说的……”

冯子陵不知道何时过来,躬身行了礼:“皇后娘娘。”

第四章 叶思思

我觉得他这时过来简直就是我的救星,我一双眼睛求助的将他望着,身旁的皇后笑道:“你这来得倒是也快,怎么,是怕本宫将思思怎么了?”

“思思?”他看一眼我,嘴角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笑,“皇后娘娘善心仁慈,自然是不会为难思思的,只是我瞧着这天色渐晚,我也该带思思回去了。不知皇后娘娘还有其他事情么?若无其他事情,那子陵便先带思思走了。”

他说完这句,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走,拉着他的袖子就要起身,被他一眼瞪坐了回去,那皇后像是在叹息:“思思,你去阁楼前等等,本宫有些话,还要跟子陵说说。”

冯子陵眼神示意我先出去,我拎着裙角出去,还没走出门槛,就已经听到里面传出声音:“就这么个丫头,本宫倒不晓得你看上她哪点?你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却让本宫如此失望!”

我忍不住回头瞧一眼,几步走了出去,方才用糕点的时候,还是对我笑脸相向的,这会儿就变成失望至极了。

我蹲在阁楼前的一方水池旁玩水,后头有脚步声,我转头看见一双暗黑色的云靴,冯子陵伸手过来:“起来,我们回去了。”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那只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只是略有些奇怪,等我拉住他的手起身时,明显摸到他掌心有深深的茧,冯生不过是个读书之人,手心怎么会有这么厚厚的茧?莫非是十年寒窗苦读握书卷握出来的?

他拉着我一路七拐八绕,夜色已经降临,一路上许多小宫女出来掌灯。我抬头望见一座秀丽的宫殿:“犬令宫?好奇怪的名字啊。”

冯子陵脸色一僵:“……茯苓宫。”

“……”我解释道,“哦,我是夜色太深了,没瞧清……我……”

他只笑一声:“肚子里原本没有墨水,何须解释。”

我一把挣开他的手,正要往前走,迎面一身月牙白色的羽善公主领着两个掌灯的小宫女朝这边走了过来。那羽善公主一双美目流转到冯子陵的脸上,眼中红红的:“子陵,有些话,我想与你说。”

冯子陵拉起我的手:“天色晚了,我要带着思思回去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我被他拉着从那公主身边走过去,她脸上两行清泪,我见了都很是不忍心,冯子陵他怎么就能坐到无动于衷?他的心这么狠,也难怪会抛弃柳一一了,羽善的声音追上来:“你就那么讨厌我?找来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来敷衍我?”

“我哪有其貌不扬?”我抬手摸一摸自己脸,羽善几步追上来,扯住冯子陵的袖子:“你跟我说,你真的跟这个女人有关系么?这个女人到底是从哪来的?”她哭得凄惨,开口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难听,“即便你心里怨我,也不该随手捡来这么个女人来气我。她浑身上下哪一点比我好!”

我一时气不过,面上却笑:“也难怪子陵不喜欢你了,一个堂堂的公主,虽然貌美却像个泼妇一般。我与子陵情同意合,早已经私定终身了,公主,你还是死心了吧。”

她身后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宫女呵斥道:“放肆,我们家公主与大将军说话,哪里轮的到你来插嘴。”

“你才是放肆,不过一个掌灯的婢女,倒有你说话的份了?”冯子陵一把挥开公主的手,凌厉的目光却是对着那小宫女,那小宫女提着灯的手一个哆嗦,赶紧低下了头。

我被冯子陵转身拉着走了,走出很久,我才问道:“我很奇怪,为什么那公主长得那副好模样,你却像是很讨厌她似的?”

他沉吟片刻:“思思?”

“恩?”

“你叫思思?哪个思思?”

“叶思思,思念的思。”

我在这将军府住了已有五六日,见到冯子陵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他在皇后面前承认了我是他的小娘子,这会子只能将我留在这将军府上。不过正好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伺机潜伏在将军府的这五六日里,匆匆见到的冯子陵不是正要上朝,便是要赶去书房处理公文。

我一连五六日没有半点下手的机会,甚是发愁,第七日的一大早我早早的起了,就在栏杆处等着他去上朝。

他一边卷着袖子一边从穿廊走过来,眼睛里瞧见我:“这么早找我有事?”

“你一个将军,为什么事情这么多?”

他笑一下:“平日也没这么多事,只是最近边疆好像又不太安稳……”他说到此处,在我面前停下来,“你可是觉得在这府中待着太过于无聊了?”

我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我恐他这么说是想将我赶走,却不想他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将军府有什么目的,但是最近皇后那边盯我盯得紧,你同我这场未完的戏终究是要演下去,平时你出去玩耍玩耍自然是没有什么,但是,你若是想有什么逃跑的心思……”他凑过来微微一笑,“我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你想软禁我?”

“谈不上什么软禁,只是我这段时间太忙,没空好好调查调查你,今日我会安排人从府上挑选个丫鬟跟着你,陪着你也算是解解闷。”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几步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眼中含情的将他望着:“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门前的小童正要将那紫色披风拿给他,他抬手要去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你嘛……”

他兜嘴一咳,递披风的小童偷瞧我一眼,赶紧识趣的退下了,他一手拨开我的手:“你是太无聊了,我改日叫管家给你请个先生,你待在这府中还可以识识字。”

我以为他只是说说,傍晚时分已经上了些年纪的管家身后跟了个水灵的姑娘过来找我,说是将军为我安排的一个婢女,我无聊时也有人可以陪我说说话。

那婢女叫采儿,倒是个机灵的婢女,模样也长得甚是不错,看起来与我的年纪一般大,其实我倒是不缺少陪我说话的,我身边有花花跟香香两只蝴蝶陪着,闲时同它们说话,倒是比同这小婢女说话有趣多了。

采儿跟着我不过一日,倒是学会嚼起舌根来了,也不晓得跟谁说了一番话,道:“姑娘大约是在府中太过无聊了罢,倒是成日里自言自语起来,莫不是病了罢……”

我不晓得她是话多还是关心我,我何时曾自言自语过,不过同花花它们说话,在旁人看来确实有些自言自语。

冯子陵次日的午后才回来,我吃了午饭前脚才踏进凉亭,便瞧见管家同他在说些什么,我躲在月牙石门后头,听见管家道:“将军,那小姑娘到底也是不知道什么来头,这么待在将军府里……”

冯子陵道:“有什么不妥么?”

老管家道:“不妥倒是没什么不妥,也招人喜欢,只是太过活泼惹事了些,前日从后院枯井里翻出来个藤球,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踢烂了三扇窗户……”

“……”

“也经常去厨房闹腾,昨日下午您去宫中不久,差点一把火烧了灶台……”

“……”

“还有今日……”

我倒不晓得今日自己还惹出了什么事来,侧了耳朵听着,听见管家道:“今日中午,她将后院五个侍卫的午饭,都吃了……”

“……”我有些不能忍了,我惹了些事这老管家去冯子陵那嚼嚼耳根也应该,但是吃的多这个……

冯子陵道:“许是她还在长个吧……饭量大也是应该,不过么……”似乎是沉吟了一会儿,“一个女孩子家吃五个大男人的饭?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是不是肚子里长蛔虫了。”

那管家答了句是,冯子陵又道:“对了,替她找的教书先生找来了没有?”

我心里咯噔一下,后头一个声音响起来:“姑娘,你在这做什么?院子里风大。”

我一回头瞧见采儿,正要松一口气,却又响起个声音来:“她在此处听墙角听得甚是欢畅。”

“我没有……”我要反驳,对上冯子陵的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继续道:“我肚子里才没有蛔虫!”

他笑出声来:“已经替你请来了教书的先生,你整日里也不会那么闲的发慌了。”

我从来都没有闲的发慌,我只不过是苦于没有机会向他下手罢了。我一日笼统见到他的时间都不足一炷香,怎么找机会下手,原本以为自己留在将军府中便多了杀他的机会,现在倒好,被他请来一个教书的先生,弄得我整日里头大。

凉秋转冬,天气变冷不止一点,我原来是株草时便疲懒,整日里被柳一一伺候得很好,尤其到了冬日,便渐渐有些要冬眠的趋势,我早晨越发起不来,却被冯子陵请了个教书先生过来,要我每日卯时就起来念书,那夫子年纪颇大,脾气却比他这年纪更大。我稍稍晚上一盏茶的时间,他吹胡子瞪眼言语间甚是狠厉。

第五章 芙蓉帐暖度春宵

当然骂我几句我也能受着,只是受不了他打我,他随手带着的戒尺三尺来长,每每都往我身上招呼,说我散懒不成样子,烂泥也扶不上墙。我倒不晓得,我可是要去考科举?冯子陵请他过来,不过是想让我多识几个字罢了,那日在皇宫,我读错“茯苓”二字,着实在他面前丢了脸,可丢脸便丢脸罢,古人不是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么?”我不过自己小声嘀咕,却不想这话落进了夫子耳里。

那夫子一戒尺打在我身上,饶是我穿得厚也甚是痛,他气得一抽一抽:“你倒还好意思说古人道‘女人无才便是德了’,你且不念书,可知何谓‘无才’?里头的‘无’乃是‘有而不显’的意思,这句话是说,女子要有才华,并且不显露出来,才是有德!”

我捂着被打疼的手臂点头,他的气似乎还未消掉,胡子一吹一吹的指着凉亭里方桌上的那一堆书:“把这些书本都背熟了,我午时来检查。”

我点头道“是。”那桌案上厚厚高高的一摞书,我见了就觉得头痛,还要背熟,谈何容易。且不知为什么,我只要手上一拿着书,眼皮子就打起架来,没半点精神,昏昏欲睡了半晌,又被亭子里四面刮来的风吹得冷醒,我搓着双手呵气,却忽而觉得,此时若是将那桌案上的几本书点来烧了取取暖,不但减轻了自己背书的负担,况且,这么多书,少了个几本,想来夫子也不会发现。

我将两卷书点燃,搓着手在一旁烤火,那书卷上的墨香气传到鼻尖,我心头竟觉得有些罪过,这样的神圣的东西,我却拿它来做这么世俗的事情。我正感叹间,背上突然一痛,回头瞧见那老夫子拿了戒尺又往我身上招呼了过来,一边打我一边道:“我叫你读书,你却在这作甚?古之圣贤之作,你居然拿来取暖,真是该打!”

我一边拿手去挡一边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不敢了。”

手上被打得甚是痛,即便我错在先,他也不必下这么狠的手,我被他追着绕着亭子跑了几圈,终于将他累得气喘吁吁,他用戒尺指着我,喘得说不上话来,我见他那样气急败坏,想着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他消消气,刚转身往凉亭外头跑,脚下一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我疼得眼里蓄起泪水,被一只手大力扶起来,头顶上落下个声音来:“我请个夫子来教你识字,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还未开口,那老夫子叹气道:“将军,你找老夫来教这小姑娘识字,乃是对老夫的抬举,但老夫却辜负了将军的所托,这小姑娘太过于顽劣,古之圣贤书,竟拿来当柴烧,老夫实在是管教不来,还请将军另请高明吧。”

他可不说将我打得满身的伤,现在却来这招以退为进,冯子陵看也不看我,道:“她确实太过于顽劣了,老先生还请先回去,我且自将她管教两日。”

“才不是这样……他怎么不说他过于严苛,我被他打得全身都是伤……”

“还敢说!”他皱眉道,“回房去。”

我捂住手臂忍着泪往回走,一路走回房去,采儿正在收拾床铺,我瞧见她将那月牙底色的褥子替我铺的整齐,眼里望见我,道:“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日夫子给你布置文章了么?”

我在床头坐下,抬手抹泪时手臂都很是疼痛。采儿见我这样,掏出手帕来替我将泪抹了:“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老夫子又打你了?打着哪儿,让采儿看看。”

我一时觉得很委屈,只躺上床用被子蒙住头,抽泣道:“你先出去罢,我困了想睡会。”

“姑娘……”

“你出去吧。”

我原是因为赌气,也恨恨的发誓,有朝一日要整死冯子陵才能出这口恶气。许是因为身心疲惫,我蒙在被子里赌气,赌气赌着竟然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到什么时辰,迷迷糊糊间觉得手臂冰凉冰凉的,睁开眼时,冯子陵正在给我手上的红肿处上药,我已经醒了,但还是将眼闭着,他将我的袖子挽上去,道:“先前不知道,那老先生下手这般重。今日采儿告诉我,他时常都动手打你,是不是?”

他这么问我,莫非是知道我已经醒了,此时我倒不想同他说话,也不想看见他,今日那会我半句解释也不肯听,如今他倒好心来关心我?

“生我的气了?”他帮我上完一只手臂的药便从被子将我另一只手臂拉出来,“那老先生确实不该打你,我原以为只是平常的管教,但是这些,你为什么不曾同我说过?”

我将脸一偏:“跟你说有用么,今天我不是跟你说了么?”

他上药的动作很是温柔:“今日是你自己做错,做错了事情,你倒是还有理了?那些书是应该用来烧了取暖的么?亭子里凉,你若冷时,可以叫采儿帮你拿个炭炉过来,你烧圣贤书,倒是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我……”我一时哑了哑,竟也晓不得怎么反驳,这件事毕竟是自己做错了。

他替我上好药,道:“起来吃点东西。你既是不愿意老先生教你,我先忙这几日,倒是有空亲自教你了。”

他递给我一碗温热的肉粥,今天没吃午饭,就这么一碗粥哪里够,我一边吃一边往桌子上瞧,他笑着道:“不用看了,糕点吩咐厨房去做了,等你吃完粥,我叫人送过来。”

被他看穿了心思,我有些不好意思。又听见他问:“这几日老先生都教了些什么,说与我听听。”

“也就些诗词歌赋。”

“哦?说说,学会什么了?”

我一边舀粥,一边抬起眼来看他:“夫子有教我念诗。”

“学了些什么诗,念来与我听听。”

我就等着他这么问呢,那个老夫子平常老是将我打得见伤,听冯子陵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似乎是还要那老夫子再教我几日的意思,我也得想个办法自救一下,我说:“夫子有教‘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子陵,‘度春宵’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瞧着甚是想笑,又道:“那那句‘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枝梨花压海棠’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已经黑沉得不能看了:“平时先生便教你这些东西?”

我点一点头,将喝空的碗递给他:“教是教了,就是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明日夫子来教我时,还要当面向夫子请教才是。”

正逢小丫鬟过来送糕点,采儿也端着热水一并进来,他起身往外走:“明日你不必再去念书了,这个事情往后缓缓,待我有空亲自教你。”

他走出很远,我才躺在床上笑出声来,采儿端着糕点过来:“倒是将军有办法,才能将姑娘哄得这么开心的。”

我一把拉住她:“告诉你个好消息,明天开始我可不用去念书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后院那小山坡上景致很不错么,明儿等我睡醒咱们去玩会。”

采儿点头说好,我心情不错,夜里也睡得不错,第二天起得还算早,简单地吃了些糕,准备将香香跟花花这两只小蝴蝶也带上,我叫采儿回院子里去拿个篮子,这样的天气不晓得山间有没有蘑菇,要是真有蘑菇,也可以拎个篮子捡回来,我正收拾好了走出门,便听见前院有丫鬟道:“这个千金公主,又来了,可真是难伺候的……”

“可不是么?咱们将军态度摆得多明显,如今连小娘子都接进来了,那公主还不死心呢。”

公主来了?就是那个羽善公主?

她来不来倒是与我没什么干系,她来也不过是想来找一找冯子凌罢了。我却想起,冯子凌并不在府中,暗自叹一句,此番她来这一趟也是白跑了,可我却并没有料到,她今天来,是来给我寻晦气的。

我一路走到后院,却在后院通往后山的桥边与她撞上。她似乎正站在桥上看风景,此处靠近后山倒也有几分好景致,我同她这般撞见也略略有些尴尬,我原想着她既然眼里只有风景,必然是没瞧见我的,我掩面走过去,倒也少了那几声寒暄。

我正要侧身过去,羽善公主身边的丫鬟厉声道:“大胆,见了我们公主,还不行礼?”

这公主还真是架子大呀,我伏身道:“公主好。”说罢正要往前走,后头却一声“站住!”

花花跟香香在我身边飞着:“叶子,我看这公主就是不怀好意,根本就是趁着冯子凌不在就找你的麻烦。”

我很赞同这番话,并且不想因为羽善公主的这一句“站住”而真的就站住,我抬脚继续往前走,另一个丫鬟冲上来将我拦住:“公主叫你站住,你可是没有听见么?”

“我听见了,我也知道公主的来意,可是公主对冯子凌有情义便去找他去,找我能有什么用呢。”

第六章 落水

羽善公主几步上前来,我也瞧见了她今日带来的丫鬟颇多,除却拉着披风近身伺候的就有三人,桥边上立着的还有两三人。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如今被几个丫鬟前后围着,想走也是难,只能看着羽善公主一步步的靠近,她眼神中的恨意丝毫没有掩饰。

“你想做什么?”

她冷笑一声,那模样与往日在冯子凌面前的楚楚可怜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这样其貌不扬的女人,还真的以为子陵会看上你?他不过心里怨我,随便拉了你这么个女人来气我罢了,你可自己清楚你是个什么地位,还真是不要脸留在这将军府中。”

她已经看出来我与冯子凌不过是逢场作戏了?那么她还一副这般生气的模样做什么。见我不说话,她继续道:“你做好识趣些,自己离开这将军府,走得越远越好,不然,本公主有的是生不如死的手段对付你。”

“我是不会走的。”我对上她的一双眼睛,倒是没有什么胆怯,只是觉得她可笑罢了,若是不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想将他身边所有的女人都弄走,这样办法真的是太蠢,男人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你弄得走一个两个,又能弄得走多少呢?

我在翠云阁待了那么些日子,那些来翠云阁的男人们,哪个不是有家室之人,还不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若不是真的抓住了男人的心,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呢。但是这些道理与这公主说了也是白说。

今日我都不知要怎么脱身,只是会觉得这里既然还是将军府中,那么这个公主好说歹说看在冯子凌的面子上,也不会在将军府里就结果了我吧。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花花跟香香道:“方才瞧见你那小丫鬟过来,瞧见这副光景赶紧去前院叫人去了,你同这公主周旋周旋,倒不要言语上惹怒了她,先让她对你动了手脚才是。”

它才对我说完这话,耳边却道:“公主,这两只蝴蝶甚是奇怪,为何迟迟不飞走,一直围绕着我们,奴婢差人拿个网来将这两只蝴蝶网了罢。”

说话间,便有两个粉衣宫女上前来,那捕蝴蝶的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就已经准备好了,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准备好了,我还没来得及提醒花花跟香香快跑,它们两个已经扑腾着翅膀被一个小宫女一网都兜住了。

我急得不行,冲过去一把从小宫女手上将网夺过来,正把两只蝴蝶放出来,身后一个大力将我一推,便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回过头时,只瞧见羽善公主那得意的神情,她脸上挂着笑,到不晓得那一把是不是她推得我,她只是掩着袖子笑,道:“看看她那滑稽的模样,可真是笑死我了。”

我心头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自从自己变成人,倒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我撑着手爬起来,反身便想去推她,哪知起身的太急,一时踩住了自己的裙摆,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头栽进了河里。

我在水里扑腾着叫救命,岸上的笑声却愈发的肆无忌惮,突然手上一个大力将我一拉,我被一双手提起来,模糊中看见冯子凌的一张脸,他一手抱着我一边往岸上游过去。

我仿佛九死一生,还不住的将呛进去的河水咳出来,冯子凌一边给我拍背一边顺气。方才看戏看的正欢唱的公主却急忙过来:“子陵,我……”

我不失时机,一边咳一边抬手指着她:“子陵,是公主推我,她推我下水。”

那羽善公主一张脸煞白,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这样污蔑她,登时便流下两行清泪:“我没有,子陵,你相信我,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失足落水,我的宫女们都是可以作证的。”

羽善公主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拿捏得准,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滚下两行清泪来:“她推我下水,心思实在是太歹毒了,她的宫女自然是要帮她作证的。”

“我没有,子陵,我没有……”

“别说了!”这一声呵斥,我倒先怔了怔,冯子凌将我拦腰抱起来,却朝后头哭成泪人的公主道:“将军府简陋,公主千金之躯,实在不宜在此久留。”说到此处,把眼来瞧了几个侍卫,道:“还不送公主出府?”

我伏在他的肩头,看着公主在后头哭得声嘶力竭:“冯子凌,你便这般不相信我?你为了一个低贱的女人就这样对我?冯子凌……”

他抱着我越走越远,已经到了前院,那公主后头未喊出来的话,我已经没听清了,只依稀听到什么“你却还是怨我……”

我一时嘴快,道:“她说你怨她,你怨她什么,莫非你之前曾对她动过真情,却被她绿过?”

我一番话毕,他有没有被公主绿过不甚清楚,但是他的脸色倒是绿到发青,缓缓道:“你方才冤枉她的时候,应当这么说‘想来公主也不是有意推我’,这般一说,既冤枉了她,又显得你大度。”

我登时咳得更厉害:“不是,我……”

他一双深渊般的眼睛看得我发虚,我支吾道:“是我错了,是我自己掉下水的。”

我原以为他要大发雷霆了,却不想半晌才听见他道:“你这裙摆太长,明日叫裁缝来给你做几件合身的衣裳。”

他因着跳下水去救我,自己的衣裳也湿得差不多,却还先吩咐采儿照顾我换好衣裳,还吩咐厨房烧锅热水给我沐浴。我一时有些恍惚,却又不晓得为何恍惚,这样的说不清的心绪还是第一次有。

采儿一边给我擦着头发一边道:“姑娘,今日可真是把我吓死了,还好将军回来了。”

我释然的笑一下:“今天多亏你去叫来冯子凌救我,真的谢谢你了。”

她给我倒来一杯热茶,我抬手接过,听见她道:“姑娘何必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说出来倒是生分了,当时将军亲自挑选了我来照顾姑娘,许多事情也是亲自交代,我看得出来,将军是真心喜欢姑娘。”

我一口茶还没过喉咙便悉数吐了出来,她抬手摸摸茶碗道:“可是茶太烫了,我去给姑娘换一杯来。”

我扶一扶床头,镇定道:“委实,委实有些烫。”

瞧见她走出去的身影,我望着床上月牙的被子,这个冯子凌,倒是装的不错,这般看上去,所有的丫鬟婢子倒真的觉得他对我甚是不错了,想来他之前对柳一一也是这样,投其所好,假仁假义的收获了柳一一的芳心,如今却也只是换来了这样的下场。

我在这将军府中待的时日越多,便越发起了想杀他的心思。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好在这几日他不是很忙,在府中待的时间较长,我看他一天到晚,心情都甚是不错的样子,柳一一的那件事情,终究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罢。左右看来,他都没有半分的愧疚。

他得了空,说是要教我念书,我一张书卷翻了很久,心思却转了千回。我瞧他看书的模样,与冯生一般无二,昔日那般的才子,如今当了将军,怎么就似乎有些不同了呢。

“老是在看我,我脸上有东西么?”

“啊?”我将拿倒了的书卷摆好,听见他摇头叹息“孺子不可教”。

我说:“冯子凌,我瞧见你手上的茧那么厚,是你握书握出来的么?”

他笑一声:“握书的手何来这样深厚的茧,这乃是我十岁开始练剑,日积月累形成的。”

我一时有些不解,冯子凌既然十岁就开始练剑,为何他同柳一一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倒是有些孱弱,像个白面小书生一般,并无半点将军的气魄?

我还想再试探他一番,便翻开书卷开始念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一一……一一……”我故意将柳一一的闺名念出来,念了半晌,他抬眼看我:“舌头怎么了?打结了?”

我将书卷合起来,好你个冯生,如今倒像是半点愧疚都没有,难道柳一一这个人,便忘却得一干二净了?亦或是,像所有狗血的话本子上写的那样,冯生当上将军之后,在一次战役中受了伤,伤在头部,失忆了?

我决定找采儿去套套话。

冬日渐寒,庭院中风也渐大,近来采儿伺候完我,总爱往后院里跑,到不晓得是去做什么。我几回里叫她也没个答应,便有些起了疑心,暗中跟着她到后院,渐渐的便将事情瞧出了端倪,原来,这后院有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卫。

却不曾想这偌大的将军府里还有这样眉清目秀的小侍卫。

我瞅见那个清秀小侍卫正用狗尾巴做着一只蝴蝶模样的物什,我有些好奇从他身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喂,你在做什么。”

他受了惊吓似的站起来,忙将弄了一半的狗尾草藏到身后:“姑娘。”

他越藏我越好奇,跑到他身后去瞧他手里的东西,他还要将东西往袖子里藏,我一把将那折了一半的狗尾草抢了过来,把玩着道:“你这个是折给心爱的姑娘的吧?”

第七章 闹刺客

他低了头,白皙的脸上晕开一抹红,他这般害羞的模样委实让人想去欺负,我不禁捂着嘴笑了笑:“果真是折给姑娘的吧。”

他的脸更红,头垂得更低。

我想我是猜对了,莫非,近来采儿跑后院跑的这样的勤快,是因为这个原因?

“近来,我有一个叫做采儿的小丫鬟,跑这后院倒是跑得勤快,我……”我一番话还未完,采儿便已经拿着一只四角的风筝来跑来,一边跑一边还道:“周城,你看……”抬眼瞧见我,脸上先是一愣,手上动作倒是快,赶紧将风筝往身后藏了起来,“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真是好看的风筝,为何要藏在身后,你这每天往后院跑来跑去的,莫不是来放风筝的吧,既是好玩的事情,为何不带上我?”我绕到她身后去拿风筝,却瞧见她面上通红,那风筝做工极好,是一只五彩的纸鸢。

“这风筝极是好看。”我说,“只是这天色也不早了,不是放风筝的好时候,采儿,我们先回去罢。”

她一路跟着我,眼神却在脑袋后头似的,倒是像我搅了他们的好事,这样的少女怀春我倒是见得多了,看出了她的心思,我说:“采儿,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她一张脸红了透,忙摆着手道:“没有的事,姑娘,我与周侍卫只是……”头一低,“况且,人家也没说对我有意思,只是……”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笑一下道:“你若是喜欢那周侍卫,周侍卫也中意你,我倒是可以去跟你们的将军说一说,准了你们的婚事。”

“真……真的么?”

我点一点头,继续道:“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三年前,你们将军,可有去过扬州?”

她想了想,摇摇头,一会儿又似想起了什么:“好像是去过的,与张谨张大人一同去的,似乎是因为一个什么扬州的名妓。”

“扬州的名妓?是不是叫柳一一?”我一把抓住采儿的手,情绪倒是有些激动了,采儿又想了想,道:“这个奴婢便不知道了,只是有一回张谨张大人来府中下棋,奴婢偶尔间听到的。”

莫非,这冯生原本就是个将军,但是因为听闻扬州名妓柳一一的大名,所以慕名而来,但是为了博得柳一一的青睐,便假装自己是一个书生,其实所谓的什么上京赶考的都是假的,冯生也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冯子凌只是为了把柳一一骗到手,所以扮成一个小书生,得到了柳一一之后,便借着上京赶考的理由,一去不复返了?

我想通这些,心里便更加怨愤起来,这个该死的冯子凌,他真是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却不想老天是如此眷顾我,夜幕降临,当丫鬟们去第二轮掌灯的时候,府中闹了刺客。

我幻成人形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脑刺客的场景。

不晓得这冯子凌是招惹上了什么是非,今夜的刺客来得不少,丫鬟的一声尖叫并着四散冲入各个房间的刺客,侍卫们从后院调派到前院,一场刀光剑影看得我晃眼。

我端着一盘酸杏干躲在几株大的茶树后头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冯子凌还穿着一身月牙白色的中衣,想必是闹刺客的动静太大,他手上提着一把泛着银光的长剑。

我想此刻才是好戏的开场,想不到要冯子凌命的不止我一个人,若是今夜冯子凌的性命结果在这里,倒是省却我不少的事情,我一边往嘴里塞着酸杏干,一边考虑着,若是今晚冯子凌死了,那么我也算是给柳一一报了仇了,我一生的使命就完成了,届时要不要邀请一下花花跟香香,我们去游历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作为一株不算是修炼成人形的草来说,我这般还是运气较为不错的,我借此倒是应该多去些地方,长长见识。

正这般想着,那冲上去如蝙蝠般的黑衣刺客却被冯子凌一柄长剑逼得节节后退,明明那将要刺入冯子凌胸膛的剑锋只被他稍稍侧身就闪过了,我看得一阵惋惜,手上的酸杏干也吃不下去了:“大哥,你们这些做刺客的,也需要加油啊,快,快刺他……对,左边,再左边一点……”

正在自言自语握紧双拳时,身后却被采儿拉了一把:“姑娘,此时庭院中危险,姑娘且快躲一躲……”

她那“躲”字还没落音,飞来一把长剑直直朝我过来,我已是闪躲不及,面前白色的身影挡在我的身前,我看见那一柄长剑刺入冯子凌的胸前,伴着采儿的一声尖叫,有溅起的血丝,倒地的却是那位黑衣刺客,一身蓝袍的男人带来的羽林军,很快的制止了刺客。

我听采儿说,那位一身蓝袍,面容清俊的男人,就是张谨张大人。

我愣在原地,看着冯子凌缓缓的落地,他胸前的白色衣襟在灯光下倒是不见得多红,只是湿了一大片。方才……方才他……我意识到方才他做了什么,却还半晌缓不过神来,他竟为我挡剑,他为何要为了我挡剑?

张谨几步过来将冯子凌扶起来,只沉声道:“剑上有剧毒。”

我有片刻的恍惚,恍惚中府中嘈杂非凡,一排的端着血水不断换热水的丫鬟,京城大大小小有名气的大夫都被请了来却又摇着头出去。

我还在恍惚,手腕上一阵痛,张谨抓起我的手,面色难看的不行:“都是因为你,你可知,子陵是万万不能有事的,他影响着国脉,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竟会为你挡剑?”

“我……”我手腕上痛的不行,张谨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门口又一个掀着帘子摇头叹息走出来的大夫,那大夫看上去已经上了些年纪,张谨这才松开我的手,几步迎上去:“徐大夫,你已是这城中最好的大夫,冯将军他……”

徐大夫只是叹惋:“只是可惜……冯将军这身上的毒,老夫也是毫无办法,不曾想我天府要失了这样的将才,除非……”

我听见他这么一说,心头很是欢喜,却莫名涌上些许伤感,或许也只是感慨一下,这冯子凌竟然这般不禁事,不过是一把涂了毒药的剑,便要了他的性命,我却还以为要杀他会有多难。庭院中风大,我瞧着那被掀开的门前的布帘,隐约能看见冯子凌躺在床上,他一直未能醒过来,难道已经……死了?

那徐大夫又道:“除非是神医在世,否则回天无力,大人早些为将军准备后事吧。”

徐大夫说完,三步一叹息的走出了将军府,采儿在一旁哭成了泪人,张谨扶着长廊上的栏杆似乎还有些站不稳,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谁知看门的小童大喘着气跑进来道:“大人……大人,门外有个老头自称能够救将军。”

“快……快请进来。”

我瞅着小童跑出门去领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那是一个消瘦的老头,身上的衣服许是过于宽大,被风吹起来倒有几分飘飘欲仙,他被小童一路请进来,只在庭院时看见我,便顿住了步子,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这位姑娘……”

我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却又不晓得为何发虚,张谨慌忙作揖:“还请老先生赶紧去瞧瞧冯将军的伤势。”

老大夫与张谨一同掀着门帘进去了,我却还未从那心虚中回过神来。

今夜的月色不错,只是风大,我与采儿蹲在长廊边守了两个多时辰,采儿一直双手合十祈祷了半天,停下来时也要找我:“想必姑娘也甚是担心将军罢,姑娘且不要担心,现在屋里头还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倒不晓得她从哪里看出来我在担心冯子凌,我吹着冷风在外头等着,不过是为了知道,这次冯子凌到底会不会还有救,若是死了,倒省却我的事,若是真的被那古道仙风的老大夫救醒了,我还得费劲功夫去杀他。

我也双手合十,不过却是在祈祷让冯子凌死吧,若是老天爷有眼的话,就让冯子凌死吧,这才在心里祈求了不到两句,那老先生便掀着门帘出来,我瞧见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感觉,抬手去擦额门的汗:“真是谢天谢地,救回来了。”

“将军得救了……”门外守着的丫鬟侍卫们似乎都露出了喜悦的神色,采儿听见这声“救回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老天可算是开眼。”把眼来瞧我,“姑娘可是开心的说不出来了。看姑娘都乐傻了。”

我干干一笑:“是……乐傻了……”

却不晓得我失落得要流泪。

我振奋起精神,却还想着,即便是被救回来了,冯子凌此刻也应当是虚弱得不行吧,若是此时我找准机会,要杀他不是易如反掌?

我掀开门帘要进去,却被侍卫拦在外头:“姑娘,将军刚醒过来,要休息了。”

我瞧见床上躺着的冯子凌,再看一眼再床头守着的张谨,道:“我就只是进来瞧瞧你们将军,毕竟……毕竟他也是为了我受伤了。”

“让她进来罢。”冯子凌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我想这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只是这房中还有个张谨。

第八章 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

大抵是因为这次冯子陵伤得严重是为的我,所以张谨对我有些敌意,正是这份敌意,便让我更加的不好下手,他眼神里的戒备如飞刀,我缓缓的腾到床头坐下,张张嘴却不晓得要说什么,冯子陵苍白的脸上柔和了他的五官,虚弱的他简直与当年的冯生一模一样。

我想起柳一一,可怜她惨死在大火中,只把拳头握得紧了,开口却柔和:“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说到此处,我眼神示意一下张谨,希望他能先出去,他先是不肯,又被冯子陵眼神示意了一番之后,才甩袖出去。

我还未开口,却已先被冯子陵抓住了手,他的手微微有些凉,面上却笑着:“今日定是将你吓坏了。”

“我……”

“身上伤着哪了么?”

他这么一副柔情的模样是做什么?我有片刻的恍惚,正想将手抽回来,门外一个悠悠的声音道:“怎么,你侬我侬完了没?你的伤该上药了。”

我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我这都没开始行动,话才说了不到两句,还都是冯子陵说的呢!此时又发作不得,只能站起身来,我提着裙子走到门口,微微一笑看向张谨道:“你怕不是醋了?”

他噎了一噎:“你这小丫头……”

我转身出了门,夜凉如水,手上却有些发烫,不晓得方才冯子陵对我说的那番话的意思是什么,他是在关心我有没有受伤?他怎么会有如此的好心?他可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我想,像他这样的人都需装模作样一番,我一路回房,只是觉得那个张谨可恶得不行,照这个样子看来,想对付冯子陵不是又多了一条阻碍。

刚走到门口,还未推开房门,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位小姑娘。”

我回头一看,昏黄的路灯下掩映着那老神医的脸,我想起方才他救冯子陵之前的场景,他瞧着我时的神情,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他上下打量我,道:“我瞧着姑娘的面相,不似凡人。”

我起初倒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竟一时以为这个老头是夸我长得漂亮,我掩嘴一笑:“过奖过奖。”

他亦干干一笑:“且不管姑娘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冯子陵影响着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天府的命脉。你切不可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来。”

我的笑意僵在脸上,这个神医,到底是个神医,还是个算命的先生?开口闭口就说冯子陵影响着整个天府国的命脉,他不过是个将军,能影响着怎么样的命脉?

“姑娘,请听老夫一声劝,冯子陵万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我扶着门框假装推门:“夜深了,老神医,我要休息了。”

他在我身后叹息一声:“怕是命中如此。”说完这句,便挥袖而去。此后,我在将军府中再未见过他。听采儿说,那神医似乎是同我说完话的那天晚上就离开了将军府,听说他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没人知他去了哪里,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

已经一连三日,这三日里,张谨几乎都在冯子陵的房中照顾着,若不是他们反反复复的强调着冯子陵影响着京城影响着天府的命脉,我倒是怀疑他们两个有断袖之嫌。

第四天的上头,采儿忽然跑过来对我道张谨一早就走了。我欣喜之余又有些心烦,这三日里正好是冯子陵虚弱的时候,我却没有把握好机会,别说什么把握机会,我便是连冯子陵的面都不曾见过,如若不是因为冯子陵的伤势好些,想必张谨也不会这么放心的离开。

我叹一口气。

采儿在一旁浇花,她的心情看上去很是不错:“姑娘叹什么气呢,莫不是一日不见将军,如隔三秋?”我还未作答,她倒先自点点头,“是了,这三日张谨衣不解带的在将军房中照顾着,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以为是……”支吾了半天终究是脸上泛红,也没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

我说:“大抵是真的断袖了,这不过是三天的时日,这张谨就放心离开了?先前三日也不肯让我去见一见冯子陵,将他当作宝似的看着,莫不是觉得我会对冯子陵做什么?既是如此紧张着,怎么,今日便急匆匆的走了?”

我说完这些,正要起身,抬眼看见冯子陵,他在我身边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倒不是将我看成宝一样,他今日匆匆离开是因为京州出事了。”

京州?便是隔了海的天府的邻国京州?

“京州出了什么事,京州出事了与张谨有什么关系?”

他抬手递给我一块糕:“京州的东宫太子俞景云与二皇子俞景炎争夺皇权,太子俞景云败了。”

我还是没有听明白,他笑一下:“这些事同你说你也是不明白的,这几日我不曾好好教你,可有好好读书?”

读书这回事早已经抛到九霄云外,我却还点点头:“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伤是小事,这样的伤我已习惯了,我十六岁领兵作战,受过比这重更多的伤,只是这剑上的毒厉害。”

他十六岁领兵作战?我瞧着他红润许多的面色,看见他微笑时上扬的嘴角,他闵茶时最为好看,他偏头来瞧我,我才恍然自己的失态,忙转过脸去,这是怎么了?竟被这样一张好看的皮囊给迷惑了,真是不该。

“思思。”

“恩?”

他抬手将我的发簪戴正了,道:“近几日有桩大事要处理,要出去一段日子,我不在的时候,你的功课不能落下,我知晓你的脾气,也不敢再帮你请什么先生,便布置你一些功课,待我回来便检查你的功课,若是少一篇,便要打你十板手掌。”

我下意识缩一缩手:“你……你这个样子还要出去?你身上的伤难道就好了么?你也不多养养伤,你出去了我怎么还……”

我怎么还有对你下手的机会?幸而话到了嘴边及时止住。

“怎么还什么?”

不想他竟然还追问我未完的话,我只好道:“你要是不在府里,我怎么天天见到你?”低头道,“这样的话,干嘛还要人家说出来啊?”

采儿在一旁偷笑,他干干一咳,起身道:“这院中景致好,你再坐会。”

我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去哪啊,你现在就走了么?”不晓得是不是我看错,他脸上竟然微微一红,捂着嘴咳一咳道:“伤口有些不好,去换一下药。”

我一听他说换药,只觉得机会到了,忙起身道:“换药这个事情你找我就对了,我可是很会换药的。”

“恩?你确定?”

采儿在一旁道:“将军可是不知道,这三日姑娘见不到你您,每日里都唉声叹气的。好不容易这见着了,将军就成全了姑娘,让姑娘给您换药吧。”

平时到不知道这小丫头的一张嘴有这么能说会道,冯子陵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我一路随他到了厢房,庭院中无人,长廊上也无人,这是我下手的一个大好机会。

我反手关上了厢房的门,他略略一愣:“你……”

我忙摆手说:“你可别误会什么,你换药难道不需要脱衣裳么?你若是脱了衣裳,我又不关门,被走过来的小丫鬟们看见了可怎么好?”

他于床头的圆木桌旁坐下,药跟纱布就放在桌上,他倒是没有什么拘谨的神色,低头便脱起了衣服,我在翠云阁也已见惯这些,便从容的将桌上的药跟纱布拿起来,他解开身上的外衣跟中衣,我已瞧见他白色的里衣的胸口透出血迹来。

我瞧见这血,竟觉得有些头晕。

我说:“里头的衣服也解开,我才方便上药。”

他手上的动作略顿,道:“伤口有些……怕吓着你。”

我替他解开里衣,那纱布包裹下的伤口已是穿胸而过,即便是修养了三天还是血肉模糊,我瞧见他的伤,忍不住抬手捂住嘴。

他笑一下:“果真是吓着了。”

我倒不是被吓着了,只是想到若是他没有帮我挡着一剑,那么此时,胸前有一个大窟窿的人便会是我,喉头一哽,有些说不出话来,我把药与他擦上,倒是将此时是下手最好的机会给忘了。

待要给他换上的纱布的时候,却不小心瞥见他背后的伤疤,那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不一的伤疤。那些伤疤,看上去年代已经久远,绝不是两三年就能留下来的。难道是说……冯生明明是一介书生,怎么可能会有这些陈年旧伤?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似乎从一开始我来找冯子陵复仇,事情就有些不对劲。冯生上京赶考,即便是高中,难道做的不是文官?却是一名武将?

再者,冯生原本便是个文弱的小书生,怎么会变成今日这个孔武有力的将军。身上还有浩然的正气。难道是一开始便是我自己弄错了?

可是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吧。

第九章 阴差阳错

“思思,你怎么了?”

我手上攥着的纱布还未将他的伤口裹上,忙收回思绪,一边替他裹上纱布,一边瞧他背上的伤疤,我说:“你这背上都是些伤疤,是很久之前弄出来的么?”

他点一点头:“久到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毕竟整日里舞刀弄枪,伤着也是正常。”

他应该是没有说谎,也许是我一开始就搞错,或许有另外一个人,跟他有着相同的面孔,也有着相同的姓氏,所以才令我阴差阳错的把他认作是冯生。

倘或是连人都认错的话,那我这复仇之路刚踏出去就是错的,意识到这点,我有些颓然。且这颓然还不是一时,一连好几日,我连饭也吃不下。思量着冯生的事情。但我这个颓废的思量在采儿眼里看来,便是犯了相思。

为了开解我这严重的相思,采儿这几日也是想尽了办法,或是捕几只蛐蛐来逗我,或是捕几只蝴蝶来逗我,竟还将我的花花跟香香捕捉了网中送给我。

前些日子,我遣了它们两个去替我打探消息。之前在扬州时,让它们替我打探冯生的消息,却让我阴差阳错的找上了冯子陵。白忙活了这么一场。

我找了个故将采儿支开,这才问它们有没有打探到冯生的什么情况。

花花叹气道:“京城这么大,哪里就这么容易找到一个人,况且我们是蝴蝶,不是人,我们主要的通讯来源都是询问各地的同类,哪里来那么灵通的消息。许是这个冯生并没有考取上功名,不然也不至于找了这许久也找不到这么一个人。”

听了这话,我接连几日便更加的颓然了。

或许是不忍见到我如此颓然,第二日的上午,她不晓得从哪里拿来一个风筝递到我手里,道:“姑娘,你之前说不是放风筝的好时候,我见这几天风大,倒是放风筝的好时候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且这风筝做得极好,定然是那个叫周城的小侍卫做的。

她一脸的期许,到叫我不好拒绝

草长莺飞二月天,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我抱着那做工精细的四角风筝,同采儿去后院放了风筝,可惜技术不够,风筝老也飞不高,尝试几遍后,放风筝的热情褪去了不少,倚在栏杆上吹风的空当,看见小侍卫周城正在长廊上坐着手里用狗尾草编织着什么东西,而采儿便在他身边站着,那副小媳妇的模样叫我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

说好是陪我来放风筝,现在倒好,把我抛在一边去会情郎了。

自从晓得冯子陵并不是我要找的冯生后,我心里落寞的同时,又有些许庆幸,庆幸些什么呢,自己都不清楚,或许是同他相处下来的这些时日里,觉得他并不是冯生那样薄情寡义的人。不然他何至于为我去挡刀呢。

只是可惜,前些日子,我为了杀他,费了不少功夫。只要他不在府中的日子,每每有空,我便去厨房练习扎胡萝卜,之前想了许久没寻找到杀他的好方法,便决定先练练杀人的技术。

我先用刀子在萝卜上画了一个点,把那点当做人的心脏,每一刀扎下去都要准确,且练了刀法,便对着一大碗的鸡血坐着,这样过了几日后,我见着那一大摊的鸡血终究晕得没以前那么厉害了,不仅如此,我还跟着掌勺的师傅学会了雕胡萝卜,能将一整个大的胡萝卜雕成一小朵一小朵的花,再放到蒸笼里烹熟了,便一口一个,以至于我全然忘了买那么一堆胡萝卜是为了练准确率,反而每日缠着掌勺师傅教我雕这个,雕那个。

雕花的技术纯熟后,我也找过机会杀他,那时候他还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回府的时日不多。就在我已经将雕工练好的那个午后,他回来过,听丫鬟说他在书房,我便去找他。他靠在书房的藤椅上休息,脸上还盖着一本书,我走近他他也没什么反应,看样子倒像是睡着了,我记得采儿说过,这些日子他有忙不完的事,应该是很累的,但他的警觉性我是领教过的,所以我靠得他近了些,唤了他几句子陵。

他仍旧没有反应,那时候我觉得真真是个绝好的机会,我于指尖化出一把寸长的匕首来,拿着匕首慢慢地靠近他的胸口,我的心里紧张得发抖,刀子举了几次,对着他的心口,却愣愣是刺不下去,不晓得为什么,那时候明明有好的机会可以杀了他,却频频手抖,大抵是第一次真枪实战心里胆怯了,我不停地宽慰自己道:思思,别怕,第一次杀人都是这样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要一刀,只要一刀……

我的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叫嚣着杀了他,可手却怎么也动不了,紧张抑或是害怕,又或者我内心告诉自己不要杀他,我如今还是不能明白当初自己那复杂地心情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他的手微微动了动,我忙将匕首往后藏在袖子里,他拿开遮住脸的兵书,我心头一颤,本就向前倾着的身子一个不稳,压在他身上,他睁开眼,瞅了瞅我,我一紧张手一抖,藏在袖子里的剑便不慎擦过手臂,疼得我皱了皱眉,他醒过来神色复杂地将我望着:“思思……你做什么?”

我如今压在他身上的这副模样,看他的神情也晓得他应该是误会了,姑奶奶我这不是要占你的便宜,而是要杀你。

我几次杀他未遂,一张脸却红了个干净,转身向外头跑了,这,真真是太丢脸了,他定然会以为我趁他睡着想占他便宜。我一手捂着脸一路跑到厨房,四下无人才顾得上检查自己的伤势,没能杀了他,倒把自己伤了,我真是个二百五。

手腕上一条血口子,青色的血丝不断往外淌,我用灵力将伤口愈合上,连点疤痕都没留下,总算松了口气,但一想方才自己……我捂着发烫的脸,不晓得为什么脸还是发烫得厉害,难道是因为方才杀他时太过于紧张?

我想我不应该只注重于杀人的技术,还应该训练一下杀人的心态,就像那些将要去考科举的人一样,平时不知读了背了多少的圣贤书,可是一进考场,还是发挥失常,这终究是个心态的问题,可惜错过这么一个好机会。

我长叹一声转过头,看见冯子陵倚在门框上看着我,我一声双手遮住脸便要跑出去,跑到门口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有些想笑地看着我:“话说,这个时候该哭的人不应该是我么。”我狠狠地瞪着他,方才的情绪全然不见了,我吼道:“我压在你身上一下你怎么,我压在你身上那是你的……”我底气十足地道,“那是你的福气!怎么,你还觉得委屈,你,你不晓得想同本姑娘亲热的人围起来可绕将军府五圈,我……”他笑了笑:“唔,那这么说来,你方才是想跟我亲热?”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我顿时萌生一种被调戏的感觉,而这调戏的话还十分让我不能反驳,我:“……”

他忽而上前了两步,望了望砧板上躺着的几朵胡萝卜雕成的花道:“这个,是你雕的?”我哼了一声,把头扬得高高的。

他评价地道:“雕得还不错。”

我欢欣鼓舞且自豪地凑上去:“不错吧,嘿嘿,你不晓得,我练了许久的。”

我一得意就爱忘形,自我炫耀了一番后他突然问道:“你雕这个来做什么?”

我的笑僵在脸上,咳了咳,低下头做害羞状地扯着裙摆道:“我……我,我听丫鬟说你喜欢吃萝卜嘛……我就……”此时我真佩服自己演戏的功力又进了一层,扯谎扯得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一样,且这副模样还携了一抹羞涩,我就不信他还会怀疑什么。

他望了望那一堆萝卜,半晌才道:“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喜欢吃……”顿了顿咳了咳道,“呃,萝卜也还不错。”

他表示了胡萝卜也不错后,我十分热情地表示想煮一碗胡萝卜给他吃。我这并非没事找事干,也并非想要讨好他,而是想在胡萝卜里下毒,让他一命呜呼,我想我既然紧张惶恐使用那么血腥的方式杀他,那就来个平和点的不见血的方式杀了他,反正无论用何种法子,能杀了他的法子就是好法子。

但是能杀他的这个好法子做起来却十分辛苦,我用慢火将那雕成了花的萝卜放在锅子里炖,拿着勺子搅着汤时不慎被那热滚的汤汁烫到了手,痛得我吸了口气,可见成大事之前受些苦是必然的,有句诗不是说不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梅花扑鼻香么,这么看来,我受这点苦还是值得的。萝卜汤炖好后,我往里头加了些佐料,再拌了拌后,盛了一碗萝卜出来,我变出一大包砒霜,足足向那碗里倒了半包,直到那清清爽爽地汤都有些混沌之后,我才满意地拍了拍手,再一勺汤倒进去,欢喜地端着这碗汤去给冯子陵了。

第十章 天不遂人愿

倘或当时我真的杀了他,或许真的就枉送一条人命了,不过天总是不遂人愿。

在我那么想杀他的时候也没能遂了我的心愿。

那日我将萝卜汤放在他的书桌上时,他望了眼汤,注意到了我的手,微皱了眉拉了我的手来瞧了瞧:“被烫到了?”

我啊了一声,嘻嘻地笑:“也不是很疼。”

他拉着我坐在他的身边,将手里的书搁在桌上,用勺子搅了搅汤道:“其实……只要你乖一点我就很开心了,下次别去厨房熬汤了,近来功课做得怎么样?”

功课这回事我都从未记起来,听见他问我,便支吾两句,我望着他一手端起的碗,我晓得那半包砒霜的药性,只需一口,他必死无疑了,心口堵得慌,他却已舀了一勺汤正预备尝一尝,汤勺刚贴近嘴边时我快速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唇,在他的错愕下一把夺了他手里的碗和勺子来,声音带着连自己都莫名其妙地紧张:“那个,这汤有些凉了,可能……可能会影响味道,我去给你换一碗来啊。”说罢我端着汤箭一般地冲出去,一口气跑到后院,将汤药砸到地上,踩入几株茶花的泥土里,再跑回厨房重新盛了一碗来。

我将新盛好的汤端给他时因跑得急还有些气喘吁吁,在他略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将汤推到他面前:“尝尝啊。”

他尝了一口汤表示还不错。

我的脑子铁定是被门缝夹傻了,一连两次机会都没能杀了他,见着桌上空了的碗,心里竟还涌起了一股小甜蜜。我果真是病得不轻了。

天不遂人愿,还真是天不遂人愿。

端着空了的碗回去时,我在亭子里的藤椅上躺了躺,花花跟香香绕着那空的青瓷碗飞了几圈质问我道:“小叶子,你为什么败了?你为什么没能杀了他?”

我颓然地捂着脸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下不了手,为什么不忍毒死他,他端起那碗汤的时候,我蓦然想起采儿同我说他很关心我,想起他倚在门口似笑非笑看着我的神情,想起那次我落水他抱着说没事了,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我说不出来,我只知道,那一瞬间,我好像变了一个人,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别杀他。

我想起这些事情,感觉从一开始有些事情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就像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杀他,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又下不了手杀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杀他的时候,又发现他其实并不是我要找的冯生。

花花叹了口气道:“你……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你不会是春心萌动瞧上他了吧。”我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愣了愣道:“胡说什么呢你,我……我不过是觉得之前下毒这个事也太卑鄙无耻了点,毕竟……毕竟我一向……我……”

花花扑闪着翅膀倚在桌上叹息道:“你完蛋了,你竟瞧上他了,你竟动了凡心了,他果真是个人才。果真是个人才。”

我气急败坏又似被戳中了小心思:“我没有,你这个死东西,胡说什么啊你!”正准备撩了袖子教训教训它,身后传来采儿的声音:“姑娘,你看……”又蓦然一顿,“姑娘你方才……在在同谁说话啊?”

我撩袖子的动作僵在半空,收回手道:“没,没什么。”

“姑娘却不会是因着将军离开的这些时日,相思病犯得越发严重了罢。姑娘方才,可放了风筝。”

她还好意思来同我说这话,我原不想戳穿她与那小侍卫的暧昧,话到嘴边,便也没忍住。

我说:“我放不放风筝倒是不打紧,你与那情郎,可是卿卿我我完了?”

也许是卿卿我我这个词对于她这么个小姑娘来说过于露骨,她脸上红得滴血,嗔怨道:“姑娘到底胡说些什么。”

我见她还不承认,赶紧把之前在翠云阁听惯的话来劝她:“这姑娘家喜欢一个人是很正经的事情,俗话不是说了么,难得有情郎,你若是同周城两情相悦了,我便等你们将军回来的时候替你们去讨个说法,成全了你们便是。”

她听我这么一说,踌躇片刻:“只是……”

我剥开一颗核桃来:“只是什么?”

“只是不晓得他的心意。”

她话毕,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掩袖正经道:“这个还不容易,待我叫周城来问问。”我正要栏杆长椅上起身,她一把拉住我的袖子道:“姑娘,不可,这个事情,我是个女儿家,怎么好意思就这般去询问,怪不好意思的。”

那倒也是,我沉吟片刻:“这样吧,你待我给你写封信,便是将那周城约出来的信,若是他对你有意,你约他出来他定然会来,若是无意,也就此作罢,无甚丢脸的。你觉得如何?”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后悔之前没有好好念书,先时冯子陵教我写字,我满脑子里想得都是怎么才能杀了他,根本无心学习,如此提笔写字,这一杆狼毫简直有如千金。

这信的开头要如何写,我咬笔思索半天,写下吾爱城城。

写完登时觉得浑身以及激灵,背上被自己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终究着就这么称呼罢。

我接着写下去,明日傍晚时分,后院小桥上见。

时间与地点都有了,还缺些什么呢?我咬着笔杆子想了半晌,添了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便算是写完,我将压着白宣纸的镇纸拿开,窗外一阵清风拂来,将写了信的那一纸白宣吹下桌子。

我蹲身下去捡,眼瞧一双暗黑的云靴,那封给周城的信已经到了冯子陵的手中。

他说他这段时间忙要出去一段日子,却不想今日回来了。

他瞧一瞧我写的那封信,我赶忙去抢:“还我。”

他微微皱了眉,脸色也沉下来,大抵是觉得我那字丑的不能看,枉费他之前辛苦教我写字,我顶起脚也够不着他扬起的手,那修长的手攥着我写信的那张纸,他低头看我:“这是你写的?”

我点一点头:“还给我。”

“吾爱城城?你写给谁的?”

他脸色愈发难看,我还是没能拿到信,只好道:“是写个一个小侍卫的,你先把信还我,这封信很重要。”

“很重要?”

我点头:“是啊,很重要,它关系到采儿的幸福。”

“采儿?”

“是啊,这是我帮采儿写给周城的信,采儿心里喜欢周城,但是不晓得他的心意,我想着我也会写几个字,不如替她写封信将周城约出来试试。”

他这才将信还给我:“这么丑的字……”

我瞪他一眼,他咳一咳道:“既是如此,这信我替你转交了罢。”

我稍稍有些不放心,但是这个事情若是交给冯子陵去做,的确是很妥当,我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去前院吃点东西,屋外却传来丫鬟的声音:“公主,公主您不能进去……公主,将军还未回来……”

接着是羽善公主的声音:“好大的胆子,现在是连个丫鬟都敢欺骗本公主了么?本公主亲眼看见子陵回来的,难道是本公主眼瞎了?”

“这……公主……”

我略略抬眼望长廊上一瞧,那羽善公主气势汹汹,就要往书房这边过来了。这个羽善公主还真是阴魂不散呐,我觉得若是让她撞见我同冯子陵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里头,还指不定她要闹成什么样呢,我想我还是应该先走为妙。

步子将将踏出门槛,后颈被一个大力拉扯住:“去哪?”

我说:“当然是先走为上,要是被那个羽善公主发现我,肯定要闹翻天了。”

话毕,羽善公主的身形已出现在书房阶梯前。我大呼不妙。

而更加不妙的还在后头。

我总算是明白了冯子陵的恶毒心思了,他一把拉住我将我往回拽,在羽善公主刚进门口的时候反手将我压在书桌上。我没瞧清羽善的表情,唇间温热温热的,腰间还有一双将我紧紧搂住的手。我片刻的失神,失神过后余光瞥见羽善公主惊愕的一张脸,她一张脸煞白,唇间却被重重咬了一口,我呼痛得空档被他的舌头抵进来,唇齿交错的感觉让我脑中一片空白。

待他终于将我放开的时候,我才恢复神志,后知后觉的推开他,看着羽善已经哭着跑远了的身影和他似笑非笑的嘴角。

我明白了,又利用我!

我抬手擦一擦唇,拎着裙子往外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生气了?”

我反手甩开他,大步走了出去。

若说是生气,也不晓得自己是在气什么,原本他将我留在这将军府中不就是为了气羽善公主么?

可是我心里确实是好奇得不行,若是论长相,那羽善公主还真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论性格吧,有些公主脾气也是肯定的,但是重要的是她对冯子陵痴心一片啊。可是为什么他们两个却是这样一种状态?那羽善公主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冯子陵的事情?

第十一章 舍生取义救家国

我先前时以为他们两个人定是有过一段情感纠葛。不然何故冯子陵要这样对她。不过这件事情很快就有了答案。

第二日我同采儿一同去听戏,虽则我十分不想去听戏,但是为了避开在府中见到冯子陵的尴尬。听到采儿说城南有个有名的戏坊来唱一出将军记。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从前在翠云阁也常常听戏,因为柳一一喜欢听戏。先前时我疲懒,只觉得听戏是一件好事,只消听着那拉腔一两句就犯困想睡。听戏有助于睡眠是事实。

但今日十分奇怪。我听着这出将军记,竟没有半分想睡的意思。

戏台上花旦唱着:“都说开花结果好事多磨,两岸马蹄声声催人殁,人生悲欢无常难预测,舍生取义为家国……”

我这一出戏下来不但没有犯困的意思,竟还升起些许伤感之情来,却恰巧偏头瞧见采儿正在抹泪,我以为是这戏台搭在露天的地方风沙迷了眼睛,忙替她一条手绢,道:“可是今日风大被风沙迷了眼睛,快用帕子擦一擦。”

她接过帕子却摇摇头,道:“倒不是被风沙迷了眼睛,只是采儿听了这出《将军记》,想起我们家将军来,顿时伤感落泪。”

“这话却是怎么说?”

她一边抹泪一边道:“姑娘是不知道,我家将军,十六岁时便披甲上阵,因边疆局势不稳,长年有战事,将军出征的日子总是没个尽头,便是才回来休整一个月,又要点兵出征了,将军的父亲死于战场,又因兵权过重被朝中大臣忌惮,悄悄买凶行刺,在一次行刺中丢失了二少爷,夫人丧夫失子悲痛而亡,仅剩下老夫人操持整个将军府,老夫人在世时,天天念叨的莫不过是让将军成家立业,可是将军为国为民,便是到了今日,这个事情还没个结果……也就只是姑娘住进来,却又迟迟不见动静……”

她话锋一转便转来了我的身上,我猝不及防,又不晓得该说什么,一时道:“这个事情却不是看我,你想你家将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若是他想,哪家的姑娘不愿意,就说这羽善公主,对他痴情一片,他自己却对人家公主是这副态度……”

我话还完,采儿激动道:“姑娘莫提公主了罢,我们将军府上下,没有一个不恼她,她自恃公主的身份,嚣张跋扈,自私任性,三年前,将军领兵出征北疆,清点了十万大军,因为战线拉得长,也不晓得归期是何日,将军领的十万大军已退北藩几百里,正要趁胜追击的时候,当今的公主偷取皇上的金令,连发十道八百里加急公文以皇城被反兵包围为由急催将军回京。将军受了这金令,不得不急忙退兵,却在慌忙退兵之时反被北藩围剿,损失三万的军中兄弟。”

我听到这里,唏嘘不已:“这羽善公主果然……果然是个人才……”

采儿接着道:“当今的皇上包庇女儿,并未多做惩罚,而老夫人上了年纪听闻此事,便入宫见公主,却不想这公主嚣张跋扈至极,不但没有半点做错事的态度反而以君臣之礼责怪老夫人不懂礼教,将老夫人当场气晕过去,老夫人也正是因为此事,郁积在心,不久便离开人世了……你说,这样的一个公主,谁人不恼她,却还妄想嫁入将军府,她简直做梦!”

听完这些,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初的疑问也统统解开,原来这个羽善公主是个这么作死的人,这么说来,这个冯子陵还真是有些可怜。

戏台上锣鼓声已褪去,这出将军记听完,我与采儿准备买些小吃食便回去,我想起昨日的事情,冯子陵利用我将羽善公主气走,好像自己心里也没有那么生气了,那羽善公主委实也过头了些,若是我,我倒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先不说将她折磨死,一剑穿胸过总是要赏赐给她的,但是或许冯子陵碍于她是公主的身份,所以也不敢伤她,不但不敢伤她,还每每被她如此纠缠着,着实可怜。

我同采儿一路回去,路上买了些桂花糕,又包了些瓜子核桃,正准备再买点烧肉,便听见前头热热闹闹的说着什么:“快去瞧瞧……”

“便是在转角那家青楼?”

“是啊……那可是仙女下凡啊?”

我咬一口桂花糕,道:“采儿,前面出什么事了?怎么那么热闹?”

采儿往前头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告诉我道:“听说是城北转角那家青楼,来了个仙女般的姑娘,说是什么今晚按价拔头筹。”

“仙女般的姑娘?那该是有多美。”我再咬一口桂花糕,心里已经好奇得要死。刚想说要不也去凑个热闹,却不想采儿这个丫头比我更加好奇,先开口道:“姑娘,要不咱们也去瞧瞧吧。”

她这番话正合我意,面上却还道一句:“这个,不太好吧……你没听人家说是在青楼么?”

采儿一把拉起我:“这有什么相干的呢,采儿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仙女似的人呢。”

我们两个拎着几袋子吃食,一路往城北而去,这一路上已经听到行人议论纷纷了,都说方才跑去见过了,简直是天仙下凡,只是拔头筹的价钱太高,让太多人都望尘莫及了,我之前见过的柳一一便已经算是倾国倾城之貌,同采儿一同去见到那青楼新来的姑娘来,才晓得什么叫惊为天人。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啊,简直无法形容出来,她身上有着出尘脱凡的气质,我同采儿进不去青楼,两个女儿家只能趴在门外头往里头瞧。她就站在二楼的珠帘后头,隔着栏杆将她一望,却望见她脸上悲伤的神色,这样美的一个姑娘,就连悲伤时都美得让人无法呼吸呢。

“可惜……可惜……”我说,“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到了青楼这样的地方,瞧着她的神色,莫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落入这红尘之中了。”

采儿已经见到了这仙女般的姑娘,倒没有我那分感伤,只是瞧一瞧天色,催促我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点一点头,回去时已经是傍晚,府中的小童出来寻我们,待看见我时,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道:“好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您出去一天了没个人影,将军已经在发脾气了,之前原是说,不许您乱跑出去了。”

发脾气?他有什么好发脾气的,不过便是担心我跑了,他在羽善公主和皇后娘娘那处没了个交代,横竖不过是利用利用我罢了,我先时为了替柳一一报仇才想尽办法进的这个将军府,看来这个地方也不宜久留了。

我们一行三人一同回府,一踏进大门便见冯子陵坐在庭院中央,只把眼来瞧我:“去哪了?”

我说:“先时去听戏了,后来听说城北的青楼来了个仙女般的姑娘,便想去瞧瞧。”

他听完这话,脸色发青:“青楼?那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么?”

我倒不晓得他这么一副表情是做什么。好像我的一言一行都要经过他的批准似的,我把头一扬,道了句“要你管”便径直朝房间走去,他在身后道:“站住。”

我脚下的步子一顿,他却吩咐小童去拿戒尺,我转头看他,有侍女来庭院中掌灯,小童将戒尺拿来交到他的手里,我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待要跑时已经被他拎小鸡似的拎住,一把抓过我的手来用戒尺在上头打了几板。

我气得说不出话,只是蹬着眼睛看他,他说:“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早晨出去,到了这个时辰才回来,还敢跑去青楼,还觉得自己委屈?”

我受了那几戒尺,喉头哽咽得不行,听他说什么这几日有没有做功课,我统统不答,倔强不开口便又受了几戒尺,采儿在一旁看着,着急道:“姑娘,可服个软吧,好歹说两句好话。”

我忍着泪水:“我又没做错,凭什么打我,我不做功课又怎么?我跑去青楼又怎么,与他何干……”

他扬尺的手在半空,便连向来不喜我的老管家也来替我说情:“将军,算了罢,左右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哪里便懂事明理了呢,青楼这样的地方怕是她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去处,许是好奇就去了……”

“谁说我不知道是个什么去处,我知道的可比你还多,那样的一个销魂窟……”我话还没完,手心重重落下一戒尺,痛得我大喊起来。冯子陵脸上铁青:“小小年纪,这些都是谁教你的?抑或是我叫你读书识字,你却学了这些东西?”

庭院中下人越来越多,都瞧见我被他打手的一幕,我觉得丢人得紧,还个个劝我服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又需服什么软。

但终究是怕他在打我,只好道:“我错了,我下次再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第十二章 情不自禁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跑这将军府来干什么来了。先前时是为了要杀冯子陵,如今自己找错了人,却还每天像个犯人一样被看管着。

我伏在床上,看着泪湿了的枕头,采儿在外头敲门,催我吃晚饭已经催了四次。我不愿意去吃饭,因为实在是不想见到冯子陵。

她在外头唤我姑娘,我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良久,屋外没了动静,我抹一抹泪爬起来瞧着窗外,我想既然我找错了人,那么便也不应该再留在这将军府中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我要去找冯生,柳一一不能就这样白死了,替她复仇是我活着的目的,可是人海茫茫,也不知道在哪能找到冯生,但是现在紧要的事情就是离开这个将军府。

我再不想被冯子陵看管犯人一样的看管着,不过便是出去太久晚了些回来,不过便是跑去青楼看了看仙女,便是罪大恶极了?

我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掌心,想起过两日就是花灯节,等到了花灯节的时候,便扯个故出去看花灯,一去不回便是了,到时候再慢慢的同花花与香香去寻找冯生。

主意已经打定,我抹了泪准备入睡,不知道是不是今日逛街有些累了的缘故,头倒下去昏昏沉沉便睡着了,一觉不知道睡到何时,翻身时身旁却有个温暖的物什,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瞧见冯子陵坐在床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他把手来摸我的头发,我觉得他摸头发的手法令人十分舒服,便在他手上蹭了蹭继续入睡。

今夜这个梦与往常的都不太一样,梦中的冯子陵十分的温柔,时而摸一摸我的头发时而摸一摸我的脸。一会儿掀开被子来躺在我的身边,我想近日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何时常梦见他,况且,还都是这样的梦。

二月的天气夜里还是有些凉,身旁热乎乎的,便情不自禁往一旁蹭,待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竟发现身旁的被褥是温热的。

想必是近来多吃了些桂花糕,夜间便发热些。

我一早起来,似乎并没有瞧见冯子陵的身影,听侍女说他一大早便出去了,我这才松了口气,我现在极其不愿意在这将军府中见到他。他不在这府中,想出去时却被侍卫拦住,说将军有令,我不能随意出去。

我气不打一处来,又没地方发作,只生了一个早上的闷气也无济于事。到了午饭的时候,冯子陵仍旧没有回来,我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心里却笃定了要离开的想法,只是我虽然是个妖,那点点灵力还真是少得可怜,以至于现在连出个将军府都如此困难。

我思前想后半盏茶的时间,觉得我能不能离开将军府,关键还是得看冯子陵,只要他同意我出了这个门,我就有了逃走的可能,倘或没有他的允许,我便是这将军府的大门槛都踏不出一步。

想通这些,我又打起精神来,捶一锤腿。我做人没多久,旁的道理也没学会些什么,但是必要的时候要服软这个道理,却是深有体会。如今我要做的便是在这将军府里静静的等待着冯子陵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在他面前服个软,至少要讨得一个能出去看花灯的机会。

我坐在庭院中等啊等,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等来冯子陵的影子。

已经陆陆续续有来庭院中掌灯的小丫鬟,我哈欠连天,晚饭也失了胃口,便打着哈哈预备回去睡上一觉,冯子陵从前院踱步进来,我一抬头与他正面对上,一时竟有些转身便走的想法。但今日思虑了那么多,无非便是为了等他回来,如今刚好遇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几步过来,声音很轻:“在院中做什么?”

我接话道:“等你啊。”院中有风,吹得人略有些凉意,他向前的步子并没有因为我那句“等你啊”而停下,我以为他不打算理我的时候却又听见他道:“等我?等我做什么?”

我几步过去挡在他前面,脸上便有了认错的表情,我说:“昨天我不该去青楼,那种地方不是女孩子应该去的地方,我也不该一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天色晚上女孩子在外也不安全。我知错了。”

他唇边一抹冷笑:“今日倒会说乖觉的话了。”

敢情他这副样子是在怀疑我认错的态度么?若不是我奈何不了他,以至于在他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我已经将头低成这样了,他还不满意?

我把手往他面前一伸,摊开还红着的掌心,借着灯光给他看:“你看,昨天打的,今天还红着。”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我又将手凑近给他看,他微微一皱眉,抓住我的手,在上面轻轻的吹了吹。

心里莫名一阵悸动,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像是在梦中的时候,他也曾经这么温柔的看着我,这样抓住我的手心,在泛红的掌心中轻轻地吹了吹,还问我疼不疼,我想大抵是今日在庭院中撑着腮等他太久昏了头了罢,竟一时萌生这样的想法。

晚风吹得灯光微晃,先时还在庭院中掌灯的丫鬟都悉数不见,不知为何这风竟然吹得我脸颊泛红,借着灯光去瞧他时,只觉得他那张脸格外俊朗,另一只手便有些情不自禁抬起来抚上他的脸庞,那分明是一张跟冯生一模一样的脸啊,分明是相似的脸,却能一个柔弱苍白,一个刚硬俊朗,这世间上的事情真是神奇。

我于心中还未感慨完,他突然低头下来,只微微一偏,那吻恰巧落在唇间,微凉且软,我脑中如过电,却又忆起上次在书房的事情来,那次他亲我便算作是做给羽善公主看的,那么这次呢?

我想不明白,便顺手要将他推开,他却将我搂得更紧,大抵是沉迷在美色中无法自拔,我竟没有反抗,等到便宜被占光,等到他抬手将我抱起来,等到我身下触到柔软的床褥,我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他从身上推开,揪紧了身上的衣裳,结巴道:“你干嘛……”

他倾身下来,手上的动作倒是没有停下:“你自己先主动的,还来问我?”

“我主动什么?”我逃离开他的一双手,迅速地滚到床铺里面,用被子将自己卷做一团,硬声道:“我还小呢,你可别想跟我做什么风流事!”

他哭笑不得,只在床边坐下,拉来被子将我仔细的盖好,用指腹反复的摩擦着我的脸,半晌,才道:“这些东西,你到底是从哪学来的,恩?”

本是不大的床,他靠坐上面便更显得狭窄,我一边护着胸前:“什么东西?”顿一顿,“风流事么?”

额间被他屈指重重的一弹,痛得我泛起泪水,听见他道:“一个小姑娘家,开口闭口,便是风流风流,你又知道什么风流不风流?”

他倒是小瞧我,我在翠云阁待着的那三年,还有什么大风大浪是没见过的,男女之间那点破事,我便是司空见惯,只是如今变成人,自己还未曾经历过那样的风流事情,只晓得每回那样的风流事一发生,必定是熄了灯,必定是有女人娇吟与男人喘息声,到底像是做了那样的风流事有多累似的,连床帘都在晃动。

或许我晓得这些事情,便显得自己不够庄重,他一个将军,自然是见不得女子不庄重,我想通这一点,才明白昨日他那么生气的缘故,忙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说了,你可别生气了。”

“只要你听话乖巧些,我倒毋须生那些气。”

见他口气缓和,我才又道:“明天晚上城中有个花灯节不晓得你知晓不知晓。”

“花灯节如何?”

我说:“那花灯节听说每年只在二月份有一次,这是多么难得,我想明天去瞧瞧。”

他沉吟片刻,随即又点一点头:“行吧,明晚抽了空便陪你去逛逛。”

却没想到他这般作答,委实对于我的逃跑计划十分不利,我赶忙道:“听说去花灯节的都是些女儿家,你一个大男人跑去,好像不妥,要不让采儿同我去,再说听你方才的意思,你明晚应该是有事吧。”

“确实有事。不过……”他瞧一瞧我,“我怎么没听过花灯节只有些女儿家去这个事情?”

我强装镇定:“当然……当然你没听过啊,是因为你整日里忙些朝政打战的事情,哪里会知道这些,你放心,我就去看看花灯,立刻就回来的,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灯,我明晚去给你带一个回来。”

近来我确实越来越有说话的艺术了,他听完我一番话点一点头说,我心中窃喜,便再忍耐忍耐,只要忍到明晚,我便可以逃出这座将军府,恢复了自由身,看他到时候还怎么利用我来打发掉羽善公主。

二月十五是个好日子,这一天不但风和日丽,而且空气清新,就连吹来的风都带着花的香气,如同我的心情一般,简直妙不可言。

第十三章 星夜出逃

更加妙不可言的事情在于,我一早起来便听侍女们说将军出去了,且吩咐侍卫在黄昏时分用了晚饭便让我同采儿出去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的时间非常的打紧,虽则我一心思想着出逃,却在同采儿假意去看花灯节时被这一片河水里飘着花灯的景象给迷住。

这是我变作人后从未遇到过的景象,那半人高的芦苇丛迎着风舞动着,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漫天的星辰,一盏盏莲花灯从水面飘过,那闪动的烛光在花灯中心,将这江边的夜景衬出一番不同的滋味来。

我看得有些发呆,身旁人声鼎沸。头顶有绚烂的烟花,伴着女子的欢笑声,这的确是个喜庆的节日,我感慨完这些,才想起自己今夜出来的目的,可险,差点就忘记了自己今夜出来,乃是个出逃。

我几欲想走,奈何采儿同我靠得太近,只要我稍稍往人群后头靠一点,她便紧紧拽住我的袖子同我一起往人群后头靠一点,并嘱咐道:“姑娘,花灯节上人多,可要紧紧的同采儿在一起,切莫走丢了,将军今早上走时还吩咐过,虽是派人来追随着我们保护着的,但是这样人多节日,少不了还是怕坏人掳走年轻的小姑娘。”

我干干一笑:“是了。”不曾想冯子陵还派了人来将我们跟着,往身后头一瞧,果然瞧见人群外头有些便衣的侍卫,再转过头来,采儿又道:“姑娘许是不知道吧,上回咱们去青楼瞧见的那个仙女似的姑娘,便是叫人掳了去的,幸好被救下来,不然,那些天仙似的姑娘,岂不是在青楼那样的地方,被白白糟蹋了。”

我根本无心听她说这些,再是干干一笑:“是了。”

思前想后,便想出一个办法来,想要借故离开,最好的借口莫过于要出恭。采儿还在絮絮叨叨,我拉一拉她的袖子,道:“采儿,我想出恭,这附近有个茶馆子,我去里头方便方便,你在此处等我,可好?”

采儿倒是没有什么怀疑,只是担心我出来后找不到她,便说在茶馆子外头等我,这样我一出来便能找到她。

我欣然同意,那处茶馆子先前时我去过几回,除了正门还有一个侧门,我在采儿的注视下进了茶馆,上了茶馆二楼后,只转了个弯便从另一个侧下来,往侧门出去了。

出了茶馆一身轻松,回头再瞧一瞧那头顶夜空中绚烂的烟火,觉得自己恢复自由,抬脚还未走两步,方才好好的茶馆升起一片火光。

“着火了……”

“着火了……”

方才离开还是好好的一座茶馆,只瞬间便火光通天。我望着身后那一片火光,各种呼救声夹杂在耳旁,这些呼救声中,掩盖着采儿的声音:“姑娘……姑娘还在里头……”

我听见这声音,又怕她这个傻丫头以为我在茶馆子里头要进去救我,我逃跑不过是件小事,若是因此让她险些葬送了性命岂不是很罪过。

我思索再三,又两步走回去,在茶馆外头的人群中找到采儿,还好她未曾想到要冲进火海救我,只是面上急出泪来,待瞧见了我,神色并没有些许缓和,反倒更加惊异且担忧,不成声道:“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将军他……他……”

她断断续续,还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倒是把我急了急,催促道:“他怎么?”

“姑娘,将军以为你还在火中,冲进去救你了,现在还未出来……”

冯子陵他……

我望着漫天的大火,想也不想一头冲了进去,身后采儿的惊异声已半分都听不见。

茶馆里头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到处是掉落下来的横梁与烧着的木柱,眼前火光一片,呛鼻得不行,我喊了几声“冯子陵……”却听不见回答。

越往里越难以呼吸,我被烟呛得不行,要再叫冯子陵时嗓子却沙哑,开口不能成声,头顶突然“卡擦”一声,烧焦的横梁应声而断。兜头朝我劈盖下来,我来不及反应,那烧断的横梁却并没有落在身上,只是听见一声闷哼,眼前一片白色的衣角。

冯子陵一手将我护在身下,将一方打湿的袍子给我兜头盖着,一路护我出了茶馆。

远离了火光,我才从那件白色湿润的袍子里探出头来,探头的一瞬间瞧见冯子陵正在抬起袖子擦拭唇边的血渍,我望向他的后背,那血肉模糊的一大块,便是方才那高高的烧焦的横梁砸下来造成的。我忍不住滚出泪水,他咳一咳,抬手来摸我的脸:“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

他抬起的这只手,手背烧伤了好大一块,我强忍着泪水摇一摇头,他却说:“今日是我不好,原本便应该抽出时间来陪你看花灯,若是我来了,也不至于让陷入危险。”

可别说话了行么大哥,你却再说话,我这泪如何都止不住了。

我看着他的手,又忍了忍才忍住泪,道:“今晚的花灯却没有什么兴致想看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说:“好。”

我不知道这一晚我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原本心里那么排斥他,不愿意再见到他,可此时看见他背上血肉模糊得一大片,心间好似被拉开了一个大口子,这到底是种怎么样的情绪,以前从未能体会到过。

一路回到将军府,管家叫了郎中来给他看伤,他嘱咐我先回房睡觉,但是这么个时候,我哪里还能睡着,我倚在栏杆上等着,等到郎中换完药出来,才进去看他。他正坐在床上换里衣,我看见桌子上摆着的热水盆里猩红一片,毛巾上也全是血渍,我说:“大夫已经上过药了么?”

他笑着向我道:“已经好多了。”

我分明看见他后背的血肉模糊,才不想相信他所说的好多了,我几步走到床头坐下,止住他和衣的手,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还是不要看了,不过是些小伤罢了……”

方才拉住他的手时,已经瞧见了一些,那整个后背被烧伤得严重,即便是换过药依旧是有血渗出,我哽咽道:“我家中一直有一种祖传的药膏,擦上烧伤能见奇效,你不要乱动,我给你擦点药,伤口便好得快些。”

我将他的里衣拉开,指尖汇聚着灵力,替他一点点的将伤口抚平,只是怪我自己平日里懒散不修行,即便是做人做了这么久之后,也没多些灵力出来,他背上伤得重,我灵力不够,替他治伤太耗灵力,只勉强将他烂开的血肉合上,让他不那么疼痛,自己便已经有些吃不消,我收回手,问:“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他似笑非笑:“到底是什么好药,擦在身上竟然觉得好多了。”

我替他用灵力上完药,已经是累极,勉强打起声音,道:“既是祖传的药,又怎么能让旁人知晓,只是你有幸,我才替你上祖传的药,今日去看花灯,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我扶着床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勉力摇头清醒一下,却在走在门边上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却不知道我自己虚弱至此,还仅仅只是用灵力替他稍稍疗伤罢了,我果然是个懒惰的妖,这点灵力着实可怜,又全部都用在了冯子陵的身上。原准备出逃的这个晚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是我没有预料的事情。花了那样多的灵力来救冯子陵,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这一晕是晕了多少天,醒来时正睡在自己的床上。头顶是白色的幔帐,我望一眼床边正趴着熟睡的采儿。我微微动了动便将她吵醒了,她揉着眼睛醒过来,瞧见我醒了,连忙起身来扶我靠坐着。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这几日你昏迷着,可把将军急坏了,将城中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请了来也查不出是什么病因,将军在你床前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你三日,昨儿一早才入的朝,至今还未回来。”

我揉着仍旧有些昏沉的脑袋,在采儿的伺候起来洗漱更衣,窗外日头火布得很足,我却没有什么精神,勉强的用了些粥,竟又有些犯困,采儿说要陪我去走走看看后院的花,从前一刻也闲不住,此时却懒得动弹,原来我失了那些灵力,会变得如此虚弱。

现在再回想起那晚的事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为什么要为了冯子陵去做那些事情,难道就是因为他多次救我所以多他心存感激?

暂且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作是感激罢,星夜出逃并没有成功,而我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想离开将军府的欲望,花花跟香香这几日不知道去了哪,今日才回来看我,看见我这般憔悴的样子,问道:“叶子,你身上那点点灵力怎么都会没有了?”

“我……”若说是用在了冯子陵的身上,难免让它们两个多想,我囫囵得不晓得怎么掩饰,花花却突然道:“叶子,有桩事情要告诉你,十万紧急。”

第十四章 将军府捉妖

如今与我而言还能有什么十万紧急得事情。我瞧着远处的几株茶花,揉一揉额角:“什么紧急的事情?”

“听说有个什么清虚道长,说……说城中有妖气,要来捉妖……”

我心下一惊:“捉妖……捉什么妖,我不过是受了一滴血泪化身成人,身上的灵力少得可怜,哪里来什么妖气,便引得什么道长前来捉妖……”

说到此处,更是心惊,毕竟我这根本不算有修为的妖精,便是连一面照妖镜都是抵挡不住得,心下有些发慌,这可怎么办才好。

香香扇着翅膀道:“为今之计,便只有先离开这京城,找个山头去避避,那些山头上草木灵长甚多,也不至于让那个道长盯上你,便是因为你一个人混在人中,才越发危险。”

我觉得香香说的很对,此时我的确是不应该待在这将军府中,应该找个山头避一避,至于冯子陵……若是他发现我无缘无故不见,会不会着急找我,而我又怎么顺利的出将军府?

这一切的事情让我头疼不已,但是思量的时间已经没有了,香香口中所说的那个清虚道长,带着两三个小童,已经拿着铜镜与拂尘到了将军府的门口。

我在庭院中瞥见将军府大门口两座石狮子中间立着三个穿道袍的人,那位年长有须的道长摸着胡须看一眼这偌大的将军府,铁定道:“这将军府中果然是有妖气。”

幸而将要踱步进来的时候被两个门外的侍卫拦住:“哪里来的道人,站住,将军府是你们想进就进的么?”

我慌得不知所措,瞧着那道长浑身散发着要收妖的狠厉之气,仿佛已经铁定了将军府中有妖,而且势在必得,我想我大概是跑不掉了,采儿端着一盘坚果来递给我:“姑娘,快尝尝,这是新来的坚果。”

我想,若是此时还有一个人能救我,那个人一定是冯子陵,可是若被冯子陵知道我是个妖精……

让他知道我是个妖精也比我白白送了这条性命的强,我一把抓住采儿的袖子道:“冯子陵呢,他去哪了,我想见他。”

采儿抿着嘴笑:“怎么,姑娘你这才刚醒便急着见将军了?”说着抬手往庭院大门一指,“看,将军不是回来了么?”

我抬眼看见冯子陵,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但是那三个道长已经到了将军府的门口,若是他们已捉妖的名义进来了,我可怎么办。

我看见冯子陵几步朝我过来,在我面前坐下,拉起我的手道:“昏迷了这些时日,身上怎么样了?昨儿朝中有事,也没能留下来照顾你。”

我笑一下,却把眼睛往将军府门口瞟,只瞟见那几个道人似乎是得了准许,进了府中,我说:“门口那些是什么人?”

冯子陵顺着我的目光往三个道人那处一瞧,道:“你说的是那三个道长?说是将军府中有些妖气,既是修道之人,让他们进来这府中瞧瞧也没什么。”

我勉力扯出一个笑来:“倒也是没什么。我有些犯困,你抱我回去睡一会好不好?”

他眼里有些不明的火星子在跳动,似乎是听见了我的后半句话,轻轻的恩了一声。抬手便将我打横抱了起来,一路走回房,索性那些道长还没到庭院中来,冯子陵已经将我抱到了后院,他一路抱我回房,眼中的火星子跳动得更加厉害。

我心里担忧着那三个道人,还没反映过来就已经被他压进床榻,他低头来亲我,我偏头躲开,抬手捂住他的嘴:“你是个将军,为什么老是这么不正经?”

他一把拿开我的手:“方才是谁叫我抱她回去睡觉的?现在反倒说我不正经?”

我说:“方才的意思便是单纯的睡觉的意思,难道我的话里有旁的意思么?”

他低头吻下来:“我说有就有。”

莫不是今天要失身,可是我不过是想躲避一下那三个道士,并非想失身,我同他这不清不楚的关系若是再近了一步……

我尚在思索,已经被他解开了肚兜,我一把拉住被子盖在胸前:“别……”

他眼里似燃着火,声音也沙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

“我……我身上还不大好。”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翻身下了床,我拉住他的袖子:“你去哪……”

他隐忍道:“我去冷静冷静。”

我想我大抵是发懵了罢,竟一把拉住他说:“我帮你。”

此言一出,后悔不已。

虽则我在翠云阁待了三年之久,见惯了这些风月情事,但是亲力亲为,倒还是头一次,我看出他难受得厉害,但是毫无经验的我,也似乎并没有帮到他多少,反而……他现在的神色看起来更加痛苦了。

他一边亲我,一边抓住我的手加快我手上的动作,一边道:“这些事情,你是上哪学来的?”

“我……”

“恩?”他在我耳边轻轻吹气,我哆嗦一下,手上微微一用力,听见他一声闷哼,我失笑道:“不好意思,我……”

“在哪学来的这些?”

他这般问,倒叫我如何开口,我总不能说自己其实在妓院待过三年吧,上回说自己去了青楼看过仙女,他便要动手教训我,如今要是告诉他,我已经见惯这样的风月事,并且还在那样风流的一个地方待过三年……我不敢想。

但终究是编了个借口囫囵过去:“就是那时你教我做功课,我偷偷看了些话本子,看了些……风月话本子。”

他将我越搂越紧,终于唇边溢出一声轻吟,我看着手上黏糊糊的东西,心想今日总算是逃过一劫,方才那番解释的话,他似乎是听进去了,我以为他要怪我,却不曾想他在我耳旁轻声道:“下回,咱们两个一起看。”

他从后头搂着我,手上倒是规规矩矩,只是在我耳旁轻声地说:“下次……就给我,恩?”

我摸着发烫的脸,轻轻的恩了一声。

这一觉睡得踏实且舒坦,睡到夜间的时候醒过来,后背贴着他的胸前,这种莫名的安全感让我觉得十分的舒适,加上失了灵力犯困,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得太早,天色还未亮,起来时冯子陵还睡着,他未曾睁眼,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这么早呢,去哪?”

我匆匆下了床:“内急。”

我提着裙子几步跑出去,刚刚路过厨房,便看见几个赶早的丫鬟起来做膳食,做的都是素菜清粥,我一时好奇,便开口问道:“这么一大早的煮些清粥做什么?”

两个小丫鬟答道:“因为皇上重视道教,便连着全国上下都尊重道士,这次来将军府的这几个道士说是要在将军府上住上几天,所以我们也要好生的招待。”

我在原地愣了愣,这还未亮的天,早晨很有些凉意,我以为昨天已经算是安全度过难关,没想到那些道士竟然还未走,大抵是昨日没有抓到我这个妖,他们哪里肯就此罢手?

如今我留在将军府中,难免与那些道士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寻找到我,我也是性命堪忧。我赶紧去了趟茅厕,回房去把冯子陵摇醒,我说:“近来在将军府中的确是太过于无聊了,只把我都闷出病来了,我想出去几天,也好透透气。”

他睁开眼来瞧我:“我却没觉得你整日里太过无聊,只是近来几日病着懒散了些,也好,想去哪里玩几天,正好我这几日有空。”

我将他桌上的里衣与中衣都给他拿来,让他穿上,想了想道:“去哪里倒是无妨,只要是跟你在一起便是好的。”

他抬手刮一刮我的鼻子:“也没什么好去处,若是你想去玩,我倒是可以带你城外玩几天,届时便带你去张谨府上小住几日,恰巧同他有事情要处理。”

我说:“你怕是同张谨有事情处理是真,陪我去玩是假。”

他似笑非笑,眉眼都很勾人:“张谨那处院子别致,而且在城外,你定然喜欢。”

其实去哪本来就无所谓,只要是能离开这个将军府,摆脱那三个想抓我的道人便行,我们天色未亮便准备出府,待到同他去牵马时,却蓦然看见中庭大堂的门外贴着两道符,那两道符似度了金光,晃得我头疼欲裂,我忙抬手掩了面:“那是什么东西?”

冯子陵牵着马几步走过来:“许是府上那些道士所贴的符咒。”

我退后几步,心跳的很是厉害,他把眼来瞧我:“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说:“我从小便有些见不得这些符咒,你快将它们撕下来。”

冯子陵抬手将符咒撕下来,过来拉我的手时说:“恰好我自幼便也是见不得这些符咒,这几日有道士留宿府上,我也趁此出去几日。”

我们一路出了将军府,我才稍稍放了心,适才听他的话,似乎他也不喜欢道士,我好奇,道:“你怎么好像也不怎么喜欢道士?”

“你不喜欢,我自然是也不喜欢。”

第十五章 断袖情意

你不喜欢,我自然是也不喜欢。

他这句话到底是想说明什么?

天还未大亮,我们已经出了城门,一路策马而来,天边渐渐露出白光,早晨的空气都清新得不行,冯子陵将马停在树林靠溪水旁,让马儿歇息吃草,我便在溪水旁坐下。

溪水清澈见底,偶有几条游来游去的小鱼,我已经多久不曾见到这林中的风景,此时静下心来,打个哈欠,很是惬意。

冯子陵在我身边坐下,我靠在他的肩上,一起看着初升的太阳,他抓着我的手道:“一直想抽个机会带你出来一趟,只是没有时间,这几日索性不忙,也可以好好陪陪你。”

我一时好奇道:“只是知道你整日都要忙,却不知道你忙的是什么,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啊?”

“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了,现在朝政不稳,事情便愈发多。”

我抬眼看他:“朝政不稳是什么意思?”

他摸着我的头,我恍然他这么看着我的表情,就像是一位父亲看着还未长大的孩子,他说:“这些事情,你还不明白。”

那倒也是,我原本就不懂,但是若是他不肯跟我说,我就会更加不懂。或许女孩子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处罢,我们与溪水前坐了一会,那清澈回荡的溪水声听着让人觉得舒服。我靠在他身上便又有些犯困。他挑起我的下巴,拖住我的腮帮子:“不要睡。不是说闷得慌,现在带你可不是让你在这里睡觉的。”

我揉一揉眼睛:“可是我很困。”说完这句话,突然瞧见身后的树林中有一女子正在将腰带抛往树上准备自尽。我推一推冯子陵,抬手往林中一指,道:“林中有人要自尽。”

好在那女人身高不够,又选了株较高的树,腰带几次抛不上去。抛腰带的空当已经被我们赶去制止。

那是一位年纪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

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鼻子通红,显然是哭了很久,被我们救下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地向远方看着。

我蹲在她面前,想了想用了大娘称呼,我说:“大娘,有什么事想不开的要自尽呢,人世间哪里有比生命更加可贵的东西。”

她空洞的眼里仍旧流着泪:“我的女儿都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看见她那么伤心的模样,一番劝导后我们才得知,原来这个大娘死了丈夫,自己带着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在她看来,女儿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在四五天前,她带着女儿去城隍庙上香,谁知在回来的途中,女儿说想方便一下,便进了这座林子,她于路旁等着,这一等便是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见到女儿回来。她心下生疑,便去寻找,这林子大,她寻了两个时辰也没有找到女儿,便去报了官,谁知道这天子脚下的官兵也不过如此,只是敷衍找了个四五天找不到人,就此不再理会这个大娘的女儿是否生还,草草结案道是生了变故,大抵已经死了。

这大娘只有这一个女儿,失了怎么会不痛心?其实她女儿究竟是死是活还没个定数,不过是那些不负责任的官兵不想再去费力寻找罢了。

我劝她道:“大娘,如今你的女儿生死还是未知,若是你的女儿尚在人间,可是你却寻了短见,到时你的女儿被救回来了,你却又不在了。”

她心如死灰:“不会了,我的女儿找不回来了,我报官四五天,官府都敷衍了事,连报官都没有用,我还有什么能力把女儿找回来。”

“大娘,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把女儿找回来的。”我拍一拍胸脯,冯子陵看了我一眼,“你这保证也未免太过草率……”

那大娘原本止住的泪又流下来,苦笑道:“你一个小姑娘,能帮我什么呢,不过是宽慰我罢了。”

我忙拍拍冯子陵的肩,向那大娘道:“大娘,你见我是个小姑娘或许不相信我有什么本事,可是这位,这位可是我们天府的冯子陵冯将军,他一定有能力替你将女儿找回来的。”

那大娘抬眼起来看冯子陵,眼中有着不可置信:“果真……果真是冯子陵冯将军?”

冯子陵微微皱着眉看着我,我向他使了个眼色,只把眼睛都要眨瞎了,他才勉强点点头。却又开口道:“大娘,你的女儿……”

我看出冯子陵的表情,像他那样一个人,肯定会说什么,大娘,您的女儿已经失踪了四五天,生死尚未知,即便是找到了也不晓得会不会是具尸体。我已看出他要这般说,忙止住他的话道:“大娘,你可放心吧,你的女儿,我们一定会帮您找到的,您的家住在哪?你先回去等我们得好消息罢。”

大娘千恩万谢,又是叩头又是言谢,却不是谢我:“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民妇家住汴河河畔上游曾家村,若是将军找到民妇女儿的下落,还劳烦托人来告知民妇,民妇拜谢。”

我将她扶起来道:“不用谢不用谢,大娘你快回去罢。”

她应了声,起身来往林中小路走了,一边还不忘回头来看我们一眼,待到大娘的身影已经走的远了,冯子陵一把捏住我的脸,我吃痛去打他的手:“你干嘛呀!”

他皱眉道:“救人一命原是好事,可是你答应地如此草率,若是大娘的女儿真的遭到了什么意外,届时即便是找到了人,带回去也只是一具尸体,不是惹得大娘更加伤心难过么?”

我揉着被他捏痛得脸:“我知道啊,但是方才那个情形你也是看见了,总不能看着大娘死罢,我也不过是一片好心……”

话还未说完已经被他一个大力拉了起来。

“喂喂……你要带我去哪啊?”

“去找张谨。”

我有些不明白:“我们不是出来玩么,去找张谨做什么?”

他停下步子来看我:“刚刚是谁那么信誓旦旦的要帮大娘将女儿找回来的?”

“我……”

“若是在这天子脚下报官无用,那定然是要去找张谨,他官至二品,官职仅低于丞相,找他是最合适不过了。”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对张谨这个人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先不说他处处针对我,眼神看我时总是像防贼,可是看上去这个冯子陵倒是与张谨感情甚好,我说:“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跟张谨的关系非同一般呢,就拿上次你受伤的事情来说吧,他衣不解带的在你床头照顾着。他似乎还很不喜欢我,他不会是醋了吧?”

冯子陵戳一戳我的额头:“你在说什么呢?”

我见他去溪水旁牵马,想起从前柳一一看到的话本子里就是有这样的段子,原本是两个翩翩少年郎,两个人关系甚是紧密,可是有一天另外一个少年郎的身边多了个姑娘,他对那个姑娘似乎格外不一样,前一个少年郎便因着这个事情醋了,醋了之后,多了个姑娘的少年郎才晓得那个少年郎对自己的心意,明白了心意之后,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与姑娘在一起,不如与少年郎在一起,虽则看起来是兄弟之情,其实是个断袖情意。

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但是我对张谨那个人的印象不好及其的不好,我说:“若是有一天,你才恍然悟到,原来同张谨才是真爱。”

他牵了马过来哭笑不得得看着我:“你胡说什么呢,张谨家中,可是有娘子的。”

“张谨是有娘子的人?”

他点一点头,又微微皱眉一下:“不过,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倒是不见得有多好。”

“为什么?”

他一把将我抱上马:“人家的家事,旁人怎么说的清楚。”

我们径直往张谨府上去,沿途的风景甚好,只是也没时间看,因为答应了大娘要尽快帮她寻找女儿,先时我只是不忍看见大娘自寻短见,也是一番好心,只是想着暂时将大娘救下来,至于之后的事情,到没有想得那么多。

现在才晓得这其实是个麻烦事。

我们到了张谨府上,那是一座大大的府邸,上面用红色镶金篆书翻新了一边张府两个字。冯子陵告诉我,这原是张家的老宅子,张家原本便是一个大户人家,靠行商为生,却是世代书香之家,只是家道中落,家中只得张谨一子,且张谨一生下来便带着病,张家老爷子与夫人去世后,家中便一直颓废着,直到张谨从政为官,张家才重新复兴起来。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倒是揣着一个疑问:“你说张谨自娘胎里便带了体虚之病,可是我瞧着张谨比谁的都安康。”

他让小童牵了马下去喂,拉着我一路进了大厅:“这个事情倒是不晓得怎么回事,只是突然病便好了,其实我同张谨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对外也拒不承认家中有位娘子,但是别人的家事,我们怎么好议论。”

张谨对外从来不承认他自己有了娘子?

第十六章 温婉的小娘子

我想,一个男人要是不承认自己家中有娘子,无非便是两个原因,一来,家中的娘子是父母之命娶来的,自己不喜欢。二来,家中的娘子实在丑的不行,没办法对外宣称。

我一直以为原因是后者,却在见到张谨的娘子之后,才发现原因竟然是前者。

那虽然不算是个倾国倾城的容貌,却分外的清秀婉人,我见她第一面时,便被她温婉的气质所吸引,瞧她的模样,应该比我年长一两岁。

冯子陵拉着我到大堂的时候,她刚好从里头出来,手上捧着一盘糕点,冯子陵应该是常来这里,所以她看见冯子陵时便招呼着:“冯将军来了,快请里面坐,相公一早入朝去了,现下还未回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水粉色的衣裳,头发简单的挽上一个髻,若不是那一句相公一早入朝去了,我还以为她是个丫鬟,那身装扮,其实与丫鬟无异了。待到目光转到我身上,便微笑着道:“想必这位便是思思姑娘了。进来坐吧,我给你们去斟壶茶。”

这么温婉的一个姑娘,为什么会夫妻间感情不好呢。她微笑着出去,冯子陵拉着我在大堂两旁的藤木椅上坐下,我瞧着那圆木桌上的茶色杯子,道:“那位便是张谨家中的娘子,分明是个那么温婉的姑娘,那么招人喜爱的一个姑娘,为什么张谨会跟她夫妻关系不好,难道是那位姐姐有什么对不住张谨的地方么?抑或是张谨原本就是个极难相处得人?”

冯子陵笑一下道:“都是这些都是人家的家事了,你为什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执着呢?你有空的时候,不妨想想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愣一愣:“我们的事?我们之间什么事情?”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自然是我们的婚事。”

我还没反应过来,后头响起一个笑声:“冯将军是大喜了?怜儿在这先恭喜了。”

我回头一瞧,方才那个温婉的姑娘——张谨的小娘子,正端着茶盘进来,掩嘴一笑,她说她叫怜儿?

为何便连名字都如此的惹人怜爱?

她来为我们斟茶,一边摆上一些果品,一边问道:“冯将军今日来,可是找相公有急事?”

我捏着一片杏仁往嘴里送,冯子陵道:“急事倒是谈不上。”一边看我,脸上透着笑意:“原本是她待在将军府中嫌闷得慌才想出来走走,谁知路上碰见一个寻短见的妇人,那妇人丢失了女儿,说是报官没个结果,我想着来找一找张谨,这等事原是找他最好。”

他一番话毕,大堂门口踱步进来一身湛蓝衣裳的张谨,张谨双手背在身后,步子将将踏进来,怜儿脸上便露出笑容迎了上去:“相公,你回来了。我去帮你倒茶。”

相比怜儿的欣喜,张谨脸上倒是面无表情,只连个眼角都没给怜儿,而是径直坐在冯子陵身旁,伸手拿过桌上一个茶色的杯子,自己斟了杯茶,我瞧见怜儿原本欣喜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只是还扯出一个淡笑来:“冯将军既是有事找相公聊,那怜儿先下去了。”

冯子陵点一点头,礼貌一笑:“有劳嫂嫂。”

怜儿又对我点头一笑,才端着空了的果盘下去。

我想,这哪里是夫妻相处之道,在张谨的眼中,怜儿更像是个丫鬟,而不是一个妻子。

张谨打量我一眼,抬手弯曲着食指瞧着茶桌:“说罢,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今日带着思思过来,在城外的林子里头遇见了一个想要寻短见的妇人,我们将妇人救下,才晓得她寻死是因为失了女儿,她女儿已经失踪了四五天,报官毫无结果,才想着寻短见的,我想,既是报官寻人,找你是最合适不过了。”

张谨抬手端起茶杯,吹一吹茶面的热气,嘴角似笑非笑:“你怕是最近闲了?这等的小事还来找我,现在是什么时期,我有功夫去管这等小事。”

我原本只是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没有半分想插嘴的意思,且觉得那个怜儿姐姐摆上来的果品还真是好吃,只是听到张谨那番话,忽而有些忍不住:“这等小事?人命关天的事情,在张大人眼中是小事?”

张谨把我瞧着。

冯子陵咳一咳:“思思,你先出去自己玩会。”

我站起身来:“既是张大人没空帮我们,我们就自己去给大娘寻女儿去,何苦还来这一遭。”说着,我一把拉起冯子陵的袖子,“冯子陵,我们走。”

张谨抿着茶冷笑一声。

我愈发讨厌他那副态度,一刻也不愿意待在这里,只拉不动冯子陵,便转身就走,冯子陵追出来拉我:“思思,听我的话,自己去找那位怜儿姐姐玩会。”

我抬脚蹬了蹬:“你刚刚是没听见张谨的话?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求他。”

“这个事原本处理起来麻烦,你又轻易答应了那位大娘,我原是武将,不好出面官府之事,难道凭我们二人之力去寻找那位大娘的女儿?我们连那位大娘的女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官府处理的,让张谨处理便简单得多。你且自己去玩会,我一定会让张谨同意的。乖,听话。”

我心里虽然是不高兴,但是一想到凭自己的力量,即便是赌气离开,也不能帮大娘找回女儿,便忍了这口气,只是心里更加厌恶张谨,点了点头,看见冯子陵又走进大厅,这才在前院四处一望,一个人蹲在石子路旁的几株青竹前,将那竹叶摘下来勉强算是个玩乐物什,这般玩了一会儿,瞧见一队婢女端着些吃食往后院走,我看见那一盘盘好吃的,肚子便有些饿,忍不住跟着她们一起到后院,她们将那一盘盘吃食端到后院一凉亭中,摆在凉亭的石桌上,我见怜儿正在摆放碗筷,瞧瞧天色,也快晌午了。难怪肚子已经叫得这么欢畅。

她摆好碗筷瞧见我,脸上仍旧是笑:“思思姑娘,快过来,饿了吧。”

我听到她叫我,想也没想便跑过去,我心里对她莫名有好感,只觉得她像姐姐一般,她将碗筷摆在我面前,叫我先尝尝菜,可是这么一大桌子的菜显然并不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今日我跟冯子陵一同来张谨的府上,招待是必不可少的。此时这一大桌子的菜,定然是几个人一同用的菜品,我若是这般不懂礼数先动筷子非常不好。

我说:“我还不饿,等子陵他们到了……”

她却将碗筷往我怀里塞。我不好意思接,只推搪道:“我现在还不饿……”推搪中却不小心用力过大,而怜儿又未将碗拿稳,瓷碗掉地“哐当”一声响,我有些无措,蹲下身去捡,怜儿刚想说:“我来……”

我捡碎瓷片的手一顿,手上被碎裂的瓷片拉伤了一个口子,痛得我“斯……”了一声。怜儿一把抓过我的手来看:“让我瞧瞧……”

我想收回手时已经来不及,怜儿瞧见我手上流出来的青色血渍,抬眼望着我:“你的血……”

我赶紧收了手,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人的血是红色的,但是我作为一个妖,血是青色的,我没办法说什么,却又已经听见了冯子陵与张谨的声音:“这个事情便是这样就好……”

我瞧着手上青色的血渍,只赶忙用灵力将伤口愈合,怜儿瞧着我,却还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若无其事的看向张谨与冯子陵道:“相公,冯将军,午饭已经好了,快来吃饭吧。”

我瞧一眼怜儿,她回我一个微笑,让我觉得莫名的心安,冯子陵几步向我走过来,拉着我坐下吃饭,我们一行三人都坐下之后,怜儿便端着盘子要下去,我瞧见她转身要出凉亭,赶紧叫住她,道:“怜儿姐姐,你不与我们一同吃饭么?”

她笑一下:“还有些事未做,你们先吃。”

我却不晓得她一个张府的少夫人,一天到底是有多少事要做,为何吃饭的时间都还要有事做。

方才我划伤手的时候,她明显替我隐瞒了这件事情,并不是当着张谨与冯子陵的面说出来,我不晓得她为什么不说,可是心里却有强烈的感觉,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可是她与张谨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夫妻感情不好?

我一顿饭吃得疑问重重,等到饭已经用毕,也不见怜儿过来用饭,我吃完饭,冯子陵和张谨小酌相叙,我也不喜欢在这待着听他们扯些朝政之事,便说了句“我吃饱了。”一路提着裙子往后院走。

刚走到后院的水井边,便瞧见怜儿在晒换洗的衣裳,那分明是丫鬟做的事情,她却做得甚是娴熟,只是偶有几件大些的衣裳,拧干的时候,显得十分的吃力。

我走过去帮她,却还是问道:“这些事情,你是张府的少奶奶,为何要做?”

她笑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说:“方才……”

“方才怎么了?”

第十七章 是个妖

我是个心理藏不住话的人。方才她在众人面前并没有揭穿我,我心里虽然是感激,但是更加想知道的是,她为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说:“其实我是个妖。”

她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又微微一笑,我看不懂她这是个什么神情,问她:“今日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看见你手上流出青色血的那一刻,我并不知道你是一个妖,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她一边说又一边将晾干

的衣裳收拾了,道,“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将军府,为什么会跟冯将军在一起?”

我想她说这番话的意思,应该是在试探我出现在将军府的意图,她知道我是思思,肯定是因为张谨的缘故,想来是张谨同她说起过我,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

先前时我确实是要对冯子陵不利,可是现在已经明白是自己找错了人。这样的初衷若是说出来,便不太好了,我说:“若是你和张谨认为我会对冯子陵不利的话,你们就多想了,我来将军府,不过是……”想了想用了“爱慕”这个词,我说:“我不过是因为爱慕着冯将军,才来到将军府中的,其他的事情,我没有动过心思,我只是想跟冯子陵在一起而已。”

她听我这么一说,似乎放下心来,道:“其实我一见你便觉得你是个好姑娘,只是相公他未免处事太过于小心一些,冯将军是个难得的好将军。你同他在一起会幸福。”

听完这话,我竟有些不知道怎么接,只能笑着,冯子陵因为答应了帮大娘找女儿的事情,一下午跟张谨出去都没有回来,晚间,怜儿将我安排住在一个周围环境甚是不错的厢房,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

清清浅浅的月色笼罩着张府的大宅子,后院石门旁几株茶树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借着圆木桌上的烛火,我看着房内的摆设,一时间没有了睡意,便起身将屏风上的披风拿上,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提着个羊角小灯笼推门出去了。

今夜月色这样好,其实我向来是个喜欢月色的人,冯子陵没有骗我,张府得环境与别处是不同的,除了石门前那几株茶树,石桌前那几盆墨兰花,便是连一路的碎石子也铺的与别处的不一样。将那羊角灯笼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借着清月银辉看着这院子中的景色。

这么寂静的时候,院前却走过一个身影,那身影一看上去与怜儿的十分相似,我想她这么大晚上的出来时要做什么?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我一路跟着她了后院,过了两扇月牙石门,怜儿终于止住了步子,我几步过去,看见怜儿坐在后院的石阶上,手上抱着些小糕点,喂那笼子中的小兔子,她一边喂一边道:“今日忙着未歇,差点将你忘了,是不是饿坏了?”

我见她兜嘴一咳,灯光下她的一张脸甚是煞白,她咳得有些厉害,我想出去替她顺顺气,却又见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长廊走过来,来人正是张谨。

我将将想要踏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却又好奇的想听一听墙角。便微微往墙边缩了缩,准备听个墙角。

方才还兜嘴咳的怜儿,看着来人,是张谨,赶紧站起身来道:“相公,你回来了?今晚定是累了,吃过晚饭了么?怜儿去给你热热菜吧。”

张谨并不答话,只是径直往石阶上走了,他眼里也没瞧过她,怜儿眼里的哀伤刺痛了我的眼,我今日所见,这张谨也委实是可恶,怜儿这样的好姑娘,他既然已经娶回了家,为何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倘或是这样的话,当初又为何娶她,我想出去替怜儿抱个不平,刚想踏出去,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冯子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一把抓着我的手道:“你想去干嘛?”

我看一眼方才张谨走的方向,指一指怜儿道:“我只是想去问问张谨……”

说到这里,耳旁掀起一阵寒风来,吹得我整个人都哆嗦着,未完的话被冯子陵打断:“我都说过很多遍了,人家的家世,你何苦去管。”

“我……”

他拉着我的手往回走:“夜深了还未睡觉,还跑来这处听墙角。”我被他一路拉着往回走,晚风吹得旁门两处的树沙沙作响,今夜的房间明明是怜儿替我安排的,冯子陵却像是轻车熟路般就找到了,似乎是看出我的疑问,他笑着道:“平时来这都是睡这处的,怜儿嫂嫂办事稳妥,我知道她定然将你安排这处来了。”

我们推开门进了房,看见床上铺的整齐的被子。冯子陵先脱了鞋解了风衣爬上床,睡到最里侧,我却看着那铺床,有些挪不动步子,我踌躇半晌,冯子陵道:“还不过来睡觉?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今日我也累了,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稍稍放心下来,面上却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对了,你说今天下午去帮大娘寻找女儿,可是有了下落?”

我脱了鞋爬上床,冯子陵的手绕过来,摸到我的脸,在上面轻轻的捏了一把:“大娘的女儿不曾找到,却还牵扯出另一件案子来。”

我一把拍开他得手,不晓得为什么,他似乎是很喜欢捏我的脸,我说:“什么案子?”

方才拍开的他的手又再次覆上来,我被他从后头抱住,他蹭在我的肩头道:“原以为是普通的失踪案件,谁知道一连已经有好几起少女失踪的案件了,这些失踪的少女,有些在青楼被找到,有些在勾栏被找到,其来源是近日京城出现了采花大盗,先是掳走少女夺走清白,再是将人卖进窑子赚钱。”

我听到此处,已经很是愤怒,捏着拳头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微微叹口气:“现在天下的局势不安定,这样的事情不仅有,而且还有很多,这就是为什么我老是不允许你晚了不归,便是怕你遇上这等事情。”

我的心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不晓得是个什么缘故,原来他之前对于我晚些回来那么生气,是有原因的,原因竟然还是因为担心我。

我并未说话,他也未曾说话,许是因为今日去替大娘寻女儿已经很累,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他轻微的鼾声,听着这声音,我觉得很是有安全感,也很快入睡。

第二日早早的便有丫鬟婢子来叫起了,昨晚睡得还算是不错,但是我一向赖床,在将军府已经是常事,不想到了这张府,赖床也赖不得了,被丫鬟们的敲门声吵醒了。

冯子陵是一大早醒了便出去了的,我先下了床,自己穿戴好了才开门让丫鬟们进来,两个丫鬟们已经将热水毛巾,盐巴跟漱口用水端了过来,在将军府时,这些事情都是采儿伺候我做,初来张府,竟有些不太习惯。

洗漱完毕,两个侍女让我坐在床边的铜镜前,拿了木梳替我绾上头发,我瞧着铜镜中那张并不是很好看的脸,一时间觉得,为何冯子陵瞧上了我,明明那个羽善公主的姿色也算是倾城,但毕竟犯了错,可也不至于瞧上我张平平无奇的容貌吧。

我唯一自豪的也莫过于是这一头墨黑的长发了,披散在脑后并不是十分难打理,丫鬟与侍女略略将它梳理得整齐些便也能看了。梳妆完毕,我跟着丫鬟们去用早饭,奇怪的是,怜儿并未曾跟我一起用早饭。

等到用过早膳,前院的两个小丫鬟来收拾了碗筷,我因着无聊,便想着去趟西厢院找怜儿姐姐,我的步子还未踏进院中,便已经听到里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待到过了石门,这才听清了那个声音,是个丫鬟的声音:“可瞧瞧她,一天到晚忙这忙那的,可是有什么用,大人还不是没有正眼瞧过她。”

说话的女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还算是标致,穿着一身紫色的裙衫,外头罩了一件蓝色的小褥子,正在院中浇花,看起来倒不像是一般丫鬟的装扮,但似乎又是个丫鬟。

另一个道:“可不是,若是我她,趁早收拾东西走了的好,免得在这讨人厌。”

我听见这话,正想出去问问,她们口中议论的“她”是不是怜儿。

正要出去问时,怜儿却从旁门过来,见了我,笑着道:“你怎么在这,今日早晨新做了些点心,你过来,我与你尝尝。”说着将我拉至后院的凉亭,一面收拾了手上的木壶子,一面命个小丫鬟去沏壶茶来。

我被她拉着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桌上摆着些干果和各色的小点心,怜儿坐过来,道:“近来有些忙,也没怎么陪你却是我的不好,后儿我带你去观音庙上香去。”

我原便觉得在这张家老宅子里待着无聊,怜儿说要带我去观音庙上香,我自然是高兴,便有些雀跃的点了点头。却不想因着上香而发生的那么多的事情。

第十八章 观音庙上香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起来,因着要处理京城内出现采花贼的事情,冯子陵昨夜未曾回来过。我倒也睡得安慰,怜儿一大早来找我,便将要去上香的物什都准备妥当了,我们两人简单用了些点心,便坐了一辆马车,由府中两个奴仆架着车,往观音庙去了。

行了两个多时辰,才是到了观音庙,这座观音虽然是偏远,香火倒是极好的,人来人往也是挺热闹,怜儿先自下了马车,脚仆又把手来扶我,我下了马车,怜儿走在前头,将将走到门口时,被后头上来的一个妇人一撞,便倒在门槛外边,那妇人见撞倒了怜儿,道歉之类的话自是不说,还呸一声道:“还真是晦气!”

我从后头见了,哪里气得过,便上前去扶怜儿,就要找那个妇人理论,被怜儿拉住了:“算了,今日来上香本意是来祈福,何必为了这么一点点的小事情,坏了观音的福泽。”

我觉得她倒是真的快有一颗菩萨般的心肠了,只问她身上可伤着,她摇摇头说没事。

我们一同去上了香拜了菩萨,回去时看见庙里有算卦的,便忍不住去求了一签,乃是支姻缘签,自解了签看过,姻缘签的签文写着:珍惜眼前人。

我望着这支姻缘签,它叫我珍惜眼前人,难道是在说冯子陵么?说到底与冯子陵的这段姻缘从何而起,我自己都还不太明白。

待又转头瞧了怜儿,她手上一支签文写着”放下则无牵挂”,我心下道:这个放下则无牵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怜儿心中有牵挂的人,我见她苦笑一声,可见看见这支签文,她的心情已经是极差,所以我哪里还好意思开口去问她。

我们两人一同出去,上了马车,一路回去,只快行到观音山脚下时,事情发生了。

若不是因为我,或许这个事情还不会发生,可是因为前几日冯子陵带我来张府时途经一片鸢尾花地,我便心里记下了,等到马车到了山脚下时,我向怜儿道:“我听说这观音山脚下曾有一片鸢尾花的,不知现下时节开了没有,你陪我去瞧瞧如何?”

怜儿这样的脾气与性格,自是说好,我拉了怜儿下车,便想抄了小道绕过山路去看花,只是下车还没走远,便瞧见了一个一身黑衣蒙着面的男人。

之所以说那是个男人,因为他身材高大,且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美人,跟我走吧。”

我想最近冯子陵跟我说的那个采花贼的事情,今日这运气倒是真的好,竟然遇上了采花贼,我正拉着怜儿呢,此时只能小声道:“我们往山脚下跑。”才拉着怜儿转身跑着,那人便翻身越到了我们的前面,可见这个人的轻功十分的了得,也许是见我们无法两人一起逃离,怜儿竟手起将手上提着的装着香烛纸钱的竹篮一把扣到了黑衣男人的头上,对我道:“思思,快走。”

我虽不是个通晓大是大非的妖,但是这个时候不能抛弃同伴这个道理我还是知晓的,我不肯走,只于路边捡了个木棒,便兜头朝那黑衣男人劈盖过去,他男人力气大,一把便将我推开,许是觉得我姿色平平他瞧不上,便一把将怜儿扛上了肩头就走。

我原想祭出一身的灵力来与他拼一拼,冯子陵与张谨却在这时候带着官兵赶到,我还没明白是什么情况,怜儿已经不知道被那黑衣男人带到哪里去了。

张谨率先赶来,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后,道:“她呢?”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她”是指谁,我说:“怜儿被那个黑衣的男人带走了。”

张谨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也未曾说什么,便扭头朝着我指的方向追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他那慌张焦急是从何而来。冯子陵过来拉我,问我有什么事,我摇摇头,张谨已经将所有的官兵都带走,冯子陵不放心我一个人,一路将我送往山脚下,不多时,我已经是有些累了,也不知怜儿的情况怎么样了,却突然听得风吹带过一片疾劲地脚步声。

冯子陵拉着我进了浅矮的草丛:“看来今日祸不单行,这些恐怕是刺客。”

“刺客?怎么又有刺客,上次你不是才被刺客……”我话未说完,脚下突然被石头绊倒,虽然被冯子陵眼疾手快的扶了,脚上却扭到脚踝,痛得坐在地上。

我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却见冯子陵转身往外走,我喊住他:“喂,你去哪?”

冯子陵也不答我,只自顾自的走了,我叫了他两声,奈何脚上痛得动不了,心里恼怒起来,这个冯子陵,莫不是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就自己走了罢。

虽然我直觉冯子陵不会丢下自己不管,毕竟上次闹刺客得时候,他也舍身救我不是,可终究是有了上次的教训之后,他不肯再为我舍命了呢,毕竟不管是谁,都说他影响着天府的命脉。现在在这么个偏僻的山脚下,又冲出来这么一群刺客,乃是个性命攸关的时候。我坐在地上又动不了,草丛刚好遮住了视线,耳旁只听见打杀的声音,那声音虽有些近,却并没有靠过来,我挣扎着想爬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迎面一个黑衣刺客便扑倒在我的面前,我看时只见一柄长剑从那劫匪的后背抽了出去,溅起好长一条血丝,我看见那溅起的血丝,努力压制住晕血的心理,却还是忍不住吓得叫了一声。

冯子陵丢了手上染满血的剑过来抱住我道:“别怕,思思,没事了。”

我不晓得自己今日怎么这么没用,方才因为害怕他丢下我,现在又晕血,一时间便落下泪来,泪眼婆娑中看见不远处一个满脸是血的刺客爬起来,手上却还拎着一把长刀,正朝这边过来,我只喊出“小心”两个字,那长刀却已经向这边劈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个大力往旁边一推,待我再看时,那刀锋便刚好砍在冯子陵的肩头,而那个刺客已经倒在了一旁,我看着他伸手抓住刀柄将刀自肩头拔出来,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倘或刚才那个时候不是他推开自己,想必那刀便劈在我的肩上了罢。

我说不出话来,等到他走过来看我的脚伤,背过身道:“我背你。”

我让他背着,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看着他一身白衣被肩头的血染得红了一大片,我一手拿了帕子给他捂住伤口,哽咽道:“是不是很疼?”

“不疼。”

“你还骗我……”我哽咽道,看着走过去的路上多躺着刺客,听见马嘶鸣的声音,张谨这才带着人马赶过来,瞧见我们,道:“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我见他怀里抱着昏迷的怜儿,道:“怜儿姐姐怎么了?”

“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我且稍稍放了心,道:“你腾一匹马出来,冯子陵伤了肩,要不让大夫瞧瞧。”

张谨见冯子陵伤成那副样子,等到带我们去了城外的木溪医馆,将冯子陵带到里间去处理伤口,才出来向我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去观音庙上香,怎的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还在哽咽,却听出他这番话明显是在责怪我,只是当时未曾细想,他又是如何知道我跟怜儿去观音庙上香的事情,我说:“原想是去上香,却不想回来的路上遇了一个一身黑衣蒙面的男人,那男人便劫走了怜儿,许是怜儿姐姐长得漂亮可人些,便是因为我姿色平平,所以才没被一起劫走。”

张谨:“……那冯子陵呢,他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支吾两下,才道:“因为救我受的伤,冯子陵想先送我下山,不知道为什么就冲出来一群劫匪。”

张谨脸色沉下来:“又是因为你。”说着便掀开帘子先进去瞧冯子陵的伤,我愣在原地,一时间也没有反驳他,好像从冯子陵认识我之后,他所受的伤都是因为我。

我想瞧瞧冯子陵的伤势究竟怎么样了,却没想到张谨到了里间,便将门都关得严实了。

这个张谨对我的意见似乎比我对他的意见还要大。

不多时里头开了门,一身青衫的大夫替冯子陵处理好了伤口,道:“现在边疆四境不安,朝廷局势不稳,原需要个像冯子陵一般的大将,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三番四次受伤,害我从徐州赶来这京城外头开个医馆,你还真是……”见冯子陵不说话,又道,“今日倒是想瞧瞧,是个如何倾城绝艳得女子将你迷成这样。”

待说完这句话,我正好走进门口,那青衫的俊朗大夫瞧见我,见我一瘸一拐的进来,道:“姑娘,可是来看脚伤?”

张谨冷笑一声:“你想看的倾城绝艳的女子来了。”

我脸上莫名一红,把眼去瞧冯子陵时,他面上却看着我笑,而那青衫的大夫张着嘴支吾道:“这可真是……可真是……”

第十九章 必有隐情

张谨冷笑完后,自推门出去了。

冯子陵叫我坐下来,给那青衫的俊朗大夫瞧瞧脚伤。

等到那青衫大夫将我的脚伤看了,又涂了药包扎好,我才同着冯子陵张谨一同回去了。

夜间我与冯子陵睡在屏风后头的床榻子上,因着他肩上有伤,只能侧翻着睡,我翻过身来与他面对面,他双眼紧紧的闭着,看着倒像是睡着了得样子,我将他望着,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他被子盖在腰间,眼睛闭着,略长得睫毛覆盖下来在眼睛下方有着淡淡地阴影,愈发的显得五官俊朗。

我就这么瞧着他,看见他肩头穿着里衣仍旧清晰可见的白纱布,想起今日的情景,忍不住抬手摸到他的脸。

心里似乎有什么要涌出来一般,那莫名其妙的情绪上来,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微微偏了头去亲他,亲在他的嘴角,又似乎觉得不够。

待再将双唇贴上去才发现他已经醒了,四目相对,我终究是脸红了,我方才到底是做了什么,我竟然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亲他,我反应过来,翻身想下床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我知他身上有伤,也不敢挣开他的手,只怕他用了力,要连着伤处的,被他这么拉着,脸上虽已经潮红一片,还是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你……你怎么醒了,还是你没睡着?”

他面上微微一笑。

我才恍然悟到,又气又恼的:“你……你竟然装睡,你到底有何居心。”

待要转身走了,手上又被他拉着,我哪里能狠得下来心来,便也掀了被子,仍旧躺在床榻子上,双手搂着他的腰,头贴在他的心口上,道:“你以后会不会还对别的姑娘也这样好?”

冯子陵只是不说话,我枕在他另一只没受伤的手上,他便摸了我的头发,低头下来亲我,心头便热热的,只闭上眼睛任他亲,他却并不是浅尝则止,而是越吻越深,我到底是有些情难自禁,却也顾及着他身上的伤,没想他便只是亲得厉害,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的。

我便这样抱着他,夜间凉,他身上却很暖,她一觉睡得十分踏实,只是梦却颇多。

从前在翠云阁的时候,柳一一所看的话本子里,便有说到一个书生与小姐私会的,那小姐因着思慕俊朗公子,连在园子里看花,看见满园春色都止不住心思的,便央自己的丫鬟去送信给那俊朗公子,两人在园中相会,借着那满园的桃花,便在那桃花树底下干起那风流事来,那公子模样俊俏,性子却很温和,两人云雨必,那书生便抱了小姐坐在那桃花树下温存。

书生时而不时说些话来逗趣那小姐,那小姐自掩了嘴笑,好不恩爱羡煞旁人!

我如今梦见这个,便觉得那小姐便是自己,那书生便是冯子陵,两人一时间你侬我侬,可谓情意绵绵,只却正要缠绵之时,头顶却飘下落花来,徒然惊醒了一场梦。

我起了身,还能想起方才的梦境,抬眼看一眼窗外,已是大亮了,一时间又有些遗憾,偏偏到了紧要的关头便落花下来。可真是早晚不落,倒在梦中将自己惊醒了。好生没趣!

待再往床榻子旁边看时,冯子陵已经不在了,他肩头还有伤,起这么早,莫非那桩采花贼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自梳洗穿戴好,有丫鬟来叫吃早饭。

出去瞧见怜儿正在桌前坐着,脸上神色有些恍惚,我恐是昨天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莫不是将她吓着了,便几步走到她身旁坐下,道:“怜儿姐姐,昨日遇上那采花贼,你可是被吓着了?”

她面上扯出个笑来:“我没事。”

可是她那勉强扯出来的笑容,我怎么会看不明白,我想这个事情,或许是跟张谨有关,但是冯子陵多次提醒过我,人家的家世还是不要过问的好,他们两个人之间夫妻的相处之道甚是奇怪,我不过是一个外人,哪里好去多问。

我们二人一同吃过早饭,怜儿说今日太阳布得足,一起去前院晒晒太阳也是好的,我点头道好,我同她两人一同往穿廊过,待走过穿廊时,便听见一句女声道:“大人……可别,仔细人瞧见。”

那头道:“怕个什么,要是被人瞧见了,我便纳你做个妾侍,如何……”

“讨厌……”

我一听这个声音,是张谨,再去瞧怜儿的脸色,她一张脸发白,脚下的步子停住,而那个女声也甚是耳熟,似乎是……似乎是那日在私下议论怜儿的那个婢女。

怜儿转身要走,我也不好说什么,身后却还传来那女婢的娇笑声:“只怕是夫人瞧见了……”

接着是张谨的声音:“瞧见又怎么,你还怕她不成……”

怜儿几步往后院跑去了,我在后头跟着,两人回了院子,有丫鬟上来摆了茶和点心,我瞧着怜儿的脸色不太好,却还很是正常的一边用着点心一边喝着茶,我实在是憋不住,道:“怜儿姐姐……”

“什么都不要说,思思,什么都别说,方才看见的,听见的,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吧。”

我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冯子陵远远的过来了,我便也不好再去说什么,冯子陵瞧见我跟怜儿,便过来落了座,我说:“今日一大早就没瞧见你,你肩上有伤,还跑哪去?”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不接,却硬将我喝过一半的茶杯拿过去将另一半也喝了,才道:“今日一大早出去,便是去处理一下那个采花贼的事情。”四下一看又问道,“张谨呢,我同他一起回的府,怎么不见他?”

我瞧着怜儿的脸色越发难看,赶紧咳了咳,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的采花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大娘的女儿,可是找回来了?”

冯子陵点点头道:“已经是找回来了,早上将那小姑娘送往大娘住的地方了,替你解决了一件心事,那日你同怜儿嫂子去观音庙上香,却是恰巧,那日我跟张谨刚好查到采花贼的下落,寻着他的踪迹一路跟到观音山山脚下,不曾想是你们遇上了他。”

我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我说呢,为什么你跟张谨来得那样及时。”

他微微一笑:“如今采花贼的案子已经破了,那大娘处也有了交代,我们出来也已经有些时日了,待会便回去吧。”

我看着未说话的怜儿,一时觉得同情,便道:“怜儿姐姐,你久居张府中,想必也是觉得有些烦闷了吧,要不然,你随我与子陵回将军府几天,我带你在京城好好玩玩?”

怜儿还未说话,张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前院过来的,冷声了一声:“她不准去。”

我正要开口,被冯子陵按住手,眼神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究竟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能隐约的感觉出,张谨与怜儿之间,肯定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而冯子陵明明是清楚的,只是不肯告诉我。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冯子陵看见张谨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小声道:“方才伤口有些疼痛,陪我去换药可好?”

这句话完全就是一句想先带我离开将张谨与怜儿留在这里的话。

我虽然明白冯子陵的用意,但是即便我留在这里,似乎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我跟着冯子陵离开张府,径直去了上次张谨将我们送来的药铺,冯子陵先让那位一身青衫的年轻大夫给我的脚上换了药,再到里间去让大夫给他自己换药。

这几日来到张府,也并未觉得解了什么闷,其中最让人觉得欣慰的,莫过于是认识了怜儿,回去将军府的路上,我不依不饶的问起怜儿与张谨的事情,他被我磨得无奈,才终于说出了一些他所知道的事情来。

原来怜儿从小便是被张家买来做童养媳的。

之前冯子陵也对我说过,张谨自幼病弱,便是因着这个,有个道士说要找个张谨命中的贵人与了张谨做媳妇,张谨的病才会好起来,这个人便是怜儿。

怜儿从小被买到张家来,张府的老爷与夫人从小将她当作女儿般对待。等到张府的老爷与夫人相继离世,张谨的病情也越来越恶化,而张府没落,那段日子或许是张谨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一段日子了。在张谨病得最严重的时候,怜儿却将张谨一个人抛弃在张家的大宅子里,自己走了,等到张谨病好后做了官,才又回来找的张谨。所以张谨的心里一直是很不待见怜儿。冯子陵隐隐约约知晓一些他们之间的事情,所以每每这么个时候,他都说不要去管别人的家世,或许他是觉得,怜儿之所以会有今天,是她之前自作自受。

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怜儿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眼里对张谨的爱意,我都能看的出来,她又怎么会在张谨最需要她的时候将张谨抛弃呢?我心中揣着这个疑问,却一直没能得到答案。

第二十章 再次入宫

难得的出来一趟。却并没有什么觉得高兴的事情,回到将军府中,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一路回到后院,采儿在院中瞧见我,道:“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这都出去好几天了。”

我累得很,只叫采儿去打好了热水,这几日在张府,也曾好好沐浴一番,今日,也的确是要好好的洗洗澡了。

等到洗浴好了,出去时便见了冯子陵在院子里等我,今日身上的这一身衣裳是采儿帮我挑选的,乃是一件紫色的衣裙,发饰也有些简单,他见了我,却迟迟没有移开眼,良久,才向我招一招手,道:“过来。”

我原本身形就有些娇小,平时在他身边,也只是够得着他的肩膀,每每被他抱在怀里,都像个孩子一样。我几步向他走过去,被他一把拉到怀里,他指着院中石桌上让丫鬟摆的点心道:“看看,这些小点心喜欢不喜欢,等吃了点心,我便带你去城外转转可好?”

我用了些点心,道:“你今儿怎么便又有空了?却是不去上朝,还有时间陪我?”

冯子陵笑道:“如今陪你难道不算是正经事么?”

他脸上倒是有一派的正经,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只吃完了点心,冯子陵叫来婢子给我拿了一件大风衣披上,拉着我一路出了院子,便骑上马,直往城外去了。

只是冬日将将如春却还并没有什么好的景色,便是那冷梅,也只是依着墙角,冯子陵带着我一路绕着城外逛了一大圈,只瞧着我的小脸也冻得通红起来,便道:“是不是太冷?回去了可好?”

我点一点头,两人一路骑马回去,到了将军府门口时,我却见着将军府外来了一顶鸾轿。这等的鸾轿停在将军府门口,不需小童通报,我都知道,那个羽善公主,肯定是又来了。冯子陵先自下了马,再将我抱下马,早就有门童来报与道:“将军,公主已来多时了。”

这个羽善公主,还真是个痴心的女子,便是前前后后在这将军府里碰了那么多的钉子,受了冯子陵那么多的气,仍旧还是要往这将军府中跑。

我听了门童的话,抬眼去瞧冯子陵,冯子陵似乎是在害怕我生气,忙道:“公主怎么来了,便是去说我不在。”

那童儿道:“已是说了,公主只是不走,便是要等着将军您回来。”

我原还是被丁纯拉着手,听了这话便一把抽回手来,不知道为什么,先前时半分不在乎的我,此刻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的醋意倒是燃气了三分,道:“你且是还不快去瞧瞧你那痴情的公主!”说着拎着裙子便要往里头走,冯子陵几步跟上来,道:“别生气了,我这就去跟那公主说清楚,可好?”说着一把拉着我往里走。

说清楚说清楚,这都来来回回的说了有多少遍了,可是这个公主还真是半分不要脸面,老是来这将军府中纠缠有什么意思,倘或以后我真的就这么跟冯子陵过一辈子,不是一辈子都得被这个羽善公主骚扰?

羽善公主早已经就在院中的亭子里坐着了,亭中一个明晃晃的身影,身上锦衣华服,头上凤冠霞珠,晃眼得紧,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宫女,今日她倒是好大的派头。羽善公主远远的见着冯子陵,赶紧起了身走过来,面上的笑意在看见冯子陵紧紧的拉着我的手时顿时消失不见。

冯子陵道:“你既知道我极不愿见你,又何必每每都跑来。”

羽善公主的笑意僵在脸上。

他一把将我拉到前面,道:“我与思思就要成亲了。”说着,略顿道,“公主今日前来莫非是来给臣贺喜的么?”

我虽瞧着这羽善公主心里极不喜欢,面上还是微微一笑,福身道:“见过公主,公主特意前来给我与子陵贺喜,公主有心了。”

羽善公主看向冯子陵:“冯子陵,我倒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然愚蠢至极!”只说完这一句,摔着袖子便走了,那后头的两个宫女连忙跟上去道:“公主……”

等到羽善公主出了院子,我说:“这个羽善公主,说完话就摔着袖子走人,好大的脾气,这性格怎么比我还要不好?”

冯子陵拉着我的手亲一亲:“你脾气甚好。”

我微微愣了一下,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竟然会拍我的马屁了?”

虽则这番羽善公主是走了,但是作为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方才那羽善公主的一番话里似乎是有话,她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冯子陵陪着我用了午饭,在院中坐了些时候,冯子陵便说陪我去午睡一会,前院的门童焦急的跑过来道:“将军,将军,皇后娘娘有请,说是要让少奶奶入宫一趟。”

我听了这话,道:“又要我入宫?要我入宫作甚?”

门童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宫里有话传来,说是让夫人进宫一趟,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冯子陵说了句“知道了”。转头向我道:“便是去换身衣裳,我陪你进宫一趟罢。”

我其实也知道,或许这个羽善公主来纠缠一番,冯子陵若是不想理便干脆给个冷脸色了,但是若是皇后娘娘有话,自己就算是再不情愿也是要去的,毕竟冯子陵是个臣子,我也只是个平民小百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冯子陵似乎是看出我心里的想法一般,拉住我的手道:“有什么好怕的,便是那皇后娘娘,也不能将你吃了,再说,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不是还有我么?”

我听到他这么一说,才略略心安,只是进去换了一身衣裳,又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这才被冯子陵拉着出去,两人上了马车。

我说:“你说,这皇后娘娘又要见我,是不是因为公主的事情啊,之前就已经见过我了,为什么还要见我?”

冯子陵摸着我的头发道:“便是因为公主的事情又能如何,终究你才是原配,你怕什么呢?”他似乎已经想到那皇后娘娘要见我是因着什么事情,便开口道,“思思,我问你,若是那皇后娘娘同你说,要你与公主二女共侍一夫呢,你要怎么?”

我看他一眼:“你倒是想?”

“我不想。”

我说:“你不想,我自然也是不想,可是她是皇后娘娘啊,万一她一定要将公主许配给你呢?她是君,你是臣,你只能听她的。”

冯子陵道:“谁说的,便是皇上也不能逼迫我,毕竟我手上掌有三十万兵权……”

我忙抬手捂住他的嘴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且是能说的?”

冯子陵笑着移开我的手道:“你这么怕做什么?我却又没有说我要造反。”

我们两个说话间,马车已经行道宫外,两个小太监过来掀开马车的帘子,冯子陵先自下了马车,再将我扶下来,却正要陪着我走时,却听见一声:“冯将军请留步。”

我与冯子陵回头看时,却见了一个一身玄衣的俊逸男子几步向这边走过来。那男人长了一副上天下地都难寻的好相貌,举手投足间气宇轩昂。

冯子陵道:“俞大人,何事?”

那玄衣男子道:“你且让她一个人进去见皇后娘娘,你随我往这边来,相爷要见你。”

冯子陵看一眼我,只是站着不动。

那一身玄衣的男子瞧见冯子陵这副样子,一把将他拉过去道:“那皇后娘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却是怕你这娇滴滴的小媳妇被皇后娘娘吃了不是?”

我却不晓得这明事理三个字是从哪来,我横竖没觉得皇后娘娘有多明事理,上次进宫见皇后娘娘还记忆犹深,她那话里有话,又在冯子陵面前揭我短处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

我听了那玄衣男子的话,只是在原地站着,也不说话,冯子陵看着我,思忖了一会儿,道:“若是自己一个人去见皇后娘娘,可是会害怕?”

我笑着摇一摇头道:“有什么好怕的,左右上次已经去过一次了。”

那玄衣男子道:“你家小娘子都说不怕,你便是跟我走吧。”

我见冯子陵与那玄衣男子走得远了,在心里长长的吸一口气,只是被那两个小太监一路领进御花园里,我只是顾着低头走,跟着那小太监左拐八绕的,只是把两条腿都走得累了,眼前之处还是座大院子,那月牙似的石门也不知道走了多少,便是终于在一处长廊处停下,那小太监只是在石阶下站着,福身道一句:“皇后娘娘,冯夫人带到了。”

上次来见皇后娘娘也是这般七拐八绕,这次便愈加七拐八绕。

我抬眼看见那坐在长廊下的妇人,头上顶着凤鸟霞冠,一身明黄色的袍子,姿态一派的雍容华贵,与上次见到时并无什么两样。

我被那小太监领到长廊处,迟疑了一下才跪了叩头道:“思思见过皇后娘娘。”

第二十一章 提前洞房

那原本坐着的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起了身来扶我,道:“免礼,快起来罢,思思,好久不见了,让本宫看看。”

我顺着她手上那点点力道起身,她只把我的手拉着,上下将我看过一遍,道:“思思,好些日子不见,你比之前入宫那会白胖了不少,想必子陵那孩子是将你照料得极好的?”

“……”我只能无言,并且点一点头。

“叶思思……”皇后娘娘念着我的名字,“思思,思思这名字甚是好,听着便让人觉得欢喜,快来坐下。”说着又指着桌上的糕点道,“看看,上次你来时,本宫便暗暗记住了你的喜好,这是本宫吩咐御膳房准备的糕点,看看还是不是上次的口味。”

我深感皇后娘娘这慈母的风范险些让我都动容起来,我明白这不过是她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的一个开场白,乃是从前冯子陵曾近教过我的“先礼后兵”。

我被拉着在一旁坐下了,只是看着桌上形形色色的糕点,有了上次进宫的经验,现在便还是有些拘束,待对上皇后染着笑意的双眼,这才小心的伸了手去拿了一块花糕往嘴里咬了一小口。皇后娘娘拿了一方帕子替我擦一擦嘴角的屑,道:“看着你年纪甚小,可有十八岁了么?”

我摇摇头:“十六呢。”

这皇后娘娘今日瞧着甚是慈爱,但我晓得这些都是先礼后兵的招数,果然,皇后娘娘接着道:“难怪瞧着年纪这般小。这般小的年纪,便要着急着嫁给子陵了?”

我大概也知道,之前说了那么多的话,不过便是现在才进入正题,左右不过是要说自己与冯子陵的事情,终究是想与羽善那公主说话,莫想便是冯子陵在马车上说的,又要让自己接受儿女共事一夫吧。

我说:“我这年纪上也不算是早,天府的女子,早的十四岁便已经许了人家,我今已经十六了。”

那皇后娘娘摸着我的手道:“却是本宫见了都这般喜欢,难怪子陵那孩子也喜欢你了,瞧着你却是个聪明伶俐的,思思,你可知,今日本宫叫你前来是为了哪般?”

我哪里会不清楚,从一开始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只是装傻道:“我不知道。”

那皇后娘娘笑着道:“其实不瞒你说,我的羽善啊,平日里便是宝贝得不行,皇上啊也一直帮她担心着招个驸马的事情,只是她眼光高,挑来挑去只是不中意,这么多年了,就偏偏只是喜欢子陵那孩子,她是个情种,况且自幼与子陵那孩子一块长大,你说,凡事都需要讲究的是个缘分,这两个孩子自由相识,羽善又对他情痴,这样缘分的事情,……”只自顾自的说着,又是笑,“我瞧着那子陵那孩子,那气度自是不凡,且别说长了那般俊俏的一张脸,便是个难得的将才,哪有姑娘瞧着,会不喜欢呢,你心里中意他,也是正常之事。”

我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听到皇后娘娘又道:“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公主既是喜欢他,便是不招驸马嫁给他也是可以的,你既然喜欢他,那么二女共侍一夫也是可以的……”

“不行!”我立刻道,只是话一出口,却觉得口气欠妥,好在皇后娘娘也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只是仍旧笑着,道:“本宫也是女人,自然是晓得,这世上哪里有女子愿意与别人共享一个丈夫,我知你心里不愿意……”

我说:“是他不愿意,他不会想娶公主的,倘或他不想娶公主,皇后娘娘与皇上,要逼迫他么?”

皇后娘娘笑道:“倘或真是子陵哪啊孩子不愿意娶公主,那我们自然也是没办法逼他,他冯子陵手上有三十万兵权在,哪里有人能逼迫他呢,只是……本宫这里倒是有一句话,这天底下的男人,又是哪个不朝三暮四呢,你瞧着他时,情意绵绵,只觉得这辈子非他不可,你却不晓得他一背过身,却也对别的女子这般海誓山盟的,男人天生擅长左右逢源,哄人的把戏是一套一套的,他在你面前如此,便是在公主面前也是如此,你且是细想一下,若是他真的便对公主一分情意也没有,那时节入宫时,怎么却不直接在朝堂之上便跟皇上表明只娶你一人,你不晓得,皇上多次诏他进宫,问及他与公主的事情,他都没有明面上言辞拒绝。自然,他在你面前是要一副只会爱你的模样的,天下的男人,越是无情却越要装作深情,终究是你这处,要看得透彻些,做女人要知忍让,懂得退步,男人就像沙子,你抓得愈紧,它流得愈快。”

“他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我说,“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只会喜欢我一个人……”

皇后拍一拍我的手,道:“倘或他愿意娶公主呢?”

我铁定地摇头:“他不会的。”

皇后笑一下,似乎是觉得今日同这样一个小姑娘说这样一番话已经是够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差遣了个小太监道:“送她回去罢。”

那两个小太监“诺”了一声,便将我一路送出御花园,正好冯子陵在那里等我,我几步朝他过去,被他拉着手,他摸一摸我的头道:“怎么样,皇后娘娘可是有为难你?”

我摇摇头,为难倒不算是什么为难,只是今天她跟我说的那番话,让我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我们一路回去,天色已经不早了,我有些疲倦,匆匆吃过晚饭,本想着早点睡觉,冯子陵却赖在我的房间里怎么都不肯走。

我说:“如今我们还没成亲呢。”

他一把将我抱起来:“那……我们就提前洞房吧。”

我抬眼去瞧他,他长得好真是好看,我忍不住去摸他的脸,待指尖摸到他的嘴角,便也控制不住的亲上去,两人当下便抱在一起,我被他亲得有些晕,竟连身上的外衣被他解开了也不知道。

我说:“别……我们终究还没有成亲呢?”

他听了这话,便也不再动作了,我原不过是面上这么一说,谁知他竟就没动作了,一时间又羞又恼的,便抬手一巴掌要去打他,扬手时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我还未反应过来已是天旋地转起来,待再看时已被他牢牢的压在身下的床上。

虽则这男女之事我知道的颇多,可是真的要大姑娘上轿时却是头一回,我羞得去捶他却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身上却燥热起来,只觉得他修长的手指像是带了火一般,不管触到哪里都是一阵滚烫起来,我出口的声音全被他堵住,只瞧见墙上烛火映着的两个交缠的影子。

他手上像是控制不住力道,胸前那么柔软的地方哪里禁得起他的大力,我吃痛道:“你弄疼我了。”

他却置若罔闻,不管不顾的,在我薄薄的皮肤上吮出一个个青紫的印来。

难道做将军的都是莽夫么?

我还未感慨完,已感受到他火热的大掌往我裙子里探进去,一时又羞,只埋首在他肩头,任他索求。

我觉得痛,手上拍着他的肩膀手心都是发麻,他身上似乎哪里都是硬的,我打他咬他掐他也只是自己疼。

“你轻点,你轻点呀……”我眼角蓄起泪来。

他一个将军,大抵是平日里挥惯了大刀长矛,便是觉得这般对我已是温柔,哪里晓得轻重,我咬着牙忍着他在自己身体里的冲撞,只是一下比一下重。在他肩头抓出一条条血痕来,他竟丝毫不觉得痛一般,抱着我上上下下的起伏。

我就算是在翠云阁的那三年再怎么通晓男女之间的情事,但幻成人形后还是大姑娘上桥头一回,哪里经受得住这个,只是把嗓子也叫哑,泪水也流干,他却还似半分要方歇的意思。

窗外月色洒在高亭上,我遥遥的望着月色,已经像是要死去一般,他却还未尽兴。

好在他即便是没有尽兴,但似乎觉得我已经承受不住,打算放过我,只依旧将我抱着,给我枕在他的胸前,倒是怕将我压着,我见他肩头旧伤未好,又到处是自己的牙印,有的还森森可见血丝,一时间不察觉自己竟咬得那般重,也是有些心疼了,便抬手摸到那牙印处,柔声道:“疼么?”

冯子陵道:“上面不疼,下面倒是又硬得发疼了。”

我没忍住抬手给他一耳刮子:“下流!”

一时间已是察觉到他抵着下面了,我一张脸上红了个干净,只趴在他肩头小声道:“你莫要再来了……我……我还有些疼。”

等觉得他也什么动作了,心下道,他还是会心疼我的,自枕在他胸前睡了不说,只一觉起来,便是在自己的房里。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辰,待起来梳洗毕了,门外采儿道:“姑娘,今日天气真好,姑娘要不要起来用过早点,出去走一走?”

我打开门,说:“也好。”

第二十二章 自古男人多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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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再见已不是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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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戒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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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命中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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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世事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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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醉酒见仙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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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美若天仙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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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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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情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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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风月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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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生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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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悲剧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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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倾心

关于锁妖塔的来历,就林九州·山海经里面的记载都甚少,现在有人主动提起来了,嬴洛当然想要知道啦。

听到薄风止问知道锁妖塔的来历,嬴洛摇摇头,好奇的看着薄风止说道。

原本薄风止是打算直接告诉嬴洛的,但是看嬴洛那一脸很想知道的表情,薄风止也矫情了。

只见他抬手将手里的茶泯了一口,放下之后,看向嬴洛,面无表情的说道:“好巧,我也不知道。撄”

哇靠,特么的在逗她吗?嬴洛一时没有忍住在自己的心里暗暗的骂道,这货真的是上天派下来克她的吗?

“你也不知道,那你问个屁啊!”这种心理落差让嬴洛一下子怒火就从心里涌上来了

相比较于嬴洛的暴脾气,薄风止倒是一点都不受影响,手指把玩着手上的茶杯,语气何其无辜的说道:“知道你也不知道,爷心里就平衡了。”

嬴洛的贝齿咬着自己的下唇,看着薄风止那一副欠揍的模样,不由得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偿”

“就是故意的。”薄风止抬头正视嬴洛的眼睛,嘴角微勾,挑挑眉说道:“你能怎么样?”

薄风止话音刚落,嬴洛的拳头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虽然没有料到嬴洛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了,但是薄风止还是很矫健的将头往后微微一扬,一只手轻松的抓住嬴洛那只作恶的拳头。

薄风止偏头看向嬴洛,清冷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吐出:“虚无子都那般忌惮我,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

“挑衅比自己厉害太多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想清楚了吗?”薄风止的眼睛如??ヒ话闳窭??陌档捻?咏艚舻亩⒆刨?澹?盗饔慷?

似乎这是第一次,薄风止在嬴洛的面前露出了这么冷漠,这么有气势的神情。

只是一个挑眉,举手投足之间犹如帝王般尊贵的降临尘间,嬴洛这才相信,虚无子那么忌惮薄风止是有原因的。

这个男人可以使小性子,闹小脾气,但是真的惹火了他,那种锐利深邃的眸子带着寒冷的冰刃,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呼吸静止无法再有什么举动。

但是嬴洛却没有在怕的,脸上的表情依旧未变,抬眼看着薄风止淡淡的说道:“我知道,所以,我在赌。”

“赌什么?”

嬴洛的嘴角微微上扬,原本冷然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下来了,而且眼眉之间反而多了一抹俏皮的神色:“我在赌你不会伤我。”

话音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嬴洛另外一只空出来的手撑在桌面上,一个前空翻,从薄风止的头顶翻到他的身后去,连那种被薄风止紧紧抓住的手也顺势反到背后。

此刻可是嬴洛占上风,从原本被钳制的状态变成了她反手擒拿着薄风止的右手,负在他的背后。

“赌输了,怎么办?”薄风止并没有看向嬴洛,也没有挣开嬴洛的钳制,只是语气十分的冷淡的说道。

“赌输了,不过赔上一条命。”嬴洛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脆生生的,还带着一抹笑意,在薄风止的耳边蔓延开来:“可是,赌赢了,我就赚了,不是吗?”

“输赢我说了算,你没有必赢的胜算。”薄风止的话里还带着一丝嘲讽,嘲讽嬴洛太狂妄了。

“那我是赢是输?”嬴洛从薄风止的背后,凑近他的耳边,带着笑意轻声问道。

嬴洛的个子太小,薄风止可是很高大的,就算人家坐在那里,嬴洛站着也才跟人家一般高。

所以,薄风止现在坐着的姿势对嬴洛来说是最有力的,要是薄风止站起来的话,嬴洛想要从背后钳制薄风止,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了。

“呵。”男人的声音清冷,那一声轻笑,让嬴洛的心微微一颤,连笑声都真的性感,嬴洛可是个声控,不由得甩甩头,正在打架呢,走神是不对的!

还有使用美声计是犯规的,差点就上当了。

“很聪明。”薄风止这才侧头看向嬴洛,此刻两人脸的距离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打在对方的脸上,薄唇轻启:“爷确实是不会伤你。”

嬴洛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得意的精光,她果然猜对了,所以说赌赢了,她就赚了,不是吗?

可是嬴洛还没有得意多久,薄风止却突然起身,速度很快,保持着被嬴洛反手钳制的状态,却能再一次将嬴洛的双手擒住。

嬴洛猛的瞪大眼睛,不满的反问一句:“你说不会伤我。”

薄风止反手给了嬴洛一个过肩摔,嬴洛并没有就那么简单的被薄风止摔出去。

而且薄风止也钳制着嬴洛的双手的手并没有放开,所以嬴洛就顺势借他手臂的力量稳住自己的身体。

薄风止没有回答嬴洛的话,嬴洛此刻也没有心思听,近身攻击可是嬴洛的家常便饭,只要这个男人也不用玄力,嬴洛就不信凭近身攻击技巧,她还赢不了他吗?

嬴洛站稳之后想要挣脱薄风止的钳制,却没有办法。

手不能用,嬴洛就直接上腿,对着薄风止的腿横扫过去。

薄风止似乎早就预料到一眼,在嬴洛的脚碰到他之前,脚灵活敏捷的跟嬴洛缠斗在一起。

因为手不能动,还被薄风止给限制了移动范围,所以用脚和薄风止切磋的时候,明显感到很吃力。

嬴洛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这幅身子还是太弱了,就这样就不行了。

薄风止好像在践行他说的不会伤她的话,就算看起来他们脚下功夫脚脚都很用力,但是嬴洛却并不觉得自己脚和腿有任何的不适。

虽然感觉是自己明显被压制了,嬴洛刚想要反击,却感觉脚下一软,整个身子不由得往前倾倒。

薄风止伸手抱住嬴洛的细腰,一个猛力的拖拽,嬴洛一下子就跌到薄风止的怀里去了。

而薄风止却冰不想这么简单的放过嬴洛,近身逼近一步,直接将嬴洛压在那画纸散落的的桌面上,伸手掐住嬴洛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是不会伤你,但是不会这么放任你在我面前这么放肆,女人要懂得学乖一点。”

“哈哈。”嬴洛好像听到一个笑话,不由得哈哈的大笑起来。

男人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凤眸一眯,似乎不懂嬴洛在笑什么。

“现在我可以肯定你和邪风跟的是朋友,你们都喜欢让人乖一点。”嬴洛虽然被薄风止压在桌子上面,但是气势依旧不减,言语之中的嘲讽让薄风止有些心惊:“凭什么要乖一点,乖一点让人欺负吗?”

“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薄风止这句话说的很认真,很坚定。

“他当初也是这么说的,我还不是惹了一身伤回来。”嬴洛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被百里流月和慕容白虐待的事情,不能怪在邪风的身上,但是嬴洛知道,因为当时自己的不乖,不听话,所以邪风连一个回头都没有给她,就让她被百里流月他们带走了。

“为什么要乖一点,没有人比自己更可靠,只有自己的爪子足够锋利,才不会被人欺负。”嬴洛的那双血眸闪着异样的光芒,那张坚毅的小脸,就像是一只用浑身的刺来防备别人的刺猬一般,对谁她都不会放下这身防备。

“你不信他。”薄风止从嬴洛的话里得出这个结论,这个让他惊讶的结论,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小乖会不信任他,虽然他真的让她受到伤害了,不过他发誓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了,再也不会了。

“是不信。”嬴洛没有否认,从邪风性子阴晴不定的将她从床上甩下来,重重的磕到头那个时候开始,嬴洛就不信他了。

但是连嬴洛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不信他,可是在自己被百里流月还有慕容白虐待的时候,却坚信他会来接自己,而他真的来了。

不信他,却不自觉的依赖他,嬴洛觉得自己的心里真的是很矛盾。

“我知道了。”而薄风止的态度却完全出乎嬴洛的意料之外,那声音很轻很无奈,就四个字却似乎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薄风止放开嬴洛,脸上的表情淡漠,微微垂下的眼眸,散在额前的碎发,让那种原本就看不清的脸又蒙上了一层阴影,转身没有任何的犹豫的离开房间,看着薄风止的背影,嬴洛却好像感受到一股说不明的忧伤。

他是怎么了?

第三十五章 三年的守候

顾老爷子像是要跟顾随意说什么:“随意,爷爷……”

顾随意握住顾老爷子的手微微用了一点力,还是很轻

她眼底有一层薄薄水雾,低声说:“爷爷,您先别说话,我去给您叫医生……”

爷爷醒来了,医生说的危险期就是熬过了吧。

要赶紧把医生叫过来,让医生看看爷爷。

顾随意要抽回手,探身去按急救铃偿。

顾老爷子虚软无力的手握住随意微微发颤的小白手,没有松开。

顾随意看顾老爷子:“爷爷,我按个铃,把医生叫来……”

唐卿宁站在顾随意旁边,见状伸手按了床头铃,也替顾爷爷和随意高兴:“随意,医生马上就来了。”

顾随意点了点头。

顾老爷子浑浊苍老的眼睛盯着顾随意,眼底似乎有叹息有不甘。

但更多的是慈爱。

老爷子干瘪的唇发出虚弱得几不可闻的声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随意,你……你要记得……爷爷现在……跟你说的话。”

“爷爷,您别说话了,医生马上就来了。”

顾随意听到顾老爷子要说的话。

她拼命地摇了摇头,忍着酸涩的鼻子和哭腔,轻声说,

“您先别说话,您别说了,我们等医生过来,医生来了,您就能好起来了……”

身后。

顾语曼和黄玉楠听到顾老爷子开口说话了。

母女两个的脸色瞬间惨白。

顾老爷子这时要跟顾随意说话,是要说什么?

说她们两个谋害他的事情?

顾语曼心里害怕,转过头声音里是惊骇到极致的颤抖:“妈……。”

黄玉楠这时也自顾不暇,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顾老爷子费力开合的唇。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几乎下一秒就会爆炸。

这时,唐卿宁微微侧着头,眼角余光扫了一下顾语曼母女两个人。

黄玉楠刚好捕捉到唐卿宁的目光,背脊一阵发凉。

她只觉得唐卿宁这时看她和语曼的这一眼似乎别有深意。

那目光像一条毒蛇在她身上游走,所到之处,一阵令人心惊胆寒地冰凉。

那边。

顾老爷子浑浊双眸慈爱地看着顾随意,断断续续还在交代着什么:

“随意,你要……开心,……快……乐,带着蔓蔓……幸福……爷爷,爷爷……不……不能陪你了,你别伤……”

顾老爷子说到这里,忽然没了声息。

滴——

一声高亢的尖锐声音,响彻在冰冷苍白的病房。

原本波动的绿色曲线。

被无情地拉平成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直线。

——————————红————————袖——————添——————香——————独——————家——————首——————发——————————

顾随意紧紧地抓着顾老爷子的手,苍白小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泪水。

“会的,我会的,爷爷,我会开心幸福,会很好的,爷爷你也会好的。”

她猛地连连点头,泪流满面。

她转头,原本低低呜咽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问唐卿宁:“医生呢,医生怎么还没来?”

唐卿宁看着仪器上波动曲线已经变成直线,心里难受得厉害。

“随意,顾爷爷已经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顾随意却是不肯相信,她猛地连摇了两下头,连连说:“没有的,爷爷还活着,医生呢,医生怎么还没来。”

这个时候。

接到急救铃的医生正好赶来,主任医师后面跟着两个护士。

从病房门口进来。

顾随意见到穿白大褂的医生,杏眸眼底水雾一片像是看到希望。

她急促走到医生面前,伸手去抓医生的白大褂,急切地说:“医生,快看看我爷爷,我爷爷刚才醒了,您快去看看他……”

主任医师一进来就已经看到心电图已经变成一条直线。

心电图活动停止,考虑到这个患者年纪大了,又是癌症晚期,可能已经……

主任医师穿过顾随意,检查了顾老爷子的呼吸,瞳孔。

检查完了,医生对顾随意说:“顾小姐,您的爷爷,已经去世了。”

“没有,我爷爷还没有去世。”

医生的话说到一半,被顾随意打断了。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医生的白大褂。

哭得浑身颤抖,仍是不肯接受事实:

“医生,您是不是看错了,我爷爷他刚才还在跟我说话呢,医生,您看看我爷爷,求求您看看他……求求您……”

她攥着医生的白大褂,用力之大,连医生都感觉到衣服被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模样的人拉扯得厉害。

医生皱眉。

他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人家属。

自己的亲人去世了,伤心过度,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唐卿宁站在顾随意身后,这个大男人也默默地流泪了。

他站在顾随意的身后,心里既为顾老爷子的去世伤心难过,也为随意的伤心而伤心。

唐卿宁上前一步,宽厚的大掌摁住顾随意的肩膀,低声说:“随意,你别伤心。”

顾随意却似没有听到唐卿宁的话,晶莹的眼泪顺着她惨白的面庞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她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尖锐又嘶哑得完全听不出平日里那种软糯甜腻的声线:

“医生,您再看看我爷爷,求求你,您再看看我爷爷,我爷爷还没有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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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舍身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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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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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三年的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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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斩将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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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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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领兵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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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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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怕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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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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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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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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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厚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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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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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第四十九章 被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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