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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纲》


第一章 重活一世

“小姐小姐!不好啦!”

丫鬟春浓从院子外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来。

梨花圆木桌旁,静坐着一名绿衣少女,背影纤瘦,青丝高束。

闻言,少女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小姐!你还记得夫人在世时,给你在柳州城说的那门亲事吗?”春浓手里拿着圆大的蒲扇,快步来到杨婧的面前。

杨婧把手中的玉扳指放下,想了想问:“你说的是,那个姓江的?”

“对!就是他!这姓江的也太过分了,居然连小姐的人都还没有见着,就已经一路造谣,说小姐您生母早逝,没有妇德,身份低贱配不上他这个皇亲国戚!”春浓气得横眉倒竖,偏厚的红唇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数落着。“不就是少年成名,得了个扬州城第一大才子的封号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若不是表少爷.......”

说到这儿,春浓嘴巴一闭,向她看来。

两年前,杨婧的父母双双离世,留下子嗣单薄得有些过分的她,独自一人守着临安的家业,除了贴身的丫鬟和奶娘,她一无所有。

杨家的叔伯几次三番想要以收养的名义,把杨婧过继到他们名下,好变着法儿的将杨婧父亲杨坚留下的几座老宅和商铺卖掉,杨婧看出了他们的算计,一气之下干脆断了与杨家人所有的联系,最终落下个不孝女的骂名。

就在临安城因为杨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时,杨婧远在柳州的外祖母刘家来信了,说是不忍看她独自一人在临安城孤苦伶仃,有心接她到柳州来,让她收拾收拾行囊,不日便派人来接。

她左思右想,最终凭借着幼年记忆中的一丝温情,决定将家中的店铺都租让了出去,连同老宅一并交由奶娘打理,带着春浓赶赴柳州。

那时候的杨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刘家的人再恶毒难相处,总归不会比临安杨家的亲戚难搞吧?

只可惜,姜还是老的辣,更何况她这初初钻出土的小嫩芽!

她哪里会知道,原来刘家这么大老远的派人来接她,只不过是想起了她幼时与扬州城的江家订了亲,想要借此攀上一点关系,好把因私贿进牢的舅舅刘长春从扬州的牢狱里捞出来。

往事一幕幕好似洪水般向她涌来。

杨婧目露悲痛,久久凝视着腕间一串碧绿色的琉璃珠子,没有说话。

“小姐,不是春浓说你,就算表少爷真的想和表小姐在一起,老太太也定然不会同意的!你又哪里犯得着为这对狗男女抹了脖子!”

听到春浓话中“抹了脖子”四个字时,杨婧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纤细如白天鹅般的脖颈上,一条紫红色的伤痕格外刺眼。

那凹凸不平的刺痛感,让杨婧瞬时清醒了几分。

眼珠微动,她想起了自己前世是如何死的。

来到刘家不久后,她爱慕上了自己的表哥刘子胜,刘子胜是刘家年轻一辈的翘楚,为人正直温和,对她极为关切,在丧失双亲的日子里,亏得刘子胜的开导与陪伴,否则,她恐怕是一辈子也很难走出。

可是,就在一年半后,杨婧居然亲眼撞见了刘子胜与刘芊芊的偷情,受不了刺激的杨婧再次被打入阿鼻,可惜上吊未成。

因为江家的退婚,她在刘家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一丁点利用价值,不仅如此,她被退婚的丑闻还让刘家上上下下的表姐表妹颜面扫地,最终不得不被送到乡下的小镇寄养,刘家的人不敢将她送回临安,怕因此惹了流言蜚语,便顺嘴编出了一个谎话。

她们说,刘子胜要娶她。

只是需要她到乡下去待几年,避一避风头,届时外祖母会换一个名号将她接回刘家,嫁给刘子胜做偏房。

偏房就偏房吧,谁让她已经深陷。

临行前她苦苦哀求着外祖母想要见她的堂哥刘子胜最后一面,以作诀别。

谁知却误信了小人,遭人设计,从此丢了闺誉,若是仅仅丢了名声也就罢了...还......

唉,一步错,步步错!

“小姐,小姐你发什么呆呢?春浓跟你说话呢!”春浓伸手在她的眼前摇了摇,被她拉下,算着时候,祖母那边也该来人了。

本已微湿的眼眶轻轻合上,再睁开时,里面已不见半分感伤和迷惘。

就在这时,门外“咚咚”响起敲门声。

春浓瞪大眼,压低声音道:“完了,准是老太太那边也知道这事了,小姐你快跑!我拦着他们!”

“春浓。”杨婧反握住那双推搡的手,一脸镇定之色。

“表小姐,老太太让你过去一趟。”是刘家管事的声音,说完径直推开了门,态度十分无礼。

春浓一个健步冲到杨婧身前,“刘管事,我家小姐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你怎么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了!要是碰到我家小姐在换衣服怎么办!”

刘管事被春浓说得侧过身去,态度依旧跋扈,“表小姐,江家那边来人了,老太太催得紧,烦请你收拾麻利点,跟我走一趟!”

“你!”杨婧拦住作势就要冲上前的春浓,浅笑着抿了抿嘴角,“好,劳烦刘管事在这里稍候。”

刘管事听到声音偏过头嗤笑了一声,心道:果真如外面所说,是个不知羞耻的浪荡女,如今都被人退婚退上门来了,竟也还笑得出来?

杨婧拉着春浓走到里间,将首饰盒里为数不多的发钗和手镯戴上,掀起床垫子。

脑子里飞速闪过一道画面,那从临安城带来的满满的首饰盒,不知不觉竟然见了底。

春浓瞪大眼,“小姐,这可是你存了一年半的月钱,你不是......”准备留着和表少爷私奔吗......

最后一句话被春浓咽进了肚子里,这钱平日里可都是小姐的宝贝儿,谁都动不得,小姐今日这是怎么了?

“春浓,一会儿无论老太太问什么,你都不要搭话,一切由我来答。”杨婧瓷白的小脸上显出一种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成熟和稳重之气。

一边说,一边将床垫下薄薄的一小叠银票塞进了怀中。

这种前所未有的气势莫名的使得春浓顺从,她想,小姐这是死过一次,长大了吧!一向只听杨婧话的春浓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刘管事,我好了。”

闻声,刘管事抬起头来,向她们瞥了一眼,不耐烦道:“走吧,磨磨唧唧!”

杨婧充耳未闻,牵着春浓的手,先一步踏出了门槛。

紧跟着,刘管事骂人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来:“不懂规矩的破落户!还真拿自己当什么千金大小姐了不成!”

第二章 我不同意

一路三拐,杨婧来到老太太念经的祠堂。

“老太太,表小姐到了。”

“进来吧。”

刚踏进门,一股烛火的香火味传来,杨婧脚下一顿,思绪飘远的想到一些事。

刘家祖上原是在京中做了大官的,可到了杨婧外祖父这一代却突然没落,举家搬迁至柳州,还勒令不准后代为官,只准从商。

杨婧的外祖父在世时,在柳州城也算是个颇有威望的儒商,只可惜前些年遭了一场大病,不幸去了。

老爷子一死,刘家群龙无首,只能唯老太太马首是瞻,刘子胜仗着刘氏的疼爱,当即显露了自己想要入仕的想法,刘家子孙虽多,却也多是无志者。

刘氏一听,心中想道,刘家子弟今后多半还是要从商继承祖业的,若是日后能有个把在官府那儿说得上话的人,也不是坏事。

第二日便下令废除了老爷子生前立下的家规,允了。

刘子胜也算争气,在外游学这许多年,如今才回到柳州两年不到的时间,便闯出了一番才气,只是......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只要这江秋白还在柳州城一日,他刘子胜便永远只能屈居第二。

提及江秋白,杨婧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的,似笑非笑。

前世,她曾与江秋白此人见过一面,只可惜当时的她心心念念想的全是自己的表哥刘子胜,也没太注意这柳州城大名鼎鼎的第一大才子和第一大美男究竟长得什么样?

想到这,手肘被人推了推。

春浓急得小脸涨红,压低声音催促道:“小姐,老太太问你话呢!”

敛去恍惚的神情,杨婧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

刘氏今日穿了一件暗红色回纹的大袖禅衣,手中捏着一串古朴的佛珠,正皱着眉头向她看来。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凡事都喜欢讨个公道吗?”刘氏侧过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问,脸上端的严厉厌恶之色。

她方才神游太虚,压根就没有听到刘氏问了什么。

“若是祖母有心要帮婧儿,这公道我确实要讨。”她顺着话往下说,可还没说完,便被刘氏急急打断了,“呵!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话音落,茶杯也顺势飞了出去。

刘氏用手拍了拍桌子,继续说教:“那江家是什么来头,你心里当真不清楚吗?且不说那江秋白才名在外,就说他姐姐江秋月在京都的身份,是你能招惹得起的吗?”

“依我看,你赶紧将你娘给你的婚书交出来,晚上我再亲自带着你去一趟江家,这门亲事,也就这么算了!”刘氏态度强硬,不是在和她商量怎么办,而是早已有了对策。

熟悉的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此刻的她,心中没有惊喜,只有悲情。

“敢问祖母,那江家用的是什么理由退婚?”杨婧声音冷淡,仿佛在谈论一件与之无关的事。

刘氏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总觉得今日的杨婧有些奇怪,好似变了个人?说话气度,全然没了往日的刁蛮和任性。

这反倒让刘氏有些拿捏不住了,随即粗着声音呵斥了一句,“你问这个做什么!还嫌这事不够丢人吗?”

杨婧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祖母,我不同意退婚。”

“咳!咳咳咳咳!”刘氏猛地咳嗽起来,怪异的转头看了她一眼,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过来,“你疯了么?”

“没有。”她回道。“我很清醒。”

刘氏被气得不轻,用手抚了抚心口,“你以为江家是来和我们打商量的吗?”

杨婧摇头,一脸青春懵懂的说:“我知道,江家这是家大势大,想要用一纸退婚书甩开我这个无父无母的野丫头。”

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可是,这婚事是我娘给我定下的,要退,也应该找我娘退去呀。”

“胡说八道!”

这,这像什么话!

柳州城上上下下有谁不知她杨婧父母早亡,孤身一人投奔外祖母家,这让人家上哪儿找去!

刘氏瞪着眼,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显然是被这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

“祖母,对于您替我爹娘收留我这件事,婧儿心存感激,也知道自己的事让刘家抹了黑,待我处理好与江家的婚事,婧儿愿意自行离去。”

听了这番话,刘氏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她今日找杨婧来,除了想要到婚书,更想砌词甩开这个包袱。

半响,杨婧从祠堂退了出来。

春浓小脸红红的,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小姐,老太太都快被你气死了!”

杨婧莞尔一笑,“那你还这么高兴?”

“我这是替小姐高兴啊,真解气!老太太平日不知道.......”

“阿婧。”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春浓的话。

来人一身素色白袍,纤尘不染,俊秀的眉目间带着一丝焦急,“阿婧,奶奶怎么说?”

杨婧身形一僵,脸上的笑意尽数退了下来,放眼刘家,怕也只有刘子胜一人能够称老太太为奶奶。

刘子胜见她不答,伸出手来,想要像往日那般拉住她,说一些关怀的话。

熟料她却先一步退后,躲开了他的手。

刘子胜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尴尬地将手缩了回去。

“奶奶骂你了吗?阿婧,你别难过,我这就去和奶奶解释清楚,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背负的。”说完,刘子胜提步就要走。

走出几步后,见杨婧没有任何反应,他蓦地又走了回来。

像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刘子胜放柔了声音,再次问道:“阿婧,你到底怎么了?”往日她绝不会如此冷淡的对他。

不管刘子胜说什么,杨婧始终低垂着头,目光向下,没有看他。

刘子胜以为她是受了责骂,心里难受,可仔细一想又不太对,阿婧不是早就盼着和那江秋白抹了关系吗?怎么如今心愿达成了,反倒有些不甘?

看这模样,好似受伤不小。

刘子胜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再起升腾而起,“阿婧,你是不是担心我日后会不要你了,昨日我和芊芊那都是闹着玩的,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为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忽然,沉默的杨婧“噗嗤”笑了一声。

刘子胜顿住,皱起眉头。

“表哥说的是,我怎么就为了这点小事,想不开了呢。”杨婧缓缓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发红,显然是真的伤怀了一番。

刘子胜呆了一瞬,只觉得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杨婧梨花带雨的模样竟是如此娇俏?

他稳住荡漾的心神,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婧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第三章 寄人篱下

杨婧点点头,伸手拽住刘子胜,接着从袖中捞出一物递了过去。

“表哥,这玉扳指是你前些日落在我房里的,我看这东西着实精致,你可要装好了,别再弄丢在别人那里。”

这话在刘子胜听起来,好似意有所指。

他笑眯眯的应下,心中已是十分确定哄好了杨婧,捏紧手中的扳指,脑中也不自觉地回想起前几日躲在后院里偷偷对着玉扳指说话的少女。

“好,阿婧你回吧,一会儿我再来看你。”

刘子胜红光满面的走了。

春浓连忙凑上前来,“小姐,你...你就这么原谅表少爷了?”

遥想前几日,她家小姐亲眼撞破了表少爷和表小姐在花园里做些羞人的事,当下可是气得昏死了过去,还几经想要上吊......

想到这,春浓一把拉住杨婧的手臂,“小姐,表少爷虽然是柳州除了那姓江的外最负才名的,可你不知道,表少爷在外的花名也强着咧,奴婢听说他前几日还亲自为花满楼的歌姬写了一首诗,装裱在青楼中,任人传看!”

杨婧听着,忽然眉头一紧。

春浓见了,以为自家小姐是被戳中了伤心事,顿时住了嘴。

“小姐,你别难过,春浓不说了便是。”

“春浓。”她想到一件事。

前世,刘子胜为青楼歌姬写诗的第三日,紧挨柳州的淮阴县传来旱灾消息。

“诶,怎么了小姐?”春浓最见不得的,便是自家小姐难过皱眉的模样了,自从七年前老爷把她从临安城的破庙外捡回了杨家,就属小姐对她最好了,春浓发过誓的,要用一辈子来报答。

“你去和刘管事说一声,就说我太闷,想出去走走。”

“好。”春浓应下就走,什么也没问,这是她对杨婧多年养成的习惯。

回到房中,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睡过的床榻,接着又翻出书架上过去写给刘子胜的信,字字情真意切,但也句句刺心。

念及当初,每每和刘子胜吵架之后,他总是会满怀情谊的写来一封信,向她致歉。

杨婧心软善良,每一次都轻而易举的原谅了他。

谁知,他却还是背叛了她。

杨婧苦笑一声,算起来,刘子胜也不算是背叛于她,毕竟他心中对她从始至终都是利用。

好在老天爷有眼,居然又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一世,她不愿再寄人篱下,甘人利用了。

她,要活出自己的样子。

临安的铺子,还捏在刘家手里,得想想办法要出来。

“小姐,可以走了。”春浓手里抓着一个白色布包,脚步欢快地跑了进来。

杨婧将信收起,笑问:“这是什么?”

“紫苏呀,我问了管药的青娥姐姐,她说这个能防暑,外面日头很大的小姐,你先含几片,免得等会儿热伤了。”

她伸手接过,心中暖意满满。

“小姐,咱们走吧。”

“好,走吧。”

杨婧带着春浓从后门而出,根据前世的记忆来到柳州城城门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消息最早应该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现下是午时一刻,烈日当头。

她口中含着紫苏,确实感觉到暑气消散不少,可春浓就不同了,一张苹果脸晒得通红,额头也满是热汗。

“春浓。”

“不不,小姐,我不用。”好不容易才从青娥姐姐那要到几片紫苏,小姐一个人都不够用呢,她哪能用,春浓心中想道。

杨婧拉着她走进茶棚下,要了两碗凉茶,“边喝边等。”

春浓咕噜灌了一大口,“小姐,咱们已经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你到底在等什么啊?”

“我在等一个人。”

“什么人?”

杨婧目光悠闲的扫过城下守卫,“一个骑马的男人。”

春浓也学着她的样子扬起脖子,努力地向外看去。

半个时辰后,马蹄声哒哒而至。

杨婧起身快步来到城门口,春浓则在茶棚下睡得香甜。

紧接着,一匹满身是血的黑马拖着一名伤兵闯进了城门。

“站住,马上何人?速速下马检查!”

马上的人气息奄奄,拖着最后一口气举起手中的令牌,“淮阴县遇旱,快......”话未说完,人已经断了气。

距离马匹最近的两名守卫互看了彼此一眼,其中一人复述了一遍,“淮阴县遇旱?”另一人闻言神情严肃,转身就走。

而此刻就站在他们身后的杨婧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满意而归,消息果然没错。

她回到茶棚将春浓叫醒。

春浓揉了揉磕痛的脑门,“小姐,我怎么睡着了?”

“兴许是天气太热吧,不碍事,我们走吧。”

“咦,小姐,我们这就走了?”春浓提步跟上,一头雾水问道:“那小姐要等的人等到了吗?”

“等到了。”快步转过几条主干街,很快便来到了一处闹哄哄的集市。

杨婧带着春浓走进集市,在一棵大树下停住。

她想了想,开口问:“春浓,我们还有多少钱?”

春浓接过杨婧递来的银票,认真的点了几遍,“小姐,咱们还有三百二十两。”

“这么多?”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原本她确实带了不少银子来柳州,可却也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为了讨好刘子胜,她到处走访结交柳州城中的众多名家小姐,现下还能剩下这么点,也算是谢天谢地了。

“多?”春浓撇撇嘴,“小姐你来柳州的时候可是足足带了三千两。”

她目光带笑,“没事,钱花光了还可以再挣。”

“挣?怎么挣啊?小姐从小饱读诗书,厌倦商场的尔虞我诈,老爷在世时可是最担心......”话说一半,春浓又咽了回去,换了一句,道:“好在小姐长得漂亮,要是实在无路可走了,春浓就帮小姐张罗一门饿不死的亲事!”

饿不死的亲事?

这话说的可谓是极其难听了。

偏偏这话是从春浓口中说出,杨婧感觉不到半分讥讽和嘲笑,只觉得心窝里有些发酸。

伸手拍了拍矮了自己半个脑袋的春浓,她承诺道:“你放心,我们不会饿死的。”

春浓仰起脸“嘿嘿”一笑,“对哦,咱们还有这些!”

杨婧点点头,目光落在几家卖猪肉的铺子上。

“春浓,你去问问这三家的猪脬怎么卖。”

“好。”

春浓一溜小跑问完了,回来却没看到杨婧的人,站在原地向四周望了望。

不远处,集市外,杨婧正笑意盈盈的对着几个身背竹篓的老者说些什么,春浓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奇怪,小姐最近怎么爱笑了许多,不过这样也好。”

春浓来时,她正和几位老者交代完话。

老者们背着竹篓走进集市,与春浓擦肩而过。

“小姐,我问过了,那三家猪脬都卖的一个价。”

“好,那我们在这里等等。”

“啊?又等?”

第四章 自谋出路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三位老者背着竹篓满载而归。

才将将一走进,春浓忙不迭捂住鼻子,“咦!这是什么味道?”

“小姐,我们三人已将集市里所有的猪脬都买过来了,你瞧瞧够不?”三人依次把装满猪脬的竹篓放下,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杨婧俯身看了看,点点头道:“谢谢三位,不知能否麻烦你们一日后帮我将猪脬洗净,再随我一同出趟城。”一个眼神,春浓不情不愿地掏出三两银子。

三位老者互看一眼,“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去一趟淮阴县,两日即可。”淮阴县距离柳州城并不远,来回只需三四个时辰。

“行。”三人齐声应下。

“那好,明日日落时分我在这里等你们。”杨婧道:“届时麻烦各位带上猪脬。”

“好。”

等人散去了,春浓实在憋不住了,拉着她一个劲儿的问:“小姐你买这么多的猪脬干什么啊?这玩意儿可脏了!”

是啊,这东西如此之脏,却还是有人能将它用在妙处。

这一世,她也算是拖了上一世的福气,捷足先登一步。

只是不知,会不会在淮阴遇到那人。

猪脬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得找人熬点粥。

杨婧带着春浓到粮铺买了两口袋糙米,又找了一家城外的农户,委托其将口袋里的糙米都熬成粥,要稀一些,明日带人来装走。

春浓给了那农户一两定金,转身跟着杨婧出了门。

“小姐,咱们都忙活一早上了,去聚福楼吃点东西吧?”春浓提议道。

杨婧想了想,应了。

聚福楼是她前世最爱去的地方,只因刘子胜偏爱吃聚福楼王大厨的菜,所以她便时常光顾,希望由此能和刘子胜多“偶遇”几次。

为了他,她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进了城,慢步来到聚福楼下。

此刻正是聚福楼热闹散去的时候,自从重生后,一向喜欢凑热闹的杨婧彻底转了性。

安安静静吃顿饭吧,然后将过去的一切都忘了,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正想着,楼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诶,芊芊,听说你表妹杨婧被江家退婚了?”

“这个,我也不太知晓,只知道今日出门时祖母好似气得不轻,也不知是因为何事。”刘芊芊生来一副好嗓,说话时犹如鹂鸟嘤叫,十分悦耳。

加之性情温和,从不与人结怨,使得她在众家小姐中,颇有人缘。

杨婧刚踏上楼,头顶便传来刘芊芊和一众女子的嬉笑声。

“该死的!表小姐在胡说些什么!”春浓“咚咚”越过她就要上楼,被她拉住,从楼梯上走下,“就在楼下吃吧。”

随即,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春浓抿着唇,心中憋了一大窝气,一股脑点了几个杨婧往日里最喜欢吃的菜,正准备让小二去做。

杨婧却突然出声,“不吃这些了,换几个辣菜来吧。”

“辣菜?小姐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吃甜食吗?”

“今日想换换胃口。”

“哦好,小二,那就来几个你们这里最拿手的辣菜。”春浓点完菜,掏出绣帕仔细擦了擦茶杯,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她,“小姐,你先喝口茶。”态度既虔诚又恭敬。

她伸手接过,抿了一口,转而将目光投向窗外。

不一会儿,楼上吵吵闹闹的声音下来了。

也不知是谁眼尖,居然看到了坐下窗下的她。

“芊芊,你快看!那不是杨婧吗?”一名女子手指着杨婧问。

“说曹操曹操就到,咱们正好去问问她,是不是和江四郎解除了婚约?”

刘芊芊抬首一看,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继而温婉一笑:“好呀,只不过你们可千万别趁机欺负她。”

“哎呀知道啦,芊芊,她都对你那样了,你又何必念惜姐妹情分?”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表妹。”刘芊芊道。

五六个女子有说有笑的向窗下走去。

杨婧被春浓拉了拉衣袖,回过头来。

四五个模样娇俏,身着华衣的女子行至桌边,刘芊芊一身粉裙,走在最后。

“杨婧!”当头的女子名叫赵玉燕,是柳州城最大粮铺商赵家米粮的女儿,万千宠爱集于一身,长相又不差,所以为人行事早已养成了跋扈的习惯。

杨婧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缓缓站起身来。

目光落在人群后的刘芊芊身上,“表姐。”她吐出二字,轻唤道。

赵玉燕柳眉倒竖,蹭蹭两步走上前来,“杨婧,本小姐有事要问你。”

“赵姑娘请讲。”她神情冷淡,视线移交到赵玉燕身上。

赵玉燕被她冷不丁一看,竟是忘了要说什么。

站在赵玉燕身后的女子连忙凑上前,私语提醒了几句。

赵玉燕咳嗽一声,再次开口,“我问你,你与江四郎的婚事是不是作废了?”

“这是我家小姐的事,关你什么事!”杨婧还未回答,坐在一旁的春浓却先出了声。

赵玉燕瞪向春浓,“本小姐是在跟杨婧说话,何时轮得到你这个贱奴插嘴!”说着,她脚步逼近春浓,眼瞅着耳光就要落下。

杨婧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挡在了春浓的面前。

“赵姑娘若真想知道此事,不妨亲自找江秋白问问。”

聚福楼外,三三两两的公子哥手持纸扇做潇洒之姿正要进楼,忽然听见有人敢直呼柳州第一大才子江秋白的名讳,顿时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四郎,那里有几个小女子好像在谈论你呢。”

江秋白进楼的脚步一顿,扇子在那人的头上一敲,“少管闲事。”随后径直绕过大堂,就要上楼。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公子哥疾步跟上,却又不甘错过此热闹,也不知道是谁大声唤了一句,“四郎,今儿个的天气还不错嘛。”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聚福楼一刹间鸦雀无声,静得只剩下吸气声。

“四郎?是江四郎来了?”

“除了江四郎,柳州还有谁敢唤四郎的?”

所有男女的目光都在一瞬间刷刷地看了过来。

杨婧也不例外。

第五章 酒楼偶遇

那人穿着一身雪白长衫,腰带也不拦一根,脑后青丝尽数用一顶白玉冠扣住,额前两缕墨发随风飞舞,明明就这么站着,什么也没干,却凭地显得身姿风流,无人能比。

杨婧眼皮一跳,垂下了眼。

难怪他能让扬州城如此多的女子春心摇曳,但凭着这身气度,也不难。

更别说还加上那张脸。

江秋白回身冷冷睨了出声那人一眼,提步上了楼。

身后数人被他一瞪,连连闭了声。

“都说了今日有正事商量,你还开他的玩笑作甚?”

“我哪里知道他这么不禁羞。”

“......”

那几人上楼后,大堂顿时又恢复了原有的喧闹。

赵玉燕像是忘了先前和杨婧的矛盾一般,拉着刘芊芊和另外几人的手,脚步匆匆又上楼去了。

杨婧也乐得自在,喝了茶,迅速地吃了饭就准备离开。

春浓张着辣红的嘴巴,大呼过瘾,“小姐,没想到聚福楼里的辣菜这么好吃,下次咱们还来!”

话刚说完,就听见二楼有人喊她的名。

她佯装没听到,拉着春浓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

二楼上的赵玉燕失望而回,“这个该死的杨婧,本想叫她上来当面和江四郎对峙的,谁知她竟溜得这么快!”

吃了饭,杨婧和春浓又逛了会儿街。

一路由南向北走,在路过一个阴森诡异的巷口时,杨婧若有所思般停下了脚步,她侧身向巷子里看去。

漆黑恶臭的偏巷中,一名满脸污浊的少年蹲身其中。

少年虽蓬头垢面,但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一眼便惊艳到了她。

感受到了她异样的目光,少年捡起地上染脏的包子,起身就跑。

杨婧脚下一动,追着那人便跑进了巷子。

春浓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小姐,小姐你要去哪儿啊?”

“你留在此地等我。”只留下这么一句,杨婧的身影转出巷口。

少年越跑越快,身形诡异地绕过一条狭窄的街道,他微微喘着气向后看去。

见身后没人,脸上一喜,忽然有一人抓住了他的肩。

他浑身一抖,反应敏捷地躲开她的手,还要再跑。

杨婧深吸了两口气,提声喊道:“沈...小昭!”

少年脚步顿停,满脸错愕的回过身来,“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一开口即是少年独有的清亮嗓音。

杨婧一听他说话,便知自己没有认错人。

她缓缓走上前来,神情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长得实在太像,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少年低下头,纤长的身子还是比她高出不少,他的脸上闪过无法掩饰的失落。

不知为何,杨婧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孤独,无望。

那双澄澈的眸子乌黑乌黑的,明亮异常。

杨婧情不自禁地伸手拨开少年脸颊两侧的乱发,擦了擦他脸上的黑泥。

柳州城没有这种黑色的土质。

“你长得很美,很俊,无需隐藏。”她轻声道。

少年定定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双手握拳捏在破烂的衣袖中,仿佛只要面前的她敢有什么动作,他就会一拳打死她。

见他半天不吭声,杨婧尝试着劝道:“跟我走吧。”

少年猛地将她推开,她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随后重重跌倒在地。

嫩白的掌心被地上的石子磕出一道血迹。

少年皱了皱眉,“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追我?”边问还边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我叫杨婧。”杨婧拍拍手站了起来,淡绿色的裙摆灰尘扑扑,可她却浑不在意,只是看着少年浅笑道:“看你这副打扮,想必也是同我一样的可怜人。”

“何不跟我回家,两人日后也好做个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能想到这话居然是从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口中说出?

这话不啻于当众向男子求爱!

只不过这里偏僻异常,无人经过。

少年侧过脸去,秀俊的长眉紧紧拧在一起。

眼前这女子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坏意,他不如假装委身于她,先填饱肚子再说?少年在心中挣扎着。

杨婧看出了他的挣扎,循循善诱道:“假若日后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大可以弃我而去,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少年厉声问:“此话当真?”

“当然真。”她笑答。

“好,那我跟你走。”

多年以后,沈耀每每想到自己就是如此单纯地被杨婧骗走时,心中总是一夜接一夜的愤懑难平。

杨婧得偿所愿地拉着少年的手往回走,起先他还不愿,但最终拗不过她的坚持。

那双温热柔软的手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将他拉回了人间。

转进小巷,远远便看到春浓在巷口急得走来走去。

杨婧抿唇一笑,出声喊道:“春浓。”

闻声,春浓大步跑来,“小姐!你,你...你跟着我家小姐干什么?”春浓瞪起眼冲沈耀怒道。

沈耀别过脸不说话。

杨婧将她拉到一旁,“春浓,是我想带他回家的。”

“啊?小姐,奴婢知道你心地善良,可咱们也不能随便什么乞丐都往刘家捡吧?”

沈耀脸色一变,伸手就是重重一推,他幼时练武至今,身子看上去比一般男子单薄几分,可力气却不见得比成年男子小,幸得杨婧先一步扶住春浓,否则定要摔一个狗吃屎。

正色将春浓护到身后,她转身对沈耀道:“小昭,今日你随我回去了,往后便要学着守我的规矩。”

“什么规矩?”他冷声回问。

“保护好春浓。”

“春浓?”

“小姐?”

春浓和沈耀异口同声道。

杨婧勾唇浅笑,“就当是还我照顾你的人情,今后你可要好好替我保护她。”踮脚拍了拍沈耀的肩。

沈耀一愣,随即不自在地移开眼,瓮声瓮气道:“知道了。”

春浓轻哼了一声,走向和沈耀相反的方向,挽住了杨婧。

“小姐,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好,走吧。”

说完,也没忘拉回沈耀的手。

还未长开的少年,指骨纤细却也有力,只是掌心多了些不该有的薄茧。

唉,本是天之骄子,怎奈流落至此。

我现下先救你一命,盼你以后能在我需要你时,伸出援手。

第六章 刘家晚宴

太阳将将落山之时,杨婧回到了刘家。

一进门,入眼便是刘子胜和刘芊芊在亭中相依而坐,有说有笑的画面。

沈耀是个心思敏捷的,见杨婧多停了一会儿,便也学着抬眼看去。

一男一女言笑晏晏,男的俊女的美,很是般配。

春浓一看,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两人暴打一顿,“小姐你别看!那儿有一对狗-男女!”

杨婧转过脸,强压下心中的怨愤,绕过花园从石子路回了自己的偏院。

到门口时,被刘管事拦下。

“表小姐,今夜老太太有重要的事要宣布,命大家前往前厅用膳。”

“我知道了,有劳杨管事跑一趟了。”她拱拱手,杨管事却是将头扭向一旁,甩袖就走。

沈耀皱了皱眉,“原来你说的是真的。”

他一开口,她便立刻懂了。

“是啊。”虚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春浓,你去备件新衣,再准备些热水,让小昭好好洗个澡。”

“知道啦,小姐。”春浓不情不愿地应下。

“听你丫鬟的意思,你喜欢亭中那男子?”

沈耀大步往圆桌旁一坐,抬起茶壶就往口中灌了一大口。

杨婧也挨着坐下,顺便交代道:“他只是我表哥,对了,晚上我们恐怕是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你自己在房中将就些,这小偏院中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你大可当做自己家一样自在,出门往左那间屋子便是你的。”

“恩。”

“还有,明日我得出一趟远门。”说到这,她想了想,“你跟我一起吧。”

“去哪儿?”沈耀挑眉问。

“去淮阴县。”

“那不是刚闹大旱吗?你去那儿干嘛?”沈耀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问,实则却用眼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

杨婧起身走到衣柜前,打算挑一件战袍应付今晚的晚宴,闻言偏过头来,将脸上诧异的神情压了压,“去那儿捞点钱。”

沈耀皱了皱眉,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坦诚,便也不再问了,乖乖洗澡去了。

既然她都没有询问自己知道的原因,他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多时,前院来了个丫鬟催促。

杨婧换了一身素白的束腰锦衣,两袖有些破败,头上也随意挽了个发髻,未带一饰的出门了。

春浓跟在她的身后,小脸绷得紧紧的。

“老太太,来了。”不知是谁出声说了一句,围桌团坐的刘家人,老老少少都回过了头来。

今日刘家的人来得很齐。

满满坐了一大桌,正神色各异的打量着门外的杨婧。

“表妹,坐这里吧。”刘子胜拍了拍身旁的圆凳,示意她过去。

她默不作声走了过去,将春浓留在门外。

“人都齐了,上菜吧。”坐在北上座的刘氏对着身边的丫鬟道,丫鬟下去传菜了,她接着说:“今儿个把大家伙叫来,是想要商量一件大事。”

“母亲,什么大事值得您如此兴师动众的把我们都叫来?”说话的是刘氏的小儿子,杨婧的小舅舅刘长春。

“是啊母亲,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刘氏的大女儿刘长兰也附和道。

刘氏布满皱褶的脸沉了沉,呵斥道:“急什么!”

刘长春和刘长兰互相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出气。

刘氏在刘家的地位不容置喙,可也正是因为常年掌权,使得刘家上上下下人心分散,早已不和。

若不是因为刘氏手段了得,且多次明令镇压,刘家在柳州的店铺恐怕早已被刘氏姐弟几人分割完了。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

谁也不敢多开口一句。

直到刘氏唤到了杨婧,“阿婧,我让你带的婚书你可带来了?”

杨婧一怔,没有想到刘氏会和她来这么一手。

遂直起头来,回道:“没有。”

“没有?”刘氏提声呵斥,“你这是不把老太太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杨婧推开圆凳,站起身来,“阿婧不敢。”

“不敢?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瞧瞧你到柳州这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好事?你可知外面的人都把我刘家传成什么样了!”刘氏言辞凄厉,在场人均是露出了一副看戏的面孔,谁也不敢出来替她说个话。

唯有刘长春咳嗽了几声,劝道:“母亲,怒大伤身,阿婧还小,姐姐又走得早,您老别和她一般计较。”

“起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刘氏的牛脾气一上来,刘家在场的谁也拦不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杨婧的处罚,谁知下一句,刘氏话锋一转。

“我且问你,江家退婚的事现已闹得满城风雨,你欲何为!”

众人了然,原来是为了江家退婚的事把人都叫来。

杨婧眼帘微垂,身上的白衣在众人华服加身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声音轻微,带了些哽咽道:“江家欺我杨婧孤女无势,竟出尔反尔,乱生流言毁我闺誉,祖母放心,阿婧定会亲自上门讨要一个说法。”

原来,刘氏大张旗鼓的将人都叫齐了,是想让借她的口将这番话传出去,好让刘家彻底的与此事脱离关系。

到时候外人说起,也只会说是杨家教女无方,与他们刘家有何关系?

这就是刘氏想要的结局。

结合前世,她们应当很快便会将她送走。

就在一屋子人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时,杨婧的姨母刘长兰开了口,“江家这些年确实得了势,若不是证据确凿,阿婧还是不要乱生事端的好。我在兰州还有两处小院,依我看,你收拾收拾,就当去散散心吧,江家退婚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长辈来处理。”

“姨母,此事不妥。”

“不妥?有何不妥?”刘长兰扯了扯面皮,露出一个讥笑。

“江家此番是冲着我来的,若是姨母们替我出了面,日后只怕会牵连到刘家与江家的生意往来。”

刘长兰抬眼看向刘氏,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杨婧接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这事,还是由我独自一人出面解决为好,姨母舅舅们的好意,阿婧心领了。”

“可......”刘长兰还欲再说。

“老太太,菜来了。”丫鬟鱼贯而入,手中端着菜盘。

刘氏看了杨婧一样,挥了挥手,“行了,回座吃饭吧。”态度不明。

第七章 整装待发

“表妹,来,尝尝这个。”刘子胜殷勤地往她碗中夹了一筷子肉,英俊的面庞堆满笑意,“明日我们在聚福楼有一场诗会,你要不要来......”

话未说完,杨婧轻声打断他,“表哥,我不懂诗文。”

刘芊芊虽坐在刘氏左侧,与他们相隔甚远,但却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刘子胜和她的一举一动。

抬首对上刘芊芊愤恨的眼神,她勾了勾唇。

刘子胜看着巧笑倩兮的杨婧,目光流露出几分不解。

从前,阿婧从不会拒绝我的邀约的,这次是怎么了?莫非她还在生我的气?

晚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看着刘氏和刘家几位长辈都已经吃好离桌了,杨婧也适时的站了起来。

刚一站起身,身旁突然伸出一只热烘烘的大手将她拉住。

“阿婧!”刘子胜有些恼了。

“表哥,我吃好了,你们慢用。”福了福身,她向后退开,刘子胜的手在众目睽睽下松开。

待她一走,刘子胜的目光继而落在那碗几乎没有动过的白米饭上。

刘芊芊见状坐了过来,“怎么?舍不得她走?”

刘子胜一愣,面上闪过一丝严肃和疑惑,“不是,只是她近来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依我看,奇怪的是你吧?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将她送走了吧?”刘芊芊冷冷道。

刘子胜瞄了一眼桌上还坐着的人,左手绕过桌下,拉住了刘芊芊的手。

“瞧你说的什么话,在我眼中,她不过就是个乡野村姑罢了,哪能跟你比。”

刘芊芊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有所好转,两人腻歪了一阵,携手往后花园走去。

回到院中,杨婧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

随后提笔写了一封信,让春浓找人送回临安城。

彼时,沈耀一人在房中用完了饭,见杨婧的房中还亮着,上前敲了敲门。

“咚咚。”

“谁?”

春浓进门前每次都会敲三下门,而这人只敲了两下。

“是我。”沈耀道。

“夜已深了,有事吗?”言下之意是都这么晚了,男女授受不亲。

沈耀径直推开门,反正在他看来,男女间该讲的规矩他已经讲过了。

杨婧背对着他蹲在圆桌旁,闻声转过头来,“找我有事吗?”

她面前摆放着一个火盆,盆内火焰高涨。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沈耀上前一步,见她手中拿着百来封书信,正依次丢进火盆内,“你在烧什么?”

她微微垂着眼,望着盆内渐渐被火焰吞噬的信纸。

“过去。”

“看来你是想重新做人。”沈耀笑道。

“是啊,你不也是吗?”她扬眉一笑,模样娇俏。

明明前一刻还满脸感伤和惆怅,下一秒却又能嬉笑嫣然。

沈耀发现,他是真的看不懂她,但偏偏就是想和她说话。

“没错,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你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些。”她陆陆续续烧完了书信,拍拍手站了起来,“不早了,快回去睡觉吧。”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赶人。

沈耀耸了耸肩,“好吧。”

出了门,沈耀猛地想起,自己之所以大半夜来找她,实际上是想让她看看自己梳洗干净后的容颜,可她却正眼都没瞧他一眼。

杨婧,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第二日一早。

刘芊芊破天荒的来到了偏院。

春浓正在打扫院中的枯叶,转身看到刘芊芊莲步轻挪地走了进来,吓得一声大叫,“表小姐,你怎么来了?”

刘芊芊被她吓得后退了几步,拍了拍胸脯问:“我来找你家小姐,她人呢?”

“我家小姐昨夜睡得晚,这会儿还没起呢。要不你等会儿再来?”

刘芊芊脸色一沉,“这是子胜哥让我交给她的。”若不是有事,这鬼地方,她才不愿踏足。

春浓接过刘芊芊递来的信,故意说道:“表小姐慢走。”

“春浓,那是谁?”沈耀听到声响,推开门问。

春浓本不想搭理他,可无奈小姐出门前交代过,要她好好照顾此人。

不得已下,春浓回过身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小屋门内站着一名容貌昳丽的美少年。

“你,你是...小乞丐?”

沈耀嘴角一弯,很满意春浓此刻的这幅惊讶的表情,只可惜,昨夜没有让杨婧也好好惊讶一番。

他拂拂袖走了出来,“怎么,知道自己狗眼看人低了吗?”

春浓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什么叫变成这样,我本来就是这样。”沈耀神奇的走了两步,随后“彭”地一声关上门,继续回屋睡觉去了。

春浓惊讶之余,脑子一转感叹道:“难怪小姐要将这小乞丐接回家来,原来是看上了他的美色。”

......

忙活了一上午的杨婧回来了,春浓拿着小塌几接住从墙外翻进来的她。

“小姐,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她稳稳跳落到地上,拍拍手,“办好了。”说罢,又问道:“今日有什么人来找我吗?”

春浓两眼一弯,“小姐,你怎么知道有人来过!”抽出怀中的书信,春浓将它递给杨婧。

“一大早表小姐就过来了,我说小姐还没醒呢,她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说是表少爷要她送来的。”

“恩,我知道了。”杨婧看都没看将信望宽大的袖中一塞,提步往前走去。

春浓忙收拾了小塌几跟上,“小姐,你都不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吗?”

还能写了什么?

无非是约她今夜到紫竹林一叙。

“先不看,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眼瞅着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杨婧得尽快赶到集市去和其余三人汇合。

亏得春浓机灵地将后门的护院引开,杨婧才能拉着沈耀趁机溜了出去。

两人一路飞奔,总归是没有误点。

晚间的集市人影冷清,三名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候在此。

见杨婧跑来,三位老者迎了上去。

“小姐,你可算来了,马车已经备好了。”

其中一人名叫刘老头,是个十分懂得看眼色的老者,杨婧早上溜出门便是私下找了他,将马车备好。

此刻五个人整装待发,“哒哒”来到城门下。

第八章 冤家路窄

“混账东西!四郎的车你也敢拦!”

城门下,闹哄哄地乱成了一片。

车夫刘老头猛地一拉缰绳,把马车停在小巷中,“小姐,今日怕是出不去了啊。”

杨婧拉开车帘,探出头来。

冷不丁地对上一双狭长的眸子。

城门下,一辆双马并头的高头马车被守卫拦下,那人一身雪白长衫,腰带未束,端的是一派风流之姿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杨婧“咻”地缩回了马车,放下车帘。

尽管她缩得很快,但江秋白还是凭着遥遥一眼,认出了她。

“四郎,看什么呢?正事要紧。”马车内有人催促道。

江秋白收回视线,将腰上的玉佩递了出去,“严格把守是好事,不过我等只是出门游学,大可放心。”

散发着幽兰光芒的精致玉佩上,一个偌大的“江”字雕刻得精美绝伦。

“是小人不长眼,拦了江四郎的路,放行!”守卫恭敬奉上玉佩,在点头弯腰中目送车辆驶出,随后眯眼一笑,“嗨哟,难怪咱们城中的女子一个个净被这江四郎迷得五迷三道的,就老子一个大老爷们都有些扛不住江四郎的笑。”

“哈哈哈哈~~~”身后一众守卫闻后笑开了。

眼看着江四郎的马车出了城门,刘老头急得乱成了一团。

到底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老者,尽管杨婧出发前多次教他如何应对搜查的守卫,他却还是无法运用自如。

就在这时,杨婧将目光转向了沈耀。

“小昭。”她薄唇轻吐,目光炯炯的看向他,“你报恩的时候到了。”

“报恩?我什么时候欠过你的恩情了?”沈耀坐在马车的最角落,手中捏着一捧瓜子磕得正香,少年气的面庞,清俊中还多了一丝匪气。

“此时是还没有,不过保不准日后会有。”她神秘一笑,净白如雪的小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个符合年纪的笑,“去吧,这些人只查验身份,不会多问什么的。”

“诶诶诶,我还没答应你呢!”沈耀半推半就地下了马车,手中的瓜子也不知何时没了,他嘴巴嚼了两下,骂道:“该死的杨婧,居然对小爷使美人计!”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刘老头局促不安地坐在杨婧对面,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其他二人也不比他好多少。

私自出城卖粮,这要是被官兵抓到了,那可是死罪啊!

偏偏眼前这位小姑娘,今日气定神闲的对他们立下了重誓,还出手阔绰!

想到这,刘老头抬起头来,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歪着脑袋,正靠在马车车壁上嗑瓜子的杨婧。

杨婧回以一笑,“刘叔不必担心,出了事小女定当一力承担。”

因为马车里的说话声,以及三位老者紧张的神经,他们并未听到车外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两个字,“放行!”

随即,车轮再度滚动起来。

沈耀掀开车帘,钻了进来,“喂,我不会赶车。”

杨婧点点头,看向刘老头,“刘叔,还是得麻烦你。”

刘老头虚惊一场,手脚出汗的摸出车外,继续赶起了车。

停停走走将近两个时辰。

杨婧靠着车壁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双手臂横插了过来,将她的脑袋搭到了一处温暖的柔软处。

沈耀压低声音道:“借你靠靠。”

杨婧抿唇一笑,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

她揉揉眼,坐起来问:“刘叔,我们到哪了?”

“小姐,咱们刚进淮阴县城。”

“恩,好。”动了动酸涩的脖颈,杨婧弯腰钻出车外。

夜色浓重,县城里一片寂静,街道冷清得有些异常。

沿街道向北走,杨婧依稀记得,那里有个土地庙。

“到了,下车吧,今夜我们就在此处将就一夜,明日一早再回去。”

沈耀率先跳下车,一看外面是间破败土庙,顿时哀道:“我们不能睡客栈吗?大老远的赶路来,居然要在破庙里睡觉。”

“破庙不好吗?难得有机会能和土地公公睡一觉。”杨婧将马车后的帘布掀开,“刘叔,麻烦你们将东西都抬进来。”

说完,她径直走进了土庙。

沈耀紧跟不舍,“我还以为你是要来淮阴县投靠什么亲戚呢?折腾半天就是为了来这里睡一觉?”

杨婧闭口不答,目光缓缓扫过庙宇内的一桌一像。

她走上前,动作麻利地掀开土地像下的桌布。

沈耀吓得后退了几步,倒吸一口凉气,“这里,这里怎么有个人!”

入目是一双瘦得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

男子约摸十六、七岁,双手紧紧环抱着双腿蜷缩在桌下,身子也在忍不住的发抖。

和昨夜梦中的景象一模一样。

杨婧喜不自胜,蹲下身去将手递给桌子里的男子,“来。”

“不!我不出来!”男子嘶吼一声,挥手打开她的手,瞳仁大睁,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凑近仔细一看才发现,男子竟是长了一副血色的瞳仁。

沈耀也看到了,拉住她往后退了退。

“喂,你离远些,小心这人扑上来咬你一口!”兴许是因为桌下的人表情太过狰狞和诡异,沈耀下意识地说道。

“小姐,都搬完了。”刘老头凑过来说。

杨婧点点头,还有一夜的时间,得慢慢来。

想着,她步履加快地往庙外走去,把车上备好的新衣拿了出来,放到桌下。

男子恶狠狠地盯着她。

“这是给你的。”说完,她把桌布放下,眼看着露出桌布外的新衣一角慢慢消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沈耀站在一旁,倍感古怪。

半个时辰后,庙宇被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总算整理出一片能落脚的地。

杨婧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用了些干草和废弃衣物将火点着。

刘老头把事先买好的饭菜打开了来,沈耀皱了皱眉,“这是你早就叫人买好的?”

杨婧“恩”了一声。

“那衣服呢?也是你事先备好的?”

“是啊。”她心情很好的欢快回道:“你不用猜我在想什么,我只是到这里来捞一笔财。”

沈耀眉心高凸,她越是不想让他猜,他就越是想猜。

“我会想明白的。”

杨婧笑笑,捧起饭碗,心中想道:小昭这人什么都好,聪明能干长得也不赖,可偏偏就是喜欢凡事都要弄个明白。

庙中静得只剩下咀嚼食物的声音。

没多久,佛像下的桌子动了动,发出“咯咯”地声响。

第九章 传言有误

“四郎,这里有个破庙!”

与此同时,庙外传来一阵声响。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杨婧脸色一变,将分拨到一旁的饭菜端起,再次掀开桌布送了进去。

那双血红的双眼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像是在辨别她的好坏。

“有人来了。”她将食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

紧接着,身后有人说:“咦,已经有人了啊?”

江秋白一眼便看到了入座的杨婧,她故意选了个背光的地方,将脸色隐藏,不料却还是被他认出。

“既然有人了,那就换个地方。”江秋白对身边的男子说。

男子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找一个落脚的地,这淮阴县怎么这么穷,连个住宿的客栈也没有?要不这样,咱们和他们商量下?挤挤得了?”

和江秋白一并到此地来的还有两人。

“四哥。”外间传来女子的喊声。

杨婧极快地抬了一下眼。

是她!

很快便又低下头去,抿紧了唇。

袖中的双手紧了紧,身子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比起刘芊芊,她真正恨过的人,其实是陈瑜!

当年若不是她假意收留自己,随后伙同刘芊芊故意给她下了药,她又怎会被陈家的家奴夺了身子!

她之所以会无比悲哀的轻生,一切只因她和江秋白有过婚约!所以这些女子便看她不顺眼,想方设法的坑害于她。

她好恨!真的好恨!

陈瑜踏进土地庙,左右看了几眼,“这里怎么这么破啊?还怎么住人呢?”

站在她身旁的,乃是柳州知府的庶子,陈瑜的大哥陈琦。

陈琦随后走了进来,“四郎,四周很是荒僻,今夜我们怕是只能宿在这里了。”

陈瑜只是匆匆瞥过火堆旁的人,因为刘老头等人着装过于朴素,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沈耀阴柔的长相让她目光多停留了一瞬,却也很快掠过。

陈瑜走近江秋白,声音中带了几分嫌弃道:“四哥,我们真要住在这里吗?”

“再找找吧,这里已经有人了。”江秋白看向陈琦,后者点点头。

陈瑜大呼:“啊?还要再找?”

“妹妹。”陈琦喊了陈瑜一声。

“哥,我实在走不动了,要不我们就在这儿吧。”陈瑜话音刚落。

沈耀实在听不下去了,丢下手中的枯枝,“唰”地站起身来,“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瞎呢?”

“喂!你说谁呢你?”陈瑜脸色一变。

“说你呢。”沈耀走向庙中的四人,口气中尽是不耐烦,“没看见这庙中已经有人了吗?你们还在这磨磨唧唧什么?还不快走!”

“你!你竟敢如此无礼?你知道我们是谁吗?”陈瑜气结,从小到大她还未曾被男子以这样的行为对待过。

陈琦一把将想要冲上前的陈瑜拉住,“妹妹,不可胡闹。”转而看向江秋白。

一直默不出声的江秋白忽然走上前,目光投向火堆后的杨婧。

“杨小姐。”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庙中的所有人听清。

沈耀回过头问:“你认识他?”他问的不是他认识你,而是你认识他。

场面一度变得尴尬起来。

“杨婧!”陈瑜定睛看去,庙中横梁投下的巨大阴影将她纤瘦的身影挡住,所有人都没有一眼认出坐在火堆最里边的她。

——直到她抬起脸来。

若明若暗的火光照亮那张只有巴掌大的瓷白小脸,眉眼乖顺,薄唇嫣红,倒也不失为一位绝色佳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陈瑜问。

其余两人明显也是认识她的,震惊不比陈瑜少。

唯独江秋白,喊完了她之后,也没有再出声,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他是想要给自己难堪吗?杨婧想。

“我爱在哪儿便在哪儿,与你何关?”她冷冷回道。

火光中,那双直直向陈瑜看来的眸子将她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

默了片刻,陈瑜气得蹭蹭上前几步,来到火堆前,“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从哪儿听到了四哥要来淮阴县的消息,恬不知耻的半夜跟来!”

不止陈瑜,江秋白自己也近乎是这样想的了。

如若不然,怎么会这样巧合?

先前在聚福楼也是,城门下也是,如今到了这里,又该如何解释?

杨婧听了想笑,“江秋白是我的未婚夫,即便我真是跟着他来了淮阴县又有何不可?倒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

陈瑜一张脸气得白了又紫,“不要脸!四哥什么时候答应要娶你了?明明是你们杨家妄想高攀,以为凭着一纸婚书就能摆脱贱籍!”

这话也亏得陈瑜能说出口,实在难听至极。

沈耀听不下去了,伸手一挥,将陈瑜推后,“看来你这女子不止眼瞎,嘴巴也毒得很!”

“你又是谁?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杨婧的新姘头吧?”

“阿瑜。”江秋白沉声道。

陈瑜闻声向他走去,伸手想要挽住他胳膊,却被他冷冷避开。

“四哥,是她先......”陈瑜还想再说,却被陈琦厉声喝道:“阿瑜!”

江秋白笑了笑,开口道:“只要我与她一日未曾退婚,她便一日还是我的未婚妻,你辱她,不就是在辱我?”

陈瑜彻底傻眼了。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所有人都以为,江家的退婚,乃是江秋白看不上杨婧,所以才会闹得这样满城风雨。

“没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还只是未婚夫妻。”她大方接过话。

惹得江秋白侧目,“既然我与阿婧已是未婚夫妻,那今夜不妨共用一隅。”

“不行。”她一口回绝,“凡事都应讲个先来后到,若今夜是你们先来,我断然不会厚颜无耻的请求一起宿下。”

她这是在变相骂他们无耻?

江秋白不怒反笑,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极为精致,现下一笑,更显耀眼。

杨婧呆了呆,随后别开眼不再看他。

只是冷着声道:“出门往西再走半个时辰,还有一间观音庙,你们上那儿宿去吧。”

江秋白目光闪烁的扫过她脖颈上的伤痕。

外面传闻,杨婧爱他如命,不顾安危只身远赴柳州,只为和他共处一州之城。

更有甚者说她因为江家的退婚,不惜以上吊相逼。

现下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第十章 抢占先机

江秋白一走,庙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刘老头和其他两人吃完挨边睡了,只有沈耀坐着不动。

火星毕啵,影影绰绰的火光映得沈耀的半边脸忽暗忽明。

杨婧“扑哧”笑出声来,身子向墙壁上靠去,“说吧,又想问什么了?”

“你跟刚才那人是什么关系?”沈耀冷着脸问。

“一纸婚约的关系。”

见她回答的这样淡然,沈耀心中憋着的一窝火不知怎么竟然散了。

“你带着我来这儿,也是为了他?”

“怎么可能呢。”说到这,她忽然想起桌下的人。

掀开桌布,男子一脸戒备的望着她,脚边放置着一只空碗。

她笑道:“夜里冷,出来烤烤火吧,等天亮了再钻回去。”

男子闻言,不为所动。

她便伸手去拉,这一次,男子没有伸手挥开她,而是轻轻一拽就被她给拽了出来。

两人在火堆前坐下,杨婧忽然开口对沈耀说:“没柴烧了,小昭你去外面找点,我和他说会儿话。”

沈耀知道她这是有意赶他,也没多说,起身出了庙门。

男子身长不高,和她差不多,皮肤蜡黄,显然是长时间营养不良而造成的,手脚也十分干瘦,看上去给人一种骨瘦如柴的感觉。

“我这次来淮阴县,是专程来找你的。”

男子垂首环抱着双腿,将脸埋在两膝间,使得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包括他此刻的神情。

“淮阴大旱,现在县城里到处都是快要饿死的百姓。”

男子维持着僵硬的姿势没有动作,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眼,但杨婧知道他没有睡着。

她自顾自地接着说:“我知道你是柳州人,家底殷实,被流言所害不得不逃窜到此地。”

说到这里,男子的双肩动了动。

“人们都说你是妖瞳,会克死父母姐妹。”轻笑一声,她道:“偏偏我却不这么认为。”

“老天爷为什么就偏偏选中了你?给了你这样一双非同寻常的眼睛?你看天底下的大多人,谁不是碌碌无为,普普通通过完此生,可你不同啊,你生来独特......”

“呵!你说得轻松!”男子一开口,嗓音沙哑枯燥,极为刺耳,“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独特!”边说,男子愤怒地踹向火堆,火苗四起。

杨婧一乐,语气欢快道:“我要不这么说,你又怎么会开口搭理我呢?”

男子后知后觉被算计了,他抬起污黑的脸,一双血瞳直直盯着她问:“你到底是谁?”

“我叫杨婧,临安人,父母双亡,现下暂居在柳州城的祖母家。”那明亮的笑容让男子有些愣住,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对他笑过。

那些人只会骂他,打他,然后用身边一切可以扔掷的东西丢他。

可就是没人对他笑过。

男子语气平和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杨婧发现,她真的很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因为话说起来实在不费劲,只用稍稍一点拨,对方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用意。

“我有一些事,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呵呵,我能帮你什么忙?”男子冷笑一声,“像我这样生有异象的人,谁敢让我帮什么忙?”

“我敢啊。”她答得太快,似乎想都没想。

男子皱起浓黑的眉毛,“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沈耀也这么问过她。

她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啊,她只是想趁着气还在,把前世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给夺回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啊,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至于我为什么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请你,只是因为你身上有着超于常人的敏觉力。”她看向男子,目光澄澈而真诚,“你从小被父母抛弃,被亲人凌辱,被邻居欺负,所有人都将你视为瘟神,克星,对吗?”

犀利而直白的言辞使得男子面露痛色。

那些痛苦和屈辱的回忆一幕接一幕的袭来,男子双手抱住脑袋,“没错!他们欺我辱我,就连我最亲的人!也巴不得我早点去死!可我就是不死!”

“是啊,你非但不能死,而且还要活得好好的!让当初那些欺辱你的人都好好看看,你是否真如他们说的那样不堪!”

男子听着,“呵呵”怪笑了两声。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

男子看着她。

“因为帮你的同时,也是在帮我自己。我和你说过,我是临安人,我爹娘死后在临安给我留了一些店铺和粮地,我一个小女子也打理不来,所以,想请你过去帮我打理。”说罢,杨婧摊开手,“事情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

“你不用问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相信你可以。”

难不成要她告诉他,你今后会成为天下第一皇商?

杨婧走近他,语气很是平静,“你要是答应,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去临安,到了临安自然有人会接应你。”

男子嘴唇动了动,连带着她的心也被揪了一把。

“好,我去。”

翌日。

杨婧亲自将人送上船,还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目送他离开淮阴县。

待人走了,沈耀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就这么信任他?你不怕他带着钱跑了?”

“不会。”

“不会?你和他总共不过见了一面而已。”沈耀说道。

她神情坦然,“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他真不值得我托,那也是我赚了呀,区区一百两就能将一个人看清,何乐而不为呢。”说罢,她转头走开。

沈耀愣在原地,反复琢磨,总觉得这话破绽百出,却又找不到毛病在哪儿?

“喂,咱们接下来要干嘛啊?”沈耀追上问。

“捞钱。”

“捞钱?怎么捞?”

两人回到庙中时,只有刘老头一人守着马车中。

“刘叔,怎么样?”

“小姐,都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了,现下外面的粥粮已经炒到天价了!”刘老头两眼放光,双手不自觉地搓来搓去,很是激动。

没过多久,派出去的郑老头和王老头也回来了。

一见杨婧,他们立刻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激动道:“小姐,你那法子真是好用!”

她不慌不忙地接过银票,从中抽出三张依次分给刘王郑三人,“辛苦你们了,下午咱们卖完最后两桶粥就走。”

“诶,小姐,这也太多了,我们什么也没干啊。”刘老头捏着一百两面值的银票,有些不知所措。

“不多,刘叔,这是你们该得的,日后我若是有事,还请你们多多帮忙。”

“一定一定。”听她这么一说,三人忙不迭地把钱往怀里一塞,生怕杨婧会再反悔。

第十一章 突发状况

如果杨婧没有记错的话,前世的江秋白正是因为淮阴县一行,好死不巧地赶在土地庙中结识了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蓝启明。

蓝启明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此后也多次为江秋白所用。

这一世她争分夺秒,总算是赶在了江秋白的前头,也算是提前将蓝启明这个商海奇才收入囊中。

接下来,该专心把精力放在柳州了。

辰时刚过。

刘叔听从杨婧的安排出去打听了两趟,确保淮阴县的粮食市价已经抬到了最高点。

她命人将熬好的稀粥装到洗净的猪脬里,用麻绳扎个口,分批次地送到淮阴县县衙和主要商铺街叫卖。

价格上,比清晨让刘叔三人卖的涨了一大半。

之前是试探市场能否接受,加上淮阴大旱,官府对粮价早已施行了把控和严管,根本不让哄抬市价。

没人哄抬,她便只好自己哄抬了。

一袋猪脬能装三勺稀粥,一桶稀粥能盛25袋不到的猪脬,她一共命人做了三桶稀粥,加上早晨卖掉的20袋猪脬,余下还剩50多袋,足够她捞回儿一笔。

虽然天灾面前,人人自危,她这样投机取巧的作法实在有些违背良心。

但上一世她的良心又是何等的好?上天可否对她怜见了?

这份良心钱,就算她不赚,也有得是人来赚!

想通了这些,她干脆换上一套农家布衫,也加入了卖粥的行列。

沈耀面容靓丽,不适合做这等事,杨婧只好让他将马车赶到城门下,等着接应。

到时候粥一卖完,转头就离开淮阴县,就算官府的人知道了,也无从查起。

远远地,杨婧看到城下围聚了一堆衣色各异的女子,她上前将人拨开一些,抬眼望去。

居然是沈耀在马车上睡着了,因此吸引了一堆青春女子围观。

她不好上前,只好捡起地上的石头冲着沈耀的脑袋一扔。

“啊!”马车上的美少年醒了,“谁打我?”沈耀怒道,揉了揉眼,将马车外围聚的女子们赶走。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走开走开!”

女子们捂嘴偷笑,有甚者还偷偷将自己的丝巾和帕子留在了马车上,沈耀起身将马车上挂满的花花绿绿丝巾摘下,一转头,居然看到了靠在半边看好戏的杨婧。

他跳下马车,神情惊喜地向她跑来,“这么快就卖完啦?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让你等着接应我们,可没让你在马车上打瞌睡。”她伸手戳了戳沈耀的白净的脑门,“打个瞌睡也就罢了,还引来这么多女子围观。”

“这,这又不是我让她们来的......”沈耀脸上一红,结结巴巴道。

“好了好了,你先赶着马车出城,我在这儿等刘叔他们。”

沈耀不情不愿地走了,脑门上印着一个红点。

半个时辰后,刘叔和郑叔先后都回来了,就差年纪最大的王叔还没有回来。

杨婧心中有些不安,只好改变计划,“刘叔,你和郑叔各走各的,先出城,以免被人认出,我去找找王叔,如果日落之前我们还没有出来与你们会和,你们就先回柳州。”

“啊?小姐,这怎么行呢?要不我们和你一块去找找?”刘叔提议道。

“不用,人多口杂反而不利于找人,我一个人快去快回。”

“这,那好吧,那小姐你一个人当心啊。”刘叔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几眼,杨婧却转身往郑叔卖粥的街道找去。

因为旱灾,街上只有些大户人家的子女在走动,这些都是不愁吃的。

“诶,姑娘你好,打扰一下,请问您有没有看到这么高的一个老人,衣服是蓝色的。”正说着,一行人从眼前走过,她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啊,谢谢哈。”

江秋白的到来,让整条街道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她被人挤到街道边。

忽然前面的人,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回过头来。

杨婧蹲下身去,拍了拍鞋尖的灰尘。

与此同时,站在江秋白身侧的陈瑜关切问道:“四哥,你在看什么呀?”

江秋白收回视线,回身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又再次回过头,正好对上了起身的杨婧。

还真是冤家路窄,在哪儿都能看到他。

杨婧头也不回转进下一条街道,挨个儿继续找人。

这一找,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搭进去了,却还是没有找到王叔。

直到路过一间茅草屋,杨婧脚步一停,无意识地向半开的门内看了看。

“王叔!”

“小姐,你,你怎么来了?”

杨婧推门而入,视线刚一触及到茅草屋内的人,顿时愣住不敢再走。

草屋内密密麻麻蹲坐着几十人,把这个原本就不算大的茅草屋挤得更是连落脚的地也没有。

王叔站在这群人的中间,手中拿着猪脬。

“王叔,你这是在干什么?”她出声问。

王叔一愣,将手中的猪脬递给脚边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姑娘,向她走来。

“小姐,对不起......”

杨婧的目光落在门后丢弃的猪脬上,“为什么?”

“我,我老家就是淮阴的......”王叔说着低下头去,“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小姐。”

“所以你就偷偷背着我,将我的稀粥卖给这些人?”

兴许是因为她的话和语气,激得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目光不善的看向她。

杨婧很生气,她觉得王老头是有预谋的,至少来之前,他从未跟她提起过自己就是淮阴人。

但她又偏偏气不起来。

这么一大屋子的人个挨个的望着她,每个人脸上脏兮兮的,却又双眼饱含希望和愤怒。

叹了口气,杨婧将王叔拉到门外。

“爷爷。”一个小女孩紧张的跟出门来。

杨婧对小女孩笑了笑,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苛刻,“王叔,且不论你这样做对我的损失有多少,就拿今日这样的事来说,淮阴县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你救得了他们一日,难不成还能日日替他们送粥送粮?”

王叔沉默以对。

“卖粥的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现下我们几人要赶在天黑前回到柳州,你走还是不走?”

这事说来也巧,当时她看王叔年纪过大,担心他体力不济,所以只分了10袋猪脬给他,要不这会儿还不知道要亏多少。

不过亏也倒不算,当做日行一善得了。

第十二章 见招拆招

王叔不走,杨婧只好一个人出了城。

沈耀焦急遥望着城门,一见她出门,立刻便迎了上去,“你怎么才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杨婧笑道:“我没事,王叔不走了,咱们先走吧。”

“你找到他了?”

“恩,上车再说,先回柳州。”

“好。”

连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总算是回到了柳州,简单和刘叔告别了几句,杨婧带着沈耀快步赶往刘家后门。

亥时刚过,本应早就挂起灯笼的刘家此刻却灯火通明。

所有人挤到了偏院大门外。

春浓瘦弱的肩头挡住气势汹汹的刘家人,急得咬紧唇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都说了,我家小姐已经睡下了,你们凭什么硬闯?”

“给我将这个丫头绑开!”老太太被刘芊芊等人拥簇着赶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刘芊芊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祖母,会不会是下人传错了消息?”

来告密的下人急忙走上前来喊道:“老太太,小的不敢啊,小的是亲眼所见!杨家小姐......”

“怎么这么吵?”杨婧打了个哈欠,穿着单薄的白色亵衣走了出来。“祖母,你们这是?”

刘芊芊脸色大变,怎么回事?这贱人怎么会在偏院?

难不成她没有赴约?不可能!

春浓双眼放光,太好了!小姐回来了!

一股脑挣脱开身后的桎梏,扑到杨婧面前哭诉道:“小姐,这狗奴才也不知受了何人指示,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要污蔑小姐你在城外与男子幽会!”

“哦?是吗?”顺着春浓手指地方向看去,一名贼眉鼠眼的家丁挺了挺胸膛,不怕死的继续道:“没错,是小的亲眼所见!”

老太太脸色沉着,“阿婧,你过来。”

“是,祖母。”她大步走上前。

一阵微风吹过,纤薄的亵衣随之贴紧,曼妙的身材在众人面前一览无遗。

刘芊芊望着眼前一脸娴静,气质泠然走过的杨婧,心中恨意更甚,指甲也在不知不觉中深陷于掌心。

“阿彪,你把看到的如实再说一遍。”老太太手中拄着一根凤头拐杖,半眯着眼。

杨婧来至跟前,神情一如平常凝视着那位家丁。

“说吧,我听着呢。”她淡淡道。

阿彪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些躲闪,“小,小的一个时辰前,亲眼看到杨小姐在城外与、与男子私会。”

“男子?什么样的男子?相貌何如?身高何如?穿什么颜色的衣衫?”

“这,这...天色昏暗,小小小的也没有看清。”阿彪磕磕绊绊道,眼神一直不敢直视于她。

她轻笑一声,“既然看不清,那你又是如何肯定私会男子的是我?”

接二连三的问题,将手足无措的阿彪问得冷汗直冒。

“小,小的有幸见过杨小姐几面,对杨小姐的身形和相貌,很是熟悉。”

“哦?是吗?”杨婧一副认可的模样,“你看不清那男子的样貌与衣饰,倒是可以遥遥一眼认出我来,这倒是个好本事。”

阿彪没有想到自己的回答居然还能受到杨婧的赞赏,当即抹了一把汗,以为自己渡过了这道难关。

谁知下一刻话锋一转,杨婧的语气陡然一变,“你是外院看守花园的家丁,你应当知道我在刘家的地位,我何时进出不向刘管事报备了?”

阿彪一愣。

“若是我当真瞒着刘管家出去和男人私会了,那请祖母将守门的下人都叫来问问,我倒想看看,从昨夜一直在房中练字的我,是何时长了翅膀,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飞出去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竟然生得如此一张利嘴!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杨婧吗?

这是老太太听后心中产生的第一个感受,这杨婧什么时候起嘴皮子竟变得如此利索了?

正想着,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

“老太太,不好啦!”刘管事面色慌张的闯了进来。

老太太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刘管事办事一向稳重,何曾大呼小叫过?

“今日之事,就这样罢。”话音落,刘芊芊惊叫出声,“祖母,这!”

老太太一个眼神瞪去,刘芊芊剩下的话只好全都烂在了肚子里。

“刘管事,你跟我来,其余的人都散了吧。”说完,老太太盯了杨婧一眼,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春浓紧紧拉住她的手,“小姐,吓死我了!”

她拍拍春浓,正要说话。

抬眼却见刘芊芊去而复返。

“表姐,实在不好意思,昨夜我吃得有些撑了,所以忘了赴表哥之约,劳烦你带我向他道个歉。”话是这么说的,可她脸上却全无道歉的意思。

刘芊芊冷笑一声,眼中划过一道怨恨,“杨婧,算你狠!你给我等着!”

“表姐慢走,阿婧就不送了。”不管刘芊芊态度多么恶劣,杨婧始终保持着温和的态度。

刘芊芊“蹬蹬蹬”地走了,这一趟可着实把她气得不轻,以至于两个丫鬟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小,小姐,咱们去哪儿?”

“去东院!”

刘家东院。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刘子胜这几日忙于准备诗会,所以无暇顾及和刘芊芊商量好的计策。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当面去问问她!”刘芊芊咬紧牙,低喝了几声,“杨婧你这个贱人!贱人!”

“芊芊,我在想,她该不会是识破了我们的计策?”刘子胜想了想,“那封信,你是亲手交到她手上的吗?”

刘芊芊气得胸脯起伏不定,“你信不过我?”

“没有,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呢?只是这杨婧一向视我如命,见到我亲写的书信,又怎么会不去赴约呢?”

刘子胜想不明白。

“我不管,这办法不行,你给我再想一个办法!必须把杨婧赶出刘家!”刘芊芊恨恨道。

刘子胜连连应下,一直哄了小半夜才将刘芊芊哄好睡下。

夜半时分,偌大的刘家此刻还有一处亮着灯。

“你说什么?有人赶在我们之前哄抬起淮阴的粮价?还搅得灾民大闹府衙?”老太太“咚”地一声放下茶盏,厉声问:“谁?是谁?”

“这个,暂时还没有查到。”刘管事佝偻着背,脸色难看至极。

“给我加派人手去查!一定要查到是谁坏了我们的计划!还有,派人给我继续盯着赵家,看看是不是他们在暗中搞鬼!”

“是!”

第十三章 收购米铺

夜深人静,杨婧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路的尘嚣。

“小姐,刚刚都快把我给吓死了!”春浓拉着杨婧,小脸皱成了一团。

她走到书桌前,笑了笑,“春浓,你今日做得很好,但还不够。”

“啊?小姐,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啊?”

她翻看着桌上的草纸,少有耐心的给春浓解释道:“假若今日我没有及时出现,你是否只能眼看着她们闯进小院?”

春浓点点头,“老太太派人拿住我,我当时想耍泼来着......”

“对了,你当时就应该果断点耍泼,总而言之在我没有出现之前,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让整个刘家都的人都知道,刘家已经将我们主仆二人,欺负到了如此境地。”

说到这儿,杨婧忽然停下,“傻丫头,你怎么写了这么多?不是让你每个一个时辰临摹一张的吗?”

看着书桌上写满字的厚厚一叠草纸,她的心中有些发酸。

“傻丫头。”她拉住春浓的手。

“嘿嘿,小姐,我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练练小姐教我的书法呀?小姐你看,我后面这几张是不是写得好多了?虽然跟小姐的字比起来还是差得好多好多,不过也不错了嘛。”春浓挑出一张字迹工整的草纸问。

“恩,写得很好。”她诚心夸赞道。

两人玩闹说笑了一会儿,杨婧把在淮阴城发生的事都和春浓说了一遍,说完,自己也理了理接下来的思路。

她从怀中拿出整齐的一叠银票,递给春浓。

“哇!小姐,你去淮阴赚了这么多钱啊?”春浓当即接过,手指点了点唾沫,小心翼翼地数了起来,末了,她诧异道:“小姐,有26张呢!”

“恩,26张,足够把城西那家米铺给盘下来了。”杨婧在心中默了默,“你去看看小昭睡了没有,没有的话叫他进来,我找他有点事。”

“啊好,我这儿就去。”

在春浓心中,自家小姐肯找他帮忙,那可是看得起他,她才不管现在几时了,小昭睡没睡呢,他就是睡了,自己也能将他给提溜到小姐面前。

春浓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很快便带着将将沐浴过后,头发都还未干的沈耀进来了。

沈耀吊儿郎当地往书桌前一坐,“怎么了?大半夜找我有什么事呀?”

杨婧先是笑,后是给了沈耀两张银票。

沈耀不明所以,“干嘛?想贿赂我?”

“不是啊,这是你保护我去淮阴的辛苦费。”

话刚说完,春浓一把抢过那两张快要交到沈耀手上的银票,“小姐,你,你也太大方了吧?这可是二百两啊!二百两咱们都可以请一队镖师护送小姐去淮阴了!哪用得着请他啊?”

“松手!”沈耀夺回银票,往怀里一塞,“既然你家小姐都给我了,那就说明我沈耀值这个价,你这个小丫鬟在这儿多管什么闲事,一边去。”他假意推了春浓一把,很快便收到了杨婧的冷眼。

“我要你明日去替我办件事。”她直言。

沈耀叹了口气,“就知道还有重头戏在后面等着我呢,说吧,什么事。”英俊的眉眼带着笑意,透出一股儿不属于少年的匪气。

那左眼窝间的一颗细痣引得杨婧发了会儿愣。

沈耀望着她,见她只盯着自己看,半天不说话,脸色有些暗红。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别不是对小爷起了什么贼心吧?”他双手护胸,做出一副怕怕的模样。

“呸!我家小姐才看不上你这个小叫花呢!”春浓接过话骂道。

沈耀脸一黑,“去去去,你一边呆着去,我跟你家小姐谈正事呢。”

春浓不说话将脸扭开,“小姐,你们谈,我去给你沏壶热茶。”

“好,去吧。”她乐得于看小昭和春浓打闹,总觉得看着春浓,就好像看到了往日的单纯无邪的自己。

春浓的一心护主,和自己的一心护郎又有何不同呢。

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收回发散的心思,杨婧一本正经道:“我想请你明日替我走一趟。”

“去哪儿?”

“去城西,找到一家名叫小梁米铺的,将这个铺子给盘下来。”

沈耀一听,脑子里开始不自觉地回想到杨婧带他去淮阴卖粮的事,这么大不敬的事,她居然随随便便就把他带上了,原来是为了这一出。

他咂咂嘴,“多少钱?”

“两千两,租五年。”

沈耀眉峰凸起,“不可能吧?寻常粮铺也大都是四五百两一年,更何况是城西那么好的地段?”

杨婧听他这么一分析,顿时觉得自己找对了人。

他对地段和铺价都是有把握的,这说明自己没有找错人。

“够了,你早上先去买一斤米糠,中午再去买一斤麦麸,到了晚上快要关门时,再去和老板娘谈租铺子的事。”

沈耀问:“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我直接去对比一下小梁米铺周围的铺子一年租金都是多少钱不就完了?”

杨婧摇头,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麻烦点好,麻烦点就能剩下不少钱。”

沈耀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又不愿再问,生怕问了遭到她的看不起,于是接过银票走了。

湿漉漉的黑发在少年尚且单薄的背脊后甩来甩去,弄得后襟湿了一大片。

杨婧情不自禁叫住了他,“小昭。”

沈耀已经走到门边,一只脚早已跨了出去,闻声回过头来,“干嘛?”

“记得把头发擦干再睡,要不明天一早会起不来的。”

沈耀顿了顿,撇了撇嘴,“我才不会起不来呢。”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也早点睡吧,哪有女孩子像你睡得这样晚的。”

后半句声音虽小,但她还是听到了。

起身将书桌收拾好,正准备睡下时,春浓提着茶壶回来了。

“小姐,你要睡了吗?”春浓将茶壶放回圆桌,快步来到她的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活,没两下便把床铺好了。

“你也快去睡吧,明日好好睡一觉,不用起早。”杨婧摸摸春浓扎了两根小麻花的脑袋。

春浓眼睛一眯,“好,小姐你睡吧,我帮你把灯吹了就走。”

杨婧褪去外衫和足袜,钻进了被窝。

房间里“噗”地一声灯熄了,紧接着传来轻轻地关门声。

她想,自己今夜应该会睡得很好。

第十四章 正面交锋

这一觉,杨婧一直睡到了大中午。

外面阳光正烈,屋子里有些闷得慌。

她起身推开窗,正巧看到春浓在打水洗衣,便唤了一句,“春浓。”

春浓抬起头来,用衣袖擦了擦汗,“小姐你醒了啦!”

“我想你这几日来来回回折腾,肯定很累,所以就没叫你起床。”她还没开口呢,春浓就已经替她想好了说辞。

她含笑点点头,“确实,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没有前一世的噩梦相缠,也没有夜间醒来,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望了眼空荡荡的院子,杨婧忽然想起沈耀来,“小昭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恩。”收购米铺也不是什么小事,时间长一点也没什么,她一边想,一边摸进厨房。

灶台上,掀开热气腾腾的蒸笼,里面摆着三盘炒好的小菜和米饭。

杨婧忽然泪上心头,其实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个日子也是不错的。

正在这时,围墙内“噗通”落下一个身影。

沈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难怪昨夜你要叫我去找小梁米铺的老板娘谈,这婆娘居然如此泼辣!实在可怕!”

他大步走来,身上的长衫下摆破了好几个洞,看起来很是狼狈。

杨婧端着米饭站在厨房门口,顺口招呼道:“回来啦?一起吃饭吧。”

沈耀偏过头去瞪了她一眼,问道:“你别幸灾乐祸!小爷我一定会拿下这家铺子的!”

刚说完,杨婧学着他的样子回瞪了一眼,“祝你好运。”

“哼!”沈耀气汹汹的换了身衣服又走了。

春浓低头继续洗衣。

吃完饭,杨婧正准备回房给临安的奶娘回一封信,问问蓝启明的去向。

忽然听人说江家来人了,且扬言要见她。

刘管事站在院子外,仿佛多踏进一步都是对他的玷污。

他扯着嗓子喊:“杨小姐,老太太唤你去前院。”

“知道啦。”半响,院子里传出一声回答。

刘管事等了又等,还是不见人,忍不住斜着身子向里面看了看。

阳光正好,院子里的春浓一身枣红色衣裙,正卷起裙摆,蹲在地上洗衣。

刘管事好奇问道:“春浓,你家小姐呢?”

春浓好像没听到一样,头也不抬。

刘管事吸了口气正要发作,抬头却见杨婧推门走了出来。

只是一眼,刘管事便呆住了。

破败冷清的青瓦小院中,一名绿裙少女缓缓走了过来,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她细腻白嫩的肌肤上......

“刘管事?”杨婧走出院门,轻唤道。

刘管事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杨婧笑了笑,“走吧。”

“哦...好!”刘管事提步跟上。

前院正厅。

老太太和一名华装美妇人坐在主座,身边候着四个丫鬟,气氛正冷。

杨婧在门外福了福身,“祖母。”

美妇人的目光继而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将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打量个够了,美妇人冷笑一声,“闻名不如见面,原来你就是杨婧啊。”

刘氏已经应付这江家主母一个早上了,早就疲惫不堪,本想着能趁机打听点事,谁知这江夫人嘴风实在太紧,这会儿见杨婧来了,径直把烂摊子往她身上一扔。

“阿婧啊,这位江家夫人,你替我好生招待着。”说罢,老太太被人扶出去了,在经过她身边时,刘氏叮嘱道:“你自己的烂事自己收拾!”

杨婧失笑应下,“是。祖母慢走。”

江夫人这是头一次见到杨婧本人,虽说相貌不差,可这浑身上下的衣饰,以她多年来练就的火眼金睛来看,一眼便知是次品,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她的儿子。

江夫人正了正色,抿了一口茶,“明人不说暗话,你要如何才能交出婚书?”

杨婧直起腰来,“我要的,夫人恐怕给不起。”

“呵呵,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们江家给不起的东西。”江夫人口气鄙夷,眼神也尽是不屑,“想不到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只可惜以你这样的出身和见识,根本配不上我儿!”

没等她搭话,江夫人又道:“只要你今日能把婚书拿出来,以前你做过的那些损坏我们江家名声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好啊,只要夫人你能做到,哦不都,是只要江秋白能做到,婚书我立刻奉上,绝不耍赖!”

江夫人看着面前神情冷淡的杨婧,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

“你想要什么?说吧。”江夫人想归想,但很快便释怀了,就这么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女子,她能要点什么?

无非就是钱啊,名啊,除此之外,江夫人想不到她还能要什么。

杨婧垂着首不答,这才江夫人看来,无非是难以启齿。

于是她笑着鼓舞道:“说吧,不用不好意思。只要你开得了口,我便给你。”

这话说的甚是轻松。

殊不知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闻言,拱了拱手,杨婧朗声道:“多谢夫人成全,其实小女想要的也不多,只要江秋白八抬大轿将我娶作正妻便可。”

“你说什么?”江夫人张着嘴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蓦地反应过来了,江夫人怒道:“混账!你这是在耍我?”

杨婧惶恐不已,声音中甚至带了几丝颤抖,“小女不敢。”

“不敢?杨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耍本夫人!”江夫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夫人误会了,令郎如此优秀,柳州城不知多少女子羡慕我与他有了婚约呢,我又怎么可能答应退婚?”话毕,她微微一笑,“要退,也只能是我退他。”

“你!你!”江夫人摇摇晃晃地扶住桌子,显然是被惊吓住了,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可始终就是没有后半句。

杨婧见了,心间多了一丝痛快。

别以为她不知道,外面那些关于自己的传言,有大半都是江夫人编好命人传开来的。

江夫人气喘吁吁的看着杨婧端丽的面容,她先前故意说了那么多刺耳又难听的话,这女子居然一点受辱和愤怒的表情也没有?

不行不行,这样的女子心机太深,更加配不上她的儿子!

第十五章 阴差阳错

江夫人说不过杨婧,心中想着这女子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厌恶的情绪因此又多加了一分。

不管怎么样,她今日非要拿到婚书不可!

“来人,给我将这个女子带走!”

门外忽然涌进七八个腰上别着刀的护卫,杨婧向后退了一步,正色问:“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先礼后兵,没见过吗?”江夫人冷笑一声,“把她给我带走!”

“等等,夫人如此爱惜名声的人,就不怕此行辱没了自己儿子的声誉?”话到嘴边,她硬生生把江秋白三个字咽了下去,“绑架未婚妻,这事要是让人传扬了出去......呜呜呜.....”

“把她嘴巴塞上,带走。”

杨婧瞪圆了眼,手上刚拽过一张椅子,紧接着后颈一疼,软倒在地,没了知觉。

......

江家后院。

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让杨婧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刚一动,立即发现自己的四肢被人用麻绳捆绑住了,整个人斜倒在地上,发髻散乱,模样狼狈。

忽然,门锁声传来。

杨婧眼睛一闭,只感觉到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她,解开了绳索,随即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将她抱了起来。

是谁?

难道是江秋白?

“三少爷,这,这样不好吧?大夫人......”妇人哆哆嗦嗦的声音一响起。

杨婧心头一震,不是江秋白!

三少爷?

江家有四子二女,听那妇人叫他三少爷,难不成是江秋白的三哥江慕寒?

不好,据说此人是江家唯一一个败类,为人不学无术,嗜赌成性,落在他的手上可不行!

灵机一动,杨婧“刷”地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拉过腰间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江慕寒吃痛刚一松手,他怀中的杨婧立刻逃似的飞奔而出。

江慕寒看着手臂上鲜红流血的牙印,勾了勾唇,“好啊,没想到老四的媳妇儿居然这么烈!”说完,提步追了出去。

出了后院的杨婧一股脑向东跑,东院是主院,若是能遇到江秋白的父亲江慎就好了,再不济也就是遇到江夫人郑氏,总好过落在江慕寒的手中!

江家的房屋院舍主要以青红为主,走到哪儿都是青瓦红墙,让人摸不着头脑,听闻江秋白的姐姐江秋月一个月前刚被皇上升为了皇后,特赦家中建筑一律以皇宫的建设来,果然名不虚传。

可眼下实在不是感叹建筑之美的时候!

“哼,跑啊,我看你能往哪儿跑。”身后的江慕寒已经追了上来,他少年学武,身强力壮的,体力自然是杨婧一个弱女子所不能比的。

杨婧脚步一停,扬首看了一眼正东方名为“岸芷汀兰”的院子。

不管了!

她埋头推开院门,冲了进去。

四目相对,好不尴尬。

“你?”江秋白手中提着一个青色的铜壶,正在给院子里的兰花浇水。

“都是你!”她咒骂了一句,紧接着跑开躲了起来。

江慕寒大喇喇走了进来,嘴里念叨:“难不成真是上天注定?怎么偏偏跑到了老四这里?”

江秋白迎上前来,“三哥,今日怎么会有空来我这里?”语气中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明明是一母同胞,偏偏江秋白得了母亲的传承,眉眼生得俊丽脱俗,而他江慕寒却只能浓眉大眼,勉强算是英朗。

这贼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

江慕寒回过神来,打着哈哈道:“我的妾室跑了,好像是进了你的院子。”

“三哥看错了吧,我一直在院中,并未看到三哥的哪位妻室进来过。”江秋白说道。

江慕寒脸色一僵,笑意也撤了下来。

“老四,听说大姐在京都给你找了一门好亲事?”

“三哥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我不是早有了婚约在身了吗?哪里用得着再找。”

江慕寒抱着手,叹了口气,“可是娘不喜欢啊,难不成你喜欢?”

江秋白没有说话,目光却有些有意无意地飘向走廊。

杨婧蹲在走廊夹道中,腿脚都有些麻了。

这个该死的江慕寒怎么还不走?赖在这里磨磨唧唧,说一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难不成是故意想要羞辱自己?

庭院里的说话声渐渐小了。

杨婧有些听不清,等到她想要悄然走近些,听个清楚时,一个黑影投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

突然出现的声音和突然出现的身影将她吓了一跳,拍着胸脯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缓过来后,她站起身来,目光一冷瞪了回去,“这个问题你应该留着问问你娘。”

“我娘?”

“没错,原本我曾想,你们江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

她说到这,江秋白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但好歹是一方霸主,总归不会做出什么流氓行径来惹人笑话,可没想到!”杨婧咬牙切齿骂道:“你娘居然带人将我打晕了掳来!”

说这话时,她双眼瞪圆冒着火,死死地抿着唇,已然愤怒到了极致。

她就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江家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来!

可没想到江秋白听后只是笑了笑,“难怪你会出现在这里。”说着,他将铜壶放下,“走吧,我送你出去。”

“什么?”他居然如此云淡风轻的就把自己打发了?

杨婧呆眼了,直到走出了江家大门,她肚子里的那包火仍旧没能散开半分。

这可真是欲出不得。

出了门,江秋白做出一个“请”地手势来,“今日之事我很抱歉,我保证,日后不会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杨婧冷哼了一声,“这么说来,我倒还要谢谢你了。”

“这倒也不用。”江秋白一脸笑意的将手背到身后,半分也没有平日所见的冷峻,“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问。”她蹙着眉,好奇能让江秋白好奇的问题是什么。

“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又不答应退婚?”

她喜上眉梢,“因为我有个怪癖。”

“什么怪癖?”他继续追问。

“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你。”她勾了勾嘴角,一字一句道。

江秋白沉默了一刻,接话道:“这倒确实是个怪癖。”

杨婧气结,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话就走。

“总之你只要记住,只要你不好过,我就好过。”

第十六章 主动出击

离开了江家,杨婧一路心情愉悦。

可转念一想,自己还得回到外祖母家,心情瞬间荡回谷底。

就算是她再怎么在乎亲近,想要和刘氏亲近,恐怕如今也是难上加难了。

外祖母能眼看着她被江家带走而不发一言,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心凉。

出都出来了,不如顺道去看看城西的小梁米铺收购得怎么样了。

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前世那些撕心裂肺的回忆好像渐渐在淡忘。

她不是个活在回忆里的人。

可是前世那些伤痛,又岂是短短几日清闲便能忘却的。

正想着,小梁米铺前的一阵骚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们要干什么?”

“快放手!放手啊!”

“你再不放手我就报官了!”米铺中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引得街上路过的不少人侧目驻首。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干什么呢?”有人不解道。

“想来是又被赵家逼着关门了吧?”一位好事者摇了摇头正要离开却被人拦住,“莫非这位兄弟知道出什么事了?”

杨婧眼睛一眯,嘴角也带上了笑。

拦住那好事者的人,正是沈耀。

“这事啊,不看也就知道,城东的赵家一直想要垄断咱们柳州城的米粮,偏偏这小梁米铺又有些家里的地皮可以产粮,米粮卖得也便宜,人家当然不会让他们一家好过咯!”说着,好事者看了一眼沈耀,“我劝你还是别趟这趟浑水咯。”

沈耀呢喃道:“城东的赵家。”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了一束目光的注视,抬起头来。

杨婧收回身子,躲在转角的巷口后,笑了笑。

正准备离开时,一个没留神,竟是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嘶...抱歉。”她出声道,肩头撞得有些发麻。

那人低下头来,个头比她高了整整一足个,双手将她扶稳,露出一小截小麦色的肌肉。

“是我没看路。”男子说道。

杨婧揉着肩,微微点了个头就要走开。

男子眼前一亮,想要将她叫住,“姑娘留步。”

杨婧没有回头。

回到刘家,这一次,她没有选择翻进后墙。

而是在众人的诧异下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了进去。

几个丫鬟聚在一起,“怎么回事?表小姐怎么回来了?”

“是啊,她不是被江家带走了吗?”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杨婧神情无常,从一片指点声中穿过。

看来,得尽早从刘家搬出去了。

可是临安的店铺权还没有拿回来,现下贸贸然回到临安......还得想出个万全之策才是。

推开偏院的小木门,院子里的春浓急得焦头烂额的走来走去。

“小姐!你可回来了!我听人说你被江家的人带走,你没事吧?”春浓拉着她看来看去,紧张得不得了。

“我没事。”

春浓哄着眼,眼泪珠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往下掉,“小姐,都是奴婢没用,没有保护好你,老爷临终前曾交待过奴婢一定要保护好你的。”

“傻丫头,哭什么啊,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杨婧将她揽住,“别哭了,经过这次的事,我好歹也知道了刘家对我们的情分,如今可谓是半点不剩了。”

“对哦,这老太太也太过分了,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姐你被江家的人带走呢!哪有像她这样做外祖母的!”

“江家毕竟是柳州的地头蛇,刘家这点家底自然不敢与他们作对。你做饭吧,我去换身衣服。”

春浓点点头,“好。”

关上门,杨婧提笔给远在临安的奶娘写了一封信。

好在当时离开临安时,奶娘留了个心眼,让她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信。

柳州距临安走水路,不过五六日的路程。

算着日子,蓝启明最快也就四日后能达到。

她只有四日的时间来做最后争取了,如若再不主动出击,只怕是要失去最佳机会了。

吃过晚饭,杨婧独自一人走进了前院。

“表小姐。”她来到老太太的祠堂外,丫鬟福了福身,语气不耐烦道:“老太太在前厅。”

“谢谢,我知道了。”面对杨婧灿烂无邪的笑容,丫鬟脸色有些怪异的匆忙离开。

这么晚了,老太太居然还在前厅议事。

看来淮阴的事让刘家损失了不少,她抿着唇角,走进了前厅对面的凉亭。

没一会儿,刘管事和账房管账的张嬷嬷出来了。

他们二人均是看到了不远处的杨婧,可无人上前打招呼,都是绕着小道走了。

对于刘家的蔑视,杨婧嘴上虽不说,可心中却积怨已久。

也对,一个小小的孤女,不远万里赶来投奔,在谁看来都是拖后腿的。

“祖母。”杨婧哽咽着喊了一声,眼眶也顿时红了起来。

刘氏抬眼看来,“回来了?”

听刘氏的话,似乎毫不在意亲手将她送给江家。

她缓缓走上前,来到刘氏跟前。

“祖母,我想走了。”

“走?”刘氏拔高声,“走去哪里?”

她低下头去,声音弱弱道:“我想回到临安去......”啜泣了两声,又道:“好歹爹爹给我在临安还留了些铺子,我想回去学着打理。”

刘氏脸色一变,咳嗽了两声,“不行,你这一回去,柳州的人只会说我们刘家无义,竟将你一个小小的孤女赶回去。”

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刘氏一眼,瓷白的小脸上清泪纵横。

刘氏看着她,面上的严肃和无情褪了些下去,但还是冷着声说:“阿婧,我早早就和你说过,你若是早点将那婚书还给江家,哪里还至于受这些苦头。”

她没有搭话,只是肩头微微耸动着,看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刘氏本以为杨婧这回儿是回不来了,谁知竟然回来了。

回来了也就罢了,居然还哭了?

看样子是在江家撞了南墙,受了委屈。

看她这次还敢不敢不退婚,刘氏心中想道,又软下声来劝慰,“你从小便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要不是这次在江家碰了壁,只怕你心里还会以为外祖母让你交出婚书是在害你呢。”

刘氏一边说一边用眼盯着她的表情。

杨婧还是哭,没有一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不会的,祖母对我这般好。”

第十七章 我要从商

刘氏没觉出杨婧的话外之音,点点头,“行了,别闹了,这几日我忙着呢,下去吧。”

寥寥几句后就想把她给打发了?

杨婧站着不肯走,刘氏语气陡然一变,“怎么?还有别的事?”

“不瞒祖母说,家中奶娘来信,说叔伯们让我回去一趟。”

刘氏那细描的眉毛挑了挑,“回去做什么?又要分你爹那点命根子吗?”

杨婧叹道:“唉,大约是吧,要不是祖母提点,我还一直想不明白奶娘怎会突然来信,还说让我带上地契回去。”

“地契?”刘氏绷紧脸,“好好的提什么地契?你别搭理杨家那几个老不死的,我还不知道他们想干嘛吗?天天削尖儿了脑袋的想占便宜,你爹都死了,他们也不怕跟着去!”

杨婧咬着牙,竭力地忍住破口大骂的念头。

素来知道刘氏一直看不起她爹,可没想到她当着自己的面也丝毫不留情面。

都是故去的人了,为何还要如此刻薄!

可她心中纵然有千般恼怒,此刻也不得不压下。

“祖母说的是,这几日我也翻来覆去的想了,一直这么坐吃山空拖累刘家也不是办法,我决定......”

“决定什么?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决定什么?”像是怕她说出要走地契的话,刘氏急急打断她。

杨婧抿了抿唇,“祖母,婧儿今年七月就该及笄了,祖母就算能保我一时温饱,可总归给不了我一生庇护,我想得很清楚,我要从商。”

在刘家,从商本是一件理所当然又皆大欢喜的事。

因为这继承了刘家的祖业,是光耀明媚之举。

可杨婧不是刘家人,她要从商,刘氏就高兴不起来了。

“胡闹!”突然的呵斥,让前厅里的祖孙氛围突然降至零点,“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云里雾里的绕来绕去,原来是想要回地契。”刘氏阴着脸道。

被看破的杨婧也不尴尬,干脆直起了腰,平视起刘氏。

“想不到婧儿这点小伎俩,还是被祖母给看破了。不瞒您说,我打算拿到地契后就走。”尽管如此,她的语气中还是没有丝毫别看穿伎俩的意思,直白的让刘氏棘手。

刘氏沉默着,一脸布满皱纹的老脸阴沉可怕。

换作是前世的她,恐怕早已经被刘氏这幅表情和神态吓得小腿直哆嗦,任由安排了。

就在这时,刘管事敲了敲门。

“老太太,有贵客到。”

刘氏深吸一口气,感觉刘管事的到来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你先下去,这事以后再说。”刘氏将她赶了出去。

临出门前,杨婧还听到一句,“快快请进来。”她垂下眼皮,故意在门边磨蹭了一会儿,直到看清被刘管事请进来的人。

“是你。”那人直直盯着她道。

杨婧皱了皱眉,但很快便抚平眉梢,微笑点了点头道:“好巧。”

“有缘千里来相会。”司马克冷毅的五官犹如刀削一般,深邃中带着一丝威压,这是长居官场的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目光下移,一身红纹黑底常服,看似寻常,却也俊朗不凡,腰上坠着一块令牌,上面写着三个字——司农卿。

主管农业事务的最高官员。

刘家居然搭上了这根线。

刘管事见贵客停住了脚步,眼也不眨着盯着杨婧离开的方向,随即恭敬问道:“司马大人,您认识我家表小姐?”

“表小姐?”司马克转过身来,笑意转眼即逝,“她不是刘家人?”

“司马大人有所不知,刚刚那位不是我们刘家的小姐,而是从临安赶来投靠老太太的表小姐,名叫杨婧,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我家老太太一辈子吃斋念佛,心地善良,得知此事后立刻派人将她接了过来。”刘管事一番话解释下来。

司马克闻后轻笑了一声,提步走进了前厅。

刘管事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刘管事参透不了司马克的这个笑,只得诚惶诚恐地跟上。

司马克身形高大硬挺,一进门便险险将门框罩个严实,犹如一座大山压来。

刘氏急忙起身,“司马大人请上座,上茶,方才有点小事耽搁,没有出门远迎,还请大人勿怪。”

司马克摆摆手,在主座上落下。

随即又刘家的丫鬟彩月提着茶壶袅娜走来,彩月是丫鬟中举止气质最为端秀的,前几日听闻府中有贵客要来,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倒茶的机会。

“啊......奴婢失礼了。”因为分神偷看,茶水直接满溢了出来,幸亏没有烫到司马克的手。

司马克皱起眉。

彩月连忙掏出绣帕去擦,谁知却被人半路掐住了手腕,他冷眼一睨,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吓得彩月迷恋的双眼立时清醒了过来。

彩月噗通跪倒在地,“奴婢不是有意的,请大人恕罪。”

刘氏颜面尽失,顺势喝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你有何用?还不快滚下去!”

司马克松开手,彩月捂着手腕赶紧退了下去,等出了门掀起衣袖一看,顿时吓得花颜失色。

手腕足足青紫了一圈,可见刚刚那人眼中的杀意是真的。

彩月连跑带爬地跑出了前厅。

此事传得很快,没多久,身在偏院的春浓也听说了此事,还特地将此事拿到了杨婧的面前说笑。

“据说当时那彩月吓得惊慌失措跑出了前厅,一整晚都没有出来吃饭呢。”春浓拿了一颗枣子喂到杨婧嘴边,“大家都说她是被那贵客吓破了胆,可依奴婢看啊,她没准是怕老太太和刘管事责罚呢。”

杨婧将书合上,抬起头问道:“小昭回来没有?”

“对哦,他好像出去一天了。”

话刚说完,外面传来脚步声。

“吱呀”沈耀连门都没有敲径直推开门,“杨婧,看看小爷给你带回来什么?”

她起身走去,“恭喜恭喜。”

沈耀脸上的神情一僵,手也不自觉藏到身后,“恭喜什么恭喜!”

“给我吧。”嫩白的掌心伸到他的面前。

沈耀黑着脸将纸拍到杨婧手中,“哼!”

草草看了一眼,纸上简单列了些租铺子后的条件和要求,最后署名是沈耀。

第十八章 开个药铺

“你还没吃饭吧?”她笑着问。“春浓,快去给咱们的大功臣做点好吃的。”

“是,小姐,我马上去!”春浓笑着跑出门,小姐的好事就是她的好事,太好了,小姐要有铺子了!

再过不久,小姐和她也不必再受刘家的恶气!

“你先吃,吃完再来找我,我还有点要交代你。”她对沈耀说。

沈耀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奴役我。”

“这怎么能说是奴役呢?”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我得告诉你。”沈耀突然正色,“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人,你猜是谁?”

“谁?”她问。

“王叔,这人你还记得吗?就是拖咱们后腿那老头。”沈耀勾了勾唇,冷笑一声,“好像是被官府的人给抓住了,当街拖走的。”

杨婧心中一紧,“官府的人?”

“对呀,都是带刀的,准错不了,饿死了,我先去吃饭了。”

“好,你去吧。”

杨婧在圆桌旁坐下,心中寻思着,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王叔被抓,刘家牵上了司农卿。

她有一种预感,二者之前恐怕有点什么联系?

第二天一早,杨婧早早和沈耀一起爬墙出了门,美其名曰实地考察。

她原本是打算开个药铺的,不管看病,只管卖点药材。

临安的青雨林中有个不知名的药材山,等蓝启明一到临安,她便嘱咐他将两头的线拉起来,届时只需想办法将药材运过来便可。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有没有听?”沈耀在杨婧耳边唠叨了好一阵,看她没反应,不禁停下脚步问。

杨婧回过神来,“你说什么了?”

“我问你这铺子打算卖什么!”沈耀没好气道,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她想了想,随意道:“开个药铺吧,你来做掌柜。”

“我?你也太高看我了吧!我对看病什么的可是一窍不通。”说到这,沈耀顿了顿,“倒是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好像挺懂的。”

“咱们不看病,就卖点药。”她笑盈盈说道,“实在不行我给你买点书看看,依你的聪明才智,要不了几日就能认熟。”

沈耀眼神怪异的瞅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些话不太像是从她的嘴巴中出来的。

“花言巧语。”他嘀咕道,“还不是想奴役小爷。”

“确实想。”她接过话。

“你!”沈耀脸色涨红,又羞又恼。

不知为何,他们二人明明也才相识几日,他根本不必如此为她卖命的。

就拿倒手卖粮的事来说,他何必跟着她偷偷摸摸去到淮阴,还吃不好睡不好生怕被官府发现,她倒好,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沈耀一边抱怨,一边又开始想着明日如何替她找到那个人。

俊男美女并肩走在街上,除了是一道亮眼的风景线之外,也会徒增不少麻烦。

不远处,几个女子脑袋凑在一起,“那不是杨婧吗?站在她身边的少年是谁?”赵玉燕尖声问道。

刘芊芊和其他几人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知。”

“走,过去看看!”赵玉燕走上前。

杨婧正要和沈耀绕道进铺子,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整齐快速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迎面便对上了四名气势汹汹,面带怒气的女子。

“哟,这不是杨婧吗?这才几日没见,怎么?换新欢了?”赵玉燕脸上带着惯有的讥讽,等走近了却忽然一梗。

沈耀转过身来,抱着手望向赵玉燕。

赵玉燕目光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娇羞,随即换了一副语气劝道:“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被她这幅狐媚皮子给骗了,此女可是我们柳州城出了名的浪荡女。”

沈耀看了杨婧一眼,笑着搭话道:“哦?是吗?她怎么浪荡了?”

赵玉燕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衬得鹅蛋脸青春动人,眼睛大大的,倒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见沈耀搭话了,赵玉燕兴致更起,走近沈耀,想要伸手将他拉得远离杨婧一些,谁知沈耀向后一躲,揽住杨婧的肩头。

“看来除了我,你在外面还有别的男人。”他的声音极为清亮,带着一股少年独有的味道,仿佛山涧流过汩汩流过的清泉水。

杨婧勾了勾唇,应道:“是啊,我在外面还有个未婚夫。”说完,她侧过身去就要离开,压低声音对沈耀又补了一句,“你去将这群苍蝇引开,我在铺子里等你。”

沈耀脸色一沉,“你!”他伸手去拉,谁知她更快一步迈出,掌中只抓到一团热意的空气。

“该死的杨婧!”他低骂一句,抬起头来看向赵玉燕几人,“几位小姐把我的美人吓跑了,打算怎么赔呢?”嘴边扬起一抹邪笑。

赵玉燕还从未见过如此痞气十足,却又率性而为的人。

正要说话,身后的好姐妹齐莹莹却出头道:“你这男子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呢,我们家燕燕可是为了你好,有心提心你一句,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莹莹。”赵玉燕叫住齐莹莹,转头又对沈耀放轻了声音,“这位公子若是有时间,玉燕可以将杨婧一切的丑事都告诉你,只盼你日后不要再受她蛊惑。”

这话说得可谓是好听至极,处处都是在为沈耀着想。

“好吧,那咱们找个酒楼慢慢说。”说着,他提步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赵玉燕疾步就要跟上,刘芊芊伸手一拽,将她拉住,“燕燕,你忘了我们出来还有事吗?”语气中,一丝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听完反倒是让人觉得体贴和温柔。

“可是......”赵玉燕看了看前方停住的沈耀,他自小练武,听力过人,百步以内就是苍蝇蚊子的鸣叫声也能听到,沈耀勾唇笑道:“快来啊,还等什么?”

“柳州的诗会可是一年只有一次的,你要想清楚哦。”刘芊芊今日是受了刘子胜的邀请,特地赶去聚福楼参加诗会的,哪能任由赵玉燕被这少年蛊惑。

“喂,你们还去不去啊?”沈耀抱着手催促道。

赵玉燕一阵为难,刘芊芊再道:“你要想清楚,究竟是江四郎重要,还是这早已和杨婧有染的少年重要。”

“好吧。”赵玉燕恋恋不舍的望了沈耀一眼,随后被刘芊芊拉走了。

沈耀乐得她们不去,等确认人都走了,才走进了小梁米铺的后门。

第十九章 参加诗会

估计是刚谈妥,还未来得及收拾,仓库里还有大半堆米粮未搬走。

杨婧正打量着,沈耀推门而入。

“这么快?”她诧异问。

沈耀挑了挑眉,“那是,也不看看小爷是谁?听这几个女人说,要赶着去参加什么诗会,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幸福啊,不像你。”

杨婧苦笑:“是啊,不像我,这么费劲的自食其力。”

两人互侃了一阵,开始商量接下来开铺子的事宜。

店铺得转行,店内的装饰也得换一换。

“五日之内,梁家应该可以把这些东西搬走了吧?”

“我找他们谈一谈,应该可以,当时我以为你也要做米铺,所以仓库里的米暂时还未做打算。”

这铺子看上去占地大约有100来平,不算大却也不小了,目测应该够摆上十来个药柜,起初当然也不会有这么多药,但还是要做好准备的。

“恩,让他们尽快搬走吧。”

沈耀听她的语气,“很急吗?”

“是啊,搬完了好好收拾打扫一下,我们三个估计要在这里暂住几日。”恰好店铺仓库旁还有两间房间,收拾出来,应该可以住人。

“你这是打算从刘家搬出来吗?还是别有打算?”

杨婧“恩”了一声,“刘家对我已经仁至义也尽了,再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早日搬出来为好,从今往后,我也会以男装的身份示人,对外就说这间铺子是你的。”

沈耀看她神情不似作假,顿时有些凝重道:“你当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那刘家会任由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她们巴不得我赶紧拍拍屁股走人吧。”说笑着,她走出门,将铺子后门一锁。

沈耀半响没搭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一路往街上走,忽然抬起头,一个硕大的黑影走上前来。

“好巧,你也是赶着去诗会吗?”忽然头顶上出现一个声音,将她吓得向后一退,随即反应过来,“是你。”

“哈哈哈。”司马克爽朗一笑,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杨婧眼一晃,本想回答不是时,沈耀突然在一旁给她使了个眼神。

她一愣,点了点头,“是啊。”

“那一起吧?”司马克丝毫不掩饰对杨婧的欣赏,伸出手来做出邀请的姿势。

聚福楼。

今日的聚福楼人满为患,可因为有人身边这位,出行进场显然都方便了许多。

“这位爷,二楼的雅阁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小二屁颠屁颠的表情,让杨婧不禁轻笑。

就连这酒楼中的小二都懂得察言观色,她又何必清高一世。

人不入俗,又如何脱俗。

司马克抬脚走进聚福楼,上楼后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一人,转过头来,才发现杨婧被人拦在了楼下。

杨婧面前走来一名男子。

“你来干什么?”陈琦拦住她的去路,“我记得今日可没人邀请你。”

想必是因为在淮阴破庙里的纠葛,陈琦不满的驱赶道:“这种地方不适合你,赶紧走吧。”

杨婧没有不悦,只是遥遥看了一眼二楼坐满的人。

刘子胜和刘芊芊坐在一桌,一低头便看到了被拦在门外的杨婧,他正要起身,刘芊芊侧脸瞪了过去,“今日是什么日子,你非要多管闲事吗!”

刘子胜望了她一眼,默默坐下了。

杨婧笑了笑,这要是换做了前世,自己指不定还得大哭一场。

司马克已经来到了门口。

可她的目光却在一一扫过时,留在了二楼主位的位置上。

想也知道,今日这样的场合,怎么会少了他呢。

江秋白端端正正坐在竹椅中,聚福楼中这么多人,唯独他一人有独立的座位。

他远远望着她。

她也遥遥看了一眼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很快又分开。

司马克看着陈琦,“这位杨小姐是我特地请来的。”

陈琦手一缩,“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无事。”司马克转头对她伸出手,“走吧。”

杨婧微微一笑以示感谢,“多谢。”

陈琦脸色难看的回到江秋白一桌,“四郎,这女子果真如外界所传,浪荡成性!你看她!这司农卿才刚到柳州不到两日,她居然就高攀上了!”

江秋白手中握着合上的折扇,扇柄轻轻敲了敲,“今日我们是来赏诗的,你不该拦她。”

与江秋白同桌的还有柳州其他几名颇有声望的老者和才子。

有人认出了杨婧,打趣道:“四郎,你家中那笔糟糕的婚事还没有解除吗?需不需要老夫出马帮帮你?”

说话的是张老,他在柳州开设私塾,教人认字念书,颇有声望和学识,柳州的人大多都很尊敬他。

“是啊,四郎,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万万不该插在这样......失言失言。”那人说到一半,连忙打了一下嘴巴。

“趁着张老也在,不如四郎你把那杨氏小娘子给叫过来,咱们替你委婉的把这桩婚事给退了?”

陈琦大叫支持,“正是正是,我这就去叫她。”

“慢着。”江秋白皱了皱眉,“张老好意,学生心领了,只是这杨氏不似普通女子,学生担心扰了您老的诗意。”

陈琦迈出的脚步又退了回来,看了看张老又看了看江秋白,不知为何,他感觉四郎似乎并不是很着急着退婚?

究竟是他的感觉出了错?还是四郎又别的打算?

张老摸着下颚的白须,晃了晃脑袋,“此女能让四郎形容至此,见见也无妨,去请吧,态度有礼些。”

陈琦得了令,撒腿就跑。

包厢中的杨婧全然不知自己早已被人给惦记上了,还一门心思的用在试探司马克上。

直到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司马克停下说话。

“爷,外面有人想请杨小姐过去一趟。”

司马克看向杨婧,“是你的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她抿了一口茶,回道。

“听到了吗?替杨小姐转告门外的人。”司马克给她倒满茶,问道:“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可以不回答你吗?”

她刚才问他的是,是谁将他请到柳州来的?

“您是堂堂司农卿,您要是不想回答,我也不敢为难大人您不是。”

“方才才说好的,你我今日只以朋友相称,不提身份的。”

“是啊,可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互相坦诚吗?”杨静摊手,表示无奈。

没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看来这位朋友很想见你。”

第二十章 以舌会友

司马克起身打开门。

陈琦的脸露了出来,“大人,实在打扰,四郎想请杨小姐过去一趟,很快便回来。”不同于之前将她拦在门口时的强硬,陈琦仿佛换了一张脸。

司马克将陈琦请进屋,“能得四郎相请,想必是什么要事?”他对杨婧道。

还有能有什么要事?

除了退婚,还是退婚。

可司马克这表情,明摆着是不知道自己和江秋白有婚事,她缓缓站起身,“是了,能得四郎相请,是我的荣幸。”

司马克随身跟了出来,陈琦脸色一变,“还请大人在此稍后。”

“四郎没有请我去?”司马克反问道,很是诧异。

陈琦拱手回道:“方才事出意外,四郎还未知大人也到了聚福楼。”

这话却是在婉拒司马克的跟随。

司马克既是好奇,又是愠怒,偏偏陈琦将此推脱得一干二净,他又碍于身份不好发作。

尴尬了片刻,司马克叹了口气,“还未到柳州时便已听闻四郎才貌双绝,世上难有,本想趁此见一见,怎料有些唐突,好吧,那阿婧快去快回,我在此等你。”

杨婧点头,跟随陈琦穿过一片诗歌朗诵声中,途径刘子胜和刘芊芊等人的桌子时。

刘子胜将她叫住,“表妹,你怎么也来了?”

她闻声停下脚步,“来看看热闹。”

陈琦见刘子胜还欲说话,不耐烦催促道:“快些走吧,四郎还在等你呢。”

“四郎?”刘芊芊赵玉燕一同惊呼。

杨婧一走,那几个脑袋瞬间凑到了一起讨论起来。

“四郎为何会请她过去?难不成是想当众羞辱杨婧?”赵玉燕问。

刘芊芊难掩失落和嫉妒,面色僵硬回道:“若是四郎想当众羞辱她,又怎么会让好友陈琦来请?”

“那四郎为何要请她过去?”赵玉燕急得拉住刘芊芊的手,“不行,我们跟过去看看!”

“燕燕!”刘芊芊将她的手挥开,“今日来的都是柳州有头有脸的才子书生,你这般偷听成何体统,要是让人传出去了......”

赵玉燕四处看了一眼,又落座下来,“那我们怎么办?就任凭她这样接近四郎吗?这贱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两个女子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丝毫没有把刘子胜放在眼里的讨论着江秋白。

刘子胜“碰”地拍桌而起,顿时引来一片围观。

刘芊芊低下头去挡住脸,伸手将刘子胜拉住,却被他愤怒地甩开,她软下声哄道:“你莫要以为我们讨论的是四郎。”

刘子胜脸色铁青。

“实在是那杨婧打着刘家的名号招摇撞骗,我是担心她辱没了刘家的名声!”刘芊芊又道,顺便还给赵玉燕使了个眼色。

赵玉燕赶紧点点头,“对啊,谁不知道杨婧是你们刘家出来的,你身为她的表哥,难道就不应该好好管管她吗!省得她到处替你们刘家丢脸!”

刘子胜脸色缓和了许多,但腹中还是憋着一口气。

直到江秋白那边响起一道声音。

“各位在座的朋友。”是张老的声音。

所有读书人都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诗书和笔,聚精会神的或仰起头或侧过脸,看向出声的地方。

“张老,是张老在说话。”

“别说话了,张老要说话了。”楼下的人自觉维护起来。

刘子胜一桌距离张老等人很近,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张老看着一脸冷漠的杨婧,问道:“杨小姐,你确定要和老夫打这个赌吗?”

杨婧依旧保持着刚刚进隔间的姿势,一桌六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邀请她坐下。

可她却不尴尬,微微一笑道:“不是小女要和张老打这个赌,而是张老要和小女打这个赌。”

她初初一进门,几道打量和鄙夷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甚至都还没有开口说话,他们便夸赞起了江秋白的才能和颜色,一边夸一边将她贬得一文不值,末了到最后还装作没看到她进门。

这些读书人的气量,竟是如此大吗?

杨婧既感好笑,又感可怜。

江秋白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的坐在中间,看上去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那双比女子还要精致的双手,把玩着一个瓷青色的茶杯,向她看来。

眼神中透出些许冷漠和玩味。

她回以冷笑,“今日我来都来了,若是不给各位一个交代,只怕明日柳州城又要传遍我杨婧懦弱如蚁,还不配给江秋白提鞋的流言。”

张老被这直白的嘲讽羞红了脸。

正想推了这个赌约,却见桌上除了江秋白以外的众人各各摩拳擦掌的看向他,“张老,既然这杨婧如此笃定自己的才学足以配得上四郎,那你就出题考考她!”

“是啊,张老,你看这杨婧都将话说得这样难听了!好似我们在欺负她一样!”陈琦也催道。

张老看向江秋白,“四郎,你意下如何?”

张老这是在讨好江秋白,故意向他示好。

这是杨婧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她扯唇一笑,说什么品性高洁,学识渊博,不过富贵脚下的一只恶犬。

江秋白眉眼一偏,乌黑如墨的眸子动了动,“此事与我无关。”

他竟在此刻想要脱了干系?

“好一个与你无关,若不是你我未婚夫妻的关系,他们何以请我来此为难?”她迅速接过话。

江秋白又将脸转过来了,奇怪的是,那张脸明明没有给她任何多余的表情,可平白就是让人觉得惊艳绝伦,面红心跳。

尽管上一世,他害了她一生。

“休得胡说,此事与四郎无关。”陈琦从小仰慕江秋白的才思,听不得有人侮辱他半分。

“可又不是我让你与张老打赌的。”他无辜道。

“没错,是老夫自己看不下去,与四郎无关。”张老适时的说道:“杨小姐,老夫并无踩压打击之意,只是四郎之才学和品性,柳州城人人自知,老夫只是好奇,究竟是何等妙人,竟敢与四郎有婚。”

杨婧笑了,“按张老的意思,家中夫人也定是才貌高绝之人咯?”

“你!”张老一下住了口。

这话算是戳中了张老的软肋。

谁人不知张老年轻时多次科举未中,郁郁寡欢之时被外商之女尹秋看中,逼迫着娶其未妻,而张老的才名,亦是年过半百开设了私塾育人已久才传出来的。

第二十一章 才应外露

外间楼下楼上的人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张老再说话。

张老面色难看极了,兴许是她尖锐的话语起了作用,张老不再装模作样的给杨婧面子。

起身出了隔间,张口便对楼下说道:“今日请各位做个见证,张某人有幸与这位杨小姐打了个赌,若是她能在一炷香的时辰里,作出令张某人夸赞的诗词,张某人自愿向她道歉。并且收回之前看清她的所有话。”

一说完,楼中起哄声四起。

“等等。”她哑声打断张老。“这个赌注太轻,没意思,还是换我这个吧。”

张老白眉一皱,直觉眼前的人极为难缠,可还是出于对才学的自信,问道:“那你想换什么赌注?”

杨婧在原地走了几步,慢慢踱步到江秋白身旁。

“就他吧,听闻江秋白是您的学生,我和您的赌约就用他来做赌注吧。”她轻松说道。

可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江秋白。

四郎平日里脾气是好,可那是他大度容人,眼下杨婧这般欺辱他,更是将他当作了赌约,就是圣人也是要发作的。

陈琦指责道:“杨婧,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是你请我来的吗?怎么叫我得寸进尺?那不然不赌了,我现在就走?”说罢,她当真就要走。

一道磁性十足的男声响起。

“可以,你想赌什么?”江秋白道。

“赌你不能主动与我退婚。”她嘴边挂着一抹浅笑。

众人一怔,纷纷劝道:“四郎,赌不得,赌不得啊!”

“她这是在害你啊,四郎!”

张老也不敢说话了,他今日来本是听了京都里一位大人的吩咐,努力讨好江四郎的,可不能将他往火坑里堆。

“好。”在纷乱的劝阻声中,江秋白浅笑着应下,淡粉色的薄唇轻轻一启一闭。

旁边突然插入一道女声,“四郎,万万不可!这贱人是在故意给你下套!”

刘芊芊推开隔间的门,和赵玉燕并肩站在门外。

原来,她们迟迟等不到张老说话,竟然大胆到跑过来偷听。

江秋白两指捏起茶杯,饮了一口。

说道:“赌吧,张老。”

张老嘴唇上下动了两下,杨婧一双丹凤眼“刷”地看向他,“怎么,张老不会是想反悔吧?”

张老进退不得。

刘芊芊咬住唇,眼神迷离地看向江秋白,他的一举一动是如此的吸引人。

感受到外间两道热烈的注视,江秋白皱了皱眉。

“四郎。”刘芊芊不甘心的轻唤了一句。

赵玉燕紧紧地拽住她的手,两人紧张得像水里飘摇的水草,仿佛只要江秋白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就会瞬间将二人击垮。

江秋白面无表情的看向门外,“你们是?”

“我......”刘芊芊的话被赵玉燕抢声打断:“我叫赵玉燕,四郎唤我什么都行。”赵玉燕脸蛋突然涨红,害羞得不知所措。

杨婧站在一旁,将二女的神情一分不漏的看在眼中。

不知为何,她现下心中有一种直觉,江秋白此人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君子。

果然,下一句江秋白的话让人跌破眼镜。

“抱歉,里面的座已经满了。”

“扑哧。”杨婧意外笑出了声,看着刘芊芊和赵玉燕呆愣的表情,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们还没有听出他话中的真意吗?”

“他这是在驱赶你们离开。”

“这样一个冷血的男子,有什么值得你们喜爱?”杨婧如是说道。

刘芊芊愤怒瞪了她一眼,拉着赵玉燕柔柔一福身,“芊芊告退,就不打扰四郎的雅兴了。”

“他有什么雅兴,不过是到这里来看人......”她一时嘴快,还未说完,陈琦拍桌吼道:“杨婧!”

江秋白半温不凉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她耸了耸肩,“你叫我也没用,该说的我照样要说。”随即目光投向张老,“还赌不赌,不赌小女也告退了。”

张老咬咬牙,若是不赌,只怕今日之事传出去,明年私塾的生源定然大减,可要是赌了......咦,不对啊,他为何一直担心会输?

难不成是因为这小女无知者无畏?太过于张狂?

“好!我跟你赌。”

杨婧还有事要回去问那位司农卿呢,没时间在此和他们磨磨唧唧,也就径直开门见山了,“张老出题吧,我若半柱香内作不出来,便算我输了。”

“哼!狂妄小儿!”张老扭过头环顾起酒楼四周,忽然眼光扫过二楼笔画上的****像。

张老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就以观音为题,做一首诗吧。”

此题一出,楼上楼下像下了禁严令一般,寂静无比,静得仿佛只听到上百人的呼吸声。

“张老这题,会不会有点太刁难人了?”

“题确实是难了些,可张老是谁啊?这女子胆敢如此及挑衅他,有此恶果也是活该!”

杨婧听到题目后,立刻看向墙上的笔画。

神圣的观音大士面露慈悲之态,稳坐一尊红莲之上,手中持着净水瓶。

张老见杨婧难得安静,当即唤了下人来,“来人,送一炷香上来。”

杨婧回过身来,“不用。”

“怎么?难不成你已经想好怎么作了?”张老的声音不小,以至于楼里楼外,上上下下静心听热闹的人,全都能听到。

四周尽是哈哈的笑声。

杨婧不去理会,浅笑着走向上楼的小二,“小二哥,麻烦你给我取一纸笔墨来。”

“得嘞客官,马上来!”

杨婧站在隔间外静等着,脸上的冷色让她巴掌大的小脸看上去反而有种冷冽的美。

不像是养在深闺的小姐,更不像是刁蛮任性的姑娘,反倒是有一丝江湖气质。

江秋白坐的位置很是讲究,他微微将头向后靠了些,便可清楚的看到门外站着的她,脸上的所有表情。

他在隔间内静静地望着她,想要望出些什么来。

隔壁几桌的人几乎全都自发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的望着热闹。

刘子胜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口中吟出两句,“观音座下......妙童子......”

刘芊芊紧紧攥住手心,“看着吧,她这准是在装模作样的拖延时间呢,难不成这小二一刻不将笔墨送上来,她就一直这么等着?”

说完,杨婧像是听到了一般,向这边看来。

刘子胜与她遥遥对望了一眼,整个人一愣。

这不是杨婧。

这份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自信与镇静,绝非自己那个草包表妹所能有的表情!

可她不是杨婧又是谁?

不行,回家后他一定要亲自到偏院去问个清楚!

刘子胜在心中默默想道。

“笔墨来咯!”随着小二的脚步声“咚咚”响起,所与人的目光全都不约而同的汇聚到了杨婧的身上。

有人等着看笑话,有人期待着她或许真的能作出什么佳句来。

她从容不破的接过笔墨纸砚,走进隔间,伸手将桌上的茶杯扫向江秋白的面前,复而用袖子擦了擦桌上的水迹。

提笔开始写。

第二十二章 麻烦来了

手腕轻扫,一手衣冠踏拖,若正若行的小楷渐渐显现出来。

已经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钻进隔间来了。

此刻她手下刚写出第一句,便有人自发的跟着念出一句。

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

才写了一句,耳边已经有人情不自禁地叫好了。

“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好!好啊!”

“嘘,别做声!别影响了杨小姐的才思。”有人拉住赞叹的人,悄声道。

杨婧听了,忍不住停笔抬首对他一笑。

男子登时愣住。

江秋白在一旁皱起眉,这女子,对待任何男子均是一副闺中女子之态,温婉得体,偏偏唯有面对他时,才会露出狡诈野蛮之姿。

这是为何?

难不成是为了欲擒故纵?

杨婧没有去看江秋白,也不知他此刻脑中有了如此多的猜想。

她俯下身继续写:“浩浩红莲安足下,湾湾秋月锁眉头。瓶中甘露常遍洒,手内杨枝不计秋。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做度人舟。”

末了,她在左下角落上了名。

杨婧。

笔杆“啪嗒”一声落下,张老双手拄在桌上,双目张得无比的大,死死地盯着那纸上的字,似乎想要依次看得更清楚。

杨婧放下袖口,淡淡道:“献丑了。”

“啪啪啪啪!”隔间里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且不说这诗是在短短半柱香不到的时辰里作出来,就连这诗中的韵脚和意境,恐怕在场的众人中,除了四郎也无人再能作出了。

所有人将目光看向江秋白。

江秋白站起身来,眸中不自觉的多了一分惊艳,“不错,确是好诗。”

“四郎都夸好了!”有人惊呼,薄如蝉翼的纸张立刻被二楼的众人传手相看。

杨婧看向被人挤到角落去的张老,举步走了过去。

“小女今日本无冒犯之意,还望张老下次勿要咄咄逼人,您乃一代宗师,切勿失了文人该有的节气。”说罢,她扭头就走。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浅绿色的衣裙犹如一朵美丽的昙花般,很快便消失不见。

纸张传到了刘子胜这里,他呆若木鸡般捧着纸,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作得出如此诗作!”

刘芊芊被他的癫狂所惊吓,也跻身过去看,入眼字迹宛若蛟龙,丝毫没有半分女子下手时小气家家的模样。

这字,这诗,当真是杨婧作出来的?

褪去热闹的杨婧回到二楼的雅间。

敲了敲门。

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焦急,这司农卿该不会等不及自己,先走了吧?

想到这,她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出的风头了。

谁知下一秒,门“嘎吱”一声从内打开。

杨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让大人久等了。”

司马克身材高大,杨婧这么一站在他的面前,就好似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一般。

那丰神俊朗的面庞上露出一个笑,“外面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关切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转。

她走近房中,将门关上,暂时隔绝开外面的吵闹声。

“没什么,不过是我刚刚赢了一场赌约罢了。”她解释道。

“哦?可惜我一直在房中等你,不敢轻易去凑热闹。”司马克惋惜道。

“恩?为什么不敢?”他乃堂堂司农卿,这柳州城里稍微有点眼见力的人,都应该是认识他的,他有何不敢?

杨婧面上爬上几分疑惑。

司马克看着她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不敢,只是怕你回来时找不到我。”

杨婧木着脸,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了,她又立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头灌下。

尽管如此,却还是抵不住心口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还有那发红的耳尖。

司马克看着如此娇俏的佳人,一时情难自禁,竟是伸出手来,差些许就要碰到杨婧的面庞。

她目光一冷,撇开了脑袋。

司马克的手尴尬无比的收了回去,摸了摸鼻子,“抱歉,一时情动。”

杨婧的面色已恢复如常,心中也开始盘算着打听王叔下落的事,她挑起一个话题来聊了聊,随后转到了,“听说昨日你们当街抓了一个老者?”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人抓的?”司马克五官深邃,尤其是那双瞳仁带着几分晶蓝色的眸子,看着你时,会让人有一种很认真的错觉。

杨婧故意垂下头,躲开他的注视。

“我来到柳州两年了,从未见过柳州的衙役出门抓人。”

司马克呵呵一笑,“昨日那人虽是老者,却也是上头通缉的要犯。”

“要犯?”她做出一副惊讶之色问。

随后,她又极快地换了一副天真的模样继续说:“昨日抓人时我恰好也在街上,像这样年过古稀的老者,能犯什么事呢?”

司马克似乎并不在意她多余的好奇心,颇有耐心的解释道:“淮阴大旱这事你应当还不知道吧?你别看此人年过古稀,可竟有通天的本事,想出了一个用猪脬装着稀粥贩粮的主意,闹得淮阴此刻粮价大乱。”

“卖粮?那可是大罪啊!”她附和着感叹道,顺道还捂住了嘴巴,看起来就像是担心嘴快泄露了司马克说的秘密。

司马克盯着她的眼睛看,只觉得这双眸子灵动至极,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名女子的眼睛都要好看。

杨婧被他盯的不自在了许多,可偏偏又不好打断,自己要问的事还没问完呢,此刻还不是打断他的时候。

她咳嗽一声,唤回司马克的心神,继续道:“那这老者会被判处什么刑罚啊?”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对此事很是害怕。

司马克无意吓她,也就顺势将罪罚说的云淡风轻了些,“不瞒你说,我此次之所以会到柳州来,便是有人透了风声给我,让我到柳州来查查。”

这个风声,杨婧用大脚趾想也知道,必定是刘氏派人去通风报信的!

否则司农卿这等官职的人,如何会第一时间到了柳州便挑上刘家这么小的一座庙。

刘氏应当还不知道此事是她所为,否则也不会引火焚身。

若是被眼前这人顺藤摸瓜查出了卖粮背后的真正主使者是她,只怕刘家也是会被牵连的吧。

一时之间,杨婧思绪万千。

第二十三章 小姐睡了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如此难看?”司马克紧张问道。

她抬起眼来,只能腹诽道:饶是你的命就这样拴在别人手中,难不成你还能笑得出来?

“哦,许是有些畏热。”她苍白着脸回道。

“那我送你回去吧,我的马车就在外面。”原本冷毅的面庞变得有些柔和,她看得出来,此人是真的关切她。

“好。”

出了聚福楼,楼中的热闹声相比之前已经消停了不少,可还是很吵。

杨婧紧步跟在司马克的身后,走向马车。

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表妹。”她上车的身形一顿,却也没有回头。

刘子胜面容冒汗的跑了过来,看样子像是在门外专程等了很久。

“那人是在叫你吗?”司马克已坐进了马车,正要向她伸手。

“大人先走,改日再送。”她语气坚决。

司马克望了一眼跑来的刘子胜,终是放下了车帘,“好,那你早些回去歇着。”

“好。”她向司马克挥手,挥到一半,忽然被人扯下手臂。

“嘶。”她疼得吸了口气。

刘子胜连忙松开手,“阿婧,你与这人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亲密?”

“没什么关系,恰好偶遇罢了。”她淡淡道。

刘子胜是个极为敏感的人,一听她口气冷淡,立刻放低了身段哄道:“你莫不是还在为我和芊芊的事生气?好啦阿婧,我向你保证,日后再也不会与芊芊走得那般亲近了,好吗?”

杨婧望着面前这张尽是讨好的俊颜,没由来的一阵恶心。

前世的她难不成是瞎了眼?

怎么就死心塌地的爱上了这么一个东西?

真是恶心至极!

“表哥误会了,我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那位大人想送一送我。”说到这,她又道:“没准是想借着送我的由头,多到刘家走动走动吧。”

这个理由足以使敏感多疑的刘子胜信服,总而言之他是绝对不会以为,司马克会是对她有了别的心思。

因为在刘子胜看来,她除了一无是处这个优点外,还有一个喜欢借用别的男子来使刘子胜吃味的习惯。

所以这一切在他看来,也都是杨婧从前惯用的小伎俩,实在不值得奇怪和多想。

刘子胜蹙着的眉峰渐渐舒展开,“表妹,那诗真是你作的?”

“不是。”

刘子胜一笑,“那是谁做的?”接着,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笑。

杨婧说道:“忘了,当时那样的场面,他们所有人都围着我,我才一时想起了这首诗,便想也没想就作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刘子胜神清气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日聚福楼里好些男人都被你吓到了,想你一个小小的临安孤女,竟然比在座的众人才学更加凛然,这可让我们有些吃不消。”

刘子胜这话说的委婉,实际上却是想劝她以后别在装模作样了。

“你这番出风头,若是被人扒出来,可就不好了。”他还想说,到时候连累的还不是刘家。

杨婧点点头,唇色有些发乌,像是真的听进去了般应道:“表哥说的是,以后我再也不去这样的场合了。”

“恩,那你这是要去哪儿?”他背着手又问。

“我要回刘家。”她回。

“哦,回家啊,那你去吧,我一会儿去偏院找你。”

杨婧转过身,神情冷峭的走了。

不远处,聚福楼的二楼里有一道视线紧紧的跟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巷道里。

刘子胜三步并做一步的往回走。

刚一进聚福楼,立刻便有不少才子书生围了上来,打听道:“子胜,方才作诗那女子,是你的表妹?”

刘子胜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是啊,怎么?你有事吗?”

“她就是那个纠缠四郎的杨婧?”有人挤上前来问。

刘子胜闻言瞪去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你,我表妹只是和四郎有过婚约,何时纠缠过他?”

这话也对,众人仔细一想。

听说杨婧已经投奔刘家快两年的时间了,这两年里,她确实没有做出过什么纠缠四郎的事,别说纠缠了,二人就是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的时间,好似都没有。

这聚福楼里,乃是唯一一次。

“四郎,四郎来了。”

“大家让让,四郎下楼了。”

人群自动分为两拨,向一旁站去,唯独刘子胜站着不动,眼神嫉恨的望着下楼的人。

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衫,迎面走来的男子也是常年不变的白衫。

江秋白瞥过刘子胜,冷然地与他擦肩而过。

陈琦张老等人也跟在江秋白的身后渐渐走了出去。

“唉,好好一场诗会,就这样没了。”有人感叹道。

刘子胜看去,“为什么没了?不是还没人作诗的吗?”

那人努了努嘴,“喏,四郎和张老都走了,这诗会还有什么意思,走了走了,散了吧。”说着,三三两两的书生并肩走出了聚福楼。

刘子胜脸色阴沉得可怕,就连身旁的好友跟他说话也没有听到,“刘兄,我们也走吧?”

“刘兄?”

“难不成这诗会没了他江四郎,咱们就不办了吗?他算个什么东西!”刘子胜拂袖而出。

此言一出,满楼结惊。

这刘子胜是吃错药了吧?

柳州城谁人不知聚福楼每年一次的诗会本就是由江四郎举办的,为的便是挑选诗才出众,人品兼得的人往京都送去。

据说往日经手四郎推荐的人,现下都在京都做了大官呢。

“奇怪,那你说四郎他为何不自荐呢?”有人问。

“你傻了吧,四郎品性高洁,崇尚山水,根本不屑追名逐利。你这样说,便是辱没了四郎!”

“哦...那我下次不说了便是。”

议论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经久不息,所有人都在自发传播着江秋白的美名和德誉。

刘子胜气冲冲回到家中,坐了一会儿便上偏院去了。

春浓在院子里扫地,夏日风大,院子里的梧桐树树叶被吹得满地都是,日日都要扫。

刘子胜踏进门槛,春浓忽的抬起头来。

“表少爷,你来这里作甚么?”

刘子胜睨她一眼,“你家小姐呢?”

“小姐睡了。”

第二十四章 破釜沉舟

“睡了?”

“这青天白日的,她睡得哪门子的觉?”刘子胜问。

春浓拿着扫帚往他脚下一扫,“我家小姐什么时候困什么时候睡,有什么不对?”

刘子胜刚从聚福楼受了气,此刻是窝着火来的,谁料想又被拒之门外。

当即怒道:“表妹倒是清闲享受,想我刘家的女儿,一个个忙着学算盘,看《商要》,在外结交,打开门户,唯独你家小姐一人,白日睡觉!”

春浓“啪”地将扫帚一丢,“表少爷,我家小姐姓杨,不姓刘。再者你又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妹学过算盘,没看过《商要》!我家老爷在世时,三岁就已教会小姐心算珠算,至于《商要》,不过是我家小姐十岁以前的桌上玩物,就连我都能背出几句。”

“呵呵!”刘子胜冷笑一声,“她若真有你说的这么好,还不满临安的男子上赶着想娶她?又何必跑到我们柳州来!”

这些话,要是换在平日里,刘子胜是断断不会说出口的,可这会儿面对春浓的咄咄直言,他一时被气得脑中充血,全然没了方寸。

正要将方才的话收回来一些时,杨婧掀起挂在屋外的门帘。

刘子胜心下一惊,转头怒斥春浓:“你这个贱婢!竟敢骗我!”他大步走上前去,却见杨婧满脸是泪的背过身去。

她啜泣道:“你别过来!”

刘子胜小心唤道:“表妹,我......”

“你不用解释了,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她哽咽着,一双泪目楚楚动人的看向刘子胜,“这些才是你这两年以来的真心话吧,表哥。”

“不,不是的表妹,你听我解释啊,我是今日被人给气糊涂了,是我不好,表妹。”刘子胜靠近一步,杨婧便后退两步,让他碰不着自己。

“你别碰我!”她大声吼道。

偏院外一向有刘家的人看守,此刻闻声也凑到了院外。

刘子胜一瞥,“都给我滚出去!”

下人们纷纷作鸟兽状散去。

整个刘家,除了刘氏以外,最有说话权的,无非刘子胜一人。

“表妹,是我不好,可方才那些当真是我的气话,我心心念念赶来见你,你却让丫头说你睡了,故意将我拒之门外,阿婧,你这样岂不是将我的真心随意踩踏在脚底吗?我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气?”刘子胜情声意动的说,一肚子火气早已散了个干净。

杨婧听着他的话,原本假意流出的泪水越聚越多,最后竟是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了。

她蹲下身,捂住脸,晶莹的泪珠从指缝间坠落。

刘子胜看着这样哭哭啼啼的杨婧,好不可怜,心中的那点怜惜之心也被激起。

他顺势蹲下身,将手放在她耸动的肩头上,轻声哄道:“表妹,莫要闹了,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的,我心里有你。”

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

杨婧哭声不减,不仅如此,反倒因为这些话还一道勾起了往事,泪意难止。

春浓趁其不备,钻出偏院。

没一会儿,刘子胜哄得烦了,便撩起下摆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不耐烦道:“阿婧,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我都已经这样说了,你还要我怎样?”

“老太太,求求您给我家小姐做个主吧......”大老远的,春浓哭嚎的声音传入偏院。

刘子胜刚一起身,老太太便被人扶着走进偏院,一道红色的身影飞快地向刘子胜窜去,伸手将他一把推开。

刘子胜向后趔趄了几步,表情呆滞。

“你干什么?”春浓张开双臂护在杨婧身前。

春浓的话,让赶来的刘家长辈沉了沉脸,真以为刘子胜要对杨婧干什么。

“老太太,奴婢刚才亲耳听到表少爷辱骂我家小姐,说她赖在刘家白吃白喝,不如趁早滚蛋。求老太太为我家小姐讨回公道......”

“春浓,你闭嘴!”杨婧可怜巴巴的缩在墙脚,慢慢地抬起头来。

原本明亮桀骜的双眼此刻又红又肿,满脸泪痕,就连面庞上的淡妆也哭花了。

刘家众人何时见过这样狼狈的杨婧。

刘子胜正要开口,见春浓被杨婧训斥了,以为她是要替自己接受,也就一并看向她,没有说话。

谁知下一刻,杨婧一抽一搭流着眼泪说:“祖母,婧儿愿意搬走,请祖母将临安的地契给我吧,今后我是生是死,家业是起是落,全和刘家无关!”

刘子胜吓得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你,你说什么呢你!我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住嘴!”老太太指着刘子胜骂道:“子胜,你给我过来!”

刘子胜挪步走了过去。

“啪!”地一声,老太太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站在老太太身后的夫人们“啊”地一声捂住嘴,无人敢上前劝说,就连刘子胜的亲娘大夫人也只敢在一旁偷偷抹泪。

“奶奶!”刘子胜不敢置信的望着老太太。

“给我跪下!”

杨婧暗叫不好,抬首瞥见一旁的围墙,她抿了抿唇,下一刻竟是“砰”地撞了上去。

“啊!”

“出人命了!快来人啊!”

惊吓声,呼救声,咒骂声,顿时乱成了一片。

所有人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想要将她扶起。

“别...动...我。”杨婧眼珠动了动,睁开了眼。

她的额头上破了一个大口,里面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淌血,鲜红可怖的血迹顺着她骤白的脸颊向下流淌,看上去伤得不轻。

“阿婧,你这又是何苦!”老太太拄着拐杖跺了跺地。

她喘了两口气,唇色乌紫,“刘家肯收留我这么久,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祖母也不可能替爹娘照顾我一辈子,今后的日子,终究要靠婧儿自己去闯。”

刘氏还在强撑着场面,“你尚未及笄,父母又双双去了,除了刘家,你还能去哪!阿婧,不要闹了,你与子胜不过口角之争,何必将场面闹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祖母,我意已决,若是祖母不同意,阿婧今夜便长跪不起。”她满脸是血的在刘氏面前跪下,双手紧紧攥在袖中。

“阿婧,我发誓没有赶你之意!”刘子胜动情道。

“表哥,我不怪你,一切都是我的错。”说完,她双眼一黑,终是不争气的向后倒去。

第二十五章 流言助力

醒来时,春浓白着脸守在床前。

视线再转,沈耀抿着唇侯在一侧。

见她睁眼,两人一起扑了上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快吓死奴婢了!”春浓一把将杨婧抱住。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声音虚弱问。

“快到子夜了。”沈耀答。

杨婧眼珠一动,“春浓,扶我起来。”

“啊?小姐,你刚伤了脑袋,大夫说你还不能随意走动。”

“先别说这些,你去收拾东西。”她坐起身来,眼前还有些发晕,“小昭,你去找辆马车,我们今夜就走。”

“你开什么玩笑!你都这样了,还怎么走啊?”沈耀将她起身的腿按住,没用太大的力气,“地契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你当下最重要是养好身子。”

帮她?

他今年不过也就十七出头,在那人还未将他找回之前,他和她一样,只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好在沈耀头脑灵活,能屈能伸,将来必是能成大事者。

杨婧目光沉着,“眼下正是我们离家的最好时机,今日若是不走,待到明日刘氏缓过劲儿来了,到时候,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春浓率先起身,“小姐,奴婢,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可你答应我,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啊,可别再拿性命开玩笑了。”

沈耀没有说话,咬着腮帮子瞪了她一眼,“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说罢,转身离去。

杨婧兀自一笑,摸索着慢慢起身。

子时三刻。

一辆马车缓缓从刘家围墙外驶出,夜色如墨,浓郁深沉。

伴随着打更的声响,一阵忽暗忽明的女子哭泣声绕城响了一夜。

第二日天一亮。

刘家偏院外洒水的丫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诶,小娟,昨夜你听到没有?”

“听到什么?”小娟一边问一边向闭合的偏院大门看去,心道:往日这个时候,春浓早就敞开门给她送刚蒸好的绿豆糕了,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还没睡醒?

还是因为昨日发生的事,不好意思出门了?

丫鬟小玉推了推小娟,“你当真没有听到吗?”

小娟问:“听到什么?”

“女鬼的哭声啊!好像还哭了一夜!”小玉神秘兮兮的说。

“好像是有什么声音,但是我睡得太沉。”

没一会儿,小玉扫到花园去了,小娟忍不住好奇,推开偏院的门。

“咯吱”一声。

院中梧桐叶飘飘落下,三个矮小破败的屋子紧紧挨着,安静极了。

“春浓~”小娟小声唤道。

片刻之后。

“不好了,快来人啊!表小姐不见了!”小娟大喊着跑进主厅,被刘管事拦住,“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刘管事,你,你快去看看,出大事了!”

“什么事?”刘管事问。

“表小姐不见了!”

......

“你说什么?”刘氏从祠堂走了出来,

“今日一早,偏院外洒水的小娟发现不对劲后进门查看,院子的器皿摆设均是恢复到以前...废弃时的样子,看样子是昨夜走的。”刘管事推断道。

“守门的呢,问过没有?”

“问过了,都说没有见到。”

“废物!活生生的两个女子,难道还能长翅膀飞出去不成!”刘氏训斥道:“还不快派人去找!让那些丫鬟婆子们都把嘴给把严实点,这事要是传出去了......”

“是!”刘管事匆匆退下。

堪堪半日,刘家的人已然乱成了一团。

刘氏将人叫齐了,聚在前厅。

“祖母,要我说,那杨婧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我们刘家都不欢迎她,走了是好事啊,祖母何必费神寻她回来?”二夫人郭氏的女儿刘媛媛打着哈欠,站出来说道。

二夫人郭氏坐在刘氏右下角,赶紧回头警告了刘媛媛一眼,随后劝道:“老太太,这杨婧孤身一人,眼下能去哪儿呢?”

“除了回临安,她能去哪儿?”刘芊芊笑道。

前些天因为在聚福楼中的事,她还正想治一治这贱人的威风呢,没想到这才一转眼的功夫,这贱人就自己滚了,也好,省得脏了她的手。

刘芊芊望了左侧顺位的刘子胜一眼,“祖母若是担心表妹的安慰,不妨差人回临安去问问。”

闹了这半天,总算有人出了个正经注意。

“刘管事。”

“在。”

“找个机灵点的去临安看一眼,设法问问那曾姓奶娘,套出杨婧的下落。”刘氏吩咐道。

刘子胜垂着头,任由一屋子的女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可他硬是没抬起一下头来。

刘氏接连看了他几眼,见他仍是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

“好了,各屋子里的人都看紧点,别让她们将此事传扬出去,眼下......”刘氏话说到一半。

刘管事神色慌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老太太,大事不妙!”

刘管事向来做事沉稳,极少会有今日这样发丝凌乱,神色大变的时候。

众人看向厅中的他,一时之间,静默无言。

刘氏附耳过去,只听到寥寥几个字便瞬间同刘管事一样变了脸,“你说什么?”

“哗啦”桌上的茶杯飞了出去。

几个夫人们互看了一眼,谁也不敢先开口。

“老太太您快想想办法吧,现下外面已经将我们刘家编排得......”刘管事越说声音越小。

大夫人在一旁听了,“刘管事,这是出什么事了?”

刘管事看了老太太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一五一十的将早上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下人传回来的话,对众人又说了一遍。

“该死的杨婧!”刘媛媛咬着牙骂道,“她一定是故意的!”

“不对啊,她一个小小的孤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传播力?”二夫人的儿子刘子谦问。

“是啊,这才一个晚上,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呢!”二夫人见二女都开了口,自己也连忙补了一句,以示关怀。

刘氏靠在椅子上,仿佛顷刻间老了十岁。

“是我小看了她!”刘氏拄了拄拐棍。

“不!祖母。”刘芊芊方才彻头彻尾想了一遍,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家人想的那么简单,“昨日发生的事,想必你还不知道呢。”

第二十六章 离开刘家

“若是没有昨日聚福楼中的事,只怕今日她杨婧就是闹破了天,也决计不可能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她一定是事先计划好的,故意致我们刘家于死地!”刘芊芊站起身来。

那个“死”字一出来,立刻将一大家人吓得鸦雀无声。

“芊芊,把话说清楚。”刘氏道。

“祖母,您有所不知,昨日我和子胜哥在聚福楼参加诗会,本想着借此机会好好结识一下柳州的权贵,谁知杨婧竟然当众挽着司农卿大人的手。”

“芊芊。”刘子胜叫住她。

刘芊芊不理他,继续说道:“她和司农卿大人一同进了雅间,不仅如此,她还公然挑衅江家四郎,当着聚福楼所有人的面,狠狠地羞辱了张老一番,可谓是大出风头。”

“原本我还想不通,一向任性草包的杨婧,怎么会突然开了窍,跑到诗会这样的场合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好的骗局!”刘芊芊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是忘了平日里端庄温良的模样,破口大骂:“她昨日出那些风头,只不过是为了今日置刘家于死地!”

这是第二次提到死字了。

厅中响起一阵接一阵的吸气声。

刘氏没有说话,反倒是沉默着。

刘芊芊走上前去,“祖母,我说的都是真的!”

刘氏拂开她的手,拄着拐棍站了起来,缓慢地向着门外走去,口中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未免也太可怕了。”

回顾杨婧来到柳州的两年光景,刘氏竟是心中泛起了多年未曾有过的涟漪。

她是对不起杨婧,刘家也确实是对不起她。

可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一日,便决不能眼看着他人辱没了刘家的名声!

“刘管事。”

“在。”自从刘氏腿脚不便后,刘管事就成了她的贴心人,时时刻刻守在身侧。

“去把子胜叫来。”

.......

城西,小梁米铺。

杨婧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

春浓却早已将屋子里收拾干净,偷偷摸摸买来了几个包子装在木盘中。

“这些碗筷?”

“是小昭买的。”春浓欣喜凑上前来,将帕子给拧干水递给她,“小姐,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你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个小乞丐捡回去,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能干。”

杨婧擦了擦脸和脖颈,不错,沈耀的能力确实很强,他年少便被遗弃,混迹于江湖各处,吃够了苦头,却也学得了本事。

才区区几日,就连春浓都看出了他的能力,也难怪前世的他会被江秋白一眼看中,举荐回了京都。

晃了晃神,她对着桌上的铜镜,将三千烦恼丝尽数挽起,再用一根红色的汗绳紧紧绑住。

接着再扣上一顶绿点镶边的黑色小帽,活脱脱一名俊俏小哥。

“吱呀”一声,沈耀径直推开门。

入眼便呆住了。

随后,他皱着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望着眼前还未仔细梳洗,却胜似寻常女子浓妆艳抹的杨婧,沈耀头一次发现,她竟长得有鼻子有眼,格外灵动好看。

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一会儿冷淡如水,一会儿骄阳似火。

杨婧从包袱中掏出一把素白的折扇,“唰”地一开,“从今日起,你们可就得改口叫我杨少爷了。”

沈耀走上前,一把夺过她头顶上的黑帽。

“小昭。”她佯装怒道。“我是少爷,有你这么对少爷的吗?”

沈耀挑了挑眉,一脸无害,“哦对,差点忘了,你是个没钱的少爷,没钱的少爷也是爷啊?”

“谁说我没钱了。”她嘟囔一句,伸手从怀里掏了掏。

春浓和沈耀一道盯住她。

眼神有些饥渴。

“喏,给。”

一小叠折叠整齐的银票光明正大的躺在床褥上。

春浓也从怀中摸了摸,“小姐,我这好像也还有些。”

接着,春浓掏出了之前杨婧给她的全部家产。

三百二十两。

“咦,不对啊,小姐。”春浓突然想到,“你之前不是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有钱了?”

“这是我的私房钱。”她目光黯了黯道。

临走前,她将自己埋在梧桐树下,为了给刘子胜买一件纯白貂袍御寒的钱挖了出来。

从此以后,她与刘子胜,再无半点瓜葛。

沈耀接过她手中的银票,“下午我给你介绍个人,这钱,就当做是我的辛苦费了。”说罢,他旋身要走。

春浓突然扑上前,拽住沈耀的衣袖,“不行,这些钱是我家小姐的私房钱,你不能拿走!”

“小昭。”

打闹的沈耀和春浓停下动作来,一同看向她。

“这几日我和春浓就先不出门了,你帮我们买两套男子的衣服回来。另外,去一趟贾诚当铺,问问有没有临安的信件来。”

杨婧发话了,春浓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来,乖乖地坐回她的身边。

沈耀挥挥手,“知道了,我走了。”

“小姐!”春浓撇着嘴,“你再这么放任这个小乞丐做事,他可就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好了,春浓,我也有事要交代你。”杨婧话音一转,春浓立刻安静了下来,两眼认真的望着她,“什么事啊小姐?”

“快帮我梳洗吧,我至今还不会画眉呢。”她眨眼一笑。

春浓一愣,又是委屈又是愤愤的叫了一声,“小姐!”

“小姐你最近总是护着他不护着我。”

“因为他是男子啊,我们需得让着他点。”

“可是小姐,这世上哪有女子让着男子的说法,不都是男子让着女子吗?”

“那是寻常人,不是我们。”

狭小阴暗的小木屋里充斥着欢声笑语。

杨婧想,总算是从刘家出来了。

与此同时,江家东院里。

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房顶落下。

庭院内,一身白衣的江秋白,正好不悠闲地倚在凉亭中看书。

黑影在亭外跪下。

“主子,查到了。”

闻声,他偏过头来,艳绝无比的五官堪堪只露出一半,嘴唇一动,吐出一个字来,“说。”

“淮阴卖粮的幕后之人,是刘家的表小姐杨婧。”

江秋白鼻间发出轻笑声。

“看来我猜的没错,果然是她。”

“主子,属下还查到一事。”黑影人似乎很敬畏亭中的人,每说一句便要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敢接着道:“司马克已经抓住了卖粮的帮凶王力,此刻正在严刑逼供,相信不日便会查出幕后之人。”

第二十七章 奇怪癖好

三日后,刘家假仁假义,赶走临安孤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柳州。

而且版本还在与日俱增。

有人说,这刘家一开始接手杨婧这个烂摊子,不过是看上了杨家手里那几块地几个铺子,想要占为己有。

也有人说,刘家是好心办了坏事,时间一长便发现杨婧生性放荡,不安于室,所以将人赶回去了。

还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江家退婚了,刘家容不下这个孤女,便想与她脱了干系。

不管怎么说,刘家的名声在经此事后,不熟彻底臭了,但无论如何也是要臭上一段时间。

刘家祖孙四代迁居以此,本来以刘家在柳州多年的根系和势力,这事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大,还收不了场,可偏偏刘家一世经商,家风传承上便是两面三刀,所以关键时候,往日的旧友们大多是有多远躲多远。

再者,不知是谁编出了一首孤女歌,近日里市井街边小到三岁稚童,大到买菜婆子,无人不在吟唱。

刘家主营粮油糖,原本是生意在柳州除了赵氏米粮之外,刘家可谓算得上老二,可现在闹出了这事,许多人都不再愿意去刘家名下的铺子买东西。

弄得单单三日,刘家的粮油糖便积压了三个仓库。

若只是粮食和草糖积压也就罢了,这桐油可是刘家好不容易打通了关系,不远万里从其他地方运来的。

刘家上上下下一片焦头烂额。

就在此时,远在临安的奶娘终于回了信。

沈耀扣了扣门,下一刻正要推门而入,门却从内打开。

“给,临安来的信。”杨婧低头瞥了一眼用鸡血封好的信,转头问道:“你前几日不是说要介绍什么人给我认识的吗?”

“哦对,看我这记性,忙忘了,那这样吧,晚上你让春浓坐一桌好菜,我去请他过来。”沈耀急忙忙说完,又跑到前铺去指挥人装药柜了。”

关上门,用小刀将封口拆开。

“婧儿,我这里一切安好,蓝贵人我已按照你的交代安顿好,你何时回来?”

她提笔回了一封。

“奶娘,全心全意将生意交付给他,待我处理好与刘家的恩怨后,自回归来,勿念。”

写罢,她脑中浮现出奶娘曾氏的和蔼面容,心中一暖,将信折好放入床下压着,便带上面套出门去了。

经过这几日的消失,刘家也没有再加派人手寻常杨婧二人,杨婧找到一名巧匠,为她和春浓二人做了两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消减了容貌上的注意力。

从小梁米铺出来后,她买了些好酒好肉,和信一起投到贾诚当铺。

“掌柜的,劳烦你了,这是去临安的信。”她粗着声音道。

掌柜的名叫贾诚,年少爱慕过杨婧的娘亲,因此和她有过几面之缘,很是可信。

掌柜的抬头望了她一眼,见不是自己想看到的那张脸,又低下头去,随后伸手将信接过。

“这月信件倒是寄得勤快,你家小姐还好吗?”贾诚问道。

“小姐很好。”杨婧也不多说,轻手将酒肉放下,走了。

紧接着,她来到城门下的公告栏前,驻足了片刻。

王叔被捕的消息已然公布了三日,衙门此刻正重金悬赏认识他的人。

杨婧戴着小黑帽撕下了悬赏告示。

路人对她侧目,“哟,快看,王力的悬赏告示有人撕了。”几个好事者挤过身来看她。

她扬头一笑,五官端正的脸庞乍得一看居然毫无特色,让人看了就忘。

“几位大哥,小弟初来乍到,请问衙门哪里走?”她学着淮阴人说话的腔调道。

“那,你顺着东边大街一直走,走到头左拐就是了。”

“多谢。”

她按照男子的指示向衙门走去,到了门口,恰逢遇到两顶大红轿子迎面而来。

她屈身避开。

谁知下一刻,司马克掀开车帘跳了下来,抬首第一眼便是向她瞅来。

另一顶轿子也下来一位身穿官服的男子,想必就是柳州刺史了。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司马克朗声问。

杨婧将手中的告示摊开,走上前来,“为此事来。”

“你认识王力?”

“认识。”

司马克皱了皱眉,眼前这个清秀少年明明是个男子,可却无故的让他想到前几日消失的那人。

他大手一挥,将刺史晾在一旁,“进来回话。”便带着她走进了后衙。

两人落了座,还有人给客气的倒了茶。

杨婧一边喝茶,一边静等着司马克发问,而不知司马克恰好是在考验是否急功近利之人。

两人沉默了有半柱香时间。

司马克将一旁的丫鬟打退,“说说你是如何认识王力的吧。”态度之好,让人觉察不出半点质问的味道。

她放下茶站了起身,恭敬地弯了腰,“小人想先见上老翁一面。”

司马克没有应答,只是一双鹰眸冷冷的盯着她拱起的后背。

这少年的背脊和她好似一样纤瘦。

司马克摇摇头,唤回飞散的念头,“你说什么?”竟是又问了一遍。

杨婧不知他是真的没有听清,还是想要恐吓,脑中一顿,却听司马克忽然柔声道:“抬起头来。”

她遵命而行。

像,实在是太像了。

司马克望着她,好似看到了骨子了,连话也不说了。

身子一僵,莫非他认出了自己?

气氛有些冷滞。

杨婧只好沉声提醒道,“大人,小人只是担忧老翁身体,想要见他一面,我可以保证,在见过他之后,必定将大人想知道的事据实相告。”

司马克还是不说话。

杨婧不得已掀起眼皮,看去一眼,却正好对上他迷恋的目光。

该死的司马克,他在干什么!

两道目光在空中尴尬一碰,相互撤开。

“咳咳!”司马克咳嗽一声,坚毅冷酷的面上闪过一丝严肃,“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王吉。”她胡口乱诌了一个。

又是一阵不短的沉默后。

司马克哑着声音问:“本官身边还缺了个随从,你愿不愿意......”

“大人!”她厉声打断他的话。

“大人,小人是来要赏的!”

她想提醒他,自己乃是为钱而来。

杨婧想: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司马克平日里看上去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想不到背地里的癖好竟是如此.......奇怪!

第二十八章 被吓到了

算了,今日若是不行,日后再想别招来。

“大人若是不同意小人见老翁,那这告示小人回去将其贴回去吧,打扰。”说罢,她转身就走。

司马克一听,急得起身去拦。

“等等,我让你见他。”他急道。

杨婧转过头来问:“当真?”

“恩,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他走到她的面前,魁梧健硕的身材将她映衬的很是娇小。

她拉开一些距离,“什么要求?”

“来做我的随从。”

杨婧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堪堪忍住了掉头就走的念头。

“大人,您这样做,不妥。”她道。

他问:“有何不妥?”

他居然一本正经的问自己,有何不妥?

杨婧忍不住了,拱了拱手,“小人一生随性,只怕是达不到这个要求,告辞!”

门被快速推开,她走得飞快,恨不得飞也似的逃离这里。

谁知,她快,司马克比她更快。

“等一下!”他伸手拽住他的手臂,眉头一皱,“我让你去见王力。”

这一次,杨婧没有回头了,而是甩了甩手臂,想要把司马克的手甩开。

司马克不自觉卸了力道,语气也趋于正常,“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杨婧一怔,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连忙回头跟上。

到了牢狱,阴湿腐臭的味道还未走近便已传了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紧跟在司马克身后。

司马克看似大步向前,实则每走出的一步路,都是在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往最安全的地方,避开牢狱里鬼哭狼嚎的犯人黑手。

渐渐地,杨婧也有些察觉到了。

分神的她突然往左边歪了一步,“小心!”耳边传来“桄榔”地声响,她低头一看,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司马克拿出袖中的小刀,削去了方才向她伸手的犯人双手。

那齐腕断裂的十个手指,颤颤巍巍的掉落在地,鲜血喷涌了司马克一身,而她却被他护在了怀中。

杨婧浑身发抖的闭上眼,呼吸也止不住的打颤。

“这人明日便要斩首,你不必在意。”他拉着她的手腕,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往前走去。

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她猛地回眼看去。

牢中那人因疼痛而缩成一团,哀鸣久久不散。

对不起。

她在心中默念道,暗自捏紧了拳头。

本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对于生死之惧,总归是多了几分经验,不再如前世一般胆小。

怎料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时,她却还是差点腿软栽倒。

依附着司马克的力气,她来到关押王叔的牢门外。

司马克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态度一改在衙门中的变态,他道:“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她一惊,正要说话,却只见那高大的身影避之不及的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心中多了一些不安,加之方才的惊吓,她站在牢门外深吸了几口气,随后提步上前,唤了一句:“王叔。”

阴暗的牢门内,响起一阵急乱的噪音。

紧接着,一个满脸伤痕,鲜血满身的人影向她扑来。

“杨小姐!”王叔一出口,当即压下声音,“你怎么来了?我,我没有说出......”

杨婧打断他的话,“我知道,王叔,我今日来是想让你说出实情。”

王叔一只眼睛被鞭子打得高高肿起,只能透出一条缝,另一只眼还被烙上了铁印,他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王叔,这个你拿着。”黑暗中,她将手中的东西塞给他,“对不起王叔,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不过你放心,我已派人看护好淮阴院子里的那些人,绝不会让他们无辜受连。”

王叔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中紧紧捏住纸团。

“我,我知道了。”他认命道,“杨小姐,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杨婧忘了眼身后,确定没人后,恢复自己嗓音说:“若不是为了自保,我定然不会无耻到如此地步,王叔,此事,唯有拜托你了,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你救出来的。”

那双饱含祈求的双眼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杨婧掐住手心,拼命的在心底警告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功亏一篑。

终于,王叔应下了。

“王叔,请你放心,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说完最后一句,她头也不回地出了牢狱。

那双手已经不在了,地上只剩下些残留的血迹。

走出大牢,笼罩在杨婧脸上的阴郁之气终于散去。

她张嘴吸了一口气,抬头就见司马克端着一杯热茶等在出口。

“你。”她欲言又止。

司马克道:“喝完茶,快些走吧。”

杨婧压下满腹的疑问,爽快地接过茶水,仰头一干,扔了茶杯就走。

司马克望着那道匆匆而逃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想不到你的胆子竟如此小,杨婧。

径直出了衙门,一路畅通无阻。

杨婧腿脚虚软的回到小梁米铺,突然“呕”一声,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春浓闻声跑了出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一看到这张脸,杨婧便顺着墙壁软软的坐了下去。

沈耀也听到声音了,他的身影挡住头顶炽烈的阳光,“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一边问,一边俯身将她抱进了屋。

沈耀给春浓使了个眼色,春浓连忙起身四处查看,确保没人在偷听和跟踪后,关上了门。

“刷”他撕掉了她脸上的面具。

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露了出来,沈耀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怎么了?说话啊!”

杨婧哆嗦着,“我,我没事。”

沈耀一把将她抱住,转头对一旁刚进屋的春浓道:“快去找个大夫来。”

“不。”她咬着牙喊道。

沈耀一愣,“到底出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了吗?”他着急地握住她冰冷的五指,想要借此传递去一丝暖意。

谁知杨婧反握住他,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真的没事,我只是......”

“被吓到了。”

沈耀:“被什么人吓到了?”

杨婧动了动身子,抬起头看他,乌黑明亮的双眼中,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心和焦急,她望着这双眼,忽然冷静了下来。

沈耀被她无故盯得发懵,“你倒是说话啊!”

“小昭,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杨婧出声问道。

第二十九章 老天有眼

沈耀惊愕地愣住。

半响,他脸色憋红骂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就连春浓也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两人傻傻的看着床上的她。

屋内的一切,好像静止了一般。

杨婧“咯咯”一笑,“不喜欢就好,你可千万不能喜欢我。”

语笑嫣然的口吻中,带着一丝预警的味道。

沈耀冷哼一声,背过身走了。

杨婧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握成拳头的双手慢慢松开。

春浓担心的靠了过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对一个下人说出这么奇怪,而又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没什么,春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杨婧盘腿而坐,望着窗棱透出的余光,有些怅然。

今日那囚犯,只因她的不小心,便被司马克削去了双手,说不内疚是假,她从出了大牢起便有些良心难安。

活了这么久,她何尝害过谁。

想着,眼泪一滴接一滴的往下坠,没一会儿便把素白的床单染湿了一滩。

杨婧从小活在父母的庇佑中,极少接触到世间复杂的人性,若不是辗转来到刘家,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长大。

捂着脸“呜呜”哭了好一会儿,她哭得喉咙也干了,眼睛也发涩,干脆倒头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或许会忘了这些负罪感。

天蒙蒙亮。

刘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出什么事了?”

司马克带着人冲进了刘家,“把院子里所有嫌犯都给我押回去!”

“司马大人,您这是?”刘管家闻声赶来,想要阻止司马克冲进后院,“将他拿下!”

刘管事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四名官兵按趴在地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所有人听命,刘家涉嫌倒卖灾粮,给我拿下!”司马克的命令一下,各方官兵立时冲进了院中,将房屋中还未睡醒的刘家人通通给拿了出来。

刘子胜睡眼惺忪被人从被窝里揪出,连带着还有被窝中赤身条条的刘芊芊。

两人被人捉了出来。

完了,刘子胜稳住心神,讨好地向司马克问道:“司马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呢?”

司马克向他睨去一眼,神情冷肃,“捉拿嫌犯。”

“不对啊,那您捉嫌犯怎么捉到我们刘家院子里来了?”趁着二人说话间,刘芊芊赶紧披上一件外衫,往一旁站了站。

“废话少说,把人都给我带走!”司马克喝道,洪亮的嗓音将刘子胜吓得腿一软,直接被人叉走。

“慢着!”刘氏苍老的声音一出,院子里的人哀嚎哭泣声也随之一停。

“老太太!”

“老夫人!”

下人们,刘家的女人们,通通被官兵以阶下囚的姿势按住,一个个强制性地往门外推走。

刘子胜已经走到门边,听到声音突然喊道:“奶奶!”

刘氏毕竟是整个刘家的支柱,只要有她在,刘家的人便是有再大的磨难也总是藏着一分傲气,觉得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刘氏递给刘子胜一个安心的眼神,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向前走来。

“司马大人。”刘氏中气十足问:“不知我刘家犯了何事,要您如此兴师动众?”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刻。

刘氏还在苦苦支撑,这么多年来对刘家的付出,已经使得她无时无刻不在为了刘家的颜面坚守。

而如今的这种坚守,更是演变成了一种本能。

这种本能,使得原本只是一盘散沙的刘家,好似有了昙花一现的凝聚,但转瞬间,院子里便只剩下刘氏。

司马克冷着脸,“刘家涉嫌倒卖宰粮,上面有令,严加审讯。”

刘氏看着他掏出一卷明黄色的书卷,毫无预警地轰然向后跌去。

手中的拐杖“砰”地重重摔在地上,滚出了好远。

没有了拐杖的刘氏,再也无法威严的起身,她就像所有年迈的老者一般,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又再次跌倒,跌倒又接着爬起。

司马克目光向下,不带一丝感情的说:“来人。”

两个官兵掐着刘氏的胳膊将她提出了大门,刘氏仿徨失措地回过头来,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住刘家大门上的两条封子。

忽然,仰天大叫,“不会的!不会的!”

刘家全家被捉的消息不胫而走。

清冷的街道没一会儿便站满了百姓,人群中,不知是谁扔出了一颗鸡蛋,“啪”地一声打在刘氏的脸上。

刘氏瞪大眼看囚车外看去。

“活该!”

“就刘家米铺一年涨六次价,这下落得报应了吧!”

“是啊,刘家狗眼看人低,只卖油糖给有钱人,早该被抓了!”

咒骂声越说越大,最后竟是激起了民愤。

路边的村民不由自主地捡起地上的菜叶,鸡蛋壳和小石子,纷纷向求车内的刘家人砸去。

“啊!”刘芊芊被砸得额头碰起个大包,本以为美人的眼泪会遭到世人的同情,谁知换来的却是老百姓们的变本加厉,“这个刘芊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去年在街上撞倒了张婶子家的女儿,竟是当众打了人家几个耳光,打死这个狐媚子!”

人怕出名猪怕壮,就连去年的事也被人给翻了出来。

刘芊芊挥动着双手,“不要,不要啊,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我了......”她头上插满了破烂菜叶和鸡蛋液,那些肮脏的液体正顺着美丽的脸庞缓缓流下。

正巧司马克骑着马路过她的身旁,她一把伸出手去拽住那手感丝滑的意料。

苦苦哀求道:“司马大人,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只要你愿意救我,我什么都愿意,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司马克冷冷凝视着衣袖上的手,嘴巴动了动,声音冷漠,“就凭你这样的女子,也配抢走她的所爱。”他“啪”一声打开刘芊芊的手。

刘芊芊被打蒙了,两眼呆呆地望着马上的人挥鞭向前。

整整一日,柳州城中,已是传遍了刘家被抓的各式各样消息。

杨婧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春浓神情激动的推开门,“小姐!刘家出事了!”

她揉了揉眼,淡淡问道:“出什么事了?”

“外面的人都在说,刘家得罪了京城里的权贵,被下狱了!”春浓摇动着她的手,“小姐,这可真是老天爷开眼!”

老天爷开眼?

也算是吧。

杨婧灿然一笑,“走,我们去瞧瞧。”

第三十章 仇人见面

街道上的烂菜叶,鸡蛋壳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杨婧带着化身俊俏小哥的春浓来到衙门一条街,方才经过刘家时,那里的大门已经被上了封条。

“小姐,刘家这是没了吗?”

“有啊,院子不是还在那儿的吗?”

春浓点点头,小姐说的有道理,“那刘家的人呢?”

杨婧驻足望向衙门。

两道朱红色大门紧紧闭合,一面红纹大鼓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滴答滴答。”天上忽然下去了小雨。

天边的烈日一个跟头翻进了乌云中,春浓用手想要给杨婧挡雨。

“小姐,下雨啦!”春浓左右张望着,“咱们去衙门底下避避雨吧?”

一把纸伞从身后撑了过来。

杨婧瞥见地上的金边黑靴,头顶有一道声音说:“杨小姐,我家四郎想见你一面。”

这是江秋白的贴身侍卫江廉,她认得。

“我与他没什么好说的。”她扭头走进雨中。

江廉望向不远处的客栈二楼,江秋白长身而立,眼看着那道孑然的身影走进雨幕中。

春浓向后瞅了瞅,提步跟上。

雨越下越大,杨婧全身已经湿透了。

不得不钻进茶棚。

“老板,来两碗热茶。”杨婧和另外一人同时出声道。

她蹙紧眉,心头涌上一丝烦躁。

“你派人跟踪我?”继而拨开挡住眼睛的发丝,转过身来。

春浓眼看着就要走进茶棚,谁知,眼前“刷”地冒出一把携着冷光的长剑,她眼珠一动,急忙喊道:“小姐!”

江廉按住她跃跃欲试的肩膀,明明只用了几分力,却疼得春浓动弹不了。

“春浓,我没事。”她回道。

春浓一颗心落了下来,瞟了一眼眼前不会眨眼的冰块,抱着手嘀咕了一句,“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奴才,真是无礼!”

“不许侮辱我家公子!”剑鞘横上了春浓的脖颈。

春浓缩了缩脖子,“把你的剑给我拿开,小心我喊人说你非礼!”

江廉闷声一笑,“你也和你家小姐一样,既泼辣又赖皮。”

“哼哼,彼此彼此,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春浓道。

茶棚外的雨下得稀里哗啦,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江秋白撩开稍有打湿的下摆,在小长凳上坐下,简陋朴素的小茶棚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卖茶的老板手足无措地提着长壶,望望她,又望望他。

杨婧抿紧唇瓣,一赌气坐了下来。

千算万算,可还是算漏了江秋白这一步!

她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加上气氛,身子微微发着颤。

江秋白的目光落在那张故意抹黄的小脸上,雨水的冲刷让脸有些褪色,弄得白一块黄一块,看上去有些怪模怪样。

碧玉小巧的耳坠上,甚至还在滴水。

他的目光直接又冷漠,好似一道冷光向她射来。

这是江秋白第一次正眼看待身边的女子,也是他第一次面对面的打量自己传说中的未婚妻。

她的脸很小,约摸只有一个巴掌大,黛眉轻细,红唇丰润,加之那双凌厉的凤眼,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只要你不小心,立刻冲上来咬死你”的错觉。

的确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可天底下的美人,他见得多了,早已没了乐趣。

收回视线来,默了一刻,唇边有些浅淡的笑意。

他说:“我知道在临安卖粮的人是你。”

她看着他,神色不变。

实则脑中早已闪过了十几种他为什么会知道的猜测。

紧接着,他又说道:“我也知道,是你设计了刘家。”

他知道!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杨婧上前一步,在茶桌前坐了下来。

“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难不成你要到司农卿那告发我?”

江秋白莞尔一笑,冷声道:“不会,我不会告发你。”

“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见我?”她反问。

两个人剑拔弩张,却都冷眼相待。

一见面就像是上辈子的仇人。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明明他有着这么顺眼的一张脸,可就是半点也吸引不了她。

杨婧看着江秋白,江秋白也看着她。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她在得知他知道了这些秘密之后,还能如此冷静自持的和他理论。

江秋白有些头疼,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今年十八,幼时便智慧超群,长大后更是家族中的颜面。

他才十八,可却已经享有了太多寻常男子一生都得不到的夸赞。

所以,他立志要做一名君子。

可眼前这名女子,却总能将他逼得做不了君子,也做不到君子之道。

他一生顺遂,从未有过吃瘪。

可是眼前这个杨婧,每一次都让他尝到了不同的挫败感。

这种感受很不好受。

淮阴之后,他甚至主动向母亲询问起有关杨婧的一切消息,他发现,原来外面有关于她的一切一切传言,都不是真的。

母亲也承认了,这都是她为了逼退杨婧退婚,所以编造的。

所以,江秋白在得知杨婧的这些秘密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想要向她道歉,并承诺以帮助她保守秘密为代价,希望能够弥补流言对她的伤害和影响,而且,在见到她之前,他甚至有向外界解释清楚这一切的想法。

可这一切想法,在见到杨婧本人之后,全都变了。

他突然很想看看杨婧着急、慌乱,像所有女子一样,露出惊慌失措,娇弱可怜的表情。

于是,江秋白隐瞒了这次来找杨婧的真实想法。

他看了一眼茶桌前凶巴巴的女子,站起身来。

“也许,我确实可以试着去告发你。”说罢,他很快走到江廉面前,“走吧。”

江廉撑开纸伞,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中。

杨婧愣了愣,右手握拳重重锤了一下桌面,随即疼得吸气。

该死的江秋白!

他不是一向奉行君子之道的吗?

君子怎么能做这些事!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春浓跑进茶棚,全身被雨淋透了,好似一只落汤的小鸡崽儿,眼巴巴的瞅着自己。

杨婧摇摇头,一声不响地望向茶棚外淅沥沥的雨。

一个急切地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拖沓的水声。

“啪嗒啪嗒。”

第三十一章 天助我也

下一刻,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雨幕走来。

杨婧一眼便看到了司马克一脸雨水的跑了进来,微微喘着气,“方才听人说,你去找过我?”

他今日因为刘家的事忙了一个大早,刚准备回衙门歇脚,一进门便听衙役说,上午衙门外来了两个模样俊俏的小哥,看了好半天,直到下雨了才走。

司马克想都没想就追了出来。

杨婧眼珠微动。

莫非是江秋白那厮的真的去告发自己了?

眼下只能笑着认了,“是啊,想问问你刘家是怎么回事?”

杨婧顺水推舟道。

春浓悄然站到了一旁,抖了抖身上的水。

司马克撩起下摆一坐,举止洒脱,与这张不羁的脸庞倒也相配。

可是不知怎么,她的脑中竟然不自觉的浮现出刚刚坐过这里,也掀起下摆入座的江秋白。

两个人明明做的同一件事,气质上却截然不同。

江秋白动作文雅,举手投足间自带文人风骨,可能是书念多了的缘故?

她的心思有些飘远。

“老板,来点热茶。”司马克回身道,转头看了眼她湿漉漉的发丝,“这柳州的雨还真是说下就下,半个招呼也不打。”

杨婧骨架小,是个天生的窄肩,什么好看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会平白多出一种娇小纤瘦的感觉。

这让司马克看了有些心疼。

“刘家的事我记得上次和你提过。”他回答道:“倒卖灾粮是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总觉得司马克的话别有一番意味在里头。

杨婧用手拄着脑袋,继续听他说:“这一次淮阴的事,上面有人点名了要严查,防止下一次灾区还有人投机取巧。”

她没有吭声。

“别说这次抓到的是刘家,就算抓到的人是赵家,那也必须得一锅端了,否则这事只会闹得更大。”

赵家是柳州城中最大的粮商,生意之广,不仅涉及柳州附近州县,就连京都都有分铺。

“为什么会闹得更大?”杨婧问。

“因为有人想要拿淮阴的灾粮做文章。”

这事,她是知道的。

她不仅知道这个,而且在不久后的一个月里,司马克会成为柳州城新上任的州牧。

也是因为京都里的那人所致。

不过她想归想,没有和司马克说这些,毕竟两人之间也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

没多会儿,雨渐渐小了。

杨婧看了看茶棚外,“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司马克看了眼放晴的天,心中有些不舍,去也还是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吧,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在城西开了家药铺,还没开张。”她平和回道,没有一丝想要隐瞒的意思。

司马克很高兴。

她知道他认出了她,却还是愿意告诉自己落脚点,这是多么大的信任。

“那方便我送你吗?”走南闯北的司农卿啊,这会儿居然会问出这般如同女儿家羞答答的话来。

杨婧笑着摇了摇头,“等过段时间吧,到时候我再请你过去坐坐。现下我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

司马克连连点头。

“那行,你们路上小心。”

春浓已经走了过来,听到一个挺拔的汉子对自家小姐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扑哧”一笑,打趣道:“大人是怕我家小姐在路上走着走着便被贼人掳去了吗?怎么走个路还要小心的?”

司马克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杨婧向他点头示意,走出了茶棚。

春浓回头看了一眼,拉着杨婧的手,“小姐小姐,那司农卿还在看着咱们呢。”

“小姐,他是喜欢你吗?”

“对哦小姐,是不是就是他把刘家一锅端了?”春浓现学到了一个新词。

杨婧失笑道:“你问题这么多,让我先回答你哪一个好?”

“都回答!”

“是啊,刘家就是他带人去抓的。”

两人说笑着,很快便回到了城西街上。

远远地,沈耀迎了上来。

他正在前铺安排人摆放药柜,一抬首便看到了门外看向这里的杨婧和春浓。

他笑着拉过杨婧的手,“你来得正好,走,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春浓看着沈耀的手,冷哼了一声,“这个小昭,整天就会占我家小姐便宜!”

杨婧被他拉进三排并肩的药柜后,长方木桌后,坐着一名蓝衣男子。

她的目光被男子空空如也的左袖吸引。

沈耀介绍道:“孟大哥,这就是我前不久跟你提起过的杨婧,她和你一样,都是临安人。”

“杨婧,这是孟晋辰,孟大哥,是我的结义好兄弟。”

孟晋辰!

他就是孟晋辰!

临安药仙孟老的嫡孙,世人挖破脑袋想要找到的人,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药铺中,而且还是沈耀的结义兄弟?

杨婧先是一惊,又是一喜。

不对不对,那都是三年后的事了。

三年后他才能闻名于世,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名气。

杨婧走上前,主动伸出手来,“孟大哥好,我叫杨婧。”

孟晋辰与她握了握手,“你好,久仰大名。”

要是能把这个人留在铺子里给她卖药,那可就真是天衣无缝了。

杨婧的笑意有些泛滥。

以至于沈耀看了她一眼,觉得今日的她好似有些不对劲,转而看到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惊讶道:“你们没带伞吗?”

杨婧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坐到孟晋辰的身边,笑问:“孟大哥?”

孟晋辰长相清秀,鼻梁高挺,唇瓣较厚,想来应该是个重情的人。

她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按捺不住的有些雀跃。

药仙的后代啊,京都中不知多少皇孙贵胄想要争抢他手中的一颗长生丹药,居然让她给碰上了。

孟晋辰看着一直发笑的杨婧,不解的望向沈耀。

沈耀皱紧眉头,一把将杨婧拉了起来,走到一旁去。

“喂,你该不会是一眼看中孟大哥了吧?”

“是啊,我确实看中了他。”她反拉住沈耀,“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将他留在我们铺子,我给他开三倍的工钱。”

沈耀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行!你想都别想!”说罢,他又问:“你当真看上他了?”

杨婧一愣,“不是看上他,而是看上他的医术。赶紧想个办法留下来吧,这等人才,咱们不能放过。”

“你怎么知道他会医?”

第三十二章 上门找茬

杨婧看了眼里面,“他身上这么浓重的一股药味,不难猜出。”

沈耀不信。

他盯着她,“你今日不说真话,我决计不会帮你留下他,不仅如此,我还要将他赶走。”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迈开了腿。

杨婧见状,赶紧将他拉了回来。

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脾气大。

她轻声哄道:“好吧,早些年间,我听人说起过他祖上是临安药仙孟老。”

“药仙孟老?”

“恩。”

“孟大哥没有和我提起过。”沈耀顿了顿,说道。

“那是他的伤心事,他当然不愿提起,你自己知道就行,好了,快帮我劝劝他留下来。”

沈耀瞥了她一眼,“你就这么想要他留下来?”

杨婧正色道:“他能帮我赚钱。”

“我也能啊。”沈耀快速回道,随后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红云,扭头走了。

杨婧一晒,满腹的高兴和激动化作了担忧。

怎么办?

眼下还不能将小昭送走,得等到京都中的那人彻底落了势才行啊。

可又不能眼睁睁的任由他......

杨婧愁上眉头,楞在前铺好久,直到沈耀叫了她一声,“喂,愣着干什么?孟大哥答应留下来了。”

一回神,她提步走了过去“真的吗?真是太好了!”

孟晋辰站起身来,“孟某正愁没有去处,多谢杨小姐收留。”

杨婧微笑道:“孟大哥别这么说,你看我们这铺子还未装好,你肯留下,也是看得起我,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日后药铺还望你多多费心了。”

孟晋辰是临安人,性情温顺,不是奸诈之人。

他原本自己也有过开诊问病,悬壶济世的打算,可柳州这地界的人,欺压霸凌,无所不用其极,他又性子温吞和善,实在不善与人交际。

看着面前和他没有二般的杨婧,孟晋辰心中有些担心。

正有心提点一二,谁知门外传来一声大喝。

“给我砸!”外街忽然闯进三四个络腮大汉,二话不说夺过屋子里的东西就要砸。

杨婧看向街道上,此刻那里正站在一名黄衣女子,用手扇凉的背过身去。

“慢着!”她尖声叫到,“你们要砸可以,小昭,你先去府衙报官。”

沈耀被她按住手,不让动作。

一旁的几个大汉也被她唬住了,没有砸下去。

“用什么理由好呢?”她自言自语道,“算了,就用赵家店大欺人,横行霸道作为理由吧。”说罢,她松开沈耀的手,人一溜烟便出门向东去了。

几个大汉互看了一眼,府衙在东边,这小子该不会真是去报官了吧?

其中一名身材魁梧壮硕的大汉退出门去,来到赵玉燕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赵玉燕“咚咚”走进前铺来。

一眼扫过门口站着的杨婧,转而将目光对准茶桌前的孟晋辰。

“这铺子我们赵家要了,你们开个价吧。”赵玉燕吹了吹指尖上落的灰,趾高气扬道。

孟晋辰抬起头来,第一时间看向杨婧,想看看她会如何处理。

谁知杨婧竟是向他一迈,弓了弓身子道:“少爷,这铺子是我们找梁家买来的。”

赵玉燕接过话,“我知道是你们买来的,但是本姑娘现在想要买回去,有什么不对吗?”

孟晋辰单臂而立,除了站在他右侧的杨婧,他身后空无一人。

反观赵玉燕,且不说赶来的丫鬟和下人侯在门外,守住了出口,就连这屋中四五个巨型的大汉,也足够将势单力薄的杨婧二人摆平。

杨婧“哼哼”笑出声来,刻意压粗了声音,“以赵家在柳州城的铺面,只怕是不差我家少爷这么一个吧?”

赵玉燕没想到有人能认出她来,心中有些欢喜。

“差是不差,只不过本姑娘恰好看上了这间,说吧,想要多少银子?”赵玉燕从怀中掏出几十张银票来,“这些够不够?”

桌上放着足足几千两,颜色鲜艳,着实好看。

可杨婧和孟晋辰二人却不为所动。

“怎么?还嫌少了?”赵玉燕提声问,边问她一边向气质儒雅的孟晋辰走去,目光盯紧了他残缺的左臂,“哎呀,居然是个断臂。”

孟晋辰握紧拳头,面色慢慢变青。

杨婧错身上前,拦住赵玉燕伸出的手,她捏住那双手感肉肉的双手,仔细在手中揉捏。

赵玉燕惊慌失措,却发现自己撤不回手来。

她又羞又怒,“你,你敢摸我的手!”

杨婧手上用力,“为什么不敢?就因为你喜欢江秋白吗?”

提到江秋白,赵玉燕的神情就更是慌乱了,她急得跺脚,“你给我松手!”

“急什么?来,让大家都看看,赵家小姐的手,居然被我摸到了呢?”杨婧拉着她就要出门,赵玉燕急忙蹲下身拖住。

“无耻!你快给我放手!”赵玉燕急得乱骂,一张苹果脸气得通红。

偏偏杨婧就是不放手,她面容之上尽是享受之态,还咂嘴道:“赵小姐的手,真软。”

几个大汉被她说得下意识地望向赵玉燕的另一只手。

赵玉燕低声大叫,“蠢货!还不快将他拖开!”

杨婧目光一转,冷冷巡视了一周。

“我看谁敢?”她捏住赵玉燕的手一用力,赵玉燕立刻痛得叫出声,“啊!”

大汉们立刻不进反退。

“你!”赵玉燕瞪着她,恨不得将她拆之入腹。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小人仰慕赵小姐已久,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我们还是好好相处相处吧。”杨婧笑道。

“你敢!”赵玉燕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咬着唇,偏生又拿她没办法。

她接着凑近赵玉燕的耳朵,轻轻吐了一口热气,感觉到赵玉燕的身子一僵。

她缠绵悱恻道:“不知江四郎要是知道了,赵小姐曾这样躺在我的怀中,会不会就此将赵小姐让给小人?”

赵玉燕声音中带了哭音,“你,你放开我,我不,我不买你的铺子便是了!”

“诶,这怎么行?”

“我不买了,不买了!呜呜呜......”赵玉燕用另一只手挡住眼睛,竟是真的哭了起来。

杨婧舔了舔唇,“赵小姐莫哭,你一哭,我这心便有些疼得厉害。好了好了,我不与你闹了,你被我摸过,抱过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说着,手也一松。

赵玉燕扭头就是一个耳光送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小小插曲

杨婧轻松一躲。

语气悠然问道:“怎么?赵小姐还不舍得走?”

赵玉燕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面色寡黄,长相普通的少年。

这个人辱没了她的名声,她决不会放过他!

咬咬牙,赵玉燕带着人走了。

杨婧转过身来,一看孟晋辰呆呆的看着自己。

“不好意思啊,孟大哥,让你见笑了。”

孟晋辰摇头苦笑道:“这女子我也认识,若不是你今日灵机一动,恐怕很难将她赶走。”

正说着,沈耀手里提溜着一壶老酒和一小篓打包的菜碟,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亦趋亦步的春浓。

“事情都解决了?”沈耀问。

杨婧看了一眼春浓,后者飞快地钻进了屋子里。

“你倒是溜得快。”

“这点小事,我相信你还是可以解决的。”沈耀将东西往桌上一放,“我买了点酒菜,孟大哥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杨婧瞅着面前长身而立的沈耀,明明衣饰朴素,可他偏生能将这一身衣服穿得有模有样,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

孟晋辰也不客气,他这次来见沈耀,本就是有话要说。

两人一起看向杨婧。

杨婧微微一笑,“你们先聊,我去换身衣服。”

沈耀这时才注意到她滴水的衣摆,仔细一看,杨婧方才走过的地方都湿漉漉的,带着一丝水迹。

就连孟晋辰和她站在一起这么久了也没有发现。

“好好的姑娘家,总是穿得这么深沉做什么。”她走后,沈耀小声嘟囔了一句。

“若不是你提前告知了我杨小姐的身份,我定然会以为她是一名如假包换的男子。”孟晋辰笑着说。

“她就是这样,孟大哥不必介怀,当作自己人就可。”

回到房中,春浓也是将将换好衣服。

“小姐我跟你说,我方才听你的话去江家守着,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春浓双眼大睁,神情激动的冲上前来。

“看到什么了?”她脱下外衫和足袜,低头看着自己被水泡肿的大脚趾。

“我看到江秋白被人拉进了花满楼!”春浓一字一句道。

杨婧“倏”地扭过头来,她盯着春浓诡异的笑脸看了一秒,随后弯身抄起地上湿透的外衫。

“走!”

春浓眼看着杨婧犹如一道闪电般窜出了门,赶紧抱着伞追了上去。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啊!”

半柱香后。

杨婧带着春浓来到了花满楼下。

她扬起头来。

此刻夕阳还未西下,楼里的姑娘们多少显得有些意兴阑珊,门外也不似往日夜里那般热闹。

杨婧轻而易举地带着春浓混了进去,正要上楼。

楼上哭着跑下一个粉衣姑娘,杨婧给春浓使了个眼色。

春浓连忙跟着那人下楼去了,而她则顺着楼梯一路往天字房走。

前世的她,有幸来过这里几次。

说起来还得感谢刘子胜,若不是为了寻他,她一个姑娘家,又如何会把青楼踩得如同自家庭院那样熟悉。

敛去旧思,她被人拦下。

“诶,公子,您怎么一个人上来了?身边也没个姑娘陪您的,要不柳儿陪陪您?”人还未靠近,杨婧却已经被那名叫柳儿的姑娘熏得不轻。

“咳...好,就你吧。”她粗声道。

柳儿扶着她走进最靠右的“上善若水”房,还迅速上了几碟可口的小菜和瓜果。

杨婧一边吃,一边将美人搂在怀中,“听人说,今日楼中来了几位贵人?”

柳儿矮了她小半个脑袋,整个人好似没有骨头一般,软软地靠进她的怀中。

杨婧吸着胸向后躲了躲,摸出一锭银子来。

柳儿笑眯眯的接过,嗔道:“公子是哪里听来的啊?我们花满楼可是日日都有贵人来的呀。”

她又拿出一锭递了过去。

“不瞒你说,我是来捉奸的。”杨婧将柳儿紧紧往怀里一带,软绵绵的凸起贴上柳儿只着片衫的后背。

柳儿一愣,赶紧从她的怀中站了起来,银子也乖乖地往桌上一摆。

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你是个姑娘?”

杨婧也收起笑脸,“是啊,我来捉我的相公。”

“你相公是谁?”柳儿板着脸问,脑子里一边飞快地滑过今日来过的客人们的脸。

她们平日里已经被训练得只要看到一张脸,亦或是听到公子们的字,或者别名,立刻就能背出这人的家世背景,家中妻妾几何,有无子嗣。

杨婧不知道柳儿的那些小心思,只是冷着脸吐出一个字,“四。”

柳儿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上骂道:“你胡说,四郎哪有婚配?”

“我有没有胡说,你去请他出来,不就知道了。”她站起身来,看样子像是要往外走。

柳儿急忙忙挡住出门的去路,“等等,你,你叫什么名?我去隔壁姐姐的房里给你问问。”

杨婧直直盯着她,平白无故看得柳儿后脊发凉。

“你不用紧张,我又不是来闹事的。”她有些好笑的说道:“我只是想来找回我的相公。”

她才单单说了一个四字,这小姑娘就已经惊慌失措成了这样,要说江秋白不在这里?

谁信?

江秋白啊江秋白,枉你一世英名,竟也会被人算计至此。

若不是她忽然想起上世的恩怨,没准这会儿他都要失身了吧?

杨婧在心中想道。

柳儿眼珠滴溜溜的转,任凭她怎么说都不跟让开半步。

杨婧恼了,一股脑将她推倒在地,“我没时间跟你浪费。”她用了全力,柳儿的后脑勺重重撞在青瓷花瓶上,疼得眼泪儿都出来,却也不敢声张,只能跟在杨婧的身后跑。

“你,你不能这样!”

“江秋白!”她“哗啦”推开隔壁的门,探头一看,里面没人,继而接着推门。

边推门,边喊道:“江秋白,你给我出来!”

又是“哗啦”一声,二楼的门已经被她推开了一半。

不少男女慌慌张张地披了件外衫,起身关门骂道:“干什么你?”

“找死啊!”

杨婧罔若未闻,一根筋地接着推门。

柳儿冲了上来,死死地抱住她的腰,忽然一愣,这腰竟然比楼里号称柳州第一细腰的妙玉姑娘还细。

她一时间动弹不得,也甩不开柳儿。

“啊,四郎!”杨婧扭头看向身后惊呼。

第三十四章 下药事件

柳儿吓得转身去看,手也一松,杨婧趁机“哗啦”又推开了一扇门。

这一次,里面没有再传出任何骂声。

杨婧看着面前面庞嫣红,只单单着了个绣花肚兜的女子。

记忆中好似有些东西涌了出来。

但却硬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看着很熟,叫不出名来。

她看了女子一眼,女子瞪眼,“你是谁?谁准你闯进来的!”

杨婧没有搭理她,而是提步向屋内走去,女子一惊,赶紧来拦。

“嚯!”她冷笑一声。

粉色床幔轻轻摇曳着,露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臂拖至地面。

她上前一步,不顾女子的阻拦,“唰”地掀开床幔。

入眼,一张绝色风华的脸庞露了出来。

江秋白半侧着身子,抬起头。

本就如雪的肌肤此刻更像是染了一层胭脂似的,不仅双颊生粉,就连耳尖和脖颈也是粉透欲滴。

他动了动唇,发出一声嘤咛。

太可怕了,这得是下了多少剂量的药,才能把人药成这样,连话都说不了了!

杨婧看得目瞪口呆。

那丰润的红唇就这么近在眼前,开开合合,一贯清冷高雅的江秋白,居然也会有这么媚眼如丝,香艳撩人的一天。

杨婧背过身去,只觉得嗓子有些干,胸口里好似窝了两团火,欲出不得。

谁能受得了如此香艳的场面!

受不了受不了!

她瞥见桌上的茶壶,正要拿起,手腕忽然被人捉住。

“你是谁?还不快给本小姐滚出去!”女子说这话时,杏眼半阖,醉态迷人。

杨婧只是轻轻一推,女子便软软坐到在地。

她夺过茶壶,试了试水温,不偏不倚地泼了江秋白一脸。

江秋白浑身的热意稍稍一推,紧接着一双手揽起他褪下一半的衣衫,将他扶起。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她怒道。

江秋白用手攀住杨婧的肩头,借此撑住身子,谁料入手一片冰凉,不由舒服得喟叹了一声,“出门...向东。”

杨婧看了他一眼,顺手拿过床上的大红枕巾,往他脸上一盖。

枕巾下传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声,“你......”

“忍着。”说罢,要走。

“四郎~”脚边的女子低声喊道。

杨婧浑身一颤,不好,这屋子里竟然点了情香。

她半抱半搂,携着江秋白推开门,守在门外的柳儿一见,冲上前来,“你,你......”

“你什么你,赶紧让开。”杨婧哑着声训斥道。

方才没注意,竟然在屋中吸了好些情香进去,弄得她现下浑身发热难受,得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让开!”她搂着江秋白下了楼。

柳儿知道江秋白的身份,不敢硬来,只好放行。

两人一路畅行,向东走去,跌跌撞撞地好不惹人注意。

幸好出门前将他的脸给蒙住了,否则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左转走进一个逼仄的巷道。

确定身后没人追来后,杨婧将他脸上的枕巾扯下,扶着他靠坐下来。

江秋白眼波流转,落在她的脸上。

“多...谢。”他咬着唇,竭力忍住即将脱口的声音。

杨婧随之蹲下,两指挑起江秋白尖尖的下巴。

仔细端看了一阵后,她发自内心的感叹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话还真是不假。”

江秋白浑身提不上一点力气,只能任由她拨弄,那两根冰冷的手指一点点向上,在他的眉眼间流连。

“你。”他皱紧长眉,神情中颇有些受辱的意思。

“方才你被人药到在床上,衣衫都脱了,你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她冷不丁问。

江秋白抿着唇,不说话。

杨婧收回手来,目光带笑的看着他,“作为你的未婚妻子,我劝你日后还是少用这样的眼神瞪人。”

一束冷光落下。

她继续说道:“若不是我恨你入骨,今日就冲你这分颜色,我定然很乐意与你坐实夫妻之名。”说罢,她潇洒离去。

江秋白“哼哼”了两声,僵硬着身子向后靠去,随即闭上了眼。

“公子。”没多久,巷子里跑进两个下人模样的小厮,搀扶着江秋白钻进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杨婧见了,这才转向城西而去。

回到铺子,春浓早就回来了。

“小姐,怎么样?找到姓江的没有?”她兴冲冲问。

“找到了。”杨婧笑答。

“那他人呢?”春浓又问。

“送回去了。”两人走进屋中,发现沈耀居然不在。

春浓挤到她的前头,将屋子门推开,“小姐,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能让那个姓江的,欠咱们一个很大的人情?”

跟着杨婧这么久了,春浓也偷摸着学了一些门门道道。

杨婧闻言摸了摸她的脑袋,“不错,这次可是让他欠了我们一个大人情了,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去告发我们了。”

“那就好!”

换了衣服,杨婧到前铺去看了看,药柜什么的大体上都已经装好了,不知道蓝启明那边进展如何。

刚想到这,沈耀回来了。

“诶,你们去哪儿了?我刚把孟大哥送走。”

“出去了一趟。”杨婧回道。

沈耀走了过来,“铺子的东西差不多都快弄好了,药材呢,你打算怎么办?”

“应该快了。”

“你有没有想过,药材如果每次都要从临安运过来,再快也得三五天吧。”沈耀道:“我今日和孟大哥提起过这事,他知道柳州城外有个药材山,那里的药农也不少,咱们是不是可以先找药农进点普通药材来?”

可以自然可以,只是这和她当初要开药铺的初衷有些背离。

本想着柳州在南,临安在北,北边气候干旱,山体土质和南方也是有一定差异的,加之天气,温度等因素的制约,北方的某些药材,生长得大多要比南方的个头大,药效强。

也有少部分南方不适宜生长的药材,长在了北方。

所以一开始,她想的是北货南卖。

“再等等吧,先不急着解决药材的事,眼下还得想个办法在柳州站稳脚跟才是。”

今日是赵家,明日又会是哪家呢?

沈耀划拉开凳子,“这些事也都急不来,先吃饭吧。”

“恩。”

第三十五章 召为驸马

用过饭后,杨婧有些倦怠,想回屋里小眯一会儿。

谁知身子才刚躺下,前铺就传来喊声。

“小姐,江家来人!”春浓拍开门,急吼吼道。

杨婧一听,平躺的姿势动也没动,“你去看看,他们来做什么。”

“哦,好。”春浓走了。

没多久却又回来了。

“小姐,江家送来了好多箱子。”春浓小脸红红的,激动道:“说是谢礼。”

“恩,收下吧。”她懒洋洋应道,实则已经来了些睡意。

正愁没银子花,转眼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想着,她合上眼。

想来是近日小事不断,心绪有些不宁,杨婧这一闭上眼,便做了个没完没了的噩梦。

梦中,她带着春浓来到了柳州大牢。

司马克打开牢锁,还对她说刘家明日就要问斩了,有什么话就趁早说吧。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牢狱里受尽腌臜的刘家人,忽的露出一个笑。

“杨婧,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你会遭报应的!”

“阿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牢狱里争先恐后的响起刘家人的咒骂声。

刘氏怨恨的瞪着她,“贱人!你竟敢算计陷害于刘家!”

杨婧笑容加深,“祖母,这又如何能怪得了我呢?若不是刘家确实参与了炒粮,今日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呸!这一切都是你的栽赃嫁祸!我要揭发你!”刘氏吐来一口浓痰。

她险险避开,脸上的笑意尽数退下,“祖母放心,区区一件倒卖灾粮的小事,还扳不倒刘家这么多年的根基。”

“白眼狼,我们刘家真是瞎了眼,白养了你这些年!你比你那下贱的母亲还要肮脏,下作!”

“白眼狼?哼哼。”她低着头笑,“我懒得与你废话,把临安的地契还给我。”

刘氏厉声道:“你休想!”

“那是我爹留给我的!”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忽然一个冷颤,杨婧猛地坐起身来,平白吓了沈耀一大跳。

茫然无措的喘了两口气,抬起头才看到,床边竟然站了个人。

“你没事吧?”沈耀轻声问。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只隐约看得见个人影。

她回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一出声,就连她自己也差点被这沙哑的嗓音吓到。

“方才你一直在哭喊,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而,而且我敲了门的。”沈耀像是撞破了她的秘密一般,语气中有些惴惴不安。

“怎么没有点灯?”坐起身来,她抖了抖衣衫,想让满身的冷汗消退些。

沈耀掏出火折子点了灯,将手中的信件递给她。

“当铺来信了,给。”

她接过将信放在一旁,目光有些涣散的盯着桌上的油灯。

沈耀觉得今夜的杨婧很是奇怪,一脸写满了沧桑与沮丧,她这是怎么了?白天不还好好的吗?

“你究竟怎么了?”他问。

杨婧望向他,“我没事,就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那我让春浓去给你抓点安眠的药?”他站在油灯旁,眼中尽是担心。

“好。”她点点头,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后脑勺像是被人用大棒敲了一下似的,疼得厉害。

沈耀见状,提步走了过来,他曲着腿在床边坐下,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后脑勺,来回揉了揉。

“不用......”沈耀搪开她的手。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得有些静谧。

沈耀咳了咳,试图找些话题来掩饰两人独处的尴尬。

“江家送来的东西你都看了吗?”他突然问道:“那江秋白难不成已经认出了你?”

他的手不中不轻地揉着,杨婧半眯着眼向后靠去。

半响才“恩。”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

杨婧慢慢直起身来,准备下床。

“好了,我的头已经不痛了。”她拉下他的手,“你也快去休息吧。”

沈耀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知道了。”

那委屈中带着几分不甘心的眼神,仿佛是在埋怨她好心没好报。

杨婧起身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目光落在床边的信件上。

此时来信,应当是药材的事搞定了。

她从善如流地拆开信。

果不其然,信中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交代了买下药山的种种过程,期间杨家叔伯也来闹过,被蓝启明打发走了,现下正打包了一些药农手里现成的药送来柳州。

蓝启明果然是个奇才。

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竟把临安的药山给盘下来了。

她本是想着能够租用山间的药农即可,没想到此人想的比她还要长远。

临安的喜讯稍稍冲淡了一些杨婧脑中的忧思,她提笔给蓝启明回了一封信。

信写到一半,只见春浓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了进来。

一看到她没睡,春浓吓得“嘶”了一声,“小姐,你醒啦。”

她将笔放下,没有询问春浓去哪儿了,而是担心道:“这么晚了,你独自一人出去要小心些。”

春浓依偎过来,“嘿嘿”一笑:“小姐,我方才听到一件事。”

“什么事?”她继续写信,头也不回问道。

“有人说江秋白要被召为驸马了!”

“啪嗒”信纸上落下一大团墨迹。

见她没有回头,春浓继续道:“是真的!我还听说,京都里的小姐们为了这事都快打成一团了,尤其是丞相家的小女儿纪如月,听说这位纪小姐,从小和江秋白一路长大,两人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

“纪如月?”杨婧默念着这三个字。

是了,原来她就是纪如月,难怪当时看起来有些熟悉。

“诶,小姐,你笑什么啊?”春浓见自家小姐听完一笑,心下不解,她好像没说什么好笑的事呀。

杨婧将桌上的纸张揉成一团,取了新纸来写。

“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这天底下竟然有女子为了得到一个男人,不远千里赶来向他下药。”

春浓一听,立刻竖起耳朵来,“小姐你说这女子该不会就是纪如月吧?”

前前后后这么一联想,就连春浓都迅速猜到了妓院里药倒江秋白的人是谁。

杨婧没有否认。

前世的她好像也顺嘴听谁说过这事的,江秋白与她退婚后,恰好被京都里的公主看上了,请求皇上将其召为驸马。

那会儿的她,早已经被刘家送往乡下。

也就无心关怀此事了。

第三十六章 开堂公审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

如今的她,人微言轻,只能拼命凭借着和江家的那一丁点恶劣关系,才能勉强不被这世道扼杀。

终有一天,她要堂堂正正的将这门婚事退了,重振门楣!

不知是否因为前世经历了种种,让本就心有芥蒂的杨婧,更是对退婚二字多了几分阴影。

她之所以重生后坚持不与江家退婚,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害怕自己重蹈覆辙。

江家的退婚,于她来说,就好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罢了,不想这些了。

夜了,杨婧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房梁,有些困惑缩在心头始终萦绕不去。

“春浓,你睡了么?”过了许久,她小声问。

“小姐,没呢,你睡不着吗?要不我陪你睡会儿话吧。”春浓很快回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困倦的睡意。

杨婧从小习惯了一个人睡,于是春浓便在她的床榻尾摆了一张小木床,晚上翻身时,还会“咯吱”作响。

这“咯吱”声让她无比心安。

“小姐,怎么了?”春浓起身来到她的床边。

好在现在还是夏日,夜里的温度也不算太低。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些乱。”她叹道。

春浓默不作声的陪着她,眼睛在夜里眨了眨,像是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可她又该如何说起呢?

难道要和春浓说,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重生,是带着对刘家必死的仇恨来的,她一边想要摧垮刘家,一边又心生内疚,所以才会彻夜难眠?

这话她说不出口。

春浓等了半天,不见她说话,只好小心的问道:“小姐,你是想老爷和夫人了吗?”

杨婧摇摇头,“算了,我们睡吧。”

一双暖暖的小手摸进被子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掌心。

“小姐,你别怕,不管怎么样,春浓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我会陪着小姐一直到老的。”清脆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真挚在杨婧耳边响起。

她眼睛热热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第二日一早。

杨婧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见春浓还在睡,披了件外衫打开门。

天才蒙蒙亮,街道上人来人往,又吵又闹。

沈耀也推开门,“怎么这么吵?”

两人一道推开前铺的小门望了一眼。

沈耀比她高,所以站在她的身后,探出头去。

街上挤满了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街道上走来的囚车看去。

“哟,这不是刘家吗?”

“这是要斩首了吗?”

“不会吧?这就要死啦?”有个女子吐着舌头问,一脸的天真无邪,显然还不知道这一个“死”字意味着什么。

杨婧目光一沉,落在囚车中落魄无比的刘子胜身上。

不过在大牢中关了几日,远远地,隔着囚车都能依稀看出他的颓然。

他年少成名,且极通人理,一向被刘家视为骄傲,所以生来说话做事都威风惯了,此时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刘子胜如此颓败不堪的模样。

不知为何,她心中没有意料中的痛快。

囚车慢慢驶过,走在最后的司马克骑着一匹高大威风的黑毛骏马向这边看来。

杨婧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

司马克冷毅的面庞一柔,冲这面一笑。

沈耀皱了皱眉,低头问:“他这是在对着你笑?”

“不是。”杨婧一口回绝,转身就要回房。

“看样子,刘家是要被公审了,你不去看看吗?”

片刻之后,杨婧和沈耀化装成黄脸小伙,挤在衙门公堂外。

刘氏匍匐在地,手中那根形影不离的祖传凤头拐杖,不知去了哪里。

公堂之上。

司马克居高而坐,身侧旁听着衙门州牧和另一名常服八字须男子。

杨婧视线落在司马克右下侧的男子身上,突然目光一闪,盯紧那光滑的脖颈,那男子没有喉结?

定睛看去,光滑的脖颈被领子遮去了一半,眼珠也滴溜溜地转着,面庞清秀得有些过分。

“刘氏,你可知罪?”惊堂木重重一拍,吓得四周围观的百姓也随之一抖。

刘氏昂起投来,银白的发丝微微有些散乱,“民妇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大胆!”司马克大声一喝,“你刘家公然在天子脚下倒卖灾粮,知法犯法,竟还敢强词狡辩!”

“大人冤枉,民妇不敢。”刘氏朝着司马克一拜,额头顶在地上,“敢问大人,这柳州城中,是否只有我刘家参与了此事?”

刘氏声音苍老中带着一股倔强,一语惊起满堂。

杨婧勾唇一笑,看来,刘氏这是想要戴罪立功,顺手将柳州城的粮商通通拉下水了。

身边悉悉索索响起一阵私语。

“......快回去禀报老爷。”

不少人撒腿向外跑去。

刘氏的声音还在继续。

“敢问大人,若民妇揭发有功,是否可以免我刘家后辈无罪?此事全是由民妇一人出的主意,与我刘家子孙无关!希望大人能够借此网开一面,民妇深感大恩!”刘氏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响头。

“好,本官答应你,速速将你知道的从实招来!若是让本官查到你话中有半点不实之处,定当......”

司马克话还没有说话,刘氏再次一跪。

沉声道:“据民妇所知,此次淮阴炒粮,柳州赵家,程家,王家......”

“大人!”堂外有人大喊,“切莫听这老匹妇血口喷人!”

“放他进来!”司马克道。

两边拦住人的衙役将手中的水火棍一松,大腹便便的赵庆跌进了公堂。

“堂下何人?起来说话。”

赵庆恭恭敬敬地上前鞠了个躬,“回禀大人,小人是赵家米粮的掌柜赵庆。”

杨婧眉头一皱,望着地上从容不迫,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的刘氏。

刘氏怎么会突然想要揭发柳州的粮商了?

刘氏为人谨慎胆小,从不做树敌之事,怎么这次竟然堂而皇之的揭发柳州众粮商?

不对,这不符合刘氏的行事。

她望向堂上的人,目光闪烁,总觉得今日这开堂公审,审得未免也太仓促,太轻率了些。

还有司马克的态度,更是令人费解,就好像是在有意无意的偏向刘家一样?

杨婧挤出人群,拉着沈耀往回头。

沈耀被拽得差点摔倒,“怎么走了?这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第三十七章 不情之请

回到铺子里。

杨婧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这不对劲的原因,归根结底下来就在刘家败得太快了。

即便她从旁加了一把火,这事也不该查都不查,迅速捉拿归案。

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沈耀坐在一旁费解,“怎么就不对劲了?没准人家司马克是想从刘家下手呢?”

“不会的。”她笃定道:“论存粮,当属赵家第一,论家业,也是程家在先,刘家根基普通,人缘一般,为什么偏偏拿了刘家开刀?”

沈耀以为她这是在问他,站起身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忽然间,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一停。

她说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沈耀凑近问。

“我们都被骗了。”杨婧恨恨道。

“被谁骗了?”

“被刘家和司马克!”她咬牙切齿说完,心中气恼不已,亏得自己昨夜还为这该死的骗局懊恼和内疚,眼下看来,这刘家的败,多半只是与司马克的一场交易!

“你在说什么啊你?我怎么......”沈耀说着说着自顾自停下,“我知道了!这是司马克设下的圈套?”

“没错。”杨婧回道,眼前浮现出那张冷毅的面庞。

她们都被司马克这张老实冷酷的冰块脸给骗了!

沈耀想了想,又问:“不对啊,我怎么想不明白司马克和刘家勾结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只消等着就知道了。

“事不宜迟,你现在马上去一趟衙门大牢,看看刘子胜等人还在不在那里。”杨婧说道。

沈耀应下,转头就走。

没多久,他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你,你猜的没错,刘家的人已经不在大牢了。”

闻言,杨婧脸上绽出一个笑。

沈耀不解,正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未关上的后门传来“咚咚”地敲门声。

一个表情怯生生的小书生站在门外,往里看了看。

“请问杨小姐在吗?”

杨婧从容道:“这里没有什么杨小姐。”

“不会错的,我家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铺子里的杨小姐。”小书生把信递了进来,随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杨婧“诶”了一声,还没说话,人已经转出了小道。

低头一看,信件左上角描着两朵娇艳的梅花。

她撕开封头,沈耀的脑袋立刻凑了过来,好奇问道:“奇怪,怎么大家都知道你是杨小姐了?我明明只对孟大哥一个人说起过你的身份啊。我瞧瞧,是谁写给你的?”

她手一收,沈耀只寥寥看到几个字。

“四。”只单单凭着这个数字,沈耀也足以猜出写信的人是谁。

他抱着手走到一旁凳子上坐下,“这江四郎是怎么回事?不是号称‘冷美人’不近美色的吗?怎么还学着那些酸秀才给你写起信来了?”

“他本就是个酸秀才。”杨婧匆匆掠过信里的内容,转头对沈耀道:“春浓醒了告诉她给我买点菊花茶回来,我出去一趟。”

“诶,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儿啊你?”沈耀站在门口怒道。

杨婧似是没听到一般,飞快地走出小道。

来到那日与江秋白相遇的茶棚。

远远地,便见有人打着伞站在棚下。

杨婧提步走了过去,笑道:“江公子真是好福气啊,不但这下雨天有人撑伞,就连青天白日的,也有人时时刻刻在身边伺候着。”

这“伺候”二字若是换在平日里,江秋白听完必定不会多想。

可偏偏昨日出了那档子事。

他起身偏了偏脸,身后的人迅速将伞一收,站到一旁去了。

她也不客气,没等他邀请,便径直走到茶桌对面坐下。

江秋白坐下,两只手手肘拄在污迹斑斑的茶桌上,雪白的袖角立刻被染黑了些。

他也不在意,只是这么冷冷的凝视着自己。

“说吧,找我来什么事?”她倒了一杯茶,捏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热汗,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江秋白看着她,似是被她的豪放所吓到,蹙着眉,半天也没有说话。

她掀起眼皮,“没话说?”

“不,有话。”

“那说啊。”

他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还能隐约看到一些紫色的细小脉理,杨婧低下头。

这人长得太容易让人分神,还是不看为好。

江秋白微微凸起的喉头一动,声音中带着几分羞涩,“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

“暂时不要退婚。”

“哼哼”杨婧忍不住笑出声来,头也抬了起来,“你不会是在说笑吧?江公子。”

江秋白皱了皱柳长的眉,他很不喜欢被杨婧这样称呼。

“江公子”这三个字,从别人口中出来时满是敬意和奉承,可一从她的口中出来,便满满只剩下讽刺。

不知为何,他觉得杨婧对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成见和敌意。

只是眼下还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

江秋白摒弃杂念,再次启唇,“只要你暂时不要和我退婚,我可以许你三件事。”

“三件事?只怕我要你做的事,你一件也做不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道。

棚外阳光炽烈,偶尔插缝射进来的光照得她裸露的手腕火辣辣的。

她伸手抓了抓,顿时红了一片。

江秋白看着她,下意识地提醒道:“晒伤不能抓。”

杨婧收回手,裂齿一笑,“江公子还真是健忘啊,难不成咱们在聚福楼的赌注已经不算数了?”

她的话,让江秋白的面色冷峻了几分。

半响,他吐出一个字来,“算。”

冷冷的眼光扫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

“那不就结了。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说完,她又抹了一把汗。

杨婧从小就不耐热,才出来这么一小会儿,后背已经汗腻腻的了,难受至极。

她甚至恨不得下一步就能回到铺子,回到铺满凉席的小床。

江秋白小小的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这么说吧,我可以替你解决淮阴卖粮的事,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江秋白道。

杨婧嘴角一弯,迎上那张冷傲的脸,“你们江家的人,请求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第三十八章 药材告急

又是嘲讽!

饶是脾性再好的人,也禁不住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讥讽吧?

偏偏那人脸上一点异色也没有。

只是这么静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她。

忽而间,杨婧想到昨日被纪如月药到在床的他。

绝色如雪的容颜本就是世间难有,在药性的加持下更显其姿色,还有那裸露的小半块胸膛,这人怎么比女子肌肤还要雪白。

当时没觉得怎么样,现下一回想,杨婧心中有些奇怪的滋味泛起。

江秋白不说话,只是瞧着杨婧的脸忽然一红,心下有些奇怪。

“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却不沉,听起来十分悦耳。

不自然的咳嗽了几声,她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没什么。”杨婧别开脸。

被他这么盯着,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总而言之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要退婚可以,但只能由我来提。”她说完这句话,匆忙站起身来往外走。

烈日当头,江秋白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道墨绿色的身影。

她看上去很纤瘦。

这是他心中没由来的感受。

“阿廉。”江秋白唤了一声,身后的人立刻走上前来。

江廉附耳向前,随后拱手回道:“是。”

杨婧顺着街道没走多远,便感觉有人追了上来。

江廉绕到她的前方,将手中的纸伞送上,“杨小姐,这是我家四郎给你的。”

她皱眉回道:“不用。”

江廉不由分说将伞往她怀里一塞,木着脸道:“告辞。”

杨婧:“......”

过了三日。

不到四日的时间。

蓝启明找人运来的药材已经到了,但因为是追紧时间赶了水路,药材在来的路上受了潮,发霉了不少。

杨婧只好拖沈耀去把孟晋辰找来。

她忙着安放药材,一转身,只见沈耀拉着孟晋辰站在后门。

“孟大哥,你可算来了。”她从堆满药材的夹缝中挤了出去。

“你别着急,来的路上,沈耀已经把事情大致经过和我说过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赶紧找个地方把药材晾干。”孟晋辰看了眼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

接着道:“这几日快要入秋了,柳州阴雨不断,这药材也不能一直散堆在屋里,没准到时候又加剧了受潮。”

杨婧虽然不懂药理,但也知道药材受潮的后果是什么。

这些药材,承载着她翻身一战的唯一希望。

沈耀看着焦灼的杨婧,“孟大哥,眼下就没有什么地方,能晒药的吗?”

杨婧闻言,看向孟晋辰,脑中也拼命搜索着记忆中能够露天晒药的地点。

孟晋辰摇头,“这几日天气阴晴不定,况且,这么多药材,就算哪家有这么大的院子也不够用。”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

沈耀和孟晋辰向她看来,异口同声问道:“哪里?”

杨婧目光闪烁,动了动嘴巴,但没有说。

据她所知,江秋白在城外三里的白云山上,有一处别院,号称竹院。

那里一年四季种满了长青的竹林,竹林中还有一处清幽僻静的别院。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处别院乃是翠竹修建的房屋,江秋白担心雨天积水腐坏,所以便命人修葺的时候支了雨布防水。

眼下看来,正合适晾干药材。

可是,她要如何向这人开口?

“喂,哪里啊?你倒是说话呀?”沈耀推了推她。

顿了顿,她道:“算了,那地方不一定能行。”

孟晋辰看着她,表情疑惑,“在哪儿?你说出来,我或许能够知道行不行?”

杨婧想了想,说道:“城外白云山上,有一处别院。”

孟晋辰先是一愣,随后一喜,“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白云山上的别院?谁那么无聊,居然会把别院盖在山上?难不成是要学和尚出家修行不成?”沈耀笑道。

他的话提醒了孟晋辰,先前孟晋辰打算在柳州扎根时,也曾四处走访过柳州的四周,也就是在那时,他意外间发现了白云山半山腰上的清幽别院。

“只可惜,我也不知道那是谁的院子。”孟晋辰叹了口气。

杨婧垂下眼,没有搭话。

“要不这样,孟大哥,你和小昭先在屋子里清点一下,看看哪些药材暂时还没有受潮,先把药材分出来,搬到屋子里去,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沈耀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你要去哪儿啊你?”

这时候,她能上哪儿想办法去?

她在柳州城唯一的亲人不就是刘家?可现在刘家都倒了,她还能找谁?

沈耀想不到她能找谁,也不愿意她出去找谁。

“我有办法便是。”她动了动手腕,看了沈耀一眼,“你和孟大哥在铺子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沈耀只好松手,手心余温还未了,他怔怔地看着杨婧离开的方向,眉心打结。

孟晋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沈耀点点头,两人一道挤进了门。

出了巷口,杨婧来到江家后门。

远远一看,江家院子的后门,似乎比某些商贾贵胄的府门还要恢弘气派。

两尊小型石狮威风凛凛地蹲在门左右侧,门外还有护院看守。

“两位大哥,请问江公子在吗?我是他的......”难不成要说,自己是她的未婚妻?“我是他的同窗,我找他有些急事,麻烦帮忙通传一声。”

守门的护院侧头向她一瞥,许是因为她今日的打扮不算寒酸。

其中一人好心道:“江家有七位公子,你找的是哪位?”

“我找江秋白。”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护院眉头一皱,伸手将她向后一推,杨婧差点跌倒。

“每天找我家四郎的人多了去了,你算是什么东西,走开走开。”

“你们!”杨婧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是这样的,你们只要向江秋白通传一声,就说有一位姓杨的公子找他兑现承诺即可。”

“哼,偷偷摸摸走后门的人,我家四郎不屑与这等人为伍!”一名护院看不起道。

“就是,你若真有本事,何不直接从我家府门递贴进去?”另一名护院接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可别怪我们兄弟二人对你不客气了!”

第三十九章 强人所难

狗眼看人低!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这世道还都是这样!

杨婧拧着眉最后望后门里看了一眼,不料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鼓足声喊道:“江廉!”

这声一出,守门的两人呆了呆。

江廉回身望来,见门外站的是杨婧,快速走出门。

护院见了四郎的贴身护卫,结结巴巴问:“江,江护卫,您认识这小子?”

江廉点点头,还是那张和他主子一样,面无表情的脸,“认识。”

杨婧走前几步,“江秋白在不在?我有事找他。”

江廉听到江秋白三个字时,英挺的剑眉皱了皱,“四郎出去了。”

“去哪儿?”她问。

“竹院。”

“城外三里白云山上的竹院?”她面上一喜,被草汁染黄的小脸依稀能看出几分灵动。

江廉本以为竹院是自家主子的清修之地,无人知晓,没想到她竟张口就来,还把位置说得如此清楚,好似去过一般。

江廉答道:“是。”

“行,那我自己去找他。”说罢,她转身就走,江廉愣在原地,这杨家小姐,未免也太雷厉风行了些,但偏偏又让人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独特。

杨婧雇了一辆马车,赶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的路,总算上了白云山。

赶车的人是刘叔,他一边用草帽扇凉,一边凑近帘子问:“小姐,你听说了吗?”

“什么?”

“我听人说王老头被抓进牢了。”

“哦,这事啊。”

“小姐你早就知道啦?”刘叔为人老实,语气也是实实在在的关怀。

“恩,我去牢里看过他一次。”

刘叔不由叹道:“小姐您是个好人啊,原先因为卖粮的事,说实话老头子我是担惊受怕了几宿,生怕被人查出。要不是家中小儿病了没钱抓药,我是万万不肯去做这样折寿的事。”

杨婧笑了笑,倒卖灾粮是不好,可她需要钱。

投机取巧是来钱最快的办法。

俗话说,英雄不为五斗米折腰,可她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她杨婧不过只是个跌进钱眼里的小女子罢了。

在商人眼中,惟利是图不算是什么坏事。

沉默了一会儿,马车内传出一句话。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怕做坏人。”

刘叔一听这话,连忙解释道:“小姐您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刘叔,我知道。”一双嫩白的手掀开车帘,她转开话题,“快到了吧?”

刘叔甩了一鞭子,“马上就到半山腰了。”

“好,在前面那个岔口将我放下吧。”

刘叔不敢再说话,以为她是生气了,便长“吁”了一声将马车停下。

杨婧下了车,走到路口才想起忘了交代刘叔。

“刘叔,劳烦你在此稍后。”

刘叔一乐,“好的,小姐,你尽管去,老头我在这儿等着你。”

竹院地形复杂,是江秋白花了大价钱,请了江湖上一些知名的术士弄的五行摆设,为的就是防止他人前来骚扰。

犹记得前世的她,也只是依稀来过一次。

好像还是刘子胜带她来的。

顺着记忆中铺砌的白色鹅卵石路一直向里,途径一片郁郁葱葱,长势大好的竹林,杨婧来到竹屋门口。

竹门虚掩,她伸手一推便开了。

刚将将踏进一步,绿竹所特有的清凉之气随着微风拂面而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仰头看着头顶崭新的雨布,心道:果真是个晒药的好地方。

再往里走,院门大开,里面贴墙种着些兰花和茶花,花苞鼓鼓的,还没开。

倒真是个绿意盎然的好地方。

他江秋白倒是会享受。

杨婧加快脚步,终于到了最里面的小内院。

视线中出现一张竹制的躺椅,一袭白衣的江秋白仰卧在上,身侧放在一卷半开半合的书卷,正好不悠闲的晒着太阳。

她故意放轻脚步,等到走近他时,故意大声“喂”道:“江秋白。”

“嘎吱”竹椅上的人猛地惊醒过来,差点翻下地。

江秋白双脚落地,直起身来,一脸迷糊问:“杨婧?”

“是我。”

他即时清醒过来,起身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到江家去找你,江廉说你在这。”她如实道。

江秋白的神情变幻起来,甚至有意无意地向院外看去。

杨婧知道他在想什么,“江廉没有带我来,是我自己找来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江秋白喃喃问。

“顺着这些白色鹅卵石走进来的啊。”她很是坦诚的说。

刘子胜说过,这些白色鹅卵石便是江秋白为了防止自己误入这五行八卦阵法中,留的后路。

关于江秋白,只怕这世上再无人能胜过刘子胜。

江秋白一愣,目光落在杨婧晒得微微泛红的面颊上,做出一个请的姿态来。

“进屋说吧。”

她跟在他的身后,大大方方的走进竹屋,神态间没有办法拘谨。

两人落座,他给她倒了凉茶。

“你找我......”

“我今日.....”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你说吧。”江秋白坐的很端正,此刻正一丝不苟的看着她。

“我今日来,是想找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杨婧砸了两下嘴,“我想借你这竹院一用。”

江秋白皱起眉来,精致的五官就连生气时都是那么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他很是不解,嘴上推脱道:“你要借院子,我在柳州还有几处,你尽管拿去用。”

杨婧喝了一口茶,摇头,“不行,我想借你的竹院。”

江秋白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舍不得,而是他在想,杨婧如此厌恶自己,会不会猜到了这竹院是自己的心头好,所以借来糟蹋?

他虽立誓要行君子之道,可面对自己最最心爱的东西,君子也舍不得让人糟蹋啊。

一时之间,江秋白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略微有些为难的看着杨婧。

杨婧兀自笑出声来,“你不是早上还信誓旦旦的对我讲,只要不退婚,便可以许我三件事吗?”

江秋白垂着眼,看上去有些孩子气的无措。

浓密纤长的睫毛一搭,没有吭声。

她再次“噗嗤”一笑。

江秋白抬眼看来,“好吧。”语气中又是无奈又是牵强应下。

想不到,堂堂柳州第一大才子,竟也会有如此一面。

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得到了他的许诺,杨婧也不再多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道:“多谢。”

她知道江秋白担心的是什么,但就是不想多做解释。

第四十章 风雨欲来

下山容易,上山难。

杨婧心系铺子里那一大堆受潮的药材,回去便叫了三辆马车,连同刘叔的马车一起,将药材拉上了山。

到达竹院的时候,天还没黑全。

几个人按照杨婧的吩咐,将药材陆陆续续搬放到竹院外。

“为何不让他们直接搬进去?”沈耀问。

杨婧又是上山又是下山的,早已累得不行,但还是提声道:“里面有机关。”

正在搬运的几人可是都听到了,几个人互看了刘老头一眼,连忙收起对这半山腰庭院好奇的心思,专心搬了起来。

杨婧拄着膝盖站了起来,喘了口气,“我进去看看他走了没有。”

沈耀沉着脸没有搭话。

孟晋辰见了,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

“江秋白?”杨婧望着院子里的人,惊讶道:“你怎么没走?”

江秋白回过头来,一脸不解,“我为什么要走?”

杨婧也傻眼了。

这人怎么这样?

“我们不是刚才还说好了,将你的竹院借给我用一段时间吗?你怎么出尔反尔啊!”她一个上前,走近茶花旁浇水的江秋白,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急吼吼道。

江秋白应道:“没错,我们是说好了。”

“那你怎么还不走?”她反问道。

江秋白差点就被杨婧的理所当然言论绕进去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很是诚恳的问:“可这是我的院子,难不成我答应了要借给你用,我自己就不能再住下去了?”

她被噎住了,仔细一想,这话好像是有些道理。

可他要是住在竹院,岂不是会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江秋白的声线天生带着一股独有的磁性,沙绵有力,悦耳动听。

只单单是和她对上了一眼,他便由此看出了她内心的纠结。

他眸中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说:“你放心,我只在这里待三日,这三日里,我不会出这个内院一步,保证不会打搅到你。”

他这一番客气话说下来的,反倒让杨婧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么样?人走没走?”她刚一出竹院,沈耀便携着孟晋辰走上前来问。

她抬起头来看了沈耀一眼,“没走。”

“没走?”沈耀冷笑一声,“亏我还以为他真是什么正人君子呢,我去......”

“诶等等,大事要紧,先别管他了,把药搬进去再说。”杨婧一边说,目光扫向路口停车的几辆马车,“工钱给了吗?”

“给了。”沈耀气呼呼回道。

他就是看不惯杨婧处处维护江秋白的样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评价江杨两家的婚事的。

沈耀握紧拳头,终有一日,他誓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堂堂正正的给她一个名份。

目光投向不远处,正低头和刘叔说话的杨婧身上。

孟晋辰错开眼,推着药车先一步进了院子。

日落之前,竹院外所有的药材,均已搬进了竹院。

院子外淅沥沥的下起了山雨。

这雨还真是会挑时候。

他们被困在了竹院内,刘叔也钻进了马车躲雨。

“这雨下得还真是时候。”孟晋辰感叹道。

“是啊,刚刚好。”杨婧环视了院子内的摆设一圈,“今日真是辛苦你了,孟大哥,咱们坐下歇会儿吧。”

几人坐到院中的白玉石石凳上。

孟晋辰弯了弯嘴角,仰头看着白色雨布上稀里哗啦乱溅的雨滴,“托了杨小姐的福,今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杨婧看向他。

“此情此景,只怕是世间少有。”

她默然以对,这不是托了她的福,而是托了江秋白的福。

三人静静的享受着竹院中独有的宁静。

天黑前,山雨总算是停了。

他们起身向外走,杨婧走在最后,想要将院门虚掩上。

忽然想到内院中还有一人,她侧耳向里听了听,什么动静也没有。

若不是她方才进去撞到了江秋白,只怕这会儿真会以为院子里没人。

出了院子,天色已经黑了一大半,四周传来蝉鸣蛙叫声,倒也别样有趣。

上车前,她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张寡淡,冷漠的脸。

江秋白说,他要在这里待三日。

难不成是为了躲纪如月?

可他又为什么要躲纪如月呢?

纪如月是丞相独女,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从一出生便是含着五彩石落地,多少男子做梦都求不来,他居然躲着?

虽说这纪如月脾性泼辣刁蛮了一些,但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人家父亲是当朝丞相纪正英,在京都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的掌上明珠,没有点脾气,那还说得过去吗?

想着,杨婧自嘲一笑。

她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眼下都已经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咯。

还是好好想想,药铺怎么开张营生吧。

来来回回上山下山,折腾了小班日,杨婧一到屋子里便倒床就睡,就连春浓一夜未归也不曾发现。

一觉大醒,她习惯性地唤了一声。

“春浓。”

床尾久久没人应答,就连一声“嘎吱”也没有。

杨婧睁开眼,“唰”地坐起身来。

只见床尾空牢牢的,床褥折叠整齐,没有一丝睡过的痕迹。

她昨夜睡得早,起得也早,春浓一向贪睡,是绝不可能这么早起床的。

但杨婧还是心存侥幸的推门找了一圈,除了沈耀的屋子,她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春浓的身影。

“咚咚咚。”

她敲响沈耀的门。

里面半天没有应答,杨婧试着一推。

沈耀睡意顿时醒了大半,他眯着眼半坐起来,袒露着精瘦的上身。

“这一大早的,你要干嘛?”

杨婧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门边问:“昨夜你见着春浓了吗?”

“春浓?她不是跟你睡一个屋吗?你上我这儿来找什么?”沈耀嘟囔道。

“我问你昨夜见没见到她在铺子里?”她沉声又问了一遍。

沈耀想道,“没有,昨夜我还以为她等不及我们,先睡了。”

“砰”地一声,杨婧关上门。

春浓从不会不等她回来就先睡。

她很肯定。

春浓一定是出事了,所以才会彻夜未归。

心中一旦有了这样的推测,杨婧便整个人惶惶不安起来。

若是春浓真出了什么事,那她.......

她抿紧唇,一只手扶住桌子,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第四十一章 通风报信

春浓从小跟在杨婧身边长大,性情烂漫天真,早已如同家人一般。

眼下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杨婧一时慌了心神。

沈耀穿好衣衫出来时,杨婧已经出去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脑中飞快地盘算着春浓可能去的地方。

一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司马克。

司马克将她拦下,若无其事的笑道:“真巧,我还正打算去找你呢。”

杨婧抬首望了他一眼,木愣着将肩上的手拨下,径直向前走去。

司马克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任由她走出了好远,才紧跟着追了上去。

“阿婧。”

“司马大人,我想你还是叫我杨婧吧。”她看着面前的人,冷冷道。

对上这张结满冰霜的脸,司马克脸上的笑意瞬时凝结,他嗅出了些许不同的味道,关切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在找什么吗?”

杨婧半眯着眼,兀自一笑,“多谢大人关心,小女昨日捡的流浪猫丢了。”

“诶?大人怎知我在找什么?”她笑着问。

司马克看着她,不知怎么,语塞了。

方才杨婧神情怪异,对他的态度也冷冰冰的,所以才导致他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两人相对而视了几秒。

就在司马克准备开口解释时。

杨婧又问:“难不成大人知道我那猫儿玩到哪里去了?”相比前一句话,这话已经明显带上了几分温度。

盯着这双乌黑透亮的眸子。

司马克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这种紧张的压迫感,使得他心中方寸大乱,本想再次利用杨婧的他,开始思考要不要给她一些真话?

免得日后不好再往来。

毕竟他也确实看上了这个女子。

司马克不说话,杨婧也不催促,两人临街而站,身边稀稀拉拉走过几人。

有人好似认出了司马克,毕竟他在哪儿都是这么一身,面容也从不遮掩。

“哎呀,这不是司马大人吗!”一名走过的大婶突然出声,瞬间引爆了街上冷清的氛围,人群纷纷聚拢过来。

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将杨婧从司马克的身边挤开,杨婧顺势而为,没多久便消失在街头,等到司马克拨开人群想要找她时,早已不见她的身影。

“司马大人,多亏了您嘞!要不是您抓了柳州的黑心粮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大米的滋味呢!”有人握住司马克的手,声泪俱下的感谢道。

司马克忍住烦躁,一一和人握过手。

“这是我应该做的。”司马克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扫过街头。

真正确认过街上的身影后,他不耐烦的将人群打发开,回了府衙。

然而就在此刻,消失无踪的杨婧从巷子中探出头来。

看着大步阑珊走开的司马克,她嘴边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发生?

她才前脚发现春浓不见了,司马克便有意无意的碰到了她。

这件事,又让她不由回想到了自己与司马克的第一次见面。

那日在街头撞到司马克,应该是意外。

可紧接着两人又在刘家碰了面,司马克一脸惊喜的望着她,还在刘管事面前直言不讳见过自己。

还有在聚福楼参加诗会的事。

种种事迹加在一起,实在是太过巧合。

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多巧合的事。

他们不过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这司马克每每见到她,便总是露出一副倾慕的神情,现下想想,倒好像是有意而为之。

似是故意要让自己以为,他已经爱慕上了她。

杨婧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才见过几次,就被京都来的司农卿大人看上了,这是多么大的福气啊!

可惜她领悟得慢了些。

哂笑一声,她往贾诚当铺走去。

“昨日午时倒是见过她一面,来问有没有临安的信。”当铺掌柜的不在,柜台后的小哥回道。

“好,谢谢。”杨婧点点头,沮丧的走出当铺。

春浓还能去哪儿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杨婧依次去了茶铺,饼铺,还有春浓平日里最喜欢去的首饰铺。

刚一走进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上走下。

杨婧别开脸,低头翻看着柜碟里的朱钗。

“老板,这支朱钗多少钱?”她随手拿起一支绿珠环绕的祥云样式朱钗,问道。

老板忙于照顾楼上的贵客,自然没工夫搭理她。

杨婧识趣到站到一旁去,以至于满载而归的纪如月并没有看到她。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跟在纪如月身后的人,除了纪如月的两个婢女,竟还有一个向她看来的江廉。

她将头压得更低了。

老板直到将纪如月送出了好远,才转回头来,对杨婧道:“小公子真是好眼光。”夸赞完这一句,老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继而道:“这绿云钗可算是小店的镇店之宝,看公子这身行头,只怕......”

杨婧知道老板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她放下朱钗,“这样啊,那我是买不起了。”

“对了,老板,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她递上前一锭银子。

“哎哟,小公子,您真是客气了,您想问什么?”老板伸手一接,喜笑颜开。

她道:“昨日午时以后,可有一名身穿枣红色衣裙的小丫头来过你这?”

老板摸了摸下巴,沉思起来。

“约摸这么高,每次来你这都是只看不买,扎着两根小辫。”她用手比划了两下。

老板“啊”了一声,“哦对,这小丫头我有印象,不过昨日好像没见到过啊。”

杨婧眸子一暗,拱了拱手,“打扰了。”

正要出门的她,一只脚踩上了一双黑靴。

抬首一看,人却已被拉出门外。

江廉将她带到一旁,左右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杨小姐,我家四郎让我转告你,春浓姑娘被刘家的人带走了。”

杨婧闻言,抱拳弯下腰正要道谢。

江廉将她按住,“杨小姐还有别的什么想问的吗?”

这话好生奇怪。

杨婧诚恳道:“没有了,多谢!”

江廉拧着眉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后道:“告辞。”便匆匆离去。

四郎真乃神人也,这杨婧竟真没有问确切的地点。

第四十二章 雨中寻人

“公子,你怎么知道那杨婧不会问?”陪完了纪如月逛街,江廉迅速赶回竹院。

江秋白卧在躺椅上看书,神情慵懒。

听到江廉走进来的脚步声,懒懒回道:“不知道,我也是猜的。”

江廉提着两壶清酒和酱牛肉走近,愿赌服输道:“公子,我想明白了,我就不应该跟你打赌,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你呢。”说着,江廉长叹了一口气,在江秋白身旁坐下。

“公子你是不知道,那纪小姐着实是个麻烦精,一会儿嚷着要找你,一会儿又嚷着要添置衣裙首饰,我今儿个陪她逛了一下午,感觉比跟着公子爬山还要累人。”

江廉一边抱怨,一边将酒倒好,纸袋撕开。

酱牛肉的香气扑鼻而来。

江秋白将书卷一折,翻盖在躺椅上,人也直坐了起来。

“这些话你应该去对我娘说。”江秋白眉眼带笑,拿起酒盅闻了闻,语气中尽是揶揄。

“谁说我没有回报给夫人,她老人家只用了一句‘那是丞相的掌上明珠,脾气秉性自然不同于一般市井女子’就把我给打发了。”江廉好不憋屈。

难怪公子宁愿与市井村女杨婧共处一院,却也不愿与当朝公主和丞相家的刁蛮小姐说上一句话。

江廉这回儿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家公子在听说纪小姐到达柳州时会二话不说,即刻动身搬出江府,原来是为了躲这二女。

不对,说躲太狼狈了些,不符合公子的气质,应当说是避。

江廉学着江秋白肆意风流的模样,捏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咳咳!”他极少喝酒,这下更是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慢点喝,别浪费了。”江秋白叮嘱道。

四郎从来只有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才会喝酒。

平素里四郎的烦心事极少,难得遇到这么一回,江廉也想趁着酒气与四郎说几句心里话。

“四郎,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看上那杨婧了。”江廉喝了酒,胆子也大了起来,竟然用的是质问的语气。

可这话无论如何他都得问个清楚。

江秋白看了他一眼,“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江廉板着脸,替他叫屈,“虽然这杨婧与流言中的放荡女是有些差别,但公子你是什么人?您就好比那天上月,而这杨婧,不过是水中花,哪里跟你比得到一块去。”

“咦。”江秋白惊讶一声。

江廉还是板着脸。

“阿廉,你的文采真是越来越好了。”他放下酒盅,鼓掌称赞道。

江廉老脸一红,“公子,你就别取笑我了。”

江秋白吃了一口酱牛肉,又喝了一小口酒。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

缓缓念出:

“观音菩萨妙难酬,

清净庄严累劫修。

浩浩红莲安足下,

湾湾秋月锁眉头。

瓶中甘露常遍洒,

手内杨枝不计秋。

千处祈求千处应,

苦海常做度人舟。”

“能作出这样诗句的女子,我倒想看看,她究竟有些什么本事。”

夏季,正是多雨的时节。

杨婧将将走出刘家安置在柳州城的第三座别院时,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小雨。

她拧紧柳眉,背靠在院门外的屋檐下躲雨。

心中的焦急慢慢褪去。

据她所知,刘家在柳州一共安置了四座别院,她已经跑完了三座,也就是说还剩下城东最小的一间。

天色变得雾蒙蒙的。

杨婧等了一会儿,提起衣摆冲进雨中。

时间不等人,她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刘家的别院。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好在天还没黑。

杨婧放轻了脚步,拐进小路,远远地便已看到守在门外的下人。

她收回视线,紧靠着墙壁。

刘家果然躲到了这里,为了避人耳目,他们甚至选择了最小最偏远的一间庭院。

如果自己此时贸贸然的闯进去,且不说落不到什么好果子吃,没准还有可能连同春浓一同被困于此地。

想清楚了事情的利弊,杨婧闭上眼,抹去脸上的雨水。

春浓,你等着我。

她决然往回跑,脚步一刻也不敢停下,直到跑进那条熟悉的巷道。

沈耀撑着伞站在门边,见有人踉跄着走来,连忙冲上前去。

他一把将杨婧拽到伞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杨婧浑身被雨水冲刷得冰冷刺骨,她望着急红眼的沈耀,没由来的鼻间一酸,哽咽道:“春浓被刘家人抓走了,我们得想办法救她。”

声音清冽甜美,带着一股少女独有的鼻音。

沈耀了然,原来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真正的声音。

“先进屋再说。”他拉着她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

成堆的药材已经整理有序的入了柜,前铺与前铺看似隔着一道墙,实则在暗处留了一扇门,方便穿越。

沈耀从屋子抱来一件外衫披在她的身上,“我去烧点热水给你驱驱寒吧,你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杨婧静坐在凳子上,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一动不动。

“若是连你都病倒了,谁还能救春浓出来?”

说到这,她才动了动麻痹的手脚,缓缓抬起头来。

“你去打听一下,外面是什么情况,柳州那些被刘氏点了名的粮商,都怎么样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沈耀万万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丫鬟竟会对她有如此大的影响。

他不知从何劝慰,只好点头应道:“好,我去打听,你先换身衣服。”

“好。”她也难得乖巧应下。

沈耀提起一旁还在滴水的纸伞,“我去了,你在家等我回来。”他推开门,向里面深深看了一眼。

杨婧目送他离开,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若是春浓有个三长两短,她绝不会放过刘家。

想着,她抿紧唇,将满头垂落的发丝信手挽了起来,用一根木簪别住,回屋去了。

白云山半山腰上。

竹院。

江秋白头枕着双手,闭眼聆听着雨滴落在雨布上的“刷刷”声。

江廉红着脸抓住雨中飞来的白鸽,将信筒取下一看,脸色怪异地向身后人走去。

“公子,你又猜对了。”

“恩?”躺椅上的人轻声哼了一声。

江廉把纸条递到他的眼前,“杨婧果然找到了刘家的藏身之处。”说到这,江廉有些困惑,“可她只是在屋外停留了片刻,又走了。”

江秋白睁开眼,眼中露出一抹赞赏,“看来,是我小看她了。”

唇边笑意随之加深。

第四十三章 迷局难解

天色如墨。

沈耀一身水气的推开门,抬眼便看到端坐在屋中,还生了火盆烧水的杨婧。

她站起身,迅速向他走来,“怎么样?”

“柳州城中大大小小的粮商,被司马克抓走了一半。”沈耀喘了几口气,“据说刘家揭举有功,暂时被放出来了,但我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刘家,里面没人。”

“没人。”杨婧念着最后两个字,陷入了沉思。

眼下风声还这么紧,没人也是正常。

为了避免生事,刘家的人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敢回去。

沈耀进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外衫披着,还未系上。

杨婧看了他一眼,想到了一个人。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这件事,没准和也他有关。

一件小小的炒粮事件,居然掀起了这么大的波浪,甚至还牵扯出了这么多藏在背后的手?

“你说那司马克究竟想干什么?他哪来这么大的权利,竟敢公然与柳州这么多粮商对抗?”沈耀在火盆边坐下,他猜测道:“事情会不会远没有这么简单?”

杨婧站着没动。

沈耀的话恰恰也是她想说的。

单单一个司农卿,他怎么敢动这么多粮商?

若不是背后有势力支持,柳州这些粮商又哪里会乖乖就范,听他话进了大牢?

就拿赵家来说,身为柳州第一大粮商,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总不会半点权贵人脉也没有结交到?

屋内沉默了片刻。

沈耀又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把眼下的局势好好捋一捋。”她叹道。

沈耀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起身道:“啊~困死了,你慢慢想,我回屋再睡会儿。”

杨婧挨着火盆坐下,应道:“好。”随即疲倦地闭上眼。

柴炭的毕啵声清脆入耳。

狭小的屋子被照烤的很暖和。

渐渐地,杨婧竟然睡了过去。

“啪!”一个裹挟着重力的耳光打得她双耳发嗡。

杨婧无措地抬起头来,泪眼朦胧。

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

“贱人!”刘芊芊低声骂道,“你怎么还不死!”

“表姐。”她怯声喊道,目光紧盯着刘芊芊的脚。

“你别叫我!杨婧!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刘芊芊咆哮着,用力一踩,“啊!”春浓立刻疼得大叫。

杨婧扑上前去,抱住了刘芊芊的脚。

“表姐,求求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求求你放过春浓,放过她吧,她是无辜的啊!”

“滚开!”刘芊芊冲着一旁的下人怒道:“看什么!还不快把这贱人给我拉开!”

杨婧的身子被两个下人向后拖开,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春浓疼到脸色变白。

“小姐,别求她,奴婢不值得......”春浓断断续续说道。

宽敞的农家小院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刘子胜一身白衫阔步走来。

“芊芊,你这是干什么?”他皱眉问道。

杨婧眼中射出一道亮光,像是终于找到了救赎一般,拼了命地向刘子胜的方向跑去。

“表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春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跟别人说起我与刘家的关系了,我再也不说了,求求你们,放过春浓吧。”她哭喊着,泪水冲淡了脸上故意遮掩的浓妆。

一双饱经沧桑的泪眼满是悔恨与痛苦。

刘子胜将地上的她扶起,刚伸出手来,洁白的衣袖顿时染上了些许灰尘,他猛然撤开手,杨婧跌落在地。

望着面前娇艳不再,一身农妇打扮的杨婧,刘子胜心生厌恶。

“芊芊,走吧,何必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他提步向刘芊芊走去,神情怜惜的拉住刘芊芊的手。

杨婧喉头一甜,“噗”地吐出一口血。

接着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刘芊芊见她晕了,顿觉无趣,便命人将春浓拖进了柴房。

几经蹂躏,满身是血的春浓含恨撞了墙。

杨婧全身痉挛抽出着,“彭”地一声踢倒了火盆。

“啊!”她大叫着醒来。

梦中的情景是如此的真实可怖,她满头冷汗,就连脚趾也紧张得不自觉卷起。

决不能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杨婧夺门冲了出去。

来到刘家后门。

她身形灵巧,宛若一只野猫般熟络地翻进院子。

谁知脚刚落地,主院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她寻着声音找去。

“哎呀,别这样,要是突然有人进来怎么办?”是刘芊芊的声音。

“刘家都被封了,谁还会进来,好芊芊,快来让我亲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杨婧扶住墙,整个人如遭雷击。

想不到这二人竟敢大胆如此,跑回刘家本宅来偷情!

强忍住揭穿二人奸情的冲动,她死死咬住下唇。

虽然早有猜到了刘子胜与刘芊芊两人之间有点什么,可毕竟没有真正眼见为实的时候,现下听着主院中发出的淫言浪语......

她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自己竟然看上了这样的男人,还曾为他争风吃醋,荒唐岁月,笑的是这二人着实不要脸,竟色急到了如此地步。

也不知道终有一日,若是让刘氏撞见了,她会是如何表情?

想着,杨婧已经有些期待。

殊不知,一只手悄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

杨婧瞪大眼,深吸了一口气,只听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杨小姐,得罪了。”

她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了。

江廉把她移到一旁,大喇喇地闯进了主院。

“唔唔唔!”她本想提醒他,院中有人,怎知哑穴也被点了。

“啊!”

“你是谁?”

院中混乱无比,尖叫叠起,可没多久,却又悄无声息。

就在杨婧屏住呼吸,努力想要听清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院外接连跳进几个黑衣人。

他们视若无睹般从她的面前掠过,接连进了主院。

这些?

难不成都是江秋白的人?

没多久,以江廉为首的黑衣人肩头扛着两个麻袋出来了。

见她看来,江廉拉下蒙面,示意身后的人先走,“杨小姐。”他走近她。

她一脸戒备望着江廉。

“今日之事,还望杨小姐慎言。”语气中,带着一丝威胁的意思。

杨婧目光一闪,低下头去,江廉的手和腰间的剑,都是干净的,没有血。

她眨着眼“唔唔唔”了几声,江廉会意,上前将她穴道解开。

“今日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谅解,告辞。”江廉一身黑衣,宛若一阵旋风,急速地跳出墙外。

杨婧甚至连句话都来不及问,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人带走。

第四十四章 只能求他

江廉为什么要抓走刘子胜和刘芊芊?

他要干什么?

杨婧端坐在主院六角亭石凳上,望着往日繁华一时的刘家庭院,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

没了下人专程清扫和打理的后院,野草疯长,颓势已现。

她静静坐着,不时望向院子里的小道。

终于在天黑之际,等来了进院的人。

“祖母。”

她站起身来,忽的出声。

偷偷摸进院子的人影身形一顿,震惊的看向亭中的杨婧。

“杨婧!”刘氏豁然认出了她的声音,咬牙道:“你竟还在柳州?”

“是啊,祖母,地契你一日不还于我,我是一日也不敢走。”她声音平淡如水,甚至还带着几分狡黠的口吻。

刘氏在黑夜中怒瞪着她。

“嚓”地一声,她点亮石桌上的灯笼,提着走出了六角亭。

刘氏站得笔直,全然不复往日那样佝偻着腰背的姿态。

“祖母是来拿这个的吧?”杨婧晃了晃手中的蓝底书册。

“你!”刘氏身子前倾,看样子马上就要扑上来抢了。

本来今日,她也是凑巧想到刘氏喜欢将账本放置于祠堂骨灰盒中,所以特地前来看看。

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给找到了。

她仔细翻看过一遍,对账本中一笔又一笔巨大的数额倍感疑惑,“若不是碰巧,想必我到死都不知道,刘家居然.......”

“闭嘴!你这孽子!”刘氏扑上前来,她向旁侧一躲,提声喝道:“祖母!”

刘氏站定,目光中露出惶恐之色。

这账本中的秘密,决不能面世!

“杨婧,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刘家一员,若是刘家出了什么岔子,你也决计讨不了好!”刘氏威胁道。

“祖母说笑了。”她冷冷一笑,“我姓杨。”

刘氏紧盯账本的眼神,像是一只盯上骨头的野狗,不顾一切。

可想而知这东西对刘氏来说,对整个刘家而言,有多么重要。

她虽然尚未参透其中的奥秘,但就刘氏的紧张来看,账本中可能还有其他秘密。

刘氏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阿婧,有话好好说,一家人何必伤此和气?”

“祖母说得对,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话未说完,刘氏再次扑身向前,手紧紧地抓住半边账本。

杨婧皱起眉头,抓住半边账本,“看来,祖母是不打算和我好好说话了,那好.......”

“别!”随着刘氏的惊呼声,账本“刷啦”一声一分为二。

刘氏懊恼的看着她,将半边账本极快地塞进怀中,“阿婧,把东西给我,听话,这不是你能玩闹的。”在刘氏眼中,她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杨婧盯着刘氏,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

捏着账本的手背到身后。

“祖母,你不要逼我。”她弱弱道。

刘氏见她怕了,面容一松,柔声哄道:“阿婧,你难道就不想见见你那贴身丫头?”

她抿紧唇,没有搭话。

看样子,春浓确实是刘氏授意捉走的。

这就好办多了。

“祖母,是你抓走了春浓?”杨婧诧异问。

刘氏毕竟长了杨婧四十来岁,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稻米还多,很快便从刚才的紧张中镇定了下来。

杨婧是个重情的人,这一点上,和她那个窝囊女儿简直一模一样。

刘氏有自信能够拿住她。

“若不是让我在街上碰见她,我至今都不敢相信,你居然敢悄悄留在柳州。”刘氏放缓了声音,脚步也偷偷往前挪了挪。

她们二人之间此刻就离了几步远。

杨婧步步向后退去,她退一步,刘氏便逼前一步。

“阿婧,你是个好孩子,听祖母的话,把东西给我。”刘氏猛地向前迈了一大步,却不料杨婧反而向前跳开,很快便跑到了桥上。

“祖母,我信不过你。”扬了扬手中的版本账本,杨婧道:“今夜子时之前,我若见不到春浓回来,这半本书册,我会亲手交给江家。”

“杨婧!”

黑夜中,一个纤细的身影窜进偏院,极快地爬出了围墙。

刘氏一路跟来,眼看着人消失在偏院。

“该死的杨婧!”

杨婧一路向西,头也不回地向跑去。

“咚咚咚。”

“谁?”沈耀换下一身黑衣,警觉的问道。

“是我,快开门。”门被从里反锁住了,她打不开。

半响,沈耀一脸睡意的打开门,“你.......”

“呼......”杨婧反锁上门,重重呼出一口气。

还好刘氏今日没有带随从。

“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灰头土脸的?”沈耀揉了揉眼,拍了拍杨婧身上的灰土。

杨婧抬起头来,乌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沈耀神情一愣,还以为自己哪里露了馅,便不敢随意开口。

直到她叹了口气,“今夜你别睡,在这里等春浓回来,若是过了子时她还没有回来......”

沈耀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决绝,正要说话,她却转身跑了出去。

杨婧知道,现下能救的春浓的,只有江秋白了。

她深夜来到白云山下,却见半山腰的岔口处站着个挺拔的身影。

走近一看,居然是江廉。

江廉笑道:“四郎知道你今夜会来,特命我等候在此。”说罢,他看了一眼杨婧身后的车夫。

杨婧转身对车夫道:“劳烦在此稍后,我马上出来。”

“好。”车夫应下,对着江廉多看了几眼。

竹院内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她跟在江廉的身后步进内院小屋,青竹成影,本以为白日的竹院已经算是清幽怡人,没想到夜里的竹院更是美到极致。

可惜以她此时的心情,实在无暇欣赏。

好不容易走完了长道,江秋白的白衫才刚刚露出一角。

杨婧疾步上前,稳稳当当地向着座上的人行了一个大礼,“江四郎,请你帮我救一个人。”

江秋白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开门见山,想必是真的着急到了火烧眉毛。

他起身将她扶起,望着一身泥泞,灰尘扑扑的杨婧。

江秋白没由来的问:“阿婧何以弄得如此狼狈?”

那好听的声音几乎是才一入耳,两行清泪便顺势滚落。

“江四郎,求求你救救我的丫鬟。”她复述道。

她竟连求字都用上了?

江秋白一脸正色,再不敢开半句玩笑,“人,我可以帮你救,但是。”

第四十五章 温情一刻

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她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害怕,真的很害怕。

害怕自己救不了春浓,再次重蹈覆辙!

她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死在眼前了。

所以,她便只能放弃自己的所有尊严和骄傲,来求他帮忙了。

江秋白眸光闪烁,望着哭得眼圈发红,却还是努力压抑啜泣声的杨婧。

终究也只是个女子。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嫁给我,如期履行你我之间的婚约。”江秋白语气自然,听不出半点起伏,“春浓,我会帮你救。”

杨婧怔住。

“当然,最多一年的时间,你若是觉得我对你不好,可以另嫁。”

她虽震惊,可也很快猜到江秋白的用意。

眼下的江家,恐怕正被那位丞相家的幺女闹得个鸡犬不宁,不仅如此,京都中的那位公主,也绝不会就此放过他。

所以,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想要利用二人未退的婚约,挡退桃花。

“好,我答应你。”

江秋白笑了笑,从身后的矮桌上抽出一张纸,“你若想清楚了,那就按字吧。”他知道杨婧会答应,但却不知道她连想都未想就应下了。

这一点上,他们二人倒有些异曲同工。

签了字,画了押。

杨婧忽然有一种签订了卖身契的错觉,她将纸面上的字迹清隽的两条条约仔仔细细的念了一遍。

“婚前,互不干涉,婚后,荣辱与共。”

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将一份条约装进怀中,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帮我去救人了吧?”

江秋白将另一份条约折起,“江廉。”他对着门外唤道。

江廉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闪出,“公子。”

“去把春浓姑娘带到这儿来。”他气定神闲的口吻,让杨婧不禁怀疑起这件事的本身,是否真的有这么简单容易?

江廉:“是!”

一瞬没了身影。

江秋白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谢谢。”她平和道。

江秋白觉得这女子还真是多变。

明明先前见了他,一直一副凶巴巴的恶妇模样,眼下却又娴静温良起来了。

杨婧不用看也能感受得到,那道迟迟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

她试图挑起另一个话题,“你抓了刘子胜和刘芊芊?”

江秋白对上她的眼,淡淡回道:“是。”

“你是不是派了江廉跟踪我?”

“没有。”

那江廉为何会那么巧和她一同出现在刘家?时间还不早不晚?

杨婧看着面前这张羞煞女子的绝色面庞,他肌肤雪白,眼眸细长,时常给人一种眼角带笑的感觉。

被盯得久了,江秋白也有些不耐。

“你很喜欢这张脸吗?”他冷冷问道。

杨婧听出他话中的冷意,不慢不紧地收回视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既长了这么一张妖言惑众的脸,又何必怕人看呢。”

江秋白低声一笑。

别的女子被他指责,大多只会羞红着脸夸赞解释一番,那些曲意奉承的话,听得多了,也实在令人反胃。

可眼前这人却不同。

她不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沉迷美色,甚至还责怪自己不让人看。

听起来,反倒是他的不对了。

被他责怪后,杨婧果真低垂着头,不再看他。

江秋白皱了皱眉,又觉得她这样很像是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他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了?”

杨婧觉得好笑,“不是你不让我看的吗?”

“没有啊,我只是提出问题而已。”他坦诚答道。

两人静坐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杨婧捧着瓷白的茶杯暖着手,可没一会儿茶杯里的暖气就被她吸干变冷,她起身将茶杯的水泼往院外。

忽的瞥见满天繁星,她不由的叹了口气。

伸手摸了摸袖中的半边账本。

这账本,应该如何处理?

转进屋,江秋白微闭着眼,好似睡着了。

他身姿修长的躺在竹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呼吸匀称。

竹椅旁放置着一个火盆,里面烧的是银炭。

杨婧挨着火盆坐下,方才她不想靠他太近,这会儿出去了一趟,回来才发现,山上的温度一到夜里居然这么冷。

她拉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竹凳坐下,双手环抱着双膝,嘴里小声哈着气。

山下明明还是夏季,怎么这里会这么冷。

江秋白耳边发出一阵轻微哈气声,他翻了个身,哈气声顿时没了。

一睁眼,杨婧裹着一件狐狸毛披风,正惬意自得的烤着火。

见他醒了,她正好问道:“就凭江廉一个人,能把春浓带出来吗?”

江秋白望着她身上的披风,皱了皱眉。

她顿时反应了过来,“山上太冷了,借你的披风一用。”说着,不但没脱,甚至还紧了紧。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更何况这件披风,还是姐姐出嫁当年,亲手为他缝制的,一直放置在竹院舍不得穿。

她身上脏兮兮的,江秋白真担心这件披风被染脏。

他踌躇着:“你......”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杨婧看他表情古怪,立即想到自己身上的披风,起身脱了下来。

江秋白却道:“穿着吧,山上确实很冷。”

吸了吸鼻子,望了望自己脏兮兮的衣衫,杨婧毫不犹豫地脱了下来,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抱歉,我忘了自己一身泥泞,要不我等下带回去帮你洗洗?”

“不用。”江秋白下了躺椅,走进房中,手中提着一件毛领子冬衫出来。

“若是不介意的话,你先换上这身吧。”他将衣衫递给她。

杨婧确实很冷,而身上的薄衫根本抵御不了山上的天气,她起身进屋去换了。

出来后,两人相对无言的对坐着,气氛有些说不清的尴尬。

兴许是因为弄脏了他的披风,杨婧主动开口问:“你平日里都是这样一个人,待在院子里的吗?”

“恩。”他的惜字如金,倒是很符合本身的气质。

“那该多无聊啊。”

“是很无聊。”她没想到江秋白会顺势应道,于是多嘴解释了一句,“我的无聊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没有事做。”

江秋白淡淡道:“事实上,我就是这么无聊。”

想不到在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肯承认自己的无聊?

杨婧觉得好笑。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对江秋白的态度,好像因为这一夜,转变得天翻地覆。

第四十六章 亲密接触

可就在杨婧觉得自己和江秋白的关系,正在因为这一夜的温情时刻,有所改变时。

下一刻,江秋白的话瞬间又将她打入了算计的谜团。

“对了,忘记问你,刘家的账本,你拿到了吗?”

杨婧卸下脸上的笑意,眨了眨眼,“什么账本?”

江秋白笑着,“这东西你不给我也行,但切记千万别被司马克骗走了。”他看似好心提醒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矢口否认,装得一脸迷惑,“司马大人是个好人,他帮过我很多次。”

“很多次?”江秋白反问。

“是啊。”

“原不知,你竟是这么好骗的女子。”他道。

杨婧表情僵硬了一秒,“这天下所有的女子,只要男子愿意,都很好骗。”

“是吗?”

“是啊,只是你不愿去骗罢了。”她意有所指,惹得江秋白深看了她一眼。

两人一直等到深夜,子时将过,江廉却还是没有回来。

杨婧站起身来,趴在门边望呀望,满腹的不安。

江秋白见了,自觉得这身衣衫穿在她身上正好,想了想,这恐怕是他十五六岁的旧衫,也没穿过几次,因为颜色过于粉嫩,便一直搁置。

现下穿在杨婧的身上,不但不显稚嫩与庸俗,平白让那张巴掌大的小黄脸,多增添了几分娇嫩。

好似她就适合穿这些好看的衣衫,之前她穿的那些,要么款式流俗,要么过于简单,布料单薄,实在配不上她的样貌身段。

想到这,江秋白一惊,不知不觉,自己何时如此关注起她来了?

就连她往日的穿配也历历在目。

江秋白暗自收回视线,“许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他坐回躺椅,手中拿起书就要看。

杨婧回过头去,“你看的这书,曾秀死了,曾氏悬梁自尽了,曾秀的儿女因为偷窃,也被乡里人乱棍打死了。”

江秋白拿书的动作一顿,问道:“你看过《曾秀才》?”

她憋了一个晚上,从进门起就看到一旁的江秋白津津有味的看着这种吓唬稚童的话本。

这书,纯粹就是那些科考无望,郁郁而终的秀才文生们,编出来骗人的,以便恐吓看书者不要再去科考。

想不到,他居然也会看这种书,私以为,这人看得全是什么四书五经,孔孟之道,没想到......

这事只怕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堂堂柳州第一大才子,居然喜欢看这种玩意儿。

她回过头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你叹什么气?”她蹙眉问。

江秋白不答,只是又叹了一声。

杨婧以为,他这是在怪自己把话本的结局提前说了出来,心里一阵暗爽。

谁知,屋内忽然传来“扑扇扑扇”的声音。

转身一看,江秋白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白鸽。

他取下信筒,对她道:“看来,得麻烦你跟我下一趟山了。”

“做什么?”

“江廉带着你的丫鬟,被我家中的人拦下了。”他道。

“什么?”江秋白的母亲,杨婧是见过的,那不是个好应付的女人。

江秋白迅速换了一身衣衫,披上先前杨婧披过的披风,带着她匆匆下山。

他手中提着油皮灯笼走在前面,杨婧缩着脖子冷得瑟瑟发抖地跟在他身后。

一不留神,脚下一崴。

“嘶...”好在江秋白反应及时,一把将她搂住。

“试试还能走吗?”他声音低沉问。

杨婧试着站稳,忍着脚踝刺骨的疼走了一步,再次被他扶住。

他握住她的手腕,肌肤相贴,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宽厚的掌心传来。

杨婧脸上泛起一阵滚烫,“我能走。”她提脚又走了一步,脚还没落地,江秋白放开她的手,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

“我背你吧。”

他说得轻巧。

杨婧又吸了一声,“不用,我能走的。”

“天黑路滑,还是我背你吧。”见她还要拒绝,江秋白只好使出杀手锏,“反正不久后你我便是夫妻了,这点身体接触,无伤大雅的,上来吧。”

这话确实有效,它把杨婧心中最后的那点小疙瘩结开了一些。

可她还是觉得这样不好。

推脱着,“算了吧,我们又不是真夫妻。”

话才刚说完,江秋白冷声道:“你若坚持不肯让我背你,那我们回吧,明日再找轿子下山也不迟。”

说罢,他当真提着灯笼往回走。

“别别别!”杨婧叫住他,“江秋白!”

江秋白站定,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让你背还不成吗!”她又羞又臊的小声说了一句,只觉得脸上跟被太阳晒得发疼一样,火辣辣的感觉。

江秋白没有说话,只是将灯笼递到她手中,“这个你拿着。”然后在她的面前蹲下身来。

杨婧不好再扭捏,她本也不是惺惺作态之人,只是......眼前这人是江秋白啊,她前世恨了一世的人。

眼下自己还和他如此亲密,实在是让她心里既矛盾又难受。

趴在江秋白的背上,杨婧一颗心乱得七上八下。

杨婧啊杨婧,你可千万别多想,上一世因为自作多情遭的罪,难道还不够惨吗?切记不要再乱对号入座了,他只不过是可怜你,换作寻常任何一个女子在像他这样的君子面前崴了脚,他都会一视同仁的。

她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顿。

随后心安理得的趴在江秋白的背上,听着他忽快忽慢的心跳声,有些昏昏欲睡。

头顶的灯笼,在杨婧的手中晃来晃去,也在江秋白的脸侧晃来晃去。

“杨婧。”冷不丁的,江秋白吐出两个字来。

杨婧一个激灵,瞌睡全无。

“怎么了?你叫我了吗?”她问道,顺便将灯笼换了只手提,提高了些。

江秋白摇了摇头,很是沉稳回道:“没有,你听错了吧。”

奇怪,她方才明明听到有人叫她。

杨婧打起精神来,目视前方,不再打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渐渐出现了一个圆白的小点,待到走近,圆点变为了一片火光。

“四郎!”江氏认出了江秋白的身影,被丫鬟扶着走上前来。

一见江秋白身上多了个人,乍一看,还是个黄脸小子。

江氏惨白着脸,“你,你是谁?”

第四十七章 条约夫妻

杨婧一愣,拍了拍江秋白的肩,小声道:“快放我下来。”

江秋白将她放下,侧身挡住江氏的去势。

“娘,你怎么来了?”他取下披风,放在肘间,不动神色地将杨婧护在身后。

江氏恶狠狠瞪朝他身后,“我若不来,岂不是这一年都别想再见到你。”

“娘,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江秋白委婉劝道。

江氏拉住他的手,防狼似的盯了杨婧一眼,“四郎啊,如月已经在家里等了你好几日了,你就算不愿意给她一个名份,也得替你爹和你叔叔伯伯们的前途着想啊,四郎,娘求你了,回去看看她吧。”

杨婧立在一旁,目光往江氏身后去。

黑灯瞎火的,这江夫人也真不嫌折腾,竟然大半夜的来逮人。

她看不见春浓的身影,倒是在两个下人手中看见了江廉。

江廉面色如常,看上去并没有异态,春浓应该也没事,她想道。

“今夜太晚了,我明日再回去吧。”江秋白道。

江氏一听,“不行,你是不知道啊,今夜若非我答应了如月亲自来拿你回去,如月都准备给她爹爹写信了。”

“娘...”

江氏打断江秋白的话,“总而言之,现下你无论如何也得跟我回来。”说着,拉起他的手就要走。

江秋白站着不动,眉眼多了几分厌倦。

从小到大,他对谁都有办法,唯独对自己的亲娘没有一丁点办法。

此刻若是他说话声音再大些,以他的了解,场面只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余光中,杨婧嘴角带笑站在一旁,见他看来,忙不迭收回视线,缩着手不吭声。

看出她的置身事外,江秋白索性一伸手将她拉至跟前。

“娘,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说的是,心上人,不是要娶的人。

杨婧一时有些懵了,傻愣愣望向江秋白。

他将她的手从长袖中撸出,握在手中,“娘,我已经决定了,我要遵循父亲当年与刘氏定下的婚约。”

“我要娶她。”

江氏手一松,向后接连退了几步,只差没吓得晕厥过去。

“你你你,你说什么?”身后有婆子赶紧凑上前来将她扶住,耳语了几句,“大夫人,这人应该是个女子,她没有喉结。”

江氏的目光汇聚到杨婧的脖颈处。

所以领子上的毛毛挡去了一半,可还是不难看出那纤细白皙的脖颈,比起男子来更像是一名女子。

江氏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

前几日京都传来了不少公子少爷私养男宠,大败民风的趣事,江氏还以为自己的儿子也着了道,眼下一看杨婧没有喉结,便越看越觉得她的眉眼省得乖顺,一定是名女子。

想着,心中放下心来。

为了家族的兴耀,江氏苦口婆心劝道:“你年少成名,不仅整个柳州城的人,就连京都里都有不少权贵时时刻刻在盯着你,娘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洁身自好,难得这次开了窍,想要养个外室,娘不会阻拦你的。”

江秋白皱眉,知道他娘这是会错了意,“娘,你误会了,我想娶她为妻。”

“什么?”江氏未完的话化作一腔愤怒,指着杨婧问,“不行!她算个什么东西?”

杨婧感觉是时候说点什么了,便挣开江秋白的手,盈盈一福身。

说道:“小女杨婧,见过江夫人。”

“杨婧?”江氏睁大眼,不敢置信。

江秋白走上前来,将她再次挽住,“娘,除了阿婧,此生我不会再娶她人。”

江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眼喘气。

杨婧回头望了一眼江秋白,嘴角一勾,目光中透出几分“想不到你竟是这等花言巧语的伪君子”。

江秋白忍住笑意,满怀深情的向她望来。

两人的对望在江氏看来,更加坐实了两人私定终身的孽缘。

她气得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江秋白眼疾手快地将快要落地的江氏扶住,“娘,从小到大,只有你最疼我。”

他说完,江氏挣扎着睁开眼,眼泪珠子竟是毫不犹豫地滚了出来。

“儿啊!”江氏哇哇大哭起来,“你说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就偏偏瞧上了这个破落户!你这是要活生生地把娘给气死啊!”

杨婧借着关切江氏的由头上前来,挤到江廉的面前。

江廉目不斜视,任凭她疯狂眨眼暗示,奈何对面的人就是无法领会其要意。

反倒是江秋白领会到了精髓之处,“娘,孩儿不孝,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还不快扶我娘进轿,夜里冷,当心冻到。”说着,他走向押住江廉的人,只是一个眼神。

押住江廉的两个下人一起松了手,低腰不敢看他。

杨婧不幸瞥见江秋白脸上的表情,未曾料到,他冷起脸来,还挺像这么回事的。

江氏一哭二闹地被江秋白塞上轿子,死活非要拉着他一起回江府。

江秋白摆脱不了,也深知此事若是不及时解决,恐怕后患无穷,便只好答应江氏一起回家。

安抚完江氏,他下轿向杨婧走来。

“我娘以为...春浓是江廉的相好,把人先一步带回家了,你要不要跟我走一趟?”江秋白看着鼻头冻红的杨婧,伸手找婆子要来暖手袋,“先用这个暖暖。”

杨婧接过哈了口气,“这还没到冬日呢,就已经这么冷了。”

江秋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好吧,我跟你走一趟。”她悻悻道:“但我接到春浓后,得立刻走,你能保证吗?”

“好。”

江氏这一次是抱着必回的决心来的,就连轿子也早早的准备好了两顶,为了避嫌,江秋白去和江氏挤一起了,杨婧独自一人坐在轿中,不时掀开轿帘子向外看。

她冲着一旁随轿的江廉招招手,江廉不为所动。

“这块冷木头,怎么和江秋白一个德性。”杨婧不满道。

江廉的视而不见,反倒激起了杨婧对他的坚持不懈。

一来二去的弄烦了,她对着车外喊道:“江廉。”

江廉不动,佯装没事人一样继续向前。

她声音不大,可前面轿子里的人,也还是听见了。

没多久,帘子里探出一只手来,江廉见势上前伏在轿边。

随后才不情不愿地向杨婧走来,看样子,是江秋白对他发号施令了。

杨婧沉着脸掀开帘子,“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只是有事找你,又不是要吃了你,你这么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八章 丑见公婆

她本是个好脾性,怎奈江廉这厮的装傻装到了极致。

饶是她脾性再好,也不得不被逼着跳墙了。

江廉还是那张木头脸,拱了拱手,回道:“杨小姐请问。”

他这是在催促自己吗?

杨婧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脑袋去缓了缓。

转过头来,她会心一笑,“春浓呢?”

江廉道:“被带回江家了。”

“你是如何将她从刘家带出来的?”其实她最关切的,当属这个问题。

江廉抬眼看了看她,回道:“无可奉告。”

杨婧呆愣着,就这么看着江廉再次拱了拱手,退到轿后去了,这一次,任凭她再怎么掀帘子,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这家主仆俩,一个书呆子,一个木愣子,倒也般配。

摇摇晃晃近半个时辰。

“到了。”江秋白的声音响起,她掀开帘子无视伸出的手,径自跳下车,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走到灯火通明的江府门口。

夜里的江府,丝毫不比白日里差。

上好的金线灯笼挂在府门两侧,不是一两个,而是成串的。

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会到江家来一趟,只是她万万也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是以这样的身份,和原由到此。

这让她在面对江秋白她爹时,少了几分勇气和肆意。

她站在江家人面前,弱小得像一只随时可任人踩捏的蚂蚁。

江秋白握住她瘦弱的肩头,“万事有我。”

大院里,墙头高立,树影成荫,这样的高度绝不是杨婧可以轻松跃过的高度。

这感觉有些压抑。

江秋白的父亲江慎原是太子的陪读,后升至为翰林学士,因腿脚不便,这才主动致仕在家,江家子女经由他的手,极少纨绔。

夜黑得沉寂。

“谁是杨婧?”终于在一阵压抑的沉默声中,江慎从屋中走了出来。

杨婧和江秋白比肩立在院中,四周是江家的哥姐弟妹,江氏站在一旁抹着泪,还有几个二房三房的夫人门也被叫醒了,此刻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夜风呼呼而过,杨婧瑟缩了一下身子,江秋白立刻关切的低下头。

她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来,“也难怪你会宁愿躲到山上去做和尚,也不愿回家。”

江秋白弯了弯唇角,绝美的侧颜让她一愣。

好在他很快便冷下了脸,转过了视线。

杨婧顺着他冷凝的目光看去,只见回廊中有一紫衣女子正在四位丫鬟的跟随下娉婷走来。

纪如月小跑着来到跟前,眼看着就要向江秋白扑来,江秋白硬生生侧身躲开,害得纪如月差点栽了下去。

“诶!”江氏连眼泪也忘了抹,赶紧跑上前,“如月啊,没摔着你吧?四郎他啊,赶了一夜的路,就为了赶紧回来向你赔礼道歉,许是腿脚有些软了吧,竟然没扶住你。”

江氏一边着急解释,一边恶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江秋白却还是那副冷冰冰,爱答不理的模样。

纪如月被丫鬟扶着直起身来,眼泪汪汪的望着他,“四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我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你却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纪如月说到这,江秋白的眼神更是冷到了极点。

“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怪我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就自己跑来了。”纪如月越说声音越小,似乎怕江秋白已经怕到了骨子里,“可我实在是想你啊,四哥哥。”

杨婧后退半步,隐在他的身后,心里却暗自佩服这人居然能在女子的眼泪下不动如山。

若不是几日前,她还曾亲手把江秋白从青楼姑娘的房里拖出来,只怕这会儿,她也快要忍不住信了。

江氏咳嗽一声,“四郎。”

江秋白拂开纪如月的手,冷言:“纪小姐自重。”

纪如月撇着嘴,抽搭了两下,眼看着就要泪如雨下。

江秋白的父亲江老爷子这才忍不住发话。

“好了。”江老爷子步履错顿着走上前来,杨婧只管埋着头,什么也不看。

直到江慎来到她的面前,说:“你就是杨婧?抬起头来吧。”

不仅是他,今夜江家这院子里的所有人,恐怕都想对她说上这么一句话。

“抬起头来吧,好让我们在站的都睁大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姿色的女子,敢把我家四弟迷得三魂没了七魄,大半夜的若不是母亲亲自去请,恐怕是连家都不想回了。”不远处响起一道男声。

江秋白抬眼看去,“三哥。”只是称呼了一声,那人立刻闭了嘴。

在众人的注视下,杨婧不得不缓缓抬起头来。

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

这就是江秋白的父亲吗?

传说中给皇上做太子时的伴读?曾经朝中最说得上话的翰林学士?无论在京都还是柳州,品行德才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目光触及杨婧发黄的小脸时,江老爷子招了招手,叫来一位下人,“去,带杨小姐去好好梳洗一番。”

杨婧本想拒绝,右手却被江秋白一握,他低头温言:“你先去梳洗,我与父亲说几句话。”

知道他这是怕自己为难,有意支开自己,杨婧乖顺地跟着人去了。

离开大院时,她回过头去,正正对上江秋白目送的神情。

杨婧心里一梗,原来他竟是这样......的男子?

不管此时的他是为了应付家中配婚做戏也好,亦或者故意装扮出二人情深意切好让纪如月死心也罢,杨婧心中都开始动摇。

兴许,前世的她,今世的她,都错怪了他。

或许,他并不是她原认为的,那样作伪不堪的人。

沐浴间,她的脑子里闪过前世和江秋白匆匆擦肩的几次场景,因为刘子胜对他的嫉恨,她脑中装了太多刘子胜对他的评价。

可今夜那双细长的眼,却给了她太多未曾体验过的关切。

大半夜的,这些丫鬟也不知从哪提来了一桶接一桶的热水,要替她浣洗头发。

她全身不着一缕的坐在浴桶中,任凭丫鬟们在自己的脸上装扮。

忽然,她似是无意道:“听四郎说,今夜府里押进了一个女子?”

四五个丫鬟飞快对视了一眼,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杨婧只好自哀自怨,“难不成也是四郎在外面看上的吗?”她自言自语道。

“我还未曾进门,唉,喜欢四郎的女子又如此之多...唉......”

“姑娘不要胡乱猜测,我家四郎...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为她冲洗的丫鬟忍不住多嘴解释道。

第四十九章 扫地出门

看着这几个丫鬟年纪较长些,杨婧低声道:“几位姐姐别怕,左右我与你们不过是一类人。”

丫鬟中有人极快提醒道:“姑娘折煞奴婢们了。”

“哪有折煞,我们本就是一类人,还是最可怜的那类,四郎如此优异的儿郎,这柳州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家姑娘日日夜夜期盼着能与他说上一句话,而我们,唉,罢了...我早该知足了。”她哀怨道。

几个丫鬟再次对视一眼,不敢表态。

杨婧只好接着哀怨,“听说今夜被押进府那女子,容貌秀丽,端庄淑德,是一等一......”

“姑娘你误会四郎了!”冲水的丫鬟实在听不下去了,“那女子分明与四郎半分干系也没有。”

“是啊,我们四郎平日里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沾染女色。”另有一名丫鬟也听不下去了,她们都是自小养在江府里的丫鬟,从小伴在四郎身边长大,最最听不得旁人对四郎的诋毁了。

杨婧垂着首,吸了吸鼻子,“唉,你们不要再骗我了,我心里都知晓的,她若不是四郎的人,又怎会深更半夜的押进府中......”

“姑娘,不管你信不信,我家公子都不是这样的人,你莫要再这样辱没他!”小小丫鬟,竟当真着急起来。

“可是那女子......”她不屈不挠问。

“那女子一进府就被押进了柴房,谁也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丫鬟中有人急切道,说了一半立刻便被一旁年长的瞪了一眼。

杨婧默着收了声,“罢了,不说这些了。”

见她没再问,丫鬟们均是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院中的江秋白独自顶住四方压力,当着江家众人的面,承认了要娶杨婧为妻。

纪如月一反常态的没有哭闹,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日在花满楼,便是这人将四哥哥带走的!

她捏紧手帕,眼中迸发出一道恨意。

杨婧,我绝不会放过你!

“父亲,孩儿已经决定了,无论家中是否支持,孩儿都要娶她。”

寥寥黑夜,寂静无声。

只剩下江秋白一字一句的说道。

“请父亲成全!”

“四郎!”江氏凄厉一叫,“你当真想要逼死娘吗!”

江秋白目光平静,看向江氏,“扑通”跪地。

“请娘成全。”他向前一拜,沉声道。

江氏从未见过他如此决绝的一面,失望加之无力的她掩面痛哭起来。

唯独江慎不发一言,他双眼如炬,周身萦绕着一股庄严之气。

他不开口,江家其余的人,谁也不敢先开口。

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江氏的哭声凄惨无比,刺耳又聒噪。

“够了!”江慎开口了,“四郎,你想清楚了没有?”

江秋白跪得笔直,“请父亲成全。”

“好。江南,去书房把家法请来。”江慎道。

一听“家法”二字,在场人无不色变。

“父亲。”有人唤道。

江慎朝出声处看去,“怎么?二郎有话要说?”

江二郎噤声垂下头。

“儿不敢。”

江氏怔着,还未有动作就见江南捧着尚方宝剑出来了。

“老爷。”江氏怕了。

江慎“唰”地一声抽出宝剑,将剑鞘丢到江秋白面前,“你过来。”

江秋白起身走了过去。

父子二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凝滞到了极点。

只听“撕拉!”一声,江秋白袍摆整齐段落。

“自此以后,天高海阔任君游,我江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江慎话音一落,江氏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去收拾收拾你的东西,此刻就走吧,你江四郎才名满天下,定是我江家庙太小容不下你了。”说罢,宝剑递给了江南,江老爷步履蹒跚着要走了。

杨婧刚刚梳洗完,此刻已换上一件崭新的白色衣裙,一走进前廊便听到了这么一句,她向后退回几步躲开,熟料地上的影子一个趔趄,映照出几分狼狈。

她猛地回头看去,方才帮她冲水的丫鬟手中握了根拳头粗细的木棍。

若不是她刚才远远看到江老爷走来,向后躲了几步,此刻只怕是头破血流了。

杨婧抿唇一笑,“你这提着根棍子干什么?”

丫鬟见势头不对,也懒得再辩护,一咬牙,举起木棍砸来。

她侧身再避,抓住丫鬟的后肩,将她重重往墙上一推。

“彭”地一声,丫鬟呜咽一声靠墙倒下。

杨婧往前院望了一眼,脚已是回踏了一步,眼下这事闹成这样,她的出现必定只会将局面拉扯得更糟,还不如将一切交给江秋白来处理。

想到这,她提步跑进后院。

待到春浓醒来时,杨婧已经给她熬了碗安神的药汤,坐在床边笑看着。

“小姐!”春浓声音嘶哑,一动便全身酸痛不已。

“唉,可算是醒过来了!”沈耀打了个哈欠,懒散的看了一眼屋中的江秋白,“今夜怎么睡?铺子里统共就三张床。”

杨婧想了想道:“我和春浓挤一挤吧.......”

话还没说完,“不行,孤男寡女怎么能共处一室!”沈耀急道。

“我是说,你将这张床先搬到你的屋去,今晚,先凑合一夜。时候也不早了,再磨蹭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这话,她是特地看着江秋白说的。

江秋白闻后一笑,“多谢收留。”

一向洁癖成性的他,竟也没有反驳。

难不成是今夜受的刺激太大?杨婧向他看去。

说起来,今夜多亏了他及时赶到后院,才帮忙救出了春浓,只可惜,他自己却被江家扫地出了门。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春浓见她皱眉,声音带了些哭意,“小姐,吓死我了。”扑进了她的怀中。

杨婧拍了拍她的脑袋,对一旁傻站着的沈耀使了个眼色。

“好了,春浓,没事了,回来了就好,你先把药喝了,喝完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春浓一向最听她的话,点点头,乖乖缩到被子里去了。

沈耀等着搬床,可春浓的床已经睡了下,杨婧便只好让她把自己的床给搬出去。

她卷起被褥,抱着走出屋,江秋白也随后跟上。

世间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明明前一刻,他们还一起并肩而战,妄想对抗江家,谁知现在......

杨婧舔了舔嘴唇,“现下你打算怎么办?”

第五十章 小人之心

“阿婧这是想赶我走吗?”江秋白苦笑道。

不知为何,杨婧从他细长的眸子中看出几分戏谑,却丝毫没有悲痛和难过。

她也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径直问道:“你再不济总还有几处院子吧,何以需要跟着我走?”

“你到底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一说,江秋白脸上的冷漠一扫而光,转而换上一副笑意。

他悠悠说道:“现在的我,还不能走。”

说罢,还在外间放着的黑漆小长凳上坐了下来。

他神情悠然,除了断裂一半的衣摆有些狼狈外,其余看上去半分连夜被扫地出门的窘迫也没有。

或许这就是读书人说的气魄?胆色?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只可惜这些东西在她看来,不过是读书人娇惯出来的毛病。

见杨婧不语,江秋白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这事还需慢慢道来。”

“长话短说。”她毫不留情道。

听她这样恶劣的过河拆桥,江秋白也不恼,好脾气解释道:“这段时日里恐怕要委屈你了。”

杨婧皱了皱眉,“你不会是想要借我的名义,以此来驱赶走身边的桃花吧?”

想来想去,也就这个理由勉强能说得过去。

江秋白一甩白衫,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四郎在此多谢了。”

“等等。”她叫住他,“我可没同意要帮你,眼下我那一堆湿霉的药材还等着我去处理呢,我没时间陪你玩这种富家子弟间的游戏,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话着实刺耳。

可确实是她的真心话。

她自己都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还有时间帮他的忙啊?

“我先前之所以答应与你做条约夫妻,一是因为中了算计,而你又趁人之危,用春浓逼我答应,二是我以为日后只用占着你江秋白妻子这个名份即可,我可没有答应过要配合你做什么。”她一五一十将话摊开。

江秋白默不作声了。

只是那双细长的眸子,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说话,平白盯得人心慌。

“我不用你配合我什么。”旁边忽然冷冷来了这么一句。

倒有些让杨婧接不住话。

“那你想干什么?”

“你不用管我想干什么,总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互不干涉便是。”

他既已经将话说得这样明白清楚,杨婧也不好再揪住什么发难,只好应下,随意打发了沈耀几句,钻进春浓的被窝便睡下了。

忙活了一整日,她双目酸涩得厉害。

“咚咚咚。”

杨婧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烦人的敲门声。

“咚咚咚!”

“谁啊!”沈耀一把掀开被窝,只见日头高照,时候已经不早了。

他穿上足袜套上鞋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屋中还有一人,立刻向后看去。

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好似一夜都未曾动过。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沈耀只好拖着鞋往外走,“来了来了!”

一打开门,一张陌生的面孔露了出来。

“你找谁?”沈耀虚掩着门问。

“我找四郎。”江廉回道。

“他不在。”沈耀说完就要将门关上,却被江廉一只手挡住,紧跟着身后传来江秋白的声音,“阿廉。”

“公子,那边有动作了。”江廉收回手,恭敬道。

沈耀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瞅着江秋白出门而去,转身敲响杨婧的屋。

待杨婧穿戴整齐的出门,已经过了晌午。

大街上随处可见推搡着向东而去的百姓,她拽住一个问了问,方才知道今日出了大事。

“原来,那司马克真正的目的是灾粮!”沈耀跟在她身后气愤道:“兜兜转转一圈,他不就是想骗柳州城的粮商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吗?”

杨婧垫着脚往衙门里看,好死不巧地居然碰到了一个熟面孔。

纪如月来势汹汹,左右两个丫鬟将人群排开,来到她的跟前。

“杨小姐真是好大的本事啊,竟将四郎坑害至此!”

“纪小姐严重了。”她敷衍了一句,又回头望向公堂,可惜前面有几个男子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真切。

“这人又是谁?”沈耀拉着春浓挤过来了,“都说让你别跟着来了,你非得跟着来凑什么热闹!”他一边指责春浓,一边对纪如月打量了几眼。

纪如月收起脸上的妒恨,望着面前衣着虽俭朴,但容貌昳丽的男子。

纪如月挺了挺胸脯,一脸骄傲道:“想不到这柳州城除了我的四郎外,竟还有俊年英才。”

杨婧冷笑一声,没有回头。

沈耀白了纪如月一眼,自顾自地挤到杨婧身边,掐住她的胳肢窝便将她高举了起来。

杨婧被吓惨了,“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沈耀不依,“这样不就能看得更清楚些么?”

她双脚离地,只有脚尖勉强能碰到地面一些些,这种失重的感觉很不好,让她无措。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纪如月捏着手帕,对一旁的丫鬟道:“四郎怎会看上这样的女子?”

杨婧双目望向公堂,刘氏和柳州几大粮商跪在堂中。

所有人都认了,刘氏也认了。

这样整齐划一的认罪场面,还真是空前绝后。

她来得太迟了,压根没有听清司马克说了什么,便只见几个衙役上前来解开套住粮商们的枷锁。

“阿婧。”身后有人喊道。

她回过头去,沈耀也回过头。

江秋白身旁跟着江廉走来,她眉头一皱,心头有种很不妙的直觉。

“你怎么会在这?”

看见江秋白的一刹,纪如月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住。

“四郎。”纪如月指向杨婧,“你看看她。”

她拍拍沈耀的手,落了地。

江秋白的到来,顿时引起一片不小的轰动。

杨婧不想引人注目,只好拉着他走到一旁。

还未开口,江秋白便对她道:“刘家要告你。”

“告我?告我什么?”她反问。

“偷盗钱财。”

闻言,她先是一愣,随后一笑。

“你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刘芊芊说的。”他直言道。

“刘芊芊和刘子胜还在你手中?”她惊喜问道。

“是啊。”江秋白笑着点头,“阿婧想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杨婧望着他,就在昨夜,自己明明还三令五申的拒绝过帮他什么,眼下他竟会这么好心的,主动帮她?

第五十一章 争抢账本

衙门后堂。

刘氏在公堂作别司马克,下了却又备着厚礼进了后堂。

司马克换了衣裳,“老太太还有事?”

“不瞒大人,民妇还有一件小事想要麻烦大人。”刘氏将礼物放在桌上,“民妇家中有一值钱的传家之宝丢失,眼下怀疑是被外孙女杨婧偷窃走,所以想要报官,大人你看,能不能派点人手帮民妇将人给捉回来?”

司马克掀起眼皮看了刘氏一眼,“你是说,杨婧偷了你家的传世之物?”

“是。”刘氏应道。

司马克压下疑惑,故作不解问:“可她不是半月前便离开柳州了吗?”

刘氏恨恨道,“大人有所不知,民妇昨夜亲自与她碰见,那东西确实在她手上,她人也仍在柳州。”

“我知道了,此事我会派人去查看的,这几日老太太也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司马克站起身来,言语间有些敷衍。

刘氏虽然不懂他为何如此,但心中又想道灾粮一事刚刚解决,自己这么与衙门接触过近确实不好,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刘氏一走,司马克也动身出了门。

他来到药铺门前,见铺门紧闭,好似没人,上前敲了敲,无人应答。

只好在药铺对面找了家酒楼吃酒等着,想着等到了杨婧后,定要好好向她解释解释前几日发生的误会。

而杨婧这边,却被纪如月派人拦住了去路。

“四哥哥,你当真要为了这个贱人,放弃家族中的荣耀吗?”纪如月捏着手帕,拦住要走的两人。

江秋白的眉头一皱,“纪小姐,请你让开。”

“纪小姐?你居然叫我纪小姐?”纪如月恨不得将手帕撕碎,瞪向被江秋白挡在身后的杨婧,“她到底哪里比我好?直叫你这样奋不顾身?”

杨婧低声一笑,从旁侧探出半张脸来,涂满药水的小黄脸,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可偏生那双眼眸又亮又明,十分灵动。

纪如月问:“你笑什么?”

杨婧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我可怜?”纪如月声音尖锐,“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可怜起我来了?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是谁,正因如此,我才可怜你。”杨婧迈出步来,看了江秋白一眼,“你喜欢他,可他却喜欢像我这样什么也不算的东西,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纪如月呆愣着,像是没听懂。

江秋白却是听懂了。

杨婧接着说:“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在他心里,连什么东西都算不上,可不可怜?”

纪如月咬住唇,心头划过一道刺痛。

“你凭什么这么说?”纪如月哽咽着,杨婧点出了她心头最不愿承认的事,此刻她真的很想大声询问江秋白,奈何没有这个勇气。

“我从小和四哥哥一块长大,他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我什么都知道,而你呢?你不过是他贪图一时新鲜……”

话还没说完,再次被杨婧打断。

杨婧道:“所以说,他在你心里,也不过就是那种贪图一时新鲜的男子罢了。如此说来,你又何必为这种男人伤心难过?”

江秋白在一旁不出声的姿态,像是默许了她的胡搅蛮缠,杨婧越发大胆起来。

“再者,你也可以这么想,纪小姐你姿色俏丽,家世显赫,恐怕这一生就是二十岁不嫁,也不愁追求者,可我不同啊,我没爹没娘是个孤女,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又何必跟我抢男人呢?”

“你胡说!我,我哪是跟你抢?四哥哥本来就是我的!”纪如月被这番话狠狠地羞辱到了,听她的话,她家世显赫,姿色超群反倒是自己的错了?

杨婧贴近纪如月一步,两人相隔不过几厘。

“你是了解他没错,可这世上素来也没人规定过,男子们一定要娶最了解自己的女子啊?哦对了,最好还是一起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她巧舌如簧,短浅几句话本想要点醒纪如月,可没曾想倒是点醒了江秋白。

江秋白目光渐深,犹如刚刚消融的皑皑白雪。

他看向杨婧,“听起来,你才像是最了解我的人。”

杨婧噎住,回过头去,“你胡说什么呢你!”

她怎么可能最了解他?

她最了解的明明是像纪如月这样求而不得的女子!

苦苦纠缠却始终不解其惑的女子!

这江秋白未免也入戏太深了吧!

杨婧被他一句话弄得面躁耳热,仿佛自己真的很了解他一般。

她今日这般高谈阔论,实是因为前世早已见证过了纪如月的惨痛结局,所以才多了几句嘴,没想到却被他给揶揄了!

真是岂有此理。

杨婧瞪了江秋白一眼,提脚就走,身后的脚步声亦趋亦步的跟着。

她故意走得很快,走得很急,又挑着偏僻狭窄的地方走。

忽然前方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向她压来。

“你干什么?江秋白!”

“生平第一次,竟有人对我直呼其名。”他似是感叹似是发笑。

这感觉,还真有些奇妙。

江秋白背着光,一脸的乌黑麻漆,跟平日里杨婧看到他满脸读书人清高傲然的模样有些不同。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中便莫名慌乱。

这巷子素来偏僻至极,杨婧也只有逃命时偶尔用到,想不到今日搬石砸脚。

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干嘛?”

“方才我们说到哪了?”他忽然冒出一句。

杨婧也回想起来,纪如月来之前,江秋白正和她谈及刘家打算把她告上公堂的事。

见她一脸凝重,江秋白知道她是想起来了,便说道:“这个地方清净,正适合说话。”

他问:“刘家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刘家要告我,无非是为了账本。”

“那你把账本给我吧。”

杨婧:“……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这个,暂时还不便告诉你。”江秋白道。“只能说,我有用。”

她想了想,不管江秋白想要拿这个账本做什么,都与她无关,可这账本事关刘家,若出了什么事,她当真能置身事外?

只怕是不能吧。

“我不给你。”杨婧犹豫道,“除非你告诉我,你要用来干什么?”

第五十二章 开业在即

江秋白看着杨婧,“现下这事告诉你可没半点好处。”

“你怎知对我没好处?”她翻了个白眼。

江秋白笑了笑,“刘家与京都那位大人勾结的事,你知道多少?”

杨婧闻言一愣,这事她还真不知道多少,也就拿到账本后,隐隐约约猜到过刘家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江秋白还要说,杨婧举起手来,“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现下又不想知道了。”她矮身从他的手臂下穿了过去,“这账本我不给你,我还要留着保命呢。”

她脚步轻快地离开黑巷道,身后脚步声也渐渐跟来。

江秋白也不勉强,跟着她一路向城西的铺子走去。

走到一半,杨婧回过头来,“你该不会是这几日都要住在我那里吧?”

“多有叨扰,还望杨小姐海涵。”

“得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不懂海不海涵的,你住在我这里也可以,每日按照柳州城最好的客栈厢房给钱就行。”她扒拉着手算了算,伸出一根手指来。

江秋白故作不懂,“一两银子,我还是有的。”作势就要去掏银两。

“打住,你别给我装傻,一百两一日,住就给钱。”杨婧勾了勾嘴角,眼睛眯成一条线向后伸出手来。

望着眼前嫩白的小小手掌。

江秋白掏银子的手停了停,一本正经道:“你这是趁火打劫。”

“是啊,没错,所以你爱住不住。”她收回手,刚要绕进铺子后门,抬头却瞥见铺子对面的酒楼里有人正对着这边挥手。

定睛一看,竟是司马克。

他来干什么?

“阿婧。”见她低头走进小道,楼上的人急忙出声喊道。

江秋白走进小道的脚步一停,正要向后看去,一只手忽然将他往前一拽,杨婧推搡着他进门,“你先回去。”

他不解问:“可我没有一百两。”

她瞪去一眼,“等会儿再说。”然后将门一关,身后适时的传来脚步声。

司马克挡在小道出口,“阿婧。”

“大人找我?”她冷着脸按住门,生怕里面的人将门推开。

“阿婧,我想和你解释下之前发生的事。”

她笑,“大人真是抬举我了,大人做什么事自然有大人的道理,何须向我解释什么。”

司马克走近几步,“我知你还在生我的气,但这事我也是逼不得已。”

这话说得好不暧昧,好似他们二人之间已然有些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

杨婧撤下手,有些无奈,但还是正色认真道:“我没有生气。”

司马克微笑点头,“你没有生气那自然是最好的,哦对了,我此次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什么事?”

司马克向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说道:“今日刘氏来找我,说你偷了刘家的传世之宝。”

“我自是相信你的,所以三言两语将她给打发回去了,只是看刘氏那样,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杨婧有些诧异,司马克居然会特地赶来向她通风报信,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论起来,自己和他也没多大点交情。

他又怎UI会对她的事如此上心。

她目光暖了些,不管如何,总归是好意,先道个谢再说。

“多谢大人相告。”

司马克听着这刻意疏远的语气,心中很是郁结,“阿婧,你我之间不需这样客气的。”

“大人还有事吗?无事的话......”

“有,我...我想请你吃顿饭。”司马克长这么大,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对女子说过话,“在聚福楼那日你曾说过,相逢是缘,你我之间能够相识一场,亦是上天有眼,我实在无法接受你如此冷淡我。”

司马克是从小在校武场中长大的人,说话不懂的拐弯抹角,索性一股脑把腹中沉淀已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杨婧楞在原地。

人家这么坦诚,反倒弄得她无法拒绝了。

她看了一眼无措的司马克,只觉得像他这样硬朗的男子,怎么也会露出这样羞答的表情来?

“咯吱”一声,后门突然被人推开。

沈耀探出头来,瞥了一眼外面的司马克,语气不善道:“孤男寡女,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回来!”

杨婧屏气一看,心中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她连连应下,“是是是。”然后转头看向司马克,“大人,今日我还有些事,不如我们改日再聚?”

知道她这是变相的婉拒,司马克也不好再坚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婧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他目光一暗,本以为她至少也会请自己进去坐坐的。

看来,他还是高看自己了。

司马克苦笑一声,摇头刚一走开,沈耀再次推开门看了一眼,这才放心的将门一砸。

杨婧回到屋中,望着屋中的两大美男,心里有些蹦跶。

江秋白坐在长凳上喝茶,头都没回一下。

沈耀则是气冲冲地向她走来,“那家伙来找你干嘛?”

换做平日里,杨婧定是要好好教训教训沈耀的,他居然敢用这种质问的口气与自己说话。

可不知道为何,今日的她,看着屋里的两个男子,嘴巴像是被黏上了一般。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沈耀走至跟前,声音提了几分问。

杨婧咽了咽口水,正要说话。

却见江秋白回过头来,清莹雪白的面上露出一个寡淡的笑意,他说:“不用问也知道。”

沈耀看向他,“知道什么?”

“司马克找你,一则向你道歉,二则向你示好。”

“你怎么知道?”若不是沈耀也在屋中,她甚至怀疑江秋白方才听了墙脚,否则怎么会事无巨细,知道得这么清楚。

江秋白淡淡瞥来一眼,“我猜他方才定是与你说,刘氏想要告你,但被他打发了。”

杨婧蹙紧眉,盯着他不说话。

“刘氏要告你?”沈耀提声问。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事本不想告诉沈耀的。

“春浓呢?”杨婧绕开话题,不想回答,怎奈沈耀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拉住她就不松手,“这事你怎么没有和我说起过?”

她“唉”了一声,“说什么,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这刘氏也忒不要脸了吧?克扣你家地契田地不说,居然还有脸要告你?”

谁说不是呢,可眼下药铺开业在即,她哪有这个心思去和刘家斗?

第五十三章 半路拦截

“还有这司马克,我从第一次见,就知道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沈耀恨恨道。

杨婧听了发笑,“他是好意,想要提醒我小心刘家罢了,怎么就不是个好东西了?”

“你还替他辨言?”

“没有没有,我先回屋了......”撇开目光灼灼的江秋白和咄咄逼人沈耀,杨婧钻进屋里。

让她惊奇的是,春浓竟然不在内屋,这丫头人去哪了?

平躺在床榻上,杨婧嘘叹了一声。

眼前还有许多烂摊子等着她去处理,急也急不来,得静下心来才是。

晚点得找孟大哥再去竹院一趟,看看药材都晒得怎么样了,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可以不日准备开张。

至于刘家那一烂摊子的事,只要账本一日还在她的手上,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通了这些,春浓也悄悄推门回来了。

一进门,屋子里两位美男静默对坐,吓得春浓一溜烟摸进屋。

“小姐。”春浓红着脸喊道。

杨婧直起身来,狐疑的上下打量着春浓,“你这是去哪儿了?”

春浓眼神闪躲着,支支吾吾不肯说。

杨婧更是好奇了,早上遇到江秋白时,她就让沈耀和春浓先回来,她在外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都回来了,春浓却迟迟才回。

但出于对春浓的信任,她没有再问。

晚间四人聚在一起吃饭时,江廉又来了。

杨婧眼瞅着江廉把江秋白叫了出去,神色反常,心道一定是有事,刚提步跟到门边。

谁知虚掩的门忽然一开,江秋白冷脸站在门外,“先前你与那司马克说话,我可没偷听。”

你不偷听是你的事,我想偷听不行吗?

杨婧悻悻回到座上,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

沈耀望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什么眼神,她被看得收敛了些,忙不迭正襟危坐的好好吃饭。

奇怪。

自从江秋白住到铺子里来,她的地位好像一直在直线下降?

这是为何?

她敢怒不敢言,想着吃快些去找孟晋辰,届时一起上山看看药材。

刚扒了几口饭,江秋白回来了。

他眉头深皱着,不声不响地在她身旁坐下。

“怎么啦?脸臭成这样?”她随口问了一句。

江秋白细嚼慢咽着,并不回答她的话,她冷哼了一声,放下碗就走。

春浓见状,忙将碗底的饭塞进嘴巴,跟出了门。

“小姐,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春浓小心翼翼问。

杨婧摇摇头,“先不管他的事,我们去找孟大哥。”

“好。”

夜色尚明,晚间的夏风轻轻拂过衣角,将杨婧墨绿色的衣角吹得翩翩飞舞起来。

她迎风走着,不觉轻舒了一口气。

若是没有这些糟心事,日子还是很美好的。

只不过口袋里的钱用的也快差不多了,药铺的开张还得花费一些,不能再吃老本了。

正想着,不远处迎面走来一名头上扎着蓝头巾的妇人,杨婧觉得此人莫名眼熟,因此多看了几眼。

谁知扭头间,后颈一痛,软身没了知觉。

“带走。”妇人对忽然出现的两名家仆道。

春浓一把扑上前,抱住杨婧的腰身,“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家小姐!”

妇人将春浓一把拽开,“我们是江家的人,你回去告诉我家公子,若是想救这个女子......”妇人话都还没有说完。

江秋白带着江廉已经从对面的街头走来。

他白袍被风吹得鼓鼓的,一脸不食烟火的神仙样,妇人直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张妈。”江秋白低声唤道。

春浓扬头一见有了救兵,立刻松开妇人的手,跑到江秋白和江廉面前,跌跌撞撞险些跌倒。

江廉将春浓扶住,“你怎么总是和你家小姐一样冒冒失失?”

春浓听了不乐意,推开他的手道:“我是我家小姐养的,我不和她一样,哪能和谁一样?难不成和你吗?你怎么现在才来?”

江秋白听着,莞尔一勾嘴角,“春浓,我竟不知你何时与我家阿廉这样熟悉了?他可一向是不近女色的。”

话毕,江廉和春浓脸上一红,各自扭开脸不再说话。

张妈缩着脑袋,瑟瑟发抖地来到江秋白跟前,寻常人都道江家四郎脾性最好,才情堪绝,可她是大夫人一直养在房里的妈妈,孰真孰假才最是清楚不过,四郎脾性一贯是好,但发起怒来,可是连家里的老爷都是怕的。

更何况她这么一个下人。

“公子,大夫人交代了,今个儿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位姑娘带回去。”张妈很是为难道。

“张妈,你是我母亲房里最信得过的人,从小看着我长大,我也一向很敬重您。”江秋白淡淡道,“今日你派人捉走这女子,我不拦你,只是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便是将我与母亲的关系冻上一层冰。”

张妈不敢直视江秋白的目光,可心中却被他这番话说的很是舒服。

她本只是大夫人手中得力奴婢之一,可当着江家下人的面,公子如此抬举她,反倒使得张妈也当场讲起几分读书人特有的风骨来了。

公子说得没错,张妈此番前来也是两头难做,她自是明白公子在大夫人眼中的地位,可......

张妈左右张望着,此刻还在大街上。

一行人手中提着个人,也定不好看,还不如就此顺了公子的人情,来日公子回府,必定也会记得这份情谊。

打定了注意,张妈挥挥手,身旁的二人立刻将杨婧放到了地上,春浓赶紧凑上前。

江秋白回礼拱了拱手,“多谢张妈。”

张妈道:“公子既看得起老奴,老奴也只好腆着脸劝公子一句,大夫人最是心疼公子,为了公子的事昨夜一夜辗转未眠,公子还是早日回来吧。”说罢,张妈也不好久做停留,带着人匆匆走了。

江廉走前一步,“公子,这张妈倒是个聪明的。”

江秋白眼光向下,此刻的杨婧,脸上显出一副寻常难见的温顺乖柔。

“知难而退罢了。”他翘着唇角笑道,蹲下身去将人抱了起来。

春浓扭扭捏捏,不知道该不该让这未来的姑爷抱她家小姐。

可一转眼,江秋白已经抱着人走了。

江廉拉住春浓跟上,好心提醒道:“没准日后,她还要寻机向公子讨要这份人情呢。”

“人情都是换来的,既然欠下,那必然要还。”说着,江秋白低下头,小声呢喃了一句,“这样一看,果然顺眼多了。”

第五十四章 阴魂不散

江秋白将杨婧送回铺子,自己则带着迟迟等不到人,特地赶到铺子来找人的孟晋辰上了山。

待到张妈一行人回了府,大夫人从床幔间伸出手来。

“你说什么?”

张妈连忙跪下身,“老奴刚把那女子打晕,公子就出现了。”

“他竟为了那贱人不惜与你翻脸?”大夫人刷地坐了起来,满脸愁容也消退无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眉梢吊竖的狠样。

张妈赶紧摇头,“不不不,公子没有拦着老奴。”

“那人呢?”江氏问。

张妈自然不敢将错攀到江秋白头上,只好认下,“老奴听了公子的一番话,深以为然,最后,最后就把人给放了。”

“放了?”江氏提声,脸色一变,“谁给你的胆子!出门前我是怎么说的?”

“夫人莫急,且听老奴解释一句,公子虽和老爷赌气离了家,但心思总归还是念着夫人您的。”张妈吓得全身贴到地上,就连嘴巴里的话也说不利索了,最后只好提着胆,将原话复述了一遍。

江氏听完,果然安静了下来。

“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张妈抬起头来,“老奴不敢欺骗夫人,这真是公子的原话,一字不差。”

“唉,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得厉害!”江氏神色缓和了不少。

张妈抹去一把虚汗,试着劝道:“夫人其实大可不必为公子的事发愁,试想,咱家公子是什么人?他眼界高着咧!”

张妈的话并没有打消江氏心头的疑虑,做母亲的,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找到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相伴一生,可她愁就愁在她这儿子非同一般。

期望太高,伴随而来的失望也就无可限量。

待到杨婧醒来,已是第二日的事情了。

她头疼脖子酸的醒来,却见一旁的春浓早已起身,磨磨蹭蹭半天,硬是没有想起昨日自己是怎么晕的?

好似是晕倒一个蓝头巾妇人?

正想着,春浓端着参汤推开门。

“咦,小姐,你醒了啊?”春浓凑近碗边嗅了嗅,“早上孟大哥来过了,说是竹院里的药材估计再过两日就能用了,这是他特地送来的太子参。”

杨婧接过一闻,浓浓一股药味,“人参是这个味道?”

春浓“咯咯”笑了起来,“当然不是,里面还有江姑爷送来给你强身健体的药。”

“江姑爷?给我强身健体?”杨婧皱着眉,低头望了眼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材,不是她自夸,自己的身材也可谓是柳州城云英未嫁的女子中,数一数二的了吧。

他有什么好嫌弃自己的?

再说,他们又不是真的要成亲!

杨婧把碗往床柜上一放,“我可用不着。”

春浓惋惜不已:“诶,小姐,你不喝吗?”

“你要喝便给你喝吧。”她抖抖床被,起身梳洗去了。

一出门,沈耀在前铺忙活的身影停了下来,似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沈耀阴沉着脸问:“早上孟大哥来过了,他托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张?”

杨婧想了想,“待我找人算算。”

“嘁,鬼神之论你也信?”沈耀忙去了。

杨婧一大早就碰了一鼻子灰,心情郁闷,吃完早饭正要去前铺看看这几日装点的成果,春浓跑过来将她拦住。

“小姐,你是真的打算嫁给江姑爷吗?”春浓眨了眨眼问。

她郑重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那表少爷呢?”

刘子胜?

“他与我何干?”杨婧笑道:“刘家早已容不下我们,我也从未做过回去的打算。”

春浓听完,表情有些凝重。

“先前小姐喜欢表少爷的时候吧,奴婢觉得不太好,可眼下小姐这么快变心了吧,奴婢还是有点不放心。”

杨婧轻抚着她的头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过不久,我就要及笄了。”

“是哦,小姐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春浓转悲为喜,再次高兴起来。

看过沈耀督工的前铺,杨婧独自出门去了,连春浓也没带。

她先是一人进了茶楼,要了一壶龙井靠坐在窗边,看着台上摇头晃脑的说书先生,努力回想着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事。

距离淮阴闹灾已经半月有余。

这段时间的她一直在胡乱忙活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险些将正经事忘了。

还好今日出门前春浓提醒了她。

“小姐,眼下柳州城好像有好些人都知道你这幅面孔了,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杨婧拄着下巴,望向台山长衫阔襟,露出一大片胸膛的说书先生,目光直勾勾的出了神。

从刘家出来后,她本意乔装打扮能掩人耳目,谁知司马克和江秋白皆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这假装打扮还有什么意义?

简直就是自欺欺人嘛不是?

刘氏既已知道她人还在柳州,必定不会放过她的,只是这会儿,刘氏刚获得大赦,想着应该在为寻找刘子胜和刘芊芊的事,忙个焦头烂额。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江秋白到底抓刘子胜和刘芊芊干什么?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男子。”窗台外忽然飘过一道声音。

吓得杨婧下巴滑落,身子也随之一颤。

她偏过脑袋去看,正对上那双冒着丝丝冷气的眼。

江秋白也是独自一人路过,只可惜有他在的地方,注定无法平静。

“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吗?”杨婧灌了一口茶水道。

江秋白掀起衣摆,自顾自地在她身旁落了座。

窗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他瞥眼看去,无辜道:“我也很头疼,所以才来借你的光避一避。”

杨婧不满,“你倒还真是君子坦荡荡,利用人都利用出道理来了。”放下一两银子,她起身要走。

想要赶在这群乌泱泱的女子们来临之前离开。

谁知江秋白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绕从西门而去。

“你干嘛,你要带我去哪儿?”她甩不开他的手,急得满面赤红。

“带你去个好地方。”前面的人回眸一笑,黑发白肤,凭地肆意风流。

她呆了一瞬,另一只手覆上江秋白的手,扯了扯,“我不去,我还有事呢。”

他的手又滑又柔,杨婧忍不住摸了摸,捏了捏,手感竟然比自己这双女子的手还要嫩。

江秋白被摸了一把后,浑身一怵,整个人像是过电般愣在原地。

第五十五章 一石二鸟

江秋白撤开手,二人之间也随之拉开了一些距离。

杨婧梗着脖子,目光带有些正义凛然的味道,“怎么了?你我二人不是未婚夫妻吗?我摸你一下怎么了?”

江秋白眼睛紧盯着她,掩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捏住了一角,揉得发皱。

摸一下不奇怪,他素来常被女子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理由占便宜,早已防备在心,今日这一出,实属意料之外。

可奇怪的是,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大?

江秋白垂下眼皮,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言之有理。”说罢,提步上前,这一次,他可没有再拉着她。

杨婧自然也知道为什么,二话没说,小步跟了上去。

气氛真是尴尬得厉害。

也不知他这是要带着自己去哪儿?

杨婧跟着他来到迎宾客栈下,接着又换了马车,行进一盏茶的功夫,这才算到了。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跳下马车,她环视着。

目之所及处有一户偏僻小院,院外养着两颗高大的槐树,树叶遮天蔽日。

看样子,像是郊外。

江秋白随之下了车,车夫自觉地将车子驶到一旁去。

他领着她走进院子,“这是我在柳州置办的一处院子。”

这院子从外看与常家小院一般无二,想不到走进其中,竟内涵丰富。

大院里划出两块土地来,左边种了些蒜苗和小葱,右边种着蚕豆。

脚下是用大小不一,色泽七彩的鹅卵石铺砌出的小路,一直通向院中。

看着前方修长的背影,她心情大好道:“这里真不错。”

眼前这一切,不正是她心心念念已久,梦想的田园生活吗?

再走进内院,远远地便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院子不大,可院中以此摆放着许多竹制的桌椅,还有晾晒干肉的竹架,看上去很有情趣。

江秋白推开门。

里面竟是传出一声女子的声音,“四郎。”

江秋白一愣,“阿紫?”

被他称作阿紫的女子款款走来,杨婧站在院外还隐约能从敞开的门窗间,一睹紫衫的摇曳。

“大哥难得回来一趟,我怕他给你添麻烦,所以想着一起过来,顺道收拾一下。”女子声音温柔的解释道。

“四郎,来了。”这回儿是个男声。

江秋白正要搭话,却见身后空无一人,遂看向外院,“怎么不进来?”

阿紫偏过头,也向目光向外投来。

杨婧冷不丁与屋子里的女子对上,女子目光变冷,飞快地移开眼。

“四郎一路赶来也渴了吧,我去为你们斟茶。”

她缓步走进,对着江秋白身旁高大的黑服男子点了点头,只听他道:“这位莫非就是你今日要给我引荐的人?”

江秋白点头笑道:“这位是杨家阿婧,我的未婚妻子。”

转过头,又对她说:“这位是我的好友高进。”

“高进!”杨婧闻言惊呼。

“你们认识?”江秋白问。

杨婧错开眼,抿了抿唇,挤出一个笑来,“高大人美名在外,谁人不识,请恕小女失礼了。”

高进。

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事重重的跟着二人入了座,可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她却再无心思去听。

她只知道,这高进乃是柳州兵部尚书高程长子,年少入了军营,得人举荐入朝,做了个少年将军,好不威风。

可偏偏此人心术不正,尤擅诡计,属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

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前世,便是此人从江秋白的身边骗走了沈耀,随后更是将沈耀献给了三皇子,使他成了三皇子身边的禁脔,直到登上太子之位,沈耀才命人秘密暗杀了三皇子和高进二人。

只可惜从那之后,沈耀不在专心为国,把持朝政,反而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以杀人为乐。

想到这里,杨婧已然是归心似箭。

偏生高进的庶妹阿紫做了一大桌子菜,正要迎他们去后院吃。

江秋白站起身来,故意慢行至高进身后。

望着面色如纸的她,他堵在门口,“你怎么了?”

抬起头来,她道:“我,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江秋白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将她按坐在一旁,“你在这里等我。”

杨婧双手握拳藏于袖中,竖起耳朵听着。

“不吃了?四郎,是有什么急事吗?”高进看了一眼没跟出来的杨婧,压低声问,可还是被一旁端着汤菜的阿紫听到了。

“四郎,你要走啦?”阿紫一急,手上的汤汁一撒,“啊!”当即烫红了手指。

可她却不管,眼巴巴朝江秋白看来。

“阿紫,没事吧?”高进关切道,顺手将江秋白拉到一旁,“我这妹妹虽是个庶出,可她对你的心意,你一向了然,这次她知道你要来,可是特地忙活了半日才做出这一桌子菜来。”

江秋白无奈笑道:“我如今已有了婚配,哪里还敢耽误你妹妹。”

“四郎。”高进神情复杂的望向他。

江秋白目光坦荡,“你应当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来。”语气中透着一丝坚决。

高进叹了口气,“我知道。”

江秋白拍了拍高进的肩头,转身离开。

高进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怒气涌到嘴边,却不敢出声。

“走吧。”江秋白向她伸出手心。

她垂着眼拉住,两人携手向院外走去。

“阿婧,你是认识我义兄的吧?”上马车前,江秋白笑着问。

她看了眼院门,笑道:“闻名不如见面,有人来留你了。”

“四郎留步!”阿紫心有不甘,追了出来,一出门便看到江秋白举止亲昵的扶着杨婧上马车。

阿紫快步来到马车前。

“四郎,我,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江秋白道:“阿紫,实在对不住,我今日有事,改日再来品尝你的手艺吧。”

说着,他长腿一迈,就要上车。

阿紫急忙伸手去拽,无奈只拉到衣袖一角。

“四郎。”

江秋白微微一愣,望着袖上的手,在马车上蹲下身来。

“阿紫,我就要娶妻了。”他声音冷冽道。

“我知道,大哥与我说了,可四郎......”咬了咬唇,阿紫羞耻道:“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哪怕为奴为婢我也愿意啊。”

两人的对话,一丝不漏的传进杨婧耳朵。

她不由伤怀起来,看来前世的她,还不算是最傻的,至少那时的她,无论再怎么喜欢刘子胜,也决计说不出这番话来。

第五十六章 认不认识

她窝在马车中不出声,也想就此看看江秋白的心究竟能恨到何处去。

谁知,车外传来一声叹息。

“对不起,你的心意,我实在无法接受。”江秋白认真回道。

隔着马车帘子,杨婧似乎都能想象到马车下那女子的表情。

果然,下一刻,帘子被人掀开。

他淡若春风般笑着,钻进了马车。

杨婧看他一眼,冷笑道:“你还真是好计谋啊。”

江秋白不解,“阿婧这话从何说起?”

“你不用跟我装,我既不是高进,也不是高家阿紫,你也犯不着跟我来着一套。”

江秋白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嘴角微微扬起。

他淡淡道:“阿婧误会我了。”

“我误会你什么了?”她反问道,“没出门前,我还当你是真的关切我呢,饭都不吃就要走。直到出了这院门,我才想清楚了,你究竟为何要带我来这。”

“你现下用我,用得很是顺手嘛,江四郎。”杨婧恨得痒痒的。

“你这么光明正大的打着与我婚配的名义,借高进之口帮你传达入京,你也不怕京中那公主学着丞相小女一般,追你追到柳州城来!”

“阿婧说笑了。”无论她如何出言讽刺,那人就是不睁眼。

相反还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嘴角挂笑,实在欺人太甚!

她一把掀开帘子,喊道:“停车!”

江秋白不动。

她眼珠一转,“哎呀,仔细一想,确实是我误会四郎了,我这就回去跟那阿紫妹妹解释清楚,你之所以娶我,那可都是情势所逼。”

杨婧这半边身子都钻出来了,谁知却被人抓住了里面的手。

“你给我放开!”挣扎不动,她干脆皮笑肉不笑继续说道:“就许你打着我的旗号四处拒绝女子的芳心,还不许我大发善心告诉她们事实了?”

帘子里的手用力一拽,她连忙抓住车夫的衣袖。

“撕拉”一声,她连人带半截衣袖的坐回了马车内。

江秋白满意的低笑一声,“咦,这是什么?”

杨婧气得浑身痉挛,将半截衣袖往他面上一扔,被他躲开,她咬着牙,瞪去。

“江秋白,你莫要高兴得太早!”

江秋白看着她,目光澄澈且无辜,“阿婧你误会我了,我今日带你来,原是想劝你跟我一起入京的。”

“入京?鬼才信你的话!”她别开脸,气呼呼的喘了几口气。

江秋白望着她瓷白的侧脸,心中某一处不知为何一软。

嗓音也连带着带了丝热气,“是真的,你说的那些,我事先并未想到,也是带你来了之后才发现,你竟有如此多妙用。”

这话听着不像是夸奖,倒像是损人。

杨婧懒得和他计较了,干脆学着他之前的模样,闭眼养神起来。

马车中安静了一会儿。

江秋白出声道:“有一个问题我很好奇,高进年少入京,柳州城与他同岁的女子们尚且不见得还能认出他,你是如何认得他的?”

杨婧掀起一只眼皮来,复而又闭上。

她这哪是认出了他,分明是吓了一跳。

这江秋白果然是个人精,自己那会儿不过神态反常了一分,他便留心记下了,还兜兜转转到了这会儿才问起。

当时怎么不问?

可见他与这高进的关系,也称不上什么好友嘛。

车夫赶得快,没一盏茶功夫,已经把她送到了城西铺子前。

临下车前,杨婧深深看了一眼马车中的人。

他周身罩在阴影中,白玉般的面庞散发出淡淡光晕,乍看一眼,此人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偏偏是个坏坯子!

一不留神,骂人的话居然说出口了。

“你说什么?”江秋白陡然一问。

杨婧放下帘子跳下车,头也不回。

等她走了,车夫好不委屈的扯着自己余下的半截衣袖,“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回竹院吧。”

“是。”

杨婧刚一进门,便见春浓和沈耀如临大敌般坐在屋内,一起朝她抬眼。

“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这表情?”她反手关上门,走进问。

春浓一向沉不住气,见她回来巴不得将今日发生的事无巨细都说上一遍。

“小姐,不好了,今日我......”

“我来说吧。”沈耀沉着脸打断春浓的话,简而言之的概括道:“刘家已经发现这里了。”

她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这一中午的,已经派了三波不同的人来询问了,都是在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姓杨的女子。”

“发现就发现吧。”她讪笑了一声,看着沈耀的脸,再度想起高进的事来。

“春浓,我想喝鱼汤了,你集市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小鱼儿,买上一条大的回来吧。”杨婧对春浓道。

春浓双眼一亮,欣然应下,“好呀小姐,你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没有了,其他的你看着买点吧。”

“你要跟我说什么?竟然还将春浓支开?”沈耀一向心细如发,什么事也很难瞒过他。

好在杨婧并不打算瞒他什么。

从他们二人相识到现在,她从未想过要瞒他什么。

人一旦只要有了隐瞒的想法,做的事也会不自觉的小心谨慎起来,她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谨小慎微,还是自自在在,快快活活的过日子舒服。

舔了舔嘴唇,杨婧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轻轻吹了吹。

“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沈耀有一瞬的惊讶,“你竟还知道我的年纪?该不会是瞎蒙的吧?”

她挑眉,“哪有蒙这么准的?”

“也是,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看不得你这样拐弯抹角。”沈耀在她身旁坐下,用铁钩子扒拉了两下火。

眼看着夏日转眼就要过了,铺子后屋有些阴暗背光,没太阳照射时便有些阴冷。

所以屋子里早早就生起了火盆。

默了一刻。

杨婧转入正题,“你十七岁以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沈耀脸上的笑意渐渐僵持,他冷冷道:“都不记得了。”

“哪能都不记得了,我八岁以前的事都还记着呢。”

沈耀面无表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婧摸了摸鼻子,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想不到他卸下同龄人脸上的纯真之色后,露出的,竟是这样一幅冷漠之际的脸。

“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高进这个人。”

“不认识。”沈耀一口否认。

第五十七章 狗急跳墙

杨婧瞥了他一眼,听他这个口气,鬼才信咧。

不认识才怪。

她提着嗓子咳嗽一声,“不管你认识还是不认识,今后都离这人远些。”

沈耀不理她,径直起身,“你今日很闲吗?我还有事要做呢。”

听着口气,倒是嫌弃起她不做事了。

她不做事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还是头一遭被嫌弃。

唉。

这事还需长远计划。

杨婧叹了口气,回屋去了,扒拉着数了数床垫下的银票,自从江秋白不在这里住后,沈耀又又把她的床榻给送了回来。

她斜靠歪倒在床榻上,忽而闻到一股香味。

凑近嗅了嗅,才发现是被褥上传来的。

她拿起被褥凑到鼻尖下,这味道,好像有些似曾相似。

该不会是江秋白身上的异香吧?

嗅着嗅着,她又发现了。

枕巾和床垫上还有另外一股味道,像是皂角的清香气味,这是哪里来的?

算了,不管这么多了,横竖明日让春浓拿去浆洗一下换床新的铺上就是。

枕着手臂,杨婧懒懒打了个哈欠。

忽然听得前铺哐啷一声,她急忙散了瞌睡,开门去看。

沈耀站在前铺门后,作出一副要开门的手势。

她急急叫住他,“先等等。”

两人挨在门后,前铺的哐啷声仍在,这会儿挨得近,听得也就更清楚了。

好似有什么人在用重物砸门,好在前铺门窗都是加固过的严实,倒也没砸出窟窿来,就是听着声音有些吓人。

杨婧对沈耀道:“你从后门绕到前面去看看,看是什么人。”

“好。”

沈耀一走,她立刻进屋搬出床底的妆箱,对着镜子把眉头画粗,眼窝画黑,妆出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衣衫也换了一身陈旧的蓝底次料。

准备好了这一切,杨婧驼背拉开门。

“哎哟喂!”

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的奇丑面孔,将围堵在铺前的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你们,你们这是干哈?”她粗着口音问。

当头闹事的汉子一身红色短打汗衫,手中提着粗头棍棒,脸上从眼角至嘴角蜿蜒而下一道骇人伤疤,看上去凶悍无比。

汉子上下打量了杨婧一眼,“你就是这家铺子的主人?”

“不...不是...我家主人外出采药了。”杨婧身量在女子中还算长,可在这些魁梧汉子中一站,加之驼背弯腰,当下显得弱小无比。

她颤着身子,缩了缩肩头,“你,你们是谁?你们想干哈?”

汉子冷笑一声,野蛮一推,将她搡开,“不是主人家就让开!”

这群人来得诡异,且声势浩大,似是故意为之。

人群中多是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被这群人的阵仗一吓,恐怕更是无人敢替她往衙门跑一趟。

杨婧环视人群一圈,唯独不见沈耀,猜他必是回去了,应该暂时还能应付,可也不好独自将他一人丢在铺子。

算了,暂且一起面对再说,看看这几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她紧随其后进入,却听沈耀的声音传来。

“你们是谁?竟敢私闯民铺,不要命了吗?”

杨婧一见他进屋,连忙使了个眼色,上前说道:“小主人,您可算回来咯。”

当头的汉子一听,狐疑问旁边的人:“不是说黄脸小子吗?怎么脸这么白?”

杨婧一听,当下明白了。

沈耀配合怒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报官?人都闯到铺子里来了,我养你何用?”

“小,小的,已经找人去了!要不我再去催催?”她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跑,身侧窜出一个大汉,一只臂膀将她拦住,“等等!”

“你就是这家铺子的老板?”红衫汉子问。

沈耀挺身上前,他今日虽是穿了一身样式普通的淡紫色长衫,料子无光无泽,可身长面白,一脸清贵之相,气度也不赖,顿时将众人给唬住了。

“我不是这铺子的老板,难不成你是?”他习惯性露出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流里流气回道:“且看看你们今日是要自己走呢,还是等我找人抓你们走!”

“大哥,会不会是找错了铺子?”有人悄声问。

“可城西就这一家铺子白日里关着门啊!”

“不管了,先撤了再说!”红衫汉子仰头一笑,“怕是兄弟几个没看清,认错铺子了,多有打扰。”说罢,就要走人。

杨婧急呼:“小主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这门,这窗,你瞧瞧都成啥样了?再说我都已经报官了!”

一听她这么说,这群人溜得更快了。

沈耀追出铺子,“瞧你们把小爷这铺子都弄成什么样了,站住,一个都别跑!给我赔!”

杨婧望着人来去匆匆跑了,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往铺子里带,“行了,跑就跑了,也就一群乌合无赖之众。”顺道对着四周看热闹的鞠躬,“误会,都是误会。”

这才将人群打发散了。

沈耀气呼呼往长凳上一坐,“你看看,这刘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一日里都来几回了,前几次好不容易被我三两句给打发了,眼下竟然又雇了这种东西来!”

杨婧垂首也坐下,冷下脸来,“雇人这种事,一向是有钱就是大爷,他们既然能雇,我们又何尝不行?”

说罢,二人起身往集市中去,临行前,她还是顺带揣上了刘家那半册子账本。

要说刘家此刻最怕的事,无非就是这本册子了。

他们今日敢这样蛮横上门找茬,想必来日这样的麻烦也必不可少。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住刘家的命脉,也好叫他们日后不敢轻易动弹。

杨婧和沈耀分头行动,一个去往西郊杂市,一个去往字画铺子。

“小公子,买字画吗?我们这儿有......”老板刚招呼上来,杨婧二话不说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老板,我想找人写点字,你们这儿有几个能使的?”

老板没听懂她的意思,“您这是要?”

她耐心解释道:“我想找人给我写点字,只要是会拿笔的,你都叫出来吧。”

一刻钟后。

杨婧同字画铺连同老板在内五六人,一同趴在长桌上,执笔绘出账本全样,她写一份,随后再递给其余几人抄写。

很快便抄腾出了十几份来。

看着纸上模模糊糊的账目,她满意的笑了。

没错,她的确是看不懂这账本所记载的真正含义,可她却也不傻,刘家这番逼她,她又何必给彼此留什么颜面。

她同刘家的颜面,早就不复存在了!

第五十八章 青涩少年

“多少份了?”

约摸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杨婧揉着酸疼的手腕问。

老板直起腰来,点了点唾沫数了数,“不五十七份了。”

“好,那再写三份凑个整。”说罢,她又放下一锭银子。

老板欢喜的接了过去,讨好道:“小公子,日后若还有这样的活计,你尽快找我!”

杨婧抿唇一笑,“这是自然。”言语间,她目光一挑,落在挂满字画的四壁。

提步走到一副山水画下,她仔细看了看。

确定落款是“江秋白”三字,咧嘴一笑。

指着字画问:“老板,这幅画怎么卖?”

老板欣喜若狂走来,故作紧张,“公子可真是好眼力啊,此画乃四郎亲笔所画,价值连城,乃是小店的镇店之宝啊!”

他故意说得玄之又玄,怕是以为在这柳州城内,无人不敬仰才学八斗的江四郎。

“哦?这画竟是出自江四郎之手?”她再次凑近字画品了品,忽然“啧”了一声,“不对啊,我与四郎关系亲厚,他的字画我也是见过的,这字迹看着不大像吧?”

老板眉头一紧,“不可能,我这铺子虽小,却也是在这柳州城小有名气的,怎会出赝品?”

杨婧笑笑继续走向下一张画。

“那这幅秋水美人图呢?”她随手一指,老板抹去冷汗紧跟着上前,“这幅也是赝的?”

难不成今日当真遇到懂货的了?

字画铺老板一边跟在杨婧身后暗自记下她点出的画作,一边派人去取一副店中真正收藏已久的镇店之宝来。

“公子,写好了,一共六十份。”一名蓝衣书生将纸张折叠整齐递来。

她掂了掂,“辛苦了。”

蓝衣书生点头退下,她转头对身后的老板道:“老板,多谢了。”

“诶诶公子留步!”老板将她拉住,“您再帮我看看这幅画。”

有人捧着一个檀香木宝盒走来。

杨婧弯眉一笑,“老板,你这不刚才还笃定店中无次品吗?”

站在她面前的字画铺老板段理赶紧行了个大礼,拉过她小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您方才指出那几幅,小店确实收藏有真品,只不过怕被贼人惦记,所以小老儿特地找了柳州几个知名临摹高手,赶制了几幅一模一样的画作,好挂在店中供人挑选。”

杨婧听完,点了点头,这办法也倒说得通。

“行了,把画拿出来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段老板小心翼翼用锦帕擦了擦盒盖,轻手里三层外三层打开,命四人前后垫着一角送到她的面前来。

她心中也多了一分期待。

究竟是什么样的画作,能让收藏之多,品类之光的段老板如此珍藏?

必定是副好画吧。

想着,她凑眼上前,只是一眼,便已呆住。

这是一幅登高山水画。

画中男子一身白衣,衣袂飘飞,宛若仙人乘风归去。

他伸手遮光,足下踏着一方长满青苔的黑色悬石,四周皆是七彩腾云,万里绵延一片,美不胜收。

杨婧笑出声来,“这画乍一看是山水,实则不然。”

“公子,你帮我好好看看,这幅是真的吧?”

“段老板如此珍惜,想必早已觉出了它的珍贵,又何须问我呢?”

段老板冒汗的手心一捏,“是四郎的真迹?”

“这样自恋的手法,除了他,也再无他人可人画出了。”杨婧留下一句,转头要走。

段老板赶紧追了出去,手中垫着三锭银子。

“诶,公子留步。”

杨婧回过头来,手中被塞了三锭银子。

“这是?”

段老板笑笑,“公子今日能够一眼看出我店中的赝品,可见眼光之毒辣,日后还请多来走动。”

“段老板客气了,我就住在街口转角,原先城西米铺那儿,日后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只管使人来叫我。”一边说,她忙将手中的银两又递了回去,“在下是真的还有要事,今日也不便久留,改日再来叨扰。”

“好好好。”段老板目送着杨婧离开,抚掌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杨婧来到先前与沈耀约定的地方,没多久就看到他带着七八个孩童叫叫嚷嚷的举着冰糖葫芦走来。

她迎上前去,眼前一亮,“是啊,还是你机智,我怎么就没想到找孩童来呢。”

“别说这么说了,东西呢?”沈耀接过纸张,粗略扫了几眼,便已将纸上的内容熟记于心。

这种超乎常人的记忆,他从未对杨婧说起过,也不想被人发现。

便随手将纸分发给孩童们,“来,小一带人去东街,小二带人去北街,小三带人去南街。”

几个孩子们看不懂,只顾着伸长了舌头舔葫芦。

其中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孩童脆生生问:“大哥哥,那西街谁去?”

沈耀看了一眼她,俯下身为孩子理了理鬓角潮湿的发,“西街我去。”

“大哥哥长得真俊。”孩童笑眯眯赞道。

沈耀一顿,抚摸的手改为一拍,“快去吧,记得唱哥哥教你们的歌。”

“知道啦!”孩童们哄笑着跑开。

“你还教他们唱歌了?”

“恩。”沈耀面颊有些微红,像是被晒的。

杨婧心中不忍,像他这样的天子骄子,本不该受这些罪的,“要不你先回去等我?我想再去转转。”

“去哪儿转?”

“茶楼。”

沈耀不肯离去,杨婧只好带着他一块往说书先生聚集的茶楼去。

台上有人正说到皇朝太子遗失民间,皇后闭门一月不出,虔心吃斋念佛为儿子祈福的戏段。

杨婧一愣,侧目向身旁看去。

只见沈耀身子僵硬得站在门外,似乎挪不动脚进门一般。

她出声提醒道:“你在这等着我吧,这里龙蛇混杂,你又是个生面孔。”说罢,提步进了门槛。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回首望去,沈耀一脸痛色呆在原地,双拳握紧垂于身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紧台上诉说皇后悲伤的先生。

待高进一走,或许能想点什么办法,送沈耀进京,她在心中想道。

打点好茶楼先生的事再出门,已是黄昏幕后。

沈耀早已找了个空桌坐下,见她走来,忙不迭抬袖擦去眼角的泪痕。

“事情都办妥了,我们走吧。”她笑着说道。

第五十九章 此事当真

过了两日。

刘家正式找上门来。

杨婧看着门外的刘氏,沉着铁青色的老脸对她呵斥道:“你还不出来,难不成是等着我亲自请你不成?”

刘管事匆匆走来,“老太太,车子已经备好在外面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是你干的!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外祖母,就给我跪到你娘的牌位面前,把话给我说清楚!”说罢,刘氏气冲冲的往外走。

走出一段路后,始终不见身后有脚步声。

刘氏狐疑扭头一看,杨婧站在门内,依旧保持着原先那个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张蜡黄的小脸迎着光,嘴角微勾着。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罢。”杨婧冷冷道。

刘氏好似不认识她了一般,陌生的望着,半响竟是自己屏退刘管事,又走了回来。

“你是不是以为,你如今翅膀硬了,已能独当一面了?”刘氏问。

“孙女不敢。”她乖顺回道,用的还是以往那副逆来顺受的表情。

刘氏拧起眉头,“你究竟想要什么?”

杨婧走出门,步伐悠闲,神情也好似与人闲聊一样。

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是想要拿回我父母的东西罢了。”

刘氏气得握紧凤头拐杖,“好,好,真是很好!”

刘氏已是气急。

杨婧垂下眼,徐徐说道:“我本就无意与刘家算什么烂账,祖母若是早些将地契还我,这半册子,也不至于流落在外这么久。”

如今这也算是跟刘氏摊牌了。

“那子胜呢!你把子胜藏到哪里去了?”刘氏拄着拐杖跺了跺地,咬牙切齿问。

杨婧抿嘴一笑,“祖母说笑了,表哥这么大个人,腿又是长在他身上,他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又何尝藏得了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子胜那点小心思,往日我念在你年纪轻,不懂事,一度想要帮你保管临安的家产,可你倒好,你自己与子胜闹了别扭,竟还拿起刘家出气了?你娘在世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刘氏的话让她心中不胜反感,干脆转身离去。

刘氏傻眼了,急忙喊住她,“你,你给我站住!”

杨婧停下脚步,冷冷抛出一句后,“彭”地关上了门。

她说:“我见祖母今日好似是还没想清楚,恕不奉陪。”

刘氏只能对着残破的木门干瞪眼,“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刘管事见状赶紧上前来扶,“老太太,听派出去的下人说,表小姐这几日与江家四郎走得尤其近,我们要不要改道再去敲打敲打?”

刘氏瞪来一眼,“糊涂!那江家是何等门户?那江四郎又是何等身份,岂是你我可以敲打得了的?”

半响,刘氏叹了口气,“罢了,我瞧这杨婧今日算是转了性了,你且去把临安的地契拿来。”

“那,田地的呢?”刘管事多嘴问了一句。

刘氏厉声喝道:“刘管事,我看你是糊涂了吧?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送几个铺子给她玩玩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任由临安那百千亩的药田败个干净?”

“是是是,老太太说的是。”刘管事驱马回去拿地契了,刘氏则被丫鬟婆子扶到了就近的酒楼坐着等。

待到刘管事取了地契再次敲响杨婧的后门。

杨婧却不开门了。

刘管事耐着性子催了一遍又一遍,里面回答的只有春浓的声音。

“刘管事,您别再敲了,我家小姐午休了。”

刘管事歪着身子看了一眼外边的大太阳,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睡了呢?

可无奈敲不开门,刘管事只好来到酒楼找刘氏。

刘氏一听,勃然大怒,一连摔了两个茶杯。

引得同在一个酒楼吃茶的江秋白侧目,还特意派了江廉过来询问。

刘氏敛去满脸的怒意和不满,眺望一眼,赶忙起身带着刘管事过去问好了。

这可是结交江家四郎的大好时机!

“四郎,这还真是巧啊,想不到竟能在这里遇到你。”刘氏满脸褶子笑道,看上去既祥和又慈善。

江秋白淡笑着起身回礼,“老夫人客气了,说起来,不日我与阿婧便要成亲了,日后还要同她一起,叫您一声外祖母呢。”

刘氏笑脸顿时僵住,难以置信问道:“四郎这是说笑吧?”

江秋白也撤下笑意,惊讶问:“阿婧没有同您说起吗?”言罢,他又道:“许是打算给您一个惊喜吧,您也不要怪她。”

“怪她?老婆子我哪敢啊。”刘氏压下满腹疑问,摇头叹道:“这孩子啊,如今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先前与她那表哥闹了几日,便嚷嚷着要我将临安的地契交给她,说什么要自己从商。”

江秋白听着不答,旁边的江廉却是“咚”地放下茶壶。

“公子!这杨小姐是不是骗你啊?她不是说临安的家产都在自己手中打理吗?”江廉愤怒道。

“闭嘴。”江秋白冷冷一斥,江廉垂下头退到一侧去了,末了还小声嘟囔着:“小人上次分明听到她这么说的。”

“滚出去!”江秋白愠怒瞪去,江廉吓得一溜烟跑出了隔间。

刘氏听了,心中再次百转千回起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臭丫头没准是打算用临安的产业作为嫁妆?全权用来讨好江四郎!

刘氏想着心里就来气,可又不好当场发作。

刘管事趁着江秋白低头喝茶,凑上前对着刘氏耳语了几句,刘氏用眼瞄着安静喝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江秋白,直觉得这样品貌绝佳的男子,绝不是杨婧这样的小门小户之女可以攀附的!

再怎么样,江家也算是顶个顶的皇亲国戚了!

若是,若是芊芊日后能嫁过去?

刘氏转念一想,若是自己的嫡亲孙女能嫁过去,往后何愁在柳州站不稳脚跟?只怕是到了京都,也不愁上赶着巴结的人!

江廉的短短几句话,引发了刘氏无限的遐想。

但刘氏毕竟是年过半百的人,总归还是见过一些小风小浪的,没多久,刘氏稳住了心神,试探问:“四郎当真要娶我那外孙女?”

江秋白抬起头来,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看得刘氏满意又满意。

“自然当真。”

第六十章 愿者上钩

“唉!”刘氏长叹一口气,欲言又止的别开脸。

本以为江秋白会问其原因,谁知他却沉默着不说话。

这唱戏的没个搭戏的还怎么演?

刘氏在心中埋怨了江秋白一阵,这人怎么就这么正直,不懂变通云云,接着惋惜道:“四郎有所不知,我这外孙女素来性情乖张,加之父母早逝,常年放养在临安乡下,修养上难免有些不雅。”

江秋白听后,不明所以,“然后呢?”

“然后?”刘氏没想到他竟不怕,也不担心,只好再添一把火,“老婆子我本是打算退了这门亲事,顺了江夫人的意思,再随便给她找个平安喜乐的夫家过一辈子就是。谁知她竟又私下攀上了四郎,老婆子我实在羞愧难当。”

江秋白虽极少应对女人间的后宅之事,可在听完刘氏这番话后,心中也对杨婧为什么连夜搬出刘家而有了答案。

先前觉察这女子的动作时,只因淮阴偶遇。

她对他的态度好似恶狼一般厌恶,唯恐避之不及。

再接着,便是发现她去淮阴的目的。

一名无依无靠的孤女,竟也敢打起发国难财的主意,这份好奇吸引着他不断的靠近她,想要获得答案。

可如今,他听完刘氏这些话。

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刘氏还在说,“我们刘家虽然世代从商,却也是知书懂理的,老婆子知道四郎是个心善的,你能看上阿婧,也是我们刘家的福气。”

“老夫人。”江秋白忽然出声。

刘氏看向他,以为自己的话终于凑效。

熟料,他却说:“此言差矣,不管旁人说什么,阿婧于我来说都是天大的救命恩人,我曾许诺过她,无论她提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的。”

刘氏惊愕住了。

“四郎,你......你怎能......”

这话他确实对杨婧说过,不过前提是二人成亲后。

作为一个丈夫,哪怕是假丈夫,他也没有理由让自己的女人受苦,自然有求必应。

只可惜当时被杨婧毅然决然拒绝了。

这事,江秋白后来每每想起一次便觉得心口难受一次。

他生平第一次对女子许下承诺,未曾想,杨婧却不屑了!

好在刘氏还是屑的。

江秋白笑着,“怎能什么?”

见他这幅云淡风轻,不谙世事的模样,刘氏气得跺脚,“四郎这诺许得太重了!她,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消受得起啊!”

“是啊,她是消受不起。”江秋白顺口而回,“所以,她把我给拒了。”

刘氏嘴角猛地抽出了几下,只感觉今日从江秋白这里听到的话,比她过去半百年听到的还要刺激心肺。

杨婧把江四郎给拒了?

这话,怎么听都教人难以相信。

“四郎啊,你可是糊涂了?”刘氏急得上头。

江秋白闻言腼腆一笑,低下头去摆弄茶水,“让老夫人见笑了,今日我同你说这些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告状一般,还请老夫人勿要放在心上。”说着,他轻抿了一口茶水,将茶杯往桌上一倒放。

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晚辈告辞。”

刘管事看着江秋白下楼的身影,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主意。

“老太太,天赐的机遇啊!您何不趁此机会,央求四郎动用江家的势力帮忙寻找少爷和小姐?”

刘氏一听,二话不说抓住刘管事的手,“快,快扶我下去!”

“四郎留步,四郎请留步!”刚下了楼,身后有人喊道。

江秋白立定,眉眼有些冷色。

刘氏心中嘀咕,怎么从楼上到楼下,这四郎好似变了一副嘴脸?直叫人不敢亲近了?

“四郎。”刘氏极快地换上悲切神情,“老婆子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四郎看在阿婧的份上......”

“老夫人请说。”他接道。

刘氏声音呜咽道:“前几日刘家经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不巧被贼人瞅准了时机,竟是将我的孙子和孙女一同掳了去,老婆子势单力薄,想请四郎帮忙派几个下人,四处打听打听。”

“好。”

竟是这么爽快就应下了?

刘氏和刘管事互看一眼,有些意料之外,但还是千感万谢目送江秋白的马车离开了。

刘管事略有些担心,“这都几日了,若是再找不到少爷和小姐?”

“闭嘴!子胜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有事的!”刘氏强势道。“衙门那边有消息没有?”

“还没有,老奴多次想找司马大人,都被衙役拦在了门外。”

刘氏步履蹒跚着迈出一步,“他这是要过河拆桥啊!”

晚间。

竹院外来了三辆马车。

江秋白听着外面的声响,起身查看。

一推门便看到了杨婧忙碌中晒得微红的脸,这脸还是敷了药水,若是没敷药水,又该是什么模样呢?他好奇想道。

杨婧正忙着招呼人搬运药材,经过这几日的晾晒,有一大半的药材已经差不多干了。

她今日好不容易拖人找了个靠谱的算命先生,把药铺开张的日头都算好了。

就定在三日之后,八月初一。

“小姐,马车装满了。”没多久,春浓来报。

“这么快就满了啊?”杨婧看了眼天色,余光正好瞥见站在门口不说话的江秋白身上。

这一来一去的,得几个时辰,不好再搬。

拍拍手,她直起腰来,对不远处的人道:“江四郎,你这有车吗?”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看惯了江秋白每次上山下山自由来去,如履平地。

假若不是自备了马车,那他每次可怎么下山去?

江秋白眯了眯眼,“山后确实有一辆闲置的,你要用得上,就派人去取吧。”

杨婧谢都没道,让几个车夫去把马车牵来,可却没人来搬。

她奇怪下,出门一看。

却见三个车夫,连同孟晋辰一同围着一辆高头锦绸马车。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语惊醒梦中人。

几个人回过头来,“杨,杨小姐,这马车怎么装药材啊?”

杨婧一愣,目光在自己叫上山那三辆简陋的木架马车和江秋白的马车之间来回扫看。

不禁连人,就连马车也有三六九等之分了吗?

杨婧正想改口说剩下的药材改日再来,身后却适时的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把车座掀了就是。”

第六十一章 礼尚往来

“你说得倒是轻巧。”她愁着眉道。

“这有何难?”江秋白走上前来,也不知是在马车后座的底部按了什么,只听“喀嚓”几声,高高的车顶下陷,他指挥着几个车夫,竟是合力把结实无比的车座给凌空取了下来。

杨婧嘴上虽是不说,脚却造诣情不自禁往前走了走,眼睛在空落落,只剩下两排座椅的地方看了看。

原来,这马车还设有机关。

接着,车座也被取下。

车夫们继续搬运起药材,杨婧也站到一旁去帮忙,江秋白跟在她的身后走进庭院。

“你......”

“我......”

两人声音一同响起,她回过头去。

“你先说吧。”江秋白道。

“哦,我是想问,你这马车是谁设计得如此巧妙的?”她找了个话题来掩盖住此时的尴尬。

江秋白笑笑,“若是阿婧知道设计之人是谁,恐怕便不会夸奖巧妙了。”

杨婧皱眉,“难不成是你自己?”

“正是区区在下。”

她微微一笑,“想不到你还懂这些,倒也不全是个书呆子。”

“好了,阿婧说完,那就是到我说了。”他接过话,“今日我在酒楼遇到你刘氏了。”

他说的是刘氏,而不是她的外祖母。

杨婧收起笑意,“那又怎么?”

“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我与她聊得甚欢,一不小心便把你我不日成亲的事,也一并告诉她了。”

“什么?”

江晋言配合着缩了缩脖子,本是猥琐胆小之人擅做的事,不知怎么由他做出来却多了几分可爱。

疯了吧你?杨婧!

你竟会夸一个男子可爱?

杨婧甩袖走进院子,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跟来的人。

江秋白不慢不急的跟着,“我不该告诉她吗?”

“你为何要告诉她?”她瓮声问。

“因为我无意瞒她呀。”他回答得理直气也壮。

“你!”她无言以对。

古人云,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怎么到了她这,却怎么也说不过一个只会读书写字的秀才?

哦不对,他还没有考取功名呢,算得哪门子的秀才!

“这事我觉得你应当同我商量过再说。”她扔下一句话,搬起药材出门。

江秋白也随手捡起一根短须人参跟上,半边影子被落日拉得老长,隐隐盖住了杨婧的半面脸。

她微微侧过脸,“你跟着我作甚么?”

“我们话都还没有说完呀。”又是这幅理直气壮的口气。

她斜睨了一眼,“我没话同你说,想想也是,反正你利用早就利用惯了,我懒得跟你理论了。”说罢,她将药材一放,利落地钻进马车。

半响,小窗的帘子被一根物状顶开。

杨婧一看,伸手拔回她的人参。

扬言:“过几日我的药铺要开张,你给我取个名送个匾来吧。”

话毕,又补了一句,“权当赔偿。”

江秋白站在车外,哭笑不得,委屈道:“就在方才,你还骂我是书呆子。”

她“唰”地拉开帘子,“骂你怎么了?你还利用我呢?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也是被你逼的,你写不写?不写我找别人。”

江秋白很想说不写,可望着那双圆鼓鼓,马上就要喷火的眸子,他很没面子的应下了。

“好好,我赔给你。”

帘子放下,杨婧对车夫道:“刘叔,都搬完了吧?”

“搬完了,小姐。”

“那我们走吧。”

春浓爬上车,临钻帘子前笑着望了车边站着的江秋白一眼,“江公子,你如今看起来,顺眼多了!”

说罢,一溜烟儿钻进去了。

马车“哒哒”而去,扬起一阵飞尘。

看着远去的车影,江秋白哽住了,他觉得自己今日突然很想作诗。

奔波劳累了近两三个时辰,总算是把铺子里的药材尽数打理好了,明日只需再花一整天的功夫来置柜便可。

想到这,杨婧提议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不如一起到聚福楼吃顿饭吧?”

春浓第一个赞同,“好呀好呀,小姐。”

杨婧揽住她的肩,对一旁赶着马车正要离去的车夫道:“刘叔,时候也不早了,一同去酒楼里吃一顿吧?”

她目光真诚,并无半点虚色。

两个车夫眼巴巴望着刘叔,只等他答应。

刘叔却推脱道:“不了吧,小姐,那地方,可不是我们能去的。”说着,又对其他两人道:“家里人也都还等着呢,今日就不吃了吧。”

那意思,实是警告其余二位别占不该占的便宜,毕竟酬劳已经给得如此丰厚。

“好吧,既然刘叔坚持,那改日我让春浓买点菜,做上一桌,再请几位来吃饭。”她笑着说。

刘叔点头应下,“好。”

眼看着马车驶走,孟晋辰转过头对杨婧道:“依我看,这位刘叔倒是个识趣的。”

杨婧笑笑没有说话。

沈耀挨着孟晋辰走到前头去,故意拉开了一些距离。

“孟大哥,你近来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京都里的消息?”沈耀卸下平日里的痞气,锁眉问道。

孟晋辰摇头,“怎么?你是在外面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沈耀回头望了一眼,见春浓拉着杨婧正在逛街边的小首饰,安心道:“我听人说,高进来柳州了。”

“高进?就是当年那个......”

“嘘,此处多有不便,你若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就算了,若是可以,帮我打听一下,那高进住在何处?”

“好。”孟晋辰一脸凝重的应下,又问:“他该不会是来......”

沈耀脸一冷,孟晋辰随即把后半句话咽进了腹中。

只拍了拍了沈耀的手道:“万事小心!”

“我会的。”说完这句,沈耀放开拦住孟晋辰脖颈的手,流里流气向杨婧走去,一把拽过她的手肘,“不是说要吃饭吗?快快快,吃完再逛,我们都快饿死了!”

杨婧被他推着走进酒楼,春浓则一脸不满,骂道:“该死的小昭,就会跟我抢小姐!”

四人上了楼,接过店小二的菜单。

还未来得及点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哟,玉燕,快瞧那人是谁!”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第六十二章 招人喜欢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赵玉燕一边骂一边用眼去瞄,看到沈耀时,她羞怯避开。

“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看看他那衣衫,样式老旧,鞋底带泥,能是什么来历?穷小子一个呗。”说话的是柳州第二大粮商程方的二女儿程雨薇。

程雨薇样貌普通,长了一双吊梢眼,看人时眼白居多,常给人一种凶狠之相,加之说话毒舌,偌大柳州,也只有没心没肺的赵玉燕肯与她为友。

赵玉燕收回眼,“你管人家是什么身份,诶对了,我好不容易才约了陈家兄妹,吃完饭,咱们一起......”后半句羞于表达,只光是挤了挤眼睛,在座三位女子便都懂了。

杨婧垂下眼皮,弯了弯嘴角。

被沈耀发现,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看看要吃什么吧。”她将写满菜名的竹排递给孟晋辰,“孟大哥,你也看看,今日真是辛苦你跟着我们跑一趟了。”

“应该的,药铺马上就要开门了,我想趁着这几日,四处走访一下,将消息打通些。”

“走访就不必了,我已有了省事的办法。”

孟晋辰将菜单推给沈耀,好奇问:“什么办法?”

“这几日我寻马车时发现一件事。”杨婧声音柔细,不再掩饰自己原有的嗓音,“我们可以找人写几张药铺即将开业的单子,贴在马车后座,这东西既不占地方,也无什么太大的影响,相反还可以让车夫们带着人来买药,来一次便给他们3文钱。”

她一说完,饭桌上顿时没了声响。

孟晋辰想了片刻,有些担忧,“这办法能行吗?”

“行不行都先试试吧,这远比孟大哥提着药箱一家家上门去看要省事多。”

“省事是省事,就怕那些车夫不肯。”

杨婧眯眼一笑,“若是不肯,我便再想出几个让他们会肯的办法,孟大哥放心,今日你主管吃好喝好,招呼开业的事,就交给我和小昭来做。”

“关我什么事!你不是有办法了吗?”沈耀立刻撇开干系。

“办法我是想出来了,可总得有个聪明的施行者不是。”她笑眯眯凑近他,“我瞧着,这一桌人也就独你最聪明了。”

沈耀白了她好大一眼,将菜单往她面前一摆,“快看看,要吃什么,我都饿死了。”

杨婧拿过点了几个辣菜,又询问着孟晋辰和沈耀的口味,点了一汤一甜食。

没多久,菜都上好了。

她拿起筷子沾了沾茶水,正要夹菜,沈耀将她的筷子夹住。

“用这个。”他递来一双仔细用帕子沾着酒水擦过的筷子。

杨婧欣然接下,吃得欢快起来。

吃到一半,酒楼“咚咚”又上来两人。

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天色尽黑,这聚福楼就算是生意再好,也不可能全天是客。

因此,杨婧几人闻声望向楼梯口。

只是一眼,她便极快地低下头。

陈瑜挽着陈琦的手走过,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憔悴。

沈耀也看到了,低头把饭吃得更快了。

孟晋辰将他二人的异色看在眼中,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正要开口,沈耀却先一步解释道:“没事。”

她吞下解释的话,耳边继而传来说话声。

这聚福楼的隔音效果,还真是隔墙有耳。

“陈瑜,这里!”赵玉燕对着来人招了招手。

陈瑜和陈琦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程雨薇看出了什么,倒了杯茶在陈瑜和陈琦的面前,笑问:“你这是从哪来?怎么脸上抹了碳灰一般,黑得这么彻底?”

陈瑜一向最厌恨程雨薇,若不是看在赵玉燕的面子上,她是绝不会和程雨薇来往的。

赵玉燕就算是再迟钝,此刻也猜出了陈瑜的心事。

“是不是那纪如月又去找你麻烦了?”

“纪如月?那是谁?”程雨薇插嘴问。

陈瑜冷笑,“亏你们程家还是柳州第二大粮商呢?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就连丞相家的小女纪如月来了柳州都不知道,你家打探消息的下人莫不是都埋土里了?”

“你!”程雨薇碍于陈瑜的身份,只敢耍耍嘴皮子,却不敢真正将她惹恼。

不说别的,就是程家每年贩卖的盐票,都是需要官府一一点头的。

程雨薇住了嘴,赵玉燕拍了拍陈瑜的手,“不瞒你说,昨日那纪如月还找上我家了呢。”

“她疯了么?再怎么想要找到四哥哥,也不能这么毁他清誉啊?再这样下去,我四哥哥都快成什么人了!”陈瑜一时口快,竟将真实想法吐出。

一说完便被身旁的陈琦捅了捅手肘,陈瑜连忙看向赵玉燕,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几日柳州城都快被这纪如月给闹腾翻了,她白日里打着寻找四哥哥的名义,扰民不说,还派人盯住我们几个往日里和四哥哥走得最近的人,真是岂有此理!官大了不起吗?”

陈瑜把“走得最近”四个字咬得很重。

程雨薇顺口讥讽道:“照你这么说,那你岂不是知道四郎此刻在哪儿了?”

“我当然.......”

“阿瑜!”陈琦叫住陈瑜。

陈瑜恶狠狠瞪了程雨薇一眼,“我若是不知道,今日还来找你们浪费这时间作甚?”

赵玉燕一扫阴郁神情,“你真的知道四郎在哪儿?”

“废话,难不成我还能专程跑来骗你们?”陈瑜打落陈琦拉她的手,娇嗔一声,“哥,我若是不告诉她们,她们会笑话死我的!反正我们又不会打扰四哥哥,我保证,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走。”

赵玉燕和程雨薇互看了一眼,也连连点头保证,“我们也保证!”

一同被三位青春正少的女子盯着,陈琦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捧起热茶喝了一口。

“那好吧,只是你们千万不能把四郎的去处泄露了,否则......”

“琦哥,你放心,我们保证守口如瓶!”程雨薇迫不及待应下。

赵玉燕微皱着眉,“四郎的安危便是我们的安危,我们是万万不会泄露他的去处的!”

“只不过四郎住的地方有些远,今夜若是去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城了?”

一言既出,在座四位女子表情各异。

第六十三章 忠言逆耳

彷徨中,不知是谁先开口问了一句。

“那,那我们今夜还去吗?”一来便和程雨薇、赵玉燕二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女子怯怯问。

三道不同的眼光同时向女子射去。

“你怎么带了个这么蠢的来!”程雨薇拉了拉赵玉燕,将她拽起身来,“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改日寻个好点的日子再去,梁家妹妹,你觉得呢?”

“如此也好。”说罢,女子浅笑着提起裙摆,先一步离开了。

下楼时,女子回头冲杨婧一桌看去,对上楼的丫鬟低语了几句。

沈耀望着女子的嘴皮,半响闷声一笑,“还以为这是个心思单纯的,没想到,却是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

杨婧不解。

“你猜方才下楼那女子,对她的丫鬟说了什么?”

她摇头。

孟晋辰使了一个眼色给沈耀,他只当没看到,径直说:“她让丫鬟派人跟着陈琦等人,想要先一步给那江秋白报信。”

杨婧很早便知晓了他有这门读人口述的本事,此刻也不诧异。

只是笑着附和道:“女子之间的争斗,向来不比战场上好打。”

吃完了饭,沈耀孤身送孟晋辰回家。

莹莹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孟晋辰忍不住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你这样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暴露在她的眼前?难道就不怕日后她起了歹念?”

沈耀笑,“我倒宁愿她是个机灵的。”

“她不像你我看到那样简单,这是个极能隐忍的女子,也善于打算,总之与外边那些养在宅子里的女子不同,我劝你还是防备些为好。”孟晋辰劝道。

沈耀捡起地上的三两石子信手一扔,神情很是放松。

“你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切莫学着古人难过美人关。”孟晋辰叹息一声,挡住沈耀的路。

逼得他抬起头来直视。

“孟大哥,我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

孟晋辰屏住气息,“你莫不是已经对她有了......”

沈耀扬起笑,灿然直率中又带着一分坦诚,“她对我这样好,我又岂能负她?”

他身后拨开挡路的孟晋辰,向前走去。

“殿下!”身后一声痛呼。

沈耀头也没回,脚下不停,“孟大哥,我当你是知己才会与你直言不讳,你若执意要劝我,日后,我便也不好再对你真言了。”

孟晋辰提步跟上。

“你可还记得那日劝我帮她打理药铺时,曾对我许诺过什么?”孟晋辰单臂拉住沈耀的手,“我之所以答应你的要求,不过也是为了进一步摸清这女子的底细,好为日后排除意外。”

“我知道,该我做的事,我必定会做。”沈耀看着不远处的房屋,“时候也不早了,孟大哥早点歇着吧,我也回去了。”

“昭之!”

深夜寂寥,无人应答。

杨婧刚到屋子里梳洗完不久,今夜难得想洗个澡,便叫春浓把提早准备好的浴桶搬进屋中,烧上了热水。

“咯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沈耀一看屋中白汽腾腾,锁上门问道:“这是做什么?”

“不用你管。”春浓瞪他一眼,提着笨重的水桶就要进屋。

“哎哟!”春浓一个脚下不稳,差点将水泼了一屋子。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幸亏沈耀眼疾手快扶住了桶,他推开春浓,“还是我来提吧。”

“不行不行,我家小姐都......”春浓急忙去挡,可奈何不了他人腿长,三两步就推开了杨婧的房门。

四目相对,水桶“咚”地一声落下地来。

杨婧极快地穿上亵衣,脸上没有半分不自在,反倒走了出来,“愣着干什么?把水倒桶里吧。”

不同于白日里的黄脸驼背,此刻的杨婧刚刚梳洗完脸上的药水,瓷白的小脸在油灯的照耀下透着一丝红粉,她眉眼本就生得极好,嘴唇红润,鼻头小巧,加之赤足站在屋中,还单单着了件亵衣。

一眼便把沈耀看慌了神。

他心如鼓擂偏开眼,慌忙间把水一倒,“彭”地回屋关上了门。

春浓跑上前告状,“小姐,这人简直有病!”

“好了,水够了,你去把火熄了吧,我洗好了叫你进来。”

春浓知道她家小姐从小一贯不喜欢人挨边伺候,遂噘着嘴关上了门,末了还小声提醒一句,“小姐,你可千万把门锁好。”

杨婧“恩”了一声,搭上门闩。

舒舒服服的尽褪去衣衫,坐进了桶中。

热水一触及皮肤,最先唤起的便是骨子里的困乏,她向后仰靠在桶边,歪着头想:今夜的江秋白,注定无法睡个好觉了吧?

想着,兀自笑出声来。

也不知他究竟好在哪里?竟平白惹得这柳州城里的一干女子心爱,真是令人费解。

一夜无梦。

第二日早,还是沈耀的敲门声将杨婧和春浓二人叫醒。

自从搬到药铺来住,这沈耀简直就成了她们主仆二人的打鸣公鸡。

哦不对,他每日比打鸣的公鸡还要准时。

每日寅时出必出,卯时必回。

回来时总是汗流浃背,腰带尽湿,想必是去哪里练武了?

杨婧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身后的春浓也跟着打了一个,“小姐,我去给你熬点粥喝。”

“不了,今日还有事。”

“有什么事也不能饿着肚子呀?”春浓小跑进灶房。

距离药铺开张的日子,还剩两天。

杨婧吃饱喝足后刚一出门,转头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哎哟喂公子!可算是让我把您给盼到了!”书画店的段老板一大早就绕着城西一条街走了半个多时辰了,可算让他找到了。

杨婧一愣,“段老板找我有事吗?”

“唉,这不我店里又进了一批新字画,鉴赏的师傅今儿个恰好有事回乡下去了,我只好腆着个老脸来请您帮帮忙。”段老板道。

“谈不上帮忙,只是我今日恰好也有事。”她转念一想,本是打算去找马车的,不然先把宣传的贴画弄好,晚点再让小昭去马市转转。“算了,先帮你看画吧。”

“诶诶诶,多谢公子,您真是个好人啊!这边走这边走。”段老板满脸皱褶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杨婧跟着段老板来到店中,不巧正赶上有人买画,她识相道:“既然有生意,那你先忙,我随便看看。”

“好,那公子稍等哈。”

一抬头,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高仿江秋白的画像下。

“老板,这幅画我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第六十四章 真假画作

杨婧正要错步让开身后的人挑选,忽然那人又道:“阿婧,今日难得碰到你,我正好有事要请你帮忙。”

她回过身,司马克身旁跟着两个威风凛凛的衙役正笑逐颜开的向她走来。

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今日怕是不巧。”

“怎么?”司马克走上前,一股只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压得她向后乱退了几步。

说起来,这司马克每次见面都会给她一种压迫之感,难不成是因为身高的差距?

她抬起头,目光闪烁着。

不对啊,那江秋白不也同他差不了多少?

可她每次见了江秋白,除了厌烦之情外,并没有什么被压迫的感觉?兴许是因为恨意太重?掩盖了其他的情绪?

正想着,司马克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

“阿婧?”

杨婧还想退,怎奈后腰已经抵住了柜台。

她左右看了看,出言提醒道:“大人,您这样不妥。”

司马克面上一窘,退开了去,“你们先出去等。”顺道挥手将身后跟着的衙役打发出去。

“阿婧,你方才说今日不巧,是有什么事吗?”

“是。”她回道:“我今日还有别的要紧事。”

“阿婧,你这是在躲着我吗?我难得遇见你一次,你却次次推脱有事。”司马克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满之色,“这几日我一直在忙于公事,好不容易得了空,暂代了这柳州的州牧一职,出来采买点东西,你却也......”

“暂代州牧?”杨婧一下子捕捉到司马克话中的关键字眼。

司马克解释道:“之前的陈州牧因为包庇粮商犯事,已经被上面撤下了,如今合适的人选还尚在挑选之中,所以圣上传了指令命我在此暂代州牧一职,这样也好,阿婧。我正愁于此事,怕日后不好再与你相见。”

听着这样赤裸裸的情话,杨婧心如止水不说,反而还有些厌恶。

这厌恶说来也奇怪,和厌烦江秋白也不是一样的厌恶。

总而言之,江秋白比这人应该是好了不止一截。

“大人切莫再跟小女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妥。”她匆匆看了一眼柜台后的段老板,想着应该找个什么缘由先走。

谁知,司马克却先一步看出了她的想法。

挡住了她看向段老板的视线,“阿婧。”

杨婧面上多了一丝不耐烦,沉下脸。

外间有人喊着,“大人,大人不好了!”

司马克大手一挥,将下人挥推,神情烦躁地走到一旁,“出什么事了?大惊小怪什么?”

通报消息的衙役凑近他也不知说了什么,司马克脸上突变,转身对着杨婧一拜,“阿婧,衙门里有些急事,我得先回去处理一下。”

杨婧巴不得他赶紧走,喜笑颜开应下。

“好好,你尽管去忙。”

司马克见她忽然笑了起来,往外走的脚步一停,回身看过来。

“阿婧,你且等着我,我还会来找你的。”司马克郑重道。

杨婧捏皱了衣角,长叹了一口气。

恰逢段老板卖出了画作,走了过来请她去看画。

段老板将她请入后室,先后又请来了几位白发苍苍,鬓白如霜的老者,其中一人杨婧勉强能够认出。

只可惜今日她脸上涂着药水,想必张老必定认不出她。

画作从卷轴中小心翼翼的取出,杨婧抬眼看去,发现今日要赏的这幅画竟然薄如蝉翼,轻如纸屑,光是小人取出这幅画作时,手上也是用水清洗了三四次,再涂上了特殊制作的蜡油在指尖。

防止手中的污垢或是汗液会把画作上的颜料损毁。

究竟是怎样一副画,竟值得如此多人兴师动众?

杨婧也心生了好奇,凑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熟料一个带着狠劲儿的手肘将她往后一拐,她腹部吃痛,被迫挤到最后。

旁边有人笑道:“老段,你这莫不是信不过我们几人?”

“是啊,你这是上哪里找了这么饿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来品画?今日这画何其珍贵,岂是这等小子也能观赏的?去去去!”说罢,那银发金衫老头顺势又推了杨婧一把。

杨婧顺遂着众人的远,被推出画作十步之外。

遥遥只能看到画作的一只边角。

她皱紧眉头,这作画之人的画纸好生特别,怎地这样的薄?竟是她从未见过的纸张?

她心中好奇得紧,也就懒得与这几位耄耋之辈计较,换了个位置走上前去。

才看过一眼,尚且来不及惊讶。

旁边已有人摇头笑出声来了。

且笑声越发猖狂和嘲弄。

是张老。

“我说老段啊,枉你纵横书画界多年,这一会儿,老朽我可是不得不恭喜你了!”

段老板着急于画,无暇顾及杨婧被推搡一事,绕到张老跟前轻声细语问:“张老,这画?”

张老摸了摸下巴上零碎的几根白须,与其他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彼此确认了眼神,相差无几。

张老这才摇摇头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依我看啊,这回儿你算是亏大了。”

段老板急得大汗冒头,“怎、怎么?张老,您老但说无妨!无论如何,且给我一个明白啊!”

杨婧盯着桌上仔细排开的画,露出一个浅笑。

且听听这张老如何说吧,她心中想道,也就闭上了嘴,默默观赏起来。

张老见已吊足了在场各位的胃口,端起茶吹了又吹,方才说道:“这是个次的。”

“啊?!”段老板走向他,“不会的,不会的,你再看看,众位再帮我看看!仔细的看看啊!这画怎会是假的呢?”

张老笑道:“老段啊,不管你信不信,你都得承认这画是个赝品,你啊,也就是太醉心于收藏四郎的画作了,整个柳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段老一张老脸顿时由白转绿,由绿转紫,最后更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杨婧望向椅子上的张老,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偏偏张老又道:“四郎乃是我昔日座下的学生,他的笔风他的艺技,我岂能不知?”

“张老说的是,老段啊,不管你信不信,这画确确实实是个假的。”

“我劝你还是赶紧忍气吞声将此画烧了吧,此等赝品若不是我等眼尖,流于市集只怕是要毁了四郎多年的美誉。”另一人补充道。

眼看着段老板一口气提不上来,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胸口。

杨婧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问:“敢问几位前辈,此画假在何处?”

第六十五章 班门弄斧

张老端着茶盏看来,半睱着眼,“你是谁?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其他几人也纷纷响应起来,“是啊,你这毛头小子从哪里混进来的?”

“各位,各位。”段老板赶在杨婧出声前站了出来,“这位是我的小友,是我特地邀请他今日务必过来帮我一同看画的。”

“他?就他?”

“老段,你这几年可是越来越糊涂,越来越老眼昏花了!什么人都往后堂带,也不怕引贼入室!”张老放下茶盏,板起脸来教训道。

张老开私塾已有八九年的时间,现下养成了一身对谁都当自己学生一般教训的脾气,着实让人头疼。

若没有今日这茬,段老板倒也还不至于当面拆他台子,可一看杨婧这么温润腼腆的小公子哥被人这样辱没。

段老板没由来的窝了一肚子火气,对张老道:“您这话说的实在有失水准,想当年若不是我向四郎举荐了你,你又曾能有今日之风光,张老,如今你混出个人样来了,倒把小老头我贬得一文不值了,呵呵。”

“唉,老段,你于我之恩,日后必定涌泉相报还之,今日这不是就事论事吗?怎么还谈论起前尘往事来了!”张老站起身走来,向杨婧抛出轻贱的一眼,“好了好了,不管今日这小子是何身份,我们不再嘲笑轻贱他便是。”

段老板面色有所好转,却见杨婧迟迟不发一言,心中有些忐忑。

他转过身道:“小公子,是小老儿我对不住你,今日之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杨婧浅浅一笑,扶住段老板弯曲的身子,“段老板,不必如此,左右不过是受了点污言秽语,不妨事,只是这画,我劝你还是找个真正的行家来好好品鉴品鉴,免得日后追悔莫及。”说罢,她拱手对着堂中的几人一一点头示意,坦然转身离去。

“嗨,这臭小子什么意思?”

张老甩袖扭开头,“真是不知所谓!小小年纪,竟还拐着弯骂起人来了!倘若这柳州城还有比我们柳州三老更懂画之人,今日我便......”

杨婧闻言忽然回过头来,看向发怒的张老,“张老还是不要随便作赌了吧?昔日我可听闻你与一名女子赌诗,险些将四郎输给了他人,如今又想和我这么一个区区竖子怄气,难不成还想输了家中的私塾?”

私塾是张老的命脉所在,他自然不可能用此物作赌。

可杨婧的话恰好激发了张老的好胜心和嫉恨,当日聚福楼一事,越传越没个样,险些毁了他一代贤师的名声,在场的人虽偶有听闻,但也不知具体事宜。

今日被她这么直面戳破,张老顿时颜面无光,咬牙切齿。

“休得胡说!”张老被段老板拉住,“张老,此事不是小老儿我偏袒小公子,实在是你等妄言在先,出口伤人在前,怎好意思再为难于他一个小子!”

段老板给杨婧使了个眼色,“公子,今日不巧,改日老段我亲自登门致歉!”

杨婧知道段理是在变相的赶她走,不希望她继续留下来与张老这些在柳州城极负盛名的老辈再起冲突。

可她偏偏咽不下这口气。

尤其是在这狗眼看人低,孤才寡陋之人面前,她不想退步,也不愿退步。

她去而复返,来到张老等人面前,指着桌上的画像。

“我就问一个问题,问完就走。”她顿了顿,接着说:“敢问几位,为何这幅画作的画纸如此之薄?”

张老等人互看一眼,一脸轻蔑。

“说你不知所谓,你还真就烂泥扶不上墙了。”张老挣脱开段老板的阻拦,走到画前与杨家呈对立之姿,“今日,我就好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作鉴画!”

张老单手将画抄起,再让人找来一层纤薄程度差不多的画纸,将画作放置在最底层,其上放置了三层画纸。

抄起笔,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已将最底下隐约透出几分画态的山水画临摹出了一半。

“妙,真是妙!”

“不愧是张老,几年未见你提笔了,想不到画功丝毫未退,哈哈!”

不约而同的夸赞声使得张老神情越发自信起来。

没多久,宣纸上已有了七八分的构图,虽然比起最底下那副“赝品”的精细程度来说还稍显残次了些,可胜在时间够短,下笔够快,如此算来也颇能理解。

没多久,张老冷哼了一声,继而放下笔。

“如何?现下你应当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口认定这画是伪作了吧?”

杨婧摇头,“小子不知。”

“不知?哈哈!”旁边有人在笑。

张老也笑了,“罢了罢了,我与你这无知小儿较什么劲,朽木不可雕也!”

眼看着张老提着自己刚刚临摹出的画就要走开,杨婧向前几步,拿起被他压在最下面的画,指向右下角的印章。

掷地有声的问:“四郎是张老的学生,他的印章,张老总该不会认错吧?”

四郎二字一出,刚刚进门的两人脚步也随之一顿。

江廉朝着空空如也的店内看了一眼,发现店里的小厮们竟然都挤在内堂外看热闹,正说笑着。

“公子,段老板好似不在。”

江秋白提步向后堂走去,江廉见状跟上,不明所以问:“公子你笑什么?公子近来怎么这样爱笑?莫非是有了什么好事不成?”

江秋白摇着扇子点了点唇,一旁惊诧的小厮们纷纷推开,各司其职去了。

他走进后堂。

恰逢听到杨婧在说:“不知三位可曾听说过裱画?”

“相传画圣白容子在作画时,因为害怕自己的画作不能流传于世,遂喜欢每次画两三张一模一样的画作,一是供人玩乐,二是方便流传,天长日久的,就算损毁其一,也不可能损毁其二。久而久之,画圣也就习惯了临摹自己的画作,可是忽然有一日,门外来了一名小僧,他称白容子的画一作佳二作次三作更是意境全无,白容子听后很是悲陨,便伙同这位小僧想出了一个办法。”

“一个既能保画,又能保品的办法。”

“那就是裱画。”

第六十六章 此画不假

在场几人均是一愣住。

其中尤是张老反应最快,“四郎并无裱画习惯,这一点,我比你更为清楚!”

杨婧摇摇头,还是笑,一手举起画作过头,一手提起桌上的紫砂壶,仰头喝了一口。

“噗”地一声,她张口将画作喷湿。

“你!”

段老板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方才经人鉴定,此画是赝的,可假若是真的?他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她将画递给挨着张老最近的一名老者,“请辨认。”

那老者眼神防备瞅了她一眼,低头一看手中潮湿的画,脸色突变,嘴边的笑意慢慢僵硬,放下。

“这......”

张老一把抢过画作,“怎么?他还能变出朵花来不.....”话未说完,张老亲眼看着画作上被喷湿的字迹半点不染不褪,完好如初。

甚至,杨婧喷的口水还给画作了点睛之笔,使得画上淡描的山涧云雾似真似幻,雾气更添几分朦胧,意境也更为深远了。

“这画绝不是四郎所作!”张老还硬挺着说道。

杨婧瞥他一眼,“若这画不是江秋白所作,我愿在脸上刻字绕城跪行。”

段老板吓住了,“公子!这!”

在脸上刻字是何等大辱?更别说还要绕城跪行?

“公子,我知你是个识货的,但眼下这场合,还是交给老儿我来处理吧。”段老板好心劝说。

张老却不领情,“好,既然你这混小子如此坚持,不惜堵上自己一辈子的声誉,那我便豁出这张老脸,登门请四郎......”

“张老不必请了。”江廉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是,是四郎来了?”虽说屋里几人也是柳州鼎鼎有名的才学之辈,可终归没有见过江秋白本人几次,加之江秋白每次除了每年诗会和登科贺喜之日,极少参加盛会,他们便差点将江廉的声音认错。

直到那一袭白衫出现。

江秋白的目光先触及到她,随后移开,张老慌张着走上前,“四郎,你来得正好,且让这睁眼瞎的小子开开眼,死死心!”

张老身后的二老将画作捧了过来,一脸奉承之相。

江秋白冷着脸,面上好似结了一层冰霜。

众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将目光投向张老,毕竟在场几人,就属他与四郎关系最为密切,虽然是曾经。

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张老这些年对外总是声称幼时为江四郎教授过课程,如今看上去,怎地好像有些奇怪?

杨婧早就怀疑过张老和江秋白的师生关系。

如今看这阵仗,也算有了证实。

江秋白离她很近,听到小声回过头去,“张老说的小子,就是你吧?”

她看着他不说话。

江秋白垂眸,“这幅画确实是我所作。”

边说边素手接过画作,看着上面潮湿一片,他惊讶问:“怎么?各位这是没有认出我的画?打算稀释了作古?”

望着画作上潮湿的雾气,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众人不敢出声。

只是纷纷将目光投于张老,张老站不住脚,“四郎,我竟不知,你何时学会裱画了。”

“这么说来,这幅画果真是四郎作的?”段老板插进一句话,喜悦急了。

“是啊,是我画的。”江秋白叹息道,“只是前几日不知为何,偏巧从家中遗失了,想来是画得太丑,被人当作了赝品。”

他将画递给江廉,“算了,这幅画还是由我再亲自收回去罢。”

江廉接过,上前掏出一把银票递给段老板,“多少钱?”

“不,不不,小老儿哪敢收四郎的钱,这画既是四郎所作,便当做......”小老儿送还给四郎的。段老板话还没说完,江廉已押着他的肩膀,走出三步开外。

“段老板,我家公子托我问你一句,这画你是从哪里收来的?”江廉弯腰问。

段老板瑟缩着,“这,这画是从我城中一个专门收藏四郎画作的商贩手中收、收来的。”

“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城、城东烛火商铺。”

江廉放开押着段老板的手,走到江秋白跟前复命,“公子,问到了。”

“恩,那走吧。”

话毕,他带着江廉径直出了门去。

杨婧见状也跟随其后离开,段老板却将她叫住,“公子,今日多亏有你。”

“段老板客气了,告辞。”

杨婧很快便走出店铺,转角一顿,说道:“出来吧。”

江秋白从颓倾的墙后走出,“被你猜到了。”

“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他也不再拐弯抹角,“高进要走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是没关系,只不过,我打算带着刘子胜和他一道入京。”

杨婧皱眉,“你入京作甚么?”

江秋白笑了笑,声音很是温柔,“若是阿婧愿意跟着我一道入京,或许我能为你解答。”

“你爱说便说,不说拉倒。”

她提脚要走,怎料墙后再次走出一道黑影将她拦住,江廉屹然不动伸出手臂。

这尊冷菩萨可不好对付。

杨婧盯了江廉几秒,他作势看向别的方向,根本不为所动。

“阿婧还是回去好好考虑下吧,明日我再来找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婧又误会我了,我这次真的是好意。”

“哼。”她冷笑一声,背对着他,“不管你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我并不是可以任你摆布的人,我劝你最好别算计于我。”

江秋白闻言摇了摇头,“我就知道阿婧又想误会我。”

杨婧要紧牙关,实在听不得他装腔作势,干脆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今日的出现,不过是想顺道帮我解个围,既能承我之情以便日后要挟于我,又可顺藤摸瓜给那些光天化日之下高仿你画作的小商小贩们一个警告,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江秋白默了。

她说的没错,在进门之前,在他听到里面的声音之前,他本来不想打草惊蛇的。

可是......

他就是想让她承自己的情。

“可是你错了,我不会承你的情,因为我只要一看到你这双眼睛,便时时刻刻感觉到自己深陷算计。”她语气冷漠,态度强硬。

江秋白这回儿没有再说误会的话,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两人对视约摸半刻。

“倘若这次我真是为你好呢?”

“我不信。”她很快回答,“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做人做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指望你为我着想,我还没有这么大面子。”

“江四郎,我能请你今后离我远一些吗?”

四周静得可怕。

第六十七章 讨厌算计

“公子。”

杨婧走后,江廉见江秋白脸色不善,忙上前关切。

江秋白摆了摆手,低声一笑,“阿廉,我做错了吗?”

“不,公子怎么会错,分明是这杨婧不知好歹,刁蛮无理!”

江秋白看了他一眼,“阿廉,连你也想要捧杀我吗?”

江廉单膝跪下,“公子!属下不敢!”

“行了,起来吧。”

马车轮子缓缓滚动起来,车厢中的江秋白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他是真的想要帮她?

还是如她所说,只是算计来算计去的,习惯了算计?

两个问题扰了江秋白整整一夜。

若不是回到竹院看到那一屋子坐立不安的人,他险些都快忘了自己下山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每每一遇到这个女子,他的理智和矜贵便通通消失了。

可他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遇挫。

江秋白揉了揉眉心,陈琦带着陈瑜和程雨薇、赵玉燕等人已在院子里等候了一夜,此刻脸上妆容已花,眉眼也倦色满满。

他扫去一眼,“你带着她们下山去吧,我乏了。”

说着,脚步向屋内迈去。

陈琦一向敬重江秋白,出了这种事,他无法推卸责任,却也不想白白惹了厌恶。

“四郎,且听我解释一句。”

房门一关。

陈琦大声道:“我自知深夜带着两个闺阁女子来找你不好,可她们二人皆是心系于你,焦急想要将纪小姐寻人到处找你的消息当面告知于你。”

说话间,他不自觉将自己的妹妹隐去。

不远处被安置在外院跪坐的程雨薇和赵玉燕二人不敢说话,目光灼灼看向紧闭的房门。

“四郎,我是当真不知此事会给你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赵玉燕忍住困意,“昨日我就该死死地将你拉住!”

程雨薇冷笑道:“若是你们不想偷看四郎沐浴,作何不拦我也就罢,还偷偷跟着我一道前去?”

“你!”

“横竖没有看着,只是惹了四郎的厌恶,你不赶紧想办法与四郎解释,倒还有心思先推卸起责任来了?”程雨薇说完站起身来。

她步履摇晃来到陈琦身后,“让我来。”

陈琦摇头,程雨薇不听,先一步出声:“四郎......”

“砰”里面传来瓷器碎地的声音。

程雨薇张着嘴,话还没有出口,被陈琦拉到身后,“四郎,你莫要气了,我这就带着她们三人下山。”

说罢,陈琦拖着程雨薇要走,程雨薇恼怒挣扎起来,放声大叫,“四郎!你若当真怪我们,便出来当面责骂几句也好,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陈瑜、赵玉燕一起跑来,捂住程雨薇的嘴将她拖出院子。

刚刚走出门槛。

院外一声娇喝:“给我把院子团团围住!一个苍蝇也不准放出来!”

“糟了,是纪如月来了!”赵玉燕最先听出声音。

陈瑜问:“她怎么会知道四郎在这儿?难不成?”

程雨薇扒开嘴上的手,“这贱人定是昨夜派了人跟踪我们!完了,这回儿我们是真的害了四郎!”

陈琦甩下三人返回院中。

“四郎,纪小姐来了!”

屋中仍是没有动静。

陈琦在屋外走来走去,“四郎,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这纪小姐绝非找不到这里来!可我只是不愿看着你这般......”

下一刻,门开了。

江秋白冷眼凝视着门外乱成一团糟的陈琦,再次道:“你带着她们走吧,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这样不好。”

陈琦连连称是,“我这就带她们离开。”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问:“可是四郎,那丞相之女如今就在院外,你怎么办?”

江秋白甩了甩宽大的衣袖,露出一小截凝脂般的手腕来。

陈琦痴痴盯着,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江秋白将手垂下,“你也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陈琦一听,登时僵住。

“四郎!”他追着那洁白的衣衫跑出门,熟料那人越走越快,不知转进了哪条道,竟是眨眼间消失在竹林中。

这,这怎么会?

方才人明明还在这儿的啊?

陈琦在原地四处寻了起来,半响也无果,反而院外一片女子的哭喊声响乱无比。

“进不去?怎么会进不去?”纪如月听着下人的禀报,眼睛瞪得直圆。

那下人佝着腰,“不知为何,小的们一进去就有些晕头转向,明明看得见路在脚下,偏偏就是走不进去,实在邪门!”

纪如月一想,“定是四郎为了拦我,设下了圈套!一定是!”

陈琦伏在门边,没有出门,心中算计道。

如今已经惹恼了四郎,若是不想出个什么办法来重获四郎的原谅,只怕父亲那里绝不会放过他!

可若是能弄江家的消息换来丞相家的庇佑......

陈琦一时天人交战,汗如雨下。

正要出门,身后蓦然伸出一只手,提着他的颈肩便丢回了院中。

江廉一身黑衣,冷面如死神。

陈琦一凛,只觉得后背发凉,好似心中的一切想法均被看破。

“阿廉,我,我正要离去,你这是做什么?”陈琦颤抖着声音问。

江廉道:“我家公子让我提醒陈公子一句,你既已错一次,便不要再让他失望二次,否则绝不绕过。”

陈琦抬起头来,望着江廉冷血的嘴脸,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从江廉的脸上看出了江四郎的门风。

慌慌张张爬起身来,向后院逃了。

江廉见此,这才回去复了命。

住院外的纪如月折腾了半日,眼看着排进院子的下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就是入不得这院子。

心中又恼又喜。

“果然是他设好的圈套,看来今日我们是没法子进去了。”纪如月手一招,叫来一个丫鬟,“你,去给我到江家叫人,我就不信,今儿个想不出办法来进去!”

丫鬟正要小跑着离去,江廉的声音也恰如其分的传来。

“纪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纪如月紧绷的脸霎时笑成了一朵花,“四郎他终于愿意见我了!你快带我去!”

江廉将后院藏着的三个小姐送走,又迎了纪如月进门,江秋白稳坐院中白玉石桌后,倒了一壶上好的热茶,斟好。

“纪小姐,请。”

纪如月嗔道:“四郎,你若再叫我一声纪小姐,我可绝不放过你!”

“纪小姐。”话都还没说完,江秋白又不咸不淡的唤了一声。

“你!”

第六十八章 想方设法

纪如月“咚咚”走到江秋白面前,望着眼前这张脸,天大的怒气都顿消了。

“你就是故意和我作对,你从小就喜欢这样!”这是少女的撒娇,也是邻家竹马的抱怨。

纪如月的父亲纪正英老家柳州,三十四岁得到提携,一路攀升,官拜丞相。

纪家的老宅,现下都还挨着江家舍不得搬。

纪如月难得回柳州一趟,却也因为日日夜夜寻找江秋白的缘故,三番几次过门不入,因为这事,还险些被远在京都的父亲责备,令她不得胡闹,赶紧回京。

“你日日躲着我,现下知道我快被我爹抓回去了,这才肯见我一面,四郎,你真是好狠的心呐!”

“纪小姐。”江秋白刚一开口,纪如月便生气打断,“你若再这么叫我!我便真要恼了!”

“以前你都是唤我小名的,你再叫叫我,马上你就要做驸马了,我再也听不到......”

江秋白“刷”地起身。

纪如月马上拽住他的衣袖,被他拂开,差点向后倒下。

见他没有半分要扶的意思,这才自己稳住。

“你要去哪儿?”

“既然你不想好好和我说话,那我也无话可说,阿廉,送客。”江秋白说着就要离开。

纪如月急得冲上前,一把将他拦住。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和你说话了!若不是你人在柳州,我才不会一年三次打着祭祖的名义回来!你难道还不知我心意吗?”

纪如月从小受人娇惯,哪里受过这份冷言冷语?

她堂堂丞相之女,身骄肉贵,愿意为了他如此低声下气,他却还是不领情。

纪如月是真的恼了。

偏偏站在她对面的江秋白一身清冷,面意凛冽,就是让人有气也没得发。

江秋白拉远与纪如月的距离。

“这几日你在柳州做的好事,你我心知肚明。”他忽然提起,使得纪如月心虚得声音小了几分,“我做什么了?还不是你躲着我不见面,我才被你逼急了。”

“逼急了便要毁我的名誉?连带着毁了我将来妻子的名誉?”江秋白冷冷道。

纪如月彻底怒了,“她算你哪门子的妻子!有我在,有清月公主在,她杨婧算个什么东西!”

“她休想入门!”纪如月道:“只要有我在你身边一日,她便休想做你的妻子!就是做妾也不行!”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云淡风轻的一句,算是将纪如月所有的愤怒都顶了回去。

纪如月脸一白,“我说了是不算,可这事也未必只有你一人能说了算!若是江伯伯和江伯母不同意。”

江秋白面无惧色,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纪如月。

“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纪如月挺了挺胸脯,露出一个狡诈的笑,“你这个表情,想来是我说对了吧?”

纪如月抗住江秋白的注视,心中不断的打鼓。

就在她快要扛不住时,江秋白忽然笑了。

他移开视线,背过身去看向大开的院门外。

“纪小姐,我想你搞错了一点,我现在已经不是江家的人了。”他的声音很是平缓,没有起伏的说道:“你的江伯伯和江伯母,已经把我扫地出门了。”

“你说什么?”纪如月大喊一声,“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

江秋白向外走去,“我的人生,向来只能由我一人做主。”

那道极白的身影融进夜里,扎眼又和谐。

纪如月一时竟移不开眼,呆呆望着他离开。

再说杨婧这头,药铺开张的事迫在眉睫,她白日一出门就被段老板截走了,好在下午的时间没有白费。

好说歹说,和沈耀一共找来了二十几辆马车,愿意张贴,其余的人不是嫌麻烦就是担心出事,说什么也不肯。

事情没有意料中的那么顺溜,杨婧只好回到家中再想其他的办法。

城西地处偏市,若不好好造势一番,只怕一年也没几桩生意可做。

那她前前后后为了临安药材的谋划,可就都白费功夫了。

吃过了晚饭,杨婧再次带上春浓出了门。

两人顺着城西的大街一路向西而去,半个时辰后,终于在一处偏僻地界,找到了成片的药铺医馆。

她让春浓上前挨个查问,自己也向着相反的方向去。

没多久,两人到原地的一颗大树下汇合。

“怎么样?”杨婧问。

春浓摇头,“没问出来。”

她挑眼看去,虽说这条街看病抓药的人也不少,可总归不是什么好地界,这些老板为什么要集中开在这里?

而不去市集人多的主干街道呢?

有了疑问,她便只好再带着春浓又挨个扫了一遍街头巷尾。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总算让她在城东的长乐街看到了一家装饰金碧辉煌的药铺。

上前一问,竟是挂在纪家的名下。

丞相家的商铺,也难怪了如此气派和与众不同。

紧挨着长乐街药铺的还有医馆和药膳楼,三家店铺呈三足鼎立之姿,团团将柳州最好的地段囊括其中。

杨婧想,她或许明白了主干街道没有一家药铺医馆的原因。

这事恐怕并非官府不重视,而是有人在背后恶意操控为之。

想通了这一切,她在街边随意找了个茶棚子歇脚。

捧着凉茶“咕咕”往嘴里灌,一抬头,竟是又看到了那张讨厌的脸。

“你怎么总是这样阴魂不散?”她别开脸,挪了挪位置。

江秋白正好坐下来,目光落在杨婧接连奔波几个时辰后,面色红润冒汗的小巧鼻头上。

扇了扇手上的扇子,他低下头问:“阿婧想清楚了没有?”

她佯装不懂,“想什么?”

“自然是跟我一道上京的事。”他回道。

“我不去。”

“不再想想了吗?”他口气有些诡异。

杨婧很累,今日没空与他钻牛角尖,疲软了语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秋白伸手递来一方绣了两支青竹的锦帕。

她打开他的手没接。

江秋白凉凉瞥了她一眼,把锦帕放在桌上,“你的汗要流下来了。”他一本正经道。

她夺过锦帕胡乱一擦。

“多管闲事。”

第六十九章 高进死了

江秋白微笑道:“京都路途遥远,去的时候最好把你身边的小昭带上吧。”

这话一出,杨婧脸色一变。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去了,我不去,你若嫌旅途寂寞,随便找个女子陪你去就是了,何必非要找我?”说完,她飞快地起身,从袖中摸出几文钱往桌上一放就要走。

江秋白拉住了她微凉的手腕,“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叫别人,偏偏叫你跟我一起去。”

他语气笃定,不像开玩笑的话。

杨婧心乱了。

挣脱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到铺子里,恰逢沈耀不在,春浓在浣衣,见她回来了,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小姐,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杨婧挥了挥手,走进房中将门关上。

江秋白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关于沈耀的事?

忽然,杨婧睁大眼,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她重重拍床而起!

她怎么这么傻,前世沈耀便是江秋白找到后,放在身边庇护培养的,虽然这一世被自己捷足先登,可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沈耀的真正来历!

想到这,她脑中联想到第一次江秋白遇到小昭的样子。

她每次与他见面,几乎都是独自一人。

唯独......

可那几次他看到小昭时,脸上并无什么反常的神色。

这人城府之深,心思之重,让人害怕。

杨婧独自一人在屋中坐了许久,脑子闪过无数种猜测的可能,可到最后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

从江秋白今日的话中可得知,他想借她之手送沈耀上京,可这是为什么呢?

如今朝中情况暂且不知,但就凭着太子下落不明这一点,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时候上京?

可以说对暂无势力的小昭来说,毫无利出。

江秋白如此聪明,他又怎会看不破这一点?

此事太诡异了,杨婧越想越乱。

晚间,沈耀一身大汗的回来了。

杨婧将他单独叫到一旁,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眼光向下一瞥,看到了他深色长衫上的几点黑迹。

她压下涌到喉间的疑问,替他整了整衣衫,“去哪了,怎么弄得这样灰尘扑扑?”

沈耀面色一暖,“和孟大哥上山看了看药材。”

明知他说的是假话,杨婧却无法反驳,此刻的她,目光直视,脖子好像被人掐住一般,说不了话。

她坐到沈耀的床榻上,拍了拍身侧,“坐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沈耀将下摆一撩,依言坐下,模样单纯无邪。

杨婧抬起头来,娓娓道来,“今日我在集市遇到了江秋白。”

沈耀蹙着眉,没有接话。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接着道:“他说要带我一起入京,我想了想,正好出去长些见识,等药铺.......”

“你要跟他去?”沈耀冷声打断她的话。

杨婧捏紧手心,“是啊,他说得很是诚恳,我也想出去外面看看,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

“你走了,那药铺怎么办?”沈耀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悦问。

“不是还有孟大哥吗?”她话音一落。

“你就这么想跟他私奔?”沈耀几乎是立即起身,杨婧伸手一抓,只抓到了他的下摆。

她表情怯懦着,“你怎么这么说?我只是和他入京去见见世面罢了。”

“呵,这话你还是留着骗你自己吧。”说罢,他起身推开而出。

杨婧低下头,摊开微黏的手指。

这...是谁的血?

整整一夜,杨婧没有安稳睡过一刻。

她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沈耀手持长剑闯入京都,被满城兵马包围的景象。

他浑身是血的躺在满地尸首之中,整个京都上下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那是杨婧不愿见到的一日。

她本是和江秋白置气,想着重活一世便可以夺走他手下的人,加之沈耀是这样的身份,于他有救命之恩总不会是什么坏处。

可她错了,这世与前世何其不同,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一步变,后续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沈耀成了她应该想方设法庇护的人,而不再是江秋白的命脉。

沈耀,成了她的命脉。

而现如今,这命脉正被江秋白捏在手中。

她犹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天色稍亮,窗外传来“咚咚”声。

翻身坐了起来,刚推开小木窗,江廉的脸正对在窗下。

她披上外衫走出。

江廉一身黑衣走上前,“杨小姐,我家公子让我转告你,高进死了,京都怕是去不成了。”

杨婧怔住。

待她回过神来,眼前哪里还有江廉的身影。

高进死了?

杨婧小腿有些虚浮得向后退了几步,背靠着墙,一扭头,沈耀阴冷的面庞豁然出现在眼前。

她更是吓了一跳。

沈耀伸手要来扶她,被她猛地打开,她盯着他的眼睛,“你都听到了?”

“是。”他点头道,强硬地将她扶进屋。

他的腰带还未湿,想必也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恰好出门前撞上了。

她抚了抚胸口,沉下声音,“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沈耀眼珠动了动,阴冷的面庞扯出一个冷笑来。

他说:“没错,人是我杀的。”

杨婧闻言,紧紧抿住唇,竭力地控制住自己想要给他一个耳光的冲动。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

沈耀不为所动,他像个犯了错却硬是不肯认错的孩子一般,笔直的站在她的眼前,一脸无畏。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番动作惊动了京都里想要找到你的人?”

沈耀道:“不管如何,我都会保护你。”

此时才是晨曦,天光微亮,四处静谧一片。

沉默中,杨婧似乎看到了日后鲜衣怒马,血洗皇城的少年。

她推开他的手,苦笑一声,“你既这么有本事,看来也不用我收留了,你走吧。”

她的手臂被死死拽住,“那高进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小喽喽,你又何必为了这种人跟我生气?”

沈耀伸手一揽,想要将杨婧搂进怀中,她抵抗着。

他皱起眉头,放软了身段哄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此人乃是无耻宵小之辈,绝不能留!就算我现在不杀他,终有一日再见,我必定也要手刃高家满门!”

听着这充满血腥和杀戮的语气和口吻。

杨婧彻底哑口无言。

第七十章 意外惊喜

“救命之恩,莫不敢忘,只是这复仇之事,恕我不能听你的了。”沈耀拱手而去,削瘦的背影如同一只身形矫健的黑豹。

很快便消失在巷尾的转角。

杨婧颓然望着,只觉得心中无限感慨。

刚要回屋,耳边隐隐有些喧闹声传来。

街上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惹得她不禁走出巷子,侧身望了望。

“让开!”一行官府衙役匆匆而来,手中提着浆糊桶。

杨婧默声跟出。

百姓闻风出动,人也越来越多。

她挤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只见几个衙役拿出告示,粗鲁往告示栏一拍,稀烂的浆糊被拍得满地都是。

衙役沿街拍着浆糊和告示,待人一走,她才小心上前查看。

告示上白纸黑字写着,府衙官印失窃,需要封城一月搜查。

杨婧眉头深皱,只怕这会儿柳州上下已经因为高进突死的事,大乱特乱了吧。

竟然不惜以官府失印来欲盖弥彰寻找杀人凶手,这事恐怕不仅仅会引得柳州大乱。

若是京都中的人以此为借口找来,那到时候......

杨婧越想越怕,越想越胆战心惊,赶忙向铺子走去,可没走几步,她忽而想起撒门而出的沈耀。

他这会儿可不在家。

他能去哪?

杨婧只去过一次孟晋辰家,她寻着记忆找去时,恰好碰到孟晋辰刚刚出门。

“孟大哥。”她出声喊道。

孟晋辰一惊,“杨小姐,你怎么来了?”

杨婧左右瞄了一眼,“孟大哥,请借一步说话。”

孟晋辰将她带进小院,两人站在墙下小声私语。

“方才我和小昭因为一些小事吵了嘴,一怒之下他竟撒手跑了,我找不到他便想来问问孟大哥。”

孟晋辰的表情很是微妙,沉默了几秒,回道:“许是闹孩子脾气,出去玩了吧,你也无须担心。”

这话太过敷衍,杨婧怎么想也想不到,孟晋辰竟然会如此搪塞。

眼观鼻鼻观心。

她拱拱手,唇边夹带着一丝笑意,“唉,那好吧,若是孟大哥见到他,还请替我转告他一句,马上铺子就要开张了,官府还张贴出失印捉贼的告示,让他别跟我闹了,快快回来帮忙。”

“失印捉贼的告示?”孟晋辰脸上一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像并未听说?”

杨婧笑道:“就在刚才,我出来寻小昭的时候,衙门里的人到处挨边贴告示,这会儿恐怕都贴到城北去了。”

孟晋辰身子一震,眼中立刻闪过一道急色。

杨婧也不戳破,径直拱了拱手,“那孟大哥你忙着,我也先回去了。”说完,慢慢退出院子。

捏了捏手心,杨婧更加笃定,孟晋辰和沈耀二人,只怕还有其他事瞒着自己。

一路快走,她心中烦闷异常,管不了这么多了,再过两日药铺就要开张了,反正一时半会儿寻不到沈耀,先把正事办了再去找他也不迟。

正想着,一个黑影“哎哟”一声栽倒在脚下。

杨婧后退几步,望着地上直哼唧的白发老妇人。

老妇人抬首一望,顿知自己今日遇到了难茬了,遂哎哟哎哟叫得更厉害了。

杨婧忙着做事,无意停留,只好耐着性子上前将人扶起,一边暗自小声警告:“方才您倒下时,我家丫鬟就在旁侧,老太太若是要讹诈,小子也只好将您往官府里带带了。”说着,她一手扶住老夫人的手肘,用了点力。

老妇人眼珠子一转,看着眼前的杨婧,样貌虽陋,五官却是实打实的端正,再看她身上穿着的衣衫样式极尽简单,可那气度却不凡。

加之出口就识破她的计谋,老妇人站起身来。

“多谢公子相扶,老妇脚滑,脚滑。”

杨婧撤开手,暗道:确实狡猾。

老妇人不敢多做停留,捡起地上破烂的菜篮子就走,仓皇间没了人影。

她拍拍衣袖上的灰,回首间,竟然瞅见一道熟悉的灰色身影,匆忙钻进了当铺,心下有疑,特地放慢了脚步走了过去。

谁知那灰色身影进去没多久,身后又跟着一戴草帽的褐色男子出来了,两人一路往西去。

看那人的神情,她好似并没有看错。

好奇的杨婧跟上前面二人的脚步,来到一处正处城西的偏僻当铺。

“安宁当铺。”

与先前张老钻进的当铺名一样,想必是分铺。

只是这张老一生清贫如洗,教书授课,青天白日的,跑来当铺做什么?

还一脸偷偷摸摸?

杨婧在路边随手买了一顶草帽盖住,也跟进了当铺。

店铺与寻常店铺不同,进门并无招待小厮。

她走近些,学着张老和那褐衣男人的模样趴在柜台,从怀中摸出一块翠绿的翡玉问:“此物值多少?”

柜台中的小厮笑眯眯将玉接过,放到明晃晃的油灯下一照,只见玉色天成,浑然青翠,是块好东西。

便不敢私下拿主意,“公子稍等,我家掌柜正巧也在,敢问公子想当多少?”

这可是杨家的传世之玉,岂能典当,杨婧伸出五根手指,“就这个数吧。”

小厮笑问:“五十两?”

杨婧摇摇手,小声道:“五千两。”

小厮吓得一愣,“这,这我得问问我家掌柜。”

杨婧巴不得他多问会儿,“去吧,这可是块好东西,若当不了这个价,下次我再带点其他玩意儿来,你去问问吧。”

小厮笑呵呵的去了。

她背靠着张老,佯装等待之色,耳边不时传来一句,“五百两!”

“一千。”

褐衣男子掀眼看了杨婧一眼,继续转头杀价,“八百两!不能再多了!谁知这画是真是假,我又不懂看画。”

张老气愤回道:“胡说八道!我前前后后卖过你多少画了,若都是赝品,你这安宁当铺还能日日安宁?”

褐衣男子不语,张老卷起手中的东西,“罢了,看来这画与你无缘,我且去别家问问。”

“别别别,张老,您带来的画,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可一千两实在是......要不九百两?一口价,您也看在我帮你收了不少画作的份上,少吃我一口肉吧,小本生意咱也不容易啊!”

张老踌躇着,咬牙应下。

没多久,张老提着银箱出门而去。

杨婧取下草帽,扇了扇凉风,“咦,是我看错了吗?那不是‘竹安堂”的张老吗?”

少第七十一章 年少有为

柳州上至贵府老爷,下至走贩渔夫,无人不知“竹安堂”的来历。

此乃江四郎幼师张老创办的私塾之名。

因为知晓四郎爱竹如命,且为人如青竹一般高雅脱俗,张老为了拖许今后的学子都有四郎一般才情和志气,才取了这三个字作为私塾名。

眼下听杨婧这么一说,褐衣男子看了过来。

但心中想到事先答应过张老的话,他不敢声张,只是搭了一句话,“公子很面生啊。”

杨婧也不露怯,“家中原是大户,自是不会来此,如今遭逢劫难,唉。”叹了口气。

褐衣男子了然一笑。

“公子是来当的?”男子冲他上下一打量,只见他浑身朴素,气度却不凡,鲜少看到,凑上前正想要说说话,后台来人与他耳语了几句,他目光更是一紧,又看了看杨婧。

“五千两?”男子皱着眉头问。

“没错,他是这么说的,还说今日这物件要是当不成,来日再带点别的好东西来,小刘见这小子不像个说大话的,所以拖我来问问掌柜的,这事该怎么做?”

杨婧自顾自背过身去,催了一句,“叫你家掌柜的快看,我家中还有事呢。”

“诶,已经遣人去问了,公子再等等。”柜台里的小厮答道。

没多久,那小厮果不其然拒绝了杨婧,还说让她以后有别的好东西再来,这块玉要价没谈妥。

是了。

五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能谈妥才有鬼了。

她整整衣襟,点头走出,也不多多做停留。

待她一走,褐衣男子走进柜台,“你看真切没有?是好货?”

“小的看得千真万确,的确是个好的。”

“恩,下次若他再来,派人吓唬吓唬,往下拉点价,像这种落魄公子,没什么好神奇的底气,只管打压便是。”

“是,小的明白了。”

褐衣男子点点头,将刚刚收到的画作用礼盒一装,出门去了。

杨婧混在人群中,跟随褐衣男子一路来到城西,眼看着他走进段老板的字画店,站在门外不进,兀自笑道:“转了一圈,原来是从这出去的。”

“小姐!”老远的,春浓奔了过来。“小姐!真的是你,我方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杨婧腾地转过身,“春浓。”

“哦对了,小姐,临安来信了。”春浓扬了扬手中的信,递给她。

“今日你这么早就起啦?”

“那可不,昨日我和集市的老伯约好,今日去拿刚捞上河的青虾,你看小姐。”春浓晃了晃手中的木桶,里面个头大些的青虾还活蹦乱跳着。

她摸摸春浓的头,“那你回去做饭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春浓活蹦乱跳的走了。

杨婧边走边将信拆开,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她压抑不住说道。

可惜春浓已经走远,要不准会追问她有什么好。

杨婧看上去十分兴奋,她在原地走来又走去,险些忘了自己出来究竟是干嘛了,急急忙忙去找刘叔,让他赶着马车帮忙到码头接个人。

而她自己却再次来到了孟晋辰家,敲了敲门,院门一推就开。

她探首看了看,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在。

莫非孟大哥出去寻沈耀了?

想着,她看信后的激动心情慢慢冷却下来,孟晋辰不是一般人,他祖上是药老,单凭这一点,想必也不是凡人。

药老一身超凡医术,可孟晋辰却未曾表露,只说愿意帮忙看着药铺。

可不知为何,杨婧心中总觉得这人会走,看来,药铺还得找人跟着打理才是。

可是找谁呢?

这问题需要好好想想。

她在孟晋辰家的院子外停留了一阵,始终不见人回来,只好空手而归。

可惜了,本还想着趁此机会,介绍他们二人认识的。

不管了,蓝启明能来,这说明临安的遭乱事均已被他处理好了。

一想到这事,她心中就无比舒畅,脚下也欢快地离开。

临安的杨家因为祖上出身低微,眼见短浅不说,爱财如命亦是出了名的凶悍,杨家宗亲中的几位嫂嫂,更是性格泼辣,蛮横无理。

杨家对他们没有感情。

但那终归也是她老后的归所,若是处理不好与杨家的关系,只怕永远是根梗在喉咙里的刺,吞吐两难。

回到铺子,她把蓝启明今夜就到的消息告诉了春浓,两人前前后后忙活着收拾一张多余的床榻出来,把铺子中上下打扫整理了一遍。

这才换了一身浅绿的新衣赶去码头。

刘叔按事前约定好的,马车也到了。

杨婧站在码头处,看着人来人往,和春浓并肩盯着每一条停泊靠岸的船只,生怕错过了蓝启明。

半个时辰后,一条气派的轮船“嗡嗡”驶来,春浓看着问:“小姐,蓝启明不会坐这艘船来吧?”

果不其然,蓝启明一身淡雅蓝衫站在甲板,正冲着这面挥手。

杨婧笑得合不拢嘴,“看来,他是赚了好些钱。”

这艘轮船之大,可容纳百千人,装饰精美讲究,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船只,他能坐这样的船来,杨婧是真心欢喜。

“杨小姐。”磨磨蹭蹭片刻,蓝启明一上岸便对着杨婧跪了下去。

杨婧将他扶住,“不必如此,快走吧,此处说话多有不便,上马车再说。”她凝视着面前的黑瞳,“咦,你的眼睛?”

眼前的蓝启明一扫淮阴土地庙中的抑郁和疾苦之相,眼神清明,面色红润。

“上车再说。”

他们向刘叔的马车走去,都坐稳了,刘叔的声音却忽然想起,“你,你们这是?”

蓝启明掀开车帘,“哦,这些都是我的东西,让他们一并搬上车吧。”

春浓好奇的挤出脑袋来,拉着杨婧的胳膊,“小姐小姐,你快看!”

杨婧笑着把春浓拉回坐好,问道:“你这都是些什么?”

东西搬完了,压得马车沉沉,行驶也连带着缓慢了不少。

蓝启明坐在她的对面,闻言回道:“回主子,只是一些珍贵药材和皮草,快要入秋了,日头也渐在变冷,所以顺道捎了些过来。”

“主子?”春浓惊讶道。

杨婧未曾说话,蓝启明又道:“主子于我有再造之恩,做牛做马都不为过。”

算起来,蓝启明也只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可他眉眼间却早早脱了稚气,性情又温和有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二十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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