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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阔刀》


序言

江湖的黄昏

恐怕每个少年儿郎心底都曾经有一个绚烂的武侠梦。如果明知不可能身体力行,那么勾画自己的武侠世界或许便是次优的选择。

对我而言,迟迟未能动笔的原因是我始终没有找到一条合适的写作之路,直到某天我读到了《三体》这部小说。那时刘慈欣的《三体》风靡全国,在沉浸于其天马行空般想象力的同时,也让我看到了一种写作的模式,一种论文式的写作模式。一篇学术论文要求文章围绕一个中心问题展开,我未曾想过在小说中同样可以适用,而《黑暗森林》和《死神永生》向我展示了这种可能。在这两本书中,前者解释了费米悖论,后者回答了宇宙维度蜷缩的问题,惊喜之下我决定将这种方法移植到自己的小说中来。理性告诉我江湖原本就是虚构,可情感上我仍然愿意相信它至少在遥远的过去真实存在。在本书中,我试图回答一个略带虚拟的问题——当年由意气风华的侠客与绚丽多姿的武学世界所构成的江湖为何消失了。至于谜底,自然会在本书的结尾处揭晓。

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我也感受到了一种怅然,在如今的时代,铺天盖地的修真仙侠小说早已将传统武侠驱赶到了角落里头。还记得我念中学那会,武侠之风依然强劲,每次当新一期今古传奇的《武侠》一到,立时会成为抢夺的焦点。其实,这一切距离现在不过十余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自己也已经很久没再买过当年追捧的期刊。或许,修真小说代表的爽文模式适应了当前快速流变的时代,不过在我看来,那些修真小说中绝大多数都没有情节可言,洋洋洒洒百万字也无非是练级、打怪、泡妞的循环往复,主人公也完全是开了挂的天选之子。当然,任何一个时代总有不落俗套的作品支撑维系着人们的品味,在世俗的大流中卓尔不群。这本书想来成不了其中一员,但至少我未曾随波逐流。不记得谁说过“完成比完美更重要”,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但自认为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书中的人物必然塑造不够丰满、性格不够鲜明,但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矛盾、困惑与无奈。我所描述的,是江湖的黄昏,可内心深处期待的是历经夜雨洗礼后的桃李春风。

这堆文字的设想和一些初稿断断续续已经在电脑中停留了许久一直无缘一见天日,而激励我将他们拼凑完整的,是我的女儿。每个父亲都对自己的孩子充满期许,可是青出于蓝的愿景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我希望,将来我的小灼灼能够像我给她取的这个小名一样肆意绽放,但或许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恐怕会遇到比其他小朋友更多的困难。作为父亲,我能提供给她的物质帮助或许并不足够,但我想借此向她展示面对困难的态度。她的父亲在并不有利的写作条件下,依旧可以坚持自己的小目标,完成这样一部或许并不精彩但至少完整的著作。希望当她将来陷入迷惘之时,这样的示范能够帮助她渡过一个又一个关卡。

最后,我感谢每一位读者。你们愿意花费自己的宝贵时间来阅读我的文字,这是对作者最大的鼓舞。如果你们看完时,能说上一句“还行”,便已足够了。

楔子 远方的客人

当你登临高山之上极目远眺时,世界仿佛尽在眼底,不由地心生澎湃。在中原大地,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遇上好天气都爱享受“一览众山小的满足感。特别是中原皇帝,总是不惜成本,领着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兴师动众地登上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向所有人宣誓自己的至高无上。

泰山固然雄伟奇骏,但往西万里之地,在广袤沙海之间,有一道巨大的山脉横亘其中,这便是新疆天山。天山巍峨连绵数千里,高耸直入苍天的山峰被皑皑白雪所覆,若隐若现地隐藏在云端,山顶上的天池像一块无暇的蓝宝石静静地躺在那里,泛出一汪汪摄人魂魄的诱惑。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将它视作神山,坚信在那个地方有神仙般的传奇存在,毕竟只有神仙才能配得上仙境般的美景。尤其当阳光照耀山峰之时,那种金碧辉煌的神圣形象能让所有途径的行人抬头远眺、心生敬畏。

山顶的冰雪世界里是否住了神仙也许是个永远的谜团,但山顶的积雪融化后汇聚成的开都河,滋养了眼前这片辽阔而肥沃的草原却是不争的事实。在微风吹拂下,一排排、一层层的绿草摇晃着叠成绿色的海洋,满眼充满自在与野性的生命不知不觉间便催动人们吟唱起嘹亮的牧歌。

草原是苍莽的,引得无数诗人流连忘返,留下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千古诗句。相较而言,草原上的泥砌土房显得有些简陋,无论是与中原的深墙大院还是江南的亭台楼阁相比,都显得不值一提。在这里,牲畜是牧民的主要财产,而家里则少有值钱的东西,因此草原人一直保持着夜不闭户的传统,住房也仅仅满足了基本功能。

不过,有个红衣男子似乎对此有所怀疑。他无视眼前动一望无垠的翠绿,蹑手蹑脚地靠前一座再平常不过的房子,好像里面藏有令人垂涎的宝物。

红衣男子用手指蘸了些唾沫,轻轻地戳破窗户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想要确定房子里面是否有人。

“呀!”正在鬼鬼祟祟行动的红衣男子忽地惊诧一声。

一道如飞湍喧瀑般的刀光从土屋内喷薄而出,以猛虎下山之势扑向红衣男子。红衣男子一直小心提防,乍见刀光来袭,急速向后退了一步,身子陀螺一般滴溜溜转了十几个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正面袭击,没有落得当场身首异处。不过这一刀刀势极强,红衣男子虽然勉强保住了脑袋,但发髻被刀气打散,顿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狼狈归狼狈,可毕竟未曾伤及要害,红衣男子暗叫侥幸,强行提起一口气,想要溜之大吉。

刀光一招走空之后,似乎有所不甘,忽然在空中掉转方向,由一生二,竟然在虚空中勾画出一对翅膀的形状,像极了西方传说中的天使之翼。

传说中的天使是上帝的使者,总是带来令人愉悦的消息。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天使都是温柔的,红衣男子面前的就是一位夺命天使,它的那对羽翼上闪烁着令人生畏的寒光。

天使的翼尖挑衅地轻轻撩过红衣男子的脸庞,在男子的脸上留下了一点抚摸的痕迹,红衣男子惨白的脸颊上渗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依照他的揣测,天使的下一刀多半就要割在自己的喉咙上,送上令人窒息的天使之吻。

“张放?”

红衣男子听到声音,诧异地睁开眼睛。他未曾想过在这遥远边疆竟然还能遇到熟人。

“白鹭飞,白公子!”

张放看到眼前人,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激动地大叫起来。他拍了拍胸口,使劲喘了喘气,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总算逃过一劫。

“我到这里你都能找到?有什么不轨的企图!”白鹭飞穿着牧民的麻衣,可说话却带着江南的口音。从他的口气中不难分辨,对这位不速之客并不那么友好。

“白公子不要误会,我就是碰巧路过。”

张放一面扎紧头发,一面拼命解释。他胆战心惊地看着白鹭飞,生怕他再度出手。

“你刚才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以为瞒得过我吗?”

“白公子,我可不敢忽悠您老人家。我确实是路过,谁曾想您在这儿。”

白鹭飞乜着眼睛,最上露出冷笑。他的神情举止分明地传递着一句信息——忽悠,借着忽悠。

“我跟您说句不中听的,如今江湖上除了我这样的故人,怕是都忘了当初江湖上有您这么一号人物了。”

白鹭飞不得不承认,张放的这句忽悠实在是具有不小的说服力。

白鹭飞十年前也曾是鲜衣怒马、风头显赫的游侠少年,可因为家族变故渐渐淡出江湖。按照人走茶凉的惯常速度,他这杯本就不算炙手可热的茶确实已经算得上是透心凉了,也许这个张放真的只是凑巧碰上自己。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白鹭飞算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年没有见过当初的旧人了,人都是念旧的,时间久了终归忍不住想念。

“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白公子不请我进去喝口茶。”

张放两只眼睛一直在观察白鹭飞的神情,他从白鹭飞缓和的面部肌肉上判断自己的话得到了对方的初步信任。他连忙顺势提出了这个看似自然的请求,因为他仍然惦记着白鹭飞房子里的东西。

马克思曾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张放没有听过这段名言,如果他看到,定然会感叹竟有人能够如此形象地描述自己。

张放比较幸运,因为白鹭飞也没有机会聆听马克思的教诲。对他而言,眼前的张放虽说称不上什么朋友,但好歹也算是熟人,在此地重逢总还是有几分亲切感。何况客人既然开了口,不请人进去一坐多少有违待客之道。

“那就进来瞅瞅吧。”白鹭飞打开房门领着张放进了屋。

张放既不休息也不喝水,从进屋那刻起一双大眼睛就四处打量。白鹭飞的房子里,除了床和桌子,几乎算得上是家徒四壁,张放不费什么力气就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完成了搜索之后的张放止不住地流露出疑惑和失望的神情。

“不对啊,我刚刚明明感觉到了。可这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啊?难道是水土不服产生错觉了?”

张放从中原不远万里来到新疆,的确不是观光路过,而是来找寻一样宝物。他历经曲折,总算在白鹭飞的屋子外面感受到了宝物独有的气息,但屋内的所见让他对自己刚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白公子你忙吧,我还要赶路。什么时候回中原了一定告诉小弟一声,好酒好菜肯定伺候好了。”

张放没有发现目标,急着要离开。他脸上的伤口还是火辣辣地疼,提醒他不久前的遭遇。

“不送。”

白鹭飞观察张放进屋后的表现,确定他一定是有所企图。不过,他环顾一下四周,自己都觉得身无长物。

虽然东西不多,但白鹭飞素来不修边幅的习惯让本来不大的屋子有些零乱。平时还有个老仆帮助收拾,这两天老仆外出,一下子打回了原形。或许是客人来过的原因,白鹭飞自己也有些看不下去,动手简单收拾了起来。

“对了。这几把菜刀阿古提那小子上次扔这就一直没拿走,这个败家子!”白鹭飞一边擦拭,一边把案板上的三把菜刀捆在一起。

“怎么还生锈了,上次看还锃亮锃亮的?”白鹭飞看了看手上不经意间染上的锈迹,不解地挠了挠头。

第一章 青萍之末

每次走出门,白鹭飞总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即便是拎着一串生锈的菜刀也是如此。

草原的绿一直蔓延到了眼界的尽头,凝成一种透心的苍翠。草原之上,是同样望不到边的蓝天,蓝到了人们心灵的深处。草原和蓝天之间,悠闲地飘着几朵白云,像是在享受这天地之间最美好的景色。

白鹭飞第一次来到此地,双脚立刻像是被磁铁牢牢锁住一般无法动弹,自那天起白鹭飞再也没有离开过。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仅仅是作者的幻想,不过白鹭飞却在现实世界中找到了如出一辙的镜像。

正如《桃花源记》里的农夫沿着桃花林前行,白鹭飞同样悠然自得地行走在一片树林之间。当然,这里还桃花源还是有区别的,这片林子种的不是桃树而是核桃树。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在核桃林里,一个肤色黝黑的新疆小伙子,正靠着树干专心致志地捧着本《论语》大声诵读。只是这少年的口音听起来奇奇怪怪,配上一本正经的朗诵表情,旁人听起来反而显得可爱好笑。

“阿古提,你在那唧唧喳喳地干嘛呢?”

这个叫阿古提的少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急忙直起身子,拍了拍衣衫上的核桃碎屑。

这声音听着好像在耳畔,可说话的人却分明在百步开外。阿古提循着声音张望,看到一个身影闲庭信步地在沙地上飘着,说话间就到了近前。

“白鹭飞,你来的正好,尝尝新摘的核桃。”

此地名叫胡杨村,白鹭飞大约一年前辗转来到此地。村子里,最愿意与他这个外地人交往的就属阿古提。见白鹭飞过来,他高兴地向招了招手。

白鹭飞今年三十二岁。他的相貌和阿古提完全不同,是典型的江南人样貌。在江南人中,也称不上英俊潇洒,没什么出众之处。鼻子不是那么挺,眼睛不是那么大,还留着一圈显然没有打理的胡子,唯有腰间挂着的一柄短刀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不过,若是有武道高手在场,他一定会对白鹭飞刮目相看。白鹭飞一路而来,看似悠哉悠哉速度却堪比骏马。更难得是,行走在在沙地之上却未曾留下哪怕一串浅浅的脚印。任何习武之人仅凭这份轻功和内力修为,便已有了傲视江湖的资本。

白鹭飞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阿古提跟前,看了看散落一地的核桃壳。

“我说阿古提。照这个速度,你这核桃还没挑到市场上估计就被你吃完了吧。”

阿古提憨憨地抓了抓脑袋,说道:“我娘告诉过我,核桃最是补脑,多吃会聪明的。这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有点傻里傻气的,我想多吃点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核桃是好东西,能补脑。可这前提是吃的人首先得有脑子啊。”白鹭飞听了阿古提的话,嘴里嘟囔了两句。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阿古提凑上一步问道。

“没啥、没啥。”白鹭飞打了个哈哈,瞄见了阿古提手上的《论语》,用奇怪地眼神看着他,“你竟然还看上书了?”

“是啊,我娘给我的书。她说告诉我这本《论语》是每个中原读书人小时候一定要读的,里面有不少做人的道理,可以启迪智慧。”阿古提笑道。

“哦?那你读出点什么道理。”白鹭飞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今天读了这段。”阿古提指了指刚刚念的一页,“这孔夫子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三十岁了才能站立。这点我比他强多了,我三岁的时候都已经帮着爹爹在铁匠铺干活了。”阿古提一本正经地讲述他的《论语》心得。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核桃。”白鹭飞听了阿古提的独到解读,忍不住又看了看满地的核桃壳。

“有什么不对的吗?”阿古提看白鹭飞的神色异常,好像并不是听到正确答案所应有的表情,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

“也算是一种理解吧……”

自从《论语》诞生以来,有无数学者为它作注,对书中诸多语句各路学者有着不同的见解,有些甚至天差地别。不过,任何一版的注解肯定都不会与阿古提的这一版有雷同之处。不过,白鹭飞自认为没有中原学究好为人师的不良嗜好,他明白如果较真起来向阿古提解释《论语》的本义极有可能是自寻烦恼。

白鹭飞不喜欢烦恼,他离开中原来到天山定居,本来就是为了避免烦恼。

“阿古提,中原的读书人读《论语》,是为了将来能参加科举,考上了能当官。你别告诉我也想去考?”白鹭飞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那我可考不上。咱们这个村听村长说了几十年都没有人能考上,我更不可能了。我是为了迪赛丽,我一直喜欢他,可她好像不太看得上我。我想着能多读点书,有点文化,说不定她就喜欢我了。”一提起迪赛丽这个名字,阿古提眼里闪着精光,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瞧你这副没出息的色眯眯样子。”白鹭飞看着阿古提花痴的模样,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白鹭飞心里其实对这个朴实的小伙子非常喜欢,也很希望阿古提能够早点赢得佳人的芳心。他心想,四书五经之类的典籍可以不用精通,但自己还是应该教给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一点实用的生活绝招。

其实,好为人师近乎是一种天性,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差异仅仅在于程度而已。白鹭飞自己一把年纪还没娶上老婆,可也觉得有指点年轻人的能力。

“有个成语叫做扬长避短,你知道吗?”

“不知道。”阿古提皱着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个成语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想要把事情办好,就要把自己厉害的方面展示出来,把差劲的方面隐藏起来。一个人想让别人喜欢,也是同样的道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白鹭飞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阿古提还是摇了摇头。

白鹭飞仰天长叹一声,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

“你看你这个身材多棒。瞧瞧这一身腱子肉,这个村里其他人有吗?”

“好像没有。”阿古提掰着手指把村里的男人过了一遍。

“但是我这皮肤是不是太黑了,你怎么就那么白?”阿古提看了看白鹭飞的脸,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缺点。

“男人黑一点好,那叫有男人味!”白鹭飞连忙鼓励了一句,“你别打岔,听我跟你讲完。你三岁就能打铁了,人家孔夫子三十岁才能站起来,这就是你厉害的地方。你下次见了人家姑娘,就把这身子腱子肉露出来,再把我教你的刀法耍一遍,保管她对你的态度不一样!”

“真的吗?!”阿古提兴奋地跳了起来。

“那不要等下次了,我这就去村口耍刀去。”

阿古提一听有办法让迪赛丽喜欢上自己,哪里还等得了,迫不及待地就要跑去家里拿刀。

“你的书啊!还有上次丢我家里的几把破刀!”白鹭飞挥了挥手中的论语和菜刀。

“这书也不用看了,你喜欢就送给你吧。菜刀你也留着用吧。”

“都生锈了你也好意思送人?”

“用用就好了,我打的菜刀越用越亮。”

没等白鹭飞说出第二句话,打了鸡血的阿古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越用越亮?吹牛也不打草稿。”

白鹭飞吐糟了两句,低下头看了看阿古提硬塞给自己的《论语》。出乎他的意料,书中的《论语》竟然不是一般的线装书,封面用的是上等的牛皮纸,最是防水、防虫。所用的纸张显然也是用料上乘,不但字迹清晰还闪耀着一股金属的光泽感。白鹭飞翻开扉页,上面赫然盖着一个红色的印章。

“追远堂?”白鹭飞倒吸了一口气。

追远堂是长安最有名的私人藏书楼之一,由宗氏家族世代经营。宗氏一族自六百年前就开始收集各类珍本、善本、孤本,追远堂的收藏数量之多、种类之全、质量之高都冠绝天下。六百年间,历经了多次改朝换代,宗家人一直靠着自己的坚韧,努力使这些珍贵的典籍免受战火的毁灭。即便是如今大胤朝的皇室藏书阁,在许多方面也未必比及得上追远堂。二十年前大胤皇帝下诏编撰《十全宝典》,许多方面的资料存在缺失,最终还是依靠追远堂献书六百余册才得以继续开展。追远堂的藏书一直以来受到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的追捧,即便是一本普通的书籍,只要有追远堂的印章在上面,价格也往往动辄数十两白银。

“这小子怎么会有这样贵重的书籍?”

白鹭飞到过阿古提家里,无论怎么看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家。事实上,方圆百里范围内,白鹭飞也未曾听闻有像样的大户人家存在,如此贵重的书籍就不应该出现。但此时的阿古提已经跑出老远,白鹭飞的疑惑也没人能够回答。

“算了吧,管他哪里来的呢。”

前文已经交代过,对于令人棘手以及想不明白的问题白鹭飞一贯不愿意伤脑筋,他随意地把书揣在怀里,又到别处闲逛去了。

村口大树下,几个年轻姑娘正坐在一起,一边整理羊毛一边说笑聊天。

“诶,迪赛丽,你看有人找你献殷勤来了。”一个绿衣姑娘拍了拍迪赛丽的肩膀,指了指前头。

迪赛丽高高的鼻梁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顾盼生姿,一身火红的长裙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红润,活脱脱的一个维吾尔美女的模样。

“绿珠!就你整天乱嚼舌头,他跟我有什么关系!”迪赛丽啐了绿衣姑娘一口。

“谁不知道阿古提这傻小子每天不见上你一面,那魂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绿珠笑得更大声了,引得其他几个姑娘也忍不住咯咯大笑。

阿古提走到姑娘们面前,却没有同往常那样害羞而笨拙地向迪赛丽献殷勤。他慢慢脱去短衣,在原地踢腿伸展,活动起了筋骨。几个姑娘被他反常的举动所困扰,不知道这个傻小子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诶,你别说。这小子看上去傻傻的,这身材还真是好啊。”看到阿古提露出的一身肌肉,绿珠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我们的某个姑娘以后日子可是滋润了呢!”

“是啊,是啊,幸福的不得了!”

你一言我一语间,几个青春期的姑娘不由自主地荷尔蒙上涨起来,主角迪赛丽更是早已羞红了双脸。

场上的主角阿古提已经彻底活动开了筋骨。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用布条团团缠绕的包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解开。一柄长刀露出了神秘的面容。

“这傻小子还会舞刀吗?”姑娘们都好奇地看着阿古提。

阿古提不慌不忙地摆开架势,一板一眼地舞了起来。他的刀法是白鹭飞闲着没事的时候传授的,不过是中原武林稀疏平常的伏虎刀法。

中原许多门派的弟子在修习本门上乘刀法之前,都会以这路刀法作为入门刀法来学习。伏虎刀法虽然简单,但一招一式大开大阖、层级分明。刀法中的基本动作劈、砍、削、缠、挡都能够很好地得到训练,最适合用来巩固提升基本功。

白鹭飞要求阿古提每一个动作都要尽力舒展,不拖泥带水。阿古提自己为了增加气势,每出一刀,就大喝一声。在几个不懂武功的姑娘开来,这小子虎虎生风,好像还真有几分大侠的样子。

“这呆子这会看上去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帅气呢。”迪赛丽托着腮帮,一时也看得入神。

“哟!这会是不是觉出人家的好来了,看花眼了没?”绿珠伸手在迪赛丽面前晃了晃。

“去!”迪赛丽害羞地推了绿珠一把。

“好啦。我还要去把衣服洗了,不陪你了。”绿珠站起身,收拾好东西,朝着其他几个姑娘招了招手,“咱们都走吧,别耽误了某些人的好事!”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中,几个姑娘识趣地为两个人腾出了地方,只留下娇羞的迪赛丽和有些不知所措的阿古提。

“迪赛丽,西边的胡杨叶子黄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可漂亮了。”

阿古提本来计划了一整套说辞,不过一见到心上人脑子就转不动了,完全不知道缓冲过渡,一张嘴就直奔主题。

迪赛丽没想到这个愣头青居然胆子这么大,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开口邀请自己单独外出。虽然她对阿古提也已是芳心暗许,可姑娘家的矜持让她不好意思直接答应。

“上次是谁说要给我买中原人用的丝绸吗?怎么到现在连个碎片都没看到?”迪赛丽害羞地转过身,一边摆弄衣角,一边嘟着嘴故意埋怨。

阿古提可没有听出迪赛丽撒娇的语气,只听清楚了字面的含义。当然,以他之前读《论语》的理解能力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表现了。面对心上人口中的质问,以及看行动上看起来像是生气的转身,阿古提有些不知所措。

“丝绸挺贵的。就那么一小块就要十几框核桃的价钱,我一直在努力攒钱……”沉默片刻后,阿古提小声地解释道。

“那你什么时候买了我再……我可以考虑。”

迪赛丽本来想说再考虑,可她怕阿古提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家伙听到“再”这个字眼估计就会认为是拒绝的意思,顾不上矜持半途改了口。刚才阿古提虽然表现木讷,可在姑娘家眼中反倒加了有所加分。因为,阿古提没有像大多数男人那样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而是坦诚实情。结婚前,每个少女都会将自己的另一半幻想地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真的谈婚论嫁时,总是更倾向于找一个可靠的男人。

“你等着,明天我把核桃卖了,就能给你买最好看的丝绸!”阿古提觉得空气中仿佛被人倒了一大罐蜂蜜,让人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吸多了会甜腻的瘫软。

第二天清晨,阿古提兴冲冲地装好了核桃,在集市上等待着主顾的到来。他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两框核桃,憧憬着它们变成迪赛丽脖颈上柔软的丝绸。

阿古提没有等多久,就有一个突厥打扮的中年汉子停在了他的面前。这会天气还未入秋,但这位突厥客商却围了一条银色的貂绒围脖,多半是穿出来炫耀自己财富的。

阿古提曾经在大巴扎上看到过貂绒,知道这是数千外的东北特产。带上貂绒围脖穿上貂绒大衣,就算是再大的风雪也浑身暖洋洋的。阿古提明白这样的客商一定是有钱的金主,如果谈妥了不但自己这两框核桃能够一售而空,自己地里剩下的那些也不愁销路。

“客人请留步,看看我的核桃。这是最好的灰皮核桃,一口咬下去都是油。”阿古提热情地向突厥商人介绍自己的核桃。

来人没有说话,伸手从框里拿起两个核桃。

“客人,你吃两个尝尝,一吃就知道这核桃的好,口味骗不了人的。”阿古提见突厥客商有意向,赶紧趁热打铁。

突厥商人轻轻一捏,核桃壳像煮熟的鸡蛋壳,碎的四分五裂。可是他并没有把核桃仁放进嘴里品尝,反而从框里又拿起几个核桃,纷纷捏碎后扔到了地上。不一会,阿古提面前已经铺满了满地的核桃碎。

“诶,客人,你怎么都捏碎了?”阿古提有些心疼地看着碎裂的核桃。

“哼!”突厥商人冷冷地说道,“你这小鬼好滑头,竟然好意思夸自己的核桃好!你看看我都没使劲就碎成这个样子,就这种软绵绵的核桃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吗?”

“谁说这核桃不好?”阿古提正不知如何是好,白鹭飞如及时雨一般出现替他解围。

白鹭飞一觉醒来,有些放心不下自己小兄弟的生意,决定来市场上看看阿古提的销售情况。没想到一照面,就遇上了阿古提的尴尬处境。

“软绵绵的,是个什么好核桃!”突厥商人不依不饶。

白鹭飞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握住了拳头。随即,他微微一笑,摊开手掌,掌心上的石头粉末被风一吹,散的无影无踪。

“石头都这般软,核桃能硬到哪里去?”

“你!”突厥商人震慑于白鹭飞刚刚显露的一手功夫,不敢随意造次,转身就要离开。

“怎么就走了,核桃钱还没给呢。”白鹭飞追了上去。

“你要多少?”

“一个一两,这地上总有三十多个。你是有身份的人,就给你凑个整,五十两吧。”白鹭飞拉住突厥客商的手,不允许他如此轻易地走掉。

五十两别说买阿古提的两框核桃,就是买阿古提这个人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况突厥商人长这么大,从未听说这个世界上有白鹭飞那样的凑整方法,明摆着是狮子大开口,要讹诈一笔。

突厥商人对白鹭飞无赖般的报价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

“兄弟!”

突厥商人吓了一跳,白鹭飞的一张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凑了上去,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您还没给钱呢。”

突厥商人想要发作,但自付不是白鹭飞的对手,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放低了语调:“今天来得匆忙没带够银子,下次补上。”

“哦。那也没有办法。兄弟你一看就是有钱的主,这点银子九牛一毛罢了,肯定不会欠债不还的。既然今天手头不方便,我们愿意等,方便的时候再拿来便是”白鹭飞一脸理解万岁的表情。

突厥商人不明白一刻钟前还胡搅蛮缠的白鹭飞为何突然变得“善解人意”,溜之大吉的机会难得,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转身离去。

“这就不问他要了吗?”

眼睁睁地看着突厥人远去,阿古提有些不甘,他还在心疼那一地被无端捏碎的核桃。

白鹭飞敲了阿古提一下,骂道:“看不出来你小子挺贪财啊,五十两买你几个核桃你也心安理得嘛。”

阿古提吃痛,委屈地揉着脑袋,说道:“我就想把这几个核桃钱要了,我答应迪赛丽要给她买丝绸的。这要是没钱了可怎么办?”

“就这事你惦记得最牢了,看看这是什么?”阿古提看到白鹭飞手里提着一块洁白的玉佩,雕的是一对喜鹊。

“这个你拿去换银子吧,去给你那心上人买礼物去把。”白鹭飞把玉佩塞给阿古提,“记住啊,没有一百两不能卖!”

“这个这么值钱吗?”阿古提很是怀疑这远远不及半个巴掌大的小石头能值那么多银子。

“你小子还敢怀疑我!”白鹭飞抬手冲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记爆栗。

阿古提也不敢还手,毕竟白鹭飞给他出的主意让他离抱得美人归更进了一步。

“哦,忘了告诉你了,迪赛丽已经答应只要我买好丝绸她就和我一起去胡杨林,你教我的真好用,谢谢了。”阿古提忍着泪花向白鹭飞道谢。

“行了,别臭美了,赶紧去吧。”白鹭飞看着阿古提滑稽的样子好不容易憋住了笑。

“你那么厉害怎么没有女人跟这你?”阿古提勉强停住刚刚迈出的身体,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新问题。

“我也挺奇怪的。”白鹭飞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上次说皮肤黑的男人有男人味,是不是你的皮肤太白了,女人不喜欢。”阿古提继续发问。

“也许吧。”白鹭飞只希望早点结束这无聊的对话。

“你要不吃点羊鞭、羊宝什么试试看。听说那东西吃了会更男人。”阿古提把自己听到的丰富知识毫不吝啬地分享了出来。

“滚吧!”白鹭飞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就朝阿古提扔去,吓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走了。

胡杨村里的时间仿佛是一面平静的湖水,假如不是日出日落在不断提醒着人们,白鹭飞甚至无法感觉到光阴的流逝。而集市上的冲突,看起来也不过是一次微小的涟漪,惊不起任何的波澜。

白鹭飞第二天清晨起床解手,将昨天发生的一切排出了体外,完全忘记了曾经出现过的突厥商人。临近傍晚,他来到村边的小河旁,准备钓几条鱼来做个烧烤慰劳一下自己的肠胃。

“就是他!”白鹭飞刚刚咬钩的鱼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给吓跑了。

白鹭飞循声望去,正是昨天那个突厥商人,与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两个突厥大汉。两个突厥大汉都带着兵器,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这几个人的突然出现吓跑了他的战利品,白鹭飞决定要好好出手教训一下。其实白鹭飞已经钓够了晚餐的分量,其他的鱼他打算事后全数放生。只不过在他看来,自己放生和被别人吓跑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后者是对他私有财产的悍然侵犯。

“这位兄弟我就知道是讲诚信的,这么快就来还钱啦!”白鹭飞心里打着坏主意,脸上却是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你偷了我的玉佩,竟然还敢在这里猖狂!”突厥商人气急败坏地说道。

“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几曾见过什么玉佩。”白鹭飞一脸无辜地看着三人。

“白鹭飞,昨天你给我的玉佩原来不是你的。”阿古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几个人面前,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

白鹭飞气得肺泡都要炸了,碰上阿古提这种猪一样的队友,他实在是被整的没有脾气,抬起一脚就把他踹飞了出去。

“这是我们村里一二愣子,说的都是瞎话。”

“看样子有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用刀子说话更利索点。”

阿古提的一句话让白鹭飞的任何辩解显得苍白无力,对面的三人已经完全确信是他偷了玉佩,陪着突厥商人一起前来的两名大汉毫不客气地抽出了兵器。他们两人手上握的是一种弧形的弯刀,这种弯刀最适合在马上砍杀,在中原很少有人使用,漠北的突厥倒是有不少用弯刀的高手。

两个大汉耍了几下把式,弄出几朵刀花,一步一步地逼近了白鹭飞。

白鹭飞见到刚才两名突厥大汉的招式,皱了皱眉头。

“天妖教?”

突厥大汉停住脚步,似乎对白鹭飞能叫出这个名字感到有些奇怪。

“听说你也是有点修为的,既然知道我们天妖教的威名,那就把玉佩双手奉上,再给我们磕上三个响头,这事就算……”其中一个大汉准备实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

“砰砰砰”。突厥人还没说完,两人就被白鹭飞摁着头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下。

“你们天妖教的人爱好也真是奇怪啊,居然要人帮着磕头。”白鹭飞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下面轮到哪位了?”

另一名带刀大汉赶忙往后推了一步,昨天的突厥商人一个人站在了最前面。

“哟,这位兄弟迫不及待了啊?那就来吧。”白鹭飞眯着眼睛,露出猛虎盯着小鹿的表情。

突厥商人想要躲开,但白鹭飞的手就像施了魔法一样,始终停留在他头顶三寸之处。

“砰砰砰”。突厥商人还是没能逃脱这悲惨的命运。

“两位练过功的估计不过瘾吧?”白鹭飞兴奋地搓了搓手,“大家都是大忙人,就不要客气了,还是一起再来享受一便吧。”

“点子扎手,分头走!”突厥大汉发现形势不妙,准备脚底抹油跑路。

白鹭飞摇了摇头,感叹道:“人心不古,大家都贪图一对一服务了。”

左边的大汉正要施展轻功,白鹭飞早已经看破了他的逃跑路线,手掌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大汉的左脸位置。“啪”的一声,响起清脆短促的节拍。

“你!”大汉捂着脸,脸红的像刚出摊的猪肝。一个大男人被人结结实实地扇了一记耳光,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大爷跟你拼了,有种再来!”

“啪”。大汉的右脸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

“竟然还有这种要求,你们今天真是一再刷新我的眼界啊。”

“你……”连挨了两记耳光,突厥大汉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我没脸见人了!”突厥大汉说完竟然当场情绪崩溃,哭得像个两百多斤的孩子。

“心理素质培训还是要加强啊。”白鹭飞摇了摇头,冲着另一名大汉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吧。”

大汉如闻仙音,赶紧把哭得杀猪似的同伙给拖离现场。

“不要拉我,我要报仇!”

看起来,某些人受辱之后竟然激发出了血性。白鹭飞眉毛一挑,开始构思别的手段。

“不,你不想!”

好在还有心存理性的同伴及时堵住了唧唧歪歪的嘴,白鹭飞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与某些人一般见识。

草原的冬季格外寒冷与漫长,从农历八月开始,冰雪的势力范围便一日胜过一日。草原人也就有了及时行乐的习惯,对舒适的季节格外珍惜,每天晚上都会聚集一处,共同庆祝美好的时光。当天晚上,犹如之前的许多个完善,村里的人围坐在一起,点上篝火,吃着西瓜,看着能歌善舞的维族姑娘翩翩起舞。

“唯美食、美酒、美人不过辜负”是白鹭飞众多座右铭中的一句。虽然美人不是自己的,但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何况吃进肚子的酒肉可是实实在在的。白鹭飞打了个饱嗝,觉得有了三分微醺的感觉,慵懒地靠在躺椅上,显然对今晚的一切非常满意。

阿古提也没少吃喝,但完全没有受到酒精的干扰,目不转睛地盯着舞池中央。

迪赛丽一身束身舞服,包裹着玲珑的曲线,配合飞旋的舞步,一时之间力压群芳,成为了全场焦点。

阿古提的心里美滋滋的,迪赛丽特意带着他刚买的丝巾,时不时地还眨动会说话的大眼睛,向他抛来几个媚眼。阿古提一边看着心爱的姑娘,一边大口大口喝着刚酿的葡萄酒,不知不觉话就多了起来。

“古力老爹,今天天妖教的人又来了。还是白鹭飞厉害,几下子就把三个人给赶跑了。”

被阿古提称作“古力老爹”的,是胡杨村的村长。在他的倡导下,胡杨村开始通过种植核桃致富,村民们都对他敬仰有加,白鹭飞住的房子也是古力老人专门腾空出来招待他的。

“什么?他们来过啦?”满头白发的古力老人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

“是啊。”阿古提便把白天几个突厥人寻衅滋事和白鹭飞大显神威的事迹向古力老人描述了一遍。

“啊。那可麻烦了,下次他们再来可就不是三个人了。”古力老爹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他如刀斧刻过的额头上,皱纹更深了三分。

“古力老爹,天妖教的人怎么回到你们这里?天妖教我在中原的时候也听说过,他们可从来没有越过嘉峪关以西活动。”白鹭飞向古力老人询问。

“哎,这事说来话长了。我们村北面二十里有个寨子,叫黑风寨。里面有二十多号强人,为首的名字叫做勒罡。这个勒罡以前是天妖教的教徒,后来听说触犯了教规被赶了出来。他跑到我们这里,纠结了附近百里的土匪,做了土匪头子。”

“哦?我来这里也挺久了,倒是第一次碰见他们。”

“你不知道,他们一年只来一次。”

“那还算客气啊。”

白鹭飞生活的年代里,强盗、土匪、盗贼是绝大多数人生活中的组成部分。当时的官府没有今天各种高科技设备的支持,许多案件难以破获只能是不了了之。至于占山为王的强人,官府的兵丁和武器很多时候未必占得了优势,更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中原权力统治核心区域,也只有几座大城市相对安全,何况是胡杨村这样的边陲地域。白鹭飞听起来,一年来一次的强盗,倒是能算得上盗亦有道。

“我们村里对这些人都恨之入骨。我们这边雨水少,也种不了庄稼。每年主要就靠养些羊过日子。他们每年都等羊羔长大的时候过来,每次就要抢走我们一多半羊羔。也就算核桃不好处理,否则我们村的处境怕是更加凄惨”古力老人想起那些被劫掠的财产,重重地叹了口气。

“太可恶了。那黑风寨具体在什么的地方?”

白鹭飞原本这是一群以为小打小闹的土匪,不曾想如此贪得无厌。他听得义愤填膺,在酒精的作用下,立马就要找他们的麻烦。

“你可不能去。我知道你身上是有功夫的,可他们有二十多人。除了勒罡以为,他们的二当家以前好像也是个练家子,不在勒罡之下。他们人多势众,太危险了。”古力老人连忙相劝。

“那,这边官府也不出面吗?”

白鹭飞也觉得今天自己酒喝得有点多,说话不免有些冲动。他来胡杨村将近一年,一直保持着低调,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武功。他来到边陲,就是希望能够远离中原的喧嚣,体验一把岁月静好。如果他想要继续在胡杨村住下去,自己的真实修为还是不宜过于暴露为好。

“我们这里无论离哪个王国的中心都有不少路程。最早的时候我们还是归中原的哪个皇帝管辖,后来中原动乱、高昌国崛起,我们现在就归高昌国管辖。不过这两年高昌国也不行了,看不到官府的影子了。听说中原的大胤皇帝这几年一直想重新把我们纳入版图,可是毕竟远隔千里,一直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古力老人回忆着村里的历史。

“我到这胡杨村大半年了。你们一直都很照顾我,特别是古力老爹你,我和老吴一直住在你们家,你们也没嫌我们烦。每天三丫头还给我们做好吃的,三丫头的手抓羊肉真是美味啊。”白鹭飞抓起一块羊肉放心嘴里,咀嚼着满嘴的芬芳。

“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可招待客人的道理还是懂的。”古力老人看着白鹭飞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笑了。

白鹭飞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以往也习惯了讲究的日子。原本他打算在胡杨村最多停留一两个月,但一经住下,离开的日期就不断地向后拖延。阿古提、古力老人还有其他的村民们,他们的身上还留存着一种令人感到柔然的本性。在许多地方,这种被称为质朴的东西似乎已经难觅踪影。

白鹭飞希望自己能继续留在这里,可他更明白自己有责任为这一方净土保驾护航。自己在胡杨村享受了一年闲适的时光也拥有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既然得知了村民的遭遇,白鹭飞无法坐视不理。他的腰间还别着刀,刀总有不得不出鞘的一天。

“我这个客人吃吃喝喝的,也该有点表示了。”白鹭飞抹了抹嘴边的羊油,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短刀。

第二章 单刀赴会(一)

黑风寨是一个木结构的堡垒,大门前矗立着一座黑色的瞭望塔。寨子前的一整块土地都被清理过,看不到一株树、一颗草,只留下一片裸露的黄土。白鹭飞骑着马站在大门前,一人一马的影子在太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线条。

一只响箭冲天而起,刺破了宁静的空气。

“呀,还挺正规的,居然有警戒哨。”白鹭飞下了马,拍拍马脖子,安抚安抚受惊的马儿。

“一直穿云箭,千军万来相见!”黑风寨的岗哨上有个人冲着白鹭飞大喊,“黑风寨禁地,生人勿进!”

“乖乖,千军万来相见。要不是我早就打听清楚你们寨子统共就二十多号人,还不得被你们吓得屁滚尿流。”

为了能够提前预警,黑风寨的岗哨是寨内最高的建筑,将近五丈高。岗哨内的大汉平时看地面上的东西都觉得像是微缩模型,但是今天他突然觉得地面上白鹭飞的形象比刚刚大了一圈。他揉了揉眼睛,睁开一开发现白鹭飞又凭空大了一圈。自己看白鹭飞的视线也从俯视逐渐变成了平视。

哨岗急忙上下张望,发现自己的哨塔竟然被砍成了三截,自己现在离地不过三尺多高,另外两端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可刚刚自己站在上面一直是稳稳当当的,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这位不速之客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砍断哨塔而不被自己察觉,实在是个难解的谜团。

“你是不是使了什么妖法?”岗哨有些戒备地问道。

“是啊,你来打我呀!”白鹭飞眯着眼睛挑衅道。

“妖人,纳命来!”

大汉作威作福习惯了,有人挑衅便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他跳下瞭望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狠狠砍向了白鹭飞脖子。

“砰!”一具尸体倒在了地上,白鹭飞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门口有七八个匪徒听到了刚才的响箭报警,呼天喝地抢着从寨子里冲了出来。只是这群人碰到了白鹭飞,就像是羊群碰见了独狼。他们临死前,只看见白鹭飞的手挥了挥,万里晴空突然换上了黑压压的色彩,就像凭空出现了大漠中令人谈之色变的黑沙暴,铺天盖地伸出了爪牙。

“魔鬼!”

他们怔怔地望着黑色的风暴,在一阵风后齐刷刷地倒了下去,每个人躺在地上异口同声地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黑风寨的大厅上面挂了个匾额,龙飞凤舞地刻着“聚义厅”三个大字。

聚义厅内传来了行酒令的声音,白鹭飞走进去的时候,十几个人还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黑风寨建立五六年来,从来只有打家劫舍的份,何曾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到太岁爷头上动土。

“来着何人!”

厅上首的虎皮椅上,一个虬髯大汉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大喝。其他人纷纷拔出了兵器,其中一个大概是酒喝多了,拔了两次也没把刀从刀鞘中拔出来。

白鹭飞冷笑一声,问道:“你就是勒罡吧?你们黑风寨的人都到齐了?”

“兄弟莫非也是来投寨的?我们这里其他的不说,酒肉还是管够的。”勒罡不愧是领头人物,说起话来自带三分威严。

“哐”的一声,聚义厅的大门轰然关闭。

“都到齐了那我就放心了。”白鹭飞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伙食还不错,连上路酒的事都可以省了。”

聚义厅内十几个人听到白鹭飞嘴里冒出“上路酒”三个字,彻底明白了来者不善,只等勒罡老大一声令下,准备一拥而上把眼前这个出口不逊的家伙乱刀分尸。

白鹭飞不急不忙地从腰间解下佩刀,又不急不忙地一点点擦拭着刀身,直到刀身被擦得光可鉴人。十几个匪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鹭飞,他们有些口干舌燥,不知道这柄短刀究竟有何等的锋芒。

不过,他们都没有看清白鹭飞佩刀的样子,眼前只有一道紫色刀气冲天而起,像一条愤怒的狂龙在扫荡人间,刹那间席卷了整个聚义厅。

当紫气退去,聚义厅里除了白鹭飞之外,就还剩下两个依然站着的人。在勒罡身前,一个黑衣男子手里拿着一对半月型的金色武器,颤巍巍地勉强支撑着。刚才他用尽全力替自己和勒罡挡下了白鹭飞的出鞘一刀,起伏的胸膛显示他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你相比就是那个有两下的二当家吧。”白鹭飞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黑衣男子手中的兵器,“明月轮?你是拜月教出来的?”

“是”黑衣男子有些哆嗦。

“可惜啊。你这个明月轮质量好像不太过关,不信你看。”白鹭飞伸出两根手指,点在了明月轮的中心。黑衣男子像被战车冲撞了一样倒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边墙上。

边墙上正好陈列着一柄长约一丈的大刀,样子像是当年关公关二爷手里的青龙偃月刀。

关公以忠义形象明传千古,这帮匪徒们不但把自己的大厅叫做聚义厅,还供奉了关公的大刀。不巧的是,这柄百余斤的大刀经不住黑衣男子的碰撞,从刀架上掉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黑衣男子的脸上。

“这我可真不是故意的。”白鹭飞转过头去,面带惨痛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勒罡。

“大侠英雄好汉”勒罡因为害怕话也说不利索,从怀里匆匆掏出一本绢书,“这是天妖教的秘典天地玄黄刀法。大侠你是用刀的好手,一定有帮助的。”

“我先走了,大侠你慢慢参透吧。”勒罡不敢递给白鹭飞,匆匆把书放在了桌子上。

一道白影从白鹭飞手中飞出,把勒罡死死地钉在了那张虎皮椅上,只留了一个刀把露在外面,发出嗡嗡的震颤。

“哎,你这人真不会谈条件。”白鹭飞拿起勒罡的绢本秘籍,“你好歹说一下东西给我留你一命啊。条件都不提就送东西,那我只好收下了。”

第二章 单刀赴会(二)

黑风寨被一夜之间荡平,二十多名匪徒全数覆灭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胡杨村。

“白鹭飞,你好厉害啊,一个人就把他们都给干掉了。”阿古提崇拜地看着白鹭飞。

“我上次让你铸刀,你好了没啊。”

白鹭飞原本的短刀是他来新疆前在一个小镇上随意买的,既然钉在了勒罡尸体上他也不想要了,索性留在了黑风寨。阿古提是当地的铁匠,白鹭飞半开玩笑地提起让他为自己铸刀。直到白鹭飞尝试着用他锻造的菜刀切了两天菜,才发现原本锈迹斑斑的难看模样真的如阿古提吹嘘的那样焕然一新,他才感到事情的蹊跷。阿古提的铸刀工艺如同那本追远堂《论语》一样,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个偏远小村之中。

“好了呢。你让我做的,我都是认认真真地。我觉得我之前打的刀剑都没有这次的好。”阿古提殷勤地说着。

“那到你那里去看看吧。”白鹭飞点点头,难得这小子办事还靠谱的时候。

阿古提家的铁匠铺子不大,门口有一个泥铸的炉子,闪烁着沸腾的火焰。铁匠铺向来是个让人大汗淋漓的地方,可是白鹭飞每次走进来,都会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

阿古提从架子上里取出了三把刀,并排放在桌面上。

“怎么有三把?”白鹭飞不解地问。

“铸刀前不是你说的嘛,要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你看这把刀叫无锋,这把叫大巧,这把叫不工。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阿古提依次指了指桌面上的三把刀。

“没有,没有,要有不对也是我不对。”白鹭飞再次对阿古提的解读能力表示惊叹。

白鹭飞扫了一眼三把刀,眼光停留在了右手边的无锋刀上。无锋刀刀鞘取材于村外的胡杨木,焕发出一种胡杨特有的光泽。最吸引白鹭飞的还是胡杨木上的纹理,以黑色的鬼眼为中心抽出无数缠满的丝线,刀未出鞘就有一种十足的神秘感。

白鹭飞缓缓抽出无锋刀。刀身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花纹,刀柄上也同样简简单单套了一层胡杨木。白鹭飞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刀身,感到在钢铁的包裹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在里面隐隐跳动。

白鹭飞暗暗吃惊,他发现这刀的律动竟然和自己的心脏韵律一模一样,好像在他握刀的一刻起,这把刀就像是有灵魂一样尝试与自己进行沟通。白鹭飞试着运气一分内力,刀身上泛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光华,像是没有被打磨的璞玉,低调而华贵。

“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铸刀术,竟然能整出这样的绝世神兵。在这个边荒小村里也真是埋没了。”白鹭飞正在为阿古提的技艺惋惜,可转念一想,“若是真到了中原,这样的技艺怕是不知会引起多少人的眼红和嫉妒,他这样天真烂漫的性格又怎么能经受得住随之而来的风波呢,也许这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吧。”

白鹭飞有心要试试这无锋刀的威力,在案板上轻轻一划。可是让他大跌眼镜的是,案板上竟然连个划痕都没怎么留下来。

“怎么还没开锋?”白鹭飞用手试了一下刀尖,确定这柄刀根本没有开锋。

“那当然啦,没开锋的才叫无锋嘛!”

白鹭飞崩溃地翻了个白眼。

“也好吧。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希望这柄未开锋的宝刀能够让这离别不那么痛吧。”

“你,你要走了吗?”阿古提惊讶地问道。

“是啊。”

“我照你说的在迪赛丽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现在迪赛丽看我的眼神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你要是走了,我……我没人请教,怕……怕又不能讨她喜欢了。”阿古提有些慌了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你这小子留人难道就是这种理由吗?”白鹭飞心里暗自好笑,可看到阿古提清澈而忧郁的眼神,只好宽慰地说道,“迪赛丽这姑娘不错。我看到出来,她心里也是喜欢你的。你放心吧,只要你最多再有半年,姑娘的芳心一定会被你征服。”

“那你以后也不能教我刀法了。”阿古提念念不忘帮助他走上人生巅峰的刀法。

“刀法再好,也不如有个陪你一起过日子的女人实在啊!”

从阿古提处取了刀,白鹭飞打算收拾行装次日便离开胡杨村。如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听说了他扫荡黑风寨的事迹,将他视作小村里难得一见的英雄人物。白鹭飞明白,一旦成了英雄,自己就永远找不回原先的祥和与宁静,甚至还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有个白了半边头发的老头在打扫门前的空地。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叫吴金德,从白鹭飞出生之日起,就一直陪伴着他的成长。白鹭飞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只有他无论怎么劝说,也要跟着白鹭飞一道闯荡天涯。虽然是在穷乡僻壤,可他还像过去一样,一丝不苟地保持着当年每日清扫的习惯。

“老吴,收拾收拾东西,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吧。听说洛阳新都城已经很有一番气象了,咱们就去那里看看吧。”白鹭飞回来之后,劈头盖脸地来了这么一句。

老吴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眼睛开始慢慢发红,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最后禁不住老泪纵横。

“少爷,你这么些年四处漂泊,在这新疆边陲小镇一住就是大半年,我真担心你就这么把锐气磨平了。”

看着老吴快六十的人了,这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白鹭飞朝四周看了看,也没找到什么能擦拭的东西,只能口头安慰道:“老吴,你别这样。我们是去洛阳,又不是去西天。”

老吴擦了擦眼泪,激动地说道:“少爷,不瞒你说。有一阵子我都绝望了,以为就要守着你这么老下去了。没想到,少爷你终究还是振作起来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收拾。”老吴好像突然年轻了十岁,连脸上的皱纹看上去都平滑了一些。

“老吴。你也别说的那么夸张。其实呢,离开这里主要是因为咱们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刚刚最后的五十两我给了阿古提那小子,现在身上就剩几两碎银子了。哦,对了,你那儿应该还留着点吧?”

“我,我这里也只有三十几两了。”老吴喃喃地说。

“够咱们爷俩的路费了。”白鹭飞倒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

满含对胡杨村的依依不舍,白鹭飞和老吴两人天不亮就悄悄地离开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一路之上,只有冉冉升起的朝霞照亮他们东去的道路,像是为他们送行。

老吴已经年过半百,白鹭飞不愿他太多劳累,一老一少就这么走走停停地朝着东方迤逦而行。三个月后,洛阳一家客栈里,白鹭飞洗去了一身的尘土和疲惫,在松软的大床上昏昏入睡。

第三章 长路漫漫(一)

第二天,天刚鱼肚白。白鹭飞还沉浸在梦乡之中,而千里之外镇江王大妈家里已经飘起一股面条特有的醇香味道。

“小虎,和你爹一起过来吃早饭了。今天是腊八,金山寺照例要施腊八粥。去年就因为你睡懒觉,差点没轮上。赶紧麻利的,可别又迟到了。”

“听到了,这就来了。”王小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一家人围坐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地享用起王大妈亲手制作的早饭。镇江人的一天往往从一碗热气腾腾的锅盖面开始,劲爽可口的面条赋予人们对生活的憧憬。对于王大妈和镇江千千万万居民来说,看起来又是平常而又愉快的一天。

吃完早饭,一家人就手拉手来到街上。腊月的天亮得晚,此刻日头才刚刚升起。但与平日不同,今天的街道上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腊八是腊月第一个重要的节日,又有金山寺施粥这一活动。镇上的人们都早早地往城西而去,毕竟人多粥少,去得迟了就赶不上这份好彩头了。

金山寺的早课也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而提前结束。住持法相下令打开了山门,领着全寺一众僧人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信众们。而在一片明黄色的袈裟中,有三位僧人身着月白袈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法相禅师向着三位僧人行了个礼。

“觉尘方丈、觉明禅师、慧能师侄。今日正逢腊八,我寺要开门施粥。三位拈花寺的大师既然来了,便是与我镇江百姓有缘,请一块为百姓施粥祈福吧。”

金山寺始建于东晋年间,当年笃信佛教的梁武帝在此设立水陆道场,诵经设斋,礼佛拜忏。此后历代,金山寺一直被作为皇家寺院,庙宇宏大、香火繁盛,极盛时寺内有僧人三千七百余人。虽然金山寺源远流长,但近百年来威望最高、风头最劲的却是这三位僧人所来的地方——拈花寺。

拈花寺坐落于山西五台山上,建寺两百年多来出了不少高僧大德,特别是在《文殊师利般若经》等经书上有令人叹服的解读。至于令拈花寺享有赫赫威名的,不仅在于其对佛法的参详,更是因其在武道修为上独树一帜。

在当今的江湖之中,最有名望的当属三大派和七大世家。其中拈花寺与碧落宫、黄泉府并称江湖三大门派,在武林中享有泰山北斗一般的地位。

今天来的三位僧人身份更是非同小可。觉尘禅师是拈花寺现任方丈,武林公认的领袖之一。觉明禅师是拈花寺达摩院首座,精研佛法四十年,是人人尊敬的高僧大德。至于最年轻的慧能,是觉尘方丈的关门弟子,从小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年纪轻轻在佛法上就有了超乎常人的见解。在武学一道更是少有的天才,二十岁时被允许进入罗汉堂修行“六通”绝学。除了一声超凡脱俗的修为,上天还赐予了慧能一张精致的脸庞,即便是佛门那些看破红尘的高僧大德,在第一眼瞧见慧能时,都忍不住发出感叹,称他是“神仙般的人物”。江湖上不少人都相信他将来会接替师傅觉尘,成为新一任拈花寺主持。

“法相方丈客气了。”觉尘禅师合十回了个礼,“我们三人愿尽一分薄力。”

此刻站在山顶,已经可以看到远处乌泱泱的人群蜂拥而来。

“信众们就要到了,我们一同下山去吧。”法相禅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法相等人刚刚迈步,就感到脚下的台阶在微微晃动。随后,晃动的频率和幅度越来越大,大殿内的供奉都纷纷落地,最后连大雄宝殿前的香炉也剧烈摇晃起来。金山寺僧人大多不会武功,许多人都在剧烈的摇晃中难以立足,东歪西倒地躺下一大片。

“不好,是地震!”觉尘禅师大喝一声,“大家都卧倒在地,尽量往开阔处移动。”

地震的强度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屋檐上的瓦片开始纷纷脱落,甚至连支撑大殿的十二根金丝楠木基柱也无力回天,恢宏的大雄宝殿在僧人的惊呼中轰然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这剧烈的震荡才慢慢平息。僧人们站起身来,看到的是一片满目疮痍的景象。

寺内的殿宇十之五六已经完全坍塌,剩下的也是残缺不全,满地都是碎木残骸。他们中的许多人一生从未经历过地震,还不敢相信这大地之怒所造成的破坏。

一些胆子大的僧人反应过来,第一时间跑向藏经阁,要去抢救里面宝贵的佛家经典。金山寺藏经阁中有不少珍贵的典籍,其中有二十七部是三百年前金山寺方正大师历尽千辛万苦从天竺不远万里取回,是金山寺镇寺之宝。

“先不要管藏经阁!”法相方丈看着山下,“一部分人留下来抓紧把这些残骸清凉干净,尽量留出空地。其他人随我一起下山,这次地震山下百姓一定多有伤亡,速速就人要紧。”

“阿弥陀佛。”觉尘宣了声佛号,“方丈以救人为先,置佛经于后,当真是大慈悲心。拈花寺虽然只有三人,愿随大师一道下山,尽一分绵薄之力。”

事态紧急,法相禅师也不再推辞,领着众人一起下山。

山下早已经是哀鸿遍野。镇上百姓大多没有领教过地震的威力,也不懂得躲避的方法,很多人都被压在房屋下面。平静祥和的镇江一时间成了修罗地狱。

慧能修为精深,从早上开始一直到忙着四处救人,到傍晚还是水米未尽。眼看着太阳落山,再要找到废墟下的幸存者已是难上加难。

最后一点夕阳眼看着就要散去,不舍地停留在远山的一角,好像不忍心就这样放弃众多生死未卜的生命。夕阳的余晖反射在一所破败的房屋上,竟然隐隐形成了一轮灿烂的光晕。在光晕中间,一道光束折射出来,投向了屋檐下的一个阴暗角落。

慧能见到天降异象,认定一切必然是上天的启示,在那废墟之下,想必还有人一息尚存。他赶紧来到废墟前,用双手搬去几根房梁,一对中年男女的身体逐渐显露出来。慧能赶紧用手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可是手指间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慧能又摸了摸两人的背部,身上的体温也已经散去,只触碰到一片冰凉,显然已经断气许久。

“阿弥陀佛。”

慧能宣了声佛号。这一天当中,他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死亡,纵使二十年的佛家熏陶要求他不悲不喜,可面对如此惨烈的生离死别,一颗佛心终究也难以自持。

突然,他听到尸体下面传来微弱的声响。慧能小心地把两具尸体清理出来放到地面上,发现下面还有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一天下来,这孩子已经几乎没了力气,但听到外面的动静,凭借求生的本能,挣扎着发出了一丝呼救的声音。

被慧能救出的小孩正是王小虎,他的父母用身体挡住了房梁,用自己的生命争取了儿子生存的最后一点希望。

慧能握着王小虎的双手,将自己的真气渡入他的体内。慧能修练的内功心法是拈花寺两大心法绝学之一的无相禅功。佛家的内功绝学与佛家经典相辅相成,最能够激发人的生存潜能。王小虎在慧能源源不断的内力帮助下,逐渐恢复了意识。

眼前的一切对王小虎而言,显得熟悉而又陌生。早上还一切安好的家乡,在一瞬间就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地震大发雷霆时那种天崩地裂的混乱之中,只记得一大片屋顶塌了下来,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随后就只有无尽的黑暗。

王小虎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好像并没有太多的受损。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突然看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父母。

王小虎心里咯噔一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呆呆地望着父母的尸体。

“哇”的一声,王小虎忍不住大哭起来。慧能紧紧地抱着王小虎,陪他一直守着,直到这撕心裂肺地哭声因疲惫渐渐散去。

入夜的金山寺里寒意逼人。江南的冬天本就湿冷难耐,混杂着人们哀声的心绪,更是凝结出一种令人瑟瑟发抖的感觉。金山寺的房屋损毁严重,何况是否有余震也是一个不得不提防的问题。方丈法相令寺内僧人将所有能够利用的棉被、毛毯、帐篷、衣服全部都搬了出来,在寺院大殿前的开阔地上建起了临时的住所,来安置被救的居民。

慧能坐在王小虎身旁,睡梦中的王小虎全身一直在微微颤抖,今晚这个梦注定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慧能索性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

几点荧光在黑夜中闪烁,竟然是只有在盛夏时节才会出现的萤火虫。这群萤火虫在王小虎头顶盘旋片刻,纷纷钻到了他的衣服里,用自己的光和热来温暖抚慰这个受伤的孩子。

“阿弥陀佛。”法相方丈和觉尘方丈等人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都纷纷合十诵念。

“觉尘方丈。”法相方丈说道,“这小孩父母双亡,将来的生活恐怕难有着落。既然是贵寺慧能师侄所救,如今又有如此奇异景象发生,依我所见定然是与我佛门有缘,与贵寺有缘。不知方丈是否愿意收留他作个弟子。”

“善哉,善哉。”觉尘方丈回了个礼,“扶危济困本是我佛门中第一要义,此子又与我拈花寺有缘,我们自然会好生收养,将他抚养成人。”

“不过。”觉尘方丈顿了顿,“他毕竟是镇江人氏,我拈花寺距此千里。这孩子是否愿意就此远离家乡遁入空门,还要问一问他自己的意思。”

“觉尘方丈思虑周全,那我们且待明日吧。”

“希望明日一切都能好起来。”

第二天,太阳温暖着这片受伤的土地,给每个人带来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慧能柔声问道。

“我叫王小虎。”王小虎的双眼红肿,这样的悲痛又岂是一个孩子能够轻易承受的。

“我叫慧能,是拈花寺的僧人,住在山西。你可愿意以后跟着我一起到山西。如果你觉得太远,也可以留在这金山寺,法相方丈会好好待你的。”

王小虎虽然昨天才第一次与慧能见面,但对这个救命恩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依赖感和安全感。这一切不仅仅是慧能对他的施救,也不仅仅源自慧能天生菩萨般的面容,也许还有着一种宿命般的牵连。

“我愿意跟着慧能大师。”王小虎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那就随我去见过方丈和觉明师叔吧。”

拈花寺方丈觉尘、罗汉堂首座觉明和金山寺方丈法相已经等候许久。

“师傅,这就是昨天徒儿所救的那个男孩,俗名叫王小虎。此子伶仃孤苦,愿意入我寺修行,还请师傅收留并为他赐予法号。”

“我佛门万千道理归于一是个空字,最难参透的也是这个空字。你是我徒儿慧能所救,就让他来作你的师傅吧。你就是我拈花寺净字辈的第一名弟子,法号净空,希望你将来能好好诵经理佛,领悟佛门的真谛。”觉尘方丈轻轻拍了拍王小虎的额头,算是完成了入门的仪式。

在拈花寺,收徒是一名僧人成长的重要环节,意味着自己的能力受到了寺院长老的认可。慧能身为觉尘方丈的关门弟子,首徒的选择不可谓不重要。他指定慧能收王小虎为徒,不单是昨日所见的异象,更在于他看到了这个孩子在经历生离死别之后那种超乎常人的澄净,这是修习高阶佛法最为重要的天赋之一。

“小虎,方丈给你赐了法号,以后在寺里你就叫净空。快谢过方丈。”

“谢过方丈。”

“净空年纪尚小,佛家经典艰深古奥,不要急于求成,我拈花寺武学更不宜急于传授。你作为师傅,要好好教导,让他做个乐观、正直、善良的人,然后再行传授,方能不误入歧途。”觉尘方丈特意嘱咐自己的爱徒。

“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慧能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法相方丈,还要麻烦贵寺为净空剃度。”

“这个自然,我们这就安排。”

十五日后,镇江的一切逐渐开始重新回到正轨,人们从悲伤中逐步走出,开始了重建家园的忙碌工作。慧能和净空也告别了金山寺,一路北上,开启了净空平生第一次漫长的旅程。

第三章 长路漫漫(二)

如今的中原大地处在大胤王朝的统治之下。大胤建国不到百年,但三代帝王个个都堪称雄才大略。大胤在结束了中原三十多年的割据纷争之后,逐步开疆拓土,形成了一个东西南北方圆六千里的庞大帝国,大胤的辽阔疆域被划分成了青、幽、徐、冀、荆、扬、兖、豫八个州。现任大胤皇帝武开云即位不久就力排众议,将都城从长安迁往洛阳,并将洛阳方圆三百里的土地单独划出新建一州,名曰中州。自此,大胤九州万方的说法正式形成。

洛阳是帝国新都,而且又在两人返回山西五台山的必经之路上。慧能有意让净空一览帝都的繁华,既是一见世面的难得机会,也能帮助自己的徒弟舒缓心情。

师徒两人往北沿着大胤官道向着洛阳进发。一路上,慧能不断地向净空讲解大胤朝的历史和九州各地的风土人情,净空也见识了许多从未亲眼见过甚至从未听闻的新鲜事物。

随着洛阳越来越接近,官道上也变得越来越热闹。大胤物产丰饶、文化灿烂、国力鼎盛,作为帝国新都城的洛阳更是吸引着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人们前来瞻仰。官道上随处可见四方来朝的各路人马,形形色色的一切都让净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路上净空看到了长着蓝色、绿色眼睛的色目人,头发和胡须翻卷的波斯人,全身漆黑的昆仑奴,还有他们从家乡带来的特产,诸如狮子、麒麟、大象还有汗血宝马等等不一而足。镇江虽然也是一方重镇,但几曾有机会见到这样的风物。

这天,两人离开荥阳镇,一路上匆匆赶路,准备在夜深之前赶到新密住宿。晚饭过后,师徒两人仍然在行进的路上,借着初上的月光,向着集镇快步前进。

净空觉得官道边的行道树上好像有个东西一跃而过,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净空以为自己一天赶路疲惫加上夜幕笼罩看花了眼。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可是眼前反而出现了更多的影子,在树丛之间此起彼伏。

净空看过镇上耍猴人,知道猴子常年生活在树上,最擅长攀爬,心想这大概是猴群在活动吧。可是他努力分辨之下觉得这些身影看上去比猴子要大得多,而且似乎还穿着衣服,怎么看都更像是人的模样。

“人怎么可能会飞呢?”净空立刻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两位好啊!”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净空耳畔响起。

净空转过头,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官道边的长草上。这个少年虽然精瘦,但体重怎么也有百来斤。可他优雅地站在草叶上,好像比棉絮还要轻飘。

少年郎朝着慧能和净空笑了笑,说道:“天色已晚,两位要抓紧了哦,我先走一步了!”

“师傅,完了完了。咱们这一定是见鬼了。我爸妈以前就告诉我说晚上有鬼怪出没让我不要乱跑,我以为他们是吓唬吓唬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净空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净空,别怕。这就叫做轻功。我们拈花寺里的师兄和前辈们都会这门功夫。”慧能拍了拍净空的肩膀安慰道。

“轻功?”

净空正在思考这个新词的含义,眼前突然一花,慧能的身子轻盈地跃上了刚刚那个少年站过的长草之上。

慧能脚尖轻轻一点,草叶上的露珠受力弹起,轻轻地落入慧能掌心,而他的身形依旧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

净空被眼前这一幕彻底折服,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直挺挺地楞在原地,嘴巴嘟噜了半天终于发出了声音。

“师傅,我太崇拜你了。”

师徒两人风尘仆仆地进入洛阳地界之时,洛阳九门早已关闭。两人只能在郊外的一个客栈里面歇脚,等待明日一早进城。

晚上躺在床上,净空满脑子还是轻功带给他的视觉冲击。他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能够拥有突破想象的能力,他的心扉也因此敞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师傅,我以后也能学会轻功吗?”

“轻功是武学的基础,只有具备了灵活的步伐,才能进一步学习其他功夫。每个人习武的天赋有所不同,但只要坚持,总能有所成就。”

从镇江到洛阳的旅途上,净空生平第一次见识了大千世界的多姿多彩。而且,他还知道,自己所见所闻不过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脚下的这片大地还有无穷无尽地风光等待他去探索。净空本以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走遍大江南北,可若是自己拥有了飞檐走壁的轻功,一切不可能转眼就变成了可能。

“师傅,除了轻功,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本事啊?”

宝库的大门已经洞开,没有人能够抵挡进一步向内探索的欲望,何况是好奇心极重的孩童。

“是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本事。有的人能够单手扛起一头牛,有的人能一剑削掉一个山头,还有的人能用一块小石子射中百丈外的柳叶,甚至有人能够在水底下待上一整天的时间。我们把这些本事统称为武学。”

“师傅,那你再跟我讲讲关于武学的事吧。”

拥有超能力,也许是每个男孩心里难以忘怀的梦想。就在今天,净空突然找到了一个梦想成真的可行办法,又如何能够按捺地住内心的激动。

慧能心里清楚,如果今天不对净空说个透彻,他无论如何是睡不着觉的,于是娓娓讲述起一个属于武学、侠客的梦幻世界。

“人们很早以前就发现,人跑得不如马快,力气不如牛大,不像鱼虾能在水中生活,更不比鸟雀能在天际翱翔,于是人们就开始尝试寻找提升自己的途径。从远古时期的墨子开始,人们就尝试着借助工具来实现这一目的:有的能工巧匠开始制作机械,来实现人类的理想。在泉州,有百丈巨轮,能够纵横大海,无惧风浪。传说皇家大内有人按照当年诸葛武侯残留的图纸重现了木牛流马,能够负重千斤日行百里。南方广东的天机阁,制造出了能够带人乘风飞行的人造翅膀,穿上之后就可以像鸟儿一样翱翔。”

净空的脑子还没有从武学的奇妙中挣脱出来,又听到了这么多关于机械神奇力量的说法,让他一直保持着人瞠目结舌的状态。净空绞尽脑汁,可是他用尽想象也无法想象出这些神奇机械的模样。

“那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些东西,我们的日子不是就越来越好了嘛!”至少净空还能够得出这个正确的结论。

慧能点了点头,说道:“但人们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就是通过修练来改造自己的身体,不用借助任何外物,拥有更敏锐的眼睛、更强健的身体、更灵敏的步伐。就说刚才提到的轻功,如果练到极致甚至也可以如鸟一般自由。”

“照师傅的意思,这两种办法都是让人们变得更加厉害。那为什么师傅和这么多人选择后者而不选择前者呢?”

“师傅给你讲个故事吧。”慧能看着净空充满疑惑的大眼睛。

“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净空高兴地说道。

“你知道观音菩萨吗?”

“当然了,我们家里就供奉观音菩萨。我娘说了,观音菩萨是最慈悲的菩萨,她会保佑我们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从前有个人,他每天早晚都要拜观音菩萨。有一天,菩萨被他的虔诚感动,就现了真身。观音菩萨问他说,我现在现身了,你有什么话要当面对我说的吗?那人想了想问道,菩萨,你每天也拜佛吗?菩萨说,当然拜佛了。那人又问,那您拜的是哪尊佛呢?菩萨回答道,我拜的是观音菩萨。”

“啊?她自己不就是观音菩萨吗?怎么自己拜自己呢?”净空忍不住问道。

慧能笑了笑,答道:“那人也是这么问菩萨的。菩萨回答他说,你要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啊!”

“哦……”净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心思马上又回到了武学中,问道,“师傅,你是不是也会很厉害的武功啊?”

“武学一道博大精深,师傅也只是懂得其中的一点皮毛。等你长大一点,师傅一定会把自己知道的都尽可能地传授给你。”

“好啊,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们明天还要早起呢,赶紧睡吧。”

“是,现在就睡。”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净空渐渐步入梦乡。

第四章 秀色可餐(一)

“好高,好高啊!”

还没有进入洛阳城,净空已经被霸气侧漏的城墙所倾倒。镇江并不是偏居一隅的小镇,不过地处江南腹地,兵戈的风险小之又小,只有东南西北四个入城口出修建了城墙。而洛阳的城墙长达百里,将整个洛阳城围在当中。城墙高三丈九尺,每个半里设置城楼,有全副武装的金吾卫驻守其上。净空想要看清城楼上的士兵,必须使劲仰起头来,没过多久就酸了脖子。即便如此,净空也丝毫没有要低下头的意思。

等到穿过城门,真正的震撼才刚刚开始。

洛阳城自古就是中原王朝举足轻重的兴衰之地。及至大胤一朝,皇城、宫城设置于西北,宫城位于核心,其南为皇城,东西各建有隔城和夹城,北面为玄武城、曜仪城和圆壁城,东夹城之外还建有东城,东城之北为含嘉仓城。城东北和南城是居民和商业区,划分为坊市。

大胤皇帝改变了一贯以来左右对称的城市布局,把城市的各部分与天子联系在一起。以洛水的流水喻天上的天汉银河,把京城看成天帝的皇居“紫微宫”,架在洛水上的最大的桥和宫城的南边正门相连,叫“天津桥”。城中最雄伟壮丽的的莫过于中轴大道。其上有七座建筑分别对应天上的七个星座,从南到北依次为:天阙、天街、天门、天津、天枢、天堂。这片建筑群南北纵贯隋唐东都洛阳城中,一幅以“紫微垣”为中心的天上三垣呈现在人间。

宽阔整齐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川流不息的车马、打扮入时的行人,一切的一切都让净空感到新奇,恐怕没有哪个词汇比“目不暇接”更适合形容他现在的样子。

“师傅,洛阳城那么大,咱们要去哪儿呢?”净空被眼花缭乱的繁华景象迷住了双眼,在原地驻足了一枝香的时间,总算缓过劲来。

“咱们先去城东的白马寺,顺道去那里寻一餐斋饭。”

“白马寺?这个名字好像听到过,是不是很有名啊?”

“不错,白马寺确实是一代宝刹。师傅就跟你讲讲这白马寺的渊源吧。”

“好啊,好啊,最爱听师傅讲故事了。”

“五百年前,有个皇帝晚上睡觉时做了个梦,他梦到一个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在殿庭飞绕。第二天早上,皇帝招来大臣们,把昨晚的梦说给他们听,想看看谁知道这梦的含义。有位学问很大的博士对皇帝说,在遥远的西方住着佛祖,就像您梦到的那样。皇帝听了大喜,派了不少人作为使者远赴万里拜求佛经、佛法。”

“那他们求得佛法了吗?”

“他们出发后在大月氏国,遇到天竺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见到了佛经和释迦牟尼佛白毡像,于是恳请二位高僧来中原弘法布教。两位高僧被皇帝和使者的诚意感动,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来到了洛阳。皇帝非常高兴,下令在洛阳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摄摩腾和竺法兰为了能将佛法在中原大地上弘扬,以大毅力翻译《四十二章经》,是各派佛法的共同祖奠。两位大师最终都圆寂于白马寺,长眠于中土。在此之后,多位高僧大德先后来到白马寺译经,百年间有三百九十五卷佛经在这里译出,白马寺因此被称为中原佛教祖庭。”

“他们不想家吗?我这些天晚上时常想起爸爸妈妈。”

说到这里,净空的鼻子酸酸的,眼泪忍不住地就要往下流。可他倔强地用力揉了揉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慧能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一个八岁的小孩遭遇大难、父母双亡,对净空来说实在是承担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打击。

“法师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牵挂,但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佛法的弘扬和天下太平。”

“哦。”净空小小年纪一时还很难理解两位高僧的大情怀。

“法师白昼译经,晚上继续,三更暂眠,五更复起。除译经外,每天晚饭后还要抽出时间,为弟子讲演新译经论,解答提出的种种问题,并与寺中大德研讨各种理论,评述诸家异同,融会贯通。其译业彪炳、不辞劳瘁,讲学论道、诲人不倦的精神,也是空前卓绝的。”

“师傅,白马寺到了!”

时间在慧能的传道授业中不知不觉地流逝,净空完全沉浸在摄摩腾、竺法兰两位大师的故事当中,直到一尊神骏的白马塑像迎面出现在两人行走的道路中央。

慧能看了看白马,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眼前这尊白马昂首嘶鸣,前蹄直立,眼神中充满了驰骋天下的豪情壮志,浑身的肌肉似乎潜藏着无尽的力量,马中之王的尊贵气质显露无疑。这尊塑像无疑出自名匠之手,可是成就白马寺的白马分明应该是驮着经书负重前行的样子,何来如此的跳脱不羁?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确实为白马寺的入口。白马塑像之后,是一条长长的进香之路,用的不是一般的青石而是名贵的汉白玉。道路两侧,五百尊同样是汉白玉打造的罗汉雕像凝视着芸芸众生,一直延伸至般若门前。

师徒两人进了白马寺,慧能本想在瞻仰古刹风光的同时再向净空详细讲解,可有人气喘吁吁地迎了过来,打乱了他们的步调。

“哎哟喂,贤侄你怎么也不提早打个招呼,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来人身份不俗,乃是白马寺主持大梦和尚。大梦方丈的脸上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袈裟有些褶皱的印记显然没来得及好好整理。慧能并没有事先将行程告知白马寺,大梦方丈今早刚刚从别处得到消息,忙不迭地出门迎接。

“慧能带着新收的徒儿净空一路游历路过宝刹,只愿一堵古寺风华,未敢劳烦方丈。”

大梦禅师是个极为热情之人,慧能上次随师父到访之时就已经充分领教。那一回,大梦刚刚接掌白马寺,陪着师徒二人在洛阳城里转了三天,即便是晚上两人借阅藏经阁经书时,大梦也一直陪伴左右。过分热情的款待,让慧能颇为不适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慧能不想惊动大梦,不料还是难以回避。

“贤侄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你来我白马寺,老朽若是连基本的地主之谊都不尽,以后还怎么有颜面见觉尘方丈呢!”

大梦方丈用袖子擦了擦汗滋滋的大手,不由分说一手牵着慧能一手牵着净空,领着两人到了自己的禅房。

一路上,慧能的眉头皱地更深了。白马寺自上次一别,看起来经历了一次彻底的翻新,寺院的规模扩大了一杯以上,主要的大殿都重新进行了修缮。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全寺最大的建筑——大雄宝殿,屋顶、栋梁等主要结构以紫铜打造,一派熠熠生辉的土豪气息。在当时,铜的价值较我们的时代要高出不少,是铸造货币的主要材料。单单一座大雄宝殿,用铜怕是不下十万斤,实在有些奢华过度。

接近禅房区域,慧能师徒也与不少白马寺僧人擦肩而过。他们身上的穿着的僧衣和佩戴的佛珠都远胜其他寺院。三人经过后院时,慧能看到僧人的禅舍修建的也颇有气象。来到大梦方丈的禅房,里面清一色黄花梨的布置更是尽显雍容大气。

“贤侄,这里条件不太好,你们吃住怕是要委屈了,不要介意啊。”大梦方丈亲自泡了壶上好的黄山毛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方才路上慧能瞥见贵寺禅舍,较之敝寺条件有天壤之别,实在算不得简陋。”

佛家一向讲求清心寡欲,白马寺的布置显得与这一理念有些格格不入,随处都显露出奢华的味道。慧能心里也隐隐生出一丝反感来,言语中也多了一分微词。

“不能比、不能比。我这里也就是硬件上稍微提升了一些,内里的东西到底是和拈花寺有差距。”大梦方丈也听出了慧能话里的言外之意,急忙解释道,“师侄有所不知,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门面这东西若是不重视,很难在民间立足,特别是像洛阳这样的大城市更是如此。”

“佛祖曾告诫诸佛、诸菩萨,勿以法相示众人。因为一旦显露法相,众人膜拜的就不再是佛法要义,不再是发自内心真正的虔诚。”慧能显然对大梦方丈的解释并不认同。

“师侄啊,诸佛菩萨当然不用靠着法相了,他们那个境界讲起话来字字珠玑。可咱们不一样,我这里一多半的弟子都是穷人家出身,私塾都没上过,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完全得从头学起。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人提升起来他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但这寺院上下每天都得有进项,总要弄些东西帮衬帮衬,咱也得脚踏实地不是。”大梦方丈大吐苦水,说到动情处不禁潸然泪下。

“方丈用心良苦,慧能受教了。”话说到这份上,无论是否赞同,慧能都不应该再多说了。

“贤侄难得一见,无论如何也要在明天的布施会上讲一讲。”大梦方丈紧紧抓住慧能的手,那架势是绝不允许慧能推辞。

“那请方丈说个主题吧。”慧能见大梦方丈的样子,心知推辞不下,只得答应。

“老朽哪里敢出什么题,贤侄随便来讲一段经,那都是我洛阳信众的福音啊。”大梦方丈喜笑颜开,这句话倒并非全然是吹捧。

慧能想了想,征求道:“小僧听闻贵寺珍藏有当年玄奘法师手抄的《金刚经》,方丈您看讲一段《金刚经》可好?”

“那敢情好啊。《金刚经》可是咱们佛门经典中的经典了,贤侄定然是有不同寻常的心得。明白一定要好好讲一讲,让老朽这群不成器的弟子有点上进的动力。”

“大梦方丈谬赞了,慧能实在不敢当。”

“好了好了,一高兴忘了时间。贤侄你一路多有劳顿,还请歇息吧,老朽不打扰了。”

大梦方丈任务达成,摸了摸锃亮的光头,兴高采烈地出了门,马上吩咐弟子将明日拈花寺大师讲经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洛阳城。

第四章 秀色可餐(二)

白马寺的宣传工作成果显著。第二天清晨信众就已挤满了寺院,偌大的广场竟然被人群拥堵地水泄不通,颇为万人空巷的气势。大梦方丈也早早地就梳洗打扮,换上了他平时不舍得穿的一套七宝袈裟。

盛装之下,大梦方丈油腻的圆脸清爽了不少,啤酒肚看起来也不那么讨人生厌,甚至在袈裟的熠熠光辉下反倒有一种弥勒似的雍容大度。

“诸位善男信女们,请大家雅静了。”大梦方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此次祈福诵经大典,我寺有幸请到了山西五台山拈花寺的慧能大师来为大家吟诵解读佛家经典《金刚经》。慧能大师是拈花寺方丈觉尘禅师的入室弟子,虽然年轻,但对佛法、佛经的研究早已经是登堂入室。五年前,西域天竺六位高僧曾到拈花寺交流辩经,我们的慧能禅师一以对六,三天三夜滔滔不绝,令天竺高僧拜服而回…………”

听完大梦方丈的介绍,大家都对这个还未现身的年轻和尚刮目相看,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庐山真面目。

当慧能款款走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净空得以充分见识了洛阳少女、少妇们疯狂的表现。

面对这个自带光环、朱颜玉润且年轻有为的大师,台下第一时间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寂静。所有女信众们都睁大了眼睛,倾斜着身体,流露出一幅花痴的神情。“秀色可餐”这个成语看来并非是女性的专属。

然而,短暂的平静之后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啊!”不知道是哪个年轻女子按耐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这一声尖叫也彻底引发了连锁反应,台下的女子们,无论老幼,彻底转变成了一台台高功率喇叭。

“好帅啊!”

“天啊,怎么可以这么帅!”

净空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要被声浪震碎了。

大胤建国以来,一改前朝封闭的气象,对广大女性各位宽容。特别是都城洛阳,女性们可以从商甚至从政,参加马球、蹴鞠等体育活动,可以选择性感暴露的着装,绝不会因为整日抛头露面而引来闲言碎语。对于慧能而言,这种开放的风气也许也有它不利的一面。

“慧能,我要嫁给你!”

“我要给你生儿子!”

疯狂的人群是可怕的,疯狂的年轻姑娘更加可怕。

慧能望着台下苦笑着摇了摇头。底下姑娘们的情绪已然处于失控的边缘,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恐怕用不了多久,有人就要冲上台去把他抱走。

“以前听人说女人是老虎,看这个样子还真的没骗我,虽然是漂亮的老虎。”净空内心对女人第一次产生了阴影。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为了避免局势滑入不可控的深渊,慧能当机立断地开始了他的诵读。虽然台上诵经的只有慧能一人,但台下众人仿佛感到有数百罗汉在齐声梵唱,佛国的真言一字一句的地刻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出自慧能口中的佛家经典《金刚经》,仿佛具有魔力一般,所有的嘈杂都无法抗拒地被熨平,原本疯狂的少女粉丝团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只是她们许多人眼中那种深深地痴迷反而越来越重,有几个靠前的嘴角甚至不知不觉地开始流口水,害的站在旁边的爹妈赶紧趁人不注意时偷偷为女儿擦拭。

“咚”,知道一声悠远的钟声响起,专注听经的人们才如梦初醒般回到现实。台上的慧能似乎始终站在一开始的那个地方,依旧是那样绝世出尘,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哗!”台下传来一种雷鸣般的掌声。

“哈哈哈。”大梦方丈笑呵呵地看着慧能,“《金刚经》从师侄口中念来,实在是如暮鼓晨钟,沁人心脾。老衲今天也听得是如痴如醉啊。”

“哪里,哪里。方丈过奖了。”

“已经是午膳时间了,请两位随我来,用些斋饭。”

慧能刚要迈步,一个粉色的身影突然从斜刺里冒了出来。一位穿粉色裙子的少女扑通一下双膝跪地。

“大师,我想学佛经。”

大梦方丈伸手要扶少女起来,鼓励道:“施主年纪轻轻能够心向佛法,实在是难能可贵。我寺每旬都有高僧开坛讲法,届时还请施主光临。”

粉衣少女身子往旁听移了移,避开了大梦方丈扶自己的手,眼睛直挺挺地看着慧能,柔声道:“慧能大师,我叫杨若荷,我想跟你学佛。”

大梦方丈伸手落了空,挠了挠锃亮的光头来缓解一下尴尬。此刻,旁听的净空也听出来,这个叫杨若荷的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学佛的幌子要与自己的师傅好好亲近亲近。

“施主客气了。”

慧能手轻轻一抬,杨若荷觉得有一个柔和的力量托住了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贫僧来自山西五台山,离洛阳隔着千里之遥。洛阳白马寺是我中原佛教兴起之地,高僧大德辈出。施主若是想学佛法,大可以向白马寺诸位高僧请教。姑娘若是跟着贫僧,恐怕一路要吃不少苦。”

“千里又有何妨,就算万里我也跟着你。人们都说学佛得要有大决心、大毅力,这么点苦我都吃不了,还怎么算是虔诚之人!”杨若荷反应倒是极快,一席话振振有词,让人找不到什么破绽。

慧能自打出山以来,因为自己的外表没少碰到这样纠缠不清的女施主,明白跟杨若荷这样的冲动少女讲道理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既然这样,施主愿意跟着贫僧,那就跟着贫僧吧。”

“啊?”杨若荷、净空和大梦方丈同时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杨若荷显然没有预料到慧能如此痛苦地就答应了,她原本准备的一大段说辞和后招一下子都没了用武之地。而净空和大梦方丈显然更是对慧能的回答出乎意料。

慧能向着大梦方丈行礼作别道:“方丈,后会有期了。”

说完,拉起净空的手,整个人化作一道春风,飘散在洛阳的街道中。

“真的好潇洒啊。”

杨若荷痴痴地看着慧能如风一般离去的脚步。许久,她才突然意识到慧能已经撇下她走出好远了。

“我是不会放弃的!”

第五章 技高一筹(一)

唐无碍却如一颗流星般重新出现,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不知他从何处学到了绝世剑法,一举击败了多名剑道高手,江湖上无不为惊叹于他不拘一格的独特剑法。名声大震后,他来到剑阁创立了养剑楼,打破门派壁垒,专门招收江湖上那些天赋异禀却不受重视的沧海遗珠,按照他们自身特点传授剑法,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用剑门派。

养剑阁最近十年最出名的弟子就是眼前这位叫做唐三叹的青衣男子。他手掌手指较常人要大出不少,手腕力量更是超乎寻常,所以能够轻松驾驭他那柄七尺长剑。他的剑法是养剑阁以海南乱披风剑法为基础,根据长剑的特点量身定制的新剑法。据说此人出手前往往会叹息三声,算是对对手命运的哀叹。因为接下来,这个人很可能就会从世上永远消失。

“哼。姓唐的,别人怕你的乱披风剑法,我们兄弟可不怵你。听说今年剑胆会从我们西北区抽了一个名额给了西南区,我的兄弟兰州虎莫非因此落选。听说这个名额就是专门为了照顾你的,可今日看你这痨病鬼一般的模样,不知道有什么真才实学。”

“哎,你们要是想在剑胆会前先感受一下乱披风剑法的厉害,我也就勉为其难吧。”唐三叹第二次叹了口气,手慢慢地放在了剑身上。

“来就来啊!”万修况大环刀横抱胸前,扎了个马步,立刻有山岳耸峙的气象。

“师傅,怎么天突然热了。”净空觉得一股股热力传来,身上一股燥热感挥之不去。

“这是万修况修炼的天阳真气。天阳真气乃是纯阳之气,释放出来如烈火般炙热滚烫”

“一个人竟然能够自己发热的,好神奇啊。”

相比轻功,内功在外行人看来无疑是更为神秘的本领。净空目不转睛地看着对峙的三人,天阳真气的影响也不那么猛烈了。在万氏兄弟积聚的能量将要满溢之时,一道细若游丝的叹息像烂泥中翻滚的蚯蚓,虽然看似软弱却不动声色地扎进了要害。

“哎,如你所愿吧。”

随着长剑出鞘,一道寒气瞬间压制住了天阳真气的热力,三道人影同时跃入空中。

“叮叮当当”酒店内充斥着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乱披风剑法施展开来,整个酒店里面都是唐三叹的剑影。万氏兄弟的日月双刀就像狂风中的两片孤舟,好像随时要被吞没。

“师傅!”净空用力搓着双手,颤抖地说道:“怎么一下子变成冬天了,冻死了!”

慧能连忙握住净空的手,渡了些真气过去帮他缓解唐三叹寒玉诀的寒气。

“这是唐三叹修炼的崔巍真气。与天阳真气相反,乃是纯阴内力。天阳真气好比是三伏天的烈日,崔巍真气则像三九天的冰雪。”

“师傅,这些人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动刀动枪的,朝廷不是有律法,只有衙门差役才能带兵器的吗?”净空看到身边桌椅已经被剑气、刀气震的一片狼藉,食客们都纷纷躲避起来。

“他们如此做法实属不妥,总会有人出来主持公道。”

衙门有维持地方秩序的责任,遇到打架斗殴之徒自当绳之以法。不过,面对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士,当差的衙役们再如何克己奉公,也难免有心无力。慧能冷眼静观场中态势,如果继续恶化,他将出手阻止。

像所有打架斗殴一样,一旦开始往往便如脱缰野马一般有去无回,即便是当事人也无法控制,无论是这样的在街头酒肆的动武亦或流血漂橹、伏尸百万的战争都概莫能外。两人从一楼一路缠斗到了二楼,出手越来越无所顾忌,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二楼很快也变得面目全非。

第五章 技高一筹(二)

“你们这些天杀的!”从二楼的雅间传来了吼声,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公子哥。

公子哥穿着夸张的金黄色上衣,手里拿着个碎了的酒壶,即便没张嘴也是扑鼻的酒气。

打斗的三人停了下来,刚才那一吼在练家子听来显然是出自真气丰沛的高手。

万修况拱了拱手,报了个万儿:“在下扶风山庄万修况……”

“没听说过!”

万修况刚要发作,万修身在后边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勿要轻举妄动。

“不知阁下是?”万修身问道。

“可看清楚了?”黄衣公子从怀中掏出把折扇,展开来晃了晃。

“桃花流水生意肥?”万修况看了看扇面上的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好意思,是这一面。”黄衣公子把折扇转了个面,只见扇面上写着“西塞山前白鹭飞”。

黄衣公子指了指最后三个字,说道:“本公子不归商行大东家兼掌柜白鹭飞。”

“白当家,今天我们兄弟解决下私人恩怨,打搅了阁下的雅兴,抱歉了。”万修身为人更加沉稳,不愿意多惹麻烦。

“好。白爷也不想跟你们一般见识。只是这酒菜和这衣服你们得赔好了。”白鹭飞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酒桌和身上一大块菜渍。

万修身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三两银子放在了桌上。

“你们好好看看。白爷这身衣服是什么料子、什么做工。没有一百两根本下不了,你这三两银子是打发叫花子呢。”白鹭飞看着桌上那可怜的三两银子,语调立刻提升了八度。

“我看你跟姓唐的是一伙的!我哥对你如此客气,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万修况是个暴脾气,忍不住就挥刀冲了上去。

“还急眼了!”

白鹭飞平平无奇地挥出了一拳,万修况整个人却被拳劲带的倒退了三步才勉强立住脚跟。

万修身本不想节外生枝,但万修况动手了他也无可奈何。此时,月刀已经离白鹭飞胸前只有五寸,再进一步就能得手。

但万修身再也没有能够更进一步。

白鹭飞的两个手指夹住了月刀的刀刃,任凭万修身如何催动真气也不能撼动分毫。白鹭飞咧嘴朝万修身笑了笑,手指上一发力,这百炼钢锻造的月到就这样断成了两截。

万修况被白鹭飞一拳逼退,可他天生胆大毫不在意,再度欺身而上。白鹭飞捡起一粒花生米,对着他的腋下弹去。万修况觉得手臂一麻,大环刀再也无法掌握,脱手飞了出去。

白鹭飞一把接过脱手的大环刀,闪电般地转换到了万修况身后,用刀背在万修况背上狠狠拍了一记。万修况吃痛,一下子单脚跪在了地上。

“不要行这么大的礼吧。把钱给了就行了。”白鹭飞调侃道。

万氏兄弟心知绝不是白鹭飞对手,虽然不服气可在实力面前也不得不低头。万修身掏了一锭金子乖乖地奉上,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酒家。

唐三叹目睹了刚才白鹭飞短暂的出手,自问也不是对手,打算悄悄地离开。

“哎,这位爱叹气的兄弟。你也有责任啊,人家的那份给了,你可一两都没给。你也一百两吧。当然跟他们一样十两金子也行啊。”

唐三叹强压住胸中的怒火,掏出一锭金子,用了唐家“飞湍瀑流”的暗器手法甩向白鹭飞。他心里毕竟有些不服气,想看看白鹭飞能否接得住自己这招绝学。

“哟,也是金子。看来这年头江湖人都有钱了嘛。”

白鹭飞笑眯眯地看着亮澄澄的金子,右手画了个半圆,力道十足的金子听话的落入了掌心。

“分量还有多,抱歉没带零钱找不开。”白鹭飞颠了颠,顺势就放进了口袋。

“万流归宗!”唐三叹咬了咬牙,“阁下留着慢慢花吧。”

“不送!”

白鹭飞大摇大摆地下了楼,目光在慧能师徒身上停留了片刻。整个酒家已经是一片狼藉,唯独慧能这桌没有收到影响,这显然不是三人对出家人格外留情,而是有高人坐镇。

“师傅,看来还是这位白掌柜最厉害啊。”刚刚接二连三的竞技表演让净空大饱眼福,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实战武学。

“这位白施主的武功修为确实非同小可。净空将来你习武之后也需谨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可小觑天下英雄。”

“这位大师,还有这位小师傅,有礼了。看你们的饭菜也没法吃了。刚刚让他们三个赔银子的时候其实也算了你们一份,不如咱们找家好的去?”白鹭飞上前向慧能和净空打起招呼。

“好啊,好啊。”

净空之前是第一次看江湖人之间的较量,各种招式看得他又是害怕又是激动。现在,感到肚子里面咕咕直响,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吃一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第五章 技高一筹(三)

三人到了洛阳十大酒楼之一的逐浪轩。这逐浪轩是洛阳城内做水席的头牌。水席可丰可俭,最高规格的水席共设二十四道菜,包括八个冷盘、四个大件、八个中件、四个压桌菜,冷热、荤素、甜咸、酸辣兼而有之。上菜顺序也极为考究,先上八个冷盘作为下酒菜,每碟是荤素三拼,一共十六样。待客人酒过三巡再上热菜,首先上四大件热菜,每上一道跟上两道中件,称为“带子上朝”。最后上四道压桌菜,其中有一道鸡蛋汤,又称送客汤,以示全席已经上满。热菜上桌必以汤水佐味,鸡鸭鱼肉、鲜货、菌类、时蔬无不入馔,丝、片、条、块、丁,煎炒烹炸烧,变化无穷。

“来来来,想吃的都点上,不要跟我客气。”白鹭飞刚刚白捡了二十两金子,准备大肆消费一番。

“不敢劳施主破费。”

“那要吃尽兴啊,你要是不好意思也可以由你来请客。”

慧能本是客气一番,不想白鹭飞居然开口让他这个出家人请客。慧能入佛门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请客,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开个玩笑,大师不要介意。”

这老牌酒楼服务毕竟不同,白鹭飞点完菜不一会,各类佳肴就摆满了一桌。慧能和净空挑了些素菜品尝,白鹭飞则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

“他们店水席是招牌。可很多人不知道老板是长安人,还有几道拿手菜呢。你看着葫芦鸡色泽金黄,皮酥肉嫩,香烂味醇。还有奶汤锅子鱼,当年是进贡给皇上的吃的,以黄河鲤鱼为主料,用鸡,鸭,肘子,排骨炖成白色汤汁,配制后盛入铜火锅,上席时以西凤酒烧沸,夹鱼块蘸姜醋汁食用。”

白鹭飞说的自己先咽了咽口水,赶紧啃了两口鸡腿,接着说道:“刚刚说到西凤酒,他们家的西凤酒是岐山坊掌柜张一瓢亲自酿造,其他地方绝难喝到这么正宗的。一坛十年的上等西凤酒要十两银子。”

这一通当着两个出家人的面,又是鸡、又是鱼、又是酒的,慧能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净空这些日子天跟着慧能吃素,这满桌的佳肴已经让他垂涎不已,更何况白鹭飞风卷残云的吃相更是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师傅,咱们佛门中人每天吃素,可其他人就是荤腥不忌,这是为什么呢?”净空忍不住发问,想要看看有没有吃肉的可能。

“净空。我们有我们的清规戒律。不吃荤腥是希望你不要沉迷于口腹之欲。”

“可是其他人为什么可以吃呢?”净空看着白鹭飞,显然对这样的不公平待遇难以接受。

白鹭飞也停下了筷子,想听听慧能如何作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们佛门中人追求远离欲望,求证大自在。”慧能看了白鹭飞一眼,“但这追求本不是如此轻易的,有的人难以承受。你以后要记住,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好一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凭这句话,大师的佛法修为就不是盖的。比起那些假道学们不知高的哪里去了。”白鹭飞忙不迭地竖起来大拇指。

“不过大师……”白鹭飞上上细细从头到脚把慧能打量了三遍,能被一个大男人这么看了半天,慧能觉得实在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嗯哼。”慧能咳嗽了一下,“施主是丢了什么东西嘛?”

“诶……”白鹭飞也觉得自己有点太失礼,“我是觉得大师这样一表人才、貌比潘安的帅哥出了家,实在是可惜了。这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伤透了心。”

“是啊,是啊!”净空频频点头,“我们每到一处都有不少漂亮的姐姐阿姨追着我师傅跑。就前两天师傅在白马寺讲经的时候,有一个漂亮小姐姐一直追着师傅,师傅怎么说都不愿意走……”

“净空!”

白鹭飞听到哈哈大笑,嘴里的酒都喷了出来。

“慧能大师!”

仿佛是在印证净空的话,三人说话间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

白鹭飞回头一看,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朝着三人的方向走来。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陪着白皙的皮肤,虽然不是绝世佳人,也已经算的上百里挑一。何况少女身上透出的青春气息,让所有男人都会本能地眼前一亮。

若是在街上白鹭飞这样看着别人家姑娘,恐怕少不得一顿白眼。不过少女的眼中完全没有白鹭飞,也看不见酒家里的其他人。

少女的眼神火辣辣地锁定了慧能,一步一个脚印,缓慢而又坚定地靠近他,活脱脱向是一个虔诚的朝佛者面对佛像的表情。

“大师,你为何走的如此匆匆,害我找的好苦。”来的正是方才在白马寺表白慧能的杨若荷。

“杨施主,今日讲经已经结束,如果施主愿意听,小僧过两日再到白马寺,姑娘到时候再去听,可好?”

“大师讲的经书实在是太精奥、太美妙了,我从来不知道佛经竟然能够让人如此着迷。从那时开始,我的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回荡着大师您的妙语梵音。我觉得我此生已经无法离开大师了,如果一天不听您讲经说法,我的人生就会变得黯淡无光、毫无生趣。”

“小姑娘,是佛经让人着迷还是讲经人让人着迷,你干脆点透一点吧。”白鹭飞在一旁听得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心里暗自嘀咕道。

“我希望你能讲给我一个人听,我希望以后每天醒来你都能讲给我听,好不好?”杨若荷痴痴地望着慧能。

白鹭飞觉得刚刚吃下的羊肉串快要从胃里跑出来了。

“施主,佛家讲普度众生。素来开坛讲法都是希望更多的百姓能够听到,让更多的百姓能够把佛祖的教诲作为自己为人处世的准则。承蒙姑娘抬爱,觉得小僧讲经还说的过去,那就请姑娘以后与诸多信众一起。”

慧能不是不明白姑娘的心意,但只能穿着明白装糊涂。

“大师,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真的不懂吗?难道你要我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杨若荷说完,又走上前一步,双手扯住领口就要往下拉。

“哎哟!”白鹭飞看到这一幕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赶紧用手遮住了净空的眼睛,“小孩别看,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啊!”

面对杨若荷如此不顾一切地表白,慧能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白鹭飞,希望他能出来帮自己解围。

“姑娘,你不能这么着急啊,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你就这样,人家大师也要面子的嘛!”

看到慧能求助的眼神,白鹭飞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试一试,虽然他对开导结果完全没有任何信心。

“大师,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轻浮。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我顾不得那些世俗礼法的束缚了,爱一个人就要勇敢地说出来!”

“现在的小女孩都这么开放的嘛!”

白鹭飞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少男少女之间暗生情愫还都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生怕有人看到。看到杨若荷今日的表现,白鹭飞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变化太快。

杨若荷说完,毅然决然地扑向了慧能怀里。慧能赶紧后撤几步,躲到了白鹭飞身后。

“大师,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上推嘛!”白鹭飞见慧能拿自己当挡箭牌,苦笑着说。

杨若荷抓起桌上的瓷碗,啪得摔到了地上。白鹭飞和慧能都楞了楞神,不知道她意欲何为。

只见少女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将尖锐的一头指着自己的脖子。

白鹭飞没想到这杨若荷如此刚烈,竟然要以死相逼。白鹭飞赶紧伸手想要夺过杨若荷手里的瓷片。没想到杨若荷看到白鹭飞来阻拦,瓷片掉了个方向,一把划在了白鹭飞手上。

“哎呀!太疯狂了!”白鹭飞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哀叹道,“为什么受伤的人是我。”

“永远不要阻挡一个追求爱情的女人。”

白鹭飞觉得他今天又听到了一句至理名言,他决定彻底不管这件闲事了。

杨若荷扔了瓷片,不顾一起地撞进慧能怀里。

净空看着热闹的场面,对几个人的表现有些似懂非懂。他正想再找点可口的菜肴边吃边看戏,突然赶到小腹中一阵火热,疼的自己甚至无法站立,一下子滚到了地上。

慧能一见净空突发异样,匆忙推开杨若荷上前查看。

“净空,怎么啦!”

慧能刚一接触净空的身体,就感到他浑身充满了火热的气息。这种火热不像是高烧时的样子,反而像是初习内功时的典型特征。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教过他任何心法口诀,怎么可能无师自通呢?

“我的商行里这里不远,这里不方便,还是先送我那去看看吧。”白鹭飞觉得净空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净空的状况来得太过突然,情急之下慧能也不在客气,跟着白鹭飞到了不归商行。

第六章 敝帚自珍(一)

看到慧能一路上迫不及待的样子,白鹭飞来不及将他引入内室,直接在客厅的一张八仙桌上铺上一张毯子。慧能急急地将净空放下,试图以内力为他治疗。

白鹭飞连忙喊住,劝阻道:“大师,虽然你未报家门,但这身月白袈裟分明是拈花寺的打扮。我观大师虽然修为精神,但精华内敛、不着行迹,如果我猜的不错,大师修习的应该是无相禅吧。”

“施主法眼如炬,不知有何不妥?”见白鹭飞一眼认出了自家的修行法门,慧能对他更加刮目相看,对白鹭飞的异议也慎重起来。

“大师关心则乱,恐有疏漏。我看这孩子体内阳气充盈,而大师的无相禅也是纯阳心法。你以纯阳真气想要消解他体内过剩的阳气,怕只会适得其反。”白鹭飞解释道。

慧能一听,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他本来是极其沉稳之人,只是净空跟着自己没几天就出了状况,心里难免自责。正如白鹭飞所说因为太过关心才有此大意。

“可是……”慧能有些犯难,如果自己不能运功为净空治疗,眼下又能依靠谁呢?

“让我试一试吧。我练的内功是一个朋友传授的,叫做大有空明心法,大师想来是听过的。大有空明心法不阴不阳、不刚不柔,取自道家海纳百川、虚怀若空的意境。虽说学艺不精,但此时此刻却比大师更为合适。”

消耗自身内力来疏导疗伤对治疗者而言多多少少会有损伤,寻常交情之人少有此损己利人之举。白鹭飞看出慧能脸皮比较薄,两人初次见面,着实不好意思开这个口,索性毛遂自荐。

慧能心里暗暗吃惊。大有空明心法是当今武林第一派碧落宫的绝学,江湖上混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可是看白鹭飞这样子不像是碧落宫中人,也许这心法确实是他在碧落宫的朋友所传授。只是能够将这门绝学授与外人,这朋友的身份地位也是非同小可。

“多谢施主仗义相助了。”如今净空生死未卜,慧能也只有先欠下这份人情,等待来日再行偿还。

白鹭飞刚一输入真气就感到净空的状态有些古怪。原本他以为是净空是因为内功修习方法不对路,导致一部分真气外溢流窜。但此刻他不断输入净空体内的真气却尽数如石沉大海一般有去无回,而且净空体内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在不断从他这里抽取内力。

“怪事。这拈花寺佛门正派,怎么武功这么邪门的吗?”

白鹭飞心中纳闷,这种吸取他人内力的事情传说只在极少数邪教中流传,堂堂拈花寺僧人何来的机会沾染?莫非是这小和尚顽皮,结交了某些下三滥的家伙?

白鹭飞的疑惑不无依据,邪教中的一些妖法的确能够令人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尽管已经被证明后患无穷,可依旧挡不住前仆后继的新人们踏上这条不归路,其中也不乏名门子弟。毕竟,身处名门之中,所携带的不仅仅是光环,也肩负着更大的竞争压力。

正在思虑间,外面突然传来了守门小童的呼救声。

小童的呼叫还没停止,下一刻,五道人影就闪进了大厅内。

五个人其中两个不久前已经打过照面,正是酒馆内的万氏兄弟。还有三人装扮与他们相似,想来是同门师兄弟。原来之前在白鹭飞这里吃了亏,万修况咽不下这口气,把自己的三位大师兄叫上,找白鹭飞报仇来了。

“你这大和尚,我们是来找白鹭飞的,识趣地赶紧走,小爷放你一马。”万修况看到慧能也在此地,冲他吼到。

“阿弥陀佛。这里是私家宅邸,按大胤律法擅闯者是要受罚的。小僧还劝各位施主不要枉法行事。”慧能面对任何人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

“出家人不饮酒的。”

“嘿,你还杠上了。先收拾你得了!”

万修况大刀带起一股劲风,就朝慧能砍去。其余四人也从四个不同方位向慧能出手。谁也没料到五个人说打就打,慧能顿时面临以一敌我的不利境地,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白鹭飞仍旧端坐不动。一方面是因为净空的状况让他难以分身,一方面拈花寺作为武林的泰山北斗,他也很想看看慧能身手究竟如何。

慧能的第一反应相较白鹭飞更加淡定,他双手在胸前合十,缓缓闭上了双眼。

“吓懵了?”无论是己方的白鹭飞还是对方的五个人,脑海里都掠过这个想法。

“应作如是观!”

慧能倏地睁开眼睛,左手结宝瓶印,右手结金刚印,突然幻化出五个分身,分别应对五个方向五人的进攻。挥拳、出掌、弹指、踢腿、击肘,慧能只用了一招便干净利落地击退了五人的联手进攻。

“修况,你以后能不能把招子放亮点,别竟找些扎手的点子!”从地上爬起来后,三位大师兄一边往外撤,一边抱怨万修况。

见万修况他们主动退去,慧能也不再纠缠,重新回到桌前静静守护净空。

在得到了白鹭飞内力滋养后,净空体内的躁动慢慢平息,虽然还没醒来,但气息已经完全正常。慧能无须上前细看,徒弟的变化也是一清二楚。

“贫僧拈花寺慧能,这是我刚收的徒儿净空,多谢白施主大恩,容日后再报。”慧能躬身向白鹭飞致谢。

“大师不用客气了。我白鹭飞虽然称不上仗义,但既然出手就不图回报。不过,大师这位徒弟修为有些古怪啊,醒来你得好好问问。”

“贫僧亦有不解之处。”

净空之前的样子,与走火入魔的前兆极为相似。任何一个有经验的江湖人士见着,都会下意识地联想到白鹭飞的担忧。可慧能在镇江救起净空的时候曾经向他注入过真气,那是他的体内分明空空如也。在那之后,两人更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自己未曾传授任何功夫,净空也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接触到其他武学,出现此等状况着实令人难解。因此,作为慧能而言,实在是比白鹭飞更加忧虑。

第二天,净空从梦中醒来,慧能和白鹭飞已经坐在床前了。

“净空,身体好些了吗?”慧能关切地问道。

“嗯。刚刚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一阵热,接着就昏过去了。”净空对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明所以。

“净空,有件事情你要对师傅说实话。”

“嗯。”看着慧能严肃的神情,净空重重点了点头。

“在你遇到师傅之前,有人教过你武功吗?”

尽管无比确信净空遇到自己之前是一张白纸,可昨夜慧能辗转反侧发现仍有一种可能存在。如果有人曾经传授净空内功心法,而净空又恰好在遇到自己之后开始修习,确实可能令自己疏忽。

“没有,师傅。徒儿第一次听说武功还是在洛阳城外。”净空回答地斩钉截铁。

慧能看着净空,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因为说谎的人不会有他那样清澈的双眼。

“哦,没事,师傅就问问。”

“师傅,我刚刚做梦了,好奇怪啊。我梦见了一座塔,有七层高,每一层都是四四方方的,从上到下雪白雪白的。最特别的是那座塔的顶上有块石头,闪着光,五颜六色的,很好看。”

“四方塔!”慧能和白鹭飞脱口而出。

敦煌城内有座红尘庵,庵中正南面有座纯白的七层高塔,名叫四方塔。塔尖上放置着一块奇石,白天在阳光照耀下五彩斑斓,更神奇的是到了夜晚也能发光。没有人说的清这块奇石的来历。红尘寺据此地有八百余里,净空绝无可能曾经到过。但根据他的描述,分明就是四方塔的样子,实在令慧能百思不得其解。

“净空,你以前见过这塔吗?”

“没有,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刚才师傅和白叔叔说四方塔,世上真有和我梦中一模一样的塔吗?”

“确实有座塔和你说的很像,可你既然未曾见过,却为何……”

净空身上的诸多奇异之处,让慧能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没事,佛家不是最讲究缘分的嘛。既然你梦到了,说明你和他有缘,让你师傅啥时候带你去趟好了。”白鹭飞站起身,“来到我这里也是有缘,就随我一起参观下我的产业吧。”

第六章 敝帚自珍(二)

三人来到一块空地,上面有木条和白色的薄膜支起了一个拱形房间。净空刚刚钻进去,就觉得温度一下子高了不少。

“不好了师傅,我那股燥热好像又上来了。”

白鹭飞哈哈大笑道:“放心吧净空,这里面温度确实比外面热上不少,不是你的关系。”

“这会居然还有牡丹花?”

房间内种满了五颜六色的牡丹花。牡丹花向来在三四月见开花,如今已是隆冬时节,这里出现一大片牡丹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慧能也忍不住惊叹。

“厉害吧。我把这个大棚叫做温室。里面的温度常年保持这个水平,牡丹一年四季都能开放。特别是冬天,那每一株的价格都能卖出之前十倍的高价,而且还是供不应求。”

“你们看看这株。”两人顺着白鹭飞的手指,看到一株绽放的牡丹。与常见牡丹的鲜红色不同,这株牡丹通体象牙白,在花瓣的尖上却有带着一抹淡淡的紫色。

“这是我今年新培育的品种,叫做月上柳梢头。在洛阳牡丹节上大放异彩。你再看看这株,去年我培育的全洛阳独一份的绿牡丹——苍翠欲滴,当时那叫一个轰动啊,甭说洛阳的达官显贵,就是汴梁、长安、大同的有钱人都是络绎不绝,甚至泉州都有人专程过来高价求购,最好的一株花王被靖天侯府的人给买走了,整整两千两。”

白鹭飞给牡丹清洗了下枝叶,颇为得意地说道:“今年我想出了个新法子。普通的花不去管他它,且把几株最好的拿出来,放到洛阳东市上。让愿意买的老爷们公开出价,价高者得。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天香拍卖会’。”

“拍卖?”净空第一次接触到这种非同一般的交易模式。

“是啊。这是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点子。你要知道,那些富人们最爱攀比,绝不允许其他人抢了自己的风头。拍卖就是利用他们这种变态的心理,让他们各自争破了头皮,而最大的赢家自然就是我啦。明年的花王按这个办法突破三千两不是问题啊,感觉自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白鹭飞兴奋地搓了搓手。

“三千两?白叔叔你赚钱很容易哦!”

净空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对于一户普通的人家而言,每年仅需50两就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一株牡丹无论再怎么华贵,也不过是一株花而已,竟然能卖到如此的天价。想想自己的父母每日起早贪黑,相比之下白鹭飞简直是躺着挣钱。

“这些花花草草的离不开人。虽然我也请了花农,但核心技术还是要掌握在我自己身上,不然被人轻易学了去明年生意可就不好做了。别的不说,我这些牡丹每天还得听丝竹之音才能开的如此热烈,我经过研究,创出了十八支曲子,最是有效。这曲谱是我的不传之秘,不可授予旁人。”白鹭飞叹了口气,委屈地说道,“我这辈子就是操劳的命啊!”

白鹭飞一直以来都以勤劳致富标榜自我,有人说他来钱容易决计不能接受,即便开头的是一位八岁小童也不例外。

慧能和净空还没看完,白鹭飞就急着带他们去参观自己其他的得意花样。

三人走到室外,白鹭飞吹了声口哨,从远处屁颠屁颠地跑进来一只小狗。这狗全身雪白,全身毛发显然是被打理过,像一团蓬松的棉花糖,配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着实讨人喜爱。

“我给你们隆重介绍一下,我这两年潜心研究的比熊犬,为了这玩意可真是没少费脑子,跑遍四海八荒到处配种,才有了现在的效果。我跟你说,就上个月有道钱庄方掌柜的四姨太看到我的比熊,激动的不行,当场就扔了五千两的银票。那只品相跟现在这只比那明显不如,这要是几天带下去,那帮夫人们估计都得打架了。”

净空忍不住低下头摸了摸小狗的头,问道:“师傅,人们说声色犬马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慧能一脸尴尬地看了看白鹭飞,白鹭飞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满脸笑容。

“你这个小师傅前途无量啊。实不相瞒,我已经在城西圈了三千亩地,从大宛斥巨资引进了良种,从塞外请来了七八个胡人骑师。现在那些跑马场动不动就知道比速度、赛弓箭,野蛮的很。我这边专门就针对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公子、千金,骑马讲究的就是格调,就是优雅。”

只要承认他靠本事挣钱的事实,白鹭飞对其他评语毫无在意,相反他还颇为满意自己面向富人群体的一条龙服务理念。

两人花了半天时间,听白鹭飞津津有味地介绍他的产业发展思路,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不早了,两位就留在我这里吃个便饭吧,我亲自下厨炒两个小菜。”白鹭飞展示完了产业,又忍不住想秀一下厨艺。

“已经叨扰白施主太久了,我们这就告辞。”慧能总是不愿意麻烦别人。

“到哪里都要吃饭的啊。咱们能遇见也是不容易,吃了饭再走呗。”白鹭飞对这对师徒倒是特别投缘,一反常态地极力挽留。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白施主请回吧。”

见慧能去意已决,白鹭飞也就不再强人所难,送慧能师徒到了门外,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送走了慧能师徒,白鹭飞回过头来,看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来人拖着下巴,看着远处的云霞。

“唷,是陆游老弟。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啊,带了重要消息?”

“作为最杰出的捕风者,每次行动必要有着重要的意义!”陆游看了白鹭飞一眼,又重新看向天外。

江湖上名望最高的是三大派七大世家,而最有影响力的却是捕风堂和捉影堂。捕风堂专门负责信息的采集、分析、买卖工作;捉影堂则专门为人解决各种难办的问题,江湖上无论什么样的需求都可以去找捉影堂,只要出得起足够高的价钱,就有人帮你帮托。捕风堂和捉影堂原本是一家,但后来捉影堂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无所顾忌,捕风堂中许多人难以接受,不愿与其为伍,两家最后分裂。

捕风堂有四大捕风者,陆游并不占有一席之地。但显然在他心目中,自己无疑和他们四人同样优秀,甚至更胜一筹。陆游出自一个极为显赫的大家族,但十三岁时希望依靠自己的能力来获取人们的尊重。他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天地一鸥”,这些年江湖上最优秀的捕风者也许难有定论,但跑的地方最多最远的非陆游莫属。某种意义上,也正是两人在自我奋斗上的相似,让这对性格迥异的人走在一起。

“那说说吧,什么大消息。”对陆游这种耍酷的样子白鹭飞早已见怪不怪。

“捕风堂为了更好地服务客户,新引入了一种模式,叫做会员制。只要每年缴纳一定数量的金额就可以成为我们尊贵的会员。会员按等级由高到低分成紫铜会员、白银会员、黄金会员和翡翠会员。会员等级越高,能够享受的信息范围、秘密等级、查询速度都会有所不同。更重要的是,如果高级会员和低级会员在某些信息上存在利益冲突,我们会毫不犹豫地维护高级会员的利益。”

“这是详细说明,你自己看吧。”陆游从怀里取出一本薄册子递给白鹭飞。

白鹭飞接过册子快速瞄了一眼,说道:“对你们的翡翠会员,你的态度是不是要改进一下?”

陆游艰难地挪动了一下面部肌肉,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得得得,我交钱了。”

白鹭飞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交给陆游。陆游则拿出一块碧绿的翡翠,上面刻有龙卷风的图案,正是捕风堂的标志。

“你的信息我回总堂后会登记造册,我们会第一时间提供你最需要的信息,我们捕风者的信誉是第一位的。”

“行啦,你赶紧回去给我登记上。”

“那没这么快,我还要先去一趟陆云镇。剑胆会马上要开始了,那里是杰出捕风者现在最应该去的地方。”

话没说完,陆游已经消失在了远方。

白鹭飞听到这个久违的字眼不禁有些神伤,自言自语道:“剑胆会……一晃十四年了。”

白鹭飞怅然若失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大门,把所有衣服都看了一遍。最后,他脱下了身上金光闪闪、土豪气息十足的外套,从衣柜里选了一件看上去有些陈旧的黑色外套。

“少爷,这件衣服你终于还是重新穿上了。”

老吴正要请白鹭飞用餐,恰好目睹这一幕。他热泪盈眶地帮着白鹭飞拾掇好衣裳,整理干净有些发皱的袖子领口,擦亮胸口那一团银线编织成的白马图案。

白鹭飞看了看胸前四蹄腾飞、昂首嘶鸣的白马,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当年那个身骑白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身上。

“老吴,过去终归是回不去的,我不过是觉得这旧衣服穿起来舒服点而已。”白鹭飞系好腰带,招呼道,“老吴,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咱们也准备上路出发挣钱去吧。”

第七章 狼烟四起(一)

陆云镇是山西北边的一个小镇,镇上不过一千多户人家。但这两天,镇上最大的客栈云水阁的生意却是异常得好,虽然已是戌时,仍有还陆续有客人到店。

为最后一桌客人端上最后一碗菜,忙了一天的店小二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旁边正在拨弄算盘的掌柜。

“掌柜的,你这算盘打了半天了,心里美滋滋吧。这两天咱这店里可算是挣钱了,以前听人说‘日进斗金’的我还不信,这下算是信了。这两天客人多的,我跑上跑下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小儿嘟嘟噜噜地抱怨道。

掌柜撇了他一眼,说道:“你小子绕着弯说了半天,当我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吗?今年年底时,我给你多发五十两银子,让你能回老家置办些田产。”

店小二听了脸上堆满了笑容,本来不大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掌柜的,这两天来了这许多客人,都是珮剑带刀的江湖侠客,他们来咱们陆云镇作什么?”刚刚掌柜承诺了年终奖,小二心情大好,感觉也不那么累了。

掌柜停了算盘。大概是因为这几天收入着实客观,虽然也是一天辛劳可脸上反而泛着红光。

他打趣道:“你平日不也喜欢问东问西的,怎么不自己问问他们?”

“这两天忙得脚跟都不着地,哪里的空闲?”小二又抱怨起来。

“他们是要去北边的天脊山,离咱们陆云镇有六十多里地。过了咱们陆云镇,再往前就没有像样的集镇了,所以这些人都会选择在咱们这里落脚休息,吃饱喝足了再往北边赶路。”掌柜忽然沉默下来,好像是在回忆什么,“七年了,上次这般景象这客栈才刚刚开业一年,一晃七年过去了。”

“什么七年?难道往日也有今天这般生意好的时候?”小二挠了挠头问道。

“你知道他们这些人去天脊山做什么吗?”

“不知道。”

“爷今天心情好,就同你多讲讲。”掌柜放下手中的算盘,略带神秘地说道。

小二听了掌柜的话,觉得定然有些有趣的事情,赶忙搬了张椅子放在自己旁边,让掌柜坐下。

“这江湖上每隔七年有件大事,就发生在天脊山。”

“什么大事?”

“每隔七年,江湖上都会举行一场比武盛会,叫做剑胆会。在天脊山上,三十岁以下的江湖侠客都可以上到擂台上一展身手。每到那个时候,各门各派的新秀才俊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到天脊山,各种精妙的武功都会在七天的比武中展示,这是江湖上年轻人最期盼的盛会,也是扬名立万最好的舞台。就算不上场,许多人也会千里迢迢地赶来。能够有这样一个接触天下武学精华的机会,对自己将来的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哇撒,掌柜你以前也是混江湖的吗?知道这么多?”

“我要是会武功,也不在这客栈虚度光阴了。我也是七年前听来咱们店打尖的人说的。”

“可为什么要放在天脊山呢。那地方我还去过,除了山高一点好像也没什么稀罕之处。要是我来选,我一定会选择洛阳。听说洛阳的天街有几十丈宽,能让十二驾马车并排行走。洛阳的太极宫有三千间宫殿,每座宫殿都有十余丈高,宫殿上面的瓦片都鎏了金,隔着几十里都能看见金瓦绽放的金光。”小二从客人那里听说一些都城洛阳的传闻,一说起来就充满向往、陶醉不已。

“谁像你一样眼里就喜欢金子银子。”掌柜白了他一眼。

“你还不是整天想着挣钱。”小二心里暗暗嘀咕。

“你去过天脊山,你一定看到过退魔峰吧。”

“看过啊,两边的山到那儿突然就断开了。”

“传说那是百年前一位江湖大侠用剑劈开的。”

“什么?”小儿惊得差点把自己的手给吃进去。

“掌柜,你说什么,那座山是被……被人劈开的。”

“是啊。那些侠客都是这么说的。百年前,昆仑雪域突然来了许多人,咱们这边的江湖高手都招架不住,眼看着被他们一个个地诛杀。后来,这位大侠出现了,在天脊山上大侠一剑把山劈成两半。昆仑来的人都被大侠的武功震慑,不敢再向前一步,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为了纪念这位大侠的功绩,那座被劈开的山峰就被称为退魔峰,并且定期举办一场盛会来激励年轻的侠客们奋发向上。”

“我不信、我不信。”小二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们虽然会武功,比我厉害许多。可再厉害也是人啊,哪有这么大本事!肯定是他们在吹牛。不信不信!”

“而且我听说书的讲比武都是叫华山论剑什么的,从没听说叫什么剑胆会。为啥叫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名?”小二又问道。

“江湖命运,一剑担之!江湖儿女,侠肝义胆!”

伴随着饱满而自豪的声音,从店外进来位客人。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衣男子,手中提着根熟铜铸成的长棍,小二看得仔细,那长棍上还刻着蟠龙的图案。

青衣男子径直走到大堂内,右手往前一递,手中长棍插在了原本安放在大门口的青铜大鼎的耳中。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那青衣男子竟然单手把这只鼎给提了起来。

小二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张大嘴巴愣是发不出声音。他知道这口鼎是掌柜早年帮助的一名贵人所赠,足有千斤,这青衣汉子单手挑起却好似闲庭信步。

青衣男子似乎是有意卖弄本事,手腕轻轻一抖,青铜鼎竟然在长棍上滴溜溜地转起圈来。青铜鼎越转越快,小儿甚至渐渐看不清形状。

突然,青衣汉子大喝一声“起”!青铜鼎被长棍甩出,直冲到云水阁房顶后径直向地面砸去。

小二吓的赶忙躲到了墙角,身子蜷缩成一团。只是半晌后,想象中的石破惊天并未发生。小二鼓足勇气,向外探出脑袋,看到青铜鼎又停在了原地,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小二,你说我们江湖侠客的本事是不是吹牛。”店小二的惊慌表现显然没有出乎青衣男子意料,他把长棍往肩上一横,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这位大侠真是让小的开了眼,说书人讲当年大闹天宫的美猴王也是一根长棍打得天兵天将抱头鼠窜。大侠这般手段莫非是大圣传下来的棍法。”小二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劲的点头称赞。

“厉害!被你看出来了。”青衣男子朝店小二竖起大拇指,“这习武的风气早在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不过一直以来修习的是一些健体强身的玩意,就算再厉害也不过能够以一当十。三百年前,诸天神佛纷纷下界,传下了诸般修行妙法。历代前辈更是励精图治,在此基础上创立了诸多绝学。据说当年孙大圣也曾下界,我这棍法多半和他也有渊源。”

“这么说那位大侠一剑破山也是真的啦?”

“那是自然!当年剑神顾长风前辈以天心剑诀纵横天下十余年无敌手,而后在天脊山一剑立威,昆仑青鸾殿百年未敢窥视中原,实在是令我辈向往。”说到剑神顾长风,青衣男子收起了嬉笑,脸上流露出崇敬和敬仰。

第七章 狼烟四起(二)

“不好啦,不好啦!”突然间,一个人一面大喊一面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云水阁。

掌柜的急忙起身上前,他听出这是镇上保长刘大拿的声音。刘大拿虽然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但作为保长一旦有什么涉及镇里安危的事情,他要负责通知每家每户及时准备。平时他总是大大咧咧地,这样惊慌失措实属少见。掌柜隐隐觉得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刘保长,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刘保长缓了口气,“北方蛮族打过来了!据说几万人马正朝着大同和太原方向快速前进。其中一路看样子是奔着大散关来的,肯定是要经过咱们镇。快快收拾东西,逃命去吧!”

掌柜一听大惊失色,刷地站了起来,小腿撞到了边上的椅子,痛得他嘴里止不住直哼哼。

“可,可是,朝廷不是有很多军队嘛的。咱们这云水阁每年向朝廷交不少税银,听说好多都用来充作军饷了。怎么就这么杀过来了呢?”小二疑惑地问刘保长。

“哎!这也偏偏赶上了。朝廷在北边的朔方军团十五万大军远征高丽,南边的霸地军团离咱们这里有一千多里地,等他们赶过来,怕是仗都打完了。”刘保长叹了口气。

“掌柜的,那咱们赶紧收拾收拾逃难吧。咱这波生意赚的钱也够用上三年五载的了”。听说朝廷军队无能无力,小二眼巴巴地看着掌柜,只等他一点头便准备卷铺盖走人。

“怕什么!还有我们在呢!”刚才的青衣男子似乎对北方蛮族的进攻丝毫不放在心上。

“大侠你能挡的住几万人?”小二试探地问道。

“今天白天,我就接到了消息,说蛮族趁朝廷东征之际发动进攻,想要趁火打劫。金陵谢家二当家谢安康今天已经传书各门各派,号召大家一起共赴国难!我一个人当然挡不住他大军,可这次剑胆会,将会聚集数千名江湖上的能人异士。纵然蛮族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江山鹤将铜棍抗在肩上,好像要学剑神的事迹,将这一方百姓的命运一肩担之。

“狼族射雕王呼山海手下焚天军团两万铁骑,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冲锋时常用的野火阵更是塞外高手所创,其势如野火燎原不可阻挡。况且,我得到消息这次狼族天妖教的高手也随军进犯。天妖教高手辈出,天地玄黄刀法更是堪称不世绝学。方才我见你使出擎天一柱的时候,不够圆融流转,恐怕内功修为还稍欠火候,对上天妖教高手切不可轻敌。”

从二楼缓缓走下一名身着白袍的男子,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胸前有两朵用金线绣成的兰花,格外引入注目。

云水阁高掌柜出身洛阳大户人家,虽然家道中落但见识眼光不同寻常。他认得这白袍的料子用的是京城千丝万缕坊的招牌落英锦,一匹就需五十两白银。而这两朵兰花更是不得了,除了苏州香雪楼人称“补天手”的兰葳蕤,怕是没有第二人有这等手艺。这一身不菲的装扮,加上来人不落凡尘的气质,高掌柜心里暗想此人必是江湖豪族出身,来历非同小可。

“在下汉口排云教朱雀堂堂主江上鹤,蒙江湖朋友抬爱唤作晴空一鹤,不知阁下如何称呼?”灰衣男子虽然对眼前白袍剑客的评价颇为不服气,但也看的出来此人来历不凡,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在下卫何求”。白袍男子回了个礼。

江上鹤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卫何求这三个字在江湖上可谓如雷贯耳。卫何求出生当今江湖第一门派碧落宫,十四岁一出道便凭借江海清光剑击败了太行名宿“落日剑”关山重;二十一岁时大有空明心法突破第四重,三十六招击败龙虎山掌教璇玑道长;二十四岁起修习碧落宫无上绝学太虚无涯剑,虽然近年来未曾挑战江湖顶尖高手,但许多人都相信他已能跻身十大高手之列。

相比江上鹤长长一串头衔介绍,卫何求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卫何求的低调也是他的自信,在他的名字前面不需要任何的修饰,仅仅这三个字就有千钧之力。

面对这位名动天下的风云人物,按说江山鹤应该赶紧上去结交一番。不过他毕竟没有见过卫何求本人,也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模样,一时不敢贸然上前。这时从外面进来一胖、一瘦两人,衣着打扮同样贵气十足。

“见过阁主”。两人走到卫何求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卫何求执掌碧落宫下第一阁北辰阁,这一胖一瘦是其手下两大干将。较胖的这位,是卫何求的侄子卫来,但年纪仅比卫何求小了三岁。虽然身形略显臃肿,但大有空明心法已修到第三重境界,整个碧落宫连同为何求在内不过七八人而已。瘦者四十来岁,名叫方文海,早年在四大钱庄之一的四海来财钱庄下经营,因仰慕碧落宫的传奇,投奔卫何求麾下,是卫何求仰仗的智囊之一。

“边关那边情况如何?”

“回禀阁主。”卫来躬了躬身子,“目前,天脊山已经集结了各路江湖好手六百余人。部分江南一带的门派因为路途较远,还没赶到,但也就是这一两日内。除我碧落宫外,金陵谢家、洛阳郑家、长安秦家、紫薇阁等各大门派豪门高手都已赶到。”

“这次金陵谢家的这份会盟书方先生觉得如何?”

因为剑胆会前突遇狼族入侵,谢家在第一时间起草了一檄关于团结江湖各门各派力量,同心协力抗击外敌的会盟书,由捕风堂承包散布工作,如今在边关的江湖人士可谓是人手一册了。

“阁主。谢家在江南也是稳居第一世家。五年前谢安康北上,就是希望能够在中原一带拓展地盘,把谢家的势力发展到北方。这次蛮族入侵,他们发了这会盟书,几乎是一刻钟都没有耽误。这样一个会盟书就像是当年套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把我们都算是拖上了船。谁要是不去,谁就是不顾江湖道义,不管黎民百姓安危。而一旦这次成功击退狼族进攻,那无论是他谢安康还是金陵谢家的声望都会如日中天。他是要拖着我们大家为他卖命,这一招实在是高啊。”方文海点出了谢家的真实意图。

卫何求听完皱了皱眉,沉吟片刻。

“此次狼族入侵,朝廷大军远在千里之外,百姓生死一念之间。锄强扶弱、护佑四方本就是我辈修行的初衷,无论谢家目的如何,这次能够振臂一呼集结各派之力共抗强敌已是难能可贵。此刻若是多有猜忌必然会导致联盟瓦解,到时候生灵涂炭,我们就是天下的罪人了。”卫何求抬起头,眼神变得清澈而坚定,原本的犹豫已经一扫而空。

卫何求望着卫来,下令道:“卫来,传令下去。碧落宫弟子明日一早前往天脊山与众门派会合。要告知门下弟子,这次出来都是我碧落宫年轻精锐,无论何时何地要维护我碧落宫人江湖榜样的身份。在擂台上或是在战场上都要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是,谨遵阁主喻令!”

第八章 大道至简(一)

第二天傍晚,天脊山下人声鼎沸。一众江湖侠客围坐在篝火旁,有的正在相互叙旧,有的正在交流武道修行经验,有的在讲述江湖典故,好不热闹。

一声长啸在山谷的夜幕中分外响亮。众人循声张望,只见高台上站着一中年男子,借着火光可以看到来人身上锦衣华服,一双眼睛环视四周不怒自威。

“诸位英雄。”来人清了清嗓子,向着台下抱了个拳,“在下金陵谢家谢安康。”

金陵谢家两百年前就是江淮一带的名门望族与王家共同称霸江南,人称“王谢”。后来王家后继无人,势力逐渐衰落,谢家借机大肆拓展地盘,俨然成了江南武林第一世家。二十年前谢家势力开始进入中原地区,特别是五年前谢家经营中原的脚步明显加快。在洛阳北郊,谢家营建了富丽堂皇的大院,取名问鼎阁,暗指问鼎中原。而这问鼎阁的主人正是眼前这位谢安康。

“谢阁主上来是打算给大伙发红包的吗?”台下人都知道谢安康经营中原多年,赌坊、酒肆、钱庄无不涉猎,自然是富得流油,便开始起哄。

谢安康哈哈一笑道:“我今天倒是没有准备银子,但我们江湖豪杰有了银子也是千金买醉。谢家特地从蜀地运来了五百坛美酒,足够大家痛饮!”

“好哦!”

人群中不乏好酒之人,江湖人士借助内力修为,酒量也较常人好出一截。有免费的美酒,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谢老大就知道带酒么,让我们这些姐妹可怎么办?难道也跟这些臭男人一样不顾体面?”

江湖修行首在内力修为,天赋与勤奋是最重要的因素,男女之间力量上的差异对修行而言无足轻重,因此这些年来江湖女侠辈出,逐渐呈现和男人们平分天下的趋势。此刻,这些女侠们也顺着气氛起哄。

“哈哈,在场众多巾帼英雄谢某岂会怠慢,这边还有各地美食、鲜果、小吃,保准让各位女侠满意。”

“好哦!”人群中再次响起震天的喝彩声。

在这群江湖儿女载歌载舞之时,帝国的权臣们却没有这份闲暇的好心情。

洛阳是帝国都城,若说城内最大、最雄伟的建筑自然当属皇宫太极宫。但若是说到哪座宅子最让人羡慕,那多半会指着城西那座石质的大宅,说一句当然是靖天侯府了。

即使是洛阳小儿也知道靖天侯的威名。靖天侯本名郑帆悬,出身洛阳名门郑家。先后随当今皇上三次出征,两次在危机中救驾有功,皇上亲封其“靖天侯”的爵位,渐渐地人们都用靖天侯来称呼他,他的本名反而被很多人遗忘了。

靖天侯府的规模虽然逊于皇宫,鬼斧门掌门李巧更是亲自设计了府内的景观,能工巧匠依山傍水而建,人在其中犹如置身山川,不知不觉心神豁达之感。靖天侯内的水系最终汇流入东边的金麟湖,每天朝阳升起与夕照倾斜之时,湖面都会被金光染成一面炫目的镜子。不少有幸得见此景的文人将这片景致成为“一碧万顷”,甚至列入了洛阳十大美景之一。

此刻,已是深夜。没有了金碧辉煌的的华丽,只有十二把巨大的红烛燃烧着,衬托得湖畔文澜阁内气氛更为凝重。七八名行伍中人站在阁内,正中一人剑眉,一身黑色长袍,长袍之上尽然还绣着两条龙,正是靖天侯。

“花将军,燕云郡骑兵现在到什么位置了?”

“回禀侯爷,三日前五千骑兵已集结出发,我已下令五日内必须赶到大散关。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回报距离目的地还有三百里,最快明天一早可以赶到。”

“很好。曹将军,你的人马呢?”

“回禀侯爷,天水郡下只有八千步兵,一路上险峻难行,怕是还要五天才能赶到。”

“哼。天水郡离大散关不到一百五十里,你的队伍已经走了四天,居然还要五天,乌龟爬也比你快啊。给你一天半时间,赶不到的话军法从事!”

“是!”

“你们的部队呢?”靖天侯扫了一眼其他的将领。

“明日定然到达集结地,请侯爷放心。”

有了曹将军的前车之鉴,众人都不敢怠慢,齐声回答。

众人离去之后,靖天侯独自一人走出湖畔阁,默默地面朝金鳞湖而立。显然,他不是来赏景的,因为此刻实在看不到什么景象。靖天侯喜欢这种宁静的黑暗,有助于他保持敏锐的思考能力。虽然几路人马在他的压力下加快了行军步伐,可即便所有部队都能如期抵达预定地点,依然缺少取胜的把握,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尚未解决。

翌日,太极宫四海殿。

红色的巨柱与黑色的地砖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营造出一种专属于权力的威严。在巨大的宫殿的尽头,大胤皇帝高高在上,俯瞰毕恭毕敬的群臣。

“这几日大家都知道,北方蛮族趁着我大胤军队远征高丽,竟敢犯我边境。军情紧急,不可耽误,诸位爱卿,可有退敌之策?”

宫殿的设计别具匠心,群臣看不清皇帝的脸庞却能够在任何一个偏远的角落里清楚地听到皇帝的每一句御语。皇帝虽然看似是问话,但每个人都明白没有良策绝不是一种可以选择的回答。

“皇上,臣已集结天水、燕云等七个郡共四万五千人马,不日可解大散关之围。”靖天侯统领朝廷兵法,当仁不让地走出队列。

龙椅上的皇帝这几日因前方战事紧张没能睡个好觉,靖天侯这句话让好似久旱中的及时雨,让他终于舒展了眉头,正准备大加赞赏一番,却有一个声音响起。

“侯爷运筹帷幄实乃我朝栋梁,只是方才侯爷所说四万五千人马可解当前危局,老臣不敢苟同。”靖天侯对面一个魁梧的身躯迈出队列。

“皇上老臣也曾管理兵部,对我大胤军旅还算了解。刚才侯爷提到的这些人里面,除了燕云郡的五千骑兵之外,其余四万人都是各地的镇守士兵。这些人很多都是屯垦军户,虽说是列入军籍,但平时还是以农耕为主、缺少训练,说句不中听的话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这些人看上去数量不少,但一群没有真正经历战争、体验过血雨腥风的农民,面对来势汹汹的狼族铁骑,恐怕到时候会不战而溃。”

说话人是当朝右丞相王礼贤。如今的王家虽然不复当年的强盛,但毕竟四世三公之家,在朝廷里根脉极深。王礼贤是科举榜眼出身,在官场上一路而来也并非单纯靠着家族的荫庇。先后分管过礼部、兵部和吏部,年岁渐长后皇帝才他作了右丞相,也算是体恤他的辛劳。若说朝廷上还有人能够与靖天侯分庭抗礼,那也只有王老丞相了。

“老丞相所言极是。”靖天侯朝着皇上行了个礼,“皇上。这群人马确实有致命的缺陷,要想破敌立功,还须皇上准允一事。”

“爱卿但说无妨。”

“臣请皇上从禁军中调三千黑甲军和一千银甲军随臣出征。”

话音刚落,满朝文物百官开始交头接耳。洛阳金吾卫统领孙传芳犹豫再三,还是站了出来。

“启奏皇上,洛阳金吾卫下辖金甲军一千人,银甲军三千人,黑甲军六千人。侯爷一下就要调走将近一半的禁军部队,京师和宫禁守备定然空虚。若是狼族兵临城下,后果不堪设想。何况四千禁卫军面对数万狼族不过杯水车薪,就算加入战场也未必能左右战局。”

孙传芳作为金吾卫,职责就是在危机时刻守备宫城、保卫皇家,可以说是大胤最后一道防线。这个时候靖天侯要从他手底下抽人,让他的压力瞬间倍增。毕竟皇宫失守,他这个金吾卫只有以死谢罪、别无他路。

“孙大人。你带兵多年,本侯近日正巧也在读兵法,有个地方倒是想请教。当年威王曾问武神孙武子:‘地平卒齐,合而北者,何也?’孙子答曰:‘其阵无锋也。不知作何解释?’”

“这说的是打仗要取胜,多寡只是一个方面,还需要有精锐做阵锋,才能带到士气,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孙传芳一时没明白靖天侯此刻突然提起孙子兵法到底是何用意。

“孙大人果然是熟谙兵法的行家。如今我方军队诚如丞相所言并非精兵良将,想要鼓舞士气、提升战力,关键在于以精锐兵团充斥期间。试问,如今朝廷能够调动的精兵,除了金吾卫之外还有更合适的吗?”

孙传芳不敢多言。他刚刚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生怕再一说话又会被狡猾的靖天侯给套进去。

“孙大人你身为金吾卫统领,自然有自己的担忧。但岂不闻‘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狼族铁骑真的兵临城下,就算禁军全数严阵以待,难道就能保卫京师?孙大人,你我为官需从朝廷根本上考虑。这金吾卫的使命是保护皇上,此刻皇上最需要他们出现的地方就在北方边境。孙大人以为然否?”

孙传芳暗暗叫苦,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可靖天侯还是给他扣了顶不顾大局的帽子。

“郑爱卿所言极是。传朕旨意,着调三千黑甲卫、一千银甲卫虽靖天侯出征边塞,众爱卿勿再多言。”

大胤皇帝明白什么时候该乾纲独断,一语终结了所有纠缠,朝廷上下在朝会结束侯也开始了紧张的军备工作。

第八章 大道至简(二)

大散关内,狼族统帅呼山海放下刚刚上奏的军报,看了看座下的先锋官。

“巴将军,这军报你怎么看?”

“大王,焚天军团两万人现在是孤军深入,特别是我的八千先头部队更是突出,离其他的部队还有两天的行程。原本我们的作战计划是一鼓作气、闪电突击。但现在局势有变,胤朝这边的江湖人士已经集结起来,据探子回报人数有近千人,目标十有八九是指向我们,是不是等一等,待大军会后再一举南下。”

“巴将军。我们突厥是天生的战士,对阵胤朝的军队向来都是以一当十。面前的这些所谓江湖侠客,若说单打独斗或许有过人之处,但你不要忘了,这些人从未经历战阵,彼此之间也毫无默契可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我们最好的选择,趁他们立足未稳主动出击就能够一举击溃我们前进的最后障碍。今夜四更做饭,五更时全军出击。”

“大王,是不是稳妥一些?”

巴将军四十出头,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建功心切的毛头小子,凡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巴将军,你刚才也说了,胤朝的军队已经在朝这边迅速集结了,时间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因素。若是让胤朝组织起抵抗,到时候我们即便有十万部队也很难取胜了。”

“大王英明,末将这就去准备!”

巴将军见呼山海态度坚决,明白多说无益,转身出了大帐,召集本部将领集会,传达出击命令。夜色正是最浓的时候,八千匹战马的四蹄上被粗布包裹起来,像一支来自冥界的部队,悄无声息地游离在荒原上。

天脊山下,鼾声此起彼伏。营帐旁的篝火中,将要燃尽的木头发出哔哔波波的响声,诉说着昨夜的狂欢。

卫何求却睡的并不好,朦朦胧胧间他仿佛听到了凄厉的狼嚎在暗夜中回荡,一双双绿灯笼似的眼睛下面渐渐露出排排滴着唾液的尖牙。

“忽”,卫何求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脊背上冒着冷汗。

昨夜群雄痛饮狂歌,他自己也经不住众人劝酒,直到喝了七八碗才得以脱身,最后带着熏熏的酒意入睡。若是清醒之时,以他六识的敏锐程度,绝不至于现在才察觉到远处的马蹄声。

卫何求感到一阵强烈的不祥之感。数百江湖人士聚集在此处,想要阻挡南下的铁蹄。可是,凭借自己一身修为,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侠客们,包括他卫何求自己,都对战争太过陌生。他觉得自己太过大意,前日还告诫一名江湖晚辈不要轻敌,转眼间自己却忘了要面对的是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师,统领他们的是狼族战功第一的射雕王;忘了先发制人这样简单的军事常识,竟然在大战前夕还饮酒作乐,完全没有枕戈待旦的谨慎。不知是北方的寒风还是内心的惶恐,卫何求感到刺骨的寒意一阵阵袭来,不禁打了个哆嗦,呼了一口气。

“好冷的一天啊”。

当卫何求匆匆召集碧落宫众人集结之时,不少江湖侠客才睡眼惺惺地起来张望,显然还没有从昨夜的宿醉中完全恢复过来。此刻,排山倒海的马蹄声像隆隆的战鼓,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有经验的江湖人都能够听得出来,狼族骑兵此时距自己不过十余里,这段距离对于全速冲锋的骑兵来说不过是转瞬之间。

配合着隆隆的马蹄声,乌云又悄然笼罩着天空,阴暗和冰冷的气氛压的人喘不过起来。卫何求看到身边许多人的眼中流露出了惊恐的目光。虽然论单打独斗,这里即便修为最低的人都能够轻松地以一当十,但他们马上要面对的是一支在无数次战役中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兵团,是一个强有力的整体,而不仅仅是一个个单独的骑兵。

“布大周天剑阵!”

就算是再强的人也不可能单独对抗骑兵结阵冲锋,只有依赖阵法相互支撑才是唯一的取胜之道。卫何求一声令下,碧落宫众人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恢复过来,展现出江湖第一派弟子所傲视天下的应变能力。

大周天剑阵是七十年前碧落宫九曜阁阁主卫不回所创。碧落宫十二阁中九曜阁是最为神秘的一个存在,阁中之人都是碧落宫从天南海北招募而来,甚至还有不少人来自四海之外。借助碧落宫两百年来不断收集的古籍、秘典,他们中有的人专门研习宇宙星斗运转,试图窥探九天之上的隐秘;有的专注丹药修炼,一心寻找白日飞升的秘方;甚至传闻其中一些人不顾世俗禁忌,尝试与鬼魂沟通,意在探索起死回生之道。而九曜阁最为外人所熟悉的,则是他们对剑阵的研究,大周天剑阵就是其中最负盛名的翘楚。

卫不回早年痴迷棋道,十三岁时已是天下闻名的国手。后来机缘巧合进入九曜阁开始研习星宿,以棋道参详天道,开创前人所未有之境界。传说某日卫不回突然不告而别,独自一人远赴万里之外的昆仑山,在昆仑山天池坐观天象。第七天夜晚,天池上空流行四溢,光华漫天,卫不回望着周天星斗大呼一声“天作棋盘星作子”,终于领悟日月星辰周而复始的规律,从而开创了名动天下的大周天剑阵。

剑阵刚刚布成,一股红色的潮水就已经汹涌而至。射雕王呼山海手下焚天军团人人着红袍、战马皆配红甲,旌旗、军号、战鼓无一不是火红色,就算是原地不动也让对手有一种面对雄雄烈火时的焦灼和不安。焚天军团最令人威风丧胆的,是他们冲锋时的队形和阵势。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这支王牌骑兵的威力,呼山海奏请狼族首领呼颜卓,由塞外狼王亲自出面请天妖教早已不问俗世的前辈高人出山为焚天军团量身定制了一套阵法,名为野火阵。野火阵一旦发动,就如阵法名字一样,如野火燎原、势不可挡。

焚天军团凭借野火阵的威力,曾经以三千骑兵击溃大胤大同守军五万人,大胤军队死伤无算,后来大胤先帝举倾国之力率十六万大军御驾亲征,才勉强将他们赶回关外。那一战之后,先帝不久病逝。当今皇帝登基后重用靖天侯,后者厉兵秣马十余年,先后组建了朔方军团和霸地军团,才逐渐在战争中挽回颓势。

在焚天军团的对面,许多江湖人士匆匆跑出帐篷,有的甚至连随身兵器都没有带上。这些从未亲历过真正的战争江湖人士望着眼前血红色的海洋,无力地感到所有与这支部队接触的一切都注定只会化为灰烬。

“杀!杀!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焚天军团没有一丝犹豫,一鼓作气直接冲向江湖人士的大营。

有一部分门派因为来得较晚,营帐扎在了大本营外的开阔地上。此刻面对焚天军团,这些人首当其中,几十人还没有来的及作出任何反应就破野火阵吞没。焚天军团中军速度最快,眼看就要冲入人群。卫何求知道中军冲击的位置大多是小门小派,人虽然不少但修为最弱,不少是还未出道的年轻弟子,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挡,面对焚天军团只怕是凶多吉少。

“卫来,剑阵向东,向敌方中军靠拢。”

“阁主,焚天军团正在冲锋,我们这样逆势而上恐怕难以持久。”

“冲过去!”

看着卫何求坚毅的脸上,卫来知道已经不可改变。

碧落宫来的二十七人不少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大周天剑阵的神妙之处在此刻也逐渐显露。二十七人浑然一体,同进同退,每每总是能够利用焚天军团配合中一闪即逝的漏洞,找到阵中最为薄弱的一点。就这样硬生生地顶住了原本横行无忌的焚天军团中军,为其他人赢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战场对面一道紫气冲天而起,那是金陵谢家的虎踞龙盘阵。大门大派的弟子们在这危急关头,展示出了平时训练有素的功底,纷纷找到了抵抗焚天军团冲击的办法,焚天军团这股红色浪潮终于得到了遏制。

但是许多小门派势单力薄,不同门派之间很多人甚至从未蒙面,不像这些豪门望族能够迅速结阵以自保,不一会就倒下了一大片。

“卫来,你来做阵眼。”话音未落,卫何求一跃跳出阵法。他一剑斩杀了冲到前面的骑兵,在马背上轻轻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

“大道至简!”

卫何求口中轻轻念了一句,剑上光华顿时绽放,仿佛天神下凡一般挥洒下一片光华。

一剑挥出,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石破天惊。可是前冲的战马却纷纷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眼睛里露出绝望的恐惧感,任凭骑兵鞭笞也不愿再向前一步。

战场上的风突然停了,焚天军团的骑兵感到周边的空气被无形的力量不断压缩着,压迫地他们就要喘不过气来。紧接着大地开始摇晃、崩塌,一道如巨木粗细的紫色剑气势如破竹地扫过战场。一排排骑兵连人带马被剑气横扫,许多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幸运的人被剑气外缘扫中,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也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剑气横扫之处,大地上留下了一条宽七尺,长三十丈的裂痕,好像地震之后的现场。一人一剑迎着焚天军团的阵锋冲了过去,剑气立马掀翻了当头的几个骑兵。但焚天军团临危不乱,立刻有更多的骑兵向卫何求的方向靠拢,卫何求手中剑气再度爆涨,轰然一声,剑气硬生生地将野火阵势不可挡的冲锋彻底击溃。

但是,这一招“大道至简”耗费了卫何求的全部精力,他已经无法察觉一个身影潜伏在他身后,直到一只手掌按在自己后背。卫何求感到自己五脏六腑险些移位,如果不是护体真气及时保护了要害,自己早已去见了阎王。

卫何求看到一抹刀光笼罩住了自己的脖子,但他已经没有力气避让这一刀。不远处的碧落宫门人见到卫何求遇险,但已是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地干着急。

一只拳头突然出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击中了偷袭者的手腕,将弯刀向旁边挪了两寸,刀光避过了要害,划过了卫何求的左臂。

偷袭之人一刀受阻,看到刚刚出手的是一个身着月白色袈裟的和尚,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变进攻对象。双方在空中你来我往,一眨眼的功夫就换了十余招。偷袭者见难以得手,使了个虚招借机遁逃,而那一袭月白袈裟似乎也没有久留的意思,同样不辞而别。

卫来他们不要命地往前靠拢,总算接应上了受伤的卫何求。焚天军团失去了继续奇袭的可能,也收拾兵马准备再战。

“文海兄,今天伤亡如何?”简单处理了伤口,卫何求便迫切地想要知道战况。

方文海阴沉着脸,看了看卫何求,没有答话。

“今日一战定然伤亡惨重,但我们需要知道最准确的信息,才能做出下一步的谋划。”

“此前,各门各派总共来了大约九百余人。经过初步清点,战死的兄弟就有一百七十二人,重伤的有两百零五人,轻伤的不计其数了。”

“更糟糕的是,天妖教的高手到了,而且还不知一人。除了阁主遭到他们的偷袭,白马郑家、鹰潭连家多位高手此刻都重伤不起。”

“为今之计,一方面要联合小门派的弟兄们,让他们集结一团。另一方面还得有高手出马对付天妖教的高手。”

“这第一方面还好解决,咱们江湖上的基础阵法乾坤一气阵可以说人尽皆知,只要有人居中协调,形成阵势勉强自保不成问题。但此刻处了拈花寺的慧能之外,其他算的上顶尖高手的都挂了彩,恐怕……”

“我知道一人,就在附近。如果他能够出手相助,或许能够有所助益。”

“阁主,你受伤太重,必须要静养疗伤。况且就算来了,一人之力对战局恐怕也是于事无补。”

“尽人事听天命吧。”

“阁主!”

“阁主!”

“好了,你们不要劝了。若是平时,我自当静养。但此刻几百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又有谁能躺的住呢。”

卫何求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游骑兵,来到了天脊山西麓。

只见山脚下立了个石牌坊,上面是一幅楹联,上联“蓑衣箬笠平生愿”,下联“斜风细雨正当时”上头还有个横批“未老不归”。

“上次来信白鹭飞说他住的地方取名叫不归庄园,想来就在山上吧。”卫何求和白鹭飞一个月前曾经通过书信,白鹭飞提到他在天脊山西麓建了个自己的庄园,方便到时候观看剑胆会的盛况。

来到半山腰,见到一片竹林,旁边树了块牌子“不归庄园”。卫何求往里走去,走出来一个童仆模样的人。

“这位先生有礼了,敢问尊姓大名?”

“这位小哥,在下卫何求,请问白鹭飞可是住在此处?”

童仆回了个礼,答道:“白庄主正在庄内,只是不知道阁下您找我们白庄主,不知可曾有预约?”

童仆小哥想来想,好像京城、太原、扬州、苏杭各地的富商贵胄里面从来没听说过卫何求这么一号人物。透过隐约的月光,发现来人身上还有不少血迹,脸上也没多少精神,怕是被仇家追杀逃到这里来的。小哥心想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人进去。

“预约?”卫何求皱了皱眉头。

“正是。我们白庄主整日操劳,行程一向是排得满当当的。阁下若是有事还请提前与在下约定时间,我们好根据白庄主的档期做安排。”

“这白鹭飞是搞的什么花样?”卫何求心里嘀咕嘴上仍然客气地说道,“麻烦小哥通报一下,我是他多年的老友,你报上卫何求的名字,他一定知道。”

说完这几句,卫何求觉得伤口又一阵绞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老卫,你怎么来了?”

“白庄主。”小哥听到声音,赶紧行了个礼。

“鹭飞。”

白鹭飞听见庄园门外的声响,听到卫何求三个字便赶紧过来看看,谁知眼前这个人完全没有北辰阁主的风范,甚至连站都站不太稳了。

“我去,老卫你怎么搞成这样了,赶紧进屋再说。”

第九章 一毛不拔(一)

白鹭飞一把搀起卫何求进了屋,把他安放在罗汉床上。白鹭飞上前,把手搭在了卫何求的手腕上,仔细看了看卫何求面无血色的脸庞。

“修罗之力?”白鹭飞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跟天妖教的人动手了?”

白鹭飞掀开卫何求左肩的衣服,凝视半晌伤口,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又仔细查看确认了一番。

“乖乖,天地玄黄刀。怎么老卫,碧落宫这次这么大的手笔,要挑了天妖教?”

“鹭飞。”卫何求喘了口气,“北方狼族进犯,朝廷大军远在千里之外,江湖上原本来天脊山参加剑胆会的众豪杰决心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狼族。我们刚刚和狼族焚天军团交过手了,不少人牺牲在战场上,受伤的不计其数。还有天妖教的高手这次也出动了,我这伤就是被其中一位高手偷袭的。”

卫何求想要详细说明来意,可一开口便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一阵抽搐。看着卫何求痛苦的表情,白鹭飞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阿宾。”白鹭飞对着门口站着的童仆小哥说道,“马上去把前两天我买的山参王取出来,炖一碗参汤。”

罗汉椅上的卫何求已经失去了平日的风采。此时的北辰阁主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血色,疲惫和痛楚慢慢地写在了脸上,但却还是下意识地保持着名门大派的风范,没有直挺挺地瘫倒,硬是撑着一股劲要坐起来。

白鹭飞心里知道眼前这个人从小最是要强,现在是堂堂碧落宫北辰阁主,甚至还是未来碧落宫掌门的热门候选人,更是处处不能折了碧落宫的名望。就算自己劝他好好躺下,想必也是不会有结果。

“白庄主,参汤炖好了。”阿宾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托盘。

白鹭飞接过托盘上的小碗,笑道:“老卫,你还是很会挑时候的。前天刚从塞外弄来一株千年老山参,便宜你了。看你还挺有劲的样子,就不用我喂了吧”说完把手中小碗递了过去。

卫何求尝了一口参汤,又看了看手中的小碗,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确实是千金难求的山参王,这碗是龙泉的玲珑剔透瓷。这山参一株千金难买,就算是这碗价值也不下百两,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豪门做派,见不得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改善生活!不想吃别吃啊!”白鹭飞勃然作色。

卫何求想要反驳,却又觉得无法可说。

“我白鹭飞不靠家世、不靠运气,凭双手挣钱、用勤劳致富,等会领你去看看我的产业。我告诉你,我这几年发展不得了……”白鹭飞却不打算善罢甘休,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连珠炮一般狠狠一顿慷慨陈词。

但凡长篇大论,总是需要别人的参与和附和才能接续下去。偏偏卫大阁主本来就沉默寡言,重伤之下更是金口难开,白鹭飞说了一阵无人响应,声音慢慢地就小了下来。

白鹭飞看了卫何求一眼,问道:“你这半死不过地跑来找我,不会就是想骗我的参汤疗伤吧?”

听到白鹭飞提起正题,卫何求努力直起身子。这千年山参的功效确实不是寻常人参可比,加上大有空明心法又是江湖上顶尖内功,这会仿佛已经能看到一点血色出现在卫何求脸上。

“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回去。”

“你想让我帮你对付这个天妖教的高手?”

“不错,这次江湖联盟人数虽然不少,但能称的上顶尖高手的不过七八人。根据战场情报,天妖教至少派出了二十多人,而且各个修为都不俗。现在以我的伤势恐怕也难有作为,需要有人能出来力挽狂澜,稳定人心。”

“我不行,我不行。”白鹭飞赶紧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江湖上的事情我已经好多年没过问了,一身功夫也都生疏了。要是碰上打伤你的这个高手估计都走不过十招,哪里还敢去充英雄、扮好汉。”

“鹭飞,你的天赋和修为我最是清楚。虽说这十年你少在江湖走动,但就算几年来你功力尺寸未进,放眼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对方虽然厉害,也并非没有取胜的可能。”

“老卫,你可真会夸奖人。啥叫并非没有取胜的可能?那就是很可能要输喽。你当这事是小孩子过家家,输了重来嘛!拜托,这要是输了那可是要命的事情,运气好也是像你现在这熊样。你就这么不管兄弟的死活?”白鹭飞吐了吐舌头。

“鹭飞,我也知道此行凶险。可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本就是我辈当年修行的初衷。我们若不仗义出手,一旦大军破关,难免玉石俱焚、生灵涂炭。你难道就忍心坐视不理吗?见死不救与滥杀无辜又有何异?”卫何求坐起来,拉住白鹭飞的手。

卫何求这话在白鹭飞听来明摆着就是要把他钉在耻辱柱上了,他赶紧把卫何求抓着自己的手给拍掉,退后两步和卫何求保持距离。

“老卫,我就不喜欢这种扣帽子的做法。什么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初心,什么英雄好汉、扶危济困的做派,要有也是你们碧落宫的大侠从小的理想,我当年可没这么高的抱负。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我妈怕我被人欺负,打认字起第一本书就是契阔刀刀谱。我小时候修为进度看上去是比别人快一点,那也不过是因为我比别人更早、更用功。我是把别的小朋友吃糖的时间花在了练功上,天赋其实只是一般般而已。”白鹭飞推脱道。

“不管你当年是否立下这样那样的誓言,也不管你是不是天赋异禀。我只知道如今你一身修为在江湖上也是凤毛麟角。人们常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应当挺身而出!”卫何求越讲越激动。

“老卫,能力越大只能说明一个人有担当重任的潜力,但也不能不由分说硬往人身上抗吧。我不欠江湖什么,没有义务为那帮素不相识的人尽忠尽孝。”白鹭飞的口气也突然变得激烈起来。

“你想想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生命,一旦狼族破关,那就是家破人亡的惨状。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剑胆会上的论剑公子,江湖命运一剑担之,江湖儿女侠肝义胆这两句话你总不至于就忘了吧。现在正是你以一己之力护佑苍生的时候,这是积大功德的事情……”卫何求激动地叉了气,脸上甚至泛出了潮红。

“老卫,什么侠肝义胆说说的事情,你还这么当真。而且我跟你说,别提这狼族入侵的事啦。说起来我就烦。”白鹭飞恨恨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地建庄园?”

白鹭飞说完从墙角拿出好几个个包裹,打开来平铺在桌面上。卫何求看过去,只见这包裹看上去不大,但算的上是内有乾坤。里面有大大小小的内兜十余个,行走江湖常用的东西在里面都能找的到。有存放银两的,有存放金疮药的,有存放水壶和干粮的。除了这些基本的功能,还为某些江湖人士的特殊需求做了考虑,比如为暗器高手设计了存放暗器的口袋,甚至整个包裹可以当做夜行衣穿在身上。

“这是?”

“像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出门都是前呼后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不懂普通江湖人在外面风吹日晒的苦。我特意设计了这款江湖百宝箱,轻便结实、便于携带,可以说是行走江湖的必备工具。原本是打算趁着这次剑胆会,我好好地推销一番,既能挣些银子,也是为广大江湖弟兄们谋福利。可是这下倒好,彻底滞销了,运费都不少呢。”

“我原以为你来天脊山是想要好好看看各门各派最新的武学成果,不曾想却还是为了赚钱。除此之外,你就真如古人说言,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吗?”

“老卫,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拔点毛,还不只一根。但是一毛不拔也是我的自由。我可以为天下人出手,但要是我自愿,我不愿意,天下人不能逼我。今天若是能逼我拔根毛,明天就能逼我断只手,后天就能要我的脑袋。老卫,我们也是多年的兄弟,我劝你一句,你已经为江湖尽力了,你这次伤的不轻,如果调养不好是会留下病根的。就留在我这里好好养伤,我包管给你弄最好的药材,三个月内就可以痊愈。”

第九章 一毛不拔(二)

卫何求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白鹭飞看到这小册子封面上的五个大字,禁不住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小有清虚经》?你,你别告诉我这玩意你都练成了?”

“若是练成了,我也不至于伤成现在这个样子。”

“哎呀,老卫你还懂得一点幽默嘛。”

卫何求没有理会白鹭飞话中的戏谑,正色道:“我希望你能以天下为重。既然你是无利不起早之人,那就按你的规矩办。只要你出手,这本有小有清虚心法你便拿去修行好了!”

“妈妈呀!”白鹭飞往回退了一步。

小有清虚心法传说是当年太上老君下界所创,分玉清、上清、太清三重境界。一般的内功心法,开篇都是介绍吐纳引导之术,练到至高境界可以在体内形成金丹,达到内视的境界。而小有清虚心法玉清境就是从修炼金丹开始,继续筑基培育,直到练成元婴,玉清境界方才算得上是功德圆满。可以说,小有清虚的起点就是江湖中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重点,能够练成玉清境就足以俾睨天下。若是能够更进一步练成上清境,传说可以可斩妖除魔。两百年来,据说只有碧落宫第一代掌门落英道长练成了上清境,也因为他那出神入化的修为奠定了碧落宫两百年来江湖第一的地位。至于那最高的太清境,就连传说也没有提及,想来是可以移山填海、呼风唤雨了。

“这样的不传之秘,你就这么随便送给外人?”白鹭飞用手在脑袋上搓了搓,瞪大眼睛盯着卫何求,“老卫,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内定下任阁主啦?”

卫何求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一事实。

“当然,我也希望你练成后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啊?”一听又有要求,白鹭飞赶紧喊停。

“小有清虚心法修习困难重重,即便是天赋异禀,若无高人指点也很难一窥门径。我碧落宫年轻一辈虽然也有些出色的弟子,但想要参详此书却都还有距离。将来我碧落宫若是可造之材,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情分上,请你指点一二。”没等白鹭飞说话,卫何求一股脑地把他的要求讲完了。

“这么难练的东西,你都说了要有高人指点才行。可我也没有高人指点啊,你怎么就知道我能练的成?”白鹭飞连连摆手。

“当年我们在一起探讨大有空明心法,你对道家心法的领悟能力是我平生仅见,我相信你一定能练成。”

“老卫,我说了当年我开始修行主要是强身健体,一不小心还练的太多了。小有清虚心法是厉害,但也太伤脑筋,我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没有这个雄心壮志了。你还是自己留着钻研吧。”白鹭飞翻开心法,看了几眼目录,还是选择合上,把心法还给了卫何求。

“可这是小有清虚心法啊!”卫何求绝望地做最后的努力。

“那你自己抓紧研究。”

白鹭飞把剩下的参汤一口气灌进了卫何求嘴里,旋即走到他身后,一只手掌抵在了卫何求后背。

卫何求感到一股真气散入自己周身,原本疲惫的身躯似乎被注入了活力。可他却并不高兴,想要阻止白鹭飞。

“鹭飞,你这是要干什么?”

“苍生百姓我管不了,但你是我兄弟,我不会看着自己兄弟不管的,当然是帮你疗伤恢复了。”

“我左侧经络俱已受损再难痊愈。至于五脏六腑受的伤,静养三个月也能基本恢复,你不要浪费真气。”卫何求摆了摆手,无力地说道。

白鹭飞的手从卫何求后背放开,两支手指快速地从卫何求眉尖丝竹空开始,沿着手少阳三焦经络,经天井、阳池、液门。白鹭飞此刻头顶紫气升腾,脸颊也布满了汗珠,显然真气流转已经到了极限。

“开!”白鹭飞大喝一声,大口喘着粗气,擦了擦满脸汗水,在旁听的椅子上瘫坐下来。

“阿宾,赶紧再去熬一碗参汤,爷快要累死了。”调理片刻后,白鹭飞缓过劲来,对着门外大喊。

卫何求感觉原本受损严重的经络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他试着运了运真气,很快流转全身,已经恢复了四五成功力。

“鹭飞,你刚刚这是……”

“老卫,你记得当年我们和彭渡厄在一块的时候,他向我们介绍他的回天九术,这就是其中的第九术续断弦。”

“可是,续断弦连渡厄自己也只是提出了一个可能的想法,但一直还没有试验成功,你怎么反倒……”

“彭渡厄老是说他不学武功是因为不希望打打杀杀,所以选择了学医,一心一意想要悬壶济世。可是他不知道,最上乘的医术也要靠最精深的内力才能施展。他没有成功是因为他的内力修为不够,当然指法修为也差一点。续断弦关键要在快速打通对方经脉之后将内力注入,依靠真气流转冲破瘀滞的脓血,然后再逐步修复受损经脉。他一点内力都没有,怎么可能成功?”

“原来如此……”

“怎么样,效果不错吧。小有清虚心法你还是自己回去慢慢琢磨吧,碧落宫后继有没有人的问题也自己操心去。”看到卫何求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白鹭飞安心地眯起眼睛笑了笑。

“不瞒你说,三年前我就尝试着开始修行了。可叹我也是自命不凡之人,但三年过去却丝毫不得其法,恐怕是难以有所成就,这事还得要拜托你。”说完,卫何求把心法又塞给白鹭飞。

“你这么客气那我也没办法了,先看看吧。”

方才在目录上的惊鸿一瞥,白鹭飞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痒痒。他近十年自以为来对道家经典有了些别出心裁的心得,而小有清虚心法目录中的只言片语竟然与自己的理解隐隐相合,这让他有了猎奇的心思。白鹭飞翘着二郎腿飞快地翻着。小有清虚心法并不厚,不过数十页,白鹭飞很快就把一本经书翻阅完毕。

“鹭飞,你怎么看得这般快,如何能够理会其中奥义?”卫何求看到白鹭飞如此囫囵吞枣的样子,又忍不住说教起来。

“你这人老是管天管地的操心,像街头巷尾的大妈一样。就你这个样子能练的成吗?”白鹭飞坐到卫何求旁边,“咱们有一阵没坐在一起探讨修习心得了,今天我跟你说道说道。大有空明心法讲求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你这爱管闲事的脾气还能误打误撞凑合着用,小有清虚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何?”

“老君什么人,没事都在三十三天上潜心炼丹不问世事。为啥?因为那些事他根本瞧不上眼,他的心里只在意追寻天道和永生。”

“你又从何得知?”

“当初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南天门都快散架了,他老人家不还是窝那兜率宫里。”

“后来他不是出马把孙悟空观进了炼丹炉?”

“那都是结束了别人绑过来的,他连门都不用出。”

“都是小说演义,难登大雅之堂,不足为信。”卫何求始终心存疑虑。

“你就跟你说说能等大雅之堂的。你从小读的那些道家经典都还给教书先生了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听说过吗?超越红尘之上才能一览众山小。天下苍生过什么样的日子,该由他们自己去选择、自己去争取。天地和圣人不会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鹭飞,你不要曲解经典。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年来契阔刀修为却止步不前,多半是因为你不愿心忧天下,无法领域悯苍生的刀法最高境界。”

“你懂啥。我可不是乱说的。契阔就是离合,有离有合、有聚有散才是完整的人生。现在我的人生光有离没有合,达不到圆满自然就进步不了。”

“何谓有离无合?你的人生如何就不够完整?”

“什么样的人生不完整?没有老婆的人生就叫不完整。我没练到第七重,那是因为没找着媳妇。等啥时候那个对眼的人找到了,境界自然就提升了。”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为了让白鹭飞安心下来,卫何求突然有了当红娘的心思。

“好看的。”白鹭飞脱口而出。

卫何求差点噎着,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都三十多的人了就不能踏实一点,至于那么肤浅嘛!除了容貌就不能多考虑其他方面?”

“有啊,家里还得有钱。当然,嫁过来得带上,否则娘家就算有座金山不分点过来那也是白搭。”

卫何求感觉对白鹭飞已经无语了。

“你不是置办了那么多产业,还缺钱吗?”卫何求苦口婆心地尝试着继续将白鹭飞的价值观向着积极向上的方向引导。

“老卫,你知道我还有个妹妹吧。”白鹭飞望着窗外,仿佛在回忆过去,“我那个妹妹资质平平,长的也不是国色天香,小时候在家里一直也不太受待见。但我们兄妹的关系却很好,每次分到点东西她都拿来和我分享,可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不起她。”

“我离开白家后,受我的牵连她在家里的地位更是江河日下。”白鹭飞回忆过往,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已经敛去。

“你就没有在修行上提点她一下?”

“拜托老卫,你眼里除了练功修行能不能有点别的。一个女孩子家过的不好,你跟我说要在修行上提点提点?就你这脑子要不是仗着碧落宫的势力搞包办婚姻能娶到老婆吗?”

“难道你这些产业是为她准备的?”

“除了给她准备嫁妆,我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虽然现在我是有点产业,但你不知道各种的辛苦啊,我现在忙里忙外整天为了五斗米折腰。要是不用辛苦挣钱,我有时候也想出去快意恩仇,仗剑天涯。”

“你不是用刀的吗?”

“别抬杠啊!”

“边关那么多百姓你不去理会,对自己的妹妹倒是不遗余力。你不觉得有点太自私了嘛。”卫何求不出三句话,悲天悯人的劲又上来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每个人要是都能管好自己,天下自然也就太平。我办这些产业,你看看,花农、马夫、兽医、账房,总共我这里雇了七十五人,这七十五人后面老婆孩子又是两三百人。我养活了这么多人,够对天下负责的了。”

“况且谁说我只对妹妹好,老子刚才给你疗伤的消耗那是不得了,没有三年苦修我的内力修为都回不到过去水平。”

“什么?你怎么……”

“我说了你是我兄弟,亲妹妹要管,你这个拜把的妹妹我也不含糊。你要扶危救困,兼济天下,我自然要帮你一臂之力。”

“可是……”

“你也不要对我感恩戴德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实诚,既然说要帮你当然不是做做样子,要帮就要帮的彻底,反正这个人情你一时半会是还不清了,将来你当上碧落宫主再练成小有清虚,当世第一人妥妥的了,到时候不要忘了支持一下兄弟我的事业。”

“你为我如此牺牲,我……”卫何求有些激动,眼圈也微微泛红。

“好啦。我这内力修为说白了也是多亏了你们家的大有空明心法。我们白家的契阔刀确实能称的上是绝学,就算是对上太虚无涯剑也不逞多让,可惜就是内功心法上没有拿的出手的。你看看三派七家,哪个不是靠内功心法起家,除了你们的小有清虚心法,拈花寺的无相禅和不动禅、黄泉府的冥河真气还有谢家的金陵王气、郑家的河图洛书,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要是当初不是和你一起参详大有空明心法,我这会契阔刀能不能练到第六重还要画个大大的问号,所以就算是还你过去的人情吧。”

白鹭飞所言非虚,内功心法相比武功招式更受到江湖门派的看中。卫何求年轻时向白鹭飞透露大有空明心法,其实也是承担了不小的风险。如果有人识破追求起来,卫何求虽然在碧落宫出身尊贵,恐怕前途也要大受影响。

“我此刻功力勉强恢复五成,面对高手还是捉襟见肘,如果你我兄弟携手……”

“老卫,你没完了是吧。就没见你这种把兄弟往火坑里推的,我费了那么多口水敢情都白忙乎了。”白鹭飞一挑眉头,突然想起一事,“哎,我说。你被人砍了一刀是怎么脱险的?”

卫何求回忆了一下,答道:“依稀是个僧人,看衣着与拈花寺的月白袈裟颇为相似。”

“拈花寺?”

白鹭飞暗自纳闷,根据他的情报,拈花寺的弟子距离天脊山还有两天的行程,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就出现在此地。不过,对白鹭飞而言,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多了一个挡箭牌。

“既然有拈花寺的高手在,还用得着我吗?”

“那位僧人出手相助后便不知所踪,我四下打听,似乎并没有其他人见过类似模样的僧人。”

“我去,原来是别人跑了才赖上我的!”

“你真的不愿意去吗?”

“不去。”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不去,不去!听我一句话,你也不要回去了。”

卫何求没有说话,默默站起身,走出屋外,消失在夜色中。

第十章 请君入瓮(一)

“阁主,您不是去请救兵了吗?”看到卫何求一个独自回来,卫来有些疑惑地问。

“罢了,那人不愿意来,也不能勉强。”

卫来愣住了。在他心里,一直视卫何求卫榜样。从小到大,他时刻都在模仿学习卫何求。他实在不理解,自己视作天人的卫何求亲自出马,竟然还有请不动的人。

“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卫来请示道。

“先生可有妙计?”卫何求恭敬地对方文海说道。

方文海缓缓地度着步子。卫来他们都知道这是他全力思考的表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文海终于停下脚步。

“咱们虽说单打独斗远胜狼族骑兵,但毕竟没有经历过阵仗,硬拼起来不是狼族大军的对手。两方对决我们劣势明显,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兵行险招、主动突围。”

“突围?方先生我没听错吧。”卫来瞪大了眼睛,“这会的情势能够自保就阿弥陀佛了,还能突围吗?”

卫来昨天一场恶战下来,对焚天军团的战斗力还心有余悸。现在方文海建议说要主动出击,一时难以接受。

“方先生是对的。如今敌强我弱,等到焚天军团一步步缩紧包围圈,那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们刚刚失利,恐怕呼山海他们也料不到我们敢于主动突围,疏于防范之下或许有一线生机。”

“啊,原来如此!”听卫何求一解释,卫来终于有些明白过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事不宜迟。卫来,你去知会谢安康和几个主要门派的带头人,咱们今天夜里突围。”

依仗对周边地形地势的熟悉,几百人纷纷施展轻功,趁着狼族人困马乏之时,悄然跃出了包围圈。

“一群废物!”听到江湖人士突围的消息,呼山海气得须发倒竖,“全都是没用的东西,区区几百个人你们都看不好,居然还让人反攻突围。还口口声声要随本王入主中原,就凭你们这帮废物吗?”

焚天军团的主帅哥晓天和几个副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呼山海盛怒之下,这些平日威风八面的将领们一个个吓的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听到军法从事的字眼。

呼山海一面把几个将领骂的狗血淋头,一面把手边能碰到的东西摔个粉碎。满地狼藉后,呼山海似乎还是没有消气。

“你们愣着干嘛!你们手底下的人马呢?给我去追!”呼山海气冲冲地指着这个将领。

几人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领命,相互张望一眼,还是没人敢说话。

呼山海帐下的军师蓝真言走出来,轻声说道:“大王请息怒,此刻我们恐怕已经丧失了先机,胤朝的部队随时可能开到,再行追击怕是会遭遇大军于我们不利。不如趁早收兵,免得节外生枝。”

“岂有此理。胤朝的部队至少还有两三天才能到。本王亲帅大军南征,被几百人给挡住了。这要是传了回去,那帮家伙怕不得每天看我笑话,我呼山海今后也别想统领着千军万马了。”

呼山海闪电般的目光盯着哥晓天,下令道:“给你五千骑兵,追上他们、包围他们、消灭他们。就算遇上胤朝的部队你们也要击溃他们。这是本王给你们最后戴罪立功的机会,还做不好的话就提头来见吧!”

“是!”

哥晓天等人不敢怠慢,领了军令赶紧通知各营人马迅速集结,舍弃辎重和重武器,每人带三天干粮和水,星夜兼程朝南边追击。

另一个方向上,大胤的部队也在全速向北疾驰。靖天侯清楚,一旦大散关失守,会对整个军心造成难以逆转的影响,因此必须尽一切地争取时间。

“侯爷,收到最近战报。狼族焚天军团突袭陆云镇,遭到江湖侠客们的顽强阻击,无功而返。”骑在马上正急速往衡水县赶路的靖天侯接到了这样的消息。

“太好了,侯爷。这群江湖好汉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一天一夜。咱们总算可以跟狼崽子们面对面大干一场了。”

在众将士听到狼族进攻受阻的消息,一个个都欢呼雀跃、摩拳擦掌的时候,只有靖天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

“报!”不过片刻,又有斥候来报,“江湖侠客突破焚天军团防线,向衡水县城靠近。焚天军团五千奇兵正在迅速追击,现距衡水县一百六十里。”

“好啊,狼崽子们不要命,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竟然在焚天军团包围下突围了?”靖天侯听了消息喃喃自语。

“侯爷?你怎么了。”军师李国泰发现了靖天侯的异常。

“没事。狼族轻敌冒进,那就不要对他们客气。焚天军团的威风是时候灭一灭了。李军师,告诉各路将军按照咱们既定的方案执行吧。”

“是!”

“本侯先走一步在衡水县外你们接风。”

“侯爷不压阵了吗?”

“如此有利形势下还要我亲自坐镇,那我们大胤军队恐怕就没什么希望了。”

衡水县外,蔓延百里断壁残垣、十室九空,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狼族骑兵蹂躏后的残状。这两日,除了一部分部队包围了江湖侠客,更多的狼族部队一直没有停止对沿线村庄的烧杀抢掠。

卫何求他们看到这一幕,都气的浑身发抖。不少女侠客们都无法忍受地流下了眼泪。

“大家分头看看,或许还有幸存的百姓。”

几百人分成三路,开始在废墟中搜救。

“这里有人!”一名姓金的大汉叫起来。

有个小女孩害怕地躲在一边,可又不愿离开。金大汉看她的样子,像是守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别怕,孩子,我们是来救你的。”

“爸爸妈妈都死了!”小女儿哇的一声,昏了过去。

等到小女孩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在金大汉的背上。

“你醒了啊。你金叔叔带你去县城,到时候就有饭吃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姗姗。”

“姗姗,你就跟着我,我们一起去城里。”

“不好了,狼族的骑兵追上来了!”

一路搜救,江湖侠客们救下了十余个幸存的百姓,可也因此无法施展轻功,大大地耽误了行进的速度。在焚天军团不顾一起的追赶下,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大家刚刚死里逃生,一时又慌了阵脚,又些人顿时有想逃跑。

“大家冷静。这个时候切勿自乱阵脚,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就能够抵挡的住。”卫何求见事态危及,赶紧出来稳定军心。

“杀!”声彻云霄的喊杀声在众人耳边回荡。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全力以赴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不对啊,阁主。声音好像是从南方传过来的?”

“南方?难道是朝廷的军队到了?”

很快,金黄色的铠甲就证实了卫何求的想法,金甲卫冲锋在前,后面银家卫、黑甲卫和各路骑兵在他们的带领下向着焚天军团的方向发起冲锋。

焚天军团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和大胤军队发生遭遇,完全没有能够调整阵型就被大胤军队分割包围,除少数侥幸突围外,五千骑兵大部分都被当场歼灭。

第十章 请君入瓮(二)

横水县应境内横水穿城而过因此得名,是北方难得一见的水乡。县城内有石桥、木桥等大小桥梁九十九座,其中最大的一座叫做长虹桥,桥面宽四丈,能够供三辆马车并行。

长虹桥头,一个身着蓝色官服的地方官领着衙门的全体官吏焦灼地望着对岸。他们半日前刚刚接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到桥头,在此恭候靖天侯的大驾。

靖天侯的仪仗过了长虹桥,这名蓝衣官员整了整头上的官帽和身上的官袍,小步快跑地迎到他跟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

“下官衡水县令王琼见过侯爷。”

靖天侯看了王琼一眼,也没说话,便越过他径直向县衙走去。王琼看到靖天侯的冷漠举动感到有些不妙,可也不敢多说多问,急忙跑到前面去领路。

一行人入了县衙内堂,待靖天侯坐定之后,王琼立刻命人献上茶水,自己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听候发落。

靖天侯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道:“听说王大人是当年科举二甲第八名,外放到这衡水当个县令怕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下官才疏学浅,承蒙圣上和朝廷关爱,能够治理一县已是天恩浩荡。”

王琼的同年中,不少科举排名在他之后的人都已经升了几级,有的在京城六部谋了要职,有的在地方距封疆大吏仅一步之遥。王琼是个愿意干事的读书人,可在偏远的衡水县一待就是七八年,私底下也多少有些抱怨。不过这样的话,明面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哦,是吗?怎么本侯今天看到的一切好像并不如王大人所言。”靖天侯放下茶盏,语调提高了三分,“本侯怎么觉着王大人看不上这个一个小小的县令,准备撂挑子不想干了,另谋高就了!”

王琼一听,吓得差点跪下,看着靖天侯颤巍巍地说道:“下官不知有何过错,请靖天侯明示。”

“王大人真不知道吗?”

王琼腿都软了,跪下来“砰砰砰”得磕了三个响头。

“如今四方灾民向衡水县涌来,我今天来时看城门仍然敞开着,所以猜测王大人是不太想干了。”靖天侯满意地看着王琼肝胆俱裂的样子,语气也平和了一些。

“回禀侯爷,灾民入境地方官应当大开城门,妥善安置。这,这在《大胤会典》上有明确的要求,不知道如何有错?”王琼这下是真有些不明所以。

靖天侯又泯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问道:“王大人,我听说前日你就已经在向临近的几个县借粮,又上报府衙和朝廷请求运粮赈灾。王大人的反应不慢啊,但不知各地接济的粮草要多久能到衡水啊?”

“回禀侯爷。临县的粮最快四天可到,府衙调粮按惯例大约需要十天,朝廷的赈灾粮耗时最久,怕是要一个月后才能到。”王琼这几天脑子里全是赈灾粮的事情,一天要问起三四遍,回答起来自然是门清。

“好,就按王大人说的,四天后临县的粮就能运到。若是要坚持四天,以衡水县粮库目前的存粮最多能安置多少灾民?”靖天侯又问道。

“衡水县三年前遭遇旱灾,赈灾的储备都用的差不多了。这两年年景也不理想,仓库内余粮委实不多,最多能管三千人吃饭。”王琼的额头上开始冒出了汗珠,他的回话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那么敢问王大人,这城外灾民有多少啊?”

王琼的脸上此时已经爬满了汗珠,用自己都听不见的语气答道:“这两天城里已经放进了近三千灾民。下官今日一早去城门口看了看,灾民还在不断增多,恐怕这两天还会有不下三千人。”

“哦。”靖天侯伸出手来掰了掰手指,“本侯如果没有算错,那接下来两天衡水一共有至少六千灾民了。王大人,烦请为本侯指点一下,这多出来的三千多人你打算用什么喂饱?”

王琼沉默片刻,拿袖子擦了擦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汗珠子:“侯爷所言极是。只是,只是这赈济灾民本是我县令的本份,若是救灾不力,朝廷怪罪下来……”

“王大人,这城外什么时候成了你管辖的地界了。莫非本侯消息闭塞,不知道王大人已经高升了?”

王琼如梦初醒,这群灾民若是在城里暴动,那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可只要他们不进城自己总能掩饰过去,最多不过是被讯吃一顿罢了。

“多谢侯爷指点,多谢侯爷指点。”王琼一个劲地哈腰行礼,他突然觉得按照靖天侯的指示办,自己肩上的担子顿时就减轻了大半。

靖天侯站起身来,脸上已经换成了和蔼的表情。他拍了拍王琼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大人,刚刚本侯说的也并非戏谑。以你的才华当个小小的县令确实委屈了,本侯有意保举你往上走一步,今天才特意提醒你几句。不过如果这次赈灾处置不当,到时候灾民闹事,那本侯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多谢侯爷提点,下官感激不尽,这就照侯爷的吩咐办。”

“王大人,这是你自己处置得当,本侯可没给你下过什么命令。”

“是,下官明白。”

第十章 请君入瓮(三)

送走了靖天侯,王琼立刻叫来差役,那个畏畏缩缩的县令转眼间变了模样。他的腰也挺起来了,说话也利索了。

“立马封闭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许放进衡水!”

对刚刚遭遇狼族铁蹄蹂躏的数万灾民而言,他们求生的大门随着王琼的这句话彻底关闭。

“再坚持一下,过了午时咱们就能进城了,到时候就有东西吃了。”

向着衡水县城蹒跚而来的正是从天脊山一路撤退下来的武林人士和他们一路救起的灾民们。他们这一路走的颇为艰难,特别是这些灾民们,在断粮缺少的情况下走到现在,完全是一股求生欲望在支撑。

可是,当他们好不容易赶到衡水城下时,迎接他们的只有紧闭的城门。城门前有卫兵手持长枪严阵以待,城楼上同样站满了带枪执戟的卫兵,甚至还有不少弓箭手巡逻守备,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方文海看了看城门前的情景,脸上逐渐爬上了阴霾。他走到了卫何求跟前,说道:“阁主,我看有些不对,这些守城官兵的举动还是异常。”

“方兄是不是多虑了。狼族虽然已经退却,但为了小心起见,多派些官兵守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接到狼族撤军的消息。”卫何求并未觉出什么不妥之处。

但是,当看到城门下聚集起的百姓数量越来越多,城楼上的官兵却却依旧没有打开城门的意思时,卫何求终于明白方文海的担忧是对的。

“怎么会这样?官府难道要坐视不管嘛?”卫何求不明白官府为何会封闭城门、见死不救。

“县令有县令的考虑,这几天几个地方的灾民纷纷涌向衡水,怕是城里粮食已经不多了。身为县令,最怕的便是灾民闹事,若是因此死了人,那他的乌纱帽恐怕也要不保。相比之下,封闭城门是最为稳妥的方法。”方文海道出了残酷而无奈的事实。

“奶奶的,你们没看见这小女孩都快要饿死了。”金大汉焦急地朝着城楼上的官兵大喊。

金大汉声如洪钟,官兵们无疑都听的一清二楚。他们脸上也多有不忍和愧疚,可是终究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为他们开门。

“姗姗,你别怕,马上进城了。”金大汉一面内心焦灼,一面极力想要安抚姗姗,可是姗姗似乎连最微弱的回应也没有了。

“姗姗。”

金大汉看了看怀中的姗姗,好像已经少了些温度。他赶紧伸手一探,已经没有了气息。一个年幼的生命就这样凋零在这个世间。

“老子忍不了了!这帮当官的简直草菅人命!不就几十个官兵嘛,老子还怕了他们不成!”

金大汉说完一步上前,两手抓住了两名卫兵的长枪,大喝一声,硬生生地把两名士兵像抛竹竿一样抛了出去。

几个卫兵见状赶紧围了上来,金大汉齐眉棍向前一伸,撞飞了最前面的士兵,一个横扫千军,撂倒了后面跟上的几个。

城门上的弓箭手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所有人的目标都对准了金大汉。

“金兄弟,推我一把!”说话的是巴山派的楼宇铭。他一脚踩在了金大汉的肩头,金大汉肩头一沉,用力将楼宇铭顶了上去,楼宇铭借着金大汉的力道一跃登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弓箭手猝不及防。楼宇铭双手如风,巴山派“雨打芭蕉”的点穴守法在这样的狭窄区域最是厉害,不过几个回合城门上的弓箭手和其他卫兵就被全部放倒。

楼宇铭收拾完了守卫,跳下城楼从里面打开了城门。江湖人士和一大波难民像潮水般涌入衡水县城。

“粮仓在哪里?”金大汉揪着一个卫兵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

这卫兵看上去还有几分骨气,紧要牙关想要继续抵抗。金大汉手里内劲一吐,士兵感觉体内五脏六腑匆忙搬了家,在一阵剧烈的呕吐之后无力地指了指城西。

“粮仓在城西,想吃饭的跟着我金某人!”

金大汉跳到一间商铺的屋顶上振臂一呼,下面自然是云集响应,争先恐后地就往城西粮草冲过去。

衡水城南有一座别院,这里是衡水县首府洛川的府邸。每当有贵客到来,县令王琼就会将他们安顿在这里。

城南别院离北门有十余里,这里只有清风竹鸣,听不到灾民呼天喊得入城的声音。靖天侯看似悠闲地手握书卷,其实他的心思并未放在书上,他在等一个消息。

“侯爷,几个江湖汉子出手打伤了官兵,此刻已经往粮仓方向去了,咱们的人是不是要帮助挡一挡。”靖天侯的运气不错,随意翻越了几页纸,韩参将就送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咱们才几个人,挡的住嘛?谁家的孩子谁家抱,衡水县的事情就让王县令去处置吧。”靖天侯放下书,露出冷酷的微笑。

靖天侯得到消息的同时,县令王琼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紧闭城门后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人闹事,可世事偏偏总是如此,怕什么就来什么。作为县令,境内有了骚乱王琼责无旁贷,他赶紧点了几个衙役,马不停蹄地往现场赶去。

到了城西粮库,灾民和江湖人士已经开始开仓抢粮,场面一片混乱。驻扎在粮库的十几个守卫和粮库里的官员们都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显然他们曾经试图制止抢粮,可是寡不敌众、实力悬殊下很快就被全数撂倒。

王琼心急如焚。面对数量众多的灾民,他多么希望靖天侯的卫队能够站出来维持秩序。可靖天侯那边却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几个衙役硬着头皮去对付。

王琼几经周折,艰难地站到了一处高台上。他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向着已经明显时空的人群喊话:“大家冷静,强抢官府粮库是重罪。本县令会安排开仓赈灾,请大家先退下按秩序排好队,千万不要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妈的,你就是那个下令封闭城门的狗县令,老子废了你!”

只听得平地里一声怒吼,立时盖过了王琼徒劳的劝说。轰乱之间也看不清是谁出手,王琼就被一掌打落高台。更不幸的是,王琼跌落的时候一头正好撞在了大石块上,一时间血流如注,几个衙役拼命抱起他匆匆忙忙跑回了县衙。

“侯爷,刚刚传来的消息,王县令在粮仓的时候被乱民打伤,此刻已经不治身亡了。”韩参将向靖天侯汇报了最新的情况。

“这个王琼说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人才,灾民未到就能有所举措,灾民闹事他敢于上前,对于一个县令来说他只能做这么多了。可惜了。”

靖天侯长长地叹了口气。王琼之死实际上是他有意为之,若是贪官庸官他也不以为意,只是王琼是少数尽忠职守、敢于担当的官员,这样的牺牲实在令人扼腕痛心。

“命令黑甲卫火速进城,对那些闹事的江湖人是一律捉拿,有敢抗法不遵者杀无赦!”靖天侯很快就平息了情绪,下达了一道无情的命令。

“另外,把玄机弩阵也派上。”靖天侯补充道。

“侯爷,这样一来恐怕一场血战在所难免。”韩参将有些犹豫,他觉得这个命令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靖天侯看了他一眼,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韩将军难道还不明白嘛,本侯就是要闹的大一点。”

“是,末将即刻调兵。”韩参将是个聪明人,立刻领悟了靖天侯的意图。

“阁主,快看,大批官兵往这里赶过来了。”卫来指了指黑气腾腾、烟尘滚滚的城外。

“这是帝国精锐黑甲卫队!这个边陲小镇上怎么会突出出现大批精锐呢?”无须卫来指点,卫何求早已发现了状况,他看着正在快速接近的军队,皱了皱眉头。

卫何求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直觉地感到恐怕其中恐怕另有文章。毕竟刚刚在粮库伤了县令,这事若是追究下来也不是一桩重罪,此刻又突然出现大批官兵,恐怕其中多有蹊跷。

“卫来,快去通知各大家族,赶紧约束门人,万万不可再多生事端!”

卫来很快就发现局势已经难以控制。几个大家族没等他通知已经开始自行收束门下弟子,但还有为数众多的小门小派,此刻不少人还在往官仓里面和老百姓一起搬运粮食,前来阻挡的衙役无一例外被打的狗血淋头。

“乱民听令,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朝廷可以宽大处理。若是一意孤行、以武抗法,我帝国铁骑绝不容情!”

黑甲卫不愧是朝廷精锐,从城外驻地赶到粮库后几乎不需要指挥官调动,默契地摆好了阵型。

“我呸,说老子是乱民,都他妈瞎了眼了!”

“自古官官相护,不顾百姓死活!”

“有本事去打蛮族去,在这里逞什么威风!”

一帮江湖人士显然没有把警告放在眼里,回敬他们的是一通谩骂之声。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韩参将露出讥笑的神情,“玄机弩列阵!”

随着韩参将的一声令下,三百劲弩蓄势待发,每一张劲弩都闪着嗜血的光芒。

“放!”

箭矢如雨点般布天盖地地朝着粮库盖下,一些修为较弱的江湖人士躲避不及受了伤,不少平民百姓根本无力抵抗,许多倒地不起。

“他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兄弟们,咱们一起上,杀了这些狗官兵。”金大汉气的快要把自己的牙齿给咬碎了。

在金大汉的带领下,大家纷纷尝试突围。

“哼。让你们见识一下厉害!”韩参将的话里透出了冰冷的杀气。他挥了挥手,下达了第二轮攻击的命令。

黑甲卫队手持重顿长枪,里三层外三层地形成了密不通风的包围圈。一人受伤后面立刻有人补位,一群人三番五次也始终冲不透这铜墙铁壁。

在包围圈外面,训练精良的玄机弩手,瞅准时机下手。没过多久,就有几个江湖人士中箭倒地。

卫何求心里暗自着急,再这么下去,这群人恐怕要被斩尽杀绝。

“阁主,不可!”方文海见卫何求想要出手援救,赶紧阻止了他,“如今对抗的是朝廷军队,那可是视同谋反的大罪,阁主万万不能牵涉其中。你看,各大世家、门派都已经避开了。”

卫何求一看,果然如方文海所言,各大门派早早都约束弟子,此刻正在悄悄地往外围撤退,尽可能地远离这是非之地。

“唉。”卫何求仰天长叹一声,“为什么会这样呢?”

随着夜幕降临,衡水县也重新恢复了平静。街道上只剩下七八个民工在清洗这地上的尸体和血污,这白天的一切就这样慢慢被冲洗和抹去,仿佛什么都没法发生一样。

第十一章 盘根错节(一)

大胤都城洛阳,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换上了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不单是京城官员们弹冠相庆,普通老百姓也受到他们的影响,仿佛生活一下子充满了盼头。

靖天侯临危受命,击退了北方狼族。今天的早朝,皇上照例要论功行赏。没有功劳的,也因为战事平息而少了些担惊受怕。乾元殿内满朝文武分立左右,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早朝正式开始了。

“臣等恭祝皇上洪福齐天,我大胤江山永固!”

朝会的规矩大臣们早已驾轻就熟,不过今天的口号听起来格外的嘹亮饱满。

“郑爱卿。”年轻的大胤皇帝第一时间点出了今天朝会的主角。

“臣在。”靖天侯从队里的最前头走出来,恭敬地站在了大殿中央。

“这次爱卿临危受命,击退强敌,功在社稷。封太子太保、黄金五千两。其余有功将领,爱卿上个折子列出褒奖名单,朕一一封赏。”

“皇上,领兵出征保家卫国本是臣的职责,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皇上若是要赏,便赏那些在前线浴血杀敌的将士,抚恤那些牺牲将士的家属。对臣的褒奖,臣实在愧不敢受。”

“诶。爱卿太过谦了。刚才朕说了有功将士一一褒奖,阵亡受伤的抚恤也按朝廷的规矩加两成发放。但爱卿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自然也是要赏的。你莫不是嫌这奖赏太单薄?”

“臣不敢。”

“那就不要再推脱了。”

“臣谢主隆恩。”

“恭贺侯爷封太保!”文武百官当场向靖天侯表达了热切的祝福。

太保是大胤给予臣子的最高头衔。大胤建国以来,除了寥寥几位开国柱石出生入死拼下了这份头衔,靖天侯是百年以降第一个享此殊荣的人。即便是当年的战神霍青桐,也只是在死后被追授太保头衔。在满朝文武看来,当今皇上对靖天侯青睐有加,群臣之首的地位无疑固若金汤。

“皇上,臣还有一事请奏。”靖天侯接受了皇帝的册封,准备趁此机会提出他蓄谋已久的计划。

“爱卿请讲。”

“此次征剿途中,有多名江湖人士聚众闹事,还杀害了衡水县令王琼。臣当场已经捉拿了几名人犯,只是还有不少漏网之鱼。臣请皇上下旨对在押的人犯交刑部论罪,对在逃的人犯予以捉拿并对王琼家属予以旌表。”

“还有哪些在逃啊?”

“这群人中,以金陵谢氏为首,还有江湖上不少门派牵涉其中。”

“侯爷!”没等靖天侯讲完,就有人站了出来。来人乃是刑部侍郎黄柄权。

“我大胤自太祖皇帝以来,就确定了宽仁爱民的国策。皇上登基以来更是大力推行仁政,轻刑慎刑。有人刺杀县令刑部自然会按律论处,可是谢氏等人据下官所知并未参与其中。侯爷如此一网打尽,怕是有所不妥。”

“黄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啊,莫不是和江湖上多有来往?”靖天侯讽刺道。

黄柄权也不客气,针锋相对道:“下官虽然身居庙堂,但对我大胤发生的事情还是要关心的。边关战事乃是近期我朝大事,相关消息自然有所耳闻。至于江湖上的人,下官素来是没什么交往的。”

“黄大人,那咱们就论论律法。《大胤律》有明文规定,五十人以上集会事先须报经县级衙门,由县令许可后方可。这些江湖人纠结数百人之众,没有任何许可,此其一也。《大胤律》又有规定,团队中一人犯罪,为首者同罪论处,谢氏是这次集会发起人,难逃罪责,此其二也。”

靖天侯眼里寒光乍现,朝堂大臣对他提议的反对,恰好印证了他此前的判断——江湖与朝廷之间盘根错节,各种利益纠缠之下已经形成了一个难以撼动的共同体。黄柄权不过是替这个庞大利益共同体发生的一个喉舌,否则就凭他的地位、资历又怎么敢正面和自己唱对台戏。

“你……这江湖剑胆会六十年前就有了,这么多届你怎么不说。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黄柄权被靖天侯说得有些理屈词穷。

“罢了、罢了。”眼看着朝廷之上的气氛剑拔弩张,龙椅上的皇帝开了金口。

“按郑爱卿说的,这帮江湖莽汉不识大体、不懂规矩,害得我大胤朝损失一名栋梁之才,不追究是不行的。谢氏既然出了头,处罚也是逃不了的。只不过他们的本义也是为了朝廷社稷安危,虽然后面行为过激,但于情于理有可以宽恕之处。当事者交刑部论罪,绝不姑息。谢氏他们家有钱,让他们交个几万两银子上来,就算是给朝廷的军费开支分担分担。至于其他人,朕看就不要再扩大了。还有那个牺牲的县令王琼,对朝廷尽忠值得大力旌表。尚书房即刻拟旨传告天下,王琼夫人赐二品夫人,朝廷再拨三千里白银作为抚恤。”

皇帝虽然同意将当事人论罪,可却把斩杀朝廷命官的行为定性为不识大体、不懂规矩,甚至避开了杀人之类的字眼。对于谢家等门阀,更是简单地以钱抵罪,淡化处理的意图不言自明。

“两位爱卿,朕这决断可还算公允啊?”皇帝露出了天子的威严,虽然听起来是询问,实际上不容任何人质疑。

“皇上乾纲独断,臣拜服。”这下靖天侯和黄柄权倒是异口同声。

因为这点小插曲,原本一片祥和的朝会被迫匆匆结束。退朝之后,靖天侯和众大臣正要退出乾元殿,太监总管秦无义匆匆赶过来叫住了他。

“侯爷,您走的可真急。皇上让老奴喊您一块用午膳呢,老奴紧赶慢赶可算赶上您了,可苦了这把老骨头。”秦无义喘着大气,尖声尖气地抱怨道。

靖天侯笑了笑,掏出张银票塞到秦无义袖口里面,客气地说道:“公公辛苦了,还请前面带路。”

虽然秦无义不过是一个太监,论品级不过五品,与靖天侯之间不知差了几个台阶。可是秦无义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充当着皇帝与百官之间的沟通桥梁。他随口一句话或许就能改变皇帝对大臣的印象,这样关键的人物,即便是靖天侯也不敢怠慢。

“侯爷是何等人,老奴哪担得起一个请字,侯爷这就算老奴来吧,莫叫皇上久等了。”秦无义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仿佛也少了一半。

“皇上在里面等着侯爷呢。”秦无义领着靖天侯来到退思居门口,示意他独自进入。

“臣参见皇上。”靖天侯开了门,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

“现在只有咱们两人,不要如此拘束,起来吧。”

“不知皇上召臣来所谓何事?”

“帆悬,今日早朝之上,朕没按你的意思严办那些江湖势力,爱卿可有怨言?”

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皇帝都会直接称呼靖天侯的名字。满朝文武能够享受这份待遇的同样也是独一份。

“臣惶恐,臣不敢。”靖天侯听了皇帝的话,自觉地跪到地上。

皇帝扶起靖天侯,牵着他的手一起坐到了椅子上。

“你就救过朕两次的人,朝堂上咱们是君臣,这会没人咱们就是兄弟。朕说过多次了,不要动不动就行大礼。”皇帝叹了口气,“帆悬,朕虽然贵为天子,可以不是常人想的那样为所欲为。谢家在朝廷里有多大的势力,你也应该清楚。他们家族京城四品以上官员就有二三十人,跟他们有瓜葛的那就不用说了。你看这黄柄权一听你要对谢家动手立马就跳出来了。朕要是不喊停,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闹。”

“迁都洛阳的事情,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许多人都有意见。现在正是修筑大通渠的关键时候,还得得到那帮人的支持,维持朝廷稳定才是。等这些事情都落定了,江湖势力也好,世族门阀也罢,朕自会动手收拾整顿。目前,这些事情还得先放一放,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嘛。朕的用心,爱卿想必能理解吧。”皇帝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皇上深谋远虑,臣五体投地。”

“好了,该吃饭了。就在朕这里随便吃点吧,后面大通渠的事情还要你多费心,能早一天是一天。”

靖天侯沉默不言,他为自己朝会上的冲动感到懊悔。“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并非不懂,可有的时候终究免不了知易行难。大胤百余年来虽然国力蒸蒸日上,但潜在的危机仍然四伏待发,他太希望早日能够解除这些隐患了。

靖天侯这顿御膳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可相比有的人味同嚼蜡来说要好上许多。

第十一章 盘根错节(二)

尽管朝堂之中谢家动用了不少关系,可皇上既然已经开了金口,这责任终归是逃不掉。谢家的几个元老,一起商量着出卖了一部分家产,凑了一千二百万两白银作为“议罪银”。

一千二百万两即便对于财大气粗的谢家而言也绝不是个小数目,而对于谢安康来说,最让他不甘心地是他被迫把自己的侄女送去了靖天侯府。

谢安康消息灵通,自然知道靖天侯在早朝时候想拿他谢家杀鸡儆猴的言论。虽然此刻靠着银子能够暂时平息,但靖天侯是不是事后还会找他们的麻烦,谢安康心里实在没底。人们都说靖天侯对奇珍异宝兴趣不大,但对美女却是来者不拒。谢安康看来看去,年龄适当、容貌秀丽又能识的大体的只有自己的侄女谢芳华。这个侄女虽然不是自己亲身,但自己的三弟谢玉华体弱多病,谢芳华实际是从小自己亲自带大的,论感情也不亚于亲女儿。可是为了家族的未来,谢安康也只能忍痛而行。

这几天,谢安康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但现在他不得不叫来丫鬟为他梳洗打扮,因为还有许多头疼的事情等着他来应付。朝廷负责宣旨的大臣到了,而这位钦差大臣又是靖天侯一手提拔起来的,要是伺候不好,难保他不会借机打压刁难来讨好自己的主子。

虽然谢安康十万个不愿意,可也只得强打起精神,亲自确定了接待方案,谢家几个元老也被要求全数作陪。

钦差大人郎本初来到金陵城时已经是华灯初上。这正是金陵城最令人纸醉金迷的时光,眼见处尽是灯影阑珊,耳闻处皆是莺歌燕舞。虽然比不上京城的恢宏大气,但论起享受只怕是多逞不让。

“大人一路辛苦了,还请稍些片刻解一解舟车劳顿,在下已经略备薄酒,一会还望大人务必赏光。”

谢安康早已备好了软轿,两名娇滴滴的青葱少女上前想要搀扶郎本初上轿。

“诶。”郎本初摆了摆手,“谢家主,这会已经过了平常饭点了。本官一路赶来,中饭也只是随便将就了一下。咱们就直接吃饭去吧。”

“本官可是听说你们这里的金陵醉可是少有的好酒,连路过的马都会停下脚步。喝上一口更是回味悠长、此生难忘。今天我可要拖谢家主的光,饱一饱口福了。”郎本初笑容可掬,摸了摸滚圆的大肚皮。

此话一出,谢家几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这金陵醉是秦淮门出品的名酒,若是要喝,最佳的场所无疑是坐在谪仙楼的玉瑶台包间,一边品美酒佳肴,一边看着秦淮河上的艳丽歌姬们在船上翩翩起舞。当然,酒足饭饱后若是看上哪位美女,只有你手里有银子,还可以研究一下别的晚间活动。

只是谢家请客,碍于面子显然不可能放到别人开的酒家。原本以为只要把好酒好菜和美女准备好了自然万无一失。可是这郎本初偏偏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金陵醉的名头,点名要喝。若是拿别的酒糊弄怕是弄巧成拙,但这玉瑶池包间向来是炙手可热,一座难求,此刻离晚饭时间不到半个时辰,恐怕早已为人捷足先登。何况,谢家与秦淮门之间同处金陵难免有所摩擦,即便是干空着,秦淮门怕是也不愿意留给谢家。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知道如何应答为好。

还是谢安康明白事理,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办妥了,他哈哈一笑,露出猥琐的笑容,“郎大人放心,待会保准有最好的陈年金陵醉。只是这酒喝了容易醉,郎大人可不能贪杯哦。不然晚上辜负了美人的心意可就划不来了!”

每个门派都不是铁板一块,谢家在秦淮门自然也有自己的资源。只要谢安康肯花银子,总能想到办法换来一间包厢,只不过这次送出的银子怕又不是一笔小数目。

“哦,哈哈哈哈!谢家主说的在理。”郎本初看了看旁边娇羞的少女,笑得合不拢嘴。

午夜时分,此刻钦差郎大人想必正在软玉温香中做着黄粱美梦,可谢安康却怎么也睡不着。

“成海,这次为了凑银子,咱们谢家的生意多受影响。你看下一步咱们要如何才能重新扳回局势,甚至更进一步?”

谢成海是谢安康的侄子,也是他三弟谢玉华唯一的儿子。自从谢安康被逼无奈地送走了谢芳华,他心里对早逝的谢玉华愧疚难当。于是谢成海便被安排在他身边,谢安康希望能够借此让谢成海多多接触家族重要事务,他私下里甚至打算将来把家主的位置传给谢成海,也算是他唯一能做出的补偿。

“家主,请恕小侄愚钝,实在没有想出好法子。”谢成海从小天赋平平,让他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谢安康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操切,他放缓了语气说道:“你看酒家如何?咱们谢家也有些酒坊,只是一直以来不受重视,没有发展。话说回来,这好酒一坛可以买十两银子,可制酒成本不过五钱,足足二十倍的利润啊。”

“酒家?”谢成海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酒家一向是秦淮门的生意,咱们和秦淮门同出金陵,但素来是进水不犯河水。若是我们动了他们的生意,立刻就会有麻烦。”

谢安康点了点头,谢成海能够说出这点说明他还是有挑起家族大梁的潜质。

“不错,确实会有麻烦。”谢安康冷笑一声,“只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我们谢家要实现毒霸江南入主中原的大冶,迟早要和秦淮门动手。不如先拿他开刀,也免得日后变生肘腋。”

“家主说的是。只是秦淮门经营酒家百余年,在江南五省有好高的名声,就算是在京城也颇受欢迎。我们谢家的酒,恐怕……”

秦淮门的名酒金陵醉、落红妆早已名扬四海,金陵贵族若是宴请贵宾也都把秦淮门开在秦淮渡口的谪仙楼视作不二选择。谢成海自知谢家虽然实力雄厚,但在酒家方面与秦淮门相比实在有所不如。

“我知道秦淮门的酒不错,可我们谢家垄断了江南道上的牛羊肉生意。”

“这……”谢成海一时不明白谢家的牛羊肉生意如何能够在酒品上加分添彩。

谢安康看了看一脸不解的谢成海,得意地笑了笑:“这经营酒家可不能光上酒吧,好酒还得配好菜。这牛羊肉哪个老板能少的了。告诉各地的商户。以后到谢家进货牛羊肉的同时也必须买谢家的酒,否则的话也行。每百斤牛羊肉加价十两银子,我倒要看看这帮商户是买还是不买。”

谢安康能够一步步坐上家主的位置,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其雷厉风行的手腕。谢家进军中原之前,族中长老多半表示反对,在他们看来,中原好强林立,谢家很难扎根期间。可是,谢安康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就在中原站稳了脚跟,让谢家生意的版图一下子扩大了数倍,让当初的反对者无言以对。谢安康凭借这份功劳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新任家主,而他独断专行的做派也愈发滋长。当他宣布与秦淮门竞争金陵酒肆业后,同样引来一片反对和忧虑的声音,不过在他看来,这些垂垂老朽向来就是这样蝇营狗苟。

面对谢家的来势汹汹,秦淮门也不甘心束手就擒,使出浑身解数与其周旋。谢家财大气粗,秦淮门根深蒂固,一时间两家斗得好不热闹。

“大人,好消息。”韩平因为喷跑而红扑扑的脸蛋显得格外兴奋。

“怎么?谢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嘛?”郎本初心想这段时间能够带来好消息的恐怕也只有谢家的事了。

“大人料事如神。”韩平不忘时刻拍拍马屁,“谢家最近自己和秦淮门动手了。”

“哦?什么情况,快说说。”郎本初立刻来了兴趣。

韩平走上前,把谢家以牛羊肉生意为依托,开始在酒商和酒家行业挑战秦淮门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郎本初。

郎本初听了喜出望外。离开洛阳前,靖天侯特意交代他要借这次机会,搅动谢家和江南武林的矛盾。这几天他一直在愁如何突破,没想到自己前日无心插柳的举措竟然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郎本初的秘密任务进展得出奇顺利,忍不住想来一场庆祝仪式。韩平别的本事没有,这察言观色的能力却称得上一流,立刻顺势鼓动起来。

“大人这下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韩平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晚上是不是去谪仙楼再去庆祝一下,这几天下官看大人整日操劳,都消瘦了不少。那个妮子那个水灵啊。”

韩平握了握拳头,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谪仙楼的美女搂进怀里。想到谪仙楼里的美女,郎本初也有些激动,可他毕竟是主事之人,很快平静下来。

“秦淮门对上谢家怕是势单力薄,恐怕效果不足以满足侯爷的要求。他们自己点上了火,咱们就帮着再浇一把油。”

“哦……”

“事情彻底妥当了再去庆祝,趁这两天你也多补补肾。”看着韩平失望的小眼神,郎本初不慌不忙地为他话了饼。

“哈哈哈!”屋子里满是两人放肆的笑声。

第十二章 藕断丝连(一)

州城天水桥畔的白家大院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对于此刻正在热情招呼的王夫人来说,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实在是来的太及时了。

自从白鹭飞被逐出白家,王夫人的白鸣鹤成为了白家的继承人。去年,白家家主白见山突然患病去世,白鸣鹤也就接过了家主的位置。王夫人对儿子二十出头就能早早上位虽然高兴,但心底里也免不了打鼓。白鸣鹤在白家一直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贡献,契阔刀修为也一直停留在第三重,现在坐在家主的位置上怕是有不少人不服气。她命心腹一直在打探家里人的议论,回报的结果也确实不容乐观。很多人都在质疑他儿子的资格,甚至不少人开始怀念已经离开十年的白鹭飞。

堂上就座的几位客人,是官府的代表,来意也极为符合王夫人的心思。

“少门主和夫人对我们的报价可感兴趣?”

“几位上差如此看得起我白家,实在是荣幸之至,镖费一切好说。”王夫人笑容可掬。

王夫人给几位官差添了茶水,看似无意地问道:“只是不知为何对我白家如此错爱,将这么一大笔生意给我们做?”

几位官差相互看了一眼,为首的一人清了清嗓子,故作生气地说道:“怎么?夫人还怕其中有诈?”

“岂敢岂敢。几位官爷交代的差事白家自当竭尽所能。只不过白家哪点做得好受到朝廷青睐,咱们日后还当发扬光大;有什么不当之处,也请几位上差指正。白家为朝廷办事,自然是希望尽善尽美。”王夫人一见官差作态,生怕得罪了财神爷们,爽口地答应了下来。

“夫人好会说话,那我就明说了。这批镖物是杭州织造局这两年的贡品丝绸,共计三万六千匹,值白银三百六十万两。这丝绸是送进宫里的,要是把些不入流的东西混进去了,我们可是要掉脑袋的。白家是丝绸方面的行家,还要请夫人和少东家派些懂行的人在交付时掌掌眼。”

“原来如此。请几位上差放心,到时我一定亲自校验。”王夫人拍了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有夫人这句话那我们就放心了,还要劳烦夫人费心。”

“哪里哪里,几位上差客气了。”

“那就不叨扰了。”为首官差站起身,其他两位官差也放心了手中的茶盏。

王夫人兴奋异常。当年她力促白家家主赶走白鹭飞,至今仍有人颇有微词。她知道,白鹭飞是当年的剑胆会状元,一度给视作白家自六十年前白墨羽后的武学天才。而她的儿子白鸣鹤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武学一道确实乏善可陈。但今天两位朝廷官差的到来,让她对儿子的将来充满了希望。白家和其他武林世家一样,虽然是江湖中人,但能够立足不仅仅靠的是武功,更重要的是源源不断的经济基础。白家这几天在商道上缺少实质性的进展,但如果能够借着托运朝廷丝绸的机会,把镖局生意发展起来,那自己的儿子无疑会成为白家事业大踏步前进的领路人,在家族中的名望和地位自然自然稳如泰山,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可惜兴高采烈的王夫人把老一辈的教训完全抛在了脑后,“天上不会掉馅饼”对许多人来说往往只是在教训别人的时候常常提起。其实,最可怕的,往往不是不劳而获的破灭,而是满心欢喜地捧着有毒的馅饼。王夫人手脚麻利、大张旗鼓地筹划白家第一单镖局生意,但是她没有看到灿烂的曙光,却迎来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天大清早,白鹭飞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院门外有人在和门童争吵,像是要硬闯进来。

“我是白鹭飞的二娘,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拦我的驾!”

白鹭飞听见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仿佛看到当年离开白家大院时那双得意的眼睛。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白鹭飞走出房间,看到那个自称二娘的王夫人正不顾管家和门童的阻拦,奋不顾身地往里院里面冲。

看到白鹭飞出来,王夫人止住了脚步。

“爷,这人一早就说要见你,拦都拦不住。”门童急忙向白鹭飞解释。

“没事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院子里只剩下白鹭飞和王夫人两人,前一刻还雷厉风行的王夫人见了正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好意思自称二娘嘛!”白鹭飞打破了沉默,冷冷地问了一句。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可是……”

“知道不愿意见就赶紧回吧。”白鹭飞打断了王夫人。

“白家大难临头了。”

“是吗?白家镖局不过是开张,就算被人一锅端了,也伤不了多大的元气吧。”

“你,你都知道?”

王夫人有些惊讶,但旋即心里有了一丝宽慰。既然白鹭飞还关心着白家的动向,说明他还是断不了对白家的感情,那后面的事情就会顺利的多。

“前天谢家的人已经把我们在苏州和金陵的十二家丝绸铺给砸了,打伤了我们不少人。昨天晚上,听说谢家的谢空山已经带人到了杭州,家门口的生意怕是也保不住了。”王夫人最擅长打感情牌。

“动作够快的啊!”白鹭飞暗自心惊,丝绸是白家最主要的产业,谢空山更是谢家排名前三的高手,谢家的报复看样子超出了自己原先的估计。

“我印象中白家的生意跟我没关系了吧,难道老头子和你良心发现地给我留了一股?”

“丝绸是白家的命脉,一旦站不住脚,白家上下二百多口就……”

“我问你留没留给我股份,你扯哪里去了。”白鹭飞再次打断了王夫人。

“白家危在旦夕……”王夫人对白鹭飞的问题避而不谈。

“留没留!”白鹭飞厉声喝道。

“没有……”王夫人低声呢喃。

“那这股份都怎么分啊?”

“鹤儿代表东院,占三成,西院、南院和北院各站一成五,其他外铺掌柜占了一成五,还有一成是其他生意人和我们的合股。”

“哦。那你们家是大股东啊,自己的生意都是自己想办法去啊。你那儿子不是很优秀嘛,让他出来把谢家那帮不识相的家伙痛打一顿不就完了也让江湖上都知道知道我们白家少东家的威风。”

“你……”听到白鹭飞说自己的儿子,王夫人正要回击,突然想到今天自己的境况,赶紧忍住。

“行啦!”白鹭飞也不愿意和这个女人多费口舌,想起当年不快的往事,“你回去吧。我还没吃早饭呢,没多余的力气陪你拌嘴。”

“我早就不是白家的人了,我也不会再多管闲事。”白鹭飞说完转身往房间里走去,留下一句让王夫人绝望的话。

“你可是白家的长子!”

王夫人素来高傲,白鹭飞如此不给她面子已经让她无比难堪,可为了宝贝儿子她还是不放弃地冲上前去想要拦住白鹭飞。

白鹭飞冷笑了一声,一甩袖子挣脱了王夫人的手。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年背后怂恿父亲将我逐出白家,最起劲的人就是你。如今你儿子如愿以偿坐上了白家家主的位置,位置坐不稳了居然还想拖我给你们垫背!”

“你若是不出手,白家这一次可能万劫不复,你对得起白家列祖列宗嘛!”王夫人因为激动已经涨红了脸。

“偌大一个家族,要是必须靠某个人才能支撑不倒,那离死也就不远了,救不救都没什么意义。你要帮你儿子立功,想要拓展白家生意倒也没错。白家以丝绸起价,你就不能多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嘛。选什么不好,偏偏选镖局。我真是服你了,整个江南道上的镖局生意现在都是谢家垄断,那是谢家十几年一点一点拼出来的,你从老虎嘴巴里夺肉他能饶的了你嘛。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种事情。白家要是没了,我白鹭飞可不背这个锅。与其在我这里多费口舌,不如自己想想怎么到下面向列祖列宗交代吧。”

白鹭飞背后身子,作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就算,就算是我求你了。”王夫人的声音很小,而且带着明显的颤抖,显然说出这句话对她而言已经是近乎屈辱。

“什么?我没听错吧。”白鹭飞转过身,看见王夫人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我求你了,以往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和鹤儿没有关系。请你看在你们兄弟的份上,帮他这一次。”王夫人的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流。

“为了你儿子,你可真是鞠躬尽瘁啊。”

看着这个年近五十的妇人哭的不成人样,白鹭飞也有些不忍。人们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白鹭飞觉得这句话倒过来也许也说的通,就像眼前的王夫人这样,可恨之人恐怕也有可怜之处。

“小时候你就想着怎么把我拉下马把你儿子扶上位,一直以来刻意让我们少接触,我和鸣鹤虽然在一个院子长大,可除了逢年过节又有几次一起玩耍的机会。我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兄弟情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长什么样子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你走吧。”白鹭飞挥了挥手。

王夫人呆立良久,没了白鹭飞这根救命稻草,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谢家的疯狂报复。仿佛有人一下子抽干了她的精力,王夫人觉得回程的路是那么遥远和漫长,坐在软轿中也是那样难以坚持。

第十二章 藕断丝连(二)

“翠微,晚饭加个鸡腿,爷等会还有出去一趟,得吃饱点。”白鹭飞拍了拍丫鬟的屁股,阴阳怪气地说道。

“啊!”翠微赶紧跑进了厨房,避开这突如其来的禄山之爪,又回头露出半张俏脸,有些关心的问道,“爷要去找谢家的人吗?”

“啊?怎么会呢?你怎么会这么想?”白鹭飞故作惊讶。

“爷虽然白天口口声声说不管白家死活,可回头就让吴管家去打听消息了。爷说要出去,除了这事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呢。”翠微狡黠地眨巴眨巴眼睛,一副看透白鹭飞的样子。

“还是翠微聪明啊,这两年书没白读。”白鹭飞咧嘴笑道。

“爷,白家夫人这么对你,你不欠他们的。”

“没事,我就去出去转转散散步。”

“别骗奴婢了,奴婢虽然没有多少见识,可也听过金陵谢家的名头。奴婢虽然不知道谢家来的人是谁,但一定是顶尖高手。若是寻常人物,白家夫人也不会上门来求爷。”

白鹭飞望着这个小丫鬟,突然发现她对自己竟然这么关心,对形势的判断也有模有样。现在这幅皱着眉头略带伤感的表情,竟然透露这一股说不出的风情。

“晚上还有正事呢,有些东西还是下次再研究吧。”白鹭飞心理暗暗骂自己总是思想开小差,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努力把那莫名的冲动给压下去。

“白家我可以不管,但我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叫白蒹葭。当初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全家只有她一个人不顾其他人反对,一路抹着眼泪送我出城门。白家于我已经没什么意义,但对她来说白家是她唯一的倚仗。为了她,我必须再为白家出手一次。”

“爷,晚上凉,多披件衣服再去吧。”

谢家的王道镖局就在杭州也有分局。下午吴管家回来报信,谢空山一行就住在镖局内。每个镖局都存有不少还未来得及押运的红货,因此戒备最是森严,谢家王道镖局与大同万里镖局并称天下镖局双雄,守备更是固若金汤。谢空山选择住在镖局里,显然也是为了防范万一。

一般人不会找上谢家的麻烦,即便要找也不会在谢家的镖局找,敢在谢家镖局找麻烦的那就不是一般人,而不一般的人做事方式自然也不一般。

白鹭飞是从王道镖局的大门口进去的。谢家显然没有邀请白鹭飞,于是白鹭飞镖局之旅就从一声巨大的破门声开始。

王道镖局的红漆大门被白鹭飞一脚踢开,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整个镖局,也免去了门童报告的麻烦。

谢空山赶到的时候,白鹭飞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大堂里面等着他。

“恕在下眼拙,敢问阁下是?”

谢空山上下打量一番白鹭飞,没有认出他的身份。但有如此胆魄独闯王道镖局的决不可能是等闲之辈。为了尽可能地减少麻烦,谢空山还是非常小心谨慎。

“白鹭飞!”

“白鹭飞?你是白家的人?”

“说了叫白鹭飞,还问是不是白家的人,你这脑子好像不是那么灵光啊。”

“阁下既然来了,怕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诶,这还算干脆,有点谢家高手的风范。”

“既然如此,那就用刀剑说话吧。”

两人再不多言,刀剑相向转眼间已经相互拆解了二三十招。

谢空山一面拆招,一面暗自心惊。对面的白鹭飞至始至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像并没有使出多少力气。但每次他的剑法只要一加快或者改变剑式,对方的刀法立刻会做出相应的调整,第一时间形成压制。

作为谢家有数的高手,谢空山自然对白家契阔刀法的盛名有所耳闻,只是这路刀法已经有多年没在江湖上崭露头角,很多人包括他自己也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天第一次看见契阔刀法由白鹭飞这样的高手使出来,这次恣意汪洋、天地随心的豁达与洒脱让他不得不叹服。

“看好了。”白鹭飞突然刀法一变,借助谢空山剑上的力量,身子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刀身映照出一轮孤月。

契阔刀法中最为江湖人所熟知的,当属“永忆江湖归白发”。四十多年前,西域昆仑山拜月教曾盛极一时,屡屡侵扰中原武林。当时的拜月教主更是亲赴中原与各大派决战,中原各门各派无人可敌,白家白扁舟在千钧一发之际悟出这一式刀法,重创拜月教主,不久后也溘然辞世。当年不少江湖中人都亲眼见证了这一式传奇刀法,白家的威势也在那时达到了顶峰。

谢空山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这一刀,但从家族长辈那里也早有耳闻。看到白鹭飞的姿势,分明就是传说中的“永忆江湖归白发”。

谢空山下意识地气沉丹田,将全身内力凝聚在剑身上。“永忆江湖归白发”的要义是乘虚而入,想要化解不能取巧,只能以实击虚、以静制动。

但白鹭飞刀上的光芒越来越刺眼,已经不是单纯映照月亮的倒影而是白鹭飞内力催动下绽放的刀芒。

刀芒最亮的一刻,谢家周围围观的人都眯起了眼睛,无法直视。谢空山在最后一刻,看到刀芒绕过了自己的剑锋,没入了身体。

“叮”谢空山的佩剑掉落在地上,整个人扶着墙壁勉强战力。两个谢家后辈赶紧冲上前去将他搀扶住。

“这不是契阔刀法?”谢空山用内力逼出一口淤血,稍稍恢复了两分气力。

“本公子使得自然是正宗的契阔刀。”白鹭飞挑了挑眉。

“‘永忆江湖归白发’分明不是如此套路!”谢空山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愤懑地质问道。

“哦哟,你还知道‘永忆江湖归白发’。可我契阔刀法从来没听说只有一招啊。明白告诉你,这就是我自创的新招——‘金陵王气黯然收’。”白鹭飞双手叉腰,傲然地说道。

谢家内功心法称为金陵王气,白鹭飞如此称呼自己的招式,显然也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形势比人强,不说自己此刻已经受伤,即便是没受伤时也是接不下刚才那一招。除了自己之外,谢家镖局里的几个护院虽然也是在江湖人有名有姓的人物,但遇到白鹭飞这个级别的高手也不过是让人练练手罢了。而且,他直觉白鹭飞最后一刻还是手下留情,否则的话他现在能不能站着说话还是个疑问。

“阁下赢了谢某,那就该提条件了吧。在下听着便是。”

“好,输赢无挂于心。看样子谢家还是有值得一敬的汉子。我也不跟你狮子大开口。白家和谢家生意上的冲突今天就算是了了,白家今后也不会跟谢家抢镖局生意,白家损失的丝绸大概有十万两,谢家总要表示下慰问吧。”

“好,这点谢某就可以做主,白家损失的银两谢家双倍奉上。”谢空山一挥手,豪气地答应了下来。

“和你说话还真是挺痛快的,下次如果有缘再见面说不定咱们还能交个朋友。”

白鹭飞不想谢空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对谢空山不由多了几分好感,向他拱手行了个礼。

“那谢某就期待这天早日到来了。”谢空山拱手还了个礼。

第二天上午,白鹭飞走进阔别多年的白家大院,迎接他的人挤满了前厅。这些人看到眼神都是如此热烈,好像白鹭飞就是他们的救世主。白鹭飞走上前,看到了前厅正中的王夫人和他的儿子白鸣鹤。

两人的表情就没有其他人那般的兴奋,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不安,白鹭飞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要那么担心,白鹭飞既然已经离开白家,也没有打算再回来,家主的位置我也没有兴趣。”

王夫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但其他人却有不同意见。白鹭飞立退谢家,让他们似乎又看到了白家崛起的希望,他们可不愿意这样一个人就这么走了。

“白家还需要鹭飞你来掌舵啊!”

“是啊,是啊,白家离不开你!”

“带领我们取代谢家!”

白鹭飞听着这帮人越说越起劲,越说也没边。

“当初我走的时候,你们的嘴巴怎么都哑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大哥。”

这是白鹭飞在白家唯一期待听到的声音。白蒹葭已经是二十三岁的大姑娘,虽然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美女,但在白鹭飞的眼里,自己的妹妹就是最可爱的女孩。

白鹭飞抛下一大群人,带着白蒹葭去了她的房间。

“哥哥不在的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嘛,有没有人欺负你。”

白蒹葭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人欺负我,只是大哥你不在,就没有那么好玩了。”

白鹭飞看着已经长大的妹妹,笑道:“小姑娘都变大姑娘了,一转眼都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

“家里给我说过两次亲事,可我不愿意嫁。”

“他们挑的人不嫁也罢。大哥给你选了个人。你还记得小时候住在吴山的连霄汉吗?那会我记得你最喜欢和他在一起了。这些年我也见过他几次,小伙子现在越来越能干了,连家的云涛真气已经练到第六重,在年轻一辈中算的上是佼佼者了,要不咱嫁他?”

“那到了济南大哥会经常来看我吗?”

“恩?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在济南?”

白蒹葭顿时羞红了脸。

“原来你们早就暗地里传情了啊,那最好了,还怕你时间久了不愿意呢。”白鹭飞一看白蒹葭的样子很快猜到了缘由,白鹭飞觉得妹妹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乐的哈哈大笑,“我妹子这点还是像我,敢想敢做。”

“叫你取笑我。”白蒹葭脸红的好像要涨破皮肤,一拳捶在白鹭飞胸口。

第十二章 藕断丝连(三)

送走了俏脸通红的白蒹葭,白鹭飞迎来了铁青着脸的卫何求。

卫何求的目的与上次陆云镇大同小异,都是要白鹭飞出来行侠仗义的。谢家这样的门阀大族,靠着金钱和美女,总算渡过了难关。但那些没有靠山、势单力薄的小门小派,靖天侯显然没有打算放过。凡是那天门下弟子有出格动作的,都遭遇了大大小小的厄运。抄家的抄家,充军的充军,砍头的砍头,留下一帮可怜的妻儿老小,在风雨中无助地挣扎。

对于卫何求这种菩萨心肠的人而言,这样的场景看见一次就刻骨铭心,而且一定要倾其所能施以援手。如果需要其他人一道支持,那么他一定会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留给他的朋友,特别是像白鹭飞这样修为不错又家底殷实的朋友。

白鹭飞看到卫何求的脸色,联想到近期江湖上几个门派的遭遇,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白鹭飞打心眼里不愿意和这些事情搅合在一起,只能把卫何求晾在一边,自己装模作样地泡起茶来。

“你这茶已经是第三泡了,还不喝吗?”卫何求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白鹭飞还在那烧水泡茶,他忍不住揭破了白鹭飞的小心思。

“我不是最近胃不是太舒服,喝的清淡点。”白鹭飞急忙找个借口掩饰过去。不过,既然别人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伎俩,那也不能这么一直耗下去。因为此刻卫何求脸上隐隐已经透出些怒气,刚刚坐到紫檀太师椅上的白鹭飞只能假装没有感受到这位碧落宫阁主的情绪变化,泯了泯刚刚上市的明前龙井。

“老卫,来尝尝看,刚采的明前龙井。今年老天给面子,这茶叶是这几年最上乘的,你闻闻这香甜气。”白鹭飞递过茶盏,笑呵呵地对说道。

“白鹭飞!我匆匆赶来不是陪你品茶喝酒的。靖天侯所作所为必须要有人阻止,否则这个江湖不久之后就会是一片腥风血雨,长风门和天台帮的覆灭恐怕仅仅是一个开始。”这明前龙井也没能压住卫何求的怒气。

“老卫,这些日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长风门和天台帮的那几个人杀了朝廷命官,还要私分救灾粮,这就是触犯了朝廷律法了,判斩首一点问题都没有。朝廷来拿人,两个帮派不知死活地以武力对抗,那就是包庇罪犯,该当一体捉拿。靖天侯的手段虽然有些过,那也是执法需要,算不上滥杀无辜。”白鹭飞和卫何求打起了官腔。

“靖天侯府的人这两天已经找上八卦门和四季帮了,这些帮派的人总没有犯什么大错,这明显是欲加之罪,想要借此打击削弱江湖势力。这点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卫何求立刻予以反驳。

“既然江湖势力要被打压,那就让江湖上那些大侠们联合起来啊,犯不着拉上我吧。”白鹭飞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靖天侯势力庞大,若是单打独斗没有一个门派能够幸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有人出来振臂一呼,号召大家共同对抗强敌。”

“金陵谢家不是很喜欢振臂一呼的活,再不济也有你这个九霄剑客在这。”

“你是当年的剑胆会状元,白家在江南道上素有威望,你出面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

“哎哎哎,你不要往我头上带高帽子啊。让我猜猜……是不是别人都避之不及,只好跑我这来了?”

卫何求默然不语。

“我就知道!除了你其他家伙都鬼精鬼精的,绝不可能当出头鸟。”

卫何求依旧无言以对。

“那我也直说了。当年我和谢家二小姐的婚事已经让我白家的几个老爷们深恶痛绝了。看到这个院子了没,这就是白家给我的分手费,我已经算不上白家的人了。至于剑胆会上的一切,更是不会有人记得了。”

事实上,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卫何求在来之前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早已有了退而求其次。

“好吧。你不愿出面,我也不勉强了。你冲着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借我些银两?”

“借钱?干嘛呀?”

“靖天侯灭了那几个门派,可还有许多妻儿老小要有人供养,我不忍心看着这帮人流离失所。”

“你们碧落宫也缺钱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我让下面的人算了算,他们留下的遗孤有两三百人,光是每天吃穿用就要不少银子,碧落宫虽大可也不是日进斗金。”

“老卫,这我就要教育你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听说过没有,你不能光养着他们,还得靠他们自力更生啊。”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我已经盘算了,为他们购置些田地和店铺,再买些宅在让他们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过现下还有不少缺口。”

“差多少?”

“两万两吧。”

“好,我帮你出。”

白鹭飞痛快地答应了下来,面对卫何求这个朋友来说,他已经觉悟了,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是最简单的事。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卫何求对白鹭飞这个一毛不拔之人突然间的慷慨有所警惕。

“看到我这院子边上的一排房子了吧,去年都被我买进了。当初借了大通钱庄五千两,现在还了债,我还剩九间院子,现在一套至少值三千两。也就是你老卫,我卖房卖地帮你,够意思了。”

“我来杭州也听说这一年宅在的价钱与日俱增,有些地方已经翻了两翻。你那时居然借债买入,好大的魄力。”

“我当然是看好升值潜力啦。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听说过没?”

“这首词可谓是红极一时,听闻都已经流传到了塞外,不少人看了都想亲眼来杭州看看人间天堂的精致。”

“光来看看怎么够呢。就去年开始,从京城到岭南,大量高官富商到来杭州置业,看看当然不如自己在这儿有所宅子好啊,说出去也倍有面子。当初我花了五百两银子找人写了这首词,又花了一千两找了不少人给我到处传,如今看来这买卖还是很划算啊。”

“这首词是你找人写的?”

“那可不,你看这钱塘江畔,前两年还是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今一句‘怒涛卷霜雪’就让人无限神往。我当初沿江一字排开买了两百多亩地,一亩才五两银子。老卫,我跟你说,衣食住行,住是每个人都少不了的,也是最舍得花钱的。”

白鹭飞说完看来看周围,露出一份神秘的表情,凑到卫何求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卫,咱们是兄弟,有些商业机密旁人我是不告诉的。我这段时间仔细琢磨了关于房子的事情,发现了一个重要的规律。早个几十年,大家都是倒腾地皮,房子都是谁买了地然后自己建。可卖地挣钱,建房也能挣钱啊。所以你看这几年好多人都开始把房子建好了再卖个别人。你不要看这其中好像只是建房的人换了换。我要是大房产商,一年建几千幢房子,那这砖瓦、砂石、木料、油漆那不得大批量进货,泥瓦匠们也都更熟练,这成本就省下来了。比自己找人盖,质量更好还便宜,你说生意能不好嘛。”

白鹭飞的脸上因为激动有些潮红,他再次压低了声音说道:“但是老卫,我这人不屑于拾人牙慧,我要更进一步。这钱塘江畔我先划了两百亩地出来,这片土地就是我的试验场。苏眉知道吧,江南最有名的画师,我让她帮我画了一稿院子的图纸,经过九次修改才最终定稿,我准备照着这稿子盖上五十间院子。这还不算,这一幢院子占地两亩,这就是一百亩。剩下的一百亩亩,我又请人按苏州拙政园的样子,种上花花草草、弄些个太湖石作点缀,用青石板铺上游步道,做成买我这些院子主人的公共花园。”

“老卫,这个想法够厉害了吧,可还是没完,厉害的来了。最绝的是,我请人在这里每天清理杂草、修剪苗木、清扫花园,这些有钱人以后的垃圾我也让人按时清理,让每个住进来的人都能高枕无忧。我打出了旗号,叫拥有天字一号的家。”白鹭飞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满怀自豪地看着卫何求,“怎么样,这是不是一个天才的构想!这是不是一个注定要改变人们生活方式的革命!”

白鹭飞说到激动处,紧紧握住了拳头。

“上次你说自己养花、养狗、养马是为了给你妹妹准备,现在蒹葭马上就要出嫁,你怎么还一门心思捞钱?”

“谁跟钱有仇啊!”白鹭飞从墙角捧起一坛酒,“瞧瞧,你最爱喝的杏花春,我买了五百坛,一醉方休啊!”

第十三章 一波三折(一)

在向卫何求支付了两万两银票后,白鹭飞并没有停止花钱的脚步,他一边赴济南与连家商讨婚事,一边放肆地展开了自己十年来最大的一次采购。为了让妹妹白蒹葭风风光光地出嫁,按照济南“十里红妆”的最高规格,白鹭飞花了三万里银子备齐了嫁妆。回到杭州,白鹭飞把婚期告诉了白蒹葭,白蒹葭开心地亲了他一口,以实际行动充分肯定了他这个哥哥在心系妹妹终身大事方面的努力。

第二天一早,白鹭飞睡眼惺忪、恍恍惚惚地看到白蒹葭和她的两个闺蜜在家里翻箱倒柜,三个人收拾了行装像是要出远门。

“我说妹子,你这是干嘛呀,婚期还有一个多月呢,用不着这么迫不及待地就要走吧。”白鹭飞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地问道。

两位闺蜜被白鹭飞逗的咯咯大笑,白蒹葭害羞地撅起嘴,跺了跺脚。

“哥,又在瞎说什么啊。我这是打算去苏州天工坊定做嫁衣。”她指了指两个闺蜜,“那,她们陪我一起去选样式。”

“为这么件衣服你跑苏州去啊,咱们这里的锦绣楼不是也挺好的嘛。”

“你懂什么啊,这嫁人一辈子就一回,当然得要最好的。”

“那让人去苏州帮你选几件回来不就行了。”

“就说你不懂!嫁衣都是要上门亲自量尺寸定做,还须和绣坊的师傅确定细节,一定得是独一无二最适合自己的才行。”

“行不行吧。”白鹭飞从妹妹的语气中听出来,若是不跑这一趟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样吧,我让人护送你们去,你们几个小姑娘别遇上土匪了。”

“此去苏州一路都是官道,哪有什么土匪?”

“还是小心为上。”

“叫人跟着,我们几个路上都不能痛痛快快地聊天了。”白蒹葭娇嗔道。

两个闺蜜听了也是一个劲地直点头。

白鹭飞明白过来,估计这三个人在路上可能又要讨论诸如哪家的公子哥最帅的话题,显然是不愿意有人在边上旁听。他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表示同意。

“马车我让管家昨天就准备好了,我们就走了哦。”刚一得到白鹭飞首肯,白蒹葭就拉起闺蜜的手,欢声笑语地跳上了马车。

白蒹葭去了苏州,白鹭飞也没有闲着。白家这边包括王夫人在内,对白蒹葭的婚事都表现地极为上心。不过,白鹭飞不愿意领这份人情,也不放心放手由他们来操办。在婚事的筹备上白鹭飞一直是亲力亲为,可谓是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把采购的礼品清单再次核对了一遍,抬头看到屋檐上站了个人。一身黑衣中系了跟鲜红的腰带,是陆游的招牌装束。今天的陆游又有一些不同,在胸前别了一朵金色的玉兰花,白鹭飞瞄了瞄好像是纯金打造,而且看手艺也不是出自一般工匠之手。

“差不多行了,要说话下来说。”

陆游一个跟头,像燕子穿云般落在了白鹭飞跟前,双手还叉着腰。

“不是我说你没完了是吧,摆个破样子给谁看。”

“你应该对我尊重一点。”陆游撇了白鹭飞一眼,把本来就没歪的玉兰花又正了正,“我现在是捕风界的大人物了。”

“哦……”

白鹭飞觉得陆游这人其实不错,就是这份拽样子实在是找人打,难怪虽然能力出众也一直没能吃的开。

“你好像对我的到来不太热情?”陆游受到冷落有些不适应。

“我最近在忙妹妹的婚事,没啥消息告诉你。你要是没事么留下来,等会一起吃个便饭,有事我就不留你了。”白鹭飞随口回了一句。

“这次我不是来找消息的,我是来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而且免费。”

“你有这么善良吗?”

白鹭飞觉得陆游从来都是个不吃亏的主,没听说他主动给过别人什么消息,更别说是重要的消息。

“上次你告诉了我关于靖天侯要打压江湖的信息,让我离捕风界的顶峰更进了一步,我这个人素来是懂得回报的。”

白鹭飞自卫何求天脊山求助之后,一直关注着靖天侯的动态,很快便发现了他的意图,也就顺手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陆游。某种意义上说,白鹭飞还是帮了卫何求一次,因为舆论一时非议极大,靖天侯不得不停止了进一步的行为。

“那你说说吧,什么重要消息。”

“谢家人准备动手劫持你妹妹。”

“你怎么不早说?!”

白鹭飞感觉一盆冷水突然浇在了头顶,浑身上下一阵冰凉,顾不得准备什么,就要往苏州赶去。

“我的消息还没说完。”陆游还是那副叉腰的姿势。

“有话快说!”

“谢家还请了高手,在路上准备拦截。”

“老吴,飞鸽传说叫老卫在苏州城外等我。”

第十三章 一波三折(二)

老吴的消息传达很及时,卫何求的步伐更是迅速。第二天中午,两人在苏州城外三十里远的一处小树林外碰上了面。

“你来了?”

“我来了。”

见了面的两人同时放慢了脚步,在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后站在了原地。

“前面林子里有杀气,而且不只一人。”卫何求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还都是高手。”白鹭飞冲着树林扯开嗓子,“既然早就等着我们哥俩,不如出来见个面吧。”

白鹭飞的招呼很快得到了回应,一个八尺多高的壮汉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路中间。

这壮汉不但人高马大,而且浑身腱子肉,一身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壮汉手里提着一根七尺长的熟铜棍,此刻铜棍往胸前一横,顿时让人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树上的朋友,我都看见你啦,别害羞了。”

白鹭飞没有理会壮汉,反而加大了嗓门朝着他后面一丈开外的一株老槐树喊道。

假如你的眼力够好,此时就可以看到远处那株老槐树上还趴着一个人。与拦路的壮汉相反,树上的人瘦得接近皮包骨,脸上的皮肤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皱皱巴巴,布满了皱纹。他静静地趴在树上,就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这显然是一名精通伪装暗杀之道的专业杀手。

“我是老树。”被白鹭飞发现后,皮包骨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白鹭飞听老树的声音,觉得他确实挺老了。即便年轻,每天扮作这幅模样,老的也比常人要快一些。

老树说完仍然一动不动地蹲在树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瘦马。”路上的壮汉冷冷地看了白鹭飞一眼,低沉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我去!”白鹭飞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壮汉。

“他是老树我没意见,这风干牛肉一样的家伙配这个称号太贴切了。但你这块头,自己瞅瞅,胳膊比我大腿还粗,总得有两三百斤吧。”

“上个月刚称过,两百六十斤。”瘦马抬起右手,亮了亮手臂上张牙舞爪般的肌肉。

“就你这样也叫瘦马?”白鹭飞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取名逻辑。

“两百多斤的马还不够瘦吗?”瘦马回答的干脆利落。

白鹭飞向瘦马竖起大拇指,感叹道:“说的真他妈的有道理,水土不服就服你!”

卫何求拱手行了个礼,客气地说道:“两位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兄弟二人通过。”

“恕难从命!”瘦马紧了紧手中的熟铜棍。

“老卫,你问这种话不是白问嘛。人家既然来了,哪有无缘无故就让路的。你看我给你示范一下如何晓之以理。”白鹭飞每每开口前都不忘调侃卫何求,“两位天净沙的朋友,你们过去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成名人物,在下也听说过二位的威名。不过,恕在下狂妄,二位要想留住我们怕是没那么容易。”

这两名杀手来自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天净沙。所有人的名号也来自那首广为流传的《天净沙●秋思》,他们分别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以及最神秘最强悍的杀手之王——断肠人。

在天净沙出现之前,江湖上没人能够想象单靠十名杀手就能成立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但天净沙用了不到三年时间就证明了自己。

白鹭飞赢了谢空山,也就等于在谢家拓展生意的大道上扔下一块绊脚石。谢安康自然不会纠结于二十万两的赔偿,但若是就此善罢甘休,不但会鼓励正在对峙中的秦淮门,更会影响谢家在整个江湖中的声威,恐怕会被视作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因此,白鹭飞的举动实实在在地触碰了谢家的底线,他不惜血本地要让白鹭飞付出代价,也要昭告天下引以为戒。白鹭飞既然能胜过谢空山自然实力不俗,更加上还有卫何求这样的高手相助,对付起来难度不小。谢安康重金请动天净沙出山,也是为了确保万全。

“知道。我们只是想拖住两位一阵,毕竟太阳快下山了。”

老树的声音和他的长相如出一辙,像是两块树皮在摩擦。刚才单单说了两个字还不那么刺耳,话一多就让白鹭飞听得头皮发麻。

“得了,老卫,道理说不通,咱们动手吧。”白鹭飞不耐烦地说道,“按照你们大户人家的说法,咱也算是先礼后兵了。接下来就手底下见真章了。”

第十三章 一波三折(三)

“白大侠好威风哦,不知道小女子能不能多留二位一会。”

一个娇魅的声音在这树林中响起。随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一位身着蓝裙的狐媚女子亭亭玉立在站在两人眼前。

女子白如凝脂的脸颊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顾盼生情。即便是卫何求这等正儿八经的人,也被美女如水的眼波所惑。她虽然穿的是普通的衣裙而没有锦绣华服的贵气,但剪裁得体、色彩清新,愈发衬托出女子全身的魔鬼曲线和娇嫩肌肤。

卫何求突然听到了白鹭飞咽口水的声音,忍不住转头白了他一眼。

白鹭飞尴尬地笑了笑:“人们老说‘红颜祸水’,我一直还不太相信。今天见了流水姑娘,才知道古人诚不欺我。”

虽然之前没有见过天净沙中的流水,但白鹭飞确信流水一定是眼前这个媚得出水的女人。

“不过,流水姑娘身为刺客还喷香水,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白鹭飞闻到一阵阵栀子花香从流水身上传来,感叹这位美女杀手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这不是听说白公子今天要来嘛,小女子特意梳妆打扮的。公子闻着可还满意?”流水提起裙摆,轻灵地转了个圈,让身上的芬芳充分地飘散出来。

“姑娘身上的香味就像雨后晨曦照耀着的栀子花,娇媚而不浮夸,浓郁而不张扬,是一种很有品味的格调。”白鹭飞忘乎所以地品评起来。

“白公子的嘴可真甜那,小女子看样子要陪陪白公子好好说说话。”流水掩面一笑,款款向白鹭飞走来,脸上媚态更浓。

“流水姑娘来了,不知道小桥姑娘是不是也来了?”

白鹭飞觉得自己鸡皮疙瘩快起来了,向后退了两步。他方才感觉到仍然有潜伏的气息存在,他必须要确保所有的杀手统统现身。

“白公子你好坏哦!这边夸人家好看,心里却还在想着别的女人。”流水故作生气,却又别有一番风情。

“姑娘不要误会嘛。你看我们是两个人来的,流水姑娘厚此薄彼,我们卫公子怕是不高兴啊。小桥姑娘如果在的话不是正好可以照顾一下。”白鹭飞撇了卫何求一眼,露出一副有福同享的猥琐笑容。

“妹妹,出来见人喽。”流水转过头轻轻喊了一声。

从流水的身后走出一个白衣女子。和流水的柔魅相比,小桥脸上不施粉黛,让人有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白鹭飞暗自心惊,方才自己居然没有察觉到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藏在流水身后,不知道是不是被流水迷住了心窍,六识都变得迟钝了。他瞥见卫何求脸上同样写满了惊讶,看起来他也未曾察觉。

“老卫原来也被美色蒙蔽了双眼,和我也不过半斤八两,还总是扮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总算被我逮着一次把柄,将来肯定用得着。”

有女人在场的时候气氛总是显得温柔,即便明知是蛇蝎美人也不例外。白鹭飞自打流水出来之后始终没能凝聚杀气,脑回路也转得不太正常,还在想着以后调戏卫何求的事情。

“白公子和卫公子花样可不少,要咱们奴家姐妹一起作陪呢!”流水用牙齿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对着白鹭飞抛了个媚眼。

白鹭飞顿时感觉心神荡漾,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大胆的不宜向外人描述的想法。当然,白鹭飞再有想法也还不至于蠢到现在来谋划,他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对手的伎俩,必须要把注意力集中到寻找合适的脱困手段上来。不过,他心神还没来得及收敛,流水的一张俏脸就已经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

“公子准备好了吗,奴家来了哦。”

流水荡漾的眼眸让苦苦保持清醒的白鹭飞再度迷失,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流水隐藏的双手完全从袖子中伸了出来。这双手同样洁白无瑕、柔若无骨。但白鹭飞此刻没心情好好欣赏,因为这只手上此刻握着一柄精致小巧的弯刀,闪电般划过他的腰部。

情急之下,白鹭飞左手食指弹在刀身上,借力向后一跃,拉开了与流水之间的距离,右手伸向腰间,想要拔刀应战但是临阵大意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对方不会轻易给他拔刀的机会。

白鹭飞还没站稳,耳畔便响起了尖厉的破空之声,小桥的长鞭已经缠上了他的右手。

一片银光也在此时洒向了白鹭飞的头顶,那是老树瞅准时机发出的暗器。

白鹭飞急忙扎了个马步,身子向后倾倒,老树的暗器从胸口擦身而过。

流水的弯刀再次欺身而来,白鹭飞右手一发劲,把缠在自己手上的长鞭对准了刀锋。流水如果一刀下去,正好会砍断小桥的长鞭,也同时化解了自己攻势。小桥担心长鞭受损,倏然向后撤回。流水也怕伤了自己同伴的兵器,刀尖向旁边偏了一寸。白鹭飞将将化解了美女杀手的联手一击。

但白鹭飞的情形并没有好转。他突然感到从头顶传来一阵巨大的压力。他抬起头,看到瘦马凌空而下,熟铜棍仿佛当年齐天大圣一般,夹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当头砸下。

瘦马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这一招“混沌初开”是他的杀手锏。熟铜棍的当头一棒加上他这样的身躯加成,一般的修行者不用被碰上,仅仅是向下的冲击力就难以幸免。

此刻,白鹭飞感到自己已经被瘦马的气机锁定,两只脚变得异常沉重,难以迈步。况且,即便是抽身闪躲,伺机而动的其他杀手也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第十三章 一波三折(四)

白鹭飞别无选择。

他狠狠一咬牙,离别刃出鞘而起,硬生生借下了瘦马的雷霆一击。离别刃和熟铜棍撞击的气流四散冲击,周围的大树纷纷别拦腰折断。小桥、流水急忙护住了自己的要害,免得被碎木所伤,躲在树上的老树不得不换了一处藏身之所。

瘦马见自己志在必得的一招竟然未能凑效,诧异地问道:“好霸道的一刀,这是什么招数?”

白鹭飞揉了揉手腕,答道:“嘿嘿,这就是我契阔刀法的绝招‘金风玉露一相逢’。怎么样,是不是很符合刚才咱们对招的情形?”

“金风玉露一相逢”由白家前辈七十年前所创,意在以刚克刚,专门用来对付瘦马“混沌初开”这样的强力招数。当年白家前辈以此招破去昆仑魔使的开天斧,也一改江湖刀法过于阴柔、偏向剑法的定式。自那以后阳刚刀法逐渐盛行,江湖刀客的地位也与日俱增。

虽然刚才接招前白鹭飞已经将真气灌注刀身之上,但毕竟应对仓促,熟铜棍又是居高临下,白鹭飞感到浑身气血被冲的散乱不堪,趁着说话的功夫赶忙运气调息。刚刚四人合击差点让他受到重创,原本对自己和卫何求实力非常自信的他也不得不对天净沙杀手的能力进行重新审视。

作为专业杀手,天净沙中人也很快看出白鹭飞虽然顶住了他们的联手一击,但也并不轻松。瘦马一棍扫向白鹭飞下盘,率先发动第二轮攻势。

卫何求刚刚见白鹭飞遇险而救援不及,已是万分懊恼,决不允许天净沙继续肆无忌惮。他翻身一跃,一道剑罡疾射向瘦马,将瘦马逼退。随即一剑挽起五朵剑花,把小桥和流水团团围住,江海清光剑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一路连环快剑逼的二人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江海青光剑一共四路剑诀,卫何求刚刚使得正是其中的第一剑诀——大江东去。一十六招剑法使完,小桥的手腕已经受了伤,流水的肩头渗出的血,袖子也断了半截。

白鹭飞那边正在与老树、瘦马展开缠斗。老树擅长暗器偷袭,可此刻没有了其他人的掩护,不敢轻举妄动,难以发挥作用。瘦马的乾坤棍法虽然强横但比起渐入佳境的契阔刀来说显然不在一个层次,此刻身上也是几处刀伤。

“走!”卫何求见形势大好,想要趁此机会脱身而去。

不想他身形刚动,就感觉一阵清风从自己面门拂过。卫何求心觉不妙,右手一翻扣住了伸向自己的一只手腕。手指上闪着莹莹的绿光,一看便知道是粹了剧毒,刚才若是被它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那只手腕轻轻一转,竟然挣脱了卫何求的束缚,像一只巨大的凤蝶翩翩然地落在了一支树杈上。

这名新出现的偷袭者全身笼罩在宽大的袍子里面,卫何求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只能见着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不过,她的身份并不难猜。在天净沙中,有如此轻功身法的,恐怕只有来无影去无踪的西风了。

西风的出现,搅乱了卫何求的计划。白鹭飞刚才虽然有机会脱身,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好友抛下,让他独自一人面对五名江湖上闻风丧胆的一流杀手。

在投身天净沙前,这些人在江湖上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流高手,在天净沙的共同训练让每个人出手都变得更直接、更纯粹,他们已经是一架几乎完美的杀戮机器。

白鹭飞与卫何求以二敌五,几番尝试一时也找不到突围的方法。此刻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两人心里都有些着急。虽然面对五人的围攻他们仍有能力自保。但对天净沙而言,此次任务并不是要诛杀两人而仅仅是让他们无法脱身。谢家一定已经有了对付白家的后招,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的时间。刚才老树已经透露,只要拖到天黑,胜利就是他们的。

卫何求挡开西风的一爪,却不料西风的袖口处一柄匕首突然射出,直指卫何求心脏要害处。西风自从加入天净沙以来,江湖上从来都只知道她凭借卓绝的轻功和一双毒掌让不少英雄好汉饮恨黄泉,没有人知道西风还有一柄从未出手的匕首。面对卫何求这样的对手,西风也不得不无所保留地打出了她的底牌。

在相距不足三尺的情况下,就算是卫何求也很难躲开这夺命一匕!

千钧一发之际,从斜刺里突然出现了两支手指,从当中生生夹住了匕首。

手指的主人装扮与西风颇为相似,都是宽大的袍子。但不同之处在于来人的脸没有笼罩在衣服中。

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粉面暗含春色却又隐隐露出威严,俏脸虽然严肃却又不不觉得冰冷。天下的美女不少,但只有执掌权柄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容貌。

女子的袍服做工也显然比西风的要好的多,暗绣着许多纹样,透着神秘的气息。对面的西风见到来人,笼罩在宽袍下的身子似乎抖动了一下。

如果说西风的身法像一阵清风般来去无踪,那这个女子的身法则如一缕青烟办捉摸不定。两人系出同门,会的都是天下三大轻功身法之一,秦淮门的笼烟步。当然,这个女子的修为境界显然更够一筹,整个人似乎都笼罩淡淡的烟尘之中,让人看不清、看不透。每一次闪躲、跳跃、游走都如梦幻般不着痕迹,只留下一个淡淡的人影还在空中余韵未绝,完美地体现了笼烟步“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最高境界。

“我听说两位好像有急事,怎么现在不着急了?”黑衣女子撩了撩稍有凌乱的秀发。

卫何求看了白鹭飞一眼,说道:“咱们两人必须有一人留下陪姑娘挡着天净沙,你先走吧。”

“陪美女的事情不是一向都是我来的么?”白鹭飞脱口而出。

“好。”卫何求向黑衣女子点了点头,“今日多谢姑娘相助,卫何求他日再登门道谢。”

说完卫何求纵深一跃,向着苏州城方向狂奔而去。

“我去,我就是客气一下啊,老卫你还有这种操作!”

第十三章 一波三折(五)

看到卫何求突围,其他人明白围堵白鹭飞两人已经没了多少意义,慢慢消失在了林中。

“莫掌门来得好及时啊,要不然我们兄弟硬闯出去估计要挂点彩了。”白鹭飞找了块平坦的石头,拿袖子擦了擦,请女子坐下。

“你认得我?”黑衣女子秀眉一扬,有些诧异地问道。

“莫掌门外号倾城掌门,在下虽然之前福薄未能得见,可毕竟没有老眼昏花。天下武林哪里还有第二人有莫掌门这般的花容月貌?”白鹭飞一边说话一边又仔细看了看女子的脸庞。

黑衣女子正是秦淮门现任掌门莫倾城。莫倾城人与其名,样貌可谓倾国倾城。特别是秦淮门的轻功绝学笼烟步最适合女子修习,走起路来步履款款、婀娜多姿,因此得了倾城掌门的外号。虽然已经年逾不惑,却没有半点年老色衰的样子,反而多了成熟女人特有的风情。

“我出手相助,你怎么也不说声谢谢?”莫倾城对白鹭飞如此出口无忌的样子有些嫌弃,清秀的眉梢微微一蹙。。

“莫掌门这话就见外了。谢家对秦淮门做的事那叫一个过分,谁要喝他们家那烂酒,您说是不是。我们之间那应该是攻守同盟了,再说谢谢反而显得生分,您说是不是?”白鹭飞不客气地说破了莫倾城出手的动机。

“没想到白公子还有一副伶牙俐齿。”莫倾城心思被人道破,脸上忍不住显露出三分愠色。

“莫掌门需要在下陪着聊天谈心,尽管差遣。只要莫掌门到时候拿几坛陈年佳酿出来就行了。”白鹭飞死皮赖脸地还想向莫倾城讨些免费酒水,便宜这种事情他总是能占一点是一点。

“不跟你贫了。听说你妹妹被谢家给绑架了,但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是太担心。”莫倾城偏过了头,不愿看白鹭飞嬉皮笑脸的样子。

“老卫不是去救了嘛,我相信他的实力。”

“你不怕他们在卫阁主赶到之前,谢家就对你妹妹不利?”

“谢家是生意人,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取筹码谈条件。他们不会傻乎乎地把自己手上的筹码给毁了。”

白鹭飞目光投向北面,他嘴上说不担心,但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方才天净沙的杀手并没有处于明显劣势,而是主动退却,这说明还有更厉害的角色在路上等着卫何求。

第十三章 一波三折(六)

卫何求大步流星地赶到天涯湖的时候,夕阳已经只在山头留下半个身影,天涯湖被一片霞光染成了绚丽多彩的颜色。

湖畔有位带着斗笠垂钓的一个老者坐在小舟之上,眯着眼睛,懒散地握着钓竿,静等鱼儿上钩。远处几个渔民在夕阳映照下撒下今天最后的一单网。若是在平时,卫何求遇到这等景致,一定会停下脚步,在湖边坐看着无限好的日落风光,只不过今天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他还有半个时辰才能赶到金陵城,而留个他的时间着实已经不多了。

湖畔闲坐的钓鱼老者收起鱼竿,一条红鲤鱼在吊钩上蹦跳挣扎。不过,这老者身边竟然没放鱼篓,他取下鱼,重新又放回湖里。

“这老者倒是不一般,享钓鱼之乐,不在乎所调之物”。卫何求心想这或许是某个隐士隐居于此。

这老者放生了鲤鱼,手里的鱼竿一挥,却不是朝着湖里,而是缠向卫何求的双腿。老者今日要钓的,显然不是湖中之鱼。

“来的好!”

卫何求此景历经一番恶战,此刻战意却是万分高涨。一改平日谦谦君子的形象,一剑切断老者的鱼线,手腕一抖就要发起抢攻。

老者显然知道江海青光剑一旦发动威力无比,一脚踢在小船上。这一脚力道十足,整个小船绷成一条直线,快如流星地飞向卫何求。老者要借这艘小船先挫一挫卫何求的锐气。

“破!”

小船被卫何求的剑气击中,残骸四分五裂地落在地上。

“卫阁主好强的剑气。只不过这里凑巧唤作天涯湖,我这个断肠人在此拦下卫阁主,怕是老天的意思了。”

断肠人是天净沙组织中相传武功最高、行踪最为神秘的一人。此刻敢于一人直面卫何求,便可知道他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可惜,老人家你忘了我卫某人的剑法。”

卫何求再度出剑。

刚才对阵小桥、流水,卫何求使的是江海青光剑的第一式大江东去,急湍飞流、一往无前。此刻卫何求剑法完全变了风格,磅礴浩荡、大开大合,正是江海青光剑第二路剑法——海纳百川。

天涯湖的湖水似乎感受到了卫何求的剑意。湖上水汽氤氲,一股清澈的湖水从湖面升腾而起,缠绕在卫何求的长剑上。

断肠人没想到这海纳百川的剑意竟然能借助湖水之势,但他身经百战,处变不惊,不等卫何求蓄势完成便先行发难。

老者的鱼竿长九尺,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漫天的杆影就像一堵高墙,卫何求的剑招则好像汹涌澎湃的海浪,海浪虽强,可也被挡在高墙之外。

卫何求虽然进攻受挫,但也并非徒劳无功。两人交手几十招后,卫何求终究是技高一筹,慢慢逼近断肠人身前。

断肠人也感受到了卫何求的压迫,使出了浑身解数,将他的独门绝学“金鳞吊”发挥到了极致。卫何求遇强则强,剑法掀起的波澜也是一浪高过一浪。两人出手速度越来越快,剑影和杆影此刻已经完全相互交织。

“中!”

卫何求在变招时突然出现了一点迟滞,断肠人岂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鱼竿不偏不倚地点在了卫何求的右臂上。

卫何求的剑光倏然而逝,右手无力地垂下。刚刚断肠人的一杆,已经让他的右臂脱臼,更糟糕的是断肠人的内劲直入体内,此刻浑身气血翻涌。

“噗。”卫何求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断肠人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等待卫何求一蹶不起。

“扑通”,一个身躯倒在了湖上,溅起了一片水花。倒下的却不是卫何求,而是断肠人。

鲜血此时缓缓从断肠人的脖颈中漫出来。原来,卫何求刚才故意卖了这个破绽,以左手出剑,硬接断肠人的一杆,一剑封喉。

江海青光剑讲求“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出鞘一剑和入鞘一剑最能体现剑法的神韵。面对断肠人这样的高手,卫何求重压之下逼出了最好的自己和最满意的一剑。

第十三章 一波三折(七)

白鹭飞赶到天涯湖的时候,卫何求刚刚擦拭完剑身上的血迹。

“老卫,讲什么卫生啊。我妹妹还在人手上呢。赶紧麻溜的救人去。”

“我还要处理下伤口。”卫何求还剑入鞘,掏出金疮药涂抹伤处。

“居然挂彩了,看样子是个硬点子啊。”白鹭飞探视了一番卫何求的伤情,虽然血肉模糊,但没有伤筋动骨,并没有大碍。

“是天净沙中的断肠人。”卫何求一边运功逼出断肠人留在体内的真气,一边和白鹭飞说话。

“传说中众里寻他千百度、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断肠人都被你干掉了,看样子你的剑法又精进了嘛!”

天净沙中每一个都堪称一流高手,而断肠人是其中无可置疑的第一高手。与其他杀手配合行动不同,他向来是依仗自己的强横实力单独出手,丧命在他手下的江湖高手不计其数,是天净沙最可怕的存在。在白鹭飞的记忆中卫何求还没有长途奔袭之下仍然能够一鼓作气剑斩断肠人的水准,必定是近期获得了不小的突破。

“在天脊山,我曾面对狼族野火阵的冲锋,那般气势汹汹的阵势让我久久难以忘怀。我突然发现,野火燎原与波涛汹涌之间原来也是殊途同归,水与火之间并非只有水火不容,竟然也有如此相似的地方。灵光乍现之下,我突破了自己在江海清光剑上的一处瓶颈。”卫何求简要地向白鹭飞讲述自己的突破。

“你这个要请客啊!你不要以为突破一处瓶颈这种轻描淡写的话就能忽悠过去!你之前的境界是逐浪行,既然突破了就达到挽碧涛境界了,这可是江海清光剑的最高境界啊!”白鹭飞为老友感到由衷高兴,当然他的祝贺手段一向是要人掏腰包的。

“可是这突破好像跟你也没多大关系吧,上次天脊山我请你出山相助你可是没有答应。”卫何求也不失时机地算起了旧账。

“可这次我请你了呀。如果不是和断肠人这样的高手过招,你的心得体会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体现到剑法上。说起来我也是有功劳的。”白鹭飞强词夺理道。

“既然你这么厚着脸皮,我也就请你一次好了。”卫何求行功一周完毕,伤势已经基本恢复。

“那救下我妹妹咱们就走,不能放跑你了。”

“对了,你打算怎么救蒹葭。难不成像你上次硬闯人家镖局一样,这次也打算让我陪你直捣人家的老巢?”

“哎哟,没看出来啊。老卫怎么的,也想搞什么阴谋诡计吗?”

“时间紧迫,别在这嬉皮笑脸的,说正经的。”

“我听你卫阁主吩咐啊。”白鹭飞一本正经地看着卫何求。

“是我问你啊!总不能真硬闯吧,谢家在金陵根深蒂固,高手云集。谢家祖宅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我怎么能让卫阁主这么冒风险呢。我路上都打听过了,谢家在城北有个别院,谢家的那些大小姐们都喜欢平日没事去那里当荡秋千、赏赏花什么的。咱们就去那里,也抓个人过来,到时候一换一,也很公平啊。”

卫何求虽然不喜欢白鹭飞这种有些卑劣的手段。但想想毕竟是谢家人有错在先,急切间又没有更为合适的办法,只好依了白鹭飞。

“也罢。那你前面带路,我们一道去别院。”

“老卫,这种闯别院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办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去了?”

“那肯定不成。谢家估计这会已经知道天净沙阻截失败了,我们要去别院抢人的计划估计也很快会被他们察觉。谢家一旦得到消息,那还不得事先防范,到时候不是又功亏一篑了。”

“那你的意思是?”

“这就得靠你卫阁主帮我分散敌人注意力了。麻烦你冲到谢家祖宅那,他们那些高手一看到你肯定都来对付你了,那自然就没人顾得上还有我这号人。”

白鹭飞把他的声东击西策略解释了一遍,毫无犹豫地将其中最艰难、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了卫何求。

“你让我一个人闯谢家?”

卫何求虽然早有承担脏活、累活的自觉,但白鹭飞如此厚己薄彼还是让他心跳加速。

“没让你闯,就让你往门口一站,吸引一下注意力。等我这边得手了,你就撤好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么容易的差事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们不一样啊!你是碧落宫的阁主,只要不主动出手,谢家人谁敢动你一根寒毛。不像我这样没有靠山的,说不定谢安康脑子一热就拿我开刀了。”

白鹭飞拍了拍卫何求的肩膀,说道:“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第十四章 悲欢离合(一)

谢家血液里遗传的高调性格充分体现在了别院的设计上,白鹭飞很是纳闷一座私人宅子中央为什么要建一座高塔,看起来很不搭调。不过,这倒是为他提供了便利,谢家别院的高塔就像海上的灯塔一样为白鹭飞指明了方向。

白鹭飞蹑手蹑脚地找了一处背街的墙,趁着四下无人,纵深一跃翻进了谢家别院。

“啧啧啧!”白鹭飞一边看着谢家别院里精致的亭台楼阁一边怪叫,“这有钱人家那是真有钱啊。我那西塞山庄跟这里一比那真是朴素到家了。啥时候有钱了,也得搞这么个宅子。”

“啊!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这里?”

白鹭飞转头望去,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着浅绛色的绣服,头上带着浅绛色的芙蓉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我是谢老爷派来的,谢老爷让他家小姐回去呢。”白鹭飞路上早就已经编好了应对的谎话。

“无双么,今天没见着她来过啊?”少女毕竟入世未深,竟然轻易地相信了白鹭飞的说辞。

“敢问小姐怎么称呼,我也好回去向老爷回话。”

谢安康的掌上明珠不在,这对白鹭飞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必须另外找个挟持对象,眼前这位无知少女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必须先确定她的身份,总不能抓回去后才发现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女。

“我是他妹妹。”

“您是谢老爷的三千金?”白鹭飞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抓哪个女儿都不错,何况小女儿一般更受宠。

少女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谢安康的妹妹,谢薇紫。”

“我去,谢家老太爷身体可以啊,四十多岁的谢安康居然有个十六七岁的妹妹。”白鹭飞心里暗暗嘀咕,“正好,这边妹妹换妹妹,不怕他不换了。”

“那就请谢小姐随在下一起回去吧。”

“我?我为何……”谢薇紫话没说完就被白鹭飞一把抱了起来。

“放开我,快放开我!来人那!”谢薇紫一边拼命拍打白鹭飞的手臂,一边大声呼救。

“来不及喽。”

白鹭飞几个起落离开了谢家别院,闻声赶来的家丁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抱着人离开。

“哎呀,谢家怎么那么没家教,大小姐居然咬人。”

谢小姐用手抠了半天也没能挪动分毫,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白鹭飞手臂上。

“你快放开!”谢紫薇喊道。

“谢家女人都不会好好说话了吗?这么凶巴巴地有没有教养?”白鹭飞反倒责骂起谢紫薇来。

谢小姐涨红了脸,害羞而气愤地说道:“分明是你绑架人家,怎么还反过来说我没有教养,简直岂有此理。”

说完她低下头,又要狠狠去咬白鹭飞。

白鹭飞只要运起内功贯注于手臂之上,谢薇紫下一口咬上去怕是就要崩掉两颗门牙了。但白鹭飞对女人特别是对美女,尤其是对不会武功的小美女,万万不忍心这么野蛮。

可是白鹭飞又不愿意活生生地等待被咬,他选择了另一种方法,伸手在谢薇紫挺翘的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

“啊!”谢小姐的脸红得要快滴血了,“你这个登徒子,你竟敢……”

谢小姐毕竟是黄花大闺女,“非礼”两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再说我继续了。”白鹭飞不管她如何骂自己,在她屁股上又捏了一把。

谢家小姐几时见过这般无赖的主,面对白鹭飞的威胁一时没了主意。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少受羞辱,只好忍气吞声。谢薇紫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修改修改

近期,将对之前的文字作一次修改,尽可能地提升文字质量,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第十四章 悲欢离合(二)

白鹭飞全然没注意到谢家小姐的委屈。此刻,谢紫薇如兰如麝的少女芬芳正在一点点地麻痹他的感官系统,而刚才捏了两把翘臀的手掌上似乎沾染上了神奇的物质,让白鹭飞有一种欲罢不能的上瘾感。

“十几岁的身体就是不一样啊,手感就是好,滑、嫩、爽!”

白鹭飞上一次和纯情少女的接触,还要追溯到许久以前,而且所谓的接触也不过是牵牵小手之类的暧昧,哪里比得上今日的直接。此外,谢紫薇身为对手的妹妹,让人有一种占了便宜不用负责,不占白不占的快感。白鹭飞是一个男人,而且明确地不属于君子行列,内心深处的邪恶感被一下子激活,他觉得刚才摸的两下实在有些不过瘾。

“谢家想必没少欺负百姓,谢安康那龟孙指不定糟蹋霸占了多少良家女子。”白鹭飞心里想着,为自己的行为不断找寻合法性依据,“别的不说,就谢家老爷子快七十的人了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女儿,还能是和原配妻子生的不成?有其父必有其子,谢安康肯定在这方面更加过分。”

“我占占谢紫薇的便宜,也可以算是为广大受压迫群众出气了吧。”

白鹭飞一番自我论证之后,俨然觉得自己化身正义的代言人,要代表月亮惩罚谢家一众不义之人。他的手不老实地往谢薇紫上身席卷,从丰满圆润的大腿到盈盈一握的细腰再到平坦光滑的小腹,一步一步越来越接近少女不可侵犯的禁区。

如果事态按照正常的形势发展下去,白鹭飞很可能会直接找个没人的卧室做一些爱做的事情,反正谢家的院子那么多,房间远远比人多,找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可惜,故事总是不会朝着一种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就在最后一刻,白鹭飞腰间的离别刃心有灵犀地散发出一股清凉,冷却了白鹭飞发热的大脑。

白鹭飞定了定身,看了看谢家小姐泪眼盈盈的可怜模样,终究没有做出更不检点的举动。

“哎!我这个人,就是心太软!”白鹭飞狠狠骂了自己两句,把满腔不甘暂时地压抑在了心底。

第十四章 悲欢离合(三)

白鹭飞大肆揩油之际,卫何求正和谢家的六名高手遥遥对峙。

卫何求的大名江湖人可谓妇孺皆知,当他出现在谢家大门前的那一刻,谢安康不由分说就把自己府上的顶尖高手一口气都派了出来。

卫何求在谢家的朱红色大门前三丈之地停了下来,然后就负手而立,淡然地与谢家六大高手对峙起来。七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耗了两刻钟的时光,谢家六大高手的额头上早已渗入了汗珠。他们六人全神贯注地提防了卫何求半天,可他既也不说明来意也不再往前走上一步。谢家六大高手对卫何求的举动摸不清虚实,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唯一可以确认的事实只有一个——卫何求的腰板一直保持坚挺的状态。在谢家看来,卫何求的状态是保持进攻态势的状态,等得就是他们松懈的那一瞬间,因此他们必须要坚持到底,绝对不能让其有机可乘。对于卫何求这般恐怕的对手,但凡抓住一个机会,后果便不堪设想。

卫何求的腰板终于软了一软,伸了个懒腰。谢家的六大高手仍然保持高度警惕,等待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卫何求抽出长剑,在胸前交叉挥舞,发出低沉龙吟之声。谢家六大高手屏息凝神,准备硬接卫何求的雷霆一击。可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卫何求并没有发动任何招式,而是继续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石头,开始磨起剑锋来。

现在的新生入学后都要军训,军训中做的最多的练习便是站军姿。站军姿显然不是容易的,学生们时不时还可以稍稍放松下,毕竟没人要求你一直那么标准。但是,卫何求在六大高手的瞩目之下站军姿,姿势毫无疑问要做到无懈可击,从始至终一直保持绝地笔挺。一个人这般站法久了,腰酸背痛是难以避免的,即便他是卫何求也不例外。

卫何求心里一面暗自抱怨白鹭飞为何始终未到,一面想出了另一种省力又不是气度的对峙方式——磨剑。不知情的人看来,卫何求的举动充分体现了绝世高手所应有的风范。面对强敌环伺,内心丝毫不为所动,若无其事地在一方青石上专注地去打磨自己的宝剑。这是对自我实力的最大自信,也是对对手的最大嘲讽。

卫何求的宝剑平时保养地很好,随便磨几下便闪闪发光,剑身透亮足以鉴人,再磨下去总不是个事。卫何求开始发愁,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换点什么节目。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远处抱着谢家小姐的白鹭飞终于现身了。

第十三章 悲欢离合(四)

从白鹭飞与卫何求分头行事到再次相聚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如果仅仅考虑掳走谢家小姐以及来回的路程,应该只需要不到一半的时间,而多出来的时间,白鹭飞如果乘人之危与谢家小姐发生一些不可名状的行为,完全是充足的。离别刃再通灵,终究不过是一把刀而已,要说能百分之百抵消谢紫薇的魅力,恐怕没人敢于下此定论。不过,剩下的时间里,白鹭飞仍然没有大肆狂吃谢家小姐的豆腐。他耽误了片刻,是因为他在出别院之前又遇到了一位故人。

白鹭飞在翻越高墙之时,听到了熟悉的节奏,一种打铁的节奏。白鹭飞自小习武,但并不相信神兵利器之类的传言,用过的兵器都是普通铁匠铺里挑来的货色,也从来未曾在铸造方面有所涉猎。白鹭飞唯一熟悉的铁匠,只有新疆胡杨村的阿古提,而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白鹭飞确定与阿古提的敲打方式如出一辙。

白鹭飞纵然对自己的听力和记忆颇为自信,可当这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谢家之时,他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很难相信懵懂的小子如何跨越万里到了江南。就在白鹭飞犹豫不决的时候,打铁声戛然而止。从传出声响的房间里,走出个年轻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中央的一棵老槐树下。他不是别人,正式那个憨憨的新疆铁匠阿古提。

“阿古提?!”

“白鹭飞?!”

“你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说来话就长了。你走之后”

“算了算了,先跟我走吧。”

阿古提嘀咕半天才开了个头,白鹭飞想起卫何求还在独自一人面对谢家高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好的。我正愁出不去呢。”

如此这般,白鹭飞抽空把莫名其妙来到江南的老朋友一并顺手牵羊给带了出去。

卫何求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刚才长达半个多时辰的消耗着实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白鹭飞出现后他轻松许多,脸颊上慢慢呈现白里透红的效果,显得细腻、红润、有光泽。相形之下,谢家六大高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完全是一副苦瓜的颜色,他们看清了白鹭飞怀里的人,才意识到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无耻小人!”

谢安康气得青筋暴起,恨不得冲上去与白鹭飞拼个鱼死网破。可谢安康终究是一家之主,理智在缺位片刻后还是战胜了冲动。谢薇紫是他这一辈中最小的妹妹,掉了一根寒毛谢家老太爷就得把他胖揍一顿,他一时之间难以下定决心。

“谢家主,咱们交换吧。”白鹭飞朝着一众谢家高手挥了挥手。

谢安康的脸上好像有一条蚯蚓在缓缓爬动,带着他的脸部肌肉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褶皱。他看着白鹭飞小人得志的样子,脑海里不断评估敌我双方的实力。从账目上看,谢家六大高手加上他自己,以七敌二至少有七八成胜算,唯一不确定的只有谢紫薇的安全问题。

谢安康不停地揉搓着左手食指,这是他思想激烈斗争时的习惯性动作,他想要赌一把自己的运气。

“怎么,谢家主信不过我,还要验货吗?”白鹭飞说完把怀里的谢紫薇举过头顶,顺带着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细嫩的小脸蛋。

“白鹭飞!你不要太过分了!有种咱们真刀真枪干一架!”

“那不好意思不能如您所愿了。我白某人至今单身,一直没有机会得个一儿半女的,确实还没有种留下。”白鹭飞舔了舔嘴唇,邪恶地盯着谢紫薇,“莫非谢大老爷有意要为我解决终身大事?”

“欺人太甚!今日我定要”

谢安康重重地踏出一步,袖口受到真气压迫而鼓荡开来,谢家金陵王气充斥全身,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谢安康身上传来的阵阵杀意。

也许是受到了谢安康杀气的感染,稍稍恢复正常的谢紫薇毫无征兆地抽泣起来,一颗一颗珍珠般的泪珠从眼眶滴落,染湿了胸前的衣衫。

“哎哟,哭了哭了!你看看,闹得这么凶,害你妹妹哭了。”

听到白鹭飞大言不惭地将罪过安插在自己头上,谢安康险些气炸了肺泡,可看到谢紫薇梨花带雨的面容,他顿时像个漏气的皮球。

“家主,小姐还在他手上,不可轻举妄动啊。”谢成海见谢安康下一刻便要发作,赶忙出来劝阻。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家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咱们迟早要他加倍奉还。”

谢安康此刻也恢复了理智,谢成海的劝阻也正好给了他一个合适的台阶。他颓然地下令释放白蒹葭,换回自己的妹妹。

双方协议达成,白鹭飞依依不舍地将谢紫薇交还谢家,谢家高手立刻将他们的主子团团簇拥当中,生怕白鹭飞再有什么不良举动。谢紫薇跨进谢家大门前,回头幽怨地看了白鹭飞一眼。

“谢家的千金小姐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白鹭飞以前曾听人说起,许多被绑匪劫持的人质不知不觉间对绑匪产生了难以理解的感情,从一开始的挣扎反抗逐渐接受事实,甚至等到绑匪落网还会帮他开脱罪责。后世心理学对此类现象有过研究,称之为斯德哥尔摩效应。通常,斯德哥尔摩效应的产生需要一段时间,白鹭飞与谢紫薇从第一次遭遇算起也只有一个时辰,不可能有如此快速的变化过程。不过,白鹭飞自我感觉良好,他怎么回忆,都觉得当时谢家小姐的眼眸里透露出一种留恋与不舍。

谢家小姐早已没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白鹭飞自己最宠爱的妹妹。白蒹葭双手叉腰,嘴巴简直撅上了天,看起来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招惹了她。

“他们没为难你吧。”白鹭飞关切地问白蒹葭。

“去,我都站半天了,你怎么好像没看见似的,想什么呢?”

“我不是怕谢家有诈,刚才留意提防,不是不理你。”白鹭飞尴尬一笑,掩饰了自己真实而猥琐的想法。

在白家,白蒹葭的性格与白鹭飞最为相似,都是一样的乐天派。虽然身陷囹圄,得救之后没有寻常女子泪如雨下的娇气。听了白鹭飞似是而非的解释后,仅存的一点不高兴也很快消失不见。

“我没事,放心吧。”白蒹葭莞尔一笑,“说实话淮扬菜味道比杭州菜要好吃,要是你晚来几天我估计都要胖了!”

“这才是我白鹭飞的妹妹!”白鹭飞对妹妹的表现很是欣慰。

第十四章 悲欢离合(五)

白蒹葭的安之若素,同样也让一帮的卫何求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他的眼光被跟着白鹭飞回来的阿古提所吸引。卫何求听说过顺手牵羊,还是第一次看到顺手牵人。他见阿古提形貌与大胤朝人多有不同,倒是与西域诸国中人更为相似,心想莫不是白鹭飞见猎心喜硬把人给抓来的。

“这是?”卫何求看着阿古提问道。

“老卫,这是我当年在新疆游历结识的小兄弟,叫阿古提,没想到居然在谢家别院撞见了。”白鹭飞指了指卫何求,“这位是卫大哥。”

“卫大哥好。”阿古提礼貌地向卫何求打了个招呼。

“阿古提,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说重点!”简单介绍后,白鹭飞总算有时间询问自己一直困惑的问题。

“你走之后没多久,就有个人跑到了我家里。他看了我打的兵器,二话不说就把我手脚捆起来带走了。然后我就一直待在那个大花园里。”

“他们捆你来干嘛?”

“他们让我打一把剑,给了我一份图纸,让我照着样式打。”

“你名气那么大,连谢家的人都知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好像说我是什么兵甲山庄传人,可我娘亲从来没说过这事啊。我都不知道兵甲山庄是个什么东西。”

白鹭飞自然听过兵甲山庄的名字,那是一个世代以打造神兵利器著称的神秘家族。不过,自从三百年前弥勒事件后,兵甲山庄也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一蹶不振、日薄西山,逐渐被人淡忘。可白鹭飞还是想不明白,即便阿古提是当年的兵甲山庄后代,谢家又何必劳师动众地绑他过来铸剑。

“老卫?”白鹭飞看了看卫何求,询问他是否有什么线索。

卫何求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兵甲山庄传人所铸造的兵器有剑灵附着。”

有热闹的地方总是少不了陆游的身影,他轻巧地踩在谢家大门口的石狮子头上,依旧是招牌式地双手抱胸。

“剑灵?”不只是阿古提,白鹭飞和卫何求也没听说过此物,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剑灵,顾名思义就是剑的灵魂。当然,这只是统称,其他兵器也有灵魂附着,为了方便都唤作剑灵。剑灵附着的兵器,能够与主人产生特殊的感应,从而激发出兵器主人最大的潜能。”

“不会吧。我这把刀也是他铸的,我怎么没有感应到剑灵?”白鹭飞抽出刀来仔细感受了一番,怀疑自己可能遇到了假冒伪劣产品。

“那是你没学会通灵语!”陆游无奈地看着白鹭飞这个怀宝不自知的家伙。

“通灵语?”白鹭飞一脸迷茫。

“这是捉影堂最新的成果,外面几乎无人知晓。”

“张放?”

陆游提起捉影堂,白鹭飞总算有了些头绪。当初在胡杨村遇到的张放,正是捉影堂的一员。他鬼鬼祟祟深入边疆,如今想来目的应该就是寻找兵家山庄的后人。白鹭飞估摸着一定是自己家里摆放的菜刀引起了张放的注意,才有了后来两人的遭遇。

“谢家以掌法、拳法见长,剑法、刀法都稀疏平常,他们就算有了神兵利器貌似也没多大用场啊?”白鹭飞还是有所疑惑。

“谢家原本是用来讨好靖天侯的,不想却触了霉头。”

“哦。”白鹭飞立马明白了其中玄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送东西也有错吗?”

阿古提自从送丝巾成功后,三天两头往迪赛丽那送东西,效果似乎还不错。他无法理解别人同样是送东西,怎么就会适得其反。

“谢安康真是没水平,谢家早晚也败在他手上。靖天侯拳脚轻功都属一流,可唯独没练过剑法。他送一柄神剑给人家,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去了。”白鹭飞解释道。

“呃?”阿古提仍然不明所以。

“好了,别在这说话了。小妹咱们回家去。”

白鹭飞一瞧阿古提困惑的模样,立刻断了继续指导功课的念想,催促众人上路回家。金陵城的繁华在江南首屈一指,白鹭飞很容易地叫了辆马车,牵着白蒹葭的手把她送上了车。

“我妹妹大婚,一起去喝杯喜酒?”白鹭飞对陆游说道。

“无事献殷勤!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学会通灵语?”

和白鹭飞打交道久了,陆游也摸清了他无利不起早的套路。白鹭飞手上就有阿古提亲自锻造的宝刀,学会通灵语无异于如虎添翼。

“如果可能,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把通灵语的消息传给任何人。”白鹭飞一反常态地表示出对通灵语的冷漠。

“为什么?”陆游疑惑不解。

“我这个小兄弟啊!”白鹭飞拍了拍阿古提的肩膀,“他也许是世上仅存的兵甲传人了。一旦关于通灵语的消息传开去,他该如何自处?”

白鹭飞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陆游愿意守口如瓶,即便捉影堂保守自家秘密的本事再高,早晚也会有其他人知道,那个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会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地逼迫阿古提为他们服务。白鹭飞决定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尽自己的能力,帮助阿古提逃离这个风暴中心。

十年前,白鹭飞第一次感受到了家族的束缚和压力,他毅然自立门户。在这一刻,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整个江湖对普通人的压力。他突然意识到,武道修为已然在这人世之间划出了一道巨大的鸿沟,而这鸿沟两岸的不同人群关系势必越来越紧张。

等白鹭飞他们回到杭州,连家的接亲队伍也如约而至。白家因为白鹭飞的关系也派出了堪称豪华的送亲队伍。这次白鹭飞不敢怠慢,一路亲自护送新人从杭州去往济南。

大婚当夜,白鹭飞在推杯换盏间觉得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这不正常啊,今天是小妹大喜的日子,嫁的也是她心仪的对象,我怎么能不高兴呢。”白鹭飞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

“新娘子来了!”

尽管白蒹葭被红盖头遮住了脸庞,那股幸福的喜悦和甜蜜却是挡也挡不住,白鹭飞瞧见妹妹的嘴角自始至终保持了幸福的弧度。白鹭飞强打起笑颜,见证新人在司仪的主持下完成大礼,目送新人入了洞房。可是直到人去楼空,白鹭飞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丝毫没有淡去。

白鹭飞独自一人走出了连家。原以为出了连家便出了热闹,不曾想连家小子对自己妹妹不惜血本,四邻八坊都配合着张灯结彩。

“嘣”一枚红色的礼花在空中绽放,开出一朵鲜艳的玫瑰。紧接着,五颜六色的礼花竞相绽放,夜空中仿佛长出了一片花海。

热闹不仅仅属于连家,小半个济南城都被喜庆的气氛所笼罩,半大的孩童最是高兴,蹦蹦跳跳地仰望绚烂的烟火。热闹却不属于白鹭飞,他甚至觉得迎面吹来的风夹带着凉意,不自觉地抱紧身子蜷缩在一处不知名的街角。

“怎么那么冷啊?”

似乎有一些不舍的东西,无法挽留地离他远去,也一并带走了身体中的热量。

当天晚上,白鹭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一早,他决定在济南城里随意转转。

第十四章 悲欢离合(六)

济南府别称泉城,坐拥七十二名泉,其中最负盛名的是千佛山畔的趵突泉,号称“泺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济南府不少人得空都会到这里泡脚喝茶。白鹭飞素来喜欢热闹,婚事办妥后第一站就来到趵突泉学着人家把双脚泡在趵突泉的泉水中,任由喷涌的水流按摩脚底。

“这段时间又是对付谢家又是对付天净沙,来济南的一路也是枕戈待旦,实在是有些乏了,或许是这样才有些心乱吧。舒服舒服睡一觉。”白鹭飞闭上眼睛,懒洋洋地躺了起来。

“要说咱山东风光,有三绝。”

旁边小茶馆里有几个人正在聊天,白鹭飞听到他们聊到山东景致,顿时来了兴趣。

“老余头,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哪三绝。”

这老余头看样子是走过一些地方,见过世面的。众人焦急等着他继续,他却眯起了眼睛。

“小二,来壶上好的西湖龙井,要明前的。”看老余头这付样子,有人顿时明白过来,给他叫了壶好茶。

老余头睁开眼,呵呵一笑,望着众人急迫地眼睛,慢悠悠地说道:“大家不要着急嘛,这山东三绝一是咱济南府的泉,二是泰安的山,三是即墨的月。”

“这泰山我们知道,即墨是哪儿啊,从来没听说过。”

老余头泯了一口刚泡好的龙井茶,露出一副不屑的眼神,不紧不慢地答道:“你们不知道也不足为奇。这即墨在咱们济南府东边八百里,骑快马三天三夜一路到了大海边就是了。”

“八百里啊,我这一辈子也没出过这济南府,听说那泰山离咱们近,可也有两百里地,这都一直没敢去呢。老余头你去过即墨吗?”

“那是自然。”老余头志得意满地说道。

人群中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番羡慕的神情。

“要说赏这即墨的月,那最佳时候要到中秋过后一天。”老余头一边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一边继续他的描述。

“不是八月十五中秋赏月嘛?”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忍不住插嘴道。

“去,你没听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老余头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小毛孩懂什么,别在这瞎掺和!”其他人纷纷指责小伙子无端插嘴,好像他们对一切都了然于胸。

“这十六的月亮是最大最圆的,要是坐在海边,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天上一个月亮,海里又是一个月亮,你就好像坐在银河之上天宫里头,那景象你们是见不着了。”老余头半闭着眼睛,像是在回忆当年的月光。

一干人听了老余头的描述,顿时心驰神往。白鹭飞在一旁,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经翻山越岭来到黄海之滨。

“今年已经是十四了。要是赶一赶,十六晚上该能到吧。”即墨赏月的念头一上来就挥之不去,白鹭飞决定干脆向白蒹葭辞行,准备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大哥,你这就要走?”白蒹葭听到白鹭飞马上要走,惊讶地问道。

“恩。你的婚事也办妥了,我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连霄汉有些紧张,生怕自己不经意间怠慢了白鹭飞,因此才决定匆匆离去。

“别多心了。”白鹭飞转身拍了拍连霄汉的肩膀,“你可要好好待我妹子,要是被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饶不了你!”

“大舅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待蒹葭的。”连霄汉立刻作了明确的表态发言。

“小妹,结婚以后以前的性子也要收一收,要有点相夫教子的样子。”白鹭飞叮嘱道。

“大哥我什么时候性子不好了。”白蒹葭撇了撇嘴。

“好,好,我们白蒹葭最淑女了。”

白蒹葭害羞地转过了身。

“对了,阿古提那小子你们帮忙安顿下。他的身世特殊,要避免引起人们的注意。”

“放心吧。我们去青海找个偏僻的地方,保证人迹罕至。”连霄汉很快给出了自己的方案。可是,白鹭飞却摇了摇头,像是对他的提议并不满意。

“他在新疆都被人找到了,放青海去能有什么区别?”

“这……”连霄汉发现自己的方案确实有漏洞。

“他就住在济南府,你帮他在西市里面盘个店铺,就打些铁锅这类的东西。”

“济南府也是有数的大城市,西市更是人来人往,这么安排……”连霄汉不明白白鹭飞的用意。

“大隐隐于市,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谁会去怀疑一个闹市中的小铁匠呢?”

“哦。”连霄汉恍然大悟。

“对了,还得派人跑一趟新疆胡杨村。阿古提那小子有个心上人叫迪赛丽,你让人问问她愿不愿来济南。若是愿意来,你辛苦一并安顿好。”

“找人没问题。可是,阿古提一个人不容易招人主义,要是一对外族夫妻是不是太过惹眼了?”连霄汉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是啊。我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没有了迪赛丽,阿古提肯定过不安稳,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爷了。”白鹭飞长叹一声。

“好的。大舅哥放心,我会亲自去新疆把事情办妥的。”

“好啦,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这就走了。”

交待完了一切,白鹭飞想多说点煽情的话,可想来想去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白蒹葭和连霄汉夫妇追出大门,异口同声地说道:“大哥,有空常回家来看看啊。”

听到“常回家看看”五个字,白鹭飞感觉心头一热,眼泪忍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他赶紧转过身,挥了挥手,生怕被其他人看到这一幕。这一刻,白鹭飞突然明白昨晚在白蒹葭婚礼上自己那种怅然若失感觉的由来。离开白家这些年来,其他人是死是活、是好是换对他而言都于己无关,只有白蒹葭是他在白家仅存的牵挂。如今妹妹嫁了人,白家与自己关联的最后一条纽带就断了,白家自从以后和他彻底没了关联,曾经长大的地方也许再也不是他的家了。有人说“想要快乐的流浪,就一定要有个能够回得去的地方”。可是过了今天,他白鹭飞也许就真的要做孤家寡人了。

孤家寡人的滋味自然不那么好受,白鹭飞一路上只能用狂奔来缓解心里的压抑。为了避免惊世骇俗,白鹭飞刻意避开了官道,在群山之间无所顾忌地施展轻功,任凭烈烈雄风吹起自己的衣衫,任凭黄豆大的雨点拍打自己的脸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种纵横天地、无惧风暴的自由感觉让白鹭飞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他忍不住大声呼喊起来。

“霍嚓”。一道闪电劈开了天地,也劈开了白鹭飞惆怅的思绪。他抽出离别刃,迎着电闪雷鸣狂放地挥舞,他像酒劲正酣的书法家以刀为笔,以天地为纸,将白家契阔刀法的刀意浓墨重彩地晕染开去。

“那会还没习武,看到别人飞檐走壁的样子就羡慕的不行。”

当刀意尽数挥洒侯,白鹭飞回忆着儿时往事,突然发现当初自己修行的初衷不仅仅有年弱多病,更重要的也许还是心存一份对自由的向往。

“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我就是自己的帝王”,后世有位名叫康德的哲人道出了孤独与自由之间不可分割的关联。白鹭飞总结不出如此饱含哲理的名言,但白鹭飞做过生意,明白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道理。所有值得追求的事物都需要追求者付出相应的对价,何况是最为珍贵的自由,人们无法坐拥一切,所能做的不过是取舍而已。白鹭飞如此,帝王将相如此,乞丐窃贼如此,天下苍生亦如此。

第十五章 明月皎皎(一)

翻过山头又翻过一座山头,穿过峡谷又穿过一道峡谷,白鹭飞化身迁徙的候鸟,寻找大海的方向。白鹭飞出发的时候草草吃了碗馄饨,不知不觉间已经在群山之中跋涉了五六个时辰,肚子忍不住开始咕咕叫起来。

白鹭飞停下来,嗅了嗅四周的空气,似乎有种不一样的味道,是盐的味道。当然,某个人家厨房里存的盐不可能引起白鹭飞的注意,鼻腔不断捕捉到的一丝丝咸咸的气味分子,只有一种可能,它预示着大海已经不远了。

海就在不远处,但白鹭飞的眼前只有山,不远是多远就像薛定谔的猫,不到最后一刻无法确定。白鹭飞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肚子确实饿了。

只是群山之间少有人家,仅有的几户农家看上去也着实寒酸,白鹭飞完全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打算。山东民风热情好客,但一来白鹭飞不愿为难穷苦人家,二来他从小算得上锦衣玉食,山间野菜并不符合他的胃口。白鹭飞在吃上还是推崇孔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张,即便偶尔想换换口味吃点土特产,也在烹饪方面精益求精。

肚子一旦发出信号,饥饿感就如同难缠的小鬼一样不断地撩拨你的意志。白鹭飞望眼欲穿地扫视着每一寸土地,终于被他发现了一座造型优雅的阁楼。白鹭飞认定这一定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避暑疗养之地,抖擞起精神准备打一顿秋风。

走到近处,白鹭飞发现这阁楼别有洞天,在它的下面还有两座精致的小楼。一泓飞瀑在三幢楼间优雅地流淌,逐步汇聚成一弯蓝绿交加的碧潭。能够在山间营建这样规模的楼宇,主人一定是富甲一方的人物。白鹭飞脑海里开始不自觉地浮现出各种精致的美味。

其中一座小楼之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白鹭飞循着声音来到一扇半开的窗棂前,向内望去,一名妙龄女子正在努力地哄着摇篮内哇哇啼哭不止的婴儿。

推了半天摇篮,那婴儿的哭声一点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越来越洪亮。那女子想要把婴儿抱起来哄,但抱起一半似乎觉得姿势不对,犹豫了一会又放回摇篮里,可禁不住不绝于耳的哭声只好再次尝试着抱起。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次,摇篮里的婴儿已经哭得撕心裂肺,而这个显然没有带娃经验的大美女的脸颊也因为着急而涨得通红。

白鹭飞又看了看屋内的布置,虽然地方不大,但家具陈设都绝非一般人家用的起的,特别是屋内挂着的几幅字画,白鹭飞一眼认出都是名家之作。再看这位焦急不安的姑娘,一身衣裳显然是上好的丝绸织成,在灯光下甚至闪耀着淡淡的光泽。白鹭飞断定,眼前这位姑娘出身绝不一般。

“她哭是因为太热了。”白鹭飞看过瘾了,觉得再让这么一个美女如此窘迫下去实在不是男人应有的态度,主动上前献殷勤,“小孩身子最热,要比大人穿的少才对。你这会给她裹的严严实实的,不哭才怪的。你摸摸她背上是不是都出汗了。”

美女在慌乱中听到有人指点,急忙在婴儿后背摸了一把,确实已经出了不少汗,衣衫湿了一大片。她解开了婴儿身上多余的衣服,用扇子轻轻为婴儿送去微风,哭闹的婴儿很快恢复了平静安详的样子。

“谢谢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美女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她愣了一愣,往后退了两步小声问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白鹭飞,西塞山前白鹭飞的白鹭飞。”

白鹭飞一个鲤鱼跃龙门从窗户里进了屋,一点不认生地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这不是你孩子吧?”

“这是我姐姐的女儿,她出去让我帮着照看。”

美女虽然觉得这个人形迹可疑,但看他的穿着打扮不似山野土匪恶霸一类,也就稍微放宽了心。

“你们两个女人家怎么独自到这山里来了,就不怕危险吗?”白鹭飞完全忘了自己的行为属于擅闯民宅,若是谈及危险,他本人就是最大的危险因素。他的话在美女的耳朵里听来简直就是贼喊捉贼的典型。

“这……就我所知,这一片都是我们家的地界,每到夏天我们家人都时常来此避暑。倒是白公子不知如何晓的此地?”美女又向后退了一步,与白鹭飞稍稍拉长了距离,有些胆怯地问道。

“什么?”白鹭飞蹭地直起身子,“这片山都是你们家的?你哪家的啊?家里有矿啊咋的?”

“小女子出生泰安叶家。”叶家美女轻言细语的回答在白鹭飞听来却是平地惊雷。

“啧啧啧,我说哪家人这么有钱呢!”白鹭飞咽了咽口水,仔细看了看这个叶家美女的穿着,一股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味道扑面而来,“人们都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们叶家的钱堆起来据说能把泰山都给挡住。我猜想这里应该只是你们一处小庄园吧,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这世上哪有如此多的财富。”叶家小姐微微一笑,“还是要多谢刚刚白公子指点,莫非白公子家里也有个千金?”

叶家美女看到白鹭飞谈钱时候心驰神往的表情,害怕此人对自己有什么歹念,赶紧试着转移话题。

“没有,我养过狗,养狗仔和养小孩都差不多的道理。”

第十五章 明月皎皎(二)

白鹭飞自打做起宠物犬生意以来,从育种、接生、饲养、训练、打理,每个环节都可以称得上是亲力亲为。幼犬出生的前两个月最是脆弱,白鹭飞刚开始的时候没少为此熬夜。

不过白鹭飞的经验之谈总是有些不合时宜,叶家小姐沉默良久,觉得这话题瞬间被白鹭飞给聊死了。可两个陌生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又显得十分尴尬,叶家小姐搜索枯肠后,突然发现还不知道白鹭飞驾到所为何事。

“不知公子此来有何贵干?”叶家小姐庆幸总算又有话可说了。

“其实。”白鹭飞挠了挠头,“我是找不到路了。我早就听闻即墨月色冠绝天下,想打听打听具体什么地方最适合赏月,可这晚上一时半会居然也没见着别的人家。月亮没见着,肚子还饿得咕咕叫。”

一抹月光从云层中挣脱出来,很快一轮明亮的满月就出现在白鹭飞眼前,淡淡的月光洒在房间里,把这夜色照的愈发温柔,也照亮了女子的脸庞。

白鹭飞也见过不少美女,眼前的这位若是单论容貌并不见得出类拔萃,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是白鹭飞从未遇见的。特别是一对眼睛,虽然还透着一些担心和害怕,但更多的反倒流露出可爱的感觉。

白鹭飞的脑海里下意识地跳出了谢紫薇的形象,与叶家小姐之间进行了对比,他发觉后者有一种令他平静下来的魔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从躁动到淡定是青春期向成熟期转变的关键特征。许多男人虽然生理上早已不再年轻,可心理年龄一直没能越过那道门槛。很多时候,男人想要变得成熟,需要一个女人的帮助,一个让他不再仅仅关心自我而愿意承担更多责任的女人。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红颜知己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白鹭飞内心一直期盼着遇见自己的命定之人,可要说随随便便地就这般撞见了,白鹭飞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将视线从叶家小姐的脸上挪开,转移到了窗外的明月上。

“看样子我是多此一问了。”白鹭飞笑了笑,“姑娘这里看样子就是绝佳的赏月之所。”

“公子见笑了。”叶家小姐女子回了句话,就再没有声音。

感觉气氛又尴尬起来,这次轮到白鹭飞找话题了。

“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呢?”

“叶蓁蓁。”

第十五章 明月皎皎(三)

“逃之夭夭,其叶蓁蓁?”

“白公子博闻强识,家父正是从周南篇中获得的灵感。”

“我就是觉得咱们的爹起名的逻辑如出一辙。”

白鹭飞的名字取自《渔歌子》中的名句“西塞山前白鹭飞”,与叶蓁蓁的名字一样都是化自古诗,而且连姓氏也一并包含其中。

“公子这么一说,倒确实如此。”

相互问过了姓名,两人之间的话题交流再次遇到了障碍,房间里的气氛又显得微妙起来。

“咕咕”。白鹭飞的五脏庙不失时机地展示了一把存在感,他望向不远处的餐桌,桌上仍留着的剩菜,虽然已经凉了,但光看食材、样式就知道是大厨所作。

白鹭飞咽了咽口水。

“姑娘见笑了,在下一路饿着肚子,这桌上的饭菜想必您这样的大户人家是不可能再要了,不如我废物利用吧。”白鹭飞拍了拍肚皮,“否则这位兄弟就要造反了。”

“这……饭菜都已经凉了,公子……”叶蓁蓁显然不好意思用残羹冷菜招待客人,虽然白鹭飞算不算客人还很难说。

“无妨啊,能喝口热汤就行。”白鹭飞已经饿的眼睛发绿,也不得人同意就坐了下来。

“热汤?”叶蓁蓁不知道这桌上哪里还有热汤的存在。

白鹭飞一只手放在汤碗的边缘,暗暗催动内力,不一会汤里就升腾起一股股热气。

“啊,这汤好喝,看着不过是白菜、豆腐,味道确实极鲜,可有什么讲究?”白鹭飞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一股鲜味顿时充满了口腔。

“我们这儿叫做泰山三美汤,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只是这豆腐和炖汤的水都是泰安运来此地。泰安的水较别处要清冽、可口,作出的豆腐久煮不烂,炖出的汤带有鲜甜之味。”叶蓁蓁见白鹭飞把这当自己家一样,但也不好生气,还得耐心为他讲解。

“泰安运来的水和豆腐?”见到叶家普通的一顿饭如此大费周章,白鹭飞只觉得贫穷限制了自己想象。

“姑娘是泰安哪个叶家?”

白鹭飞离家单干之后,一直希望向真正的名门望族学习讨教,那些百年世家的眼界和思维不是一两个天才能够比拟的,何况白鹭飞觉得自己在经营方面也算不上天才。泰安叶家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商贾世家,千载难逢的学习对象,白鹭飞还是担心弄错了,不禁多问了一句。

“泰安还有第二个叶家吗?”叶蓁蓁抿嘴笑了笑。

“也是、也是。”白鹭飞觉得问的话太过愚蠢,只好夹了块黄河鲤鱼掩饰一下,“这鲤鱼糖醋味道恰当好处,若是趁热吃,那真是停不下来了。”

“姑娘这大户人家的涵养真不是盖的,我刚开始还怕姑娘见了我这个外人大喊大叫呢。”白鹭飞又夹了块烤鸭,大快朵颐起来。

“我喊了恐怕也没用。就凭公子刚才那一手,嗯,热汤的内力。这里家丁虽然不少,也不够公子饭后活动筋骨的。”

白鹭飞刚才不动声色地展露了一手内功后,叶蓁蓁反倒不害怕了。她最担心遇到匪徒、恶霸,那些人行为乖张、不可理喻。像白鹭飞这般修为的人,即便图谋不轨,也总是按套路出牌。叶氏家大业大,并不怕多费些银子。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吃了几口,白鹭飞的肚子稍微好受了点,“下次姑娘不妨来杭州,我们那里的东坡肉、龙井虾仁、宋嫂鱼羹也算是有名的菜肴,还有西湖醋鱼是沿袭你们黄河鲤鱼的做法,加了刚刚采摘的桂花,在鲜甜之外多了层花香,也一定要尝尝。”

“公子是杭州人?”叶蓁蓁总算得到了白鹭飞除姓名外的第二个信息。

“是啊。”

白鹭飞望着这皎洁的月光,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眼那个家了。为了白蒹葭他不久前倒是刚回过一次,但来去匆匆连一顿饭也没有驻足。虽然他觉得自己对那个家里的人们并没有多少留恋,可那里终究留下了他童年的全部记忆,何况月色总是最能勾起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今天的月亮还圆啊。”一番回忆涌上心头,白鹭飞欲说还休,最终化为这一句不知所云的自言自语。

“中秋佳节,月随人愿,自然是圆的。”

“中秋了……”白鹭飞望着月亮呢喃道,“不知道那边的花花草草都还好吗?”

“中秋佳节,公子怎么没有在家吃个团圆饭,反倒独自一人来到这大海之滨?”叶蓁蓁看着有些出神的白鹭飞,仿佛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哎。”白鹭飞叹了口气,勉强做出个笑容,“我那个家不能和姑娘你相提并论,不回也罢。”

“小女子虽然眼拙,但一般人家可出不来公子这般的高手。公子姓白,又是杭州人,想必出身杭州鼎鼎大名的契阔白家。”白鹭飞的忧郁不知不觉地影响了叶蓁蓁,她柔声说道。

“杭州白家可不只一户,姑娘就这么肯定?”叶蓁蓁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让白鹭飞暗暗心惊。

“公子腰间还别着短刀,小女子虽然是猜测,但想必八九不离十。”叶蓁蓁在一瞬间恢复了叶家小姐的气度,说起话来自信十足。

“名无幸至,大户人家眼光就是不一样。佳人在侧,我白某人又已经吃饱喝足,那就不辜负这大好月色了。”

白鹭飞推开窗户,双手撑着窗棂,呆呆地看着挂在天空的月亮。叶蓁蓁本来觉得这月色也没有太多出奇之处,但看着白鹭飞出神的样子,忍不住也凑到窗前。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仰着头。

好一会,白鹭飞转过头,差点碰上叶蓁蓁的脸颊。叶蓁蓁也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和一个陌生男子一起看月亮,一抹红晕立刻飘上脸颊,暗自祈祷昏暗的光照下对方没有看到。可转念一想对方有如此的武功修为,即便是漆黑一片也洞若观火,想必是看到一清二楚,脸上的红云就更浓了。

“呃。”白鹭飞倒是颇为享受这样微妙的气氛,脑子里又有了新点子,“这里虽然好,可毕竟比不上在海边幕天席地来的更直接更畅快。要不我们一起去海边看吧。”

“好。”

叶蓁蓁脱口而出的回答让她自己也有些惊讶,不但和这男子独处一室,还答应一起同游赏月。自己今天行为怎会如此怪异,她自己也实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可毕竟是话说出了口,只能跟着人家走了。

第十五章 明月皎皎(四)

白鹭飞难得有机会这样放松下来,远离商贾的纷杂,远离尘世的喧嚣。只有海风微微拂过带来清爽的凉意,只有阵阵涛声诉说光阴的故事。皓月当空下,白鹭飞忍不住诗兴大发。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这是公子所做?”这两句诗脱口而出,叶蓁蓁不由地对白鹭飞刮目相看。

“呵呵,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罢了。”白鹭飞莫名地害羞起来。

“这海中有个小岛,我来这里已经有三年了,可一直没有上去过,也不知道上面有点什么景色?”叶蓁蓁指了指海中的一座孤岛。

“这又何难。心动不如行动,不如现在就去看看。”岛上漫步赏月与海边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致,白鹭飞马上举双手赞成。

“可我们要怎么去啊,我没有公子那样的轻功,随便找块木头也能逐浪而行。”叶蓁蓁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提议白鹭飞居然就当真了。

“这附近总有渔民,平时出海的小船都晾晒在门外,咱们借用一下也无妨吧。”白鹭飞表现出了不屈不挠地攻坚精神。

“这……不太好吧。”

白鹭飞所谓的借在叶蓁蓁看来和偷也没有太大差别,对这个千金小姐来说难免有心理障碍。

“有什么不好的,走吧。”白鹭飞起身就往一户渔民家走去,叶蓁蓁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白鹭飞看到农户房前有个覆盖在地上的小船,上去轻轻一转把小船翻了个身。不曾想,船下面渔民还放了些渔具,相互碰撞下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响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响亮。

“谁啊?”从屋里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啊!”叶蓁蓁吓了一跳。

白鹭飞赶紧伸手轻轻贴在了叶蓁蓁唇边,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快跑吧。”白鹭飞压低了声音,抱起小船就往海滩跑去。

叶蓁蓁脑子一块空白,跟着白鹭飞跑出了几百步远,待到停下来时,犹自小鹿乱撞。她用手轻轻摸了摸胸口,总算让心跳恢复了正常。回想起刚才那种前所未有的刺激经历,脸上又是一阵潮红。

白鹭飞即便是在白家的时候性子也是不受管教的,没有注意到叶蓁蓁生平第一次“做贼”的难以平复。他让叶蓁蓁坐上小舟,自己在后面加了把劲,船头推开一圈涟漪,晃晃悠悠地出了海。

白鹭飞在划船方面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左边划几下,右边划几下,好不容易才勉强让船行驶在了正确的航向上。

“要不我帮你一起划吧。”叶蓁蓁看着白鹭飞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

“那不成。”白鹭飞一口回绝,“这体力活怎么能劳烦您呢,何况划起来手上容易起茧子呢。”

听说会起老茧,叶蓁蓁爱美的天性马上占据了上风,一下子打消了参与的念头。

“您就坐稳了吧。”

白鹭飞尝试了几下之后逐渐找到了划桨的感觉,逐渐像模像样起来。

船行到岛的另一头,白鹭飞和叶蓁蓁同时长大了嘴巴。海岛周边的海水里不知藏了什么,从幽深的底部延伸出一条星星点点的荧光带,就像是九天之上的银河落入了水中。

两人都没有见过如此惊艳的画面,一时间都忘了说话,痴痴地沉浸在童话一般的场景当中。

“美景、美人都有了,可还是美中不足。”良久,白鹭飞终于从震撼和沉醉中恢复过来。

“还缺什么?”叶蓁蓁觉得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已经没有任何缺憾了。

“当然是美味了。”

“那可难办了,这海岛之上可没有馆子。”

“我一向信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稍等会。”白鹭飞兴冲冲地钻进了树林。

叶蓁蓁一个人独处着,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突然有些害怕,希望白鹭飞早点出现,回到她的身边。

幸好,白鹭飞很快就出现了,手里还捧着一大把小海鲜和一块石头。

“运气好,刚好有这么块石头,正好可以煮。”白鹭飞用木头搭了个架子,把小海鲜放在了石锅里。很快,海水就冒起了热气。

“尝尝味道。”白鹭飞倒了水,取出个望潮给叶蓁蓁。

叶蓁蓁虽然此前也吃过海鲜,可如此粗放的烹调形式还是头一回体验。看着这纯天然的食物,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嗯。好吃啊,我一直觉得海货总有股怪味,可这个真是好鲜啊。”叶蓁蓁有些词穷,处了鲜、嫩,她找不出什么更加恰当的词汇来形容。

“今天感觉怎么样?”看着叶蓁蓁回味无穷的样子,白鹭飞也开心地咧开了嘴。

“很好啊,今天的月色是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最美丽、最柔软的,今天吃的海鲜也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我竟然今天才收获了这么多美好的东西,好可惜啊。”

“那是你没遇见我啊。”

“人生就是这样,要勇敢地看看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再找个地方安静地度过。”

“也许你说的对。从小到大,我就像金笼里的画眉,虽然养尊处优,但和外面自由自在的鸟儿相比,他们才过得精彩。”

“现在知道也不晚啊,你们叶家有钱有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世界这么大,想看就看看去吧。”

第十六章 六道轮回(一)

自从镇江地震后,镇江段大通渠的工程就停了下来。按说这地震虽然严重,但影响过后重新开工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复工。相反,靖天侯已经接到了三封信函,信函寄件人的级别一次比一次高,内容却大同小异而语焉不详。靖天侯反复看了几遍,只得出一个结论——镇江这边有古怪。

靖天侯素来对怪力乱神之说嗤之以鼻,觉得这些都是有些心怀叵测之人故意为之。但三封信函说的言之凿凿,皇上对大通渠的进度又是时刻过问,他不得不亲自跑一趟镇江来探个究竟。

接到靖天侯即将视察工地的通知后,大通渠镇江段的监造官段瑞麟每日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审判日的到来。令他喜出望外的是,靖天侯见了他之后,并没有劈头盖脸的一通痛骂,只是事无巨细地询问施工的细节。当然,最重要的是了解影响施工进展的神秘事件。

“死了十几个民工了?”靖天侯听了段瑞麟的汇报后问道。

“是,最初下去的民工都死了,只有一个活着回来。后来也就没人敢再下去了。”段瑞麟毕恭毕敬地回答。

“那个活着的人你们问出什么消息没有?”

“唯一活着的上来时也疯了,嘴里只是不断重复着一个字。”

“什么字?”

“鬼!”

“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鬼怪。你们派人去查探了吗?”靖天侯的语气重了三分。

“属下出事后第一时间就派了一队士卒下去查探,可也是石沉大海。属下觉得此事非同寻常,前日联系了邱大人,从他那里借了两名寒鸦营的高手。”段瑞麟显然早就有所准备。

“寒鸦的人也没有回来?”靖天侯终于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段瑞麟默默地摇了摇头。

靖天侯觉得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寒鸦营是他亲自组建的秘密机构,所选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干才,最擅长的就是探查消息。寒鸦营铩羽而归,看来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一探究竟了。

“坐在这里也想不出办法,去现场看看吧。”靖天侯起身就要出门。

“侯爷不可!”

“侯爷贵体,万万不可涉险啊!”

“侯爷若是有一点闪失,那可是朝廷的损失、我大胤的损失,下官们担待不起啊!”

那镇江地震塌下的窟窿里面情况复杂,没人知道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不属于人间的怪物出没。死了些民工和士兵他们还好对付,就算几个下级官吏出事也还能应对,可是靖天侯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不单单是头上的乌纱帽不保,戴帽子的头能不能继续留在肩上也很难说了。靖天侯一说要去现场,在场的官员自段瑞麟以下无不极力劝阻。

“那你们倒是搞定啊。”靖天侯自然明白这群官员的心思,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

靖天侯这话一出立刻将了他们一军。下过洞的人都是有去无回,自己要是下去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靖天侯下去那毕竟是他自己拿定的主意,即便出事官员们也还有推脱的理由。两相比较下,还是让他自己冒险的好。一众官员立刻鸦雀无声。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到北固山下。靖天侯刚下了轿,段瑞麟立刻拿出了图纸,递了过去。

“侯爷你看,镇江段就是从这里修筑,经过北固山通往长江。这样一来,江南、江北就能够连成一片。”

“恩,路线的选择没有问题。出事的地方呢?”

“侯爷请随下官来看。”

走了几百步,就看到河床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塌陷的大坑。黑森森的洞口像是地狱的大门,要把所有敢于进入的生命吞噬。

靖天侯扫了现场的官员一眼,看到个个脸上都爬满了担心和害怕。要是照规矩靖天侯如果下洞,他们这些下级官员定然要陪着一起,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涉险。可是说到要进去,实在是让他们胆战心惊。几个负责官员担心自己怕是没有回家吃饭的命,额头上开始冒起虚汗。

“你们就不要进去了,我一个人去看看吧。”

靖天侯明白这些人下去了也派不上任何用场,若是真有情况,不过是徒增几个死人罢了。

虽然靖天侯的话在现场官员听来如闻仙音,但宦海浮沉也不是一无是处,大家都明白这个时候态度还是要坚决的。

“侯爷,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要去也是下官去。”段瑞麟抢先开嗓。

“侯爷,为朝廷基业着想,您不能下去啊,就让属下去吧。”

“属下无能,劳侯爷千里迢迢赶来也是罪不可赦,岂能再让您涉险。”

有个姓黄的官员说的激动,甚至撸起袖子就要往下冲了。旁边关系要好的同伴赶紧扯住他的腰带。

“好险好险,差点玩大了。”黄姓官员心里暗自庆幸,给了同伴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番表演过钟,说话的声音一个响过一个,但真正往前一步的却一个都没有。

靖天侯觉得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何况是生命危险。他也不在乎,一个人就要跳下坑洞。

“侯爷,让末将带兄弟们下去吧。”凌统跪在靖天侯面前,脸上毫无畏惧、视死如归。

靖天侯有些感动,他知道只有这些他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将士才真正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下面恐怕真的有些古怪。本侯自信还能自保,你们去了恐怕是白白送死。你们的命是朝廷的,还得留着为朝廷效力呢。”

“侯爷……”凌统依然跪在地上。

“别劝了,你们在这里守着就行。这是本侯的军令!”

第十六章 六道轮回(二)

靖天侯下到洞内,才发觉这洞不像是地震坍塌形成。洞口下去有个通道,往里看不到头,似乎伸向无尽的远方。靖天侯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在这地下也是小心翼翼。一路戒备地走了几百步,这通道除了深不见底之外,好像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又往里走了一会,靖天侯突然觉得头重脚轻,甚至有天旋地转的感觉。随着这一阵晕眩,靖天侯举得周身的世界好像发生了变化。原本单调的坑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密的黑森林。森林里的树也不同于平日所见,奇形怪状长满了青藤。如果不是借着透过重重树叶的一点光亮,和漆黑一片也没有什么区别。靖天侯踩着地上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是听到了呼唤,原本寂静的森林里突然冒出了一群蓝色的精灵和绿色的夜叉。他们面目狰狞地扑向靖天侯。靖天侯虽然对这些不速之客感到吃惊,但依然镇定自若。手掌一翻就要对敌,这些精灵、夜叉还没飞到眼前,却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靖天侯面前,森林变成了沼泽,各种不知名的洪荒巨兽充斥着整个视线。靖天侯想要涉水渡过沼泽,前方的水面突然一阵波动,一个巨大的牛头出现在靖天侯面前,一对长长的牛角上挂着满满的水草。这头牛缓缓地站起来露出了藏在水下的身子,靖天侯也被眼前的庞然大物所惊呆。这头牛足有十余丈高,一对铜铃办的眼睛正注视着他。在这头牛面前,狮子老虎简直就是小白兔一般可爱。靖天侯凝神屏息,提防这头巨兽突然袭击。幸好这巨牛没有攻击的意思,发出一声长嘶,重新潜入水里。

巨兽的吼叫犹在耳畔,靖天侯眼前的画面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这次是一片黑红的焦土。靖天侯觉得周边的热力实在强烈,一下子鼻子、胸口就已经开始冒汗。仅仅是热还不那么让人讨厌,可这焦土下突然伸出了一只只的手来。这些手无一例外瘦骨嶙峋,仅存的一点皮肉也已经腐烂不堪,让人看得毛骨悚人。

靖天侯一不留神,感觉脚踝上一紧,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其中一只骨手给抓住了。他用力想要挣脱,不曾想这手抓的异常得紧。感受到靖天侯的挣扎,那手上的力道更增了一分,靖天侯觉得简直要陷进自己的肉里。

一团黄绿色的鬼火顺着骨手向上燃烧。这团鬼火一碰到靖天侯的长袍,立刻变得旺盛凶猛,靖天侯感觉到皮肤被灼伤的剧烈疼痛感。

一阵凉意在危及时刻传来,靖天侯如梦初醒。刚才的一切就像梦幻泡影,此刻他回到了现实当中,眼前还是那个望不到尽头的黑洞。只是这疼痛感却是真实存在的。石壁上竟然自行开始燃烧,火势有不断蔓延的趋势。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靖天侯咬破舌尖,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匆匆忙忙地返回了地面。

第十六章 六道轮回(三)

地面上的官员个个早已是望眼欲穿,看到靖天侯就像看到久别的亲人一样激动万分,自然也少不了“心系社稷、以身犯险”诸如此类的歌功颂德之词。

依照常例,江苏地界的地方官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在平日,靖天侯也不介意来一通推杯换盏、歌舞升平。不过,洞中的遭遇让他没有了兴致,酒过三巡后就匆匆离席,留下一干惴惴不安的官员。

靖天侯坐在太师椅上,回忆着白天的经历,那种光怪陆离、时空颠倒的感觉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像那些人在信里说的那样有鬼神居住,或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还是要问问那个人啊。”

靖天侯揉了揉太阳穴,让疲惫的大脑稍微清醒一点,他要以最好的状态去见那个人。

靖天侯府规模宏大、富丽堂皇,大胤的达官贵人们无不以能够亲临侯府为荣。若是能到靖天侯府的小蓬莱看一眼落日那更是能够吹上一辈子。

但那些来过小蓬莱的人们在赞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之时不会知道,这湖底下会有一间密室。经过这间密室需要从湖心岛的地下通道进入,而此刻的靖天侯就走在这段通道中。他走的很慢、很小心,不知道是不是不愿面对即将要见的那个人。

密室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五年前来到他身边,五年中告诉他不少常人所不知的江湖秘闻,帮助他做成了很多原本看似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越是如此,靖天侯就对这个神秘人物越发忌惮。靖天侯至今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他的喜好、他的目的、他的弱点同样一无所知。五年来为了让自己对这个人能多一分了解,他派出了十几批追查高手,但不是无功而返就是杳无音信。五年来,这个人身上的神秘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浓,浓的就像他穿的黑衣,像一团浓墨包裹着全身,仿佛永远无法化开。

“吱呀”一声,靖天侯推开了密室的大门。

“龙先生。”靖天侯轻轻唤了一声。

“侯爷来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中间亮起了一星烛光。即便如此,仍然看不清说话者的轮廓。那个人就像与黑暗融为一体,房间的地上甚至看不到他的影子。可他的声音却充满磁性,只有这一点让靖天侯觉得自己面对的还是个人。

“龙先生可知道镇江金山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往事?”

片刻的寂静之后,那个被称为龙先生的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说道:“侯爷终归是发现那里了。”

“这么说龙先生知道?”靖天侯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也许又能解开一个困惑,惊的是眼前这个人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里,是这个江湖最大的秘密。”龙先生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十六章 六道轮回(四)

“江湖最大的秘密?”靖天侯身居高位,见识了太多的奇闻异事。单单这个龙先生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些事情随便传扬出一件就足以在江湖引起滔天巨浪。如今,龙先生竟然直言镇江隐藏这江湖最大的秘密,那该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靖天侯向龙先生拱了拱手。

“三百年前,一股神秘的势力异军突起,到现在发展成三大派、七大世家,还有北方草原上的天妖教,西方昆仑雪域的青鸾宫、南方十万大山中的拜月教。三百年前的世界没有江湖和武林,那时有的不过是有一些学过粗浅刀法、剑法,用来拦路抢劫罢了。可今天的江湖侠客个个身怀绝技、威风八面,与他们的前辈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侯爷可知是何缘由?”

“故老相传,三百年前弥勒作乱,众神诸佛下界合力平叛。众多仙法修真妙诀流传人世。经过历代江湖前辈能人呕心沥血消化改进,才有了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心法绝学,江湖至此才成为千万人梦寐以求的未来。”

“不错,这传说江湖上人尽皆知。甚至不少乡野小儿也能说得绘声绘色。除此之外,侯爷可还知道一二?”

靖天侯皱了皱眉头,默默地摇了摇头。

“侯爷修为精深,对武道修行必有真知灼见。侯爷觉得这武道修行一途要害在何处?”

龙先生还没解释江湖传说背后的隐秘,却问起了武道修行的要诀。靖天侯虽然不明白这和三百年前的传奇有何关联,还是认真地回答了龙先生的问题。

“本侯以为内力修为是武学根基所在。无论哪门哪派的功法招式都必须以内力作基础。内力深厚者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寻常招式亦可化腐朽为神奇;内力不济者,纵然招式精妙无比也不过是绣花枕头,难得其中奥义。”

龙先生抚掌而笑道:“侯爷不愧是修行奇才。短短几句就道出了武道修行的真谛。那在下敢问侯爷,内力修为又从何而来?”

“各门各派内功心法众多,可原理似乎都是吸收吐纳天地之气化为己用。”

“中!那侯爷可知道这天地之气又是从何而来?”

“天地之气从何而来?这……”靖天侯对龙先生的问题有些不明所以。

龙先生呵呵一笑,说道:“侯爷想必是觉得在下的问题问得怪吧。这天地之气按说自盘古开天辟地就该存于人世之间,何来什么出处?”

“还请龙先生赐教。”靖天侯听了龙先生的话,知道其中必然还有隐情。

“各门各派内功心法确实如侯爷所说是吸取天地之气培元固本化为己用。只是这碧落宫修习重天人合一,天妖教修习重疯魔成佛,青鸾殿修习重万物有灵,这其中侯爷可能联想起什么?”

靖天侯隐隐觉得有个庞大的关系深藏其中,却一时找不到头绪。

“侯爷再想想,当年弥勒作乱起因为何?”龙先生给了个提示。

“相传弥勒意外得到开天斧,想要劈开六道轮回让大千世界万物共生共长,龙先生的意思是说这天地之气是从其他世界流入人间?”

经龙先生一点拨,靖天侯立刻发现了其中关联。大多武林门派以天人合一为宗旨,以碧落宫最负盛名。这些门派修行之人吸取的真气是天道真气,而北方天妖教武功以诡异神秘著称,吸取的乃是阿修罗道真气,至于青鸾殿中人模仿万种生灵形态创立了独具一格的武学体系,则是以畜生道真气为基础,学得与生灵沟通的本事并加以改进。因不同门派内功心法吸取的真气不同,修习的宗旨和法门也千差万别。天下武学能够兴起的原因竟然是源自六道轮回的混乱,这确实算的上是江湖最大的秘密。

“侯爷聪明过人,这仅剩的六道混乱之地就在镇江。”

“仅剩?”龙先生的话中有话,不过没能瞒过靖天侯。

“侯爷明察。世上原本还有一处六道裂痕,不过已经被人堵住了。”

“哦,在哪?”听闻世上竟然还有人能以人力封堵六道轮回,靖天侯不禁悚然。

“狼居胥山。”

“难,难道说一百五十年前的战神霍青桐横扫漠北就是为了此事?”

龙先生点了点头。

第十六章 六道轮回(五)

一百五十年前,一颗光芒万丈的将星划过天际。自十七岁领兵出征起,霍青桐率军在大漠与匈奴人展开殊死较量,一度捣毁匈奴王庭,威震祁连山。最后一战中,霍青桐打败匈奴骑兵,封狼居胥山而归。这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取得对北方政权的决定性军事胜利,皇帝封其为冠军侯,取勇冠三军之意。民间百姓将他的经历变成了戏曲、评书,毫不吝啬地将战神的名号送给年轻的将军。

可惜天妒英才,霍青桐封狼居胥后得了怪病,太医们一个个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一代将星陨落。霍青桐去世后,皇帝调遣边境铁甲军,从都城长安一路列队为他送行。后世为了纪念他的功绩,将封狼居胥作为军人最高荣誉的代名词。

霍青桐被称为战胜,不仅仅因为他卓绝的战术素养和指挥才能,也因为他一身天下无敌的武道修为。人们传说霍青桐已经达到了金刚不坏、寒暑不侵的境界,这样的人原本绝不应该英年早逝,他的死因也因此一直令人难以信服。

“霍青桐的武道修为可能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认为的极限。在下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凭借一己之力修复六道裂痕的,但战神殒命确实与此相关。”

“龙先生又为何如此笃定地说另一处裂隙就在镇江呢?”

龙先生淡淡一笑,看的出靖天侯对他的说法仍是半信半疑,答道:“侯爷想想,三大派之一的黄泉府为何设在镇江?黄泉府是地藏菩萨的嫡传一脉,按说地藏菩萨的道场在峨眉山,又为何留这一支在此?”

“当年传说地藏菩萨发大宏愿入红莲渊薮修复六道轮回,龙先生的意思红莲渊薮就在镇江?”

“不错。”

“可菩萨入地狱三百年了,难道事到如今六道轮回依旧未能完全修复?”

“哈哈哈。”龙先生放声大笑,“地藏菩萨虽然有这个本事,但不愿干这亏本的买卖。”

“什么?”

传说中地藏菩萨虽然早已具备佛陀之力,但自愿身处地狱之下,以大愿力渡万千恶鬼,曾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因此受万人敬仰膜拜。靖天侯虽然知道人世间最多的便是假道学、伪君子,可对龙先生如此评价地藏菩萨还是难以接受。

“不怪侯爷不信。地藏的形象三百年来被捧上了天,眼看都要压佛祖一头了。不过,六道轮回是大千世界根基,即便是仙佛也无法轻松修复。”

“愿闻其详。”

“六道崩坏若想彻底复原,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佛陀之力散尽修为,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炼狱煎熬,方得功行圆满。地藏菩萨佛陀之力倒是有,可也舍不得抛弃几世修得的正果来管人间之事。当年弥勒那事他背了黑锅,把六道修补了七七八八已经算是下了血本。能够不让那些妖魅、恶鬼来人间作恶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地藏菩萨背黑锅?”纵然是靖天侯,听了这话也觉得三观尽毁。

“这事就算是我也只听闻一二,不知底细。”

“可是六道混乱之事,众神诸佛难道不知嘛?”

“哼。”龙先生冷笑一生,“他们都是大神通,这么大的事情岂会不知?”

“为何作壁上观?”

“以六道真气为基础修行,就算修炼到极致,也修不成阿罗汉果。对他们而言,咱们这些人无论是凡人还是所谓的武道高手都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仙界佛界和咱们人间都一样,谁会为了蝼蚁的事情上心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靖天侯沉默良久。

“天上亦不过人间。”龙先生补充道。

“且不管这天上仙佛的事了。但是这六道不修复,镇江段大通渠就无法正常施工,一旦要改到绕行,要想在皇上规定的期限内完工无论如何是办不到。”靖天侯长叹一声,“难啊!”

烛光闪动了一下,龙先生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显现。“侯爷深得皇上信任,这大通渠开凿本就是难于登天的大事,多拖延些日子想必皇上也会理解。”

“龙先生有所不知。开凿大通渠乃是皇上登基以来最大的手笔,不但一定要做成,而且务必要快。别人看我靖天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知大胤的天下只有一个主宰、一个权威、一个天子!其他人都只能是臣子,至于你是万人之下还是万人之上都没有太大区别。我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靖天侯忍不住吐起了苦水。

“侯爷为皇上分忧,衷心可鉴。这次在下恐怕不能帮助侯爷分忧,不过在下也有所补偿。既然说起了三百年前的旧事,在下就不妨再多告诉侯爷一个消息。”

靖天侯知道龙先生接下来的话恐怕不亚于六道轮回的秘密,屏气凝神地听着每一个字。

“弥勒在人世还留下一样东西,得到了他侯爷不但无需计较皇上可能的责罚,甚至侯爷想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半句抹掉也不无可能。”

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半句抹掉,那就是自己来做天下第一人,这可是造反的同义词!

靖天侯冷冷地盯着龙先生,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先生说这话可要小心啊!”

“侯爷太过谨慎了,且听在下说完。当年弥勒坐化,留下舍利一枚。弥勒乃是未来佛,舍利中蕴含佛陀之力,若是有人能够吸收其中之力,也就拥有了弥勒之力,那时候的侯爷难道没有资格更进一步吗?”

“竟有此事!”

一旦吸收弥勒舍利中的力量,那无疑就是这个天下无敌的存在,就算是整个江湖甚至整个大胤军队的力量也不过是草芥而已。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当然可以为所欲为,取代天子实在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只是这茫茫大地,要找到一枚舍利,又何异于大海捞针。”弥勒舍利固然诱人,可这样的神物定然难觅踪影,否则数百年间必定早已被人发现。

“要是在下知道这弥勒舍利的下落呢?”

“先生竟然知道?”龙先生今天实在送出了有太多爆炸性信息,让靖天侯也有点吸收困难。

“在下既然说了要帮侯爷更进一步,不会光凭这虚无缥缈的消息。”龙先生舒了口气,“弥勒舍利就在敦煌红尘庵飞天塔下。”

“先生既然知道弥勒舍利所在,为何不自行去取,难道龙先生对这无上的力量无动于衷?”靖天侯走近一步,凝视着龙先生。

“侯爷,在下当年来找侯爷的时候已经说的明白。这样的力量不属于凡无俗子,只有侯爷这样的雄才武略之人才配的上经天纬地之力。在下对自己还是自知之明的。”龙先生的身影又缓缓地消失在黑暗中,仿佛是要避开靖天侯那灼热的眼光。

龙先生明明知道弥勒舍利的下落却又不据为己有,所谓有德者居之这样的话,靖天侯是不会相信的。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依赖这个神秘人的智慧和知识,此刻也不便逼问太紧。

“先生好意,本侯心领了。今天已晚,先生还请好生歇息。”靖天侯离开暗示,在重磅消息的接连轰炸下,一个人最容易冲动行事。靖天侯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了解人性的弱点,事情越是重大决策起来就越是平心静气。

“还是先去红尘庵看看吧。”靖天侯静立良久,开始规划敦煌之行。

也许是宿命的安排。第二天早朝后,皇上又把靖天侯单独留下,交给了他一个与迁都洛阳、开凿大通渠同样繁重而艰巨的任务。大胤皇上要重新恢复乃至拓展五百年前的古丝绸之路,而且马上就要着手落实。敦煌的崛起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古丝绸之路的繁华,如今要重现丝路盛景,免不了要亲自跑一趟这座千古名城。

第十七章 红尘难断(一)

陆为霜不知道,那个氤氲的清晨,那个宽袍大袖的男人还有那一式名动天下的水击三千在她以后的岁月里会如此的刻骨铭心、挥之不去。

那天刚过了五更天,东方才微微发白。陆为霜揉了揉略带惺忪的睡眼,准备开始打扫昨晚掉落的红叶。她看到自己的师傅,红尘庵庵主随心师太正站在青丝殿门外眺望着远方。在印象中,自己的师傅平日总是有一抹微笑挂在嘴边,可今天却不见了。相反,师傅的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忧愁。

一声清凉悠扬的钟声从山脚传来,那是有信徒开始拜山的信号。陆为霜有些奇怪,今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况且天还没亮,似乎不应该有信众到来。她看着师傅翘首的样子,似乎正在等待这个人的到来。红尘庵曾经迎来送往无数善男信女、奇人异士,什么样的人值得师傅如此重视?

陆为霜正想要上前问问师傅,但她马上停下了脚步,和随心师太一道向山脚张望,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从山脚传来的强烈气息。红尘庵虽然尽皆为女流之辈,可庵中绝学却不容小觑,称得上是帝国西陲最重要的武林门派。陆为霜在红尘庵见过不少江湖上的高手,但如此强烈而不加掩饰的气息还是第一次遇上,来人似乎有意昭告红尘庵内的所有人,一位绝世高手已然驾临。

山脚到青丝殿有台阶三千三百三十三级,许多香客来进香,到了大殿往往气力不支,不是心怀虔诚的人不会有此毅力。陆为霜还在暗自猜测来人是谁,这股气息就已经涌到了跟前。

她看到远处的人身着一习绣着红色龙纹的黑袍,双臂张开,就像是传说中的大鹏鸟。黑袍人轻轻一跃,就飞上了数十级台阶,在将要落下之时,双袖一挥,似乎重重地击打在空气当中,整个人竟然顺势向上直冲,缓缓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随心师太别来无恙。”来人拱手行了个礼。

“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陆为霜听见师傅称眼前人为侯爷,脑海里立刻闪现出“靖天侯”三个字。虽然她很少下山,却也对靖天侯的名字如雷贯耳。这是当今朝廷最为炙手可热的权贵,也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

“刚刚那神奇的轻功就是传说中的水击三千吗?”陆为霜心里想着,“世上竞真有这般神奇霸道的身法!”

“师太客气了,你我一别五年未见。按说早该来看望师太,只是俗世繁忙,一直难以脱身,该请罪的是我才对。”靖天侯淡淡一笑,两人竟然是老熟人了。

“贫尼要向侯爷道喜了。”

“哦,不知何喜之有?”

“方才侯爷举手投足间隐隐调动天地之气,大袖一挥之下升腾十丈之遥。贫尼若是没有老眼昏花,侯爷已然超越水击三千的极限。恭喜侯爷修得扶摇直上之境,成两百年来第一人。”随心师太说完,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对这个绝世高手她不得不多一些小心。

“我这点雕虫小技,可还能入得师太法眼。”靖天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但也默认了自己身法突破的事实。

“侯爷远来,就请到贫尼那里小坐,尝一尝西域来的奶茶。”不管靖天侯来意如何,毕竟远来是客,随心师太还是要一尽地主之谊。

“师太客气了,本侯还有公务缠身,不能久留。途径此地,一时来看望师太,一叙故人之情,二则是想游览一下四方塔。这四方塔本侯仰慕已久,一直无缘一见,今日一定不能再留遗憾了。”

听到靖天侯提到四方塔,随心师太眼皮跳了一下,直觉告诉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终归是要来了。

“四方塔也不过是普通佛塔,侯爷千里迢迢而来不会就是这么个单纯的目的吧?”

“听说四方塔地宫有当年弘远大师手书的《楞严经》,本侯也想地宫一睹为快。”

“哎。”听到靖天侯想要进入地宫,随心师太彻底坐实了心中的担忧,她长叹一口气,“侯爷此来,真的是为了那件东西吗?”

陆为霜感觉周边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凝滞了。她不知道这红尘庵里面藏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值得两人大动干戈。

“师太既然知道了,那还是请行个方便。”既然话也挑明,靖天侯也不再遮遮掩掩。

“侯爷如今权倾朝野,要那件东西又有何用。请听贫尼一言,此物非凡人之力所能掌控,侯爷小心引火烧身。”

四方塔下没有什么弘远大师手书的《楞严经》,只有弥勒舍利安放其中。守护舍利是历代红尘庵庵主的最大秘密,也是她们的最大使命。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师太请勿多虑。”靖天侯对舍利志在必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劝告都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侯爷请赐教吧。”随心师太明白多说无益,准备以死相拼。

“师太何必如此,本侯实在不愿与老友反目。”靖天侯嘴上谦卑,可加速流转的真气却透露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侯爷的逍遥游身法固然是天下绝学,贫尼红尘指近来也略有精进,侯爷今日只身前来,也请指教一二吧。”

第十七章 红尘难断(二)

红尘庵绝学红尘指以内力聚气成形,伤人与无形之间。与江湖上一阳指等指法相比,红尘指更有高明之处。红尘指暗含佛法要义,能够降低对方的杀气,削弱对方的战斗意志,缠斗越久,取胜的把握也就越大。

陆为霜看着红叶在师傅的真气下纷纷飘落,而靖天侯就像穿梭于林间的黑鹰,依然游刃有余。陆为霜忍不住在心里为随心师太捏了把汗,随心师太全力施为之下,靖天侯应对起来也颇为轻松。一旦随心师太锐气下挫,靖天侯着手反击,到时候只怕是大事不妙。

靖天侯心里也有怀疑,随心师太的进攻看似眼花缭乱,但并不足以致命。靖天侯觉得随心师太的修为应当不止于此,或许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痛下杀手,又或许这是她故意示弱,引诱自己贸然出手。

衣袂翩翩的靖天侯再次躲开了随心师太的一轮狂风骤雨办的进攻后,形势似乎出现了逆转。随心师太连续进攻后内力有所不济,动作也缓了下来。靖天侯虽然还未反击,但胜负似乎已有定局。

虽然一度怀疑随心师太保留实力,靖天侯也不愿夜长梦多,他居高临下一记劈空掌,开启了试探性的进攻。随心师太右手轻轻一捻,像是在拨动一支无形的琴弦。

“咦?”靖天侯看到随心师太的拨弦动作,突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惊呼。

随心师太刚才看似随意的一拨,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反应,空气中一股股无形剑气汇聚一起,像涓涓细流汇成大河,直扑向靖天侯。靖天侯人在半空中难以闪避,只好收回原本挥出的劈空掌,双掌胸前交叉,像一扇大门紧紧护住要害。

“轰!”随心师太的无形剑气撞在靖天侯双掌上,被一片金黄的佛光挡住了去路,好像汹涌的波涛遇到了大坝,再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大须弥掌?”随心师太有些无助地问道。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师太练成尘网境界不易,还望看在过去的交情上,高抬贵手。”

“我自知不是侯爷对手,但使命所在,唯有放手一搏。”

原来随心师太刚才的只是佯攻,目的是在十丈之内以真气织就一张无形大网。借助这张无形之网,随心师太每次进攻的威力都能得到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放大。

随心师太左右开弓,无形剑气逼得靖天侯不得不节节攀升来一避锋芒。随心师太见靖天侯退避,右手继续进攻,左手上拖,带着自己织就的无形之网,紧紧地跟着靖天侯。她想要一鼓作气,不断收紧真气网,束缚靖天侯。

靖天侯已经被随心师太控制在一个不到两丈的空间中,眼看就要束手就擒。就在危急关头,他右掌金光四溢,以掌为刀,切断了自己左上方的一支真气丝弦。靖天侯身形一转,又切断了右下的一支真气丝弦。随心师太的丝弦虽然有上百支之多,但起到基础支撑的不过十六支。靖天侯已经看清了真气网的奥妙所在,一下手就出指要害。

随心师太见势不妙,不顾一起地收紧了真气网,就算两败俱伤,她也一定要靖天侯付出代价。

陆为霜紧要着双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空中对决的两人,她明白最后的决胜时刻已经到来。但她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师傅坠落的身体。没有任何石破天惊的征兆,师傅就这样败了。

一番打斗的声音把原本还在睡梦中的姑娘们惊醒了。等她们出来,看到的是自己的师傅瘫坐在小师妹的怀中,嘴角还挂着没有擦干净的血痕,显然是受伤极重。

“布阵!”大师姐陆云一声令下,十二名红尘庵弟子纷纷拔出佩剑,将靖天侯围在当中。

靖天侯冷笑一声,左手微微握拳正是大须弥章起手式“十方世界”,右手掌心舒展却是大须弥掌的另一招绝学“苦海无涯”。

“变阵!东边结娑婆阵,西边结芥子阵。”陆云在师姐们中武功虽然不是最高,但经验最为丰富。她一看靖天侯的起手式,立刻指挥师姐们结阵应对。就在两边剑阵刚刚结成之际,靖天侯突然中途变招,左手改成了“苦海无涯”,右手变成了“十方世界”。

娑婆阵和芥子阵本是专门抵挡十方世界和苦海无涯的。但孰料靖天侯竟然能够中途变招,猝不及防下,剑阵被掌力冲击的七零八落,有几个修为较弱的弟子更是被扫落在一旁。

“住手!”随心师太发话阻止站起来还要抵抗的弟子们。

“侯爷。”随心师太疲惫地看了一眼靖天侯,“侯爷若是执意要那件东西,贫尼无力阻拦。只是希望侯爷好自为之。”

第十七章 红尘难断(三)

午夜,哭成一片的女弟子们站在随心师太的病床前。床头的那缕烛光燃了一大半,摇摇欲坠地好像被抽走了生气。

从窗户外面漏进来一丝风,吹灭了房中的残灯也带走了随心师太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点气息。

敦煌城里的人也许不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一切,但都预感这红尘庵出了什么大事。曾经闪耀全程的四方塔变得黯淡无光,取而代之的是整夜不绝的抽泣声。

第二天清晨,红尘庵的弟子们显然还没有从师父圆寂的悲痛中解脱。三三两两、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小师妹早已不知去向。

陆为霜五岁时得了重病,她的父母四方求医依然没有好转。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得知红尘庵庵主随心师太医术精湛,特别擅长疑难杂症,于是特意赶来请求医治。

随心师太收下了这个重病的女孩,每天悉心照料。整整八年的努力,终于以自身真气改造了陆为霜奇经八脉,使他脱胎换骨。不仅摆脱了疾病的困扰,也为日后的修行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陆为霜内心深处,对随心师太的感情比自己的父母更深厚。眼看着她在自己眼前陨落,陆为霜痛下决心,定要靖天侯血债血偿。她也自知自己的武功恐怕一辈子也赢不了靖天侯,左思右想下,决定混入靖天侯身边,趁他不备、伺机报仇。

陆为霜收拾了行李,带上些银子就独自一人踏上了东去洛阳的路。赶路的间隙,她都会从包裹里取出一本书,找个没人的地方认真研读。就这样,陆为霜一点一点地来到了大胤都城。

靖天侯府是洛阳城内仅次于皇宫的地标建筑,陆为霜向路人一打听就顺利找到了地方。但是,面对眼前紧闭的两扇朱漆大门和两侧威风凛凛的一对铜狮,虽然不过一步之遥,对陆为霜来说也是寸步难行。

“名帖,名帖!机会难得的名帖,只有三十封,错过等一年啊!”

陆为霜看到许多人都循着声音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她也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

“这位大哥,名帖是作什么的啊?”看着围观者两眼放光的样子,陆为霜向身边一个男子打听起来。

“小姑娘,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名帖可是个好东西。普通人家想要找这些达官贵人办事,这第一关大门你就进不去。但你要是有了名帖,自然会有人给你开门,进去以后就看你自己的啦。”

“这些名帖有什么区别吗?”

“那当然不一样了。你要办的事越大,见的人越尊贵,这名帖的分量也就不一样。你要是想见当朝宰相,靠一个五品官的名帖当然是不够分量的啦。只要出的起价钱,总有够分量的名帖。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名帖都是普通的。真出的起大价钱的人,也不会来买什么名帖。”

不一会,三十封名帖就被挑的七七八八了,陆为霜也总算挤到了中间,问道:“敢问有能进靖天侯府的名帖吗?”

旁人听到陆为霜的话都哈哈大笑,卖名帖的人也忍俊不禁,说道:“小姑娘,靖天侯府可不是随便进的,我这里卖不了这样的名帖。”

“哦。”陆为霜失望地转身离开。

“你想见到靖天侯?”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头戴玉簪,腰系玉佩,长得珠圆玉润、相貌堂堂。

“是的。”陆为霜答道。

“这可不容易啊,你也知道靖天侯那是什么身份,寻常人是万万难见一面的。”

陆为霜自然知道靖天侯在朝中的地位,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听他话里的口气,似乎能有什么法子。

“想来就是要花些钱财吧。”陆为霜心里暗自想着。

“但我恰好有那么一个办法。”来人说道这里就停了下来,看着陆为霜。

陆为霜知道是时候谈条件了,问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姑娘能出得起多少银子?”年轻男子心思老道,牢牢掌握着主动权。

陆为霜终究不懂这砍价的门路,纯纯地掏出了十两银子,一下子泄露了自己的底牌。

“若是换做别人,这个银子是肯定不够的。但看姑娘你长的如此冰雪聪明,我就当是做一次好人吧。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到时候就能见到靖天侯。”

陆为霜跟着张放到了一家装饰富丽堂皇的大楼门前。还没来得及看看门上的招牌,就被带到了后门。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陆为霜一番,虽然是个女人也把陆为霜看到满脸通红。

“啧啧,是块能红的料子。”看完一圈后,中年女人脸上流露出财迷心窍的光泽。

陆为霜觉得有些奇怪,看向张放,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张放看陆为霜神情有异,赶紧解释道:“这里是洛阳城有名的茶馆,达官贵人们都是络绎不绝,靖天侯也是这儿的常客。”张放指了指中年女人,“这位是这里的老板娘,我跟她说好了,下次靖天侯来了,就由你出面接待,你不就能见着了嘛!”

陆为霜记得刚刚在前面时,确实有不少豪华车驾停留在附近,感觉张放说的确实像那么一回事。

“张放,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人,捉影堂的名声就是被你这样的败类给坏了!”

“陆游,你算哪根葱,来管小爷的闲事!就你那两下拳脚,也想当大侠吗?”

陆游不屑地哼了哼:“捕风者从来靠智慧和汗水来获得尊重,武力并不重要。”

“还在嘴硬,小爷就在这里,你倒是让我长长眼,怎么用智慧把我这个小人赶走!”

陆游指了指陆为霜,说道:“这位姑娘身怀绝技,对付你那真是大材小用。我要是现在把事实抖出来,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下场。”

张放心虚地看了眼陆为霜,只见陆为霜两眼正盯着他,眼里露出让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我还有个客户要见,你们先聊吧,下次再见。”张放脚下生风地跑出两条街。

第十七章 红尘难断(四)

“我是不是被骗了?”

“是。”

“这里也不是什么茶馆?”

“不是。”

“这是什么地方?”

“含情苑。”

“含情苑?”陆为霜不太明白。

“嗯……”陆游犹豫了一下,“你知道妓院吗?”

陆为霜两颊绯红,自己竟然险些被人骗到妓院,还觉得是帮自己。陆为霜恼羞成怒,既恼怒张放的无耻也恨自己如此轻浮愚蠢。

陆为霜身子一扭就要施展轻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且慢。我能帮姑娘见到靖天侯。”

听到陆游的话,陆为霜停了下来,正要问话,又咽了回去。刚刚被骗的经历让她对陌生人产生了怀疑,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刚离狼窝又去虎穴。

“我陆游的信誉在捕风者中是独一无二的。我只把一个信息告诉姑娘,至于你如何做我绝不会干涉。”

陆为霜觉得听几句话应该无害,问道:“什么信息?”

“信息是我劳动的成果,姑娘你想要信息就要尊重我的劳动。”

陆为霜低头沉吟一会,试探着问道:“要用钱买你的消息?”

陆游点了点头。

陆为霜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感觉前面又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可是要接近靖天侯的意愿实在太多强烈,让她实在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你要多少银子?”

“一百两。”

陆为霜的银子刚刚已经被张放骗走了,此刻只有些碎银,实在是杯水车薪。她缓缓从荷包中掏出一块玉佩,说道:“我把这块玉佩给你,足够一百两了。”

陆游接过玉佩看了看,说道:“这是上好的于阗羊脂玉,加上这上乘的雕工,至少价值白银五百两。”陆游从怀里掏出张纸条飞快地写了几行字,交给陆为霜。

“我陆游的消息向来是概不赊账的,但我也从不占有便宜。姑娘现在只有这块玉佩,你可以凭这张字条今后来找我。给我一百两银子,这块玉佩我就原物奉还。”

“那你可以告诉我那个能够接近靖天侯的消息了吧。”陆为霜接过字条,觉得陆游应该是个将诚信的人。

“靖天侯府三天前贴出通告,要为新入门的谢家千金找十个服侍丫鬟。你只要能被选中,就能进入靖天侯府,自然就有了接近他的机会。”

陆为霜照着陆游的方法进了侯府,跟在一群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年轻姑娘后面,来到了一处偏厅。厅内正中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样子就是今天的面试官。

陆为霜的序号排在最末的几位,轮到她的时候名额已经差不多满了。面试官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会点什么?”

“我,我会看病配药。”陆为霜有些不自信地小声回答。

“你还懂医术?”面试官顿时来了兴致。今天招进的丫鬟里,不缺会洗衣、做饭、针线活的,可会医术的小姑娘难得一见,是府里紧缺的人才。

“阿苏,你去把傅先生请过来。”面试官自己不懂医术,对陆为霜的能力还是有所怀疑,为了保险起见,她请来了府上的医官,来测一测陆为霜的虚实。

陆为霜的医术是随心师太亲自传授,除了皇室御医这个级别的医道高手之外,可以称得上是顶尖水平。侯府中的傅医官出了几个题目,陆为霜都给出了独到的见解,引得他连连称奇。有了这门绝活,陆为霜也顺利被留在了侯府中。

谢家小姐谢芳华被送入侯府之后,一直闷闷不乐,膳食少进,几个月下来已是人比黄花瘦。陆为霜懂医术,还会做药膳,便被分配到了谢芳华身边,作了她的贴身丫鬟,主要负责她的饮食料理。不过,心病还需心药治,谢芳华的病即便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是无计可施。陆为霜能做的,也不过是陪着她说说话、散散心,宽慰宽慰她的心情而已。看着这个终日愁眉不展的谢家小姐日渐消瘦,陆为霜对靖天侯的恨更添了几分。

“夫人,竹荪鸡汤喝了吧,可以补气养血。”

小火慢炖了一个时辰,陆为霜端上一盅汤水清亮、香气四溢的鸡汤。

谢芳华看了看,仍然没有这份胃口,感叹自己没有口福。她对陆为霜吩咐道:“你端去给侯爷吧,他现在估计还在案牍中忙碌呢,不要浪费在我这个成天无所事事的人身上了。”

“夫人,您还是喝点吧。”

“哎。”谢芳华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也别叫我夫人了,我进门这么久了,若是正经算起来还不是夫人呢。”

“夫人嫁进来自然就是夫人了,怎么还有正经算起来一说?”

谢芳华俏脸微微一红,低头说道:“你年纪还小,这些事还不懂。”

“啊!”

经谢芳华这么一说,陆为霜明白过来谢芳华的意思。虽然她不过十六,但随心师太并不是一个古板之人,对男女之事她也略有了解。

“你趁热快去吧,就说是我送的。”谢芳华催促道。

“夫人对靖,对侯爷还是很关心啊?”

谢芳华一再要她送鸡汤给靖天侯,陆为霜觉得她对靖天侯的态度好像并不像传闻中那样。

谢芳华苦笑一声道:“你在这府上应该也听到了风声吧。我也不瞒你,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更谈不上关心。只不过我嫁进来就是肩负着谢家的使命,总不能惹他不高兴。”

陆为霜对谢芳华的处境似懂非懂,她只能按照谢芳华的意思,把鸡汤送到了靖天侯的书房。

靖天侯的书房不大,只有一张方桌和一排书柜,两盏灯台上冒着长长的火苗。书房是靖天侯待的时间最长的房间,但布置却是侯府上下最朴素的一间。

“你是?”靖天侯看着陆为霜,感觉有些眼生。

“回侯爷,奴婢是谢夫人身旁的侍女。谢夫人担心侯爷劳累,让奴婢送碗鸡汤过来。”

“你放那儿吧,本侯忙完了便喝。”

“是。”陆为霜放下鸡汤便要退下。

“夫人身体怎么样了?”靖天侯突然问了一句。

“夫人近来胃口不太好,有些消瘦。”

“知道了,你退下吧。”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谢芳华都让她把熬好的药膳送给靖天侯,陆为霜发现自己突然有了接近靖天侯的机会。不过,每次她见到靖天侯,他不是在会见京城和各地的官员,就是独自一人在书房伏案批阅。在陆为霜的心中,靖天侯的形象一直是骄奢淫逸、专横跋扈的,眼前这个靖天侯与她认定的大恶人总是有些不相称。

陆为霜跟着谢芳华已经有一个月了,靖天侯哪怕一个晚上也没有停留过。可是,这天晚上,靖天侯就这样不期而至。

“听说你胃口不好,本侯特别让人从金陵给你带了点盐水鸭,你尝尝吧。”

盐水鸭是金陵人最爱的点心,无论是达官贵人或是平民百姓,都对这口味道趋之若鹜。谢芳华睹物思人,难免又是几滴清泪。

“你慢慢吃吧,本侯还有事。”

“侯爷,侯爷不在妾身这过夜吗?”

谢芳华是江南出了名的美人,人送外号“三分明月”。这种巧夺天工的脸庞上,两弯似蹙非蹙的笼烟眉和眉稍下略带幽怨的眼神,让人不禁想起西施捧心的典故,更让人在欣赏之外多了份爱怜。

“大通渠修筑遇到些阻滞,本侯还要和工部李尚书他们一起研究,你先睡吧。”

靖天侯跨出大门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谢芳华。

“侯爷决定不走了?”谢芳华脸颊一热,俏生生地问道。

“过几日本侯要去镇江视察大通渠工地,你也一起去吧,出去透透气或许有所帮助。”

第十八章 众生皆苦(一)

谢芳华伫立在江边,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对大通渠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只是出神地望着浩荡东流的长江水。从镇江顺着长江向上游去便是自己的故乡金陵,看着从故乡流淌而来的江水,谢芳华的眼眶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你是想家了吧。”

谢芳华听到声音,赶紧用衣袖擦干了眼泪,回话道:“回侯爷,这里江风大,吹的人眼睛有些不适而已。”

“你不用瞒我,这点心思我若是不懂,那也太蠢了。”

来的正是刚刚视察完工地的靖天侯,他若是这点真假都不能分辨,怕是早已被人赶下了台。

“求侯爷宽恕。”谢芳华芳心一颤抖,便要跪下来谢罪。

靖天侯轻轻把她扶了起来,柔声道:“思乡之情是人之常情,又何罪之有呢。看得出来,你这些日子跟着我整日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原本就没什么肉,现在脸颊都塌了,难为你了。”

“能够跟着侯爷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有什么苦处。”

“此处距离金陵不远,走水路不过半天的功夫,本侯这就派只船送你回去吧。你我没有缘分,希望你能找到个好的归宿。”

谢芳华有些害怕地看着靖天侯。她虽然每天日思夜想要回金陵去,可靖天侯刚刚的话分明是要把她休了。对她个人而言或许是种解脱,但她和靖天侯之间从来都是关乎到自己家族的利益。休妻就意味着靖天侯对自己的不满,甚至会因此遭来靖天侯对谢家再度下手。她当初为了谢家含恨嫁入侯门,她不希望自己的付出和牺牲像眼前的长江水一样付之东流。

“侯爷,贱妾服侍侯爷不周,望侯爷赎罪。今后贱妾一定会尽心尽力……”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既然让你回去你就安心回去,本侯对你对谢家都没什么成见,不会牵连你家族的。”靖天侯很快就明白了谢芳华的担忧之处,为她打消了最后的顾虑。

“多谢侯爷成全,小女子感激不尽。”

谢芳华含着泪盈盈施了个礼,但对自己的称呼却从贱妾变成了小女子,离去的决心在这种转变中显得如此坚定。

谢芳华没有乘坐靖天侯准备的龙舟,执意要了一艘小船逆流而上。靖天侯目送那一片孤帆在江水中渐行渐远,化作一道残影流连在碧空中。

“走了好,走了好……”靖天侯重复着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呢喃。

第十八章 众生皆苦(二)

谢芳华走后,靖天侯仿佛卸下了沉重负担。他突然觉得自己像干完农活的农妇,在放心农具之后反而变得困倦起来。靖天侯终于忙于公务,向来没有午休的习惯,可沉沉的睡意却一反常态地侵袭而来,促使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准备小憩片刻。

“帆悬,救我!”

“影怜!”

有个可怜的人儿在空中坠落,靖天侯努力要去抓住那只苍白的玉手。但无论他多么不顾一起地催动轻功,那只手离他却越来越远,最后只留下一滩殷红的鲜血,染的浑身一片赤色。

“影怜!”

靖天侯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和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靖天侯的身边总是众星拱月似地围绕着一群人,至于女人他看起来也从不缺少。身边的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他的梦境中只属于唯一的一个。这个女人如今已经没有机会陪伴在他左右,也成了靖天侯心底最大的伤疤。

他曾经拥有一位叫影怜的女人,这个女人如同她的名字一般让人一见倾心。那天,他随当今皇上一同出巡狩猎,途径雁门关时不曾想遭遇了狼族的突袭。当时的抚远大将军郑帆悬不顾一切地从十余名突厥高手中将皇帝救出,可心爱的女人却永远没有回来。

在那之后,大将军成了靖天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总是难以入眠,深怕在梦中遇见影怜。每天晚上,靖天侯书房的灯火总是三更才熄灭,只有竭力操劳于案牍之中,才能让他不去想念暂缓愧疚。

靖天侯有时也曾想,经历了那么长时间,这份情感总该慢慢淡去才是。可每当念及于此,自己就会梦见同一个场景。上天似乎有意惩罚于他,在风光无限的同时也失去了再次去爱的权利。

靖天侯拿了条毛巾,擦了擦身上的冷汗,换了上干净衣服,走到门外,一个人看着远处的风景。

江南的雨像细丝、像牛毛,淅淅沥沥、不慌不忙地淋着。雨点落到山野间不知名的粉花上,一朵朵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落到地上星星点点地点缀着青山。不远处,两只燕子在雨中盘旋嬉戏,发出啾啾的悦耳叫声。

谢芳华离开了,可靖天侯的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这个担子正好就落到了一同出行的陆为霜身上。她进屋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落寂甚至有些虚弱的的身影。

“侯爷让谢夫人回去,身边怕是少了照顾的人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贪婪好色,霸占了谢家小姐又始乱终弃。”

靖天侯转过身,想要换上平时威严的面容,但那种出自内心深处的凄凉感依然无法完全掩饰。

“奴婢不敢。”

“人们都说一如侯门深似海。可他们不知道这深深的海吞没的是这门内所有的人啊。不光是那些自愿或不自愿进来的女人,就是对所谓的主子,又何尝有什么区别呢?”

靖天侯看了看那对在雨中双宿双飞的燕子,叹道:“我这样的人,其实是不该有女人的。我保护不了她啊!”

靖天侯的思绪又回到了刚刚的噩梦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侯爷怎么还要迎娶谢家小姐?”

话一出口,陆为霜就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竟然如此鲁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在靖天侯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陆为霜的话没有介意,他自言自语道:“外面都说我这个人好色,其实我也不愿意为难这些个名门之秀,只不过要让这些蠢蠢欲动的家族肉痛光靠钱是没用的,只有亲人才最有效果。至于那些女人们,要怪就只能怪她们生在富贵人家吧。”

靖天侯的话听起来有些推卸责任的意味,但陆为霜却听出了字里行间那些真实的苦涩感。她并不知道靖天侯所说的身不由己究竟指的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并非外界想象的那样呼风唤雨,至少在某些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侯爷要进些点心吗?奴婢这就去取。”陆为霜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退下了。

“不用了,本侯要出去一趟,你伺候更衣吧。”

第十八章 众生皆苦(三)

这一天似乎有些非同寻常,陆为霜等到很晚也没有见到靖天侯回来。

“他去哪儿,又与我何干呢?”

陆为霜很快掐灭了这没来由的担心,准备吹灭烛火宽衣入睡。突然,她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凭借听声辩位的基本功,她听出开门的地方正是靖天侯的书房。靖天侯的书房,没有得到他本人的许可,其他人是一律不得入内的,这个开门之人只可能是靖天侯本人。

“可是这人的脚步怎么会那么沉重啊?”陆为霜来不及多想,披上衣服过去查看。

书房内的人的确是靖天侯,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不过,陆为霜学医多年,一眼就看出了异样。靖天侯脸色惨白、气息急促,分明是气血流失的症状。

“下午还好好的,他这几个时辰究竟做了什么?”陆为霜一下子多了不少疑惑。

“你来的正好,把凌参将叫来见我。”靖天侯有些虚弱地说道。

“是。”陆为霜没有多问,匆忙找来了凌统。

“侯爷深夜召见末将,可是有紧急军务?”

“扶我一把。”靖天侯站起身子,有些虚弱地对凌统说。

“嗯?”

凌统楞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从十八岁起就跟着靖天侯,雁门之战时靖天侯擎天保驾的风采他至今历历在目。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也从来没有看他有一丝的疲倦。这样一个铁打的男人,竟然需要别人的搀扶。

凌统很快发现靖天侯的眼神里除了疲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赶紧上前把靖天侯搀扶到了内室。

“帮我把衣服鞋袜脱了。”

“是。”

“嘶。”陆为霜不小心挑下了靖天侯身上的一块溃肉,疼得他下意识地哼了一声,但他没有责备,对凌统接着说道,“为了这大通渠能早日开通,本侯这点伤又算的上什么呢?”

“侯爷的苦心将来大胤的百姓一定会明白的!”凌统抹了抹越积越多的泪水,声音颤抖地说道。

“本侯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也不指望谁能理解。凌统,你通知下去,明日一早我们就回京。”

“侯爷,你这伤须得静养啊,怎能舟车劳顿?”

“大通渠的事情本侯要回京与人商议,耽误不得!”

这一晚靖天侯一夜无眠。身上痛入骨髓的伤口尚在其次,第二次探秘六道轮回的冲击才最让他难以平静。

自从知晓六道轮回的秘密后,靖天侯在排惑乱、定心神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在进入地洞之后,尽管依旧气血翻涌,但还能保持一份清醒。不曾预料的是,他遇到了一个人。不,应该说遇到了一尊神。

靖天侯想要深入之时,前方的空间突然像是被一股沛然的大力扭曲了一样,波动出一道道涟漪。从涟漪的中间,那个扭曲的空间中缓缓走出一个和尚。

和尚头戴金色宝冠,手持五色禅杖,一席袈裟无风而动。那袈裟红的不可思议,散发出炙热的亮光,靖天侯觉得有一团跳动的火焰在眼前招展。

靖天侯定睛凝神,来者的袈裟竟然真的是由一团团火焰凝聚而成。只不过这丛火焰并非人间之火,而是来自地狱深处的炼狱真火。

靖天侯明白,他遇上了传说中的地藏菩萨。

第十八章 众生皆苦(四)

“回去吧。”地藏的声音悠远深邃,仿佛从远古跨越时光而来。

靖天侯摇了摇头。

“愚蠢的人类啊!”

一团火焰在地藏左掌之上飘忽不定地闪烁,他用手指轻轻一弹,这团地狱真火瞬间膨胀成一片火海。靖天侯甚至回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脱离火海的,只有背上模糊的血肉让他认识了神佛的实力。

按照天界法则,地藏菩萨不能直接现身人世,靖天侯看到的不过是地藏的灵识。即便如此,靖天侯这个人世间的武道强者也是这般不堪一击。地藏的本尊要比灵识强上千倍万倍甚至更高,在他们这些强横的存在面前,人类也许真的和蝼蚁没有差别。

只不过,那天地下发生的一切都不为外人所知,大胤土地上的人们关心的是另一件人间大事。

洛阳太极宫的朝会上,年轻的大胤皇帝宣布了一项重要决定。大胤朝廷将重新开通河西走廊,再现当年丝绸之路的繁华盛景,由靖天侯受命全权负责此项工程。第二天傍晚,白鹭飞从陆游那里收到了这则消息。

“老吴,这就是机会,这就是风口啊!”白鹭飞激动地放下吃了一半的鸡腿。

“风口?这是什么意思?”老吴一脸茫然。

“恩。这是我发明的新词,就是风呼呼直吹的地方。你想想看,要是风够大,你站在风口上,就算是……”

白鹭飞原本想说就算是只猪也能起飞,但转念觉得这好像是在说自己就是那只迎风飞舞的猪。把自己比作猪,似乎从古至今都不是一个文雅妥当的比喻。

“就算是你不想飞也不行啊。老吴,咱们的事业要借着这东风上天啊。”白鹭飞感觉自己简直是商界奇才,他要做这丝路淘金的第一人。

“那您打算去哪里发展?”

“就是这里。”白鹭飞在大胤堪舆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吴管家顺势看去,圈里写着大大的“兰州”二字。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一)

“再往前就没有城镇了,我们晚上到哪里去吃饭?”

“杨施主,我们出家人都是化缘的。随便找个村户,给些一些粗茶淡饭便是了,没有那么多讲究。”

“什么化缘?那不就是要饭嘛!”

“杨施主若是想领悟我佛教诲,化缘也是一个很好的途径。通过化缘可以体察民情,了解众生疾苦,也更珍惜饭菜的来之不易。”

“要饭是不可能要饭的,这辈子我杨若荷都不可能向别人要饭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此别过。杨施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师傅二人自往乡间小路而去。”

“你!”

杨若荷望着慧能渐行渐远的身影,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小跑着跟了上去,一边嘴里还喊着“等等我。”

或许这世上确实存在爱情的味道,否则无法解释杨若荷是怎样在茫茫人海中成功定位慧能师徒的踪迹,更无法解释以她的脚力是怎么赶上自己心上人的。不管如何,杨若荷从洛阳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慧能,就连净空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杨若荷的存在。只不过,之前三人一路上走的都是繁华的官道,而从前两天开始慧能突然转向了小路。随着城市的影子渐行渐远,杨若荷正面临离开洛阳以来最大的危机。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幸好前面的山上出现了一个小村子。村子里大约十几户人家,家家烟囱正冒着炊烟。

三人走到村子里,慧能找了家房子较大的砖瓦房准备敲门化缘。可他随即转念一想,还是选择了一间更为破旧的茅草房。

“施主,我们师傅路过这里,不知能够舍上一些饭菜。”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妇,把慧能他们让进了屋子,转身取了些青菜豆腐,热情地招呼道:“乡下人家穷,只有这些,大师傅若是不嫌弃就吃点吧。”

“多谢施主了。”

这农家家境着实不够宽裕,慧能看到农妇把自家一多半的菜都给了自己,可也不过勉强够一个人果腹。

“你们没给我也要一点吗?”

杨若荷看着慧能钵里少得可怜的饭菜,自己的肚子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吵闹起来。

“杨施主,化缘须得身体力行才行。”慧能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师傅,这个豆腐好像有点馊了。”净空尝了口饭菜,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

“师傅也吃出来了。可是净空你看,刚才给我们饭菜的大妈,每天都只能以此充饥。你看过了洛阳都城的繁华,可也得知道还有许多百姓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慧能有些心疼地说道。

“师傅我明白了。”净空听话地继续吃饭。

“即便自己都吃不饱,大妈还是从自己口中省出了饭食给我们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就是佛法要唤醒和弘扬的精神,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真善美。”既然委屈净空已经是不可避免,慧能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让净空更为直观地明白佛法的真谛。

“师傅,这几天咱们每天的伙食是越来越差了啊。刚从镇江出来的时候,咱们每天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也都是在像样的馆子里吃饭的。可这段时间咱们一直是到人家里化缘,若是在城里还能有点好吃的,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只有像这样发馊的东西勉强充饥了。”

即便是那点豆腐青菜也经不住几口吃的,净空现在看起来脸上也没有之前那么白里透红,一股黄绿交加的菜色取而代之。

“咱们是不是没有钱了?”净空觉得师徒两人可能是遭遇了财务危机。

“净空啊,这段时间吃的确实不好,你受苦了。咱们不是没钱了,为师这么做也是有为师的苦衷。”慧能压低了声音,“这杨施主一天到晚跟着我们终究不是个办法。为师看她的样子,纵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只要跟着我们多吃点苦,她就会知难而退了。你再坚持一下,用不了几天杨施主就会回去了。”

“嗯。”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二)

净空一面点头,一面吃完了最后一根菜叶,尽管他并不清楚师傅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劝杨若荷离开。在他看来,旅途中多一人陪伴总是一件好事。

看着慧能师徒两人风卷残云地解决了晚餐,杨若荷只觉得又累又渴又饿。内心的尊严有的时候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走向慧能刚刚放弃的砖瓦房。杨若荷心里觉得砖瓦房的主人一定更为富有,施舍起来也一定更为大方。既然要讨饭,那怎么也应该找个饭菜质量高的来讨。

“出去!”

杨若荷的计划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她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主人给轰了出来。

“大师,怎么这家人不愿意要饭,啊,是化缘给我?”

杨若荷一脸委屈地走到慧能身边。她刚刚做出了人生最艰难的决定,放下身段来化缘,却遭到了如此的对待,一种悲凉的感觉走遍全身。

“杨施主,化缘一向是出家人的专利。杨施主想要顺利化缘,怕是要牺牲一些东西?”慧能的目光缓慢而坚定地停留在了杨若荷身上。

“牺牲什么?”杨若荷紧张地拉紧了胸口的衣服。

“牺牲的是杨施主头上的三千青丝。”

慧能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视线,他实在没料到杨若荷对他的话会有如此夸张的联想。

“你要我剃光头?”

杨若荷的声音简直要击碎人的耳膜,完全不像是一个饿着肚子的人。

“若是不如此,别人定然会觉得杨施主不是我佛门中人,自然也就不会给斋饭了。”

杨若荷的反应并不出乎慧能意料,他的语气越来越淡定,好像杨若荷离开的日子就在眼前。

化缘对于杨若荷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让她舍弃一头乌黑的秀发那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就算是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恐怕也不能逼迫她就范。

“不,不,不!”杨若荷绝望地摇了摇头。

“如果杨施主不愿意,那就只能忍耐一下了。”

“师傅,好像尼姑不用剃光头吧。我们镇江尼姑庵里的尼姑就都留着头发呢?”净空凑到慧能耳边悄悄问道。

“这个么,不剃头的不是没有,但还是有不少剃头的。”慧能语焉不详。

“那为什么还要劝杨姐姐剃头呢?”净空不知好歹地追问道。

“师傅也是为了让她早点回家去啊。”慧能语重心长地说道。

“哦。”净空终于明白了慧能的用意,“师傅,我觉得你有的时候也是挺狡猾的啊。”

慧能笑而不语。

杨若荷最终没有能够鼓起勇气敲开第二户人家的大门,她知道今晚一定不会轻易地捱过。但她不知道的是,突然变得狡猾的慧能大师为她准备了更大的“惊喜”。

天已经完全黑了,杨若荷又困有饿,已经没有了继续向前的力气,但慧能却没有要找个人家借宿的打算。他领着净空,来到了半山腰的一间老庙前。

杨若荷看不出这老庙到底供奉的是佛家还是道家的神仙,因为庙里除了一个破旧的香台之外早已是一无长物。除了能够遮风挡雨之外,这座年久失修的老庙可谓是一无是处。

不过,慧能似乎对它青眼有加。这座老庙在他的眼里完全不是一副破败的模样,就算边上有座皇宫也不能阻挡他在此地过夜的决心。

杨若荷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在这种灰尘三尺厚的地方落脚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不过她今天已经接受了许多难以接受的事实,相比自己找一户人家投宿,她还是觉得忍受这里的环境相对而言更好一些,至少还有慧能大师陪伴左右,谁知道那些村民见了她这个漂亮的大城市姑娘会有什么样的不良企图?

在这里,至少有一个好处——安静,对于杨若荷来说,她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只希望尽快入睡好忘掉肚子里不时传来的烦人饿意。

“啊!”

杨若荷的尖叫让老庙的泥菩萨不停地颤动,房梁上的积灰也受到冲击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净空被吓得一蹦三尺高,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慧能也从睡梦中惊醒,确认再三后,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气。

“杨施主,你怎么了?”慧能关切地问道。

杨若荷紧张地缩在墙角,眼睛飘忽不定地瞄着不远处的破草席。她伸出一个手指,颤巍巍地向前指了指。

“那里,那里……”

“有什么?”慧能仍然没有发现异常。

“有一个大蟑螂!”

净空顺着杨若荷的手指极力望去,借助从窗户里透进的一点月光,看到在杨若荷睡觉的草席上面,一只蟑螂正旁若无人地顾盼生姿,时不时地摆脱几下两只长长的触须。

“这个头还算好吧。我以前看到过一只,有我的巴掌大,那才叫一个肥呢。山里的蟑螂想必平时伙食也不怎么样。”净空用手揉了揉还有些迷离的睡眼,躺下准备继续睡觉。

“这么大的蟑螂在你竟然还睡得着!”杨若荷气鼓鼓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净空,转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慧能,“你赶紧把它弄死!”

“阿弥陀佛。”慧能慢悠悠地念了声佛号,好像等待这个时机已经很久很久。

慧能不紧不慢地说道:“杨施主,这蟑螂虽然长相丑陋但也是万千生灵之一。我佛慈悲,出家人不可妄言杀生。杨施主也是一心求佛之人,想必也不愿意多早杀孽吧。”

“可,可我怎么睡?”

“随遇而安吧。”

慧能说完,也躺下继续睡觉,只不过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这老庙草席虽然说简陋,但只要睡着了就和高档客栈的床铺没有太多的区别。但如果一夜未眠,而且时刻警醒,那滋味一定是很难承受的。

杨若荷整个晚上都在担心小强的骚扰,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两个黑圆圈无情地装点了她的脸颊。

“师傅,你看杨施主这样子了还一直跟着我们,我看她是真心向佛。要不师傅你也收她作弟子好了,女人不是也能出家吗?”看到杨若何憔悴的样子净空有些不忍。

“净空,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一时还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慧能咬咬牙,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必须把逼走杨若荷的事业进行到底。

在通往江浙一带的小路上,人们有的时候可以看到一对别致的组合,一位年轻的和尚带着一位更年轻的小和尚,旁边跟着一个面相姣好却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姑娘。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三)

后世有一句响亮的口号,叫做“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但对于白鹭飞来说,这种时间与成功之间的密切关联看起来理解地还不够透彻。

在河西开发的号角吹响之际,他还是没有忘记先享受一番生活。长安是通往兰州路上的必经之地,又是之前的帝国的首都。虽然和以往相比,长安的繁华略有不足,但它仍然是这个帝国最为煊赫的城池之一,也仍然拥有这个帝国最为舒适和奢靡的生活方式。白鹭飞觉得要是不在长安先停留几天歇歇脚,恐怕会影响自己接下去干事创业的热情。

“就是这里了。”

白鹭飞听说这晓风酒楼的残月春酿造之法不同寻常,更有龟兹等地的美女弹奏乐舞助兴,在经历了半天的寻觅后终于发现了目标,毫不犹豫地上了楼上雅间。

白鹭飞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翻看菜谱的同时,有两个老朋友也恰好经过此地。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楼上有人在吟诗作赋。

杨若荷似乎颇懂词赋,她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楼上正在吟诗作赋的少年人。突然,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冲进了晓风楼。慧能生怕这个常有惊人之举的小姑娘做出什么危险的勾当,只好尾随其后跟了进去。

白鹭飞在雅间里,隐隐约约也听到了有人在宣泄情绪。他听完一首,觉得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忧愁与哀怨,绵长而又浓厚,像是江南梅雨时节的天气,无端地有一种化不开的愁绪。

“这人作词有两把刷子啊。”

白鹭飞正想着要去见上一见。这词赋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吼叫。

“妈的穷鬼骗吃骗喝地也不看看什么地方,老子踹死你!”

还没出门,就听见有人在骂骂咧咧。白鹭飞见到一个虬髯大汉正把一个穿着青衣的文弱书生一脚踢飞。一位打扮端庄、容貌靓丽美女急匆匆从二楼下来,像是要阻止大汉。见到刚刚这一幕,脸色苍白。

旁边有人在悄悄议论,白鹭飞竖起了耳朵。

“听说这就是咱这里有名三变公子。”

“是啊,三变公子才气超凡,却不知道怎么落得这步田地。”

“哎,还不是没有银子,这里可不管你才名如何,没有银子都得滚蛋。”

白鹭飞也听过柳三变之名,读过几首他的词赋,确实有不凡之处。

“慢着。”白鹭飞向前一步,挡在了青衣书生前面。

“你是什么人?”

大汉见有人阻拦,恶狠狠的要对白鹭飞动手,但看到白鹭飞手指上凭空多出的一张银票,脸上的表情立刻灿烂了以来。

“您是什么人物,不要叫这等落魄家伙扰了兴致。”大汉点头哈腰地接过银票,“您里面请,美酒、美女保准给您伺候好了。”

“把他扶起来。”白鹭飞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书生,“爷有话要问。”

“得嘞。”大汉把书生背起来,跟着白鹭飞上了三楼。

“晚生柳永多谢相助。”青衣书生颤巍巍地站起来行了个礼。

“来杯酒疗疗伤。”白鹭飞倒了杯上好的残月春,递了过去,“看你样子应该是好这口的。”

柳永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看去竟然多了一丝红润,两眼也重新泛起光泽。

“酒量不错啊!”白鹭飞自己也喝了一杯,“听说你文才不错,我想让你写篇东西,五百两。”

柳永又行了个礼,恭敬而又自带孤傲地回答道:“晚生再次谢过相助之恩,但晚生词赋从来兴之所至、挥洒天成,不为俗物。请恕再下无能为力。”

“哦呦!”白鹭飞撇了撇嘴,“你被打的时候我看到有位姑娘很是关心啊,看你躺地上都吓的说不出话来了,那是谁啊?”

柳永听了沉默不语。

“看着就知道身材好得狠,不知道包一晚上多少银子,不如就在这阁楼上尽兴一番!”白鹭飞又喝了一杯,自言自语道。

柳永的脸色苍白,嘴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平时估计享受不到吧,要不在边上观摩,我不收你钱。”白鹭飞笑嘻嘻地对着柳永说。

柳永涨红了脸,两只眼睛瞪着白鹭飞。白鹭飞觉得柳永恨不得站起来抽自己两个耳光,可是却又不赶贸然上前,嘴巴都快咬出血了。

“小二,问个事儿。”白鹭飞招了招手。

“恩公莫要如此。”柳永急了,深怕白鹭飞这没正经的主真要在这阁楼上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怎么的,心痛了?那姑娘是你相好吧?”白鹭飞明知故问道。

柳永低头不语。

“我白公子今天可以不叫她上来,下次别个什么蓝公子、绿公子的可就不好说了。给你五百两,也差不多够赎身的了。怎么样,不要辜负了人家。”

“五百两?”柳永抬起头了,狠狠点了点头。

“五百两!”白鹭飞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四)

“柳永今日便听恩公之言。来人那,文房四宝伺候。”

龟奴上来一看,招呼他的竟然是刚刚被他痛打的柳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这穷酸小子。刚才没打死你,竟然还敢对大爷吆五喝六的,我看你真是寿星掉颈嫌命长了。”说完,这龟奴抬起手来作势就要打人。

“这是干嘛呀。”白鹭飞咳嗽了一声,“动不动打打杀杀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晓风楼店大欺客。”

“哎哟!”龟奴这才看见一旁的白鹭飞,赶紧给了自己两个巴掌,“是您在这儿呢,小的瞎了狗眼,瞎了狗眼。”

“行啦,赶紧把笔墨取来,爷有用场。”白鹭飞瞅着这龟奴的嘴脸,觉得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得嘞,马上来,您稍候。”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

龟奴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这会他知道柳永有了白鹭飞这么个金主撑腰,态度一下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三变公子,您这是要填新词那。”龟奴倒了点水开始磨墨,一边磨一边继续讨好柳永,“小的特意给你拿的上好的文房。你看这墨,燕京一得阁的好东西。你看这纸,徽州泾县何长寿亲手做的。一笔落成,那是深浅浓淡,纹理可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

龟奴磨好了磨,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蘸,吆喝道:“您再看这笔,正宗的湖州王一品,用的是三个月大羔羊的嫩绒,加了东北的紫貂毛,写出的东西自带三分仙气儿。”

说完,把蘸好了磨的毛笔恭恭敬敬地递给柳永。

“行了,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诶,小的不叨扰二位雅兴了。”龟奴热脸撞上了柳永的冷屁股,可他竟然也毫不介意,“请恩公出题。”柳永铺好宣纸,提笔直立。

此刻的柳永完全没有了刚才落魄书生的样子,变得自信、从容而优雅。好像他手里握住的不是毛笔而是令箭,将要指挥千军万马驰骋疆场。

“杭州去过吗?”白鹭飞问道。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小生对杭州风物也是倾慕已久,有幸在那里小住过些日子,至今难以忘怀。”

“去过那就好办了。就写杭州风物。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点要让人觉得杭州是个风景秀丽、文化昌盛、富足幸福的地方,要让人举得住在杭州是人生最幸福的事。这第二点就是不仅要写西湖这样早已经为人称道的地方,还要突出杭州钱塘江的波澜壮阔。要让人觉得钱塘江和西湖一样是杭州最令人羡慕的天赐。”

白鹭飞上次因为一篇望海潮狠狠赚了一笔,准备火上浇油,想再借着文章把杭州城东变成另一块热土,顺便也解决了卫何求的请托。

“小生之前倒是恰好写过一首《望海潮》,描写的正是杭州美景,请恩公过目。”

“有这么巧吗?难道就是我用的那首?”白鹭飞心里咯噔一下。等到柳永挥毫完毕,白鹭飞上前一看: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字不差,正是自己当年从别人那里买的词。

“这是你以前写的?”

“正是。当初也有人向小生买词,当时也手头也正困难,便以一百两的价格卖了出去。”柳永有些羞赧的笑了笑。

“一百两,爷花了五百两买的,中间商赚差价这是不得了啊。”白鹭飞感到心在滴血,对这种无良掮客深恶痛绝。

“那这旧词不能作数,还是写个新的吧,就写那种伤感、抒情的,小女生最喜欢的那种。”白鹭飞向柳永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懂的。”

柳永呆呆地望着窗外,一排大雁划过傍晚的天空,给夕阳的余晖中加入了一种别样的律动。当大雁消失在远方后,柳永提笔挥毫。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白鹭飞喜出望外,这首情真意切的新词,或许不能助推他的事业发展,但拿来泡妞撩妹绰绰有余。白鹭飞素来喜欢从积极的方面看待问题,盼望着得了这首词也能像柳永一样征服少女芳心、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不知不觉心里乐开了花,爽快地从怀里掏出银票。

“来来来,拿好了。”白鹭飞把银票塞到柳永手里。

第十九章 聚散无常(五)

“砰”的一声,包厢的门被撞开了。白鹭飞心想这晓风楼还有如此不懂规矩的家伙,正待要发火。可是当他看清来人模样,嘴里的脏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闯进来的正是杨若荷。

“我说杨姑娘,怎么每次见你都这么风风火火的!你那崇拜的大师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白鹭飞向外瞅了瞅,发现慧能和净空不出意料地也来了这里,只是停在门外没有进来。

“柳郎,我找的你好苦!”

杨若荷一进来就抓住了柳永的袖子,整个人都腻歪了上去。柳永和白鹭飞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会,我说姑娘,这没多少日子啊,你就移情别恋了吗?我们慧能大师还在这儿呢。你这么往别的男儿这儿投怀送抱的,大师的心不得碎了。”白鹭飞还记得当初在洛阳时杨若荷缠着慧能的样子,这等剧烈转变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杨若荷看了一眼躲在门外的慧能,决绝地说道:“他是出家人,我们注定是有缘无分!”

“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出家很久了,那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白鹭飞替慧能不平。

“你这人为何如此多管闲事。”杨若荷狠狠瞪了白鹭飞。“哇,这会我们的慧能大师就不吃香了。姑娘,你仔细看看嘛,我们大师这气度、这身材。你再看看那位,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配上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你确定选择的是后者。”白鹭飞摊了摊手,表示无法理解。

“你懂什么,什么苦大仇深?那就忧郁,你懂吗?什么弱不禁风,那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你懂嘛!”

“姑娘,咱们要讲道理啊,你们第一天见面啊,怎么就是为你憔悴呢?”

“我和他的缘分是三生三世前就注定了的!我姓杨,他姓柳,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我一听他写的词就知道了,不会错的,我在梦里听过,一定不会错的!”杨若荷的声音激动地有些颤抖。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其他人不懂,我懂的!在他凭栏吟诵的一刻,我们就已经确认过眼神了,不会有错的!”

净空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傅说这件事情很难向自己解释清楚,自己确实是太年轻,面对这一切还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相信。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白鹭飞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看着柳永说道,“柳小哥,你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你在这晓风阁还有个相好。”

“什么相好?”杨若荷有些紧张地问道。

“我们的柳公子和这里的一位弄玉姑娘相识已经很久了,那是水乳交融、如胶似漆啊。”白鹭飞说完,静静地等待杨若荷的反应。

不过,白鹭飞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我不在乎的。像三变君这样的人物,又有哪个少女不芳心暗许。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们以后一定会像姐妹一样好好相处的。三变君,你放心吧。”杨若荷抓着柳永的手更紧了。

白鹭飞的嘴里好像被人放了个鸭蛋,关也关不上。半晌,白鹭飞才用力正了正自己的下巴,总算恢复了正常。

“杨姑娘,不是我多嘴啊。这小子穷得很,别说两个,就是一个他也养不起啊。”白鹭飞还不死心,他就不相信一个女人竟然可以如此不顾一切。

“男人的才华并不是单纯用金钱来衡量的。”杨若荷显然毫不在意。

“我的天啊,说的一套一套的,这都是哪儿学的啊!”白鹭飞被杨若荷说得无言以对。

“但你们以后的日子总要过下去吧。钱虽说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啊!”白鹭飞最后苦口婆心了一把。

“没关系。我家有钱,我让我爹拿钱出来给我当嫁妆,我们一辈子不愁吃喝的。”

“这有钱又痴情的主,怎么就没让我给碰上呢。”白鹭飞一想到自己这么一把年纪也没见哪家姑娘如此痴情心里默默流泪,转念想到自己刚买的那首词估计物超所值,又愉快起来。

白鹭飞转头冲着慧能喊道:“大师,你也不要躲了,人家都顾不上你了。”

慧能微笑着走进房间,合十道:“白施主别来无恙啊。”

白鹭飞拍了拍慧能的肩膀,笑道:“这年头念经的还是搞不过填词的啊。”

慧能也微笑着答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杨姑娘和柳公子郎子女貌,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有缘相逢,自当成就一段旷世姻缘。”

“这和尚说起谎话来比我还离谱。”白鹭飞心里想着,“你不就是巴不得把这么个拖油瓶送出去。”

白鹭飞之前来过两次长安,和慧能师徒相比也算是地主了。他陪着慧能和净空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游荡,三天后才想兰州的任务,依依不舍地离开纸醉金迷的销金库,快马加鞭地赶往兰州。

第二十章 天地玄黄(一)

兰州城位于大胤与西域诸国势力的边界,一向是中原王朝的西部军事和政治重镇,素有“节制三秦”、“怀柔西域”的重要作用。大胤王朝建国以来,一直希望向西拓展,对兰州投入了打量人力、物力加以营建。据说有来自西域的使者看到如今的兰州城,感概此城乃是金城汤池,兰州金城的别称由此传开。

白鹭飞在兰州城西碎叶坊买下了一大块地,准备把这里作为他经营丝路的大本营。这块地靠近兰州闹市,酒肆、钱庄、会馆林立,无论是出城而去的商贾还是远道而来的异族人,在这里中转交易无疑都是最为便捷的。

这几天,白鹭飞通过各种关系打听,除了丝绸之外、瓷器、茶叶、家具都是抢手的紧俏货。一斤上好的龙井,在杭州不过二十两银子,但若是贩卖到安息等西域各国,至少能卖到三百两。

白鹭飞在兰州集市上还看到了从西域来的宝马和香料,这些东西就算是洛阳城也极为难得一见。

“用这些西域马和我马场的本地马杂交,必然能培养出广受欢迎的品种,这些香料若是能够找能工巧匠提炼成香水装在瓶子里,那些达官太太们估计都能抢红眼。”白鹭飞仿佛已经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银票,心里美滋滋的。

一阵悠扬的驼铃声传来,白鹭飞暂时告别了他的发财梦,看见一支大驼队正往这里缓缓做来。白鹭飞数了数,这驼队有百余峰骆驼,大多都驮着满满的货品,看样子是哪家的大商队到了。

白鹭飞见骑在骆驼上的人大多是西域打扮,心想正好可以看看他们有什么货,说不定还能跟他们签个独家代理协议。像这样的大商队要是自己拿下了,以后的发展肯定不可限量。

驼队经过眼前,一抹艳丽的红色立刻吸引了白鹭飞的眼球。一位长发美女坐在骆驼上,红色的袍子在人群中各位耀眼。脸上蒙了层淡淡的薄纱,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眼顾盼生姿。

白鹭飞突然举得这美女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叶蓁蓁!”

美女听到有人在这兰州城竟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循声看去,见到白鹭飞正站在路旁。

“公子好巧啊!”叶蓁蓁跳下骆驼,朝着白鹭飞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

白鹭飞原本以为这是西域商队,但看到叶蓁蓁的到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发财梦可能有点问题。

“我们叶家和大宛商人刚刚谈好了一笔买卖,我们准备把西域作为叶家未来生意的一个重点,这是第一批要运往西域的丝绸,这几天还会有三批货陆续到达。”叶蓁蓁一面指挥卸货,一面回应道。

“什么?生意都谈好了,这么快!”白鹭飞的心凉了大半截。

“时间就是金钱嘛。”叶蓁蓁笑着回答。

白鹭飞感叹叶家到底是商业世家,这么快连生意都谈好了,自己还以为见机最早,他的兴奋劲顿时一落千丈。

白鹭飞莫名有些低落的神情引起了叶蓁蓁的注意,她从白鹭飞手里刚刚从西域商贩那里淘来的香料和玻璃瓶样品简单推断,立时明白了其中缘由。

“怎么?白公子也想来这里捞点油水吗?”

“是啊,本以为能把养老的钱给赚出来。万万没想到你们叶家行动那么快,不知道还能不能剩一口汤给我喝。”白鹭飞哭丧着脸。

白鹭飞在沮丧之时,看了看自己刚刚买的大本营,概叹还没好好改建就要收摊了。但是很快他的眼神从迷茫变得兴奋,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握着一张王牌,顿时又来了精神。

“叶大小姐,我觉得咱们可以合伙啊,这西域的生意这么大,叶家一个人也不好独吞吧。”

“不知白公子想靠什么入伙呢?”

白鹭飞指了指身后,说道:“就凭后面这排房子。叶小姐是行家啦,这块地面在这兰州城是独一份的。叶小姐要是在这里开张,保证是日进斗金。”

“你买了这块地?”

叶蓁蓁打量了一下白鹭飞所指的房子。她来的路上一直在研究兰州和河西四郡的情况,一眼就认定白鹭飞的房子位置确实得天独厚。如果能够有这么一块地方来开展经营,能够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白鹭飞得意地点了点头。

“大小姐,我们之前也看重了这块地,一问已经被人提前给买了,看样子不是骗我们。”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在叶蓁蓁耳边悄悄说道。

“我们叶家对白公子这几间房子有兴趣,咱们可以谈谈。”叶蓁蓁向白鹭飞抛了个媚眼。

“好,好,好。叶大小姐里面请,咱们边喝茶边聊。”白鹭飞被这么媚眼迷得不行,乐呵呵地陪着叶蓁蓁进了一间茶楼。

第二十章 天地玄黄(二)

伴随着雅间内飘渺的梵音,白鹭飞和叶蓁蓁相对而坐。

“多谢白公子的香茗,既然咱们谈合作,还请开个价吧。”

白鹭飞伸出五个手指。

“每年五百两?这个价格还算公道。白公子确实很有诚意。”

“不是五百两是五千两?”

“不过几间平房,白公子出价不太诚心吧?”

“不是统共五千两。我这边一共五间,每间五千两。”白鹭飞不紧不慢地说。

“这个价钱怕是狮子大开口了。”叶蓁蓁眨了眨眼睛。

“您是明白人,过几天我这几间房子就会有人抢着要,到时候我看不会是这个价钱吧,我给叶大小姐的可是友情价了。”

“白公子可能还不太知道现在兰州的格局。东西南北四坊,已经由我叶家和长安秦家、金陵谢家和成都唐家瓜分完毕,大家各自经营一方。我们叶家占了城西,白公子想要找人合作恐怕没有第二个对象了。”

“你们垄断市场!”

白鹭飞原本设想的卖方市场一下子变成了买房市场,有了一种彻底凉凉的感觉。

“其实我是不想跟叶大小姐提钱的,我希望咱们能够合作经营,而不是搞租赁。”白鹭飞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别的注意。

“白公子除了这些地产,还能提供些什么呢?”

“我白鹭飞也是有经营能力的人啊,在中原也是有产业的,叶家那么厉害去简单调查下就行了。”白鹭飞拍了拍胸脯。

“现在再去调查,怕是有些晚了。”叶蓁蓁话锋一转,“不过我手头倒正好有件事情,若是白公子能够办妥,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合作的事情。”

“大户人家到底是规矩大啊,进门还得考试。叶大小姐这就请出题吧。”

“我想要白公子帮忙去河西转运使那里拿一样东西。”

“叶大小姐不会是想让我去弄张市舶执照吧?”

“和白公子这样的明白人说话真是一种享受啊。”

“这市舶执照可不好弄啊!”

“要是容易那怎么敢劳烦白公子呢?”

“关键要出点银子,我想叶家是不是给报销一下。”

“这个嘛,还是白公子先自行解决吧。”

“太抠门了!”

“白公子你说什么?听起来似乎你对我的提议不甚满意,我也不喜欢勉强,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要不咱们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不是这个意思啦。”白鹭飞急忙摆了摆手,“我是希望叶大小姐您先支持一点启动资金,事后咱们再算嘛。”

“要说银子我叶家倒是不在乎,可我也是为白公子着想,若是我替白公子都准备妥当了,怕别人说您吃软饭啊。”

称一个男人吃软饭可谓是杀伤力极大的激将法,唯有涉及某方面能力的话题可与之匹敌,此两者是构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这一终极质问的组成部分。通常情况下,一个男人在听闻之后都会立刻用最强烈的言辞来维护自我形象,而白鹭飞是这样回应的。

“叶大小姐有所不知,我长期以来肠胃功能不太好,大夫叮嘱说尽量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所以”

“哦。白公子既然身体欠安,那还是多休息吧。否则一不小心出了点事,赖上我了可不好。”叶蓁蓁说完,起身作势要离开。

“且慢!我最近已经请人开药调理过了,硬骨头也能啃得下。”

白鹭飞在豪门面前也只好妥协让步,不得不接受了叶蓁蓁的不平等条约。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叶大小姐怎么会抛头露面来这边陲之地?”

“那还得感谢白公子那天的教诲,小女子才有了出来看看世界的决心和勇气。”叶蓁蓁嫣然一笑。

“作孽啊!”白鹭飞仰天长叹。

第二十章 天地玄黄(三)

在相当漫长的历史中,大规模的跨区域的商品贸易是受到限制的,大胤一朝也不例外。对于白鹭飞、叶蓁蓁以及其他像他俩一样在河西地区寻找商贸机会的众多商人,生意能否起步取决于一样重要的物件。西域商品要流入中原,中原商品想要远销西域,都要朝廷颁发的许可,许可的名字称作市舶执照,而这许可和发证之权就在河西转运使身上。

“一万两啊,太心疼了。”白鹭飞把桌上的一叠银票拽在手里,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把银票塞进红包中。

还没走到河西转运使府上,白鹭飞就察觉到有人正在快速接近。

“好强的气息!”白鹭飞惊讶于边陲之中竟然出现了一等一的高手。

轰然一声,府衙大门仿佛晴空中的一道霹雳,被劈成两半。

白鹭飞看到狼族打扮的人,手提弯刀,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闯了进去。

“大胆贼子。”

河西转运使是一方权臣,府内的防卫工作绝对不会含糊。如今的转运使柳重富出身江南名门柳氏,除了朝廷的卫队,柳家人也派出了门下高手亲自护卫,迎接狼族刀客的不是美酒而是两道剑光。

“梦蝶剑法,这下有好戏看了。”

江湖上能够称的上上乘的双人剑法并不多见,柳家的梦蝶剑法正是其中之一。此刻联袂攻击的柳氏兄弟是一对孪生兄弟,双胞胎之间的神奇联系让他们成为修炼这门剑法的不二人选。白鹭飞一看双方实力都不弱,顿时有了看戏的心情。

只不过柳氏兄弟流年不利,遇上了狼族的杀星。三十招之后,狼族高手逐渐掌握了场面上的主动权,柳氏兄弟从九分进攻一分防守的猛烈状态慢慢变成了左支右拙的被动局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柳氏兄弟的剑光越来越黯淡,到最后只有零星一两点无力的反击。白鹭飞看得清楚,双方的实力不在同一层次,对方二十招内就能击溃柳氏兄弟结束战斗。

突然,一抹刀光如洪荒中升起的旭日,瞬间盖住了柳氏兄弟的剑光,照得躲在一旁偷看的白鹭飞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白鹭飞看到的是被人像只小鸡一样提在半空已经吓得面色苍白的河西转运使柳重福。柳氏兄弟的一腔热血洒在了石阶上而他们的剑已经不在他们的手上。随着一声惨叫,柳重福的头也干净利落地离开了他的脖子。

“好险啊,要是早点送这一万两就打了水漂了。”白鹭飞摸了摸藏在胸口的红包。

一个人回到房间,白鹭飞心有余悸地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本有些泛黄的书。这本书正是当年在新疆时候,他从黑风寨头子勒罡手上得到的天地玄黄刀刀谱。白鹭飞当初随手翻了翻,因为不认识突厥文字所以没有仔细研究,但凭着书中的几张插图也足以让他明白这刀谱中记载的刀法非同小可。

刚刚目睹了狼族刀客的进攻,白鹭飞可以确认他用的就是传说中的天地玄黄刀。让白鹭飞更加心惊的,是晚上的这名刀客的刀法仍然有不够圆润流畅的地方,还未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即便如此,对付享誉江湖的柳氏兄弟也是绰绰有余。对上今天的年轻刀客,白鹭飞还有取胜的把握,但如果是天妖教的绝顶高手,白鹭飞觉得只有听天由命了。

柳氏兄弟的悲惨结局,让白鹭飞有了一些危机感。他翻出了刀谱,希望尽快对天地玄黄刀有进一步的认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他隐隐感觉到,今天的冲突可能只是暴风雨的开始。

“这不懂突厥文字还是没法搞啊!”面对天书一样的蝌蚪文,白鹭飞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掌握一门外语确实还是有必要的。”

“要是老卫在就好了,他在漠北历练过,懂这些古怪文字。”白鹭飞无计可施,只能合上刀谱望洋兴叹。

人在困难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兄弟和朋友。白鹭飞虽然很多时候看不惯卫何求那种正义凛然的做派,但其实也因为这点原因才让白鹭飞愿意与他深交。此刻,白鹭飞内心期盼这老朋友能够在身边,一起来商量商量眼前的局面。

第二十章 天地玄黄(四)

“咚咚咚。”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老卫跟我心有灵犀,自己找上门来了。”

白鹭飞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的是叶家的千金小姐叶蓁蓁。

“叶小姐这么晚了过来让我很是激动啊!”白鹭飞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别动歪脑经了。有大事!”叶蓁蓁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进了门。

白鹭飞看到叶蓁蓁神情严肃,也赶忙收起了笑容。

“狼族天妖教的人大批来到了兰州城!”叶蓁蓁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让白鹭飞心头一颤。

“大批?”白鹭飞今晚刚刚见到了一名年轻高手,可他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其中之一。

“你遇见过他们?”

“今天晚上,他们刺杀了柳重福。你交代的任务怕是很难办成了。要不是你现在主动说起这事,我都要怀疑是你下的手了。”

“原来如此!”叶蓁蓁听到柳重福遇刺的消息,没有白鹭飞想象中的震惊,反倒是有些惊喜。

“叶大小姐发现了什么?”

“天妖教的人来兰州,我们还弄不明白什么原因。刚才你说他们动手刺杀了柳重福,我脑子里突然有了个猜测。”

“有何高见?”

“这些人是来刺杀河西官员的,目的我想就是为了阻止大胤开通丝路的进程。”

白鹭飞立刻明白了叶蓁蓁的意思。来兰州前,白鹭飞觉得大胤开通丝路不过是提升商业水平、增加朝廷税收的手段,对自己而言是一个可能一举暴富的良机,叶蓁蓁的话让他对丝路的意义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一但丝路打通,突厥就会处在大胤与西域诸国所形成的巨大包围圈中,西域诸国如果希望能够继续与大胤通商,很自然地就会与大胤形成攻守同盟,甚至可能联手发动对突厥的全面进攻。朝廷的这盘大棋看样子突厥人已经有了警醒,柳重福也许只是第一个牺牲品。

“这帮当官的日子难过了哦。”

“恐怕不止如此。丝路开通虽然是朝廷大力推动,可要能兴盛起来还得是我们这些商人忙里忙外。他们会对官员下手,难道就不会对商队下手?”

“唉哟。那叶大小姐你要小心了!他们要下手,肯定是找你这样的大户杀鸡儆猴啊!”白鹭飞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跟我们合作的事情恐怕用不着怎么打听就能知道,我们现在是串在一起的蚂蚱了,你以为天妖教的人就会单单放过你嘛!”

“是是是!”白鹭飞一经提醒马上憎恨起自己的无知,他转眼换了副讨好的嘴脸,“我这正愁这事呢。我这有本刀谱,可里面歪歪扭扭的全是突厥文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白鹭飞拿起桌子上的秘籍,递给了叶蓁蓁。

“天地玄黄刀!?”叶蓁蓁看了眼封面,脱口而出。

“你认得突厥文字?”

“突厥虽然与大胤一直有冲突,但他们是我们邻国里面最大的牛羊供应商,我们叶家和他们也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们家里还请有突厥老师,一般的文字都能读得懂。”

“姑奶奶您真是我的大救星啊。您一定要给翻译翻译。”

“我有什么好处?”

“不是您亲口说的,咱们是串在一起的蚂蚱,我多一分本事也多一分保护叶家、保护您老人家的把握啊!”

第二十章 天地玄黄(五)

不出叶蓁蓁所料,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又有七八名官员遇害。一时间兰州城内的官员人人自危,特别是河西转运使这个位置更是让人如坐针毡。柳重福死后,朝廷马上新任命了官员,可是两天后,继任者又在同样的地方毙命。如今刚刚上任的第三任转运使霍秋山正在府衙内烦躁不已、坐立不安。

不过,白鹭飞现在没有时间去拜会这个重要人物来疏通关系,因为卫何求刚刚到了兰州。

“老卫,要不说你是武痴呢,隔着老远都知道兰州有大事了。好像你也不属狗啊,怎么鼻子怎么灵?”白鹭飞得到卫何求来到兰州的消息,马上就把他拉到了自己的住所,向他讲起了几天前那个晚上的见闻。

“天地玄黄刀重新出世了。”

“什么?”

天地玄黄刀的名头太大,每一次出现在中原都必然引发一场腥风血雨,卫何求乍一听到这个名字也吃了一惊。

“天地玄黄刀不出则已,一出必要血溅五步、生灵涂炭。这次第一个遭殃的是柳氏兄弟。”

“你说的是晓梦山庄的柳氏兄弟?”

“那可不,传说这兄弟俩心意相通,是修习梦蝶剑法的天才,这一见面确实是名不虚传。梦蝶剑法讲求两人一心,攻守无际。兄弟两人互为阴阳,刚柔共济,天地玄黄刀那么霸道的一通猛攻竟然都被他们接下来了。”

“当然了,受伤是免不了的。”白鹭飞讲得兴起,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不过天地玄黄刀太过霸道,一路刀法使下来对方也是极为耗费真气,就在这时出现了停滞,给了柳氏兄弟机会。”白鹭飞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这里真要给这兄弟俩点个大大的赞,寻常人面对如此强敌逮到机会还不一溜烟跑路。可真兄弟俩居然趁这机会发动反击!”

白鹭飞狠狠拍了个巴掌,他对柳氏兄弟绝境中的反击由衷地佩服。

“吼吼,不得了,哥哥攻上三路,弟弟攻下三路,翩翩蝶舞,物我两忘,重压之下两人的梦蝶剑法居然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白鹭飞擦了擦唾沫星子,“哥哥攻出了十七式剑法,弟弟攻出了十六式,这也是对方唯一有些狼狈的时候。”

“你刚刚说什么?”卫何求打断了白鹭飞口若悬河的解说。

“对方有些狼狈啊。”

“不是,是之前兄弟两人的进攻招数。”

“老卫,你也发现了。那天妖教的高手一边后退一边阻挡,终于换来了兄弟二人的一个小小失误,弟弟此前伤了右手,第十七式终究是慢了半拍。”

“可对高手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卫何求叹了口气。

“是啊,只是我没想到败得如此惨烈。”

白鹭飞顿了顿,脑海里回忆起那天那晚平地而起的那道刀光。

“那就像混沌初开天地之间的第一抹光亮,那样炙热,那样不可阻挡,击碎了柳氏兄弟庄周梦蝶的一场清梦。”

“宇宙洪荒!”

“不错,我之前也从未见人使过天地玄黄刀法,可看到杀手的那一式,任谁都清楚地明白,那就是传说中的宇宙洪荒。”

“你就这么一直看着?”

“是啊,这样的精彩对决,哪能不珍惜!”

“你!”卫不回的嘴角因生气而抽搐着,“你这样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嘛。柳氏兄弟是江湖上难得的后起之秀,他们的天赋你也看到了,若是活着,梦蝶剑法可能会有超越以往的进步。你为何这般见死不救!”

“拜托老卫!”白鹭飞脸上一红,辩解道,“那可是天地玄黄刀啊,那宇宙洪荒要是照着我的身上砍下了,今天我多半是不能和你在这说话了。”

“那柳大人可是河西转运使,你要是出手相救,他难道不对你感恩戴德,你以后想在丝路上发财那不是如虎添翼吗?”

“哎呀。老卫,赚钱固然重要,可命更重要啊。拿命换钱的事情,我白鹭飞可不敢。就算命保住了,万一缺胳膊少腿的,将来娶不着媳妇那也是很惨。和气生财,咱还是讲究和气生财。”

第二十一章 得寸进尺(一)

河西转运使府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府上的人们都不敢用力呼吸,很多人都说,这府上的空气里带着血腥味。河西转运使这个位置换做其他任何时候,都是一个让人挤破了脑袋的好差事,只有这几天形势急转直下。不但转运使本人愁眉苦脸,府上的下人们也整日战战兢兢。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下人们一听,就知道自己的老爷又开始摔杯子了。他们已经开始习惯各种瓷器物件每天不定期的破碎声,此刻谁也不敢出去触这个眉头,都找了个角落躲清净。

“这官没法当了,老子要辞官不干了!”

霍秋山摔完杯子还不够,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抱怨了两句后,霍秋山揉了揉拍疼的手掌,重新坐回座位。

“是不是可以出去避一避。”他看了看自己的幕僚赵师爷,希望他能帮自己从这苦海中解脱出去。

“大人,大胤律法有规定,无故离开任职辖区三日以上,处流刑一千里,永不叙用。”赵师爷二话不说就给了霍大人当头一棒。

霍秋山着急地从太师椅上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嘴里不停重复道:“那如何是好,本官这颗项上人头难道就要不保了嘛!”

“大人,我听说碧落宫的卫何求已经到了兰州了,如果他愿意出手,狼族杀手不足为虑。”赵师爷关键时刻送上了一根救命稻草。

“是嘛,这你不早说。”霍秋山摸了摸额头,“点一万两银子,去兰桂坊订最好的酒席,把留恋阁最好的姑娘叫上,明天我亲自登门拜访卫何求,一定要让他帮忙。”

霍秋山看到赵师爷还站在原地,生气地说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准备去啊。”

“大人,这样怕是请不动卫何求。”

“怎么?一万两还少吗?”霍秋山哼了一声,“那就两万两,这会也顾不上许多了。”

“大人,这恐怕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

“不要银子!不要钱那自然是要权了,要不在吏部那边找找关系给他在谋个位置?”

“大人,这卫何求钱财、官位、美女怕是都不好使,听说这人只为江湖义气出手。”

“那你刚刚说那么多屁话干嘛?”霍秋山恼怒地看着赵师爷,“我跟他又不熟,霍家和碧落宫也没听说什么交情,白高兴一场。”

“大人别急,小人有一计不知当讲?”

“有屁快放!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文绉绉地!不当讲你开什么口!”

“大人,卫何求这样的人,要他出手,就得逼他一下。”

“怎么个逼法?”

“大人你且附耳过来。”

上架感言

按照起点的惯例,作品上架前要写一点感言。

感言这个东西,按照理想的模式总是应该有一些深度,如果没有,至少需要些情感。

实话实说,关于上架,我的第一感受是——突然。下午接到责编大人的消息,第二天就要上架,完全可以说是没有一点点防备,唯一可惜的是,自己好像算不上没有一丝顾虑。从《契阔刀》第一个字出现在网上,到今天差不多过去了五十天。五十天里,我得到了不少朋友和读者的鼓励,点击量突破了6万,收藏量突破了1000,推荐票突破了6000。感谢每一位默默支持我的人们,所有的作者都需要鼓励,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新手。如果不是你们,我很可能早已心灰意冷,没有了继续更新下去的勇气和毅力。当然,《契阔刀》的关注度与成名的大神作家作品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但正如中文世界梗王鲁迅同志所说的“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不勇敢地走下去呢。要知道,我可以保证,以上这句话绝对是鲁迅同志说过的。

对于作者来说,一部小说写的是一个故事,如果他有野心,那么就会在故事当中植入自己的世界观。如果他的世界观受到后来人的认可,他的作品就是里程碑式的作品,作者本人就被尊称为一代宗师。《契阔刀》只是我的一部拙劣的处女作,可并不妨碍我试图通过它来实现塑造江湖的野心,至少总能表达一些关于江湖的理解。

江湖是追逐自由的天地。一直以来,在人们的设想中,人类的发展有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一种是继续身体的进化,拥有超人一般的身体机能;一种则是人类的实际选择,通过机械来代替人类自身的进化。今天的我们实现了九天揽月和五洋捉鳖,可仍然没有改变荀子所言“力不若牛,走不若马”的局面。即便是今时今日,借助外力的感觉始终不够完美,或者说不够自由;对于古代人类而言,梦想获得超能力的愿望必然更为强烈,某种意义上奥运精神所指的“更高、更快、更强”也正是这种追求的体现。因此,从古至今无数的传说故事都在描绘一群通天彻地的群体,他们被统称为“神仙”,而侠客是神仙的低配版本,是人们在理想和现实之间的一种妥协产物,是人们尝试超越自我的假想标杆。江湖梦和侠客们注定伴随我们,直至宇宙的尽头。

江湖是世俗生活的镜像。江湖中人不是寻常之人,但终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只要活在当下,就会受到属于人间的束缚。我当年读武侠小说的时候,总有一个疑问萦绕脑海——这些大侠们,不上班不挣钱,出手却总是极为阔绰,他们囊中白花花的银子究竟从何处而来?后来,接触了经济学,亚当斯密教导我们,分工能够促成社会生产力的进步。我顿时焕然大悟,大侠们或许不用挣钱,大侠背后的站着千千万万替他挣钱的人。许多学者将中国与西方的思维方式作对比,认为两者之间存在集体主义和个体之间的差别。对于西方人而言,社会中最小的单元是人,而对于中国人而言,最小的单元则是家。一个人有了家族作为支撑,就有了立身的坚强后盾。不过,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当一个人享受权利的同时意味着必须承担相应的义务。他需要维护家族的利益,按照家族的意志行事,不断反补家族,来增强家族的力量。我们始终应当谨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江湖权力纷争的舞台。当年韩非子在《五蠹》一篇中写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说明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的冲突已然引起了当权者的忌惮。官府是名义上唯一的暴力机关,也是唯一的执法主体。仗剑天涯的侠客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扮演着体制外执法者的角色,严重侵损了官府的权威。事实上,只要有人具备超越世俗的能力,一定会产生难以调和的矛盾,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游侠佐罗在美洲大陆潇洒地挥动皮鞭,同样位于大洋彼岸的复仇者联盟,也因为是否接受政府监控而产生分歧,甚至导致最后的火拼。游侠江湖的世界也有自己的组织,一种中国化的组织。地主豪强自古以来是皇权的心腹大患,设若他们在拥有金钱和势力之外还精通武学,毫无疑问可以算得上是如虎添翼。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中心,无论是神谕、圣旨还是法律,都不允许存在其他能够与之分庭抗礼的力量存在。如果有江湖,江湖上的门阀世族必然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死我活的对抗终究不可避免。

江湖是一个充满各种可能同时也汇聚各种矛盾的场域,而可能与矛盾是诞生故事的必要条件。我希望,《契阔刀》的故事能够成为你我人生经历中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插曲。

第二十一章 得寸进尺(二)

随着赵师爷一边解释,霍秋山的紧缩的眉头也一点一点舒展开来,他拍了拍赵师爷的肩膀,亲切地说道:“赵师爷你真是我的张子房啊!”

“李掌柜,听说李家想来河西发展,不过看样子动作慢了一步啊。”

第二天,霍秋山没有去拜访卫何求,他找到了刚到兰州的李家掌柜。李家也是闻风而动大军中的一员,不过要想在四大家族的牙缝里抠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只要跟在大人后面,就永远不会慢。”

李双涛知道这霍秋山此刻登门,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听他提起河西生意,知道后面必然有条件。

“李掌柜,我听说李家在宁夏做牧草生意,这河西的牧草采购还空着,不知道有没有兴趣?”

河西四郡的牧草不是个小数目,光是朝廷今后每年的官方商队就够他们李家吃香喝辣。

“大人如此抬爱,不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李双涛的腰已经弯了快九十度,这是他身体柔软度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不谈什么效劳不效劳的,本官怕是无福消受了。”霍秋山扮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大人何出此言?”

“这狼族天妖教的杀手最近一直在刺杀河西官员,这事情李掌柜不会不知道吧,本官如今可是朝不保夕啊。李掌柜若是能救我一命,本官可是感激不尽。”霍秋山说完就要向李双涛行起大礼来。

“大人折煞小人了!”

李双涛忙不迭地请霍秋山入座。他站在下手不停地搓着手掌,以李家的实力怕是没有像样的高手能够担当护卫一职,可这么大的牧草生意若是这么溜走了他着实不甘心。

“李掌柜有为难之处?”

“我们家不瞒大人,确实有几个功夫不错的人物。我这就飞鸽传书过去,不过汉阳老家距离遥远,他们到这里还得几天功夫。”

“哎呀。多谢李掌柜好意了,只是这远水解不了近火,等到李家来人,本官的人头还在不在可真是不好说啊。”霍秋山失望地摇了摇头,“本来还有个卫何求。可他这人说是只为江湖义气出身,本官好说歹说请不动他,这下如何是好哦。”

李双涛听到霍秋山提起卫何求,他的脑子里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一个对策。

“大人请放心,在下也是江湖中人,定然请动卫何求出山,我李双涛绝不允许天妖贼子伤了大人一根寒毛。”

“哦?李掌柜竟有如此把握?”霍秋山一听喜出望外。

“明天大人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李家的会馆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同样来自湖北汉阳的钱家、孙家聚在了一起。

“老钱、老孙,咱们到这河西有段日子了,只是这大餐都被叶家这样的大族给瓜分得干干净净了,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上。如今要怎么向家里交代,不知道两位有何高见啊?”

“我们也正为此事发愁呢。”钱掌柜和孙掌柜连连叹息。“我这里倒是刚好有一笔朝廷牧草的采购生意。”李双涛抛出了诱人的利益。

“什么?朝廷牧草!”两人听到这个消息两眼放光,对李双涛的能力一通称赞。

“别急着喝彩,这是有条件的,最近狼族天妖教的刺客到处刺杀河西官员,要挣钱需得保咱们的霍大人平安。”李双涛说出了关键所在。

“河西转运使霍秋山霍大人?”

“自然就是这位霍大人了。咱们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有钱可赚,只有靠霍大人帮着说话。”

“老李,你的意思是把咱们三家能派出的人都派到霍府上去?”

“老钱,就我们手底下那些人,全加一起比的过柳氏兄弟吗?”

“老孙,那你说怎么办?”

“你们可知道卫何求今日就在兰州城。”李双涛终于抛出了这个重磅消息。

“碧落宫紫宸阁阁主卫何求?”老钱和老孙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江湖上还有第二个卫何求吗?”

“他那样的人物岂会愿意掺和我们的生意?”老钱和老孙还是颇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分量根本请不动卫何求这样的人物。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重金酬谢?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别到时候牧草生意没揽上,这边又赔大发了。”老钱面带忧虑地说道。

“一分钱都不用给他。这人最喜欢行侠仗义,咱们就给他这个机会,你要是给他钱说不定他还跟你翻脸呢。”李双涛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们配合着我就行。”

第二十一章 得寸进尺(三)

李、孙、钱三人一起找到了卫何求落脚的客栈,一见面就扑通一下,整齐地跪在了地上。

“求卫大侠仗义相助!”三人一跪下就开始拼命挤眼泪。

“三位快快请起。”卫何求急忙上前将三人扶起来,“卫某有什么能够帮的上的,三位但说无妨。”

“卫大侠愿意出手相助,我三人感激不尽!”李双涛说着又要带头给卫何求下跪。

“这是干嘛,三位还未说明来意呢。”卫何求被三人弄得一头雾水。

“这事兰州城怕也只有指望卫大侠,卫大侠无论如何要救就我们!”

“三位请说吧,只要我卫何求力所能及,一定不敢推辞。”

“卫大侠可知道北方天妖教近日在河西一带活动猖獗,已经接连刺杀了不少大胤官员和武林同辈。”

“我们来的路上确实听到些消息,不知可有死伤?”

“卫大侠!”李双涛突然之间痛心疾首,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整个人站不稳似地往下倒。

卫何求虽然见惯了大世面,但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个劲的宽慰。

过了好一阵,李双涛总算缓过劲来,抽泣着说道:“卫大侠,我们李家和天妖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见到江湖中人就杀。这一个月,我们李家就有三人命丧黄泉,就在五天前,我的亲侄子李泰就死在那帮妖人的刀下,我侄子才十七岁啊,这让我怎么向他父母交代啊!”

李双涛的演技着实惊人,这种悲痛欲绝的样子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他是装出来的。

“卫大侠,我们孙家也惨遭毒手!”

“卫大侠,我的外甥也是年纪轻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啊!”

在李双涛神级表演的带动下,孙掌柜和钱掌柜的表演细胞也被全面激活。几个人争相诉苦,房间内哭成一团。

“天妖教如此滥杀无辜!若是卫某人遇见,决不轻饶!”卫何求听得义愤填膺,拍案而起。

李双涛赶紧抹去眼泪,说道:“卫大侠,妖人每三日一动手,雷打不动,这就是欺我们大胤武林无人。现在好了,有卫大侠在,神剑一出足以斩妖除魔。我们得到可靠消息,这帮妖人下一个动手的地点就在河西转运使府,时间就在今夜。”

“卫某今夜就会一会他们。”

“卫大侠出手保叫妖人有来无回!”李双涛等三人急忙拱手弯腰,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这夜子时,河西运转使府的屋顶上出现了一个人。他随意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这些时日,天妖教在河西屡次得手,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初来乍到的警惕,这次任务想必回和之前一样顺利完成。

然而,此刻他的行踪已经被人锁定。

天妖教杀手找到了卧室的位置,一个翻身准备入户刺杀。

一道锋利的剑气从他的身侧直射而出,天妖教杀手左手弯刀一挡,想要拦下这一剑。但这一挡徒劳无功,一往无前的剑气一下子把他钉在了墙上,杀手五脏六腑被剑气震碎,七窍缓缓流出了黑血,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放风接应的杀手看到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他从没想过有人竟然靠剑气一招杀死了同伴。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的越远越好。

但卫何求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卫何求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剑锋在月光映照下闪过一道白光,那人只觉得脖子一凉,就渐渐没了知觉。

“多谢卫大侠仗义出手!”

“卫大侠豪气干云!”

“卫大侠武功盖世!”

黑暗的大街上,李、孙、赵三家的人突然涌了出来,满满当当上百人在卫何求面前刷刷跪倒,称颂、赞美、感谢的话语一浪高过一浪。卫何求手持长剑,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展开,卫来恍然觉得当年传说中的剑神顾长风也不过如此。

三家人也不管此刻是深更半夜,簇拥着卫何求到了兰州最大的酒家之一的宏图酒家。李双涛早已和宏图酒家联系妥当,所有的当家大厨都一直在酒店待命,只等卫何求凯旋而来。李、赵、钱三家和碧落宫众人,上百人挤满了酒家,热闹之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在兰州的一个小屋子里,却笼罩了阴郁的空气。

“看清楚了嘛?”一个声音冷冷地问道。

“两人的尸体已经被掩埋。拓跋珪胸口被对方剑气所伤,拓跋鸿被对方一剑封喉,来人修为极高,两人都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全都是一招毙命。”

“拓跋兄弟武功不弱,竟然不是别人一合之敌,这兰州城竟来了这等顶尖高手?”冰冷声音的主人补充了一句,“查到凶手是谁了嘛?”

“回禀摩柯大人,此人乃是碧落宫卫何求,现在他们正在宏图酒家大摆宴席庆祝呢。”

“哼!”摩柯一掌拍在扶手上,坚硬的红木扶手瞬间被拍的粉碎,“如此狂妄,真以为我天妖好欺负嘛!”

宏图酒店张灯结彩,揽胜阁内人声鼎沸。如今已经是酒过三巡,卫何求一干人都已经喝的有些微醺。

“大家再次向卫大侠致谢,没有卫大侠就没有我们三家的平安,就没有兰州城的安宁。”李双涛举起酒杯,开始了他的表演,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争相配合。

卫何求盛情难却,又喝了一杯西凤酒。李双涛眼疾手快,马上又给卫何求斟满一杯。

“各位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卫某确实不胜酒力,不如大家便散去吧。”

“卫大侠海量,千杯不醉,这才哪到哪啊。实不相瞒,这杯酒,在下代表三家还有一事相求。”李双涛马上接了上去。

“若是有事尽管开口,这酒就免了。”

“卫大侠你不用喝,这被酒是我们敬您。”

李双涛武功不行但酒量非同寻常,热辣的西凤酒满满一杯一干二净,卫何求只好也跟着陪了一杯。

“卫大侠。今夜您大展雄风,但我们担心妖人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会有更多杀手前来报复。”

“此话不错,确实需要及早提防,不知李掌柜有何高见。”

卫何求也得到了消息,知道天妖教在兰州派出了不少的杀手,李双涛说的担忧之处并非没有道理。

“在下斗胆,除了请卫大侠继续坐镇河西运转使府上。还想请卫来大侠和几位大侠到我等三家居所暂住。”

“李掌柜所虑极是,天妖教杀手恐怕不会单找一处下手,都应该多加防备,不给他们可乘之机。卫来,光庭,你们就听李掌柜他们安排。若是妖人来犯,你们助他们一臂之力。。”

“是!定要贼人有来无回!”卫来和卫光庭齐声道。

“来来来,大家再敬碧落宫的大侠们!”又一轮觥筹交错拉开了序幕。

第二十二章 居心叵测(一)

第二天夜晚,卫来独自一人坐在在孙家的后院中。已经是二更时分,本是一天中最为疲乏的时候,卫来虽然看上去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但全身每一个毛孔无时无刻不处在戒备之中。暗杀行动往往都会选择这个时辰,仿佛它注定就是属于杀戮的时刻。

天妖教的复仇行动来得很快。对于复仇者而言,最快速的复仇就是最有效的复仇。在第一时间采取报复行动,无论是对敌人的杀伤亦或是对其他人的震慑,都能够产生最大化的效果,那些诸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口号,很多时候不过是弱者无奈的选择。天妖不会把自己定位为弱者,他们无法容忍自己的敌人多活一天。

卫来睁开眼睛,他感应到了一股骇人的杀气。杀手没有刻意隐藏气息,说明他的目的并不是暗杀,而是冲着他这个守护者而来。

“什么人!”

卫来一声大喝,跳上了屋顶。回应他的是三点破空而来的刀光。

三把飞刀成品字形飞来,卫来身形急转,避过了飞刀。可是其中一柄飞刀在空中转了个弯,又朝他飞来。

卫来手中长剑如涓涓细流缠住了飞刀,轻轻化解了刀身上的力道,那柄来势汹汹的飞刀徒劳地掉落在脚边。

“不好!”

卫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背一股森然的感觉像一条毒蛇扑了上来。卫来腰一拧,避开了要害,但肩头被对方的刀背狠狠拍了一记。卫来觉得右手受到重击之下很快变得麻木,即便是要握紧长剑也感到力不从心。

卫来剑交左手,与使长刀的杀手展开了对攻。虽然旁边的飞刀时不时地制造些麻烦,但胜利的天平还是悄悄向着卫来的方向倾斜。

“轰!”一块巨大的铁盾从天而降,在卫来原本站立的屋顶上砸开一个直径三尺多的大洞。

使盾人脸上带着蓝色的恶鬼面具,一头红发即便是在深夜中依然耀眼。他手中的巨盾至少在五百斤以上,可是他仅凭单手就能自如操控。

卫来的长剑与巨盾稍一接触,一股难以阻挡的强大力道立刻顺着剑身传导到了手上。卫来感到虎口被撕裂的巨疼,手中长剑甚至因为吃痛险些脱手。

面具人才是今天的关键人物。他一个人就有与卫来一绝雌雄的实力,而天妖教仍然派出了两名实力不俗的杀手从旁策应,显然是铁了心要置卫来于死地。

面具人一招得手后并不停歇,右手向前一推,巨盾如一面巨浪正面撞向卫来。卫来两侧仍有杀手环伺,只能腾空而起来躲避巨盾袭击。不过,面具人早已算定单靠巨盾无法对卫来构成威胁,在出手之后他整个人也大步流星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面具人的力量惊人,轻功也颇为强悍。他竟然抢在巨盾之前后发先至,封锁了卫来上方的去路。

面具人在空中狠狠地挥出了一拳,卫来只好双掌向上硬接了一记重拳。在面具人的施压下,卫来原本向上的身形完全被阻止,无奈地向下坠落。可是就在身下,巨盾已经袭到,卫来的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上了巨盾,顿时一口鲜血无法控制地吐了出来。

卫来还没站稳,背后就被人捅了一刀。刚才一直没有出手的使刀杀手趁着卫来受伤,无情地在他身上再添一道伤口。

天妖教不但对公平对决的江湖规矩置之不理,在同门合击中也完全以击杀对手为头号目标。若是大胤的杀手组织,在面具人这样的上位杀手已经取得优势的情况下,其他杀手一定会选择袖手旁边,否则就有争抢功劳的嫌疑。但天妖教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他们只是单纯地要确保卫来的死亡。

面具人提着巨盾走到满身鲜血的卫来身前,他拉起卫来的右手将盾牌当作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硬生生地切下了卫来的右手。

卫来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但面具人显然早已是铁石心肠,对卫来的痛楚无动于衷。他取过使刀杀手的长刀,一点一点地刺进了卫来的喉咙。

卫来挣扎着,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鲜血一点一点地从脖子上流遍了全身。卫来的手指最后无力地想要抓紧自己的宝剑,可是他的生命像东逝的流水,从他的身体里快速地消失,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二章 居心叵测(二)

谢家的骨子里除了傲慢之外或许还有嗜血的基因。江湖上每次但凡有什么大的动静,无论是在天南海北,他总是像一只嗅到了鲜血气息的鲨鱼一样,飞快地游过去想要大快朵颐。

在得到天妖教肆虐河西的消息之后,谢家似乎忘记了他之前在天脊山的教训,匆匆忙忙地领了门下精英赶来。或许,他们对军队的力量有所顾忌,但面对同样是习武门派的天妖教,谢家又有了信心。斗不过狼族军队,难道还斗不过区区一个狼族门派吗?

但是,谢家总算还是吸取了一点教训。他们通过捕风堂把消息散布出去,想方设法地吸引其他各门各派武林人士一齐赶赴河西,没有直接以召集人的身份招摇过市。不过,尽管“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说了不知多少年,但出风头的事情总是有人前仆后继地主张,谢家的小辈们也不例外。

“那这次对抗天妖同盟,这个盟主肯定是要咱们来当。”

说话的是谢安康的侄子谢成海。在谢芳华被迫嫁入靖天侯府后,谢安康基于对他父亲谢玉华的愧疚,一直对其大力栽培。不过,对于谢成海来说,他的身份始终像个魔咒一般盘旋在头顶。在家族中的许多人看来,他能够得到提拔重用,完全是沾了他姐姐的光罢了。谢成海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彰显自己实力、提升自己地位的机会。在他看来,能够率领群雄力退天妖教无疑就是上天赐予他的良机。

“蠢材!你没看上次我们挑了个头最后什么结果。‘枪打出头鸟’。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这种事情不要冲的太前面。”

谢安康没有听到盟主两个字就没由来的一阵哆嗦,立刻否定了谢成海的方案。

“可是,咱们要是不当头,怕是到时候说不上话啊。”谢成海自然不愿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到也是,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谢安康捋了捋胡须,示意谢成海继续讲下去。

“这可不好想了。”

谢成海似乎突然学乖了,他意识到谢安康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现在要做的,只是让谢安康舒舒服服地说出来。

“你小子就是不愿意动脑子,什么事还得我自己来想法子。再过几年折腾不动了可怎么办哦!”

“您是老当益壮,我这个作小辈的可比不上!您老一定是有妙招了。”

“让碧落宫的卫何求来当盟主。”谢安康一拍大腿,得意地说道,“这卫何求是碧落宫紫宸阁阁主,论江湖威望和武功修为,他当盟主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最要紧的是,碧落宫没看出来有在河西落脚发展的意思,他当盟主咱们不用担心抢了财路。”

“只是这么说来,他卫何求当这个盟主是没半点好处的事情,他愿意吗?”谢成海担心舅舅的如意算盘未必打得通。

“这你就不懂了。名利名利,名在利先!咱们图个钱财寻个享受,可有些人就喜欢沽名钓誉。卫何求我看就是这类人!对付这类人,你只要一口一个卫大侠得夸着,他们就像喝了二斤高粱酒那样为你两肋插刀了。”

“大事不好了!”谢安康正在大讲人生经验之时,门外突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没出息的东西!”谢安康看到来人慌不择路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刚刚得到的消息,昨夜天妖教派了多名杀手去了孙家。”

“孙家人死了就死了,你用的着这么慌张嘛,他是你亲戚?”

“孙家人倒是没事,只是碧落宫的卫来死了,这会卫何求正准备启程回去下葬呢!”

“什么!”

谢安康倒吸了一口气。卫何求要是回了碧落宫,就没人来当这个出头鸟,他之前的如意算盘可就都打空了。

“一定要想办法把卫何求留住!”谢安康一边搓着手,一边在屋内不停踱步。

“这卫来是卫何求侄子,这人没了怕是怎么也留不住他啊。”谢成海在一旁看着,这次他真是一筹莫展。

“不行,一定有办法!”谢安康突然停住脚步,“这样,你马上去把能发动的人都叫上,披麻戴孝去!特别是最初找到卫何求的李家、孙家、钱家,让他们多多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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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居心叵测(三)

卫何求坐在院子里,旁边是一种黑檀茶桌,桌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这套茶具来自一位友人相赠,他十分喜爱平日里极少示人。

今天,卫何求觉得异常地口干舌燥。他打开柜子,一眼憋见了这套茶具,便想拿它来泡茶解渴。只不过,这茶壶中的水凉了一遍又一遍,卫何求却始终没有心情提起来饮上一口。

“灵堂布置的怎么样了?”良久,卫何求总算开口说话了。

“我们租了兰州的驿站,让人连夜作了改造。现在总有些样子了,但毕竟时间仓促,有些对不住卫来兄弟。”

卫何求独坐发呆了一个时辰,卫光庭心里着急的不得了,生怕眼前这根主心骨有什么三长两短。卫何求好歹开了金口,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卫来他原本也不在意这些,咱们这就过去吧,送他最后一程。”

碧落宫一行人来到驿站,眼前是一片黑白交错的海洋。偌大一个驿站已经被身着缟衣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不少来得晚的人甚至不得不在门外排队。

孙掌柜孙连城最是眼尖,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愣是一眼就发现了卫何求。他全身的艺术细胞好像一下子接收到了指令,在瞬间全部激活,开始了最为擅长的苦情戏。

“卫来兄弟啊!你怎么就走了啊!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孙连城跪在地上,顾不得膝盖的疼痛,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卫何求脚跟前,一把抱住了卫何求小腿,哭得死去活来。

葬礼上你总是能够听到哭声一片,即便是生前关系并不亲密的人往往在这个时候也会动情落泪,究其原因,主要是受到周围的气氛感染。一旦有人像孙连城哭得这样真诚,旁边人的情绪也会被带动起来。

“天妒英才、天不假年!”

“英雄虽逝、浩气长存!”

一股悲凉的气氛如瘟疫一般传遍了整个驿站,这一刻好像人人都成了碧落宫中人。

“诛杀凶手、报仇雪恨!”

谢家觉得积攒的情绪已经到了喷薄的时候,不失时机地喊出了这句口号。对谢安康而言,悼念、缅怀并不是真正的目的,他的意图是要让卫何求继续留在河西。按照习俗,卫来去世,卫何求应当送他回碧落宫安葬。要想留住他,只有激发出他报仇雪恨的责任感。

“诛杀凶手、报仇雪恨!”

这句原本平平无奇的话语像一粒落入炸药桶中的火星,一下子点燃了人群。所有人纷纷挥舞着拳头,愤怒地呼喊着复仇的口号。

“卫大侠,卫来兄弟是为了救大家才牺牲的,你一定要带领我们为他报仇啊!”

“是啊!卫大侠,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拼了命也要和天妖教那些畜生干!”

“卫大侠你一定要出任诛妖盟的盟主!”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孙连城依然紧紧抱着卫何求,若是不答应留下来当这个名号奇特的盟主,他恐怕是不会撒手了。

第二十二章 居心叵测(四)

“滚!”

正当卫何求准备不顾一切答应的时候,白鹭飞声如洪钟的一声厉喝盖过了所有的纷纷杂杂,一脚踹向孙连城的屁股。

“你是什么人,敢来此处撒野!”

孙连城避让不及,感到一股火辣辣地滋味从下身升腾而起。他一边忍着痛,一边怒骂道。

“一群没用的东西,嘴还挺硬。这么牛逼怎么不自己动手。”看着孙连城依旧不依不饶的样子,白鹭飞怒极反笑。

有人听了白鹭飞的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低头不语。

“我们自请卫大侠主持公道,于你何干。你莫非是天妖教派来的奸细!”谢家的谢成海跳了出来,他们显然不允许白鹭飞这个不速之客破坏了他们的好事。

白鹭飞看了谢成海一眼,冷笑道:“我就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有挑事的,看样子就是你小子了,先杀了你再说。”

“各位好汉,这人定是狼族的奸细,想要挑拨我们和卫大侠的关系,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大伙不要管什么江湖规矩一起上。”谢成海见势头不妙,赶紧拉人一起下水。

刚才一轮情感攻势效果卓著,有不少人此刻情绪激动、难以平息。听到谢成海的话,几个胆大的就要冲上前来把白鹭飞拿下,而谢成海却趁着混乱局势想要抽身逃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白鹭飞离别刃一展,一道澎湃的气浪立刻掀翻了刚刚冲上前的十几人,气浪去势不减,又把后面的几十人顿时人仰马翻。谢成海此刻已经逃到了院门口,可这气浪仿佛生了眼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了上去,重重地拍在他的后背上。谢成海向前走出三步后,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三生同听一楼钟’!你看我们碧落宫的小有清虚真气可算是天下一绝吧。自郑家先祖起,你是第二个能使出这一式的人,距离传说中的第七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老卫,你这见了我第一句就说武学修为的事情你觉得合适吗?”白鹭飞看着卫何求伤心过度而发白的脸庞,无奈地叹了口气。

“咳咳。”卫何求咳嗽两声,“上去我拜托你学会清虚真气后,将来我碧落宫后继有人,你要把这门绝学再教给他,你没有忘记吧?”

“老卫,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到现在还整天想着振兴碧落宫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嘛,还以为自己是未来宫主?”

“你都知道啦?”

“不要我也是消息灵通人士。就凭你老卫在天脊山冲在前面的劲头,估计靖天侯暗地里对你们碧落宫没少弄点小动作吧,长老会还能不追究你的领导责任?你这未来宫主候选人的资格用脚想想都知道被剥脱了!”

“我卫何求生是碧落宫的人,死是碧落宫的鬼,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为碧落宫着想。”

白鹭飞气得鼻子都歪了。可是他不忍心向卫何求发火,只能向着驿站内披麻戴孝的人群撒气。

“都散了,都散了!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们这帮人心里那些龌龊想法当我不知道吗?”

人群中一阵悉悉索索的骚动,但没有人主动离开。

白鹭飞脸色一沉,威胁道:“这样就不太好了吧,我好说歹说,口都干了。你们一点面子都不给,就让我只能不客气了。”

第二十二章 居心心叵测(五)

“你想要硬来吗?”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少年,身着老虎山道袍,看着不过十七八岁。他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对白鹭飞大声呵斥道:“你也未免太不把天下群雄放在眼里了!”

白鹭飞看他的样子,猜想这多半是龙虎山哪位天师级人物的子侄,从小被宠惯了,才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但想想哪个年轻人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笑道:“怕是没有注意到你才那么大火气吧?”

“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吧!”

少年竟然比白鹭飞还要耐不住性子。二话不说从袖中取出一到符文,嘴里念念有词,向空中一挥,那道符文竟没有落地而是静静地躺在少年胸前的位置,少年右手划了个半圆,符文周边的空气像投入了石子的池塘开始微微波动,一个金黄色的光轮来缓缓出现,紧接着又有两个环形生成,三个光轮一环套一环地,像是士兵用的圆盾。

白鹭飞见今天不动手是不行了,左手一掌击处。掌力接触到圆环后引起了一阵涟漪,但轻轻颤抖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

白鹭飞掌上又多了一分力。那少年向后退了一步,提了一口气,第四重光轮从符文中升起,重新稳住了阵势。

“好个天师符法!”十七八岁的年纪能祭出四重光轮,也算得上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人群中有些人发出了赞叹声。

“咦?”

白鹭飞哼了一声,少年的实力有些出乎意料,倒不是纨绔子弟出风头那么简单。白鹭飞的掌心范出一抹淡蓝色,他决定催到空明真气,要让这少年知难而退。

少年的天师环在白鹭飞的压力下剧烈抖动,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少年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但却依旧没有退后的意思。

白鹭飞向前一步,掌心的蓝色又强了一分。少年一咬牙,背后的长剑自行出鞘,少年左手接过长剑,大喝一声“咄”,逼出了第五重天师轮,本来已近崩溃的防御再次恢复。

看到这个年轻的少年竟然有如此修为,人群中已经有不少人交头接耳地打探他的底线。

白鹭飞没想到凭空冒出这样一个少年,他担心得再拖延下去自己这张三十多年的老脸怕是没地方搁了。白鹭飞头顶紫气升腾,而原本放在身后的右手穿过五重光轮,一把抓住了中心的那道符文。

少年大惊失色,他从来没想到有人能够在自己全力施为下徒手抓住自己的天师符。他想撤招认输,可众目睽睽下他少年天才的自负却让他骑虎难下,只能拼命催动真气。

老虎山的道士们此时也是满头大汗,为首的一位悄悄向几个人递了递颜色,暗示他们随时准备出手接应。要知道,这少年是掌教天师的二公子,从小就展露出对龙虎山道法极高的悟性,已经被龙虎山上下视作下任掌教的不二人选。若是今天在这里出了差池,他不知道如何回去交代。

此刻场中又起了新的变化。少年脸颊从鲜红变成了苍白,而符文中的道家真言却仿佛吸收了少年的气血泛出了红光。这是天师符法即将跃升至第六重的修为才能实现的蜕变,人群中的惊叹声一下子多了不少。

白鹭飞迅速结了个手印,一股紫色真气形成了一个球体,将道家真言包裹在其中。球体中不断发出八卦图案,冲击着道家真言,眼看道家真言的颜色在八卦图的冲击下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少年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自幼道法精进神速,上一届论剑大会上他不过十三岁,故而没有参会。这次,随山中长老下山游历,本想借这个机会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号。自从八岁修行道法以来,他实在不记得“白鹭飞”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许多人和少年一样,已经不记得白鹭飞这个名字,可老虎山领头的老道却是知道的。当年他也在论剑大会的现场,他还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看到白鹭飞化气成型的本事,他明白今天难以善终,自己必须要确保少当家的安全。

于是,他动了。

老道一剑斩向白鹭飞右手,先解了少年之围。另外两人也应声而动,一人攻向白鹭飞肩头,一人攻向腰间。白鹭飞一个收腹先避过了腰间的一剑,然后侧身闪过肩头一剑。

虽然没有费多大的力,但原本控制着少年的力道难免弱了几分。

少年的道家真言在失去了清虚真气的束缚后,豁然放大,在白鹭飞胸前炸裂开来,四散的冲击波把庭院的柱子,草木都冲击地七零八乱。

待到尘埃落地,白鹭飞已站在七丈开外的屋檐之上,身上衣裳又几处被冲击的痕迹。

一声龙吟响起,白鹭飞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刀。刀光如匹练一办冲向少年,大家都觉得这次白鹭飞一定是恼羞成怒,要对少年向杀手了。老虎山的领头老道有些绝望,他知道凭自己几个人的,就算是拼了命恐怕也挡不下契阔刀的含怒一击。

周围人都感觉到刀气压迫下空气的凝滞,但刀光却略光少年,直冲向后院。这个时候,人们在发现,在高墙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桀桀桀!看你们这个样子,都不用我们动手了。”黑色的人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如果不是墙上白鹭飞留下的一条深深的刀痕,大家可能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天妖教的杀手!”人群中有人认出天妖教的装扮,大吼了一声。

“天妖教的贼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赶找上门来撒野!”

“看样子得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弟兄们,跟我出去,逮着一个砍一个!”

习武之人无论年纪大小,都免不了血气方刚。天妖教竟然在众人集结的时候现身挑衅,一下子触动了这些武林中人的逆鳞。群情激奋之下,不少人拔出兵器就要和天妖教一决雌雄。

只不过等到众人走出庄外,并没有天妖教严阵以待的阵仗,事实上他们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这帮兔崽子还算识相,跑的挺快!”

“别被大爷我撞见,弄死他们!”

“狼族都是些没骨气的东西,有种现在站出来跟大爷我大战三百回合!”

这群江湖侠客卯足了劲却没了对手,多余的精力只能以口水仗的形式消耗出去。

正当大家准备返回之时,一只硕大的野兽冲了出来。一身如钢针办的长毛加上两只骇人的獠牙,类似野猪的样子。只是这个头比一般的黄牛还要打上不少,头额处还有个尖尖的角。

“燎原兽!”有人惊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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