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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陛下,夫人装怂》


第14章 好色之徒

安宁是从梦中惊醒的。

梦里她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哄笑声四起,忍不住想要走过去看看。

肤色白皙的少年正被人死死按在地上,怎么挣也挣不开,他的眼底一片猩红,面容狰狞地盯着对面的戚安逸,像是跟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似的。

“叫你跑,今日没有戚安宁护着你,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儿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纨绔的贵胄笑得一脸得意,招呼着众人道,“把他给我拖到那边的马厩里去,你们都在外面守着,看我今日怎么收拾这个北国来的质子。”

人群渐渐让出一条道来,戚安逸的两个狗腿子一左一右将人架起来,拖着便往外走。直到此刻,安宁才看见少年的腿上身上全都是血,他被人打得半死,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荀域”

“荀域!”

猛得醒了过来,安宁浑身是汗,连衣服都有些湿。

“怎么了,公主怎么了?”春樱闻声赶了过来,见她面色难看,忙道,“是哪儿不舒服么,要不要传太医?”

摇了摇头,安宁用手蒙着脸,好一会儿才从前世的噩梦里缓过来,“伺候我梳洗吧。”

看着屋子里的婢女们忙进忙出的样子渐渐冷静下来,她定是昨日折腾得太过,又被芸姑提起戚安逸,这才会发梦的。戚安宁起身坐到妆台前,脸颊已经消肿了,只是还有一点儿红。

“殿下,多涂点儿粉吧,这样就能盖过去了。”春樱拿起一小盒水粉,对着镜子里的她道。

“不用了,就这么红着吧,这么红着惹人心疼,省得谁见了我都要说两句。”

“公主还怕人说啊,您要是知道怕字怎么写,就不会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了。”抱怨了一句,却还是依着她什么都没涂。

早饭的时候,殿外有人来报,说裴太傅家的公子来了。

“阿祐么?快叫他进来。”放下碗就朝外面走去,安宁看见裴祐,眉眼一弯便笑了。

“怎么打得这么重,还疼么?”伸手想要摸一下她的脸,可才举起来又放下了,少年碍于礼数,始终不敢跟她太亲近,即便他进来的时候安宁就将人都轰出去了,但裴祐还是规矩得很。

“他们都说我不懂事,只有你关心我疼不疼,阿祐,你怎么这么好。”手托着腮歪着脑袋看他,直把对方的脸都看红了。

“我入宫来就是想劝劝你的,苏家那个姑娘我也有耳闻,说好说坏的都有,只是毕竟没接触过,所以不好随意评判人家,但你是太子的妹妹,总要问问他怎么想的才是,这样一味把人硬塞过去,不论对太子还是苏姑娘都不好。”一番话言辞中肯,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单纯帮她分析清情况。

心里有一丝感动,这几日安宁总是忍不住把裴祐和荀域对比,同样的事情,前者会耐心给她讲道理,后者便只会说她没脑子,“这些是我阿兄叫你来跟我说的么?”

“我还没来得及见太子,昨夜宴饮之后,我便同父亲回府了,不过一会儿我会去东宫,也帮你劝劝安定。”

“原来你昨日在大殿上啊,我怎么都没瞧见你。”并不担心兄长会生她的气,倒是母亲那面,安宁思忖着应该去好好哄一下。

“我看你和苏相家的姑娘实在交好,相谈甚欢,所以就没过去打断你们。”言毕苦笑了一下,枉他昨日一直朝着她那头儿看,可她却连他有没有去赴宴都不知道,“想必她现在也是喜忧参半吧,被你这么一搅合,日后都没法嫁给旁人了。”

“那算什么喜忧参半,她该偷着乐才是,被我这么一搅合,全都城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我哥哥,谁家还敢娶她。”

安宁知道苏锦绣此刻一定在家骂自己断了她所有退路,可也会得意有人替她逼迫凤仪殿。她这个人向来是表面温婉圆滑,内里急功近利,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定会抓住一切机会不择手段地达成所愿。

自己不过是帮她加速了事情的进程,让她赶紧栽进深渊里去。

“你都说了,大家都知道了,那她若是嫁不了太子,怎么办?”

“嫁不了我阿兄,就嫁给他庶弟呗,你没听见乔贵妃说喜欢她,让她以后多往栖鸾殿去。”

“那是乔贵妃故意激你的,你也真是的,人家说什么都信,不怕被骗么?”

见他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安宁忽然笑了出来,伸手捏捏他的脸道,“那阿祐,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当然不会,我永远都不会骗你。”躲开了她的手,少年神色郑重。

“那我也不骗你,你过来,我告诉你昨晚是怎么一回事。”要改变和亲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之前裴祐已经帮着她打点好了驿馆的人,如今宫里的事情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她自是没必要瞒他。

两个人互相信任,安心地彼此扶持,这才可以共度一生不是么。

“所以你昨晚是故意激怒你母后,为的就是让贵妃手握实权?”

点了点头,安宁小声道,“你像之前一样,把这件事也说给驿馆的人听,他们不是求取嫡公主么,可这嫡庶之间的区别,其实全看地位高低,若是乔贵妃在后宫说一不二,那蜀国娶一个名义上的嫡公主又有什么意义,根本没办法拿捏我阿爷啊。”

“阿爷为了天下就要牺牲阿姐,若阿姐像我一般不懂事,受了委屈便要告诉母国,你说这和亲跟结仇有什么区别,可她那个人跟阿爷一样,事事都为别人考虑,即便在蜀国过得不好,为了南国也会一忍再忍,如果蜀国君上发现在阿姐身上捞不到好处,还会对她好么,如此恶性循环,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你哪里是不懂事,我看你也挺会为别人着想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裴祐的目光里宠溺多过赞许。

“你不觉得我为了自己的亲姐姐,把别人推进火坑很坏么?”

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少年轻咳两声,继而露出一丝苦笑来,“安乐殿下,实则算不得良善之辈,跟蜀国那个君上倒是半斤八两,兴许一物降一物,倒免得祸害了旁人。”

安宁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停过裴祐说人坏话,闻言忽然起了好奇之心,“什么意思,她祸害你了?”

见他不出声,心里愈发疑惑,“不然你怎么知道她跟蜀国君上一样,是个好色之徒”

第15章 摆脱

“所以你也知道?”诧异地看着她,裴祐不清楚安宁是从哪儿得知戚安乐的事情的。

知道自己这次是真说漏了嘴,小姑娘绞着手帕哼唧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你先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怎么你?”

瞧着她的样子,少年忽然笑了,“阿宁,你是吃醋么?”

“哈?”戚安宁愣了一下,想都没想便说道,“不是,我就是单纯地担心你。”

她确实没有吃裴祐的醋,但这个时候似乎应该骗一下对方,叫他多高兴会儿。好在裴祐也没跟她计较,只当是女孩子面皮儿薄,敢做不敢当。

“是之前和太子微服出宫办事的时候,偶然在一间酒肆听见有人提及安乐公主名讳,因为涉及皇家,所以我们两个才上了心,并不是故意偷听的。”仔细跟她解释着,生怕她误会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然后呢,你继续讲。”

挠了挠头,后面的话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思忖了半天才道,“伯爵府的四公子,与安乐公主过从甚密”

点到为止,急得安宁不知说什么好,“什么是过从甚密,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你这样把最重要的略过了,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

其实她不是不清楚,只是想和前世有个对照。

“就是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本以为戚安宁听了这些会脸红,可对方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倒是自己脸颊发烫,觉得不该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事,“刚开始我和太子都不信,以为是那些人胡说八道,污了殿下名节。”

“可后来才知道,事情是真的,不仅如此,那伯爵府的公子竟然还是个受害者。”

“是这样啊”托着腮应了一句,原来第一个被戚安乐染指的男人,是伯爵府家的老四。

栖鸾殿的一对儿龙凤胎的确皆非良善之辈,而前世让众人看清兄妹俩真面目的人,是荀域。

那少年天生一副好皮相,明明是北国人,却比许多南国人还要白,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且他身为质子,处境尴尬,所以被人慢怠是常有的事。

刚开始荀域都能忍则忍,渐渐就被人觉得好欺负,直到遇上了那两兄妹。

戚安乐在一次宫宴上瞧上了荀域,威逼利诱想要少年从了自己,可几次下来都没有成功。恼羞成怒的女子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她为荀域和自己的兄长制造了一次“偶遇”,成功让对方引起了戚安逸的注意。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宫里人才知道,栖鸾殿的逸王爷,好龙阳。

为了得到荀域,戚安逸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连自己的癖好也不掩饰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骚扰对方。后来一次马球会上,安乐看不下去,这才出手救了荀域。

但那时候她心里是嫌弃荀域的,总觉得他即便没和那两兄妹有什么,也不是个清白的人,所以便叫他做了自己的骑奴。

再后来,安宁渐渐对他心生好感,在知道荀域又被戚安逸带走之后几乎像疯了一样,发动所有人帮自己找他,最后把阿爷都惊动了,终于在马厩里救下了差点儿被人折辱的少年。

事后她听人说,戚安逸带了一群人围堵荀域,十几个人打他一个,直把人打得半死,见对方没有反抗之力了就拖到马厩,想要用强。

于荀域而言,在南国遭遇的一切是他一生的污点,不论是被栖鸾殿的人欺负,还是做她的骑奴,都是非常耻辱的回忆。

且他之所以会娶戚安宁,也不过就是想堵住她的嘴罢了。

用男人的话说,就是将寄人篱下的苦痛变成了一段风流韵事,世人只会记得,兵强马壮的北国国君手腕高超,不但治国有一套,治女人也有一套。

傻的是那个南国公主,不顾自己国破家亡,竟还不远万里地跑来嫁给他,最后成了弃妃,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安乐公主的事?”

被裴祐的声音拉回现实,安宁即刻反应过来,“我也是听小宫娥们闲话说的”

“对了,阿祐,你可一定要帮戚安乐保守秘密,让那个侯爵府家的四公子莫要声张,不然咱们的计划就完了。”虽然不知道这一世兄妹俩的荒淫会以怎样的方式被人发现,但至少在和亲之事定下之前,他们的秘密就是安宁的秘密。

否则不论什么理由,蜀国使臣都不会为自己的王上定下一个不清白的妻子。

“他怎么好意思声张,这种事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说出去很丢脸的。”裴祐苦笑了一下,对那位四郎很是同情,“我们那次也是因为对方酒醉才听说的,何况既然事情过去这么久都没被发现,想来是不会有人忽然再提起的。”

“这倒也是”荀域就从不许她提戚安逸,所以每次吵架后只要他不理自己,安宁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放大招,扬言要把他从前的事情说出去,这一招试百灵,逼得荀域从不敢冷落了她太久。

直到后来,男人趁着南国兵乱,把戚安逸抓去北国秘密处置了,曾经的一切死无对证,她对他再无半点威胁,加之又发生了那件事,荀域把新仇旧怨都算在了她头上,直接将她打入了胭云台。

“阿祐,你可一定要躲着那两兄妹,不要被他们欺负了,”认认真真说了一句,安宁不想再重蹈覆辙,又补充道,“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要告诉我。”

“我就装不知道。”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他们两个还不敢这么过分,何况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们从来也没对我生过什么龌龊心思,所以我想我大抵不是他们喜欢的那一类。”安抚着她,裴祐总觉得有些好笑,“还说不是吃醋,如果不是,你怎么会想这么多?”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安宁知道裴祐是真心喜欢她,喜欢得甚至都有些诚惶诚恐,生怕说错做错什么惹她不开心。

可她却始终没办法骗他,甚至不能像同苏锦绣一样演戏。毕竟只装一顿饭的时间很简单,但要装一辈子就太难了。

难怪荀域后来演不下去,急着要摆脱她。

第16章 不踏实

裴祐走后,安宁一直在出神。

荀域已经被接进宫里来了,按理说随时都有可能碰面,虽然上辈子这时他们也还没有遇见,但安宁就是觉得他们这一世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她重活一次,为的就是把那些做错了的地方改过来,且永不再犯。

而若是失去了缘分,尽在咫尺和远在天涯都一样,碰不到就是碰不到。

至于裴祐,她就算做不到喜欢,也不会负了他,不就是老老实实做人家妻子么,这个总不会很难的。只是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她就把对对待他的标准一降再降,从试着喜欢到相敬如宾,其实已经算是一种辜负了。

裴祐没有如她一般想那么多,少年沉浸在与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欢喜中,走路都变轻快了,以至于路过戚安定的时候都没发现他。

“喂,阿祐!”喊了他一声,对方这才回过身来。

“安定,你怎么在这儿。”裴祐正赶着出宫帮安宁打点驿馆,完全忘了自己跟好友还有约定。

“不是说好了来帮我看看你爹给我留的题目么,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顺着他来时的路望过去,戚安定马上就反应过来,“真是见色忘义,那小丫头给你吃了迷魂药了是不是,我可告诉你,那丫头糊涂得很,连自己的亲兄长都骗,你若是不小心,兴许哪天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笑了一下,裴祐看着宸佑宫的方向,连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你方才还说她糊涂,糊涂人怎么卖别人。”

“所以卖的都是自己人啊,你看看你,已经傻了,等会儿我一定要好好说说她,再压着她去给阿娘道歉才是。”

看着戚安定不解气的样子,裴祐连忙拉着他往回走,“好了好了,万一她哭了,你有办法么?”

哼了一声,他当然没办法。

“我跟你说,安宁没你想得那么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心里有数儿,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俩在密谋什么,裴祐,你小子有事可不能瞒我。”指着他问了一句,再联想昨晚宴饮上安宁说的话,安定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跟你没关系,你不就是怕苏家的姑娘跑了么,你放心,等我们把这件事做完,就帮你跟苏姑娘牵线。”言毕又补充了一句,“苏大姑娘。”

闻言脸马上就红了,戚安定揍了裴祐一拳,用眼神警告他不许乱说话,只可惜没什么威力,被人揶揄着,“雷声大雨点儿小,就这点本事还吓唬妹妹呢。”

“好好好,裴祐,你们书生的嘴最厉害,我说不过你行了吧。等你成婚之后,我倒要看看你对戚安宁敢不敢雷声大雨点儿也大,到时候惹急了她回娘家,我阿爷怕是要扒了你的皮。”

裴祐是正午时分离开的东宫,少年顶着日头,连饭都没吃就去了驿馆,打发了身边的从简前去散播消息。

之前他们主仆两个并不知道该如何混进驿馆,在这附近观察了一阵之后,渐渐发现旁边的茶档是驿馆那些小吏常去的地方,卖茶的小二哥更是消息灵通的很。

从简于是日日去吃茶,一来二去跟人混熟了,便总是假装说漏嘴。

而小二哥也不负所望,那些事情被他添油加醋编成故事,不但让驿馆的人深信不疑,还因此吸引了不少茶客。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么?”见从简回来了,裴祐问道。

“公子爷放心好了,那小子最喜欢打听这些有的没的,现在驿馆里都传遍了,说陛下不喜皇后,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孩子也不上心,这才轻易就应下了这门亲事,还有还有,三殿下有哮症的事情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这病症既然是从皇后母家传来的,那两个嫡公主就都有可能会发病,再加上陛下发了悬赏令,坊间自然深信不疑。”

闻言长舒一口气,俊秀的少年点点头,“希望蜀国的使臣也能和这些百姓一样相信传闻,不要选安康殿下才好。”

“您就放心好了,长公主人好,一定能躲过和亲的。”从简跟在裴祐身边,似是想到了什么喜事,笑的极欢,“话说三殿下是真聪明,人生得又俊俏,难怪公子爷会喜欢。”

被他说的有些脸红,裴祐板起脸道,“别浑说,当心拖累了公主名节。”

“哦。”应了一声,青衫小厮挠了挠头,继而又啰嗦着,“其实叫人知道公主有哮症也好,这样就没人跟您争了嘛。”

“越说越没规矩,怎么才来了这茶档几日,就学得和那个小二哥一样碎嘴,爱说人闲话了呢。”转过身朝那边又看了一眼,裴祐瞪着从简道,“事情结束之后再不许来这儿闲逛了。”

“公子爷教训的是,不过公子爷,有时候这闲话的威力确实是挺大的,你看茶档的小二哥,不过刚来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本想做个小买卖谋生,没想到竟因为咱们的几句闲话生意越做越火,照这么说来,咱们还是他的贵人呢,我倒觉得事成之后您该带三殿下来逛逛,叫那小子也看看恩人的模样。”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他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恩人呢,若是没有他,这消息还不知道该怎么传出去了,不过是无形之间互相帮了一把罢了。”

顿了顿,裴祐忽而喃喃道,“不过你说的也对,这茶档之前还没有了,怎么就那么巧,赶在安康殿下议亲的时候开了,还开得那么红火,可见是殿下人好,吉人自有天相。”

“公子爷人也好,所以才求仁得仁,等来了三殿下倾心,小的估摸着,等长公主的事情解决了,您的好事怕是也要近了。”

正午已过,日头将主仆俩的影子拖长了一些,裴祐知道从简的话不无道理,他是捡了个便宜,若不是安宁生病,他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跟她在一起。

只是人说因祸得福,这祸落在了她身上福却由自己享了,总让人觉得无功受禄,怪不踏实的。

第17章 冲喜

不日蜀国使臣便到了京都,阖宫上下都在为宫宴做准备,东宫那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宸佑宫内,坐在罗汉床上的少女一面磕着瓜子儿一面看裴祐帮她新找来的话本儿,两条腿一晃一晃的,悠哉得很。

其实安宁不是不紧张,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所以才看故事打发时间。

“公主,纪嬷嬷来了。”棠梨面带小心,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妇人便已经跟着她走进来了。

敷衍地行了个礼,明显还在生气,“老奴是替皇后来提醒殿下的,今日宫宴务必不要迟到,也不要太过出挑,棠梨,春樱,你们两个记着点儿,给公主挑些素色的衣衫首饰。”

言毕又福了福身子,就要告退。

安宁急忙趿上鞋拉住她,赔笑道,“好嬷嬷,还生气呐?”

板着张脸,纪嬷嬷不冷不热地回道,“奴婢可不敢,奴婢就是寒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在公主心里怎么就比不上苏家那个庶女了。”

除了生气,还带了几分哀怨,惹得安宁回过头冲着棠梨笑了下。

小丫鬟可不敢回应她,只装作没看见,低头盯着鞋尖儿不出声。

“嬷嬷,这你可误会了呢,在我心里,没人比得了母后和长姐,别说苏家的庶女,就是阿祐也不行啊。”把人按坐在桌旁,示意春樱过来倒茶。

“公主这是什么话,张口闭口都是裴公子,不怕叫人笑话。”纪嬷嬷学起芸姑的样子,其实就是满肚子火气没出撒,随便寻个由头。

凑过去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安宁笑笑,“嬷嬷,阿娘还是疼我的对么,不然也不会叫您巴巴儿地跑来提醒我规矩点儿,以防被蜀国的使臣瞧上了,选去和亲。”

横了她一眼,纪嬷嬷哼道,“公主知道就好。”

“阿娘这么多天都不见我,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了呢,长姐比我懂事的多,干脆就叫我替她去和亲,让她留下孝顺阿娘多好。”故意这么说,吓得纪嬷嬷以为她又要使小性子,脸色都变了。

“公主可不能这么想,你阿娘怎么会不疼你,”握着她的手,老妇叹了口气,“其实她也舍不得长公主,可是,你这个脾气性子,嫁过去是要吃亏的,长公主到底稳重些,跟蜀国君上能夫妻和睦最好,不然也不至于受太多苦,对国事也是有利的。”

想了一下姐姐和自己前世的经历,安宁也不知道守寡做太后和被废后死在冷宫哪个更惨,前者是长日寂寂,穿金戴银却孤独无依,后者则是忍饥受冻,受尽白眼,早死早解脱。

或许在母亲眼里,只要活着就比死了强吧,但即便如此,安宁也不许姐姐重蹈前世的覆辙。

“所以于公于私,都是姐姐嫁过去更好喽”故意卖了个关子,安宁坐在纪嬷嬷旁边,小声道,“为什么不能是长悦宫那位啊,戚安乐脑子灵光得很,嫁过去一定不吃亏,至于国事,她再糊涂也不会挑拨两国打仗,毕竟她娘还在这儿嘛。”

纪嬷嬷闻言一愣,盯着戚安宁看了半天,“不行不行,对方说了要嫡公主,嫁那么一个祸害过去,万一惹恼了蜀国君上,未必就惹不出战事。”

“有什么可惹恼的,嬷嬷是怕她不检点吧”话音未落就被纪嬷嬷捂住了嘴,妇人看了看外面,示意她小点儿声。

“嬷嬷也知道?”扒开了对方的手,安宁长舒一口气,这事儿难不成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么。

“无意中撞见过一次,栖鸾殿生的那两个,荒唐得很。”没有继续说下去,纪嬷嬷无奈地摆摆手,“这事儿可别告诉你阿娘,她性子直,万一哪天又跟你阿爷吵起来,定会用这些当话柄去堵陛下的嘴的。”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何况咱们又没证据,万一被反咬一口可怎么好。”

扑哧笑出了声,安宁目光狡黠,对着纪嬷嬷道,“嬷嬷,你方才说什么,男人都好面子。”

“既然如此,戚安乐要真是不检点,蜀国国君还敢大张旗鼓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顶多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到时候,他就算是想找咱们出气也没理由,媳妇儿都娶了,还为难岳家,定会令诸国不齿,说他们没诚信。”

“乖囡,你这你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脸上交替闪过震惊、赞许和恍然大悟,纪嬷嬷的神色精彩纷呈,颇有几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言毕又拍了下腿,老妇皱着眉道,“糟了,我说栖鸾殿那位怎么说身子不适,要你阿娘主持宫宴,原本我以为她是存心气你阿娘,既然是咱们凤仪殿嫁女儿,她便不来凑热闹了,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乔氏是不想让人觉得她在宫里的地位压过了皇后。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晨起的时候,自出事之后乔氏就没来过凤仪殿,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派了方茹过来说人病得连床都起不来,本来你阿娘根本不打算理她,谁想没一会儿的功夫栖鸾殿太医也宣了,药也煮上了,连你阿爷都惊动了,陛下于是下旨,叫你母后主持宫宴。”

安宁听后也有些发愁,是她小瞧了乔氏,总以为自己在北国宫廷见得多学得多,而乔氏这辈子就只需要对付阿娘一个没心机的,定不会看出这件事背后的玄机,却没想到那女人聪明得很,临阵脱逃,一点儿机会也不打算给凤仪殿。

“那她有没有把协理后宫之权交出来?”

摇了摇头,纪嬷嬷回道,“这个倒没提。”

“哼,算盘打得这么响,是想着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继续掌权,到时候我阿娘失了女儿,定会对阿爷心存怨恨,这后宫的事就更没心思管了,而她儿女双全,又有权有势,简直就是一箭双雕。”

“可惜做人不能太贪心,乔氏她总不能什么都想要。嬷嬷,我随你去见阿娘,既然她病了,那咱们就给她的栖鸾殿冲冲喜。”

第18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凤仪殿里里外外都没有任何声音,整座宫殿像是风雨欲来的海面,平静而诡异。

站在殿外深吸一口气,阿娘这几日谁都不见,不光是她,连阿姐也吃了闭门羹。戚安宁本想等事情了结再向母亲请罪,可眼下出了变数,不想说也要说了。

“公主在外面等一等,容老奴先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嬷嬷,我还是硬闯吧。”吐了吐舌头,安宁知道就算去问了母亲也不会点头,“你不常说见面三分情么,只要见着我了,阿娘还能轰我出来么。”

无奈地笑笑,纪嬷嬷领着人走进去时,卢氏正坐在妆台前发呆。

“殿下怎么还不准备准备,宫宴上那么多事都等着您操持呢。”给旁边的小宫娥使了个眼色,老妇走过去拿起把梳子,打算给人梳头。

“准备什么,要我欢天喜地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么,随便弄弄就是了,反正只是个替代品。”

“阿娘才不是替代品呢,”插了句嘴,安宁见母亲转过身看着自己,忙上前接过了那把梳子,“阿娘”

“纪嬷嬷,把人带走,本宫不想见她。”偏过头去,卢氏明显还在生气。

“阿娘,你要是讨厌我,就让我去替长姐和亲吧,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赖在她身上不起来,安宁故技重施,把方才逗纪嬷嬷的话又拿来逗卢氏。

“你”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妇人起身朝床边走去,“冤孽,真是冤孽,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我懒得管,也管不了。”

“这倒也是,阿爷给了栖鸾殿协理后宫之权,阿娘这个皇后名存实亡,确实什么也管不了。”看对方被自己说得眼圈儿都红了,安宁连忙见好就收,“可是这些事阿娘自己知道没有用,得叫蜀国的使臣也知道才行。”

愣了一下,卢氏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什么意思?”

梳着她的头发,安宁慢条斯理地说着,“阿娘不让我穿的太显眼,那阿娘自己也穿得素净些吧,反正阿爷也惹你生气了,不用给他撑场面。”

“你到底什么意思,”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卢氏有些着急,“你若再不说,我可生气了。”

“那阿娘的意思是,你现在不生我气了?”眨了眨眼,眸光狡黠,把卢氏彻底气笑了。

“公主的意思是,叫蜀国的人以为真正能拿捏陛下的是栖鸾殿那位,您是有名无实,她是有实无名。”纪嬷嬷一早就屏退了下人,三个人小声交谈着,保准别人听不见,只当是任性的小姑娘被忠心的老奴压来给娘亲赔礼道歉了。

“我可不就是有名无实嘛,人家那么想也没错。”叹了口气,卢氏依旧有些怅然。

安宁和纪嬷嬷闻言相视一眼,都觉得母女俩使小性子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阿娘,就凭你吃醋这个样子,就知道阿爷定是很宠你的,不然你哪来的这个底气嘛。”揶揄了一句,若是父皇真的对母后不上心,又怎么会事事纵着她,惯得她如小姑娘一般,“栖鸾殿的才是替代品,起初是她命好,赶上阿爷醉酒,之后又有幸生下了一儿一女,阿爷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才把人留下了,结果你偏偏当局者迷,总是把阿爷往外推,乔氏能有今天,都是阿娘你的功劳啊。”

一番话说下来,惹得纪嬷嬷又惊又喜。

惊得是怕卢氏又会生安宁的气,喜得则是她把自己那么多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阿娘,我只是”并非看不透其中的道理,只是卢氏这些年一直钻牛角尖,始终都不肯原谅丈夫的背叛,哪怕他是帝王也不行,“都怪你阿爷,谁叫他醉酒的。”

“这件事阿爷是有错,但也不能保证栖鸾殿那位就一定清白,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没有算计阿爷,阿娘,凡事过犹不及,偌大的后宫如果只有你一个,那些言官一定会烦死阿爷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乔氏也算帮你分担了些。”

其实安宁和卢氏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要往好处想。

不然活人还要被尿憋死么?

若是如之前那般,最后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境地,才真是得不偿失。

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卢氏看着眼前的女儿,仿佛一夜之间,那个迷迷糊糊,刁蛮任性的戚安宁就长大了。

伸手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那日,打疼了吧?”

“你既然早有这个打算,为什么不同阿娘说呢,何苦要自己受罪。”摸了摸她的脸,卢氏眼里满是心疼。

“阿娘你又不会做戏,如果不是今日乔贵妃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我本打算事成之后再告诉你的。”

“阿娘不会,难道你就会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始终还是后悔,“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可不许瞒我,万一最后没成功,你这下不是白挨了,到时候你说都说不清呢。”

“我当然会做戏了,这不就把你骗的都不理我了么,好了阿娘,乔贵妃之前那是被冲昏了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现下她肯定正在暗处盯着我们呢,你可一定要和我把后面的戏唱完,把阿姐救出来。”

点了点头,卢氏应道,“好,阿娘都听你的。”

“那现在就去梳头更衣,找几件成色差点儿的首饰,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硬撑场面,别那么养尊处优。”

嗔了她一眼,卢氏抿嘴笑笑,吩咐纪嬷嬷选了件去年做好的衣衫,“蜀绣,是不是很应景。”

蜀国与南国有贸易往来,卖了苏绣买蜀绣,两地女子对彼此的时新花样都了解的很,安宁看着那件簇新的衣衫,一眼就分辨出是去年的花样子。

像是好不容易得着的宝贝又舍不得穿,这才放过时了。

乔氏临近宫宴才撂挑子,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可惜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人都不在大殿上,一点儿话语权也没有。

那这出戏还不是随她们凤仪殿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第19章 蜀国

宫宴之上,丝竹绕梁。

一袭月白衣衫的少女端坐在一边,安康面色如常,只是藏在桌下的双手正紧紧攥着裙角,手心儿都出了一层汗。

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不要被蜀国的使臣看低了去。

“阿姐,”被这一声轻唤惹得抖了下,回过头见妹妹正站在自己身后。安宁坐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才知道她是紧张过度,弦蹦得太紧了,“别怕。”

点了点头,安康朝母亲的位置看过去,轻声道,“你跟阿娘赔礼了么?”

“嗯,已经哄好了,放心。”

“以后可不许这样惹她生气了,阿姐跟你说,苏家的庶女为人太过精明,安定是南国的储君,留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后宫,于他于南国都不是什么好事。”絮絮说着,像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她讲明白。

安宁记得从前阿姐是在临出嫁之前才将这些话讲给她听的。

但那时候她沉浸在离愁别绪之中,根本没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还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阿姐走了,她在南国最要好的就只剩苏锦绣了,惹得安康反过来还要安慰她。

“我知道,阿姐,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讨论这些,你不用那么急的。”

“我怎么能不急,我”话还没说完便见有人走了过来,安康嗫唇,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康姐姐,宁妹妹,你们来这么早啊。”娇俏的少女声音妩媚,戚安乐笑笑,完全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姐姐这件衣服是不是太素了,你要见的是未来夫君的使臣,穿得这么素净好像不太得体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长姐到底是欢喜这门亲事,想叫自己俏一些,还是不喜欢这门亲事,巴不得蜀国君上死了才好?”

未等安康发作,安宁便接过了话头,“你怕不是瞎吧,没看见这裙子还描着红边儿,绣着碎花了么,难不成乔贵妃家乡有这样的习俗,二姐姐见多识广,我们姐妹是没有听过的。”

言毕朝她笑了下,这一世要做寡妇的可是她呢。

哼了一声,戚安乐眸光明显变得有些怨毒。

乔氏的一双儿女一个好龙阳,一个喜男色,只是脑子这东西大概都叫妹妹一个人长了。戚安逸成日只会仗势欺人,但戚安乐就不同了,表面不声不响,其实最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那时候朝堂不稳,阿爷没有心力理会他们两个,许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得两兄妹愈发胆大妄为,后来长悦宫甚至养了一堆面首供他们玩乐,二人甚至常常叫同一个人伺候。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面首在被折腾了一夜之后,迷迷糊糊将戚安乐的花瓶打碎了,竟被她下令灌了猛药,供一群内侍官折辱,生生把人折磨死了。

一想到这些,安宁就更坚定了要把她送去蜀国。

兴许跟对方情投意合呢。

“你瞧瞧她,仗着事不关己,穿红着绿,和她母亲一样,事事都要出风头。”见对方走了,安宁鼓着腮帮子骂了一句。

“或许我也应该跟她一样,毕竟娶妻娶贤,谁都不会选一个花枝招展地女子做妻子吧。”盯着自己的衣衫,安康被那句“要想俏一身孝”弄得更难受了。

“阿姐生得好看,穿什么都一样的,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想要哄她高兴,安宁对着姐姐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却没想到竟适得其反。

夏吉见自家主子难受,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人都说蜀地多美女,蜀国的君上为什么不在自己家找媳妇儿,偏要巴巴得来咱们南国求亲,还有陛下也真是的,既然两国实力相当,凭什么就要咱们殿下委屈,大不了打一仗就是了。”

“闭嘴,不许胡说。”安康生怕自己宫里的人惹出什么祸来,连忙制止道,“阿爷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置喙。”

冬喜闻言拉了拉夏吉的袖子,示意她闭嘴,“好在只有三公主在这儿,不然被有心人听去了,你怕是要被打死的。”

“奴婢死不死的有什么打紧,奴婢就是心疼公主,蜀国山高水远,公主养尊处优的,怎么受得了。”

眼瞧着阿姐的眼圈儿都红了,安宁急着打断她们,“好了好了,你都说山高水远了,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阿爷要同意和亲么?”

言毕果然成功地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为什么,三公主知道?”

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又喝了口茶,安宁故意吊着夏吉,生怕她再胡说,“我当然知道。”

因为这些荀域都给她讲过。

“蜀国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又是天府之国,粮食充足,可咱们南国是没什么屏障的,所以如果真的打起来,吃亏的是咱们。”

“那照这么说,他们为何不出兵呢。”

伸手敲了下她的头,做完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把荀域那套全学会了,愣了一下,安宁手收回手继续道。

“因为南国漕运发达,上可连通北国,下能兼顾云照,蜀国想要发展经济就离不开南国的帮助,和亲可以让彼此相互顾忌,一荣俱荣,何况,娶媳妇儿花的钱可比养兵少多了,这笔账只要对方不是傻子,就都能算得出来。”那些印在脑子里的话连想都不用想就能说出来,安宁喝了口茶,只觉苦的很。

“都怪北国,好好的为什么把质子送到咱们这儿来,若是送到蜀国不就不用怕了。”

“行了行了,你快少说两句吧,就你话多。”冬喜无奈地睨了夏吉一眼,生怕她的喋喋不休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北国与蜀地接壤的地方是一座高山,蜀国君上既不是傻子,就没必要翻山越岭去打一个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的国家,万一南国趁虚而入,到时候他们便会腹背受敌。

荀域是和边境的三座城池一起被自己的叔父送来的,表面上是给北国换取三年的粮食,其实就是给对方谋权篡位赢得时间和理由。

若不是阿爷心善,看透了这一点,荀域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去。

第20章 宫宴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殿外内侍官嗓音尖锐地宣道,“蜀国使者觐见。”

夏吉和冬喜一时都闭了嘴,安康也敛了敛裙子坐好,抬头时与坐在对面的裴祐四目相对,整个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慌忙地避开了。

少年郎倒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因为他看见安宁正对着自己笑,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蜀国的使者依次走入殿中,为首的两个男人虽然相貌平平,但看上去却很是和善谦逊。二人恭敬地对着主位上的帝后行礼,眸光触在及卢氏那件衣衫时微微停滞了一下。

好在他们久经官场,最擅随机应变,即刻就恢复如常,依旧笑意盈盈。

戚长安尴尬地清了清喉咙,着内侍官赐座看茶,然后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妻子道,“你是存心跟朕过不去是不是?”

火气刚冒起来又忍住了,卢氏想起安宁的话,攥着拳头佯装哀怨,“臣妾不是想着陛下既然要接见蜀国的使臣,所以特意选了这蜀绣的衣服应景么,哪儿又叫陛下觉得臣妾是跟您过不去。”

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想那么多,男人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今年新送来的料子我记得大部分都给了你。”

不止今年,也不知是布匹绸缎,以往不论何时何物,宫中总是紧着凤仪殿的,她这是叫哪门子冤。

“可是我一想到康儿要嫁过去,心里就难受,连带着也不想看见那些蜀国的料子,所以今年的压根儿没做成衣裳,都堆在库房喂老鼠了。”言毕又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卢氏是真的难受,假戏真做,效果倒是比安宁预期得好,“今天的宫宴本来是要贵妃主持的,难怪陛下看臣妾哪儿都不顺眼,若是她来,穿什么您都喜欢吧。”

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戚长安干脆不再理她。

“阿宁,你快看,阿爷和阿娘是不是又吵架了。”安康在一旁也发现了二人的异样,只当是母亲为了自己的事情怨恨夫君,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

“是啊,是在吵吧,哎,没事儿的阿姐,他们不是总这样么。”吃着点心,安宁其实一直都在观察宫宴上的这些人,不过就是装着事不关己而已。

“你”叹了口气,安康也知道妹妹指望不上,只是她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总不能叫人看笑话,不然以后自己在异国的日子更不好过。

宫宴还在继续,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上桌来,舞姬在殿中轻盈回旋,倒在杯中的美酒也打着转,众人醉看皇家的悲欢离合,都有些漠不经心,唯有月白衣衫的少女清醒异常。

安康觉得自己正在经历凌迟,要是在开始的时候便让她死心也就罢了,可对方偏偏绝口不提和亲的事,就这么一直耗着,让她心存希望又怕最后会失望,脑袋里像有两个小人拉回拉扯,几乎要把人折磨疯了。

拿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喝得太猛,呛得她眼圈儿都红了。

“阿姐?”安宁被吓了一跳,正要问问怎么了,却听见乐声停了。

蜀国的使臣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大殿中央,小姑娘的一颗心也随之被牢牢吊起,她握着长姐的手给自己和对方打气,“别怕,别怕”

“陛下,臣等特地从蜀国带了一些酱料,想叫宫中御厨做成美食,给大家品尝一下,不知陛下可否应允?”俯身行了个礼,举止妥帖,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毕竟咱们两国即将结为秦晋之好,适时增进些了解,对彼此日后的生活或许能有帮助。”

戚长安点了点头,继而又看了看安康所坐的方向,“那好吧,就依使臣所言。”

“谢陛下。”

乐声复又响起,蜀国的那两个使者相视一笑,似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安宁知道事情绝不像他们表面说的那样简单,可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一时也猜不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时候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不一会儿菜就做好了,才一上桌那味道就惹得她遮住了鼻子,“这也太辣了吧,蜀国人就吃这个?”

安康面色如常,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她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果然辣的不行。

“我不想吃,我可以不吃么?”转过头看了看春樱,安宁对着那红红的一盘子根本拿不起筷子。

“三殿下,请尝尝看。”对面的使臣注意到小姑娘的抵触,和善地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依旧。

硬着头皮夹起来,安宁用袖子挡住嘴,舌尖儿才碰到那菜便皱起了眉,这样的东西吃进嘴里,没得再把她的病勾起来。

思及此处忽然就明白过来,戚安宁狠狠心,一口就吞了下去,辣汁滴进喉咙,惹得她剧烈地咳起来。

“安宁”安康吓了一跳,不住地帮她拍背,可是小姑娘就是停不下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端起杯子看了下,酒都被长姐喝光了,安宁摸着脖子神色极为痛苦,“水,水”

这才反应过来,戚安康对着冬喜道,“愣着干嘛,快拿点茶来啊!”

急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想说对方和亲就和亲,为什么要这般折腾她妹妹,把水送到安宁嘴边儿哽咽道,“慢点儿喝,别再呛着了。”

戚长安和卢氏全都朝这边看来,妇人捂着心口,感觉自己魂儿都要没了。

裴祐想要起身,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合适,转过来对着旁边的内侍官道,“要不要宣太医,三殿下,三殿下有哮症”

内侍官慌得六神无主,闻言点点头,慌忙跑了出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安宁渐渐平复下来,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茶。

“还好殿下无事,不然臣等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在两个男人的带领下,蜀国的一众使臣俱拜倒在殿前,神色哀戚,仿佛真的很担心安宁的安危。

“罢了罢了,”摆了摆手,戚长安面色难看,不愿再陪着这帮人做戏,“今日也不早了,三公主又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陛下”起身打断了他,蜀国使臣复又低头道,“方才是我等思虑不周,拖累三公主受苦,还请陛下赎罪。”

“只是和亲一事,还请尽早定下,以免迟则生变,给两国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第21章 反转

主位上的男人闻言一声不吭,戚长安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人逼宫,手握成拳,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这件事不是已经谈好了么,还有什么可谈的,明年开春就让安”

本想说让安康嫁过去,安康自己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关键时刻却被蜀国的人打断了,“陛下说笑了,咱们之前只是定下了和亲的事宜,并没有说定是哪位公主啊。”

一时之间,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愣了。

安宁还没喘匀气,可被对方这样一说,她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就这么憋着。

“那依使臣的意思,是想替你们国君求娶我哪个女儿呢?”戚长安挑眉,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方才那道菜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行了个礼,对方笑着道,“微臣方才瞧着,长公主和三公主都不太喜欢我们蜀地的食物,倒是二公主用得不错,所以,想替君上向陛下求娶二殿下。”

戚安乐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出了毛病,她方才光顾着看戏,根本就没吃那菜,哪里有什么用得好不好的。

转而看了看自己的婢女,少女一脸的懵,“他,他说什么?”

听音深吸了口气,怯怯地道,“他说,要您去和亲。”

闻言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戚安乐气得想要站起来,却被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二殿下,这是宫宴,您要注意举止,若是行差踏错,您自己丢人事小,拖累了南国那可就遭了。”

“何况,母家不盛,您日后在婆家也直不起腰来啊。”纪嬷嬷此刻正心花怒放,可她不敢表露,硬是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三殿下叫她盯好戚安乐果然是没错的,要不是她提早过来了,万一闹起来,蜀国的人反悔了怎么办。

对方其实也担心事情再有变数,所以当即就递上了盖有玺印的婚书,眼见戚长安签了,这才踏实下来。

事情在一夕之间发生了反转,直至尘埃落定,安宁才忽然又咳了起来。

安康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扶着妹妹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殿。

“阿姐,我说的没错吧,我一定不会叫你和亲的。”月光之下,安宁的面色有些白,可笑容却格外灿烂。能重活一次真的是太好了,她一定要把上辈子的不幸通通改写,和家人好好地生活。

“嗯”了一声,安康吸吸鼻子,也跟着她笑起来。

姐妹两个当晚全都留宿在卢氏的凤仪殿,母女三人坐在一起,安宁避开自己重生的部分,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所以,你一知道我要和亲就跟裴祐,去安排这些了么?”提起心上人的名字,安康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下。

“是啊,阿姐,你这次能逃过一劫,阿祐功不可没呢,如果不是他把消息传进驿馆,我就算计划得再周详也实施不了啊,从和亲的事传出后栖鸾殿就一直躲在暗处看戏,如果我去驿馆的话,一定会被她们发现的。”躺在娘亲的腿上,安宁把玩着那枚香缨,淡淡的薄荷味道从里面传来,闻着舒服极了。

“那可得好好谢谢裴公子,太傅大人在东宫对你阿兄照顾有加,他又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人家。”卢氏笑笑,思索着是不是要宣裴夫人入宫一趟,赏赐点儿什么东西。

“阿娘把我许给他就好了,阿祐和太傅一定会高兴死的,比什么赏赐都值钱。”一骨碌爬起来,安宁丝毫不觉得害羞,气得妇人直想拧她的嘴。

安康在一旁收敛笑容,妹妹和裴祐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她应该祝福他们,且既然已经不用去和亲了,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殿下说的没错,您是该给两个公主定亲了,可别再拖着了。”纪嬷嬷在一旁提醒了一句,安康已经及笄了,安宁虽然小,但还是尽早定下来踏实,省得再惹出什么风波来。

闻言点了点头,卢氏笑道,“我这不是舍不得她们两姐妹么,她们要是都嫁出去,留我一个人在宫里怪没趣儿的。”

“阿娘还有阿爷啊,怎么会没趣儿,每日跟他闹一闹,多有趣儿。”揶揄着自己的母亲,冷不防被挠了痒痒,安宁笑得直打滚,“不如娘亲帮阿兄也选门亲事吧,让儿媳妇儿进来陪着您,说不定明年就能生个乖孙了。”

“浑说,也不害臊。”卢氏抿嘴,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

“阿娘,我看苏家的长女就不错,安定对人家也有意,明里暗里说过很多次了,”一想到弟弟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安康转过头对安宁道,“是不是?”

“没错,阿兄喜欢苏大姑娘,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呢。”

几个人复又笑作一团,凤仪殿内一扫连日来的阴霾,上上下下喜气得很,与愁云惨雾的栖鸾殿对比明显。

乔氏刚刚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宫里的人传错了。

直到看见女儿哭着跑回来,这才知道和亲的事情竟然落在了安乐头上,一时差点儿晕过去。

内侍官随即便赶来传旨,仿佛阖宫上下都急着把事情敲定,推她们母女二人出去替凤仪殿挡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不是说了要嫡公主么,本宫又不是皇后!”乔氏边哭边骂,她方才去求了陛下,对方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后来干脆将她赶了出来。

戚长安的原话是,当初叫安康和亲的时候,皇后连声都没吭一下,可见是个顾大局的,怎么现在换成是她,就一点不懂为国分忧呢。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方茹在旁边提醒了一下,虽然她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想点实际的。

“说了又怎么样,陛下还能处死我们母女么,他现在还指望我们栖鸾殿呢。”抹了把脸,乔氏横了方茹一眼,满腔的怒火全发在了她身上,“我称病不去,你为什么也不去,若你在大殿上,好歹也能照应着点儿,给安乐出出主意。”

低下了头,方茹也后悔的很,只是不知为什么,她那日就觉得累得很,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完全忘了这件事。

第22章 报应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为事情不会有什么变数,所以才”本以为称病不出能让蜀国使臣更加明确后宫嫡庶之分,却没想到竟被凤仪殿借故摆了一道。

看着对方满脸懊悔,乔氏一时更气了,“罢了罢了,哭丧着脸给谁看,现在还是想想有什么解决办法吧。”

没有说话,方茹一直低着头,一副愿打愿挨的样子。

“你倒是说啊,安乐现下在长悦殿哭闹个没完,再这样下去,到不了和亲她命就没了。”言及此处忽然眼前一亮,乔氏拉着方茹的手道,“你说若是安乐有个三长两短,陛下总不会嫁个尸首过去吧。”

“娘娘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方茹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咱们怕是无力回天了,公主就算死,也只能到蜀国再死,只要在南国一日,陛下都绝不会允许她出事的。且若是继续这般寻死觅活的,只会叫陛下更加厌烦,到时候咱们这亏就算白吃了。”

乔氏越听心越寒,往后退了数步,瘫坐在椅子上,“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安乐远嫁么,阿茹,安乐就是我的命啊。”

一时心如刀绞,方茹也跟着红了眼睛,她自小将戚安乐带大,把她看作是亲生女儿一般,此刻难过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她的生身母亲。

“那安逸呢,娘娘可曾想过殿下。”

闻言抬起头来,乔氏有些迷茫,不知道她意欲何为。

“既然凤仪殿的人把嫡庶身份搞得含混不清,而卢氏母家又有哮症,那戚安定又如何安居太子之位,陛下总不会叫一个不得宠又病歪歪的儿子继承大统。”

“他哪里不得宠,陛下同皇后怄气都是表面上的,其实心里惦记得紧呢,还有,戚安定现在又没有病,那哮症谁说得准,他都成人了,兴许一辈子都好好的,咱们还能让他发病不成。”

“得不得宠,是否真的有病都不打紧,打紧得是别人怎么看,朝堂上那些墙头草向来随风倒,若陛下能因为和亲的事对您心生亏欠,自此高看栖鸾殿一眼,而三公主的病再严重一些,难保那些言官不会为了江山社稷,逼着陛下废而再立。”

乔氏听完这一席话,渐渐明白过来,“你是说,咱们要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也装出一副贤良明理的样子,不要让安乐白白受委屈?”

“咱们的公主过不好,卢氏的女儿就必须跟着陪葬。”

眸光中闪过一丝恶毒,乔氏勾勾唇角,“说得对,戚安定发不发病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个现成的药罐子,戚安宁么?”

长悦宫内,听到消息的戚安乐尖叫出声,把整个博古架子都推倒在地,眼圈泛红,像是疯了一样,“所以,母亲和姑姑是想牺牲我,来换取你们和兄长的荣华富贵了?凭什么!”。

屏退了众人,方茹柔声安慰着,“殿下,来日方长,眼下咱们是没法子救你了,可你想一想,做一个公主能有什么用,即便像山阴公主那样养一群面首,结局还不是一个死。”

“可若是嫁人为后,那就不一样了,等陛下们百年之后,你兄长统领南国,你就做蜀国的太后,这天下都是你们兄妹的”

冷冷看了她一眼,戚安乐忽然笑了,“姑姑什么都知道,这才急着把我嫁出去的吧,所以姑姑,你那晚装睡的时候,梦里有没有梦见我啊,你睡得就这么安心么?”

方茹并没想到她会这样针对自己,一时百口莫辩,“殿下,奴婢那日真的是累极才睡了过去,不然我不可能不管你”

她本来还在想会不会是凤仪殿的人在她的饮食里动了手脚,可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卢氏向来没心眼儿,她那三个儿女更是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好了,姑姑不用再说了,姑姑既然知道我喜欢什么,又指了条先苦后甜的路给我,我便依姑姑所言,用自己这血肉之躯给兄长母亲铺条富贵路。”

凑近她,戚安乐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来,“可是姑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也要满足我,即便死,也要让乐儿做个饱死鬼吧。”

“还有,姑姑方才说什么,要叫戚安宁跟我一起,下,地,狱”

宸佑宫内,小姑娘正吃着点心看着话本儿,心头一件大事了结,安宁觉得舒坦极了,阿爷已经答应给阿兄定亲了,再之后她只要想个办法彻底断了苏锦绣的路,便万事大吉了。

见她伸了个懒腰,棠梨马上走过去帮她捏肩,“公主,你上次让我给方姑姑吃得是什么啊,怎么这么灵,无色无味,让人吃完就想睡觉,简直神了。”

闻言赶紧塞了块点心到她嘴里,安宁四下瞧了瞧,这才小声道,“看好你的嘴,要不是春樱胆子实在太小,我才不会叫你去做呢,我告诉你,赶紧把这件事忘了,不然当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吓得赶紧把那块点心吞了,棠梨捶了捶胸口,差点儿没被噎死。

那药是安宁在北国时学来的,有人看她不顺眼,放了夹竹桃在她的饭菜里,让她日日昏睡,人也有些呆呆的,后来还还是荀域发现,这才救了她一命。

只是没多久,对方就翻脸了。

将话本儿放在一边,她不愿再想那些事,只道,“方茹这个人向来聪明,为人又沉稳得很,乔氏若是没有她在旁边指点,那就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所以我才想拖住她,不要她出现在那日的宫宴上。”

点了点头,棠梨对她的话深表赞同,“我也觉得方姑姑平日里阴沉沉,芸姑常跟我说,从前有好几次贵妃心急说错话,都是她在旁边帮着圆回来的,纪嬷嬷为此还生气,说自己怎么就没有对方那样的好脑子,也帮着主子攀高枝。”

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原来纪嬷嬷还有自叹弗如的时候,她以为那个老嬷嬷一向都觉得自己是最棒的呢。

“做人,再多的聪明也不如一颗善心,棠梨你要记着,咱们只是为了自保,但绝不能无缘无故害人。”转过头对着她又补了一句,“会遭报应的。”

第23章 择婿

其实安宁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报应,刚开始进冷宫的时候,她确实怨过恨过,巴不得害她的人都早死早超生,只是到了后来,所有一切都比不上对荀域的想念,她只是单纯地想见他,想跟他解释一下。

她总觉得他那时候说的都是气话,如果能容她解释一番,或许他就不会那么讨厌她了,说不定还会放她出来。

只可惜她最终什么都没等来,还比所有人都早走了一步。

而今重回旧时,荀域、北国所有那些人事物以后会如何,都与她无关了,且既然无关,又有什么可操心的呢,有时间还不如想想长姐择婿的事情。

“对了棠梨,现在什么时辰了,阿爷选的那些才俊来了没,长姐怎么也不来找我,莫不是挑花了眼,连亲妹妹都忘了吧。”起身穿好鞋,正看见春樱走进来。

“在外面就听见公主的声音了,公主,你嘴巴怎么这么坏,长公主要是知道你这般说她,定要羞死了。”揶揄着她,娇俏的宫娥继续笑道,“人已经在御花园了,皇后殿下带着长公主先行一步,公主再晚就要赶不上了。”

“快快,快带我去,戚安乐呢,她没去捣乱吧。”

“二公主都已经定亲了,这种事她不方便去的,公主,你慢点儿,再跑鞋就要掉了。”春樱和棠梨跟在安宁身后,出了宸佑宫往右手边走去,几个人一路叽叽喳喳,完全没有注意到宫门另一侧的拐角处还站着两个人。

盯着那个穿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看了半天,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转身离去。

一旁的小厮依然踮起脚望着,眼瞧自家主子早就走了,凌风忙赶了上去,“爷,我看这三公主不像是有病啊,能跑能跳,生得还挺俊呢。”

“我要是蜀国的使臣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挑那个最漂亮的下手”边走边笑,说到一半儿时忽然停了下来,“爷,您怎么不走了,我差点儿撞上您呢。”

转过头看看他,少年似笑非笑地问到,“所以,你这是在替谁挑媳妇儿?”

“当然是替蜀国的君那个,我就是说说而已。”眼看对方的神色沉了下来,凌风机灵地改口,“其实也不是很漂亮,柔柔弱弱的,听说她们南国的女子都娇气得很,还是咱们北国的好。”

“爷,您说是不是?”

“不是。”薄唇轻吐出两个字,荀域继续往前走着,“我觉得挺漂亮。”

挫败地叹了口气,凌风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主子,可荀域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了,猜来猜去总是猜错,都让他有些怀疑人生了。

“你要是能学学厉雨,话少一些,兴许会更好。”

“爷,话少是讨不了姑娘欢心的,您以后要是哄不好媳妇儿可别怪小的没提醒过。”言毕就被揍了一拳,凌风捂着胸口,终于了解了何为祸从口出。

主仆二人穿行在宫中的九曲回廊之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这里与御花园一墙之隔,只因为位置有些偏,所以才闲置不用了。

见四下无人,凌风熟练地撬开了院角木门上的锁头,然后跟着荀域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片竹林,竹林外则连接着一座假山,少年站定在入口处,对着凌风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转而默默窥探着御花园里的一切。

宫里的人以为这假山只有入口没有出口,所以谁都不知道这里其实还能和外面的院子相连。

不远处的高台上建有一座凉亭,珠帘散下,遮住了里面的母女三人。

而高台之下的石桌上,戚长安正一边喝茶一边听太子回功课,对面还站着五六个少年,正是今日要给安康公主相看的人选。

戚安乐点头应下了婚事,陛下于是夸赞她懂事,还赏了好多珍玩珠宝给长悦宫和栖鸾殿,弄得安康的婚事倒像是连带的,只叫皇后拟了名单出来,又从挑出几个,叫安定带来给他看看。

几个人现在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泼天的富贵已近在眼前。

安宁一面喝着茶一面往下看,见姐姐意兴阑珊,便知这些人里没有她中意的男子,“阿姐,你一个都不喜欢么?”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同我说,我叫阿祐去给你找,反正太傅的学生多得很,总有合适的吧。”

“是啊康儿,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跟阿娘说说。”卢氏这次倒是很赞同安宁,笑着附和道。

绞着手指,安康脸都红了,她要怎么说得出口,告诉阿娘和妹妹自己喜欢裴祐么?

本来三个人的交集应该随着她的远嫁终止,可谁知安宁忽然转性,而自己也不用去和亲了,两人一时竟站在了对立面,戚安康怎么也想不到姐妹俩同时喜欢上一个人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喜欢那种有学识,性格好,脾气温柔的”

“裴公子么?”棠梨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按照安康的描述,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只是话音刚落就被安宁横了一眼,“瞎说,阿姐比阿祐大一岁,只把他当弟弟的,怎么会喜欢他。”

“安宁说得是,棠梨你别瞎说。”安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忙否认道。

“说起脾气好,广平侯府的公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那孩子虽然出身武将,倒没有一般兵鲁子的习气,行事稳重妥帖,跟太子又交好,连陛下都夸赞,说他仪表堂堂,人品贵重。”纪嬷嬷忽然指着下面站着的一个清秀少年道,“殿下,就是那个人。”

“前几日拟名单的时候,您还问过奴婢了,您忘了?”

卢氏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那孩子在这一众王公贵族里实在低调,要不是挨个想一遍,还真记不起来他,我以为陛下不会把他放在名单里,听说他身子骨儿好像不大好。”

不只是她,安宁也记起来了,广平侯家的小世子,蒋云深,原本是戚安乐要嫁的夫君。

第24章 靠山

难道说这辈子两人的婚事要对调?

仔细打量着那个书生似的温润少年,安宁蹙眉,她记得蒋云深前世被戚安乐拖累的,落了一个“不行”的名声。

刚开始安乐还闹着要和离,连阿爷都惊动了,还是老侯爷亲自来说和,两个人的婚事才没散。

后来戚安乐干脆回宫住,和她那个混账哥哥一起荒唐度日,宫里人便传说其实驸马爷并没有隐疾,只是受不了二公主如此淫乱,不愿意碰她。

再之后南国动乱,广平侯一家誓死保卫都城,最后全都战死了,安定那时还说蒋家满门忠烈,是他们对不起人家。且蒋云深虽不喜戚安乐,但到死也没对外说过她一句不是,把那些错处都一个人扛了下来。

或许就像纪嬷嬷说的,男人都好面子,这种事说与不说都会受尽白眼。但从这一点来看,蒋云深人还是很好的。

想说广平侯家的公子天生富贵命数,总是要娶个公主的,安宁笑笑,估摸着他这辈子应该能和顺一点,毕竟阿姐那么贤惠,可比戚安乐强了千万倍。

既然已经帮阿姐免去了和亲,就要让她再找个两情相悦的夫君才行。

“身子不好?”安康问了一句,这才注意到那个少年。

纪嬷嬷怕她误会,忙解释道,“公主别多想,殿下为了给你找个合适的人家,把京都这些贵胄一一列了出来,去掉那些不成器的,剩下的全交给陛下了,生怕错过了哪一个。”

“是啊,阿娘不在前朝,不清楚这些世家公子的事情,你阿爷和阿兄从中又挑选了这五六个,想来定是好的。”

笑了笑,安康柔声道,“阿娘,我哪有那么挑,只要能留在京都,留在你身边,嫁给谁都可以的,而且我相信你和阿爷的眼光,定不会错。”

“是啊,只要不是帮这个烦人精挑夫君,阿娘啊就不觉得难。”斜了正在吃点心的小姑娘一眼,逗得纪嬷嬷和安康都笑了出来。

安宁不明白自己好好地坐着怎么也要被人揶揄,咽下那口吃食道,“所以,这就定了么,不再看看了?”

“阿姐,你不该再试着跟那个小侯爷接触接触么”

安康闻言红了脸,嗫着唇没有说话。

“胡说,没有成婚接触什么,你当都是你啊,宁宁,阿娘跟你说,就算日后你和裴家公子订了亲,也不能像前几日似的走那么近,更不能逾矩。和亲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俩没什么需要密谋的了,以后少见面。”卢氏嘱咐着她,生怕她也同安乐一般,叫人背后指摘。

“阿娘偏心,在你眼里阿姐最好,我做什么都是不合规矩,人家阿祐刚刚帮完我们您就不让我见他了,这叫过河拆桥。”拉起安康,安宁哼道,“阿姐,咱们走,不理阿娘了。”

做了鬼脸,两个小姑娘笑闹着离开了。

卢氏看着姐妹俩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纪嬷嬷,你去回禀陛下,就说蒋家公子不错,可以接触接触。”

离开御花园后,安宁跟着安康往柔福宫走去,“阿姐,你真的觉得蒋云深不错?”

其实方才她之所以那么说,并不是真的想看见裴祐,而是要寻个由头好好问一问自己的姐姐。

“你连人家名字都知道?”

“那个,阿祐跟我说过啊”停顿了一下,见对方并没有生疑,这才继续道,“阿祐说他这个人虽然是家中独子,但脾气很好,父亲只娶了他母亲一个,也没什么姨娘侍妾之类的。而且现在边关没有战事,广平侯家的爵位又是世袭,亲眷和乐,富贵有余,你嫁过去日子应该会很好。”

“再说你是公主嘛,婆母也不敢给你气受。”

听她分析着,安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都把他说的那么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按照妹妹的话来说,这位蒋公子和裴祐大抵是一类人,不但性格差不多,家境也相当。安康心里思忖着能嫁给这样的人也不错,一辈子相敬如宾,且蒋裴两家交好,她时不时还能看看妹妹和裴祐。

“我说好有什么用,这是你的婚姻大事,要你自己决定,我只能跟你说个表面。”见她似是不上心,安宁有些着急。

“你说的是表面,我能接触的又何尝不是表面么,没走到那一步,谁也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就这样吧,不用太期待,也就不会太失望,兴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后半句是在安慰妹妹,其实于安康来说,往后的日子跟谁都一样。

闻言点了点头,安宁倒是很认同阿姐的想法,这一世她们有了不同的选择,日后会怎么样确实谁也不知道。

反正总不会更差就是了,至于惊喜,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御花园里,蒋云深见那些同来的人都走了,唯有自己被留下来,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戚安定笑意盈盈地一把搂住他,把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温润少年即刻就愣住了。

“怎么了,吓傻了?哈哈哈,阿爷,你瞧,又不是让他娶阿宁,这一脸不乐意。”揶揄了一句,却见父皇瞪了自己一眼,明显在说“我们阿宁怎么了”。

“没有没有,”吞了吞喉咙,蒋云深慌忙摆手,随即对着戚长安行礼道,“陛下,我”

“怎么,我家康儿配不上你么?”故意沉着脸问了一句,戚长安疼女儿,如今要把她们一个一个嫁出去,心里难免不舍。

“不是不是,怎么会,臣是怕自己配不上长公主。”

“那便对她好一点,你回去跟广平侯说,叫他跟礼部的人一起来见朕,尽早把事情定下来。”

一直到戚长安走后许久,蒋云深依然在呆立在原地,他完全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高兴太过,以致于有些手足无措。

藏在假山里的凌风看着对方的样子,不屑道,“爷,您看看,他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没有理会他,荀域转身便往外走。

凌风见他走了,跟在身后又问,“爷,这种事早晚都会昭告天下的,为什么要费劲地来偷听啊?”

“消息都是越早知道越好,何况做人质需要靠山,自然要提前弄清楚各方的关系。”

第25章 撮合

“靠山?”凌风从未听过他要在北国找什么靠山,何况依着他们殿下的臭脾气,哪里会屈尊向别人求庇护。

北国的疆土都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儿郎们一个个骁勇善战,最不屑这种权谋之术。

“爷,可是这南国的蛮子给您气受了,”撸起袖子,凌风一脸不愤,“您说,是谁,小的晚上就去宰了他。”

“寄人篱下,怎么动手?”看着自己这个没脑子的小厮,若不是厉雨还有要事在身,荀域真想把两人换一下。

闻言嘿嘿一笑,凌风凑近道,“小的用麻袋把他套住再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什么都能用拳头解决,叔父怎么不直接把我打死,而是以为国分忧为名,在那众老臣面前哭着做戏,让我来南国做人质呢?”一路往回走着,提及那些事,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凌风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跟着他走了许久才道,“要是陛下身体康健,哪里会被他软禁在宫中,又不许人探望,殿下,你想要做什么小的都陪着,面子这个东西,没了就没了,命最要紧,您一定能平安回到北国,一雪前耻。”

忽而笑了一下,荀域敲了敲他的头,“跟着我上了两天裴太傅的课,还是有长进的。”

挠了挠后脑勺,凌风咧嘴道,“对了爷,我瞧着这南国的陛下不错,对咱们挺照顾,还让您跟着太子读书,干脆这靠山咱们就找他好了。”

没有回答凌风的话,荀域心里清楚,戚长安收留他是因为心善,对方不过是看自己年纪小,又被叔父暗害,不忍落井下石,可也绝不会帮他掺和北国的那些事。

最多就是保住他的命,别叫他被北国派来的杀手给弄死,污了南国的名声。有朝一日他重归故国,南北还是不同国家,依然会有利益纷争。他要自保,除了靠山,更多的还是靠自己。

“那咱们是要向广平侯府示好么?”回到房间,凌风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广平侯府只是其中之一,像长公主择婿一样,这事儿要广撒网多捞鱼。”瞧了瞧他,荀域皱眉,“你还有什么话,一次说完。”

掏了掏口袋,凌风有些窘迫,“爷,咱们没带什么钱来,拿什么巴结人家啊?”

这年头没钱就没门路,主仆俩囊中羞涩,在驿馆的时候钱就已经花完了。

“谁说找靠山,一定要用钱?”

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凌风上下打量着自家主子,不用钱,难道要用美色?

不日圣旨就送进了广平侯府,蒋家向来低调,不声不响地忽然得了赐婚,且要娶的还是公主,一时门槛儿都要被到道贺的人踏破了。

南国无战事,他们家富贵有余,风光不足,而蒋云深又不显山不露水,大家震惊之余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安宁正在柔福宫陪姐姐挑选那些裁制嫁衣的料子,从前南国时局动荡,她是被裴祐送到北国的,就如一般的后宫女子一样,召幸后得了个嫔位的封号,跟荀域什么仪式也没举行过。

所以看着眼前的东西,她心里喜欢极了。

眼瞧妹妹像个小孩子似的摆弄着那些玩意儿,安康笑笑,“阿娘说了,叫咱们给苏大姑娘也挑一份儿,让安定当聘礼送过去。”

陛下除了给长女定亲,捎带着也跟苏相提了一句,彼时二人正在下棋,戚长安说要是赢了就让苏相把女儿送进宫来,输了就把儿子给苏家做婿。

虽然是玩笑,但也八九不离十,众人心里清楚得很,陛下是在替儿子拉拢朝臣呢。

“阿兄都要高兴死了吧,我听阿祐说阿爷和苏相下棋时他们都在,阿兄欢喜过来了头,一夜没睡,第二日还被裴太傅打趣呢。”眉眼弯弯,安宁打心眼儿里替兄长和姐姐开心。

“可不是,谢完阿爷就去谢阿娘,八字才一撇就恨不得普天同庆呢。”

“她最该谢的应该是咱们啊,要不是那日跟阿娘提了一句,他哪能这么快就讨到媳妇儿。”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安康应和着,“是是是,最该谢你,他从宫外买了一堆的糖来,叫我分给你。”

“那他怎么不自己送过来?”拿起一块儿尝了下,果然甜得很。

看了一眼冬喜手里的料子,少女回过头道,“因为苏锦绣不是正在你宫里么,他就没敢去。”

提起那个人,安宁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事情传出去没多久苏锦绣就入宫来了,对着她哭诉一番,说她是真心喜欢戚安定,若是这辈子不能嫁给他,那就去城外的庙里做姑子。

对方那日还曾经暗示过,让自己帮她想办法嫁入东宫。

别说阿兄和苏锦棠的赐婚圣旨还没下,就是下了,安宁也要防着苏锦绣才行。上辈子她也不是戚安定的正妻,只要这个祸害一日没有出嫁,那这件事就不算完。

细白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戚安宁另一只手托着腮,仔细想着该拿苏锦绣怎么办才好。

这档口,忽见夏吉一脸气哼哼地走了进来,“栖鸾殿也太过分了,说什么二公主也要出嫁,还说她们是为国和亲,宫里这些好东西都要紧着长悦宫来,生生把咱们要用来做喜帕的料子抢走了,真是一群强盗!”

“算了算了,一块帕子而已,咱们宫里的好料子多得是,就当是长公主心善,赏她的好了。”

冬喜闻言忙走过去劝,倒是安康并不计较这些,只对妹妹道,“你这几日躲着点儿长悦宫那位,听说她最近疯得很,跟着戚安逸愈发胡闹,阿爷也不管,反正只要不影响联姻,我看她就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倒霉的也是旁人。”

心中一动,安宁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是把苏锦绣嫁给戚安逸,岂不是同时解决两个祸害。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两个人在一起呢,戚安逸又不喜欢女人,且他那么不成器,而苏锦绣又那么精明,就算是眼睛瞎了也不会嫁给他。

除非,能有人帮她一把,硬把这两个人撮合到一块儿。

第26章 看紧点儿

思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安宁从安康的首饰匣子里挑了几件东西,又让春樱替她把苏锦绣叫进宫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与其在这儿坐以待毙,倒不如迎难而上,能拖住对方一时是一时。

苏锦绣依然悉心打扮了一番,她以为安宁此次叫她来是要帮她,所以脸上堆笑,比平日还要乖巧几分,一入宫就把安宁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直到看见对方递过来的那些首饰,面如满月的女子才忽然意识到不对,脸色随之也沉了下来。

她又不是要饭的,自己日后是要嫁去东宫做正妃的,再往后还要母仪天下,从此便只有她打赏旁人的份儿,这样的锦绣前程岂是眼前这几支破簪子能比得了的。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这种东西。”

安宁闻言在心里冷哼了一下,她不喜欢这种东西,那谁喜欢?从前苏锦绣百般讨好自己,为的就是那一句三殿下的手帕交,有了这个头衔,她基本能在京都横着走,不然就自己那臭脾气,谁受得了?

那时宸佑宫有什么好东西安宁都要给苏锦绣留一份儿,西凉的玉石,北国的裘皮,蜀国的锦缎,还有南国宫廷精雕细琢的首饰,只要是她戚安宁有的,苏家庶女都有。

她看不清苏锦绣的真面目,所以也不在乎这些富贵玩意儿,只觉得她会哄人,自己爱听她说话,便转过来又拿着这些东西哄她。自己再傻,也不至于分不清一个人的喜好,拿旁人不喜欢的东西去打赏吧。

戚那宁可没那么闲,要用真金白银去堵心人。

后来在冷宫时她常常反省自己是不是叫苏锦绣下了蛊,不然何至于那么贱呢。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阿兄一个人,这些俗物入不了你的眼,可是女为悦己者容,你拿了这些物件儿去,权当是为了点缀你的花容月貌了。”强挤出一个笑脸,安宁恨不得一口啐在她脸上。

闻言这才笑了下,苏锦绣接过那些东西,谦虚道,“什么花容月貌,我姿容平平,用这些不过是遮羞罢了。”

言毕随手取了支簪子插在发髻中,又问,“公主觉得好看么?前几日我见长霓长公主家的大儿媳妇也戴了一支这样的簪子呢。”

长霓长公主是戚长安的嫡姐,在这京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只可惜她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天天跟着戚安逸寻花问柳,前几年长子娶了媳妇,据说对方性子十分泼辣,管的夫婿服服帖帖。

只是婆媳不和,丈夫到底有一个一样厉害的娘,几次交锋下来,长公主总替儿子说话,气得大儿媳从此再也不管了,任由他作天作地,自己乐得清闲,每日最大的爱好就是花钱。

反正公主府有的是钱,你儿子不成器又不许人说,我花钱总行了吧。

长霓长公主也没了招,总不能偏袒儿子同时还苛待儿媳,于是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爷为此还说过,外甥明明娶了个好媳妇,哪怕被人约束也比现在这般自甘堕落强,只是他自己的儿子也搅在其中,所以这话也就只跟卢氏念叨了一次而已。

安宁记得从前因着长姐是去和亲,所以宫里没有为她选驸马,而是在蜀国使臣走后直接下旨到苏府给戚安定赐婚,所以今日苏锦绣忽然提起姑姑家,让她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她对眼前人的了解,对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是不会有心思跟她唠家常的。

“我听说长公主家的二儿子和太子殿下一般大,也还没有议亲。”

这才明白过来,和着苏锦绣是想赶在下旨前把苏锦棠推进公主府。

“怎么,你想要嫁给我姑姑做儿媳?这个简单,我去和她说说就是了,你这样好,又是苏相的女儿,她定会很欢喜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安宁才不会顺着她的话说,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她定是要帮她把苏锦棠往火坑推的,可后面的话若是自己说出来的,无论成功与否,背锅的都是她戚安宁。

“殿下,你方才还说我心里只有太子一人,怎么忽然又糊涂了。”见她不开窍,苏锦绣有些着急,毕竟时间紧迫,她没空跟这个傻子打哑谜,“我是说若姐姐嫁过去”

“你姐姐那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姑姑家,她可是只惦记东宫的富贵的。”

“我当然知道她看不上。”想说她看不上自己难道就看得上么,苏锦绣绞着手绢儿小声道,“我的意思,万一他们之间传出了什么不堪的事情”

安宁瞠着一双眼儿看了她半天,强忍着没有再抽对方一个嘴巴。

“那怎么行,绣儿,你糊涂啊,你姐姐若是传出了这么不堪的事情,那必然会拖累了你,到时候你和我阿兄就更不可能了。你说,我阿爷怎么会叫他娶一个不检点的人家的女儿为妻呢?”

原来她最先想的是叫苏锦棠名誉扫地,若不是逼不得已,苏锦绣才不会孤注一掷,自己爬上戚安定的床。

愣了一下,苏锦绣忽然哭了出来,“公主,我定是急糊涂了,才会想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办法,可是可是你说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么,总不能叫我豁出脸去,赖上太子吧。”

心里冷哼了一下,想说你之前就是这样的,安宁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没关系,圣旨一日没下你就还有机会,不如我叫阿祐同阿兄说说,就说你阿姐人不好,他们二人从小长大,他最听阿祐的话了。”

闻言止住了眼泪,苏锦绣忙点头道,“好,这个主意好,从前你不喜欢裴公子,现在倒是可以找他帮忙。”

“对了,陛下给长公主赐了婚,那你和裴公子呢?”话锋一转,苏锦绣自己的难题解决了,便顺带对戚安宁表示下关心。

“阿爷说安乐和亲没办法,其他要按长幼顺序来。”其实安宁并不着急,反正裴祐又跑不了。

“裴公子人品家世都不错,我听说有好几个贵女似是都对他有意呢,殿下,你可要看紧点儿才行。”

苏锦绣笑得人畜无害,其实就是在说,若安宁不能帮自己嫁去东宫,那她也别想跟裴祐在一起。

第27章 那个人

“她真这么说?”坐在花厅里,裴祐用小锤子帮安宁剥着核桃,小姑娘一个梅干儿一块核桃吃得津津有味,点点头算作回应。

笑了笑,少年把最后一个核桃仁儿放进盘子里,又递给她一盏茶,“安宁,你放心,我和那些人没有往来的。”

“所以,你也知道有人对你有意?”托着腮坏笑,言毕果然见他脸都红了,“快跟我说说,是谁家的姑娘啊,我认识么?”

“是不是宜芳?”

裴祐本不想告诉她,毕竟事关一个姑娘的名节,但见她猜出来了,便只好应道,“是。”

“我就知道。”轻哼了一下,安宁拍了拍手,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宜芳县主是睿王嫡女,自小就喜欢裴祐,所以跟安宁的关系并不好,前世不论安宁跟她解释过多少次自己对裴祐无意,对方就是死咬着不放,处处都要与她作对。

而这一世安宁回心转意,宜芳便对她更嫉恨了,前几日在宫宴上遇到了竟理也不理她。

“安宁,你是生气了么?”裴祐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那些莫须有的事情。

“哈,怎么会。”拿起一个梅干儿塞进对方嘴里,安宁笑道,“我哪有那么酸。”

蜜饯是太后送来的,老人家和孙女一样,都嗜甜,所以腌制梅干儿的时候用了许多蜂蜜,入口甜腻,根本都尝不出梅子本身的味道,让人想要赶紧拿茶压一压才行。

“不酸,安宁…很甜。”不知道是在说梅子还是说她,少年语无伦次,但脸颊上的红晕还是出卖了他,裴祐是故意的。

没想到这书生说起情话来也很有一套,戚安宁笑得眼睛都弯了。

“她生得不如我好看,且王叔不过是我阿爷的庶弟,睿王府可不不上王宫大内。”用手戳了戳他,宜芳县主的脾气也是远近闻名的差,比她戚安宁还能胡搅三分,裴祐上辈子至死都没有应过对方,何况是现在。

“安宁,我喜欢你跟你的身份无关,就算你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我也会娶你的。”郑重地说了一句,裴祐目光灼灼,没有半点闪烁。

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可还是忍不住揶揄,“傻阿祐,若我是寻常家的姑娘,你哪里碰的见我,好了,我不会被苏锦绣挑拨几句就猜疑你的,天色不早了,你若再留在我这儿,芸姑要骂人了。”

把人送出了门,安宁小声叮嘱着,“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要帮我想想,他的亲事定了,我们才能定亲呢。”

裴祐一路都在笑,去繁跟在他身边,只觉自己家少爷怕是傻了。

路过驿站的时候正巧遇见了那个小二哥,主仆二人走累了,干脆就坐下来讨口茶喝。

“新到的碧螺春呢,两位爷尝尝,还有茶点。”麻利地把东西摆好,小二哥笑意盈盈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店家,来两盏茶。”另一边的客人落座,对着这边喊道。

“来啦。”小二哥应了一声,赶忙又跑过去,“这位爷,您来啦,快请坐快请坐。”

循声望去,裴祐对着一袭白衣的少年微微一愣,喃喃道,“荀域?”

对方似是也注意到了他,干脆起身走了过来,“裴公子。”

两厢互行了个礼,荀域撩起衣袍坐在了裴祐对面,打发了身边的凌风把他们的茶盏也拿到这桌上来。

“殿下怎么出宫来了,不怕遇到危险么?”指了指一边的驿馆,裴祐对他遇刺的事也有耳闻,还以为他不会再到这地方来。

“宫里太无聊了,所以出来转转。”

想说再无聊也不能跑到遇险的地方转悠,可还没说出口便见小二哥端了一盘新的点心过来,“爷,特意给您留的,快尝尝。”

看着两人相熟的样子,估计这不是荀域第一次来茶档。

“刚来时在驿馆吃不惯南国的饭,有次在这儿喝茶的时候,正巧见老板娘会做北国的点心,所以便常来坐坐。”看出他的疑惑,荀域解释着,接过那点心吃了起来。

裴祐这才明白,对方原来是不习惯宫里的菜肴。

“味道如何?”一旁的小二哥看他用的不错,咧着嘴笑了起来,“荀公子和驿馆的人相熟,我这儿的生意之所以能那么好,多亏荀公子照顾。”

“要不是你故事说得好,那些人也不会日日都来,与我们没什么相干的。”荀域谦虚了一句,倒是把裴祐叫从简传消息的事情给带了出来。

“那也都是跟公子您确认过的,不然光凭客人的几句话,小的哪知道是真是假,也不敢乱传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祐与去繁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之前来传消息的都是从简,小二哥并没见过他和去繁,所以才敢把实话说出来,原来和亲的事情之所以能成,里面竟还有荀域的功劳在。

一盏茶过后,主仆二人先行一步,小二哥送走了对方,转身对着凌风道,“怎么样,我做的不错吧。”

“勉强说得过去,对了,这个月赚的钱呢,快点儿交上来,为了给你支这个破茶铺,我们把所有带来的钱都花了,现在宫中上下打点都用钱,你可得好好卖茶。”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给你拿。”敛了盘子朝里面走去,并没有听见凌风与主子后面的对话。

“爷,裴祐也是咱们要拉拢的人么,不然您告诉他这个做什么。”

“还是说,您想要让长公主知您的情?”

又喝了一口茶,荀域慢条斯理地答道,“一个东宫的教书先生能做什么,戚安康都要嫁给蒋云深了,他们两个拉拢一个就行了。”

“所以,您还是要靠蒋家啊。”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子,凌风这才明白过来,“也是,若没有您帮忙,蒋云深怎么可能娶得了长公主。”

天气一日一日热起来,哪怕此刻太阳已经落了山,可夜风却不似从前那般凉了。

南国比之北地,确实温暖许多。

荀域睨了自己的小厮一眼,目之所及是那处恢弘的宫殿,“他们不过是这件事的受益者。”

“我要的,是促成这一切的那个人。”

第28章 图他身体弱

在宫里静待着裴祐消息的几日,安宁隔三差五就往凤仪殿跑,阿姐已经定亲,只等明年春日就要出嫁了,所以两个人便约定这段时间要常陪陪阿娘。

午膳过后,姐妹俩窝在碧纱橱里说着悄悄话,话题无外乎婚事和栖鸾殿。

前几日蒋家人来送聘礼,蒋夫人身子骨虽不大好,却还是强撑着入宫来了,于安康而言,这就已经是最有诚意的体现了,比什么东西都金贵。

毕竟她出身皇家,广平侯府即便再好,也不能跟天子比,何况蒋家一向低调,关公面前耍大刀的事儿,他们不会也不敢。

裴祐事后同安宁说过,蒋云深自接了圣旨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都笑呵呵的,但却不倚仗婚事摆谱儿,依然谦卑如常,想来是真的欢喜这门亲事,喜欢她阿姐。

安宁从前倒不知道这位小侯爷对长姐有意,愈发觉得自己简直办了件天大的好事。

“阿姐,你从前见过蒋云深么?你好好想想,是什么时候把人家的魂儿勾走了。”一句话便惹得对方要挠她痒痒,安宁躲闪着道,“你说,若是阿爷没有下旨,蒋云深敢来提亲么?”

做公主就这点不好,哪怕对方是真心真意,也会碍于身份不敢贸然提亲,生怕被人说是攀附。

摇了摇头,安康到现在依然对蒋云深无意,她甚至不太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那日在御花园的时候自己不过隔着帘子匆匆一瞥,剩下的都是听母亲和妹妹说的。

“也不知他身子骨到底怎么样,阿祐说他们同窗这么久,小侯爷每年冬日都要告假个十天半月,说是幼时落下了病根儿,广平侯为此逼着他习武强身,但具体是否有效就不知道了。”

安宁絮絮说着,可安康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她之所以选择蒋云深,就是图他身体弱,兴许这样二人就可以省去夫妻之事,只剩相敬如宾。

思及此处,安康有些脸红,却听见妹妹继续道,“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姐夫能对你好就是了。”

被她这句姐夫逗得嗔了一眼,安康笑着啐道,“瞧瞧,自己的亲事还没定呢,竟学着大人的样子唠叨起来。”

闻言瞠着一双杏眼恨恨看着她,安宁气哼哼地鼓起腮帮子,“我是关心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呢。”

“你说谁是狗,谁是狗?”这次不肯再轻易放过她,安康伸手在她身上挠来挠去,直到她开口求饶才停下来。

姐妹两个闹累了,小姑娘窝在姐姐身上打起呵欠来。

“我听说伯爵府家的四公子入宫时被戚安逸捉弄了,回去就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没好呢。”摸着妹妹的头发,安康的声音徐徐传进耳朵里,像是安眠的夜曲,“戚安乐现在是蜀国君上的未婚妻了,栖鸾殿倒是把这一点利用到了极致,弄得他们做什么都没人敢管,简直无法无天。”

没想到被戚安乐用强之后还不算完,这位顾家四少爷竟又被戚安逸折辱了,安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感叹他命途多舛。使劲回忆了下,印象里那个少年似乎生得白白净净的,和荀域差不多。

只不过前者是真文弱,后者则是表面看上去文质彬彬罢了。

荀域在床上能把人折腾死,安宁从来就没讨到过便宜。

“阿爷都不管么?”及时收回神思,对着安康问道。

“前朝的事情这么忙,阿爷哪里顾得上后宫,阿娘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多看乔贵妃一眼都嫌烦,又怎么会管这些,何况不过就是少年之间打打闹闹,伯爵府都没说什么,咱们怎么好去兴师问罪。因着我的事情,阿娘可不想去招惹他们。”

叹了口气,安康自是不知事情并非打闹斗气这么简单,只继续与妹妹说着,“安定都不留那些同窗在暖香坞过夜了,恨不得下课之后叫内侍官把每个人都全须全尾儿地送回家才好。”

“你叫裴祐也小心点儿,虽然不知道他们对人家做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闻言忽然睁开了眼,安宁笑笑道,“那也要嘱咐姐夫呢。”

横了她一眼,安康知道她一向好了伤疤忘了疼,干脆也不理她,“阿爷说最近天气不错,宫里又有喜事,想要办场马球赛,到时候那些世家的公子小姐都会来,肯定很热闹吧。”

“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闻言打了个激灵,安宁一下子就醒盹儿了,困意全消。

从前也是在马场上,裴祐被戚安逸的人使阴招摔下了马,安定找不到替的人,强拉着荀域上场。北国的少年策马扬鞭,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扭转了局势,连自己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那是荀域第一次与戚安逸碰面,本以为不过是偶然,然而安宁在很久之后才弄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戚安乐在背后出的主意。她知道自己的阿兄在马场上赢不了戚安定,可戚安逸好面子,真刀真枪打不过肯定会想别的辙,而万一戚安定的队伍有人受伤,那对方必会找人帮忙。

戚安逸因此才注意到宫中还有一个北国的质子。

皮囊好看,又无权无势,除了任由他们兄妹两个欺压之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只是这一世,荀域在宫中没有丝毫消息,而戚安乐又被指去和亲,兴许毫无交集也说不定。

“能有什么事儿,阿姐你的事儿都解决了,等阿兄娶了苏家大姑娘,我也会顺顺当当嫁给阿祐,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若是前世那些意外一个个被修正,也不知最终的叛乱会不会随之消失,安宁记得从前是因为有地方闹了饥荒,阿爷明明派了人去赈灾,但灾情却越闹越大。

起初是草寇趁机在京都附近烧杀掳掠,到后来各地的流民竟开始揭竿起义,最后城里的禁军将领被杀,兵士临阵倒戈,皇城成了孤岛,这才导致父兄惨死的结局。

阿祐趁乱把她送去北国,后来戚安逸成了傀儡皇帝,南国自此不复从前。

就算真的如从前一样,她也绝不会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荀域身上,她要救的人多了去了,他排都排不到。

第29章 拧着

春末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

许是在北国的胭云台待久了,安宁对于故国的天气竟有些不适应,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一袭朱砂色宫装的小姑娘不停摇着团扇,哪怕此处清风阵阵,却依旧消弭不掉她心中的烦躁。

绿树红衣,色彩浓艳,可再美的画卷也抵不过少女眉心一蹙。戚安宁不高兴,整个宸佑宫便失了颜色。

“公主可是有什么愁事儿么,自从那日打凤仪殿回来,她就一直闷闷的,我记得她并没有跟谁闹别扭啊。”春樱在一旁看着,心中不解,却并不敢贸然过去。

“莫不是为了苏家二姑娘吧,毕竟太子爷快定亲了。”棠梨在旁边应了一句,引得春樱频频摇头。

“不会,公主与苏锦绣不要好了。”

“就是因为不要好,还偏要装着要好才难受嘛,人啊,心里怎么想就该怎么做,为什么总要拧着呢,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公主这个样子,我看着都别扭呢。”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动静,安宁抬头对着自己两个侍女道,“去叫芸姑给我做碗樱桃酪来,要冰的,多加一点蜜。”

闻言忙走了过去,春樱劝道,“公主,这还没入伏呢,何况您快来月事了,不能吃冰的。”

“太医说过,您体寒,吃多了会肚子疼。”

她当然知道自己体寒,荀域也知道,可还是把她扔在了胭云台,以致于她每次疼得都睡不着,一边忍一边哭,早上起来时还要对着那些冷餐冷饭,到后来不止肚子疼,胃也坏了。

“我偏要吃,快去快去,春樱,你这般啰嗦,以后夫婿会烦死的。”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春樱委屈巴巴地退下了。

安宁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可她心里烦得很,只能拿人出气。

从前也是这样,一不高兴就折腾荀域,到最后把人折腾得再不理她了。

“公主,马球赛的名单定下来了呢,太子和逸王爷各选了一队人,皇后殿下又给那些贵女都下了帖子,有苏家的两个姑娘,宜芳县主,还有靖国公府和伯爵府家的几个姑娘到时候肯定很热闹。”

“伯爵府,哪个伯爵府?忠勇伯府?”安宁从石桌上抬起头来,继续问到,“他家四少爷都病了,三个姐姐还有心来看马球赛?”

真是心大。

摇了摇头,棠梨也不清楚这些个宅门儿里的事情,只知顾齐欢是庶出,却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一直都是被捧在手心儿里的,如今病了,伯爵府派人连御医都接去了。

“莫不是见弟弟不行了,姐姐来充门面,让人觉得伯爵府无事,顾齐欢无事,过几日再议个亲,冲冲喜?”安宁想着从前的事,这才记起来,那年顾家风风火火地把姐弟四人的婚事在不到两个月内就都定下来了,结果好不容易挨到姐姐们都出嫁了,顾齐欢竟然死在了洞房花烛之夜。

可怜那个侍郎府的姑娘自嫁过去第一日就要守寡,还被人说是克夫。

“那这伯爵府也太过分了吧,把咱们陛下的马球赛当成相亲局了。”棠梨最听不得这种,愤愤道,“幸好您和长公主的婚事差不多都定下了,不然好郎君要都被她们祸害了可怎么办。”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托腮道,“莫不是你也有心上人,怕被她抢了去吧。”

知道自家主子爱揶揄人,棠梨一脸苦相,“公主别打趣我了,是因为裴公子和蒋公子那日都要来呢。”

闻言止住了笑,她记得从前蒋云深是不喜打马球的,若是他来了,那阿兄便有替代的人选了。

正想着,春樱刚好端了碗樱桃酪来。

“多拿几个勺子,咱们三个人分着吃,这样就不怕肚子疼了。”见两个人愣愣的,安宁笑道,“要疼一起疼。”

主仆三个于是笑作一团,春樱也不委屈了,高高兴兴和棠梨吃起甜食来。

可惜最后安宁还是中了招,是夜,小姑娘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连喝了两碗姜汤才缓解。

“为什么你们都没事儿,就我不舒服。”一脸怨念地看着她们,熬过那几天的戚安宁依旧病恹恹的,抱着春樱撒娇,“早知道就该听你的话,我以后再不骂你了,谁娶到你那是谁的福分。”

她上辈子孤身一人去了北国,所以并不知道这两个侍婢最后结局如何,不过既然重来一世,她定会给他们寻一门好亲事的。

春樱哪里见过她这般,忙安慰着,“公主这样说就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恨不得能替您疼呢。”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起身道,“罢了,咱们去长姐那儿吧,这几日在床上待的我都快发霉了。”

“让棠梨看家,你陪我就好。”

主仆两个行至一半的时候,夜风将春樱手里的灯笼吹灭了,“去旁边宫室借个火儿,我就在前面的廊桥上等你。”

因着宸佑宫是后来建成的,所以离安康的柔福宫还隔了一段距离。陛下为了让两姐妹来去方便,特意叫人在宫道上建了一座廊桥,不但能够缩短路程,且站在上面还能俯瞰整个皇宫内院。

安宁低头看着宫内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种淡淡的温暖萦绕心头,同样是高处,这里比胭云台可好多了。

出神的空档,忽然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安宁一眼便认出那是裴祐,忍不住朝他招手,“阿祐!”

从高处探出半个身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正在靠近。

就在裴祐抬头的时候,戚安宁被人从高台上推了下来,少年吓得面如纸白,拼命朝廊桥下跑去,只是距离太远,眼瞧着人就要摔在地上了。

戚安宁只觉呼吸都停滞了,耳边徒留徐徐风声,仿佛又把她带回在胭云台的那一夜。

她闭上眼睛,无法相信自己每次都是死于坠楼,她才把长姐救回来,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

只是那种粉身碎骨的痛感迟迟没有来袭,戚安宁不甘心,哆哆嗦嗦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双凤眸,带着几分关切,却只叫她一颗心颤的更厉害了。

第30章 病发

“放放我下来。”戚安宁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脚才沾地就忙不迭往后退。只是她腿还软着,一下没站稳又往后面倒去,幸好裴祐及时扶住了她。

荀域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没事吧?”

根本不理他,安宁活像是见了鬼一样,死死扒着裴祐不放。

“安宁不怕,不怕。”少年此刻还惊魂未定,他没办法想象若是荀域晚了一步,等待安宁的会是什么,“多谢殿下了。”

“无妨。”轻轻颔首,荀域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安宁,这是北国的皇子,你记得么,我跟你提过的,荀域。”裴祐轻声安慰着,倒不是他不愿意被她抱着,只是毕竟当着外人,他们这样一直搂搂抱抱,要是被传出去,她会吃亏的。

抬头瞥了对方一眼,随即又收回了视线,戚安宁当然知道他是谁,她只是不想见他,更不想认识他。

“你是不是伤到哪儿了?”看她全身都在抖,荀域上前一步问到。

戚安宁见他朝自己走来,迅速藏到了裴祐身后,不停摇着头,“我我怕高怕高”

闻言于是止步,一阵夜风袭来,摆弄着周遭的烛火,连带着将少年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晦暗不明。荀域见不远处有个宫娥提着灯急急往这边走来,对着裴祐拱手行礼,转身便离去了。

“安宁,你这样抱着我不合规矩”

身后人的对话轻轻落在耳朵里,荀域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来。

回应裴祐的女子声音染了怯意,像是秋夜寒蝉,无力又可怜,“不是都快订婚了么,没关系的。”

“我不舒服,要抱抱才行。”

笑容转瞬即逝,荀域忍不住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她正埋头在那个书呆子怀里。

赶来的春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借火回来,廊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了,低头时才看见自家公主和两个男子待在一起,于是便匆匆赶了过来。

裴祐将方才的事说给她听,小丫鬟吓得差点儿哭出来,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不只是她,整个宸佑宫都别想活命。

“我,我要去长姐那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安宁是不敢一个人了,两个人将她送到柔福宫,小姑娘一进门就开始掉眼泪。

安康正在花厅里绣着帕子,喜庆的红绢上是一朵花开并蒂,见裴祐来了,女子慌忙将绣篮儿藏了起来。

有些纳闷儿外面的人怎么也不通传,待看见满面泪痕的戚安宁时,安康讶异地问到,“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有人从廊桥上把安宁推了下来。”裴祐替她回了一句,她此刻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整个人呆呆的,大概是真的吓坏了。

“什么?”戚安康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见春樱对着她点了点头,这才反应过来,“是谁,宫里难道进了刺客么?快,快去通知父皇。”

伸手拉住往外走的冬喜,戚安宁摇摇头道,“别告诉父皇。”

前世里她并没有遇到过这件事,也就是说,她之所以被人推下高台,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最近做的事情得罪了谁,叫人将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这才恨不得除之后快。

既是如此,那八成和栖鸾殿逃不了干系,但眼下什么确凿的证据都没有,万一这背后还有什么别的阴谋,敌暗我明,根本防不胜防。

倒不如息事宁人,叫对方摸不清他们想做什么,兴许还能收敛下,或是露出什么马脚来。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亲,只要戚安乐好好嫁到蜀国,不要拖累她的长姐,那便万事大吉了。

安康听完她担心和亲的事有变数,眼眶酸涩,抱着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我,他们可是要杀你啊。”

想说就算用自己的命换阿姐的命她也觉得很值,但安宁实在没有力气,她心里怕得要死,不是因为这宫里有人要置她于死地,而是因为她到底还是跟荀域碰见了。

一想到对方的样子,安宁就止不住地抖。

“春樱,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么?”见妹妹不说话,安康也不敢再刺激她,只好询问起她身边的婢女来。

摇了摇头,一旁的春樱也没缓过劲儿来,进了屋还一直攥着那柄灯笼,“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着道,“长公主恕罪,是奴婢没有看好殿下,让殿下遇险,奴婢,奴婢该死。”

“好了好了,都说不会告诉父皇了,你别怕。”安慰着她,这也是安宁不敢声张的另一个原因,若是把事情闹大,不论查得出查不出背后主谋,她身边的人按例都要受罚。

她可舍不得他们挨罚。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使劲磕了两个头,春樱抽咽着,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阿祐,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在宫里?”眼见时候不早了,又是在长姐宫中,裴祐在这儿着实不便,“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回去吧,不要跟太傅说。”

“太子殿下要跟我们聊马球赛的事情,一不小心忘了时间,”裴祐回想方才的一切,依然觉得后怕,“幸好荀域碰巧路过,安宁”

“所以不是裴祐救了你?”安康听见他们提起那个北国的质子,这才明白过来,“还好阿爷心存善念,担心他的安危把他接进宫里,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阿宁,那些害你的人终究会遭报应的。”

安宁此刻没心思想他们会不会遭报应,反正不论别人怎样她都已经被害了。

且从前阿爷的这些善念也被她糟践的一点儿不剩,荀域最后对她什么情分都没有了,南国的收留于他而言只是耻辱,不是恩义。

是夜,安宁控制不住地回忆着从胭云台上跳下来的场景,彼时她也曾希望荀域会在最后时刻接住自己。

然而直到坠地,男人都没有出现。

那些可怖的场景一路追进了梦里,以致于她闭上眼睛就开始做噩梦,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戚安宁终于捱不住,又犯了哮症。

第31章 良配

安康一直守着妹妹,眼看着太医们紧锁的眉头,她一颗心几乎悬在了嗓子眼儿。

卢氏和太后都赶了过来,婆媳两个互相安慰,眼圈儿都是红红的,戚长安也一下朝就来了,威胁着太医若是不能把他的宝贝女儿从鬼门关拉回来,便要他们一同跟着陪葬。

好在临近正午的时候,安宁醒了过来,人虽然还很虚弱,但终是性命无虞。

眼瞧着一群人围在小姑娘床前嘘寒问暖,太医署的人硬着头皮劝道,“陛下,殿下大病初愈,一定要保证殿中空气流通”

戚长安刚开始还没听明白,待到太后拿着拐杖杵他时,这才反应过来。

众人于是全都退到花厅里,卢氏拉着安康的手问到,“宁宁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又发病了?”

不敢说实话,戚安康想了想才道,“昨晚她说闷得慌,想来我宫里跟我作伴,许是那个时候人就不太舒服了,只是没往这上想。”

“有可能,一般有哮症的人病发前都容易觉得胸闷,喘不过气,微臣不是开了药叫殿下放在香囊里么,可一定要随身带着,万一不舒服就先闻一闻,然后尽快通知臣等,切不可再向今日一般,等到病发才诊治,若是一不小心耽误了,那可就回天乏术了。”虽然知道这样说有些不太吉利,可赵太医还是忍不住。

点了点头,卢氏仍有些担忧,“这孩子性子活泼,平日里总是爱跑爱闹的,依太医所见,是不是该叫她多在屋子里待待,别总出去?”

恨不得将自己的女儿锁在殿中不错眼儿地看着才好,身为母亲,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多经历一次了。

“那怎么行,若真是那样,哀家的乖孙不病死也要闷死了。”太后并不赞同儿媳的想法,只是她老人家心大,一口一个“死”字,把戚长安的脸都气白了。

“母后,安宁不会有事的,您别这么说。”

闻言才知自己说错话了,老人家忙啐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安宁才不会死。”

见帝后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赵太医忙上前打着圆场道,“倒也不能一直关着,那样对殿下的身体恢复并没有什么帮助,虽说得了这种病不宜过度劳累,但适量地动一动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平日里常出去散散步,只要不是赶在柳絮横飞的季节就是了,避开春日,一般都没有问题。”

“还有,一定不能受惊吓,有些病人冷不防被吓着或是受了什么大委屈,情绪激动,都有可能发病。”

“好好好,本宫知道了,一定不会叫她委屈,凡事都顺着她就是了。”卢氏抚着心口忙不迭应下来,言毕还不忘又加了一句,“纪嬷嬷,多给她备些香囊,分发到宫中各处,以防万一。”

“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行了个礼,纪嬷嬷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就把事情安排下去了。

“你们都听清楚了么,谁都不许惹三殿下生气,更不许给她委屈受,”对着屋子里的人严肃地说了一句,戚长安仿佛并不知道向来只有安宁给别人气受,只一味纵着她,偏心到没边儿。

“安康,你是姐姐,安宁若是犯了什么错,你就多担待点儿,还有安定,告诉那个臭小子,不许欺负妹妹。”

“是,阿爷放心,这几日就让安宁住在我这儿,也方便我照顾她。”安康应了一声,对阿爷的厚此薄彼见怪不怪。

倒是卢氏听不下去了,嗔了自己的夫君一眼道,“谁敢给她委屈,她那个脾气和你一样,急得很。”

“安宁的病又不是随了朕,你不检讨自己,总爱挑朕的错。”哼了一下,女儿这个样子完全是跟她这个当娘的学的,戚长安最恨妻子不分场合地怼自己,总是让他下不来台。

“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太后打断了,卢氏别过头去,干脆不理他。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少说几句,你都知道她的病是从哪儿得的,那还不对你媳妇儿好一点儿,万一把她气病了,怎么办?”太后一语中的,两个人闻言都乖乖闭了嘴。

见自己说话这么管用,老人家冲着安康挤了挤眼睛,然后便高高兴兴回宫去了。

“你可不要生病,你生病了,这宫里那么多事情要谁管?”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戚长安是真的担心卢氏被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哼,不是还有乔氏么,她最会打理宫务了,这些年后宫风平浪静,不都是乔贵妃的功劳。”知道对方是在服软,可卢氏就是忍不住,总想揶揄他两句。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她,后宫风平浪静是因为朕,朕要是娶得多,怎么可能风平浪静。”

终是被自己的夫君逗笑了,卢氏和戚长安一前一后出了柔福宫,安康看着双亲像小孩子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转身朝房间里走去,见安宁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她走过去给妹妹掖了掖被子,“是不是吵醒你了?”

点了点头,小姑娘应了一句,“我都听到了呢。”

“听到什么了?”

“阿爷说满宫的人都不许欺负我,不许给我气受。”

见她得意的样子,安康忍不住啐了一下,“小滑头,仗着自己得病,愈发无法无天了。”

“戚安乐不是也仗着和亲的事,在宫中作威作福么,她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再说,我又没祸害旁人,我都是自己犯病自己遭罪,阿爷多疼我些怎么了。”

被她这些歪理弄得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道,“幸而你要嫁的人是裴祐,他那个人性子这么温和,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安康低着头,叫人瞧不出她面上的情绪是喜是悲。

一想到自己绣的那株并蒂莲,少女忍不住嗫唇,有几分羞怯,又有几分难过。

“阿祐脾气是很好,就是有些呆,昨日我都要吓死了,抱着他不松手,你猜他同我说什么?”没有注意到长姐的异样,安宁想起当时裴祐的样子就生气。

“说什么?”

“说这样不合规矩。”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到最后有些苦,安康想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大抵就是这样。也不知这样的安宁与裴祐,究竟是不是良配。

第32章 一家人

戚安宁卧病在床的几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言官针对她的哮症大做文章,要陛下准太医好好查一查戚安定的身体是否康健,以防对方也患有顽疾,致使社稷不保,国祚不稳。

戚长安闻言勃然大怒,下令重责那个言官,可即便如此依然堵不住悠悠众口,朝堂上对于易储之事的争论愈演愈烈,连后宫众人都听到了风声。

“瞧瞧,原来推我下高台只是开始,栖鸾殿的人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把连环计都用上了,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他们是算准了我会发病么?”安宁正在房间里跟长姐下棋,听见夏吉的回话,忍不住哼了一下。

“哮症那东西根本查不出来,言官此举就是想惑乱人心。”

“咱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咱也不敢问。”夏吉替二人摇着扇子,愤愤道,“不过好在太子爷没受什么影响,依旧和那些同窗准备马球赛,都不怕陛下责问的。”

“这有什么可责问的,阿兄是想叫那帮朝臣们看看他身子骨好得很,对付这些惯会耍嘴皮子的人,眼见为实才是最好的回击,所以这场球赛阿兄必须要赢,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戚安逸得逞。”

“公主说的对,干脆直接把逸王爷打落马,叫他一两个月下不来床,那些人啊就不敢再说些什么了。”夏吉兴奋地挥动着拳头,对安宁的话很赞同。

睨了自己的婢女一眼,安康追问了一句,“那苏相呢,苏相那边说什么了没有?”

“苏相什么都没说,既没帮着咱们太子,也没帮着那些言官,算是中立吧。”

“阿兄和苏锦棠的婚事就差一道旨意了,他若是说什么便有偏帮之嫌,兴许还会落人话柄,保持中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落下最后一子,安宁笑道,“阿姐,我赢了呢。”

看着面前的棋盘,少女一脸不可置信,安康抬头看了看夏吉,果然见对方也傻了。

戚安宁这个臭棋篓子什么时候棋艺变得这么精湛了,竟然能赢她。

“对了,我得回宫一趟,叫棠梨把苏锦绣给我找来,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不能让她在这紧要关头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将棋子胡乱收拾起来,安宁起身要走,却被长姐一把抓住了。

“你就先别操心别人了,裴祐都来了好几趟了,你当真不见他么?”这几日裴祐每每来探望,安宁都拜托她出面打发了对方,弄得安康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想起对方失落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安宁其实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讲道理,可她就是生气,气他在荀域面前不肯对自己好一点,气他竟然还感谢那个王八蛋。

就算对方再接住她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过他从前所做的那些事,戚安宁从心里祈祷两个人再也不要碰面,就算万一见面了,她也不会给荀域任何好脸色的。

要是他还敢像从前一样耍手段哄她上钩,她必要一拳打过去,打到他亲妈都不认识。

抽回了手,小姑娘气鼓鼓地说道,“叫他专心帮阿兄比赛,赢了我就理他。”

回宸佑宫的途中,戚安宁意外地遇见了苏锦棠。

少女似是刚向中宫请完安,正打算出宫去,给她行了个礼便想走。

“嫂嫂别走,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安宁拉住她,满面堆笑,倒叫对方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苏锦棠的婢女挡在主子身前一通解释,什么家中还有事情不便久留,什么天色不早逗留宫中不合规矩其实就是担心她找对方麻烦,想要赶紧躲开。

“不会很久的,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使了个眼色给棠梨,叫她拖住这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自己则把苏锦棠带到了一旁的假山下。

“嫂嫂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松开她的手,戚安宁郑重地给她行了礼,“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嫂嫂见谅。”

苏锦棠何曾见过她这样,对于这个准小姑子,她从来都是能忍则忍,能躲就躲,尽量不跟她正面冲突,而今对方忽然转性,倒叫她有些诚惶诚恐。

“殿下言重了,您是公主,怎么能向我行礼呢。”朝她福了福身子,态度不卑不亢。安宁这才知道苏锦绣那一身闺秀气是从哪儿学来的,原来正主儿在这儿。

只是苏锦棠身上那分与生俱来的傲气,她再学个几十年也学不会。

“你马上就是我嫂子了,自然受得起,对了嫂嫂,朝上的事情你听说了吧?阿兄被那些言官编排,处境艰难,你可愿意帮帮他?”

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殿下,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清楚,家父也不许我们胡乱置喙,恐怕是爱莫能助了。”苏锦棠对安宁始终放不下戒心,担心对方诓骗她。

易储兹事体大,稍有不慎,自己倒霉便也罢了,她更担心拖累了戚安定和爹爹。

“嫂嫂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阿兄,定不会像那些人见风使舵,见他失势就弃之不顾。”

闻言,苏锦棠语气坚定地回道,“自然不会,我们……”

想说夫妻一体,当然要风雨同舟,可他们还没定亲,这么说了要被人笑死了。

见她脸红了,安宁狡黠一笑,想着与其靠裴祐那个书生在马场上帮他阿兄,倒不如使点美人计来得有效,“我就知道,嫂嫂,我只是想叫你去鼓励下我阿兄,如是你肯给他打打气,那就算为了你,他也会好好比赛的。”

毕竟什么排兵布阵也比不上一颗必胜的决心。

“就就这么简单?”似是不敢相信她拦下自己就是为了说这些,苏锦棠一脸不解。

“对啊,就这么简单,你应该知道这比赛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吧。还有还有,千万不要告诉苏锦绣,更别让她知道咱们见过。”

听到后半句时,苏锦棠更糊涂了,“公主为何这样信我,我记得您同锦绣关系,更好些。”

想着总不能说自己重活了一世,安宁眉眼一弯,笑得人畜无害,“我阿娘说了,你既然都快嫁过来了,那以后就是一家人。”

“和苏锦绣再亲,难不成还能比家里人亲么?”

第33章 将就

被她一句家里人说得暖暖的,苏锦棠面色一红,轻轻颔首,“好,我知道了。”

安宁见她终于放下戒心,笑容愈发得甜,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女子闻言有些诧异,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棠梨,咱们走吧。”招呼着自己的婢女,戚安宁这才往宸佑宫走去。

“公主,您方才和苏大姑娘说什么了?”棠梨好奇心重,忍不住问到。

“没什么,对了,你不用去宣苏锦绣进宫了,这事儿就交给她嫡姐好了。”

言毕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安宁想着既然事关兄长,不如就全拜托给苏锦棠,也省的自己去跟苏锦绣做戏,她不是爱学人家么,那这次就看她能不能学会。

回府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已经是春末了,府门外的绿树早就枝繁叶茂,被这细密的雨水一洗显得愈发透亮。赏心先下车,撑起一把油纸伞后,这才掀开车帘去扶里面的苏锦棠。

一袭杏色衣衫的女子缓缓下车,映在这浓墨似的树影里,就像是一朵默默绽放的娇花。

苏锦绣最讨厌嫡姐身上那股清冷气质,凡事不争不抢,却一直都傲立枝头。

有的人,命就是这样好。

见人进来了,苏锦绣忙退到一边的庑廊处躲起来,她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只是没想到姐妹俩纵使不投脾气,可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许多年,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苏锦棠的眼睛,从前不说,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

可事关戚安定,苏锦棠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雨珠子,淡淡开口,“今日在宫里听见的那些话不要外传,这几日无事便不要再去了,朝堂上风声正紧,此刻要是出了纰漏,很有可能连累父亲。”

“姑娘,太子的位置真的要保不住了么?”

“别胡说,一切都还不确定呢,反正咱们多避避嫌就是了。”

“那这事儿要不要也和二姑娘说一声,她跟三公主要好,万一”

“她若愿意去就叫她去,腿长在她身上,咱们还能把她绑不住不成,万一出了事,就叫她自己兜着,干咱们什么事。她不是喜欢太子么,现下雪中送炭,兴许就真入了对方的眼呢,也省的她以后另攀高枝,我还要低她一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苏锦棠鲜少如此,可其实不论她说什么,对方怕是都会觉得被轻视了吧。

言毕朝庑廊一角扫了一眼,苏锦棠佯装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躲在暗处的人心里咯噔一下,苏锦绣很快就明白过来,长姐和爹爹这是打算“袖手旁观”,看看最终鹿死谁手,再决定帮谁。哼了一下,难怪她今日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原来是在宫里打探消息了,所以什么真心喜欢都是假的,其实苏锦棠看重的也不过是戚安定的太子之位。

前半生顺风顺水,自然希望后半生也能高枕无忧,反正她和戚安定的婚事还没定呢,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既如此,自己才不会傻傻地被她拖下水,从前她跟防贼似的防着自己,生怕被抢了风头,而今前景不定,竟想屈就她苏锦绣做一个普通王爷的妾室,简直做梦!

这样想着,苏锦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回到房间,将那件用来巴结戚安宁的骑装扔给了小满。

“这衣服太瘦了,改一下,我马球会上要穿。”

“这件不是给三公主的么?”看了看那衣服,小满一脸不解。

“谁说的,马球会上这么热闹,我自然要打扮得出挑一些,这么好看的衣服怎么能不留给自己。”

戚安宁是不会在乎什么衣服的,几日后的晚上,小姑娘在寝殿里看着裴太傅府上送来的骑装翻了个白眼,“我又不会骑马,再说了,我穿什么用得着太傅府操心么,管得也太宽了。”

闻言忍不住笑笑,棠梨将那套衣服又往前递了递,“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嘛,公主好歹给个面子,不然一直这么僵着,日后更没法和好了,您都不知道,裴公子送这套衣服过来的时候,表情可复杂了。”

有些害羞,又有点儿期待,除此之外,裴祐最关心地便是她能不能理自己。

“不是都说了比赛赢了就理他么,怎么没完没了的,罢了罢了,拿来试试吧。”叫棠梨伺候着穿上身,结果竟不合适。

安宁气得将衣服脱下来扔在了一边,“他连我有多高都不知道,这衣服长姐穿还差不多。”

“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不穿了不穿了。”

棠梨也有些无奈,想说这裴公子看着挺心细的,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公主穿什么尺寸只要找内务府的人问问就是了,哪还至于差这么多。

“兴许是裴公子不好意思问,叫府里的绣娘估摸着做的,这才”

“他什么都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面皮儿那么薄算了算了,我懒得说他,你把衣服拿去给芸姑改一改吧。”到底心软下来,毕竟两个人是要过一辈子的,如今因为这面点小事就忍不了了,以后怎么办。

且她想着大概自己在荀域面前,就如裴祐一般吧,刚开始她还做作威作福了一阵子,而裴祐一直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

“棠梨,其实将就一个人也挺难的,是不是。”

喃喃了一句,逗得小丫鬟笑出了声,“裴公子都不觉得难,您叫什么苦。”

在她看来,这世界上最难伺候的就只有自家主子了,跟戚安宁比,旁人性子都好极了。

“去去去,我看你今日也别当值了,一点不会说话。”

“那可不行,公主您病刚好,万一”棠梨不肯走,生怕她夜里又有个好歹。

“只要你不在这儿气我,我哪儿都好,行了行了快出去吧,我这几日一直喝着药呢,什么劳什子的病痛都要被苦跑了,不会来烦我的。”索性起身把人推了出去,枉顾棠梨在外面求着,安宁就是不许她进来。

好一会儿之后小丫鬟才放弃,只道自己就在门口守着,叫她有什么事就叫自己。

第34章 夜半追杀

戚安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明日就要去马场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如从前那样遇见荀域。

想着自己干脆就不要去了,可又怕扫了大家的兴致,毕竟这场球赛很重要,东宫和翊尘宫摩拳擦掌,若真要她留守在宸佑宫等消息,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安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从前,撒娇耍赖地磨荀域带她偷溜出宫去玩儿,而这一次的目的地,则是都城里有名的销金窟,醉梦楼。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那儿被戚安逸撞了个正着,荀域带她跑了三条街都没甩开对方的人,哪怕凭他的功夫想要逃脱简直易如反掌,可对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抛下她不管。

最后的最后,她被阿爷禁足半个月,而他则被打得整整两个月没下床。

安宁是从梦里哭醒的,她还记得少年身上的伤触目惊心,叫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质子,说白了就是软禁的犯人,打骂都随人心愿。

那时荀域还逗她,说若是心疼就嫁给他做媳妇儿,毕竟这两年他带着她几乎逛遍了整个都城,且每次被抓到,他都一个人扛下所有罪责,替她挨打受罚。

记得自己那时是答应了的,因为她认定荀域会护着她一辈子。想起那些可笑又幼稚的一厢情愿,戚安宁抹了抹脸,躺在床上唤道,“棠梨,棠梨”

殿外没有丝毫回应,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该把人轰出去。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安宁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竟听见妆台旁的窗子外边有动静。

蹑手蹑脚地走近,正想着宸佑宫是不是有老鼠,却突然看见一个人翻窗而入。

未等戚安宁叫出来,对方便一把将她带进怀里,还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哪怕屋子里很黑,而他的动作也足够快,可安宁还是认出来了。

是荀域。

想叫他放开自己,但越挣扎对方便越用力,戚安宁觉得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索性用手肘往后使劲怼了一下。

闷哼一声,果然松开了一些,但也只够她喘气,不够她逃跑,因为荀域的另一只手还圈在她的腰上,怎么推也推不开。

“你要憋死我么?”

荀域闻声愣了一下,悬在半空中的手既不敢放下,也不敢再去堵她的嘴。戚安宁有哮症,这是整个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好,只要你不叫。”

声音从身后传来,呼吸扫在她耳垂上,痒得她直缩脖子。

“你放开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去推他放在她腰上的手。

没动。

也不知道这个王八蛋怎么那么无赖,戚安宁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叫你放开。”

“那怎么行,万一你跑了,或是叫出声来,我够都够不着。”轻笑了一下,叫人几乎能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再说,你不是说不舒服要抱抱才能好么?”

听见他把自己对裴祐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安宁气得脸都红了,好在殿里黑,看不太清。

“他是我未婚夫!”

“据我所知,你们还没订婚了吧。”

戚安宁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废那么多话,还不如趁机喊一嗓子,把人都招过来,打这个混蛋一顿。

一个质子夜闯公主寝殿,不打死也要打残。

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荀域一把堵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叫,万一把戚安逸招来,你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那个兄长是什么人,你该清楚吧。”

想问他究竟怎么得罪了戚安逸,竟叫人夜半追杀,却见外面影影绰绰地亮起一片烛火,像是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来了。

安宁伸手将旁边的灯罩子取了下来,荀域见状即刻吹熄了里面的蜡烛,又拖着她往里躲了躲,避开了那扇窗子。

“多谢。”柔声说了一句,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连个正脸都没瞧着。

“你那日救了我一命,今天就当还你了。”这样从此以后她就不欠他什么了,都是他欠她的!

“举手之劳。”荀域笑笑,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扒开窗缝往外面瞧着。

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叫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儿,她有多久没这样看过他了,上次在廊桥下,她甚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他,怎么现在倒要她处处躲着。

见对方把窗子关好,安宁迅速低下了头,那些腹诽也随之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不会进来的。”方才应该是芸姑他们听见了动静,打着灯笼出去看。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这儿的。”三公主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就是借戚安逸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夜闯宸佑宫。

戚安宁忽然有些生气,他对她从来就只有利用,以前是,现在也是,说不定连上次救她都是算计好的,不然何以解释他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还这么巧接住了坠楼的她。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今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会再有下次了。”

言毕便往外走,荀域跟在她身后,一直到了亮一点的地方才发现,小姑娘眼圈儿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被对方一把打开了。

“你干嘛?”

有些尴尬,荀域轻咳两声,笑道,“我怕我现在出去会被他们堵个正着,不如公主再收留我一会儿。”

“你想得美!”推搡着让他出去,正好听见芸姑的声音。

“你这丫头怎么睡在外面,公主呢?”

棠梨解释了一番,荀域这才知道原来戚安宁和裴祐闹别扭了。

方才那些眼泪,是为那个书呆子流的。

“公主不叫你进去你就真不进去啊,等她睡着了再进去候着不就是了。”

开门的一瞬间,棠梨看见一袭寝衣的女子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对着她抱怨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公主,刚刚逸王爷来过,说是在抓什么刺客。”芸姑向她福了福身子,解释道。

没有理会她的话,安宁打了个哈欠,语气不耐,“好了好了,我困了,你们都退下吧。”

言闭便将门关上了。

第35章 必胜

戚安宁长舒一口气,转过头去又瞪了荀域一眼。

“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再不走,我就叫人去通知戚安逸,捉你回去!”

“多谢公主。”拱手行了个礼,荀域跟着她折返回内室。

小姑娘甩了鞋坐回床上,一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脚,“要不是怕那些人胡乱说话拖累我清誉受损,我才不会收留你。”

见她气鼓鼓的,荀域笑着凑了过去,“公主就不怕我乱说么?”

“我阿爷会割了你的舌头,扒了你的皮。”

哼了一下,她现在可是在南国,不用受他那些闲气,反正两个人这辈子是不会在一起的,她想骂就骂,他一个质子能把她怎么样。

一不小心便活回了从前的样子,只是目的却截然相反,从前她是为了证明荀域爱她,所以才作天作地,而现在,她是希望这个男人能早早看清自己有多娇纵刁蛮,离她越远越好。

听着那些威胁的话,荀域脸上闪过一丝苦笑,随即又恢复如常。

“你到底怎么招惹戚安逸了,让他一路追杀你到这儿。”前世里这他们三个要到明天才会见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荒唐王爷竟大半夜的满宫找人,还给荀域扣了这么大一个罪名。

“我看见他在马厩里对你阿兄的马做手脚,被他发现了,所以才逃到这儿来,好在天色暗,他没看清我是谁,只要一会儿能顺利回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什么?”戚安宁瞠着眼,一下子困意全消,“他做了什么?”

荀域斜倚在月门上,双手交叠胸前,“我没看清,只能赶在明日比赛之前好好查一查。”

早该猜到那个人渣为了赢什么下作的事儿都干得出,明日阿兄输了比赛事小,万一堕马摔伤了身子,那可就糟了。想到这儿,戚安宁恨不得即刻去东宫一趟,可又怕打扰对方休息,一样于比赛不利。

“他们只祸害了阿兄的马么,那阿祐的呢?”忽然想起裴祐,安宁又追问了一句。

薄唇轻吐出三个字,荀域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不知道。”

看她不说话,复又补充道,“不过我猜戚安逸再傻也不至于把所有马都毒害,那到时候场面会很难看吧。”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安宁倚在床边,两人相对无言,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三公主,我这次又帮了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良久,荀域起身,再次打破了沉默。

“哈?”见他走了过来,安宁也不懂用被子挡下,就这么任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许是两人做过夫妻,她对他没有男女之间的防备。

直至发现荀域的目光停留在她胸口处,安宁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把被子扯了过来,“不要脸!”

“我什么都没看见……”吞了吞喉咙,荀域别过头去,“你好好睡吧,别忘了今天的人情。”

“明天马场见。”

眼见男人顺着窗子又翻了出去,安宁气得拿起手边一个软枕就砸了过去。只是随着枕头落地,戚安宁也像是泄了气一般,她光顾着与他斗嘴,都忘了应该提醒他别去马场才是。

就这样纠结着睡着了,翌日清晨,小姑娘脸色十分憔悴,一面梳头还一面打着哈欠。

“快一点,我今日要早些到马场。”催促着春樱,安宁心里着急,生怕那些少年郎等不及要先练一练。

“殿下是怎么了,离比赛还好一会儿呢,我看您气色不太好,是昨晚被那些人吵到了吧。”

摆了摆手,安宁此刻也没时间跟她解释,换好骑装就往马场跑。

南国人爱好风雅,春日踏青,夏日泛舟,闲时吟诗作赋,插花点茶…打马球不过是贵人们寻乐子的一种方式,因而场地并不算大,人数也少,与北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安宁还记得从前在异国看荀域打球时,总也不能体会这东西有什么乐趣,值得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在场上拼搏,若是进了球,简直比媳妇儿生了胖小子还高兴。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男人好胜心切,球场如战场,成王败寇,谁也不愿输。

春光明媚,正是打球的好时候,安宁见空旷的马场一侧聚着几个人,便知自己猜的没有错。

“阿兄。”没有靠得太近,小姑娘朝自己的兄长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戚安定于是走了过去,少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想来是已经活动完筋骨了。

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戚安定的脸色一变,皱眉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宫里的小内监不小心撞见了,昨夜戚安逸满宫抓刺客,你不知道么?”

哼了一下,戚安定手握成拳,骂道,“他也真是够蠢的,幸亏是没抓住,若是抓住了,就不怕人家把他做的事说出来么?”

“他是王爷,若是一口咬定对方撒谎,做奴才的能怎么办,阿兄,你可要好好检查一下,别伤着了。”

伸手刮了下妹妹的鼻子,戚安定笑笑,“放心吧,我们方才都查过了,我估计他见被人发现了,所以没敢动手。这样即便事情捅出去,也可以来个死不认账。”

“好了,马场尘土大,别呛着你,快去树荫底下歇会儿,你瞧瞧你,跑得满头的汗。”

“你不也是,”拿出帕子想给他擦,安宁忽而想到了什么,满脸促狭,“算了,等你赢了,叫嫂嫂帮你吧。”

戚安定被这一句嫂嫂烧红了脸,好在他刚出完汗,也看不出来。

少年归队,回头见妹妹依旧在场边笑着,忍不住用手肘怼了怼裴祐,“以后娶回去你可要好好管管她,不然有你受的。”

瞧见她穿着自己送来的骑装,裴祐勾勾唇角,根本没理会戚安定说了什么。

“你们看看,阿祐看媳妇儿都看傻了,这还没上场呢就这样,若待会儿真开赛了,他莫不是要从马上摔下来。”

“就是就是,我看就不要叫他上场了,免得他走神儿。”

“那可就没人了,阿深和阿祐的心上人都在场下,还有太子妃,完了完了,咱们这一队啊……必胜!”

少年们哄笑着彼此打趣,那样的场景落在眼里,堪比春日的艳阳,叫人心头一暖。

第36章 变脸

安宁坐到了场边的凉亭里,春樱拿出随身带着的团扇,为她打着扇,“公主一路跑过来口渴了吧,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方才她光顾着送信儿,一时倒也没注意,现在被春樱一问确实觉得有些气虚,“没事儿,哪就这么娇气了,喏,你看,我随身带着”往腰上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今日换了衣裳,那个装了药的香缨被落在了宫里。

春樱脸色都变了,忙起身道,“公主别慌,皇后殿下不是给各宫都分发了么,我就近先拿一个,再着人叫棠梨也过来。”

她怕自己一个人照顾不好戚安宁,想着干脆多带些人以防万一。

“又不是打架,那丫头昨天也没睡好,你叫她睡吧,一会儿阿姐不就来了么,你才不要慌。”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安宁摆摆手,“去吧,放心好了。”

斜倚在软枕上,安宁不住抚着心口,嘴里喃喃道,“不怕不怕,不会有事的。”

荀域走过来的时候,便看见她在自言自语。

“还在担心你阿兄?”

冷不防被他吓着了,戚安宁恨得狠狠剜了他一眼,她算是明白了,这男人就是要她命来的。

“怎么哪儿都有你。”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今日有比赛,我来看看,不行么?”自顾自坐在了她身边,少年的一只手臂随意搭在了椅背上,半点儿寄人篱下的收敛都不懂,“你阿爷可没说要禁足我。”

想着自己惹不起总躲得起,安宁干脆起身,想坐到另外一边去。

一把拉住了她,荀域的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了一个香囊来,“换了衣服,连药都没带吧,这个给你。”

露出一个诧异的神色,戚安宁止步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细细打量着她,小姑娘的头发随意编成了一个发辫,虽没有昨晚散开时那般娇美,却多了几分爽利。且衣服修身,勾勒出身形起伏,纤腰盈盈不及一握

他昨日揽过她的腰,知道那感觉。

“拿着吧,我又不会害你,这是皇后殿下分发下来的,我闻着味道挺清冽,就拿了一个,今日正好给你用上。”

犹豫了一下,戚安宁哼道,“不要!”

因为马匹的事情自己已经被他强逼着欠下一个人情,今日就算病发横死,她也绝不沾他一分一毫。

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荀域皱眉,收回了手。

“那我就自己带着。”

安宁于是又觉得吃了亏,好像有什么私密物件儿被他攥在手里似的,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阿宁,”安康带着侍女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失落的回了一句,见春樱取了香缨回来,小姑娘结过将它系在了腰上。

姐妹俩挨着坐下,安宁这才注意到阿姐今日也穿了骑装。

和自己不同,长姐自小便学什么像什么,不仅精通琴棋书画,骑术也很好,若是宫中组织女眷打马球,那肯定没人能赢过她。

不过及笄之后,安康便再没有上过场了,只能偶尔看看弟弟和同窗的比赛,过过眼瘾罢了。

“阿姐也想打一场么?”吃着她给自己带来的点心,安宁忽然有些羡慕蒋云深,自己重生一次依然走得磕磕绊绊,倒是这位阴差阳错下捡来的新姐夫好福气,竟然有幸把长姐娶回家,“叫姐夫看看,他夫人不但懂得点茶治香,烹菜管家,还会打球。”

啐了她一口,安康红着脸道,“点心都堵不住你的嘴。”

“阿姐你看你看,姐夫在朝这边看呢。”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场上的少年,安宁朝对方招了招手。

抬起头来,安康并没有去看蒋云深,她的目光停留在一袭白色骑装的裴祐身上,今日的他看上去不像是个温润书生,倒似个横扫千军的武将。

好在他们俩俱站在一处,所以根本叫人分不清她在看谁。

眼瞧着少女低下头继续跟妹妹叙话,蒋云深和裴祐相视一笑,又继续和戚安定商量一会儿比赛的事。

“裴祐的衣服,和你的是同一块料子做的呢,真是有心。”视线落在妹妹的衣衫上,虽然安宁的领口袖口都绣了花纹,可她还是看得出来,这件和方才少年身上那件很相配。

“是么?”抬起胳膊看了看,安宁倒不在意这些,“你不知道,他把我的尺寸都搞错了,这是芸姑改完后的样子,改之前的话你穿应该正好。”

“别乱说。”闻言脸又红了一下,安康端起茶来掩饰心虚,可心里还是闪过一丝喜悦来。只是这窃喜是偷来的,无可诉说,又叫人觉得看不见抓不着,转瞬就变成了愁肠百转。

“你瞧你,又多想了不是,对了阿姐,一会儿我又要和苏锦绣坐在一块儿了,你可别生气。”倚在她身上撒娇,其实安宁也不想离开,只是碍于事情还没办完,不敢掉以轻心。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撂我一个人,我都习惯了,”佯装吃醋,安康用扇子遮着嘴道,“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与她翻脸啊?”

正说着悄悄话,却见苏家两姐妹走过来对着她们行了礼。

安宁于是赶快坐好,安康也把扇子拿了下来,瞥了妹妹一眼,生怕露馅儿。

“绣儿,走,我们去那边坐。”起身要去挽她的手,冷不防地竟叫她躲开了。

苏锦绣往后退了一步,又福了福身子道,“殿下,我还是和长姐一起吧,那边日头大,怕晒着您,您留在长公主这儿,视野也好些。”

苏锦棠闻言也愣了愣,只是很快便反应过来,朝着安康和安宁点点头,便带着苏锦绣先走一步。

安宁看着远去的两个人,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及收回,良久才冷笑道,“她这变脸变得还真快。”

想来是自己的计谋成功了,难怪苏锦绣这几日那么安生,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兄长要比赛,她一定要来献献殷勤才是。

“嫂嫂也不派人来说一声,亏得我还担心她不肯照我的话去做呢。”

第37章 瞧不上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自己的姐姐,安康闻言面色有些冷,“这苏锦绣还真是贼心不死,阿宁,你做得对,若不是这样,她还要贴着安定不放,那安定的太子之位才真是不稳了。”

即便是世家公子的婚事也要讲求门当户对,一桩良缘不止对女子有益,对男子也是一样的。而身为皇子,妻妾的德行更关乎万民福祉,一旦选错人,葬送的可不仅仅是一家的富贵前程。

“阿姐,我是不是很聪明?”像是等着被夸赞的孩子,安宁笑道,“又聪明又俊俏,还很懂事。”

捏了捏她的脸,安康点点头,“是,我们家阿宁哪儿都好,裴祐才是好福气呢。”

来看比赛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些贵女依次给姐妹俩行礼,老远看见一个身着红色骑装的少女走过来,戚安宁长叹一声,眼神无比哀怨。

是宜芳。

“阿娘为什么要叫她来,明明知道她最爱找我麻烦了。”

“毕竟是皇叔的女儿,难不成满京都的贵女都邀请了,就落下她一个么?再说,你是公主,还能吃亏不成?阿爷可说了,不许旁人欺负你,想来皇叔应该嘱咐过她了。”安康笑笑,反正自己的妹妹在吵架这方面从来没输过,所以并不担心。

“那皇叔就不该叫她来,阿姐,你发现没有,宜芳这个脾气定是随了睿王妃,什么事儿都要抢尖儿拔上,我听阿娘说,年轻的时候睿王妃可爱同她比了,阿爷临幸了乔氏之后,她居然还巴巴儿跑来说风凉话,气得阿娘见了红,睿王府上下被阿爷一通斥责,还差点儿逼着皇叔休妻。”

摇了摇扇子,小姑娘眼瞧人越来越近,赶忙把后半句说完,“好在后来皇叔一口气纳了五个妾室,睿王妃每日忙着御下,就没空看别人家的热闹了。”

“长公主,三公主,金安。”敷衍地福了福身子,有着细长眉眼的少女几乎没怎么看面前的两姐妹,态度桀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陛下的掌上明珠。

见安宁竟没有理她,宜芳谱儿摆不下去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说你病了,气色确实不怎么样,惨白惨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粉抹多了呢。”

“你今日的气色倒是不错,这骑装很衬你呢,老远过来还以为是一树梅花,红彤彤的。”安宁的话音未落,安康便用扇子遮住了嘴,生怕自己笑出来。

宜芳听她这么一夸,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这丫头嘴巴向来很坏,今日怎么转性,玩儿起了以德报怨。

正不知该怎么答她,忽然看见春樱和冬喜全都嗫着唇憋笑,宜芳这才反应过来。

她是在骂自己黑,又穿了一身红色,所以才像梅树开花。

戚宜芳生得并不丑,柳叶弯眉樱桃口,只是肤色比寻常闺阁家的姑娘深了些,性子又差,所以总被人打趣说睿王府家的嫡女日后能做女将军,可以保家卫国,打得敌人闻风丧胆。

恨恨跺了跺脚,正想再损她几句,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宜芳县主好。”

裴祐从后面并没有看出她来,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找安宁,等发现时已经走近了,想躲都来不及。

“阿祐”宜芳闻声,脸上即刻就绽出一朵笑靥,变脸之快只叫戚安宁啧啧称奇。且她声音就像抹了蜜,跟方才与自己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简直就是热脸和冷屁股的差别。

裴祐皱了皱眉,并不敢应她。

“县主,我是来找安宁说话的。”

枉顾对方的脸色又变了,戚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宜芳这才注意到,两个人今日竟穿着一样的骑装,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似的。

“什么事,不是快开场了么?”起身拿出帕子给他擦擦汗,安宁的这个举动气得宜芳脸都绿了,像是红梅开过又谢了。

“商量完战术,也活动完筋骨了,太子让我们休息下,一会儿好比赛。”脸红了一下,但裴祐并没有躲,而是笑着对她道,“你穿骑装真好看。”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啊,这不是你送来的么,又不是没见过。”

被她嗔得愈发不好意思,裴祐挠挠头,“不是,看你穿上,和光看衣服是不一样的。”

“你就是在夸我好看,所以穿什么都好看呗。”话虽是对着裴祐说的,可安宁却看了宜芳一眼,气得人狠狠甩了一记眼刀子过来,这才扭头走了。

“好了好了,你好好比赛,我就在这儿看着,对了对了”一把拉住少年的手,安宁在他耳边小声叮嘱,“阿兄跟你说了没,戚安逸他们没安好心,你比赛时小心点儿,别摔了。”

从未得过她这般关心,裴祐眼中笑意更深,语气温柔地应道,“你放心,我知道了。”

眼看着少年离去,安康也随之收回视线,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羡慕。

安宁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她也能听到一二,其实从刚才看到裴祐的时候,她就想叫安宁告诉他,千万不要为了赢比赛就什么都不顾了。

万一摔伤了,倒霉的可是自个儿。

思及此处便觉得有些过分,她连亲弟弟都顾不上,却光惦记着妹夫,天底下哪有这样做姐姐的。

“公主你看,真是冤家路窄,忠勇伯爵府家的人和乔贵妃撞见了呢。”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行四人,夏吉有些看热闹的兴奋感。

安宁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顾夫人带着三个女儿与乔氏和戚安乐撞在了一起。

“阿娘和姐姐们都能来参加马球赛,想来那位顾家四少爷应该是没事了吧。”安康回过神儿来,因着距离有些远,所以也看不大清那些人的表情。

“若是真的好了,那顾齐欢怎么不来,何必叫女眷撑场面。”安宁回了一句,心里实在有些瞧不上顾家。

若是怕儿子的名声拖累了女儿的婚事,急着给姑娘们定亲也就罢了,可为何要把一个无辜的人拖下水,毁了人一生呢。

第38章 挑衅

“怎么,顾家的事情你也知道?”安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个鬼灵精,也不知都是从哪儿淘换来的这些消息。

摇了摇头,戚安宁没法跟长姐解释那些事,只道了一句,“我猜的。”

很想救一救那个嫁给顾齐欢后,在新婚之夜便守寡的女子,可顾齐欢也是受害者,遇到这样的事,最难受的应该就是他。

倒不是她想做什么救世主,而是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那她自然要感恩戴德,能多救一个就多救一个,权当为自己积福报了。

且若是事情被抖落出来,戚安逸自然也就跑不了,安宁还想借他这把钝刀杀个人呢。估摸着反正顾齐欢要在三个姐姐都嫁人后才能娶亲,只要她行动快一点,应该来得及。

一阵鼓声过后,圣上携皇后落座在主位上,众人起身行礼,山呼万岁,安宁的思绪也随之被打断了。

马场上的少年策马驰骋,两队人马你来我往,小小的球被他们追逐着,也不知是人决定球的命运,还是球决定人的命运。安宁从前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可这一次她几乎不错眼地看着,生怕一不留神对方就进了一球。

戚安定这队除了蒋云深和裴祐,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殷国公府的二公子,他爹是南国赫赫有名的大将,从前驻守在蜀国与南国的边界处,蜀国近几年之所以那么消停,也是因为这位老将军的缘故。

直到前几年长子接替了他的位置留在了戍地,殷家这才举家迁回京都,所以这位长在军中的殷二公子身手极为了得,能百步穿杨,小小马球自然不在话下。

另外一个则是兵部尚书的犬子林傲,因为阿娘早逝,自小跟父亲在兵部长大,练就了一身本事,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不说,骑术更是一绝。

安宁看着兄长队里的几个人,不禁笑道,“姐夫虽出身武将之家,但看上去就跟裴祐一样,是个读书人,我本来还担心阿兄带着他们俩会吃亏,今日看见另外两个,总算能放心了。”

“你瞧瞧戚安逸队里那几个,一看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平日里寻花问柳的,能有什么能耐。”

长霓长公主家的两个儿子,羽林中郎将魏擎,还有户部侍郎家的公子,邹彬。

就是那个嫁给顾齐欢的姑娘的兄长!

难不成对方明知顾齐欢命不久矣,还是把妹妹嫁了过去,就为了给戚安逸遮丑?

安宁从前看这场球赛时并不知道后续,如今重看,便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线把一切穿在了一起。可若说最终的指向就只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蠢材,又有点儿说不过去。

努力想着,思绪就像是山间晨雾,越想分辨清楚,越是一片虚无。到最后身边的叫好声犹如一道耀眼的光,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安宁什么也没捞着。

“公主你快看,蒋公子不不,是驸马爷,驸马爷进球了!”冬喜高兴地给安康指着,赛场上的少年英姿勃发,勒着马缰绳转了个圈儿,笑得极为灿烂。

戚安定驾着马走过去跟他击掌庆贺,两人错身儿的功夫,安宁看见蒋云深正好往这边儿瞧。

为了博她阿姐欢心,对方还真是卯足了劲儿呢。

“我方才还笑人家是文弱书生呢,话音没落就被打脸了,哎,真是”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一脸促狭,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长姐好像并不高兴。

还没来得及追究,场上又是一阵喧闹,安宁看见兄长那方的对面也竖起一面旗子,戚安逸他们也进球了。

并没有看清那一球是谁打进去的,比赛陷入了胶着,两方谁都不敢懈怠,骏马腾飞,在场上扬起一道又一道的尘土。眼见球又落在了蒋云深手里,魏擎和戚安逸联起手来堵他,对方朝戚安定使了个眼色,寻了个空档便把球传了过去。

俊朗的少年压着球朝球门急驰,身后殷二公子和林傲替他堵着追上来的长霓长公主家的两兄弟。

眼瞧着戚安定扬起球杆便要射门,斜刺里又杀出个邹彬。

裴祐勒马狂奔,两人的马头撞在了一起,最后时刻,邹彬用脚绊住了马镫,这才没有栽倒在地,只是可怜了裴祐,狠狠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阿祐!”安宁急得喊了出来,她明明都嘱咐过他了,怎么最后的结果还是和从前一样呢。

眼见有人示意双方暂停比赛,安定等人急忙下马去查看裴祐的伤情,安康也起身安慰着妹妹。

转过头去看了长姐一眼,她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估计是吓坏了。

“这下糟了,四对五,太子他们要是赢不了可怎么好。”冬喜并不是冒失的性子,可她也知道比赛的重要性,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场下都是女眷,哪有人能替裴公子啊。”

宜芳看见裴祐受伤,恨不得冲过去揍邹彬一顿,安康忙对夏吉道,“拦住她!”

“有这个力气不如你上场,打人能解决问题么?”对着邻座的女子斥责了一句,一向温文的她鲜少动怒,倒是一下子就把人镇住了。

“阿姐”

“大不了我替他打。”安康松开妹妹的手,反正规则里也没说只许男子上场,只要赢了比赛,谁打都是一样的,“去取我的襻膊来。”

倒不是不信自己的姐姐,宜芳虽然彪悍,但有勇无谋,她要是上场,打死戚安逸不难,打赢却是不太可能。

但若要安康去,安宁又有些担心她会受伤。

这边正说着,却见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安宁朝场上望去,一袭墨色衣衫的少年接过安定递给他的红色襻膊,由身边的小厮系好,然后翻身上马,接替了裴祐的位置。

被撞了一下的马儿很躁动,兼而又换了主人,所以极不听话,可荀域只带着它小跑了两圈儿,那马就变得服服帖帖了。

“可以了,来吧。”扬了扬手中的球杆,少年一脸不屑。

再次开场没多久,荀域便一连进了三个球,场下叫好声不断,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太过得意,马上的人在最后一个球入门后,索性换了左手。

安宁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于戚安逸来说,荀域的举动无异于是在挑衅。

第39章 不自知

事情的发展和从前没有半分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的荀域比上辈子与戚安逸第一次见面时要高调许多,之前不过是小试牛刀,这次竟有些锋芒毕现了。

就像是存心似的。

安宁心里着急,可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他现在是在帮自己的兄长,她没有理由阻止。

何况戚安逸已经盯上他了,即便荀域现在下场也来不及了。

比赛继续,但对方士气大落,明显没心思再打了。毕竟要一下子追上三个球并没有那么容易,前提还得是对方不再进球才行。

眼看着戚安逸全队的人都来堵荀域,少年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带着那几个人满马场的乱跑,像耍猴似的,到最后连戚安定他们也不打球了,一边看几个人绕圈圈一边笑。

“好!没想到这个北国质子还真有两下子,最好把那个王八蛋也撞下马,给裴祐报仇!”旁边的宜芳拍手叫好,不止是她,全场的注意几乎都被荀域吸引了,就连之前支持戚安逸队伍的人也有些已经倒戈,开始给他助威。

“这个自大狂!”安宁小声骂了一句,却忽见那人突然停了下来。

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少年眉眼中满是笑意,璀璨至极。

戚安逸的人遂将他围了起来,戚安定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几个人从打球变成了打架,马撞着马,人推搡着人,好在整场比赛就快结束了,香燃尽的一刻,鼓声响起,再多的不甘也化成了无奈。

邹彬等人骂骂咧咧地翻身下马,牵着马往场外走去,唯有戚安逸驾着马走了两步之后又突然折返,扬鞭奋蹄,朝着对手等人冲了过去。

“殿下小心。”蒋云深和林傲离得远倒无妨,而殷家二公子则一面喊一面把尚未反应过来的戚安定拉开了。

戚安宁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儿,难不成真的是恶有恶报,老天爷要她这辈子亲眼看着对方惨死在自己面前么?

耳朵正嗡嗡作响,墨色衣衫的少年忽然俯下身去,任由那匹疾驰而来的骏马从头上跃过,然后迅速起身,一把拉住了马尾。

戚安逸由于惯性的原因飞了出去,人摔在了马场外的草地上,吃了一嘴的烂泥。

赛场上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只有几丝虚弱的呻吟。

下一刻,场下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没有人同情戚安逸,甚至没有人碍于他王爷的身份稍稍收敛些,大家放肆地嘲笑着他,半点儿颜面也不打算留。

“活该,赢不了比赛就使阴招,方才若是没有裴祐,现在被撞倒的就是安定了。”安康愤愤骂了一句,引得宜芳也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

安宁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阿爷,万一他老人家震怒,要重责荀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主位上的男人虽然生气,但却不是因为那个北国的质子。

她眼看着乔氏起身要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可没走几步就停住了,转身开始对着阿爷哭诉,而戚长安则起身拂袖而去,似乎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母子俩丢尽了。

长舒一口气,只是待戚安逸好了,又不知要怎么折腾荀域才是。

之前二人结怨并未惊动栖鸾殿,而是发展到后来才人尽皆知,但不知为什么,这辈子竟从初见就打成了这样。

“安宁,我们也走吧。”安康看着仍愣在原处的妹妹,试探道,“还是你要去看看裴祐?”

忙不迭地点头,安宁正想找个借口过去一趟,“嗯,我去看看他,阿姐你先回去吧。”

“那好,若是无事,你叫春樱来给我回个信。”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安康担忧裴祐,可她没有前去的资格,所以就只能让妹妹代劳了。

暖香坞之外,安宁坐在庑廊上一直回想着在马场上的事情,越想就越觉得不踏实。直到安定带着太医出来,小姑娘这才回过神。

“那就有劳赵太医了。”

少年与对方互行了个礼,待人走了,安宁才上前,“阿兄,阿祐没事儿吧?”

揉了揉头发,戚安定笑道,“没事儿,不过就是摔伤了腿,养几天就好了,阿祐哪有这么弱,你放心好了。”

“伤了腿?那还能下地走路么,要多久能好啊?”追问了一句,但始终没有提出要进去看看。

“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少年冲着里面的人喊着,“不会残废,肯定能娶你。”

知道他是存心揶揄自己,安宁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说。”

“他是真的没事嘛,反正比戚安逸伤得轻多了,你不知道,那小子下巴都摔错位了,方才请了太医院擅正骨的张太医过去,废了好大力气才拧正,据说人疼得口水眼泪一起流,别提多狼狈了。”

“太医说了,最近他吃饭都成问题,不能咀不能动,且得养着呢。”

“你若是还不信,就自己进去看看。”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安定还以为自己的话吓着她了。

摇了摇头,安宁叹口气,裴祐伤了腿张太医都没来,戚安逸只不过摔个下巴而已,真是小题大做,“不用了,你叫阿祐好好养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他。”

俊朗的少年猜不透妹妹的心思,安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只当是关心则乱。

“你去告诉阿姐一声,就说裴祐没事儿,阿兄也好好的,叫她放心。”打发了春樱,小姑娘一个人独自走在九曲庑廊上,转角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三公主好。”荀域不知道从哪儿晃了出来,脸上依旧笑得放荡不羁。

安宁对他这不自知的样子分外起火,若有一日他大祸临头,自己就磕着瓜子儿坐在旁边看热闹,到时候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见她不理自己,绕过去又继续走了,荀域连忙快步跟上。

“戚安宁,我有得罪过你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讨厌我。”赶到她前面,少年忽然停住,居高临下道,“我帮你兄长赢了比赛,你难道不该谢谢我?”

第40章 不吃亏的

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这样,好像要让她知道自己欠了他多少人情似的。其实就是想要引她上钩,借此寻求庇护。

可她已经知道他是那种会过河拆桥的人了,若还信,岂不是傻。

“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你?”安宁狠狠剜了荀域一眼,气哼哼地一面骂一面往前走,“又不是我叫你帮我阿兄的,你自己乐意怨得了谁,再说,你帮了他又不是帮了我,要谢找他去,别来烦我。”

“也就是说,如果我帮了你,你就愿意谢我了?”厚脸皮地跟在她身后,荀域笑道,“那三殿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需要你滚!”

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娇小背影,少年唇角边的笑意渐渐消失,树荫投在他脸上,给整个人染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裴祐被人送回家中一直没有下床,自然也就进不了宫。

且因着这件事,忠勇伯爵府也不好借故提起三个女儿的婚事,毕竟这场球赛上出彩的就荀域一个,总不能把三个姑娘都嫁给北国的质子吧。

何况结局闹得不欢而散,陛下表面上没说什么,但众人猜测戚长安心里肯定不乐意,顾家再傻也不至于上赶着去触霉头。

姐姐们没定亲,顾齐欢就不会定亲,所以邹家的女儿暂且安全,但戚安定和苏锦棠就不好说了。

因为就在球赛的第二日,陛下突然下旨为二人赐婚,把这段姻缘给坐实了。太子之位自此再无异议,那些明里暗里支持戚安逸的人彻底无望了。

栖鸾殿在球场上丢了脸,翌日又被这道圣旨狠狠打了一巴掌,宫内气氛格外紧张,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惨字,简直苦不堪言。

“逸王爷连牙都被摔掉了,可别小看了这区区两颗牙,那可是一个人的门面,门面都倒了,以后还怎么服众,说话都漏风,你们见过哪家的皇帝下门牙只有一颗,旁边是空着的么?”纪嬷嬷在殿中说着,逗得周围的侍女全笑出了声。

“嬷嬷,本宫瞧你是有些得意太过了,当心乐极生悲。”卢氏提醒了一句,吓得对方忙打了两下自己的嘴。

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婉的妇人叹了口气,倒不是她太过小心,而是这宫里向来波诡云谲,哪怕就只有两个女人,却也藏着数不尽的阴谋阳谋,祸从口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待什么时候安康和安宁都出嫁了,安逸也生下嫡子,本宫这颗心才能彻底松下来。”

“那还不简单,长公主和太子都已经订婚了,这生孩子还不是迟早的事儿,等逸王爷也定了亲事,陛下就该给咱们的三公主赐婚了。”纪嬷嬷赔着笑,只觉这些好事近在眼前。

嗔了她一眼,卢氏对她的盲目乐观并不赞同,“宁宁,你想什么呢?”

眼瞧着小姑娘坐在那边发呆,妇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莫不是还在担心裴祐?”

安宁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是觉得阿娘说的对。”

“阿娘,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福了福身子,安宁转身朝殿外走去。

“这孩子”卢氏也不知道她所谓的“说得对”到底是指哪一句,只由着她去了。

戚安宁想得是苏锦绣,对方只要一日没嫁人,便一日都是个隐患,阿兄和苏锦棠的婚事定了对她无疑是个刺激,万一她又像从前那样使阴招,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裴祐躺在床上,戚安逸也躺在床上,身边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就算她知道对方会做什么,也没有化解的办法。

戚安宁想要撮合苏锦绣和戚安逸的计划搁浅了。

正愁得没有办法,忽然看见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内侍,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衫小厮。

去繁一见了她便跪地行礼,规矩地和他家主子一模一样。

“起来起来,怎么了,是不是阿祐有什么事叫你告诉我?”连忙催促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相思,对心上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家公子确实有事相托。”扫了一眼旁边的内侍官,对方还未等安宁发话,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面朝墙壁,还伸手堵上了耳朵。

“现在可以说了吧。”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他们做得都对,毕竟隔墙有耳,可安宁还是有些心烦,幸好她这辈子可以嫁到一个寻常人家,不然一直过这样拘束的日子,不被害死也容易被憋死。

“公子说他行走不便,之前商量好的事情怕是不能帮您了。”

话音未落便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垮下脸来,一张俏脸像是被乌云遮住了,半点儿笑意也没有。

“我就知道。”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去繁又继续道,“不过公子说他找了个人,或许可以帮忙。”

“找了个人?什么人?”脑子里把裴祐那些同窗一个一个过了一遍,安宁忽然道,“难道是姐夫,广平侯府的小侯爷?”

露出一个讶异的表情,去繁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蒋云深。

转念又反应过来,笑着道,“蒋家公子确实应该帮您,毕竟之前要是没有您,他也不能与长公主结缘,可是三殿下有所不知,促成这件事的除了您和我家公子,还有另外一个人。”

“谁?”

“北国的殿下。”

心里咯噔一下,安宁完全不知道荀域是怎么和长姐的婚事扯上关系的,待去繁把那日在茶档上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她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他那日巴巴儿地来问,说若是能帮上自己又当如何。

“我家公子觉得荀域殿下人不错,又热心,且他已经帮了长公主和太子殿下,自然也不吝再帮您一回。”

“他是不吝,可万一他有所图呢,你家公子是不是个傻的,他可是北国人!”安宁气得直跺脚,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些事。

“这个殿下放心,我们公子总不至于糊涂到什么都与荀域殿下说,更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您和南国的事情,只是对方也有事相求,他初来乍到,不过寻个庇护,咱们互相帮一下,不吃亏的。”

第41章 歹毒

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安宁想要说不吃亏才怪,这个裴祐果然是个实心眼儿的,对方随随便便使些小手段就把他收买了,还巴巴儿地要把自己也送过去。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叫他好好歇着吧!”

去繁看着女子拂袖而去的样子,还以为她是答应了,也没做他想,便回府复命去了。

夏日的午后,蝉鸣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若是有事做时倒也不显,可若是无事发呆,那声音便叫人越听越心烦,“院子里怎么这么多蝉,还不叫人快去用竹竿粘下来。”

安宁坐在窗边堵着耳朵,满腹惆怅都写在脸上。

“公主,绣儿姑娘来了。”春樱从院子里进来,蝉还未除完,便又带了一个更吵人的冤孽回来。

视线掠过自己的宫女,安宁看见苏锦绣正嗫唇站在她身后,眼圈儿红红的,人也憔悴了许多。

“这是怎么了,快进来,棠梨,看茶。”安宁马上换了副笑脸迎过去,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定是来给自己出难题的,“你要来怎么也不着人知会我一声。”

看了一眼春樱,却见对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苏锦绣没有发现主仆俩的这些小动作,只哀哀戚戚地开口,“春樱姑娘说公主要午睡了,我是硬求着她进来的,打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安宁嘴上却忙道,“瞎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怎么几日不见竟跟我生分上了,那日你在马场就不愿跟我坐在一起,是不是你嫡姐说了什么?”

春樱和棠梨抿着嘴不敢笑,她家殿下专往人心窝子里捅,一点儿都不心软的。二人默不作声地退出殿外将门关上,殿中就只留安宁和苏锦绣。

闻言泪珠子直直砸在衣衫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似是在印证她的话。

叹了口气,安宁安慰着她,“你别哭你别哭,你想一下,苏锦棠已经要嫁给我阿兄了,你作为她的妹妹,以后的夫婿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京都的好男儿这么多,你总能再遇到合心意的。”

虽然到现在安宁也不知道那场内乱究竟是怎么闹起来的,但如果苏锦绣愿意放弃戚安定,改嫁寻常人家,兴许不会害的戚家国破家亡。何况自己现在孤立无援,也只能这样劝她。

“我就只要太子殿下,旁人怎么能跟他比。”带着哭腔的嗓音又高了几度,似是完全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不过是相府的一个庶女,根本没资格同陛下的公主这样说话。

戚安宁恨不得打她一顿,最好也叫她躺在床上起不来。

自己早该清楚苏锦绣是什么人,她看中的是东宫的位置,南国只有一个王朝,朝中就只有一个太子,她便是再嫁谁也比不上戚安定位高权重。

日后他君临天下,苏锦棠就是皇后,看着自己最嫉恨的人登上那万人之巅,也难怪她急得什么都不顾了。

“殿下,你帮帮我好不好,反正太子以后也不可能只娶一个妻子,陛下尚有一妻一妾呢,只要我能进东宫,日后裴公子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求着她,苏锦绣甚至以裴祐为诱饵,想要逼安宁就范。

心里哼了一下,且不说她是阿兄的亲妹妹,就算没有她,裴太傅在东宫教了那么多年书,自己儿子的前程难道还需要指望太子府的一个妾室么?

要是安宁真的帮了苏锦绣,那才是真把裴祐和裴家都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可既然对方说了自己便不能回绝,以防她再去找别人帮忙。小姑娘一脸虔诚地对苏锦绣道,“好,我帮你,但上次因为要让你嫁给阿兄,我已经挨了阿娘一巴掌呢,所以我估计要是我再去说的话,他们也不见得会同意。”

提起那件事苏锦绣就生气,如果不是她打草惊蛇,兴许陛下也不会这么快给太子赐婚。

“害你被打真的很对不起,只是殿下,你方才说让我另寻良人,可那日你都在大殿上撮合我和太子了,如今太子跟姐姐定亲,我便成了京都的笑话,就算有人愿意娶我,那也是有心攀附,不是真的喜欢我的,你说是不是?”抹了抹眼泪,苏锦绣想要安宁心生愧疚,这样她再开口对方就没理由拒绝了。

从前苏锦绣也是这样巧言令色,明明不是安宁的错,却要她背锅,被人卖了还要帮对方数钱,说的就是上辈子的自己。

“真是对不起,绣儿,我以为能帮你的。”装着一副抱歉的样子,继续试探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咬了咬牙,苏锦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对戚安宁没有防备,而想要这个计策成功,没人配合是不行的,“干脆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太子便非要娶我不可了。”

果然不出安宁所料,虽然重活一世有许多事情变了,但更多的还是维持原貌。

就比如苏锦绣嫁入东宫的办法,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上辈子自己瞒着所有人,将醉酒的阿兄带到苏锦绣事先藏好的房间里,过后又带着一群贵女装作误闯的样子,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哪怕他根本什么都没对她做,可对方还是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样子,寻死觅活地逼着戚安定不得不娶了她。

深吸一口气,安宁回忆着自己上辈子听到她这番话时的心境,片刻微愣之后,赞许道,“绣儿,你是真心喜欢我阿兄的,为了他什么都豁的出去。”

“若有朝一日我遇上心仪的人,也要像你一样勇敢。”

年少无知的时候,苏锦绣不论说什么她都信,甚至还有些许的崇拜,羡慕她聪慧讨喜。

闻言这才破涕为笑,面如满月的小姑娘擦擦眼泪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待过几日宫里给我姐姐放了小定,她必会入宫谢恩,到时候我便与她一起来。”

连时日都和从前一模一样,苏锦绣这一招歹毒地很,在苏锦棠大喜的日子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叫全京都的人都笑话她还没嫁过去,未婚夫就先与她妹妹搞在了一起。

第42章 我刚好怕冷

指甲在掌心掐出一排月牙印,苏锦绣走后,安宁一气之下把屋子里的瓶子都砸了。

她其实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本想着将计就计,把戚安逸推出去,可现在对方牙都摔掉了,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接这烫手的山芋。

且凡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苏锦绣既然安了这样的心思,自己就算这次不帮她也还会有下一次。总不能叫戚安定一辈子小心谨慎,以防被人算计吧。

但宫中除了戚安定和戚安逸又没有旁的男子,安宁也不好像抓壮丁似的随便祸害个外男。

春樱和棠梨见她这个样子都不敢上前劝,侍婢们全退到外面候着,宸佑宫内外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

一直到傍晚时候,芸姑端了一盘子吃食轻手轻脚走到殿外,她指了指门内,却见候着的小宫娥轻轻摇头。

叹了口气,年长的女使言道,“苏家那个庶女本事还真大,是她气得公主吧,我看就该叫陛下下令让苏相把人扣在家中禁足,永远都不许再踏入宫中半步。”

棠梨吓得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还未等她把芸姑推走,屋里便传来了动静。

“都进来吧。”

侍女们这才纷纷入殿,点灯的点灯,奉茶的奉茶,活像解冻了的鱼一般。

接过芸姑递来的甜汤,安宁用勺子舀了舀,“她又没犯什么大错,难不成就因为惹我不高兴了就叫苏相禁足她?这也说不通啊,再说,阿兄和她长姐的婚事已经定了,这个时候忽然禁足她,没得还叫人以为真有什么事儿呢。”

“那也不能由着她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咱们不放,公主,她今日来又是为了太子的事么?”

没有回答她的话,安宁把那日在球场上的人一个一个捋了遍,除了邹彬,其他几个倒也常入宫,凑合凑合把苏锦绣塞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也行。

什么长霓长公主的次子,羽林中郎将,反正都不是好人。

只不过要骗这些人没个帮手是不行的,安宁想着既然是帮戚安定,干脆叫他派个小厮给自己好了。她本意其实是不想阿兄亲自出手,以免落人口实,但现在事到临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放下汤起身往外走,芸姑忙追着她道,“公主天都快黑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东宫。”

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雨,棠梨为她撑着伞,两人快步行走在宫中,可到了东宫才知道,戚安定被阿爷派出宫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安宁心凉了一半儿,想着要逆转天意果然是不容易的,“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行了个礼,跟在戚长安身边的内侍笑道,“殿下别急,就是按例巡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放小定那日肯定回来了。”

“太子爷还说了,会带好吃的给您的,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打发奴才去也行。”

不知是不是天色渐沉的原因,辰良看着面前少女一张玉白的小脸仿佛蒙了霜,倒显得他脸上的笑有些多余。

回去的路上,安宁走着走着便停下了,思绪如纷繁落雨,密密麻麻砸下来,最后又什么都没留下。荀域看见她的时候,小姑娘正靠着廊柱,双臂交叠放在膝头,整个人坐在庑廊上对着外面的雨发呆。

“三殿下”

棠梨闻声对着来人福了福身子,然后便退开两步。

转过头见是他,安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理都没理。

荀域见状笑笑,又朝棠梨点点头算作回应,继而便迈开长腿,走了。

“你…”戚安宁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对她,急着站起来喊了一句。喊完又有些后悔,这个王八蛋分明是在拿乔,他是要等着自己求他。

“殿下有事么?”挑眉看了她一眼,荀域的眸光里藏着得意,叫人越看越讨厌。

“没没什么。”安宁低垂着头,一阵穿堂风把外面的雨吹了进来,只叫她觉得从头凉到了脚。她居然还对他心存希冀,也是没救了。

扭头正要往回走,却听见身后的人又道,“因为我误伤了你二王兄,陛下罚我每日绕马场跑十圈,依公主所见,这样的责罚能叫逸王爷消气么?”

安宁冷哼了一下,他那哪里是误伤,分明就是故意,“不能,等戚安逸好了,定会叫人也打得你满地找牙。”

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害怕的表情,荀域朝她走过来,俯身笑笑,“那我该怎么办?能不能请公主想个办法,再拖延几日,叫逸王爷暂时想不起我,兴许拖得时日久了,他就能忘了呢。”

想要问他早干什么去了,转念又觉得不对,荀域这是找台阶儿给她下呢。

“兴许给他定个亲就好了吧婚礼仪式繁琐,我阿兄就很忙”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安宁绞着手指,对自己这样没有原则很是鄙视,“可他牙都掉了,哪有人家会把姑娘许给他。”

“你本来也没打算让这门亲事过明路,愿不愿意的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见他忽然把实话说了出来,安宁气得脸色都变了,倒是荀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斜倚在身后的廊柱上继续道,“有口难言,我倒觉得比活蹦乱跳时好办。”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小姑娘一时又惊又喜,戚安逸现在说不了话,连辩解的能力都没有,可不是任由旁人拿捏。

展颜笑了一下,让荀域忽然有些晃神儿。

“我知道了,那你负责引他过去,我负责捉奸。”言毕便要走,反正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又不是她求的。再说,从前他利用过她这么多次,这回换她利用他一次怎么了。

“等等,我有事要问你。”

荀域拦住她,看了一眼棠梨,小丫鬟识趣地退开老远,反正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叫她家公主高兴就是好人。

“你那么讨厌我,是因为我那日误闯了你的寝殿么?”

愣愣看着他,良久安宁才摇头道,“因为你是北国人,我讨厌北国。”

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直到庑廊拐角的地方才听他又问了一句,“你都没去过北国,为什么讨厌?”

“北地苦寒,我刚好怕冷。”

第43章 解闷儿

京都一连下了几日的雨,直到这天早上才放晴。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连带着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安宁自那日见过荀域后便再没和他碰面,凡事都叫棠梨出马,对方不知是生气还是避嫌,索性也派了身边的小厮,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那个凌风靠不靠谱,我一个姑娘家要避嫌他不懂么,竟然派个手下打发你,真是讨厌死了。”抱怨了一句,其实他身边的小厮什么德行她是一清二楚,且她也知道荀域最是小心眼儿,谁要是叫他不高兴,他保准要讨回来才行。

棠梨闻言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算太靠谱,不过他像是比咱们还紧张,说什么这次的事情要是办砸了,主子就要把他发配回北国,换什么雨啊什么的来。”

“厉雨?厉雨好,就该换了厉雨来。”

“公主知道那个人?”狐疑地问了一句,她家主子什么时候跟北国的质子走得这么近了。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安宁嗫唇,有些心虚地拿起一根簪子把玩着。她记得从前凌风厉雨都跟在荀域身边,这次是怎么了,怎么还留了一个在北国。

“罢了罢了,既然他主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姑且信他一回。”将那根金簪递给棠梨,今日宫里要给苏家放小定,她还要赶着去阿娘那儿呢。

一袭海棠色衣衫的小姑娘入门时,刚好碰见纪嬷嬷回来,许是听见自己的女使夸赞苏锦棠生得好看,性子温婉,卢氏一时高兴,对着安宁打趣道,“瞧瞧,穿得这么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裴家的人来给你送聘礼来了。”

头一次被自己的阿娘调侃,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这不是看阿娘要娶儿媳妇了,所以才跟着高兴嘛。”

一旁的俊朗少年闻言笑个不停,安宁见状,忍不住道,“阿娘你快看,阿兄又傻了,真是没出息死了呢。”

“坏丫头又浑说,我倒要看看阿爷给你和裴祐赐婚的时候,那家伙能多有出息。”戚安定回了一句,依旧难掩笑意。

“那你是承认自己没出息了?”见阿兄要来抓她,安宁跑到卢氏身后,“阿娘保护我。”

兄妹几个打打闹闹,看着殿中一团喜气的样子,安宁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罐儿一样。

想起上一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阿姐定下了和亲没多久,阿爷便把苏家的长女许配给了安定。为此她气得在宸佑宫摔了一大堆的花瓶茶盏,还赌气绝食了两日。

就为了一个虚情假意的苏锦绣,戚安宁简直是作天作地地替人鸣不平。

“对了纪嬷嬷,苏锦绣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吧?”吃了块点心,安宁想知道她会不会被宫里送去的金银珠玉气得乱了阵脚,拖累了明日的计划。

“没有,”提起那人就来气,纪嬷嬷哼道,“规矩极了,面上一点儿都看不出,还来给嫡姐道贺呢。有几个不识相的非追着她问,不过那丫头倒算机灵,只说自己对太子根本无意,没有攀附之心,何况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姐夫了,哪能夺人所爱呢。”

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安宁冷笑一下,苏锦绣惯会这一套,装可怜装识理装大家闺秀,其实明明就是话里有话。

不但说苏锦棠攀附东宫,还拐弯抹角地骂她夺人所爱,毕竟苏锦绣喜欢戚安定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可苏锦棠却一直不敢表露分毫。

安宁记得从前她也是这样,让所有人放下了戒心,只当她确实想通了,最后却冷不防被她算计个正着。

“明日苏家的姑娘会入宫来谢恩吧,阿兄,到时候你就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用手肘怼了怼戚安定,见他又不好意思了,屋子里的人全都不厚道地笑了。

明日入宫的可不止苏锦棠一个人,东宫有喜便是南国有喜,京都权贵人家都会入宫给卢氏请安,给陛下道贺。到时候若是栖鸾殿再给大伙儿来个“喜上加喜”,那场面想想都令人兴奋。

安宁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要笑一下,安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还以为她魔怔了。

“怎么了,怎么那么高兴?”

“没有,我是替阿娘高兴,阿姐你想,东宫能有一个这样的太子妃,不仅对阿兄大有助益,还能帮着凤仪殿分担内务,栖鸾殿以后再想插手宫中的事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戳了她一下,安康笑道,“就属你聪明。”

“聪明人也有烦心事的。”挽住长姐的手臂,安宁把头倚在安康身上,“阿姐,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若是你喜欢的人待你非常非常的差,差到你一颗心都碎了,你还会原谅他么?”

“裴祐惹你生气了?”还以为她跟裴祐闹别扭了,安康连忙劝道,“阿宁,裴祐为了安定的事情腿都摔坏了,你这个时候跟他置什么气,他”

“阿姐,我没有跟他生气,我就是想问一问,前几日我看话本儿,看到了一个故事,里面的男人坏死了,可是那个小姑娘总是狠不下心”

闻言无奈地笑笑,安康想说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看一个话本儿都伤春悲秋的,自己若是她,面对这一桩根本不如意的婚事,怕是愁也要愁死了。

“那就要看她还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安宁也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以为她对荀域所有的喜欢都和二十四岁的戚安宁一起死在胭云台了,回想再次见他时的场景,也就只有怕而已。

没有爱,竟也没有恨。

“不喜欢,也不怨”神色黯然地答了一句,安宁有些不死心,“可是哪有人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也忒没出息了些。”

“哈,你不就是这么没出息么,好了,别瞎想了,一个话本儿而已,你就当是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就是午夜梦回时解解闷儿罢了,日子该怎么过还要怎么过不是么?”

点了点头,安宁觉得长姐的话不无道理,许是噩梦刚醒,她还有些不适应,所以才会这般。深吸一口气,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什么荀域不荀域的,就是个解闷儿的。

第44章 盈极转亏

翌日一早安宁携了姐姐到凤仪殿时,殿中已经坐满了人。

长霓长公主居上座,之后便是睿王妃,再来是殷夫人,蒋夫人,伯爵府家的顾夫人对坐在另一边的则是长公主家的大儿媳、宜芳县主、殷家和顾家的几个姑娘。

彼此问安之后,两姐妹一左一右坐到母亲旁边,安宁拉了拉纪嬷嬷的衣袖小声道,“乔贵妃呢?”

收回袖子,妇人压低声音回了一句,“说是逸王爷病痛,怕过了病气来。其实就是看不惯咱们殿里好事连连,不愿意凑热闹。”

“乔贵妃倒识趣儿,可是二王兄是掉了牙,有什么病气不病气的,掉牙还能传染么?”

一句话逗得纪嬷嬷差点儿笑出声,她强忍了半天才没叫人看出来,睨了一眼安宁,明显是又爱又恨。

没过一会儿苏锦棠便入宫谢恩,女子穿了件十样锦色的宫装,颜色俏丽,衬得她整个人一团喜气。且看着这一屋子的皇亲贵胄,苏锦棠半点儿也不怯场,一一行礼问安,落落大方的样子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儿来。

安宁跃过嫂嫂,见苏锦绣就跟在她身后,一样是满脸堆笑,但许是她平日逢迎人逢迎惯了,那笑容只叫人觉得一点儿不真诚。在那堆儿没出阁的姑娘面前还糊弄得过去,可面对这些活成了人精的主母们,那点子逢场作戏的道行根本不够。

苏锦绣自己也觉出了这点,面对众人的注视,只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脸也越笑越僵。

好在礼毕之后卢氏给姐妹俩赐了坐,面若满月的少女这才像是解禁了一般,坐下来便端起茶盏,想要喝口水压压惊。

“苏二姑娘这么渴呀,怎么,是出门前没喝饱么?”宜芳惯看不上苏锦绣,何况她与安宁关系又差,所以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满屋子都是主母嫡女,就苏二姑娘一个庶出,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呢,竟也有与我们平起平坐的时候。”

一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苏锦绣端着那杯茶,只觉得尴尬极了。

早上的时候嫡母也曾阻拦过她,可那时她以戚安宁为借口,说怕三公主见不到自己会难为长姐,这才巴巴儿地跟了来,但见眼前的架势,安宁是不打算替她说话了。

平日里要是宜芳敢这么说她,戚安宁定是要即刻怼回去,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县主说笑了,家中就我们姐妹二人,母亲怕我一个人入宫会紧张,所以才叫妹妹来与我作伴的,若是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县主见谅。”苏锦棠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既然人已经跟着来了,那便横竖都代表着苏家,苏锦绣被奚落,她面子上也过不去。

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卢氏对这个儿媳妇是越看越满意,“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喜事嘛,就是图个热闹。”

眼瞧着自家姑娘没占着便宜,睿王妃哼了一声,“是挺热闹,苏二姑娘的衣服也很应景,你阿姐穿艳粉,你就穿烟粉,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一下子娶了两姐妹,一妻一妾,尽享齐人之福呢。”

卢氏被她戳的心口疼,面色也有点儿挂不住。

“婶婶说什么呢,绣儿和嫂嫂本就是姐妹,姐妹俩穿一样颜色的衣服不是很正常么,今日嫂嫂大喜,所以绣儿便选了个浅一点颜色的,不想抢了长姐风头。按照婶婶的说法,睿王叔一妻五妾,衣服能从赤红穿到月白,一个比一个浅。”安宁忍不住回了一句,反正她向来就是这种“心直口快”的风评,只不过前世用错了地方,不然威力应该也挺大。

殿中人一时都绷不住,长霓公主家的长媳第一个就笑了出来。

殷国公家的夫人也抿着嘴乐,对着卢氏道,“三殿下这张嘴可真是,这么伶俐个人儿,竟叫裴家截去了,不然若是嫁给我家那个小子,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呢。”

殷家是领兵打仗的人家,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这句夸赞虽然直白却也中听,卢氏受用,便回道,“她呀最是闹腾了,待日后嫁过去,裴家可就有的愁了。”

众人打着趣,将话题又带回了凤仪殿这三个孩子的亲事上,睿王妃不好插话,连苏锦绣都觉得自己似是被冷落了。

她其实本就是个配角,只不过总想着争风头,而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自然不好受。

不但不感激安宁方才为她解围,相反还在惦记着一会儿事成之后如何将人一脚踹开。等她入了东宫,便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惯着这个蠢货了。

她是她的嫂嫂,纵然是妾,等戚安定荣登大宝之后,戚安宁见了她也是要行礼的。

午膳的时候,众人移步到外面的临湖水榭,夏风从河岸上徐徐吹过,带着淡淡的水汽,很好地卸去了一部分暑热。苏锦棠被安康叫到了身边,苏锦绣便很自然地坐到了安宁身边。

长霓长公主家的儿媳妇和殷家两个姑娘说这话,伯爵府的三姐妹凑在一桌,唯独宜芳,没人兴没人理。

眼瞧着顾夫人左右逢源,安宁便知道姑母家的二儿子,殷国公家的二公子都是她相中了的人。

“殿下,一会儿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苏锦绣夹了一筷子菜到安宁碗里,见对方一直不提那件事,她心里有些着急。

收回神思,安宁对着她笑笑道,“放心好了,我都打点好了,一会儿我阿娘会带着咱们去戏楼那边听戏,到时候阿兄也会来,你呢就以换衣服为由,然后我就把阿兄引过去。”

“只要一听见有人进去你就大叫,把所有人都叫去,到时候他想跑都跑不了。”

安宁避开她夹过来的菜,重新又挑了块肉放进嘴里。

“好,一切有劳殿下了。”苏锦绣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那笑容倒影在杯中酒里,随着酒浆一晃一晃,满月都晃成了月牙。

盈极转亏。

第45章 孽障

戏楼建在临湖水榭的东边,除了入口三面环水,一楼是一个高高的戏台,二楼才是听戏的地方。

夏日里荷花开得正盛,从窗子望下去,大朵大朵的花儿掩映在碧绿的荷叶之中,荷香四溢,着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只是安宁不喜欢这儿,她坐在高处莫名就会想起北国的胭云台,同样是听戏的,同样有花,到了冬日定是八面来风,冻得人骨头缝都是凉的。

即便南国四季如春,冬天的时候也没人来这儿听戏,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是聚在承天殿,那儿修建的时候在地下建了烧炭火的地方,寒日里整座宫殿也暖哄哄的,殿中摆着山茶和杜鹃,被热气一熏,花儿开得比春日还盛,坐在里面吃着西凉进贡的冰葡萄,别提多舒服了。

卢氏带着各位夫人居主位,正对着戏台,其余的姑娘们坐在右手边,而那些随亲眷入宫的儿郎们则坐在左手边。

两边隔得远,除非下了楼再从另一边上去,不然根本碰不到。

好在为了方便那些戏子更换行头,戏台两边的角落里上下各有一个房间,加起来就是四个。

戚安宁指了指二楼右手边的位置,对着苏锦绣道,“一楼留给戏班子用了,二楼的空着,一会儿你便到那儿去,我叫棠梨以你姐姐的名义把阿兄引过去,到时候可就看你的了。”

点头应了下来,苏锦绣朝对面戚安定的位置看了一眼,见少年正对着自己这边笑,一时又惊又喜。

良久她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的长姐。

安宁追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见苏锦绣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可双手却狠狠攥着裙角,小姑娘忍不住轻哼了下。

抱憾终生什么滋味儿,一会儿就该换她来尝一尝了。

扭过头对着春樱扬了扬下巴,娇俏的宫娥得了差遣,心领神会,转身便朝苏锦棠走了过去。

见苏家的长女跟着自己的婢女走了,安宁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杯,琼浆玉液洒在女子烟粉色的裙子上,加深了布料的颜色,乍一看就像是斑斑血迹似的。

“哎呀,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裙子,棠梨,快带绣儿姑娘去更衣。”一时间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苏锦绣有些不好意思,迅速起身随着棠梨走了。

一出戏正唱到高潮,锣鼓声越敲越密,安宁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棠梨折返回来附在她耳边轻言了几句,小丫鬟明显也有些紧张,神色凝重,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她说她看见了凌风,还看见逸王爷气哼哼地闯进了戏楼,不顾一楼侍卫的阻止,硬是上了女宾这边的楼梯。

台上转着圈儿的伶人终于止步做了个亮场的姿势,鼓声止住的一瞬间,一道尖锐的女声自角落里的房间传来,台上台下的人一时都愣了,连躲在外面私会的戚安定和苏锦棠都吓了一跳,忙不迭就往里赶。

纪嬷嬷得了卢氏的命令,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却在门口站住了。

长霓公主、睿王妃还有殷夫人和伯爵夫人都起身往那头儿看,宜芳离得近,她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纪嬷嬷,自己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人便退了出来,隔着老远就对着自己的母亲喊道,“皇后殿下,阿娘,你们快来看啊,逸王爷和苏二姑娘在这儿行苟且之事呢!”

这丫头一向口无遮拦,而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前几日因为邹彬把裴祐撞下马的事,她竟跑到户部侍郎家门口大骂了半个时辰,羞得邹家上下敢怒不敢言,邹大人为此告了四五日假,邹彬更不敢露面,生怕出门就被对方打死。

“你别胡说,我没有”苏锦绣衣服还没穿好就冲了出来,恨不得当场撕烂宜芳的嘴,可是她这个样子反倒更坐实了对方的话。

眼瞧着四周男男女女的眼睛全盯在自己身上,苏锦绣捂住脸哭着跑走了。

在一楼还不小心撞到了戚安定,少年退后两步,连看都不敢看她,神色尴尬,生怕被她赖上似的。

苏锦棠见她出了这样的事,便想追上去,戚安定一把拉住了她,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戚安逸这时才一脸懵地走出来,他的嘴还没好利索,腮帮子依旧肿着,一说话就流口水,比比划划了半天也没解释清,竟是越描越黑了。

卢氏气得拍了拍桌子,对着身边的侍女道,“乔贵妃呢,去叫她来,看看她儿子做得好事。”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宫里便传遍了,有人说是戚安逸欺负了苏锦绣,还有的说这二人早有苟且,苏家庶女见长姐嫁入了皇家,自己不甘心,便搭上了栖鸾殿。

总之是怎么难听怎么传。

戚长安只觉自己一张老脸都被戚安逸丢尽了,前几日是在马场,今日又在戏台,除了勒令乔贵妃禁足宫中,连她生得一双儿女也无令不得出,宫中上下一时倒有些感激苏家的二姑娘,牺牲她一人,造福全京都。

眼瞧着阿爷和阿娘一脸神伤地坐在殿中,安宁与安康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

“眼下也只有赐婚了,毕竟是苏相的女儿,长女嫁给安定,次女就嫁给安逸,说出去也不算丢脸。”卢氏扶额坐在一边,并不乐见这门亲事。

因为她实在不想自己的儿媳和栖鸾殿搭上关系,哪怕是以这种形式,依旧觉得别扭。

“是啊阿爷,别看苏锦绣表面柔弱,其实骨子里厉害着呢,二王兄有她管着,以后肯定会收敛许多的。”安宁在一旁帮腔道,她直到此时才长舒一口气,巴不得这门亲事赶快坐实。

哼了一声,戚长安看着自己的女儿,良久才沉声道,“你跟阿爷说实话,今日的事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如果不是安逸误闯进去,你要算计的人,怕是安定吧。”

安宁闻言愣了半天,见她不说话,戚长安还以为自己说对了,想要拿起茶盏扔她又舍不得,索性摔在了地上,“真是孽障!”

“我没有!”

第46章 血气方刚

根本不想听她辩解,戚长安摆摆手道,“你也和栖鸾殿那两个一样,这几日好好待在宸佑宫,无事不得外出。”

安宁几乎要委曲死了,一双眼睛泛红,可就是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殿下,宸佑宫是往那个方向”一旁的内侍官好心提醒,迈着碎步跟在她后边。

“别跟着,再跟着就把你罚去掖庭倒恭桶!”威胁了一句,对方果然就不敢再跟着了。

折返回凤仪殿时正见皇后对着陛下埋怨,“她的孩子做错事,干嘛要叫我的宁宁跟着。”

一旁的安康长公主也附和道,“阿爷,你可冤死阿宁了,她怎么会害安定,今日就是她拦着,安定才逃过一劫,只是不知道戚安逸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她自然不能把妹妹的计划和盘托出,但若叫她看着安宁吃亏,安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那…那她可以跟朕说,朕再叫苏相提点他自己的女儿两句不就好了。”中年男人面色有些挂不住,话音才落就又被妻子怼了。

“错了就错了,每次错了都嘴硬,”卢氏睨了他一眼,这才看见那个内侍官还站在原地,“不是叫你送宁宁回去么,杵在这儿做什么?”

“三殿下不叫奴才跟着……她说奴才要是敢跟着,就要罚奴才去洗恭桶……”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发现主位上的男人似是比刚才还要生气。

戚长安闻言使劲拍了下桌子,吓得那内侍官扑通跪在了地上,“叫你别跟着你就不跟着,朕的宁宁要是有个好歹,朕把你做成恭桶!还不快去追!”

磕头应了下来,内侍官站了两下才站起来,出门便喊道,“你你你,还有你,快跟我去宸佑宫……”

就在凤仪殿乱成一团的时候,安宁正坐在戏楼侧面的石阶上发呆。

小姑娘把头垫在胳膊上,拿了一根树枝拨弄着阶下的湖水,越想越觉得委屈。

抹了抹眼泪,正好看见一只蛤蟆从水里跳了出来,安宁吓得叫了一声,起身踉跄后退,脚下不稳便摔在了台阶上。

眼瞧着那只蛤蟆从自己旁边跳过去,并没有蹭上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一只蛤蟆也能把你吓成这样,你胆子这么小么?”少年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显得十分突兀,安宁抬头看去,正瞧见荀域撑船站在她面前。

“怎么哪儿都有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安宁拍拍屁股站起来,又用袖子抹了抹脸。

“三殿下未免太过河拆桥了吧,我可是帮你把戚安逸引了过来,眼瞧没地方藏,这才躲到了船里,足足在这地方漂了一下午,刚要上岸就遇见你了。”

“哦…”应了一声,安宁并不感激他,今日的事说到底他也跟着占了便宜,戚安逸有了婚约,大抵不能像从前那样欺负他了。

听她声音有些哽咽,荀域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小姑娘似是哭过,像只可怜的小兔子一般。

“谁欺负你了?”皱眉问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看上去叫人怪心疼的。

“要你管。”

安宁想要离开,却忽见戏楼那边亮了起来,想来是阿爷派的人正在寻她。

转过头对着荀域道,“带我去湖心。”

往她身后瞧了瞧,荀域双手交叠在胸前,“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带你去。”

朝他伸出手去,安宁有些着急,“我在躲我阿爷,等上了船再跟你细说。”

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船身轻晃,惊起蛙声一片,吓得安宁忙往他身边又迈了一步。

“放心,它们只在岸边,一会儿到了湖心就好了。”

少年摇着船桨,安宁见岸边的火光被他们远远甩开,心头不禁飘过一丝窃喜。今日的夜色很好,月光洒在湖水上,一片波光粼粼,要不是怕水里有癞蛤蟆,她恨不得把脚伸进去。

荀域划到湖心就不划了,少年收起船桨,不知从什么地方摘了一个莲蓬,掰开剥了莲子递给她。

“吃吧。”

安宁接过哪些白嫩的果实,吃了一颗就吐了出来,“太生了,要熬汤才好吃,我喜欢软一点的。”

勾了勾唇角,荀域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改口道,“那就带回去,叫你宫里的姑姑给你做莲子汤。”

言毕索性躺在了船舱里,少年枕着手臂,抬头看着湛湛夜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

“宫里此刻怕是要炸锅了,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回去,反正我不回去。”安宁背过身去,依旧有些生气。

“我一个人怎么回去,这儿就一艘船,再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待一宿不怕么?”

“夜里风凉,在船上睡一宿是会生病的。”他记得她前几日刚刚发过一次病,差点儿没救回来。

“走吧,我看那些人也都散了,我送你回去。”

安宁从没见过荀域这么啰嗦,对她好时不曾这样,后来厌弃了她就更不愿多说一句,今日是怎么了,好像忽然转了性。

“你帮我多摘几个莲蓬我就跟你回去。”回了一句,并不像是要难为他。

“好。”痛快地应了下来,荀域一路帮她摘了许多荷花,要不是怕她拿不动,少年几乎要把整条船塞满了。

下船的时候他先跳上岸,然后才去扶的她。

小姑娘抱着一大捧花,在夜色中像是荷花仙子一般,好看极了。

“我听说苏相和夫人都入宫了,苏家两姐妹今日也留在了宫里。”

估摸着这都是阿兄的主意,他担心苏锦棠回家后会因为妹妹的事被家里人责骂,所以干脆把人全叫到了眼皮子底下。护妻护到这份儿上,连她这个做妹妹的都有些羡慕呢。

行至戏楼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荀域一把将安宁拉到墙后,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透过墙上的窗子往里面看去,一袭十样锦色衣衫的女子即便在夜色里也很显眼。

安定拉着苏锦棠的手问到,“你妹妹没有为难你吧。”

摇了摇头,少女有些羞怯,始终低着头。

二人又说了几句,血气方刚的少年忽然低头吻住了自己的未婚妻。

安宁见状一下子就跳了出去,荀域想拦都拦不住。

“阿兄,你们在干嘛!”

第47章 你想得美

安宁满脸幸灾乐祸,嘴角几乎要咧到腮帮子。

戚安定和苏锦棠被她这样一喊,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待看清来人是她,少年挽了袖子便作势要揍她。

忙跑到荀域背后,安宁自然知道阿兄舍不得打她,可是被捉住了也少不了要吃点苦头。

比如他会弄乱她的头发,把她最喜欢的簪子拿走送人

“太子殿下。”拱手行了个礼,叫安定这才发现旁边竟还有一个人。

“大半夜的,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嗯?”像是捉住了她的把柄,少年哼了一下,双手交叠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想要听妹妹的解释,“明天我就告诉阿祐,看他还有没有心思养病。”

“你别告诉阿祐,”安宁慌忙跳出来,她看了一眼荀域,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兄长说,“就是阿爷他冤枉我”

早知道就不该冲动,偷偷看着不就好了。

荀域也看看她,少年一脸无奈,可是眸光温柔,叫安宁有一瞬间觉得他看着自己的样子似是很宠溺。

“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情,陛下责怪三殿下,说是她帮着苏二姑娘胡闹,目的是想要害你。公主气不过就跑去了湖边,我刚好碰见她,怕她一个人在那会有危险,所以送她回去。”替她解释下,荀域的声音平静,倒叫人没有怀疑的理由。

“就是,他凶我,还说要关我禁闭。”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安宁嘟囔了一句,明显有些不高兴。

苏锦棠与戚安定对视一眼,上前拉着小姑娘的手道,“那可真是冤枉殿下了。”

“若不是殿下,我和太子恐怕不能这么顺利地在一起,锦绣胡闹,害得殿下也跟着受委屈,我替她给殿下道歉。”言毕福了福身子,倒叫安宁有些不好意思。

“嫂嫂不用这样。”

“好了好了,你们继续吧,我要回去了。”说完又冲着戚安定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二人被她说红了脸,但少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你怎么回去,还叫他送你?”

“不然呢,你送我回去?”安宁是不想和荀域待在一块儿,可也不至于那么没眼色,要棒打鸳鸯。

“让我送殿下回去吧。”苏锦棠忽然开口道,“也好跟陛下解释解释,想来现在宸佑宫定是乱作一团了,待会儿把话说清楚,再叫宫人送我就是了。”

思考了一下,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不然叫荀域送谁回去安定都不放心,而他若是跟着她们一起,又难免叫人猜测他和苏锦棠…

见两个小姑娘走了,戚安定与荀域四目相对,对方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先走。

来自北国的少年身姿颀长,现在就已经比他高了半头,若是再过几年,定是要叫人仰视的。

“我告诉你,离我妹妹远点儿。”警告了他一句,同为男人,安定可不会被几朵荷花骗过去。

“我说了,我们只是偶遇。”荀域笑笑,自己的意图有这么明显么,竟叫人一下子就看穿了,“再说了,安宁公主生得好看,我想多看两眼这么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要脸,安定一下就被气笑了,“所以,你是肖想我妹妹是吧?”

“荀域,我劝你别做梦了,莫说北国现在的样子,就是他朝兵强马壮,威震四方,我阿爷也不会把安宁许配给你。”

“那万一,安宁公主自己愿意,陛下还能拦着不成?”挑了挑眉,荀域气人的本事也不是盖的。

摆了摆手,安定并没有理会他的自恋,只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我这个妹妹单纯得很,她要是喜欢一个人,定会掏心掏肺地待她好,你看苏锦绣就知道了,从前安宁与她交好的时候,只要是宸佑宫里有的东西,都会拿出来分给她一份儿。”

“荀域,我看得出你并非池中之物,不可能待在我们南国一辈子苟且偷安,且就算你愿意,你叔父也不愿意,只要你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个威胁。”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么奋力一搏,一雪前耻。”

“前者也就罢了,万一是后者,日后君临天下,必定妻妾成群,安宁自小是被我阿爷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怎么可能会让你把她给摔了。”

像是被人在心头捅了一刀,荀域细细体味着“摔了”二字,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就该嫁给阿祐那样的,老老实实,一辈子就只待她一个人好,哄着她让着她才行,你呢,你能做到么,戚安宁叫你往东你绝不往西?你怎么可能。”

一直走到东宫门口,安定拍了拍荀域的肩膀道,“不该你的东西,趁早别惦记,不然你自己难受也就罢了,别拖累了我妹妹。”

见他神色有些黯然,少年又补充了一句,“你在南国要遇到了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不许再纠缠安宁。”

“要是再叫我瞧见你跟她待在一块儿”

“太子日后也会君临天下,看你今日与苏姑娘情深意切的样子,是不是也不会再纳别人?”向前走了一步,荀域有些咄咄逼人,“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安定没想到他竟是要说这个,忽然笑道,“你和我比?”

“我们南国前朝后宫都极安稳,你那儿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叔父之所以能把你送过来,想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吧,朝堂这么乱,后宫就是朝堂的延伸,左右都是战场,你不纳妾,让我妹妹一个人做炮灰?你想得美。”

“所以说,你娶旁人她难受,你不娶旁人她也要倒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但若是真的,就别拉她进火坑。”

一句话叮嘱了好几遍,叫荀域知道了这个做兄长的是真心疼妹妹,自己不论是从现在的陛下手里还是未来的陛下手里,抢走戚安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转身往回走,他自入宫就被安排在暖香坞,临湖水榭,夏暖冬凉,让他总能想起故国的胭云台,那个看戏的地方。

第48章 京都段子多

翌日陛下就给戚安逸和苏锦绣赐了婚,乔贵妃接着那道圣旨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确实想给自己的儿子寻门亲事,但绝对不是苏锦绣那样的。

若说京都里能与苏相比肩的,也就只有殷国公一家了,殷家的两个嫡出姑娘都没有说亲,若是能嫁一个过来,那不比苏锦棠强百倍。

再怎么说也是有兵权的,比一个摇笔杆子的宰辅硬气多了。

可是眼下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殷国公夫人在戏楼亲眼瞧见了那么荒唐的一幕,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总不能把嫡嫡亲的女儿嫁过来做妾吧。

“贵妃,陛下叫您尽快给苏家下定,不宜拖得太久。”内侍官见对方久久不说话,笑着提醒了一句。

哼了一声,乔氏叫方茹扶着站起来,对着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什么叫不宜拖得太久,陛下是希望这件事赶紧翻篇儿,省得叫人背后嚼舌头,让他失了颜面,苏家那个要是这么等不及,干脆明天就搬进宫里来,反正栖鸾殿大得很,还容不下她么?

内侍官一时也有些委屈,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谁都拿他撒气,“话不能这么说,贵妃您瞧,陛下的颜面也是您的颜面不是,早翻篇儿也没什么不好的,京都段子多,兴许过两天就有别家的新鲜事儿给遮过去了,您要是一直拖着不去,反倒以为您不乐意,那这档子事儿可就没完没了了。”

乔氏被这一番话气得差点儿厥过去,良久才抬起手指了指外面的大门,“出去!”

“那贵妃,您是下定还是不下定啊”

“滚!”

赶走了那个内侍官,乔氏又一次把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碎,到最后方茹看不下去,抱着她的腿道,“娘娘,可不能再砸了,再砸就没了。”

“咱们还得给二公主多备些嫁妆,还有苏家那儿,您就是再不愿意,面儿上也得过得去。”

闻言瘪了瘪嘴,乔氏抱着手里的花瓶哭了出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女儿远嫁,儿子又娶回来这么个玩意儿,方茹,我的命好苦啊。”

方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抚着她的背安慰。

良久,乔氏泪眼婆娑地对她道,“都是你,说什么凤仪殿的三个儿女都有可能有哮症,蜀国的人不愿意娶她们两姐妹,那戚安定也别想在太子之位上坐稳,可是现在呢,人家稳得不能再稳了,咱们费劲力气把戚安宁从高楼上推下去,好不容易叫她在这风口浪尖上发了病,最后还不是鸡飞蛋打。”

方茹被她一把推在了地上,这两年乔氏总是如此,稍有不顺心就拿她撒气,仿佛现在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想来昨天的事情跟这个戚安宁也脱不了干系,晚些时候陛下不是责罚了她么,哼,定是她想帮着苏家那个庶女害自己的亲兄长,阴差阳错才拖累了我儿的,我的安逸啊,你的命也好苦啊”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出来,吵得方茹只觉得头疼。

“好了!”

忽然喝了一句,吓得乔氏即刻止住了眼泪,整个人愣在原地,大气儿都不敢出。

方茹见状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复又柔声道,“公主远嫁,日后就是蜀国的皇后,就冲着这点,陛下也不敢慢怠你,逸王娶谁不娶谁又有什么打紧,他是男儿,还能被自己的媳妇儿束缚不成,苏锦绣若是听话就留着,若是不听话,停妻再娶就是了。”

“往后日子还长,风水轮流转,咱们且看着就是了。你只要记的,不论发生什么,我总会陪在你身边。”

言毕伸手将乔氏额角边的碎发拢了拢,方茹淡淡一笑,“好了,我叫人把这儿打扫一下,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乔氏像是被人牵上线的木偶,方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任由对方把她怀里的花瓶拿走,然后便回了内室。

待屋子里收拾利索了,年长的女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刚刚关好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对她道,“方姑姑,我阿娘还是最听你的话了,不论你说什么,她总是信。”

诧异地回头,却见戚安乐正倚在庑廊上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说这话时连头都没抬。

“殿下怎么在这儿?”方茹朝她行了个礼,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仿佛她根本不知道戚安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爷禁了我的足,我闲着无聊,就溜出来透透气,姑姑,你说了,只要我乖乖听话嫁到蜀国,这段时日不论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你说的话可还算么?”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戚安乐宜喜宜嗔的样子莫名就叫方茹想起了从前的乔氏。

“公主想要什么。”低下头掸了掸袖子,语气依旧如常。

“那日在马场上,我见那个北国的质子”

“不可以!”方茹瞪了她一眼,倒叫戚安乐有些意外。

“殿下也知道那是北国人,北国现在的摄政王是什么德行殿下不会没有听说过,他们正内乱着,你突然横插一脚,万一事情闹到陛下那儿,甚至是蜀国那边,你怎么活,你阿娘怎么活?”

向前走了一步,方茹继续警告着她,“你阿兄已经折在那小子身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昨日为什么气冲冲地去了戏楼,不就是在马场吃了人家的亏,想从床榻上讨回来么,瞧他这点子出息,幸亏昨天里面的人是苏锦绣,不然若真是那个质子,全京都的人都要知道他的丑事了。”

被她声色俱厉的样子惹得有些生气,戚安乐笑道,“姑姑觉得这是丑事么,姑姑,你做人未免有些太不厚道,怎么,那些事你自己做得,我和阿兄就做不得,你不过是在吃那个北国质子的醋,气我瞧上了他,对么?”

“你根本不在乎阿兄如何,你在乎的是我。”往前走了一步,这次换戚安乐把方茹逼得节节后退,“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打发我,没有他也行,我被禁足这段时间,就由你来伺候我。”

第49章 芦苇花絮

不日栖鸾殿就将定礼送到了苏家,为着不叫凤仪殿把自己比过去,乔氏在这些物件儿上下足了功夫,差不多把压箱底儿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可苏锦绣还是不高兴,她眼下连装都装不出来,从方茹进门开始就冷着一张脸,待人走后更是把那些簪子步摇全摔在了地上,伏在妆台上哭个不停。

因为所有送来的定礼盒子上全都刻着一个逸字,仿佛是在提醒她,她此刻已经是逸王妃了,旁的什么都与她无关,连想都不许想。

苏夫人拿她没办法,苏相也懒得看她,索性就叫她的生身母亲过来劝。

柳姨娘进来对着相爷和主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待人走后,她先是吩咐小满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然后看着另一边罗汉床上摆着的那些稀罕物件儿啧啧称奇。

“瞧瞧,这是蜀国的料子吧,贵妃娘娘待你还真是不错,把人家送给安乐公主的聘礼转手又给了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抬起头来,面如满月的少女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仿佛面前的人并不是她的亲娘,而是她的仇人似的,“你要喜欢那你嫁好了,什么劳什子的东西,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这个你稀罕什么?稀罕东宫?可人家东宫也得让你进啊。我说姑娘,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一个庶出,能做了逸王的正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横了她一眼,柳姨娘现在满心都是那些贵重物件儿,再怎么说自己也生了她,这东西左右都要留些给自己吧。

“我凭什么知足!我为什么要知足!我比那个苏锦棠差在哪儿了,我不过就是没投好胎,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罢了,我若是大夫人生的”

“哟,你还嫌弃我?要不是老娘把你生在这丞相府,你还不知道在谁腿肚子里转筋呢,我没嫌弃你是个丫头,你还好意思嫌我是个小娘。”柳氏冷哼一声,根本不在意她的不敬。

“还好意思问跟人家大姑娘差哪儿了,你说差哪儿了,人家大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跟人家从小一块儿学的,你说你哪样拿得出手,到现在连个诗经都背不全,心思都用在巴结那些姑娘上了。”

“那还不是你教我的,是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诗啊文啊的都不重要,人就是该往上爬,多结交些权贵。”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自己,苏锦绣起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事实证明我说得也没错啊,你这不就交上了一个三公主么,虽然没把你送到东宫,可对方好歹也是逸王啊,为娘攀上了相爷这根高枝儿,给了你认识那些贵女的机会,你又顺着往上走,坐到了王妃的位子。”一面说一面用帕子指着上头,柳姨娘满面堆笑,高兴极了,“我的姑娘,这就行了,你还真想母仪天下啊,那皇后是这么好当的么?”

瘪了瘪嘴,苏锦绣扑通一下坐回了凳子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是可是那个逸王爷,他连牙都没了”

“哎呦,姑娘,逸王是不怎么好看,可你不稀罕,旁的姑娘也不稀罕啊,到时候偌大王府还不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可听说了,你那个姐姐出嫁后还要住在东宫,但逸王可是要住到宫外的,陛下已经选好址了,很快就能建好,你想想,既占了宫里富贵,又不用守着宫里的规矩,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就这么落在你身上了。”

言毕伸手戳了下苏锦绣的头,疼得小姑娘使劲剜了她一眼。

“也怪我,把你养的心气儿太高了些,处处都叫你跟大姑娘比,竟让你觉得她的东西都是好的,其实我不过是那话怎么说来着,法什么其上,得其下?”

柳姨娘是想说法乎其上得其中,不过她记不清,苏锦绣也记不清,但是娘儿俩明白彼此的意思,肚子里没墨水儿并不影响她们交流。

“你就踏踏实实嫁过去,反正婚期差不多,争取比大姑娘先生出个儿子来,到时候,一样是长孙。”

“嫡长这个东西,占一样就行。”

柳姨娘走的时候还敛走不少定礼,苏锦绣本是不想给的,可架不住对方非得要,只能由她去了,最后还是小满帮忙,才把那些东西一次都搬走了。

待人走后,女子想起方才那些话,一双眼睛就像是淬了毒,“戚安宁,都是因为你。”

明日她也要按例入宫,虽然不会像长姐那般风光,甚至还可能受一顿奚落,但苏锦绣依然想要去。她要去看看那位跟自己要好的三殿下,对那日的事情是否有什么解释。

起身从那些送来的布料里翻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出一块儿合适的,苏锦绣依着脑海里的图案,仔仔细细描了个花样子出来,继而穿针引线,足足绣了一整天才把那枚香缨绣好。

柳姨娘说得对,她书读的确实不怎么样,可不代表她就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她只不过是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别的地方。就比如苏锦棠能把那些圣贤书倒背如流,但她却能记得戚安宁的香囊里都装了些什么药。

谁叫她们交好呢,为了讨好这个公主,自她发病之后苏锦绣便买通了太医身边的小厮,所以那张药方她记得很清楚。

将里面要用的药材一一写下来,苏锦绣吩咐小满出去采买。

少女坐在房间对镜梳妆,她想着花粉和柳絮这个季节是找不到了,但芦苇还是有的,屋子里下人们的枕头就是用芦苇花絮做的。

起身叫人拿了个枕头给她,苏锦绣用剪刀把它剪开,脱离了束缚的花絮立马飞得满屋子都是,呛得她连忙堵住口鼻,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她一个好人尚且如此,也不知戚安宁若是用了这样的香囊,会是什么样。

不论那日的事情是她存心亦或无意,反正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受罚。苏锦绣在心中想着对安宁小惩大戒,若是自己日后过得好两人便就此翻篇儿。

否则的话,她一定要把这些连本带利讨回来。

第50章 掉包

南国的夏日湿热,常常让人觉着憋闷得喘不上来气,芸姑把安宁带回来的一部分莲蓬剥了,和红枣一起炖了莲子汤,其他人的都是在冰里镇过的,唯有小姑娘那一碗就只是晾凉了而已。

看着旁人吃着解暑的冰品,安宁盯着自己面前的白瓷盏止不住地叹气。

“公主快吃了吧,莲子解暑,吃完能舒服些。”棠梨在一旁笑眯眯地劝着,未等安宁开口,外面便有人来传,说苏家的二姑娘刚在栖鸾殿谢过恩,现下要求见她们家公主。

闻言有些吃惊,安宁并没有想到苏锦绣还会来,小姑娘眉头微蹙,生怕她还不死心,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请她进来吧。”

穿上鞋坐好,一面摇着团扇一面想着对策。

只是待人进来的时候,殿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苏锦绣浑身都叫汗打湿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脸色惨白,若不是小满扶着,怕是就要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安宁起身将人让到罗汉床上,转头又看了看棠梨。

摇了摇头,小丫鬟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我们家姑娘今日去贵妃娘娘那儿谢恩,谁知道恩谢完了,贵妃娘娘却忽然寻了个由头,叫我们家姑娘站规矩,还不许在庑廊下站着。正午日头最盛,院子里连个躲得地方都没有,姑娘站了一刻钟就受不住了,许是怕人晕在栖鸾殿,贵妃娘娘这才放人,连口水都没叫喝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小满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姑娘对着安宁可怜巴巴地求道,“三公主,能不能给我家姑娘来杯茶。”

“哦,好,棠梨”这才反应过来,正想叫人去倒,却见对方盯上了她桌子上的那碗莲子汤。

“就这个就行。”

端起碗便喂到了苏锦绣嘴边儿,几乎虚脱的少女起先还小口小口抿着,到后来缓过一点儿,干脆全喝了。

安宁看着自己的汤就这么被旁人喝得涓滴不剩,不禁有些心疼,那可都是荀域给她摘的。

“还,还有么?”

未等芸姑回应,安宁便抢着道,“没了没了,就一碗,我再给你倒杯茶。”

亲自把茶盏递到她跟前儿,临了还不忘补一句,“茶水有的是。”

苏锦绣看着那碗茶便哭了出来,小满跟在一边也抹眼泪,看着主仆两个声泪俱下的样子,安宁只觉得尴尬极了。

“那日的事”想要道歉又说不出口,眼前一切是她所乐见的,就算是重来一万次,她还会这么做。

“不怪你,是我命苦,贵妃不是说王爷受了伤不便过来么,我看他那样子根本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若不是他,我何至于这样”想说栖鸾殿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栖鸾殿了,可是犹豫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抹了抹眼泪,苏锦绣也猜不出事情发展成这样究竟是不是戚安宁捣的鬼,只道,“我今日就是觉得委屈,加上实在是走不动,这才来公主这儿坐坐的。”

“皇后和贵妃不睦,日后你我怕也是不便再相见了。”

言毕又落了几滴泪,苏锦绣起身福了福身子道,“公主殿下多保重,我就先告辞了。”

行至门外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公主殿里的荷花不错,能不能把它们赠予我,我也好提醒自己,时时刻刻,出淤泥而不染。”

戚安宁整个人都懵了,这人是来打秋风的吧,怎么什么都要,就几朵儿花也要跟她抢。

还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她呸!

宸佑宫内插满了荷花,偶尔外面若是起了风吹进来,一室荷香,闻起来舒服极了。就连戚安宁的团扇上都绣着一副荷花图,浅粉色的花儿配着嫩绿的叶子,旁边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让人想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句来。

自己在外面儿受苦受难的时候,她正坐在这屋子里悠哉悠哉地赏荷呢。

“棠梨,把这些花都给绣儿拿走”嗫着唇,明显有些不愿意,可是安宁此刻只想打发了她,想着什么时候她真的嫁了,搬去宫外,两人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眼瞧着自己的侍女们动作太慢,安宁将团扇放在了枕头边儿上,也动手帮忙。

好不容易把那些花都从瓶子里拿了出来,芸姑又找了条细绳系好,这才递到小满手里。

“我瞧着这扇子也不错。”苏锦绣不知何时立在了床边,手上正拿着那把扇子把玩,安宁走过去一把就抢了过来,吓了对方一跳。

“这个不能给你,这个是阿姐给我的。”编了一个谎话,这是她自己绣的,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笑了笑,苏锦绣摇摇头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她来床边儿为的可不是这把扇子,且要那些荷花也都是障眼法,攥了攥手里的香缨,东西已经被她掉了包,自然也就没有逗留的必要了。

眼看着主仆俩捧着那一大束荷花越走越远,安宁觉得自己心头刚刚升起的一点喜悦就像是荷花上的水滴子,转瞬就被正午的太阳给晒干了。

“公主,不如奴婢再帮您盛一碗莲子汤晾着?”芸姑试探着问了一句,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那不然,我再叫人给您摘点儿荷花来,反正池子里的荷花多的是。”

“不要。”嘟囔了一句,她在乎的又不是那些花。

伏在妆台上发了半天的呆,安宁忽然想了起来,“芸姑,京都有几日未落雨了?”

掰着指头算了下,芸姑回道,“自上次您闹着去东宫找太子后就一直没下,大概有十来天了。”

从前也是这个时候,京都大旱,苏锦绣又在她的帮助下算计了阿兄,阿爷和阿娘愁得整日吃不下睡不好,最后索性去了城外的白马寺,为民祈福,也顺便散散心。

期间戚安逸寻了个由头把荀域堵在了马场,安宁因为大家都不理她,所以作天作地要裴祐教她骑马,阴差阳错地把人救了下来。

不知道这一世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变数,毕竟阿兄好好的,那对儿龙凤胎才刚刚解了禁足,兴许不敢再闹了。

第51章 好战

晚风轻拂过窗棂,将外面的夏日余温也带了进来,凤仪殿内摆了许多冰,可饶是如此依旧不能消除暑热。

卢氏在花厅里替夫君和儿子盛好饭,这才对里面的人道,“好了,有什么事儿边吃边说,都聊了这么久了,肚子不饿么?”

安定下了学堂来给母亲请安,刚好碰见阿爷来凤仪殿用膳,父子俩为着大旱的事情在屋子里说了半天话,眼瞧着饭菜都上了桌还没有结束的打算,卢氏这才催他们。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妇人笑笑,“怎么样,商量出来对策了么?”

“嗯,商量出来了,阿爷说”少年话音未落,外面的内侍官便来通报,说三公主来了。

“这个丫头,定是闻着饭香过来的,纪嬷嬷,再去添副碗筷。”卢氏见两个孩子都来了,一时更开心了,本想叫人把安康也寻来,可是又怕栖鸾殿知道了多想,于是便做罢了。

戚长安见女儿来了,一直紧蹙的眉宇总算有些舒展,自那日他冤枉了安宁之后,小丫头便一直没有理他,这可把老父亲愁坏了。

“快快,把人请进来,阿宁,坐阿爷这儿。”

哼了一下,安宁记仇,转身就坐到了安定旁边,“我要挨着阿兄。”

“你这丫头”话虽这么说,可戚安定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往她碗里添了菜。

“对了,方才你说商量出对策了,是什么?”母子两个继续之前的对话,卢氏一边给大的盛汤,一边给小的布菜,自己基本都没怎么吃。

“阿爷说要去祈雨。”

“祈雨?是去白马寺么,我也要去,带我带我。”安宁插了一句,她是追着阿爷过来的,想着若是他们去祈福自己就跟着出宫,什么荀域不荀域的,就叫他留在宫里自己应付戚安逸好了。

反正自己看不见,就不会贱兮兮地重蹈覆辙了。

本想着这招釜底抽薪足够狠,可没想到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不是,”摇了摇头,安定继续道,“是去夏苗,眼下旱情严重,庄稼肯定受损,所以我跟阿爷商量了要做点儿有益于农耕的事情。把那些破坏庄稼的野兽杀了献祭,这样既能解决百姓的实际问题,还能顺带把祭品准备出来,一举两得,兴许心诚则灵,这雨就来了。”

安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安定说得确实有道理,与其一味求人,不如双管齐下,既尽人事,也听天命。可是这样一来,不知又要出什么变数。

“那打猎我可以去么?”弱弱地问了一句,舞刀弄枪的事情实在跟她们这些姑娘没太大关系。

“哈,你连马都不会骑,你去干嘛?捡兔子么?”嘲笑着自己的妹妹,安定也不觉得有什么理由要带着她。

使劲掐了下少年腰上的软肉,安宁面上笑得灿烂,眸光狡黠就像只狐狸似的,“是啊,捡兔子,会唱戏的那一种。”

知道她是在用那晚看到的事情要挟自己,戚安定马上就红了脸,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不如就一起去吧,带上安康,还有那两个,省得留他们在宫里一天到晚地给朕惹事,倒不如出去做点儿正事。”戚长安忽然说了一句,见安宁有些不高兴,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哄道,“阿爷知道你不喜欢栖鸾殿的人,可是你想想,安乐明年就要嫁去蜀国了,安逸也要出宫立府,以后你再想见他们都难了,这次夏苗就一起去,好不好?”

“裴祐的腿好得差不多了,阿爷,不如叫他也跟着吧。”

转过头瞪了戚安定一眼,安宁哼道,“那也带姐夫吧。”

“那叫苏家的姑娘们也跟着好了,反正这种事不止苏相,朝中大元肯定是落不下的。”卢氏提醒了一句,她想着既然这几个孩子都定了亲,不如就多走动走动,与其彼此一点儿不了解,或是因为好奇逾矩私会,倒不如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看着得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皇后安排下后宫的事情,朕叫礼部拟旨,速去速回。”

不日戚长安便带着众人启程到郊外围场狩猎,乔贵妃因为这一儿一女的婚事郁郁寡欢,在临行前忽然病倒了,对外只说自愿留守宫中,帮着皇后打理后宫琐事,愿陛下安心夏苗,祈雨成功。

安康和安宁同坐一辆马车,撩开车帘,小姑娘指着外面道,“阿姐你看,姐夫就在咱们前面呢。”

红着脸把帘子放下,安康并不关心蒋云深有没有跟着他们,“你和裴祐,还在闹别扭么?他怎么惹到你了,我方才看见他特意过来跟你打招呼,你连理都不理人家,所以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本儿什么的都是骗我的吧,那个坏死了的男人就是他吧。”

不知道该怎么跟长姐解释,小姑娘绞着帕子,“我是跟他生气了,但不是跟你说的那个”

安宁生气是因为裴祐把自己推给了荀域,连阿兄都知道应该提防着,可这个傻子却什么都不懂。

车子里闷的厉害,加之又有些颠簸,很快安宁便觉得有些不舒服,斜倚着软枕缩成一团,脸色难看得要命,吓得安康还以为她又要发病了。

“那个香囊带着了么,要不要停车传赵太医?”

伸手朝腰间指了指,安宁连点头都觉得晕,“阿姐,你不要和我说话,我就是有些晕车。”

闻言连忙把两面的车帘都打开了,安康扶着她靠在窗边,又拿了颗山楂给她,“这样呢,这样好些了么?”

把那颗山楂含在嘴里,酸甜的味道稍微压制住了那种不适,安宁朝外面看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荀域驾马和裴祐阿兄等人走在一起,几个少年郎说说笑笑,场面极为和谐。

戚安宁立马就不淡定了,她想不出南国祈雨,跟他一个北国质子有什么关系,从前也没看出这个人这么爱凑热闹啊。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荀域这个人最好战,不能打仗的日子,他都是靠打猎打发的。

第52章 野味(第一更)

戚安宁好不容易捱到了围场,一下车就觉得天旋地转,以致裴祐过来找她时被她吐了一身。

“抱,抱歉”安宁用帕子擦着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无妨,你快去休息休息吧,我也去换双鞋。”少年无奈地叹口气,却一点怪她的意思也没有。

小姑娘被春樱和棠梨扶到一旁休息,猎场周围早就布置好了给女眷用的座位,她倚在姐姐身上,脸色比方才好了一点儿,可人还是没有完全缓过来。

早知道荀域会来她就不来了,没得要受这样的罪。

“我听阿娘说,前几日姑母想替自己的二儿子求娶殷国公家的姑娘,被人家给拒绝了。”给妹妹轻晃着扇子,安康看着那些朝臣的家眷们一一落座,而苏家两姐妹更是破天荒得坐在了一起,忽然就想起了这档子事。

“哈,殷夫人果然厉害,连长公主的面子也不给。”

“面子又不能当饭吃,你见过有谁家父母为了自己的面子,断送了孩子一辈子的?”

安宁当然见过这样的,南国有,北国也有。她抬眼扫了下那些人,倒是没看见那个卖女求荣的邹家,想来是被宜芳骂得不敢来了。

从前也是这样,裴祐受伤,宜芳非要替他出头,弄得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这位县主心仪太傅家的独子,从此便再没有什么人去他家提亲,宜芳的婚事就此也就耽搁了。

“还有更厉害的呢,殷夫人不止拒了姑母,也拒了皇叔,咱们这位婶母向来眼高于顶,可她也不想想,殷国公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瞧得上宜芳,这要是平日也就罢了,偏偏她还为了裴祐去邹家门口大闹了一番,你说说,谁还敢要她。”

“婶母还打算把宜芳嫁给殷二公子?”安宁诧异地看了远处一眼,继而扑哧笑出了声,从前阿姐和亲,所以这些事情她并不清楚,她只记得兵乱后,蜀国趁机侵占边境处属于南国的一部分国土,殷国公长子马革裹尸,次子回到戍地后誓死守住防线,这才叫蜀国未能得寸进尺。

两国鸣金收兵后,南国倒也只有殷家所在的那一带能安享太平。

至于他家的姑娘嫁去了何处,安宁是不记得的,她只知姑母的二儿子最后貌似是娶了那个羽林中郎将的妹妹。

将这几段姻缘串了一遍,忽然发现邹家、魏家还有公主府之间的关系竟是剪不断理还乱,错综复杂,但又并非无迹可寻。

一阵鼓声过后,戚长安换好了行猎的装束,男儿们各个跃跃欲试,挑马试弓后便随着陛下往林中去了。

收回思绪,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有很多安宁都记不清了,何况旁人的家事与她又没什么关系,这几家臭鱼烂虾凑到一起,也只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罢了。

慢慢缓过来点儿,两姐妹闲话家常,时间倒没有这么难捱,不一会儿戚安定便带着第一批猎物回来了,有几只野兔,还有狗獾。围场的密林外就是庄子,里面有许多农田,这些动物时不时便会溜出去偷吃庄稼,如今被他们逮走些,农户的损失也能减少点儿。

“快点儿回去,荀域盯上了一头野猪,叫咱们去帮忙。”殷二公子在场边高兴地喊了一句,闻声,戚安定和蒋云深猛得夹了马肚子,掉头就往回跑。

安宁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些人都一样。

又过了会儿,戚长安带着手下人回来了,手里还多了几只狐狸。

“这几只不献祭,留着给那几个丫头做成裘氅,冬日里穿。”大手一挥,惹得三个女儿全都笑了出来,她家阿爷是出了名地疼姑娘,以至于宫里向来对几位公主的事情比对两个皇子的还要上心。

“红色的给阿宁,她穿红色好看。”小声吩咐着内侍官,反正安宁是他家老幺,偏疼一点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看了一眼那三只可怜巴巴的狐狸,内侍官的笑容在戚长安走后即刻就消失了,他根本不敢碰这些东西,只对着侍卫道,“拿走,快拿后边去。”

一边说还一边翘着兰花指捂住鼻子,添福觉得自己就要背过气去了,刚缓过来一会儿,又看见太子爷与众人抬了只野猪回来。

小内侍一时只觉苦不堪言,打猎这种事情又臭又累又血腥,一点儿也不适合他这样的美男子呢。

围猎自此告一段落,随行的奴仆们忙着处理那些猎物,除了三只狐狸以为,剩下的都要洗净挖心,留着晚上献祭用。

“荀域,你这箭法真是厉害,一下就射中那畜生的眼睛了,不然啊咱们还不知要跟它耗到什么时候。”殷陆离抬手做了个射箭的动作,随即对着旁边的人挑了挑眉毛。

“二公子谬赞。”荀域闻言笑笑,谦虚地回了一句。

“诶,要不咱们俩比一比,反正那边也有靶子。”怼了怼他的肩膀,热血少年郎急着切磋技艺,只觉手心儿都是痒的。

二人起身朝一旁走去,早有小厮立在一边替他们备好了箭,坐在主位上的戚长安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头儿看。

少年拉弓,松手的瞬间,箭矢嗖地一声便飞了出去,一局下来,两人射中靶心的箭数相当,打了个平局。

就在众人叫好的时候,戚安逸带着自己的人这才姗姗来迟,门牙漏风的少年像是霜打得茄子一般,他本来还想再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谁打完了漏捡的,可转了几圈儿,林子里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奴才提醒他早些回去,万一等大家都回去了,到时候场面更难看。

结果万万没想到,场面真就那么尴尬。

大家不止都回去了,还正在瞧热闹,所以戚安逸拎着那两只兔子出现在围场中央的时候,简直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戚长安一下就被气笑了,对着自己的儿子道,“逸王是怕咱们在这山野之地吃不着好东西,特意给我们添些野味么?”

四座哄笑,惹得戚安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53章 小没良心的(第二更)

午后众人小憩的时候,戚安定叫安宁帮他把苏锦棠偷偷约出来,说是树林那头儿有条小溪,溪边开满了凤仙花,想要带她去看一看。

见妹妹一脸坏笑,少年挠了挠头道,“算了算了,你叫上阿姐一起来吧,我再喊上阿祐和阿深。”

“哈,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逼你的。”闻言笑着跑开了,没走几步又回头道,“就我们六个人,不许再多了。”

生怕他把荀域也叫上,安宁特意嘱咐了一句,只是言毕才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就这几个戚安定已经觉得很多了。

幽会变成聚会,几个人来到溪边,三个少年干脆钓起了鱼来,而小姑娘们则摘了凤仙花准备回去染指甲。

“这儿的花颜色比宫里的好看,阿姐,我们多带点儿回去,到时候气死戚安乐。”安宁兴冲冲说了一句,逗得安康和苏锦棠全都笑了出来。

“有没有鱼篓,别的什么也行,阿深钓了一条大鱼呢。”几个人闻声朝溪边跑去,果然看见蒋云深手里正拎着一尾鱼。

“晚上烤鱼给你们吃。”笑了下,少年看着安康,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光。

用手肘怼了怼阿姐,安宁笑道,“谢谢姐夫,姐夫真厉害。”

安定去一旁的树上摘了许多藤条,几个人编了个小筐,又在里面垫了树叶,放在水面上用绳子牵着,确定不会漂走之后才把那条大鱼放进去。

竹篮下沉,水涌上来一些,刚好漫过鱼身。

弄完这些,安宁便拉着裴祐去给她摘花,“我阿姐从定亲到现在跟姐夫还没怎么说过话呢,你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还傻傻地杵在那儿。”

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少年柔声道,“那好,我听你的,不去碍眼。”

“安宁,我听去繁说因为荀域殿下的事情,你有些生气?”

睨了他一眼,小姑娘摇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叹口气,“算了,反正事情也做完了,你以后别把我告诉你的再告诉别人,听到没?”

“嗯,好。”闻言唇角的笑意更盛,裴祐喜欢安宁只把话告诉他一个人的感觉,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就只与他分享分担,快乐放大了无数倍,纵使是辛苦,也甘之如饴。

“阿祐,兔子!”指着花丛边的小东西惊道,安宁随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小点儿声,别吓着它,阿祐,我要活的,要抱回去养着。”

两个人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可快要靠近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圆滚滚的兔子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

安宁不死心,非要裴祐跟她分头去找,少年扭不过她,便只好应了下来。

找了许久也没找见,再抬头的时候,安宁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树林里四周都一个样子,阳光从繁茂的枝叶缝隙漏下来,叫人根本没办法看清它的位置,更辨别不了方向。

凭着直觉往前走着,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安宁心生好奇,提着裙子慢慢走过去。

女子的声音媚得人骨头都酥了,白嫩光洁的背掩映在绿林之中,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戚安宁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要炸开了。

两具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一个是戚安乐,另一个,则是方茹。

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跑又动不了,整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直到旁边的树丛里忽然蹿出了一个小东西,引起一片刷刷的响声。

听见动静的两个人同时朝这边看过来,戚安乐眯着眼,厉声问了一句,“谁,谁在那儿?”

方茹胡乱穿好衣服走过来,这才发现原来竟是只兔子。

“殿下,这地方不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劝了一句,年长的女使熟练地将头发挽好,哪怕不对着镜子,也依然梳得一丝不苟。

“真是扫兴,我在宫里都快憋死了,好不容易出来想玩儿点儿刺激的,竟被一只兔子搅和了,好了好了,走吧。”

整理好衣服,主仆二人又朝四处看了看,见周围并没有人,这才放心地离去了。

见她们走远了,安宁一把扒开荀域的手,大口喘着气,也不知是被方才的场景吓的还是被他憋的,小姑娘的脸红红的,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明知道我有哮症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他是存心要憋死她。

“抱歉,刚才那个样子若是你再出声音,她们一定会发现我们的,到时候咱们谁都说不清。”荀域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这小丫头细皮嫩肉,根本禁不起他方才那般,幸亏没留下什么手指印,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在这儿?”擦了擦脸,安宁提起裙子往外走,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这么这么孽缘深重,走到哪儿都能碰见。

“殷二公子邀我打猎,我们约定一个时辰之内谁打得猎物多就算谁赢,我的猎物掉下来了,所以来找找。”

两个人一路往外走着,安宁越想越觉得恶心,如果方茹也有这种嗜好,那乔贵妃想到这儿,她终于明白了这对龙凤胎为何如此荒唐,“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能这样。”看了一眼荀域,小姑娘一时没办法接受现实。

“你不知道你这个姐姐男女通吃么?”思考了一下,荀域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戚安乐。

“我,我知道她好男色,但我不知道她”

“既然知道你还让她去蜀国和亲?恕我直言,你这件事做的,有些后患无穷。”荀域并不赞同把戚安乐送到蜀国,国君暴虐荒淫,皇后再如此,恐怕倒霉的不只是蜀国国民。

“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安宁承认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怎么,裴祐没告诉你么?”俯身眯着眼看她,仿佛那个书生没对她讲明自己的功劳才是荀域所不能忍受的。

“告诉了”嗫唇应了句,她本想糊弄糊弄他,结果还是没成功。

这才意识到她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荀域伸手抵在树干上,把安宁困在中间,“小没良心的,我帮了你这么多,你连句谢都不给我?”

第54章 祭礼 (第三更求票票求表扬)

望着他那双眼睛,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你才没良心。”使劲推开了他,小姑娘继续往外走,“我也救过你。”

“一次而已,我救了你两回,又帮了你阿兄和阿姐”紧跟在她后面,见她突然停下来,荀域差点儿就撞了上去。

要是撞疼了,这丫头恐怕更讨厌他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小心眼儿得很。”横了他一眼,安宁提着裙子绕过他掉在地上的那只红隼,知道他并没有说谎,“对了,你怎么对戚安乐的事情那么清楚?”

“她行事那么张扬,想不知道才难吧。”捡起自己的猎物,荀域拔下上面的箭,想来这次是赢不了殷陆离了,“再说,我寄人篱下,要是消息不灵通,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脸上并没有什么哀戚的神色,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两个人一路走着,在看到荀域的马时,不远处也传来了裴祐的声音。

“好了,我先出去了。”并没有多做停留,荀域翻身上马之后很快消失在安宁的视线中。

裴祐拎着一只兔子走到小姑娘面前,他的笑容灿然,好像逮着了什么宝贝似的,“你看,让我捉到了。”

盯着那只圆滚滚的小白兔看了一眼,安宁长叹了口气,“我不想要了。”

“为什么?”有些诧异,又有些失落,裴祐为了这只兔子弄得满身都是土,就为了博她一笑,结果却是白费劲儿了。

安宁担心待会儿若是叫戚安乐发现这只兔子,难免会产生怀疑,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只能忍痛把那兔子放了,“我想起来芸姑不让我养,我有哮症,带毛的动物都不行。”

闻言恍然大悟,裴祐忙不迭地点头,“对对,你不能养,算了,我去给你摘凤仙花,叫你带回去染指甲好不好?”

“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安宁牵起少年的手,朝着溪边走去。

几个人再回到猎场的时候,蒋云深拎着的竹篓里装满了鱼,而裴祐则抱着一大捧凤仙花,早有机灵的内侍官候在一边,见人来了,便把东西都接过去,妥善地放好。

“太子,阿深,快来,荀域跟我比赛输了,晚上这些东西都叫他烤。”殷陆离朝他们喊了一声,高兴地样子确实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几位殿下快去换件干净的衣衫吧,一会儿祭祀就要开始了。”添福过来提醒了一句,他看了一眼这几个少年郎身上,明显有些嫌弃,“哟,裴公子,你怎么弄这么脏啊。”

“摘花摘的。”安宁抢先答了一句,把裴祐推到添福面前,“有劳总管了。”

安定闻言也走了过去,将手背在身后道,“是啊,一会儿就有劳总管了。”

添福有洁癖这件事他们都知道,这几个人存心逗他,非要他伺候他们更衣,内侍官一时笑得嘴角都有些抽,可又不敢拒绝。

安宁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碰巧遇到了苏锦绣,少女朝她福了福身子,轻声道,“殿下是去哪儿了,长姐不在,两位公主也不在,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着实无聊呢。”

表面上虽是在笑,可语气里竟有几分嗔怪,戚安宁觉得自己怕是平日里太给她脸了,叫她连尊卑都不分了。

“你可以去找宜芳,我瞧着殷国公家的姑娘也在。”

“我才不要和她玩儿。”柳叶细眉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忽然就回了这么一句,“我阿娘说了,不叫我和那些不检点的人混在一起。”

“你说什么,谁不检点?”苏锦绣被她气得眼圈儿都红了,那日要不是她大喊大叫,自己兴许也不至于如此。

“说谁谁知道。”

“哟,宜芳县主,你还真是自己黑还笑别人是妖怪呢。”戚安乐在帐中就听见她一口一个“不检点”地骂着,那话刺耳,总让人忍不住对号入座,所以便揶揄道,“你自己满京都地给裴公子出头,那个时候怎么不矜持些。”

眼瞧几个人掐了起来,安宁懒得掺和,索性退到了一边。戚安乐怕人指摘她不检点,宜芳讨厌人说她黑,苏锦绣不愿被提起和戚安逸的事情,她们自己心虚,所以个个儿恼羞成怒。

狗咬狗,两嘴毛。

祭礼很快就开始了,众人在戚长安和卢氏的带领下叩拜天地,将那些上午猎来的动物心脏供奉给了龙王爷,希望他老人家可以保佑南国风调雨顺,和乐太平。

临近尾声的时候,猎场忽然起了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分明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众人于是全都欢呼雀跃,唯有添福对着天色叹气,他刚刚叫人洗好的衣服,怕是干不了了。

添酒回灯重开宴,戚长安坐在主位上与那些同行的朝臣谈笑风生,卢氏则与各位夫人闲话家常。安宁他们这些小辈一时没了管束,便凑到一边吃烤肉。

蒋云深挑了一条最肥的鱼亲自烤了,又把四周的小刺去了才递给安康,惹得小姑娘脸都红透了。

安宁笑得极坏,装着艳羡地对裴祐撒娇,“阿祐,我也要我也要。”

未等少年答应下来,殷陆离便挽着袖子道,“荀域,愿赌服输,快快快,给我们一人烤一份儿,要有鱼有肉。”

笑着点了点头,对方一份儿一份儿烤着那些野味,香气四溢,把其他人家的公子姑娘也都吸引过来了,北国的质子一时成了厨子,安宁手心紧攥,不知为什么就是替他觉得委屈。

看着众人吃得开心,小姑娘在心里冷哼,吃吧,吃吧,敢使唤他烤东西,也不怕日后找你们算账时报酬高得你们付不起。

许是他烤的东西味道太好,一直到最后荀域自己都没吃上一口,少年起身想去休息一会儿,刚好碰上安宁从帐里出来。

“怎么不吃,怕我下毒么?”烤到一半儿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荀域以为她吃不惯那些东西,于是就问了一句。

“我闻不了烟味儿,叫人端去帐子里了。”

扑面的夜风里夹杂着浓重的酒气,安宁掩着鼻子倒退一步,这才发现戚安逸正摇摇晃晃地提着剑朝他们这边走来。

第55章 骑奴 (第四更为男主求爱的抱抱)

许是山雨欲来,夏夜的风忽然变得很凉,冷得安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荀域眯着眼看向来人,手下意识地将她拦在了身后,“回帐里去。”

“我不要,我刚出来,干嘛又要回去。”安宁最讨厌他这副样子,自以为是得要命,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心安排别人。

“那去找你阿兄,或者裴祐,总之别在这儿。”

“怎么,你要去找救兵么?”说话的档口,戚安逸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得东倒西歪,可眼里的恨意却格外明显,“荀域,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你打掉老子两颗牙,老子今天就要你的命。”上前一把就住了他的衣领,不知是喝酒喝多了,还是他说话本来就漏风,这句威胁被他说得一点儿力度都没有,含含糊糊,叫人听完又想了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

一把打开他的手,安宁挡在荀域面前,“二王兄你喝多了。”

“躲开,有你什么事儿。”举起剑朝她一挥,吓得安宁脸色都白了,幸亏荀域及时把她拉开,不然戚安逸定是要伤着她了。

饶是如此,安宁还是被他削断了一缕头发。

“我的头发”小姑娘看着被对方斩落的青丝,气得两眼发红,她最心疼自己的头发了,每日用兰膏养着,长发及腰依然油光水滑,平日里掉一根都心疼的要命,今日竟平白被他割掉这么多。

戚安逸也有点儿懵,要知道他平时就算借个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个小姑奶奶,可今日他喝多了,所以反应有些慢。

“都叫你滚了,还在这儿碍手碍脚”都说酒壮怂人胆,戚安逸纵然心虚,但还是嘴硬吓唬了一句,“快走快走,别碍事,不然连你一起”

最后一个“打”字还没出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安宁甚至没看清荀域是如何打掉他手里的剑,少年神色阴鸷,下手极狠,一拳一拳打在戚安逸脸上,几下过来对方就没了声息。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安宁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听见动静,全都朝这边看过来。

荀域一把将戚安逸提起,冷声道,“我再打一拳,叫你所有牙都得掉,你信不信?”

艰难地点了点头,对方的脸肿得老高,眼眶出血,周围紫红一片,就算是乔贵妃在这儿,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安宁还觉得戚安逸好像是哭了,因为她分明听见倒在地上的人哼哼唧唧,比呻吟更委屈,还一抽一抽的。

从前这个时候,戚安逸在宫里,所以带了许多人堵荀域,可就算今日一对一比较吃亏,安宁还是觉得荀域下手比从前狠了。

或者说,少年的武艺精进,程度令人咋舌。

很快便有侍卫将人团团围住,荀域也没挣扎,由着对方将自己扭送到了戚长安面前。

“真是疯了,竟然敢殴打皇子,陛下,这个北国来的质子也太猖狂了。”很快便有老臣指着荀域的鼻子骂,痛心程度仿佛被打得是自家儿子。

“就是,陛下,必须严惩!”

“对,臣附议!”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众口一词,都恨不得把荀域也打一顿才好。

“这样的人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干脆把他送回北国,免得浪费咱们的粮食。”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惹得戚长安和站着的少年郎同时回头,二人眸光是一样的冰冷狠戾,吓得那人即刻就闭了嘴。

“荀域,这回又是为了什么?”戚长安沉声问了一句,态度平静,并不似那些臣子那般气急败坏,可放在酒桌下的手却已经紧握成拳。

“因为二王兄欺负我,我叫他打他的。”安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软糯糯地回荡在猎场,将夜色都染得温柔了几许。

“阿爷,二王兄用剑吓我,还削掉了我的头发,衣服也破了。”走到戚长安面前,小姑娘的泪珠子一滴一滴砸下来,差点儿把老父亲的心都砸碎了,“你看。”

将那缕头发递过去,安宁又指了指自己的裙摆,“差一点儿我就要被他划伤了呢。”

一拳拍在了酒桌上,桌上的器具被弹起又落下,有几个不结实的立马就碎了。

安宁吓了一跳,捂着心口不敢出声,眼泪含在眼眶里,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孽障,怎么没打死你!”戚长安指着被人扶过来的戚安逸骂道,两边的侍卫闻声即刻抽手,对方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真是本事了,喝酒闹事,竟然还欺负妹妹,朕就是太给你脸了,叫你一次一次让朕下不来台。”拿起一个酒杯朝他砸过去,戚安逸被砸得嗷嗷直叫,果然如丧家之犬一般,叫人越看越生气。

“滚滚滚,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待人走后,戚长安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对着安宁笑道,“阿宁乖,不怕不怕,阿爷回去叫人再给你做几套新衣服好不好。”

“好。”小姑娘笑得极甜,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叫人根本瞧不出来她前一刻才哭过。

“那你告诉阿爷,为什么不叫你阿兄或者裴祐给你出头,偏偏找了他?”笑着指了指荀域,可眸光清冷,叫安宁觉得她阿爷其实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因为”绞着手指,戚安宁硬着头皮,抬起说了一句,“因为,我刚刚叫他做了我的骑奴。”

“遇事先使唤奴才,不是很正常么?”

愣了一下,戚长安又看了一眼荀域,见对方半点儿异议也没有,甚至还挺高兴。

那个铁骨铮铮的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奴颜婢膝了。

空中一道白光闪过,继而惊雷滚滚,安宁吓得往后缩了缩,生怕是老天见她不长记性,要一道雷劈死她。

“陛下,这天快落雨了,不然就先散了吧。”添福适时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戚长安点了点头,众人于是起身行礼,恭送陛下离去。

“叫荀域过来。”快到营帐的时候,男人低声吩咐了一句,添福领会,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个少年身上,戚长安叹了口气,这才走进帐中。

第56章 赐婚

安宁回到帐中,看着被自己刮破的衣服长舒一口气,随即又觉得有些挫败。

方才她还嫌荀域自以为是,可事到临头她自己跳出来又该怎么说呢。她明明可以转身走人,明明就不欠他什么

“宁宁,”卢氏跟安康走了进来,方才听见她说戚安逸欺负她时,妇人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所以宴席一散便赶忙过来了,“没伤着哪儿吧?”

摇了摇头,安宁抱着母亲小声道,“就是吓着了。”

“不怕不怕,”将女儿搂在怀里安慰着,卢氏对着安康道,“这个戚安逸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竟然学那些酒鬼胡闹,幸好被人拦下了,万一宁宁或是别的姑娘独个儿碰见了他,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想说戚安逸对姑娘没兴趣,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若是现在叫人知道这些,伯爵府四少爷的病便遮掩不住了,到时候怕是要拖累人家三个姑娘。安宁想救邹彬的妹妹,却也不想害了别人。

且不知现在伯爵府是否记恨戚安逸,但若自己将事情捅出去,依着那家人的性子,一定会连她一起恨。

“可是这个北国世子下手也太狠了些,我方才看见苏家二姑娘的脸色难看极了。”安康在一旁说了一句,她仔细打量着妹妹,却见小姑娘假装没反应。

卢氏又安慰了几句后才走,还嘱咐春樱和棠梨好好看顾安宁,毕竟赵太医说过,小姑娘的病禁不起吓。

“阿姐不走么,要不要和我一起睡?”见长姐依旧留在自己的帐中,小姑娘给她倒了杯茶,笑得明显有些心虚。

“你跟阿姐说实话,你和那个北国质子什么时候那么熟了,叫人家做你骑奴帮你出头,阿宁,他再怎么不济也是北国的殿下,你这么折辱他,他万一记恨你怎么办?”

望着安康一脸担忧的样子,安宁忽然想起来从前长姐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救荀域不过是举手之劳,纵使对方再不情愿,也比落在戚安逸手里强,就为了这个,他就该念着自己的恩情。

哪知最后事情果然不出安康所料,他确实恨她。

“我会跟他说清楚的,就只是为他解围,没有别的意思,”见姐姐仍不放心,安宁又补充道,“我跟他其实不熟的,但阿祐跟我说,你之所以能躲开和亲,他也有出力,大概是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吧,既然他帮过咱们,所以我就想还个人情给他,这样以后反而安心。”

听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安康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道,“这个质子心思还挺深,走到哪儿打点到哪儿,日后若真是叫他回了北国,他那个叔父恐怕要倒大霉了。”

“那是人家的事情了,跟咱们没关系。”回了一句,安宁可不想再管荀域了,阿姐和阿兄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现在她就只要把自己嫁出去就行了。

越快越好。

荀域走进主帐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棋盘,除此之外还备了吃食和酒。

方才在外面戚长安已经吃饱喝足了,所以他猜这东西都是给他的。

眼见中年男人朝他招了招手,荀域拱手行了个礼,便坐到他对面与他下起棋来。

只是对方的心思明显不在棋局上,少年一时不知该怎么下,赢了的话不仅胜之不武,还有些不识抬举的感觉,可要是想输,又着实为难他。

戚长安见他举棋不定,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索性把棋子儿扔回了棋篓里。

“那日在马场是安逸不对在先,可今天呢,今天又是怎么回事,你一次两次地打朕的儿子,叫朕没脸,到底是何居心?”哼了一下,男人的胡子都要气歪了。

“陛下严重了,我怎么敢,是逸王爷看我不顺眼,所以才”

“朕瞧着他是看你太顺眼了吧。”

愣了一下,戚长安如此开诚布公,倒叫荀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他看你顺眼,你看朕的阿宁顺眼,是不是?”

不好意思地笑笑,荀域在心里暗骂,这个老狐狸平日里装得一副慈父模样,看上去对女儿的事儿并不清楚,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早下好了套儿,等着他往里钻呢。

“三殿下生得好看”

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对着脑袋捶了下,戚长安黑着张脸道,“关你屁事!我女儿再好看也不可能便宜给你。”

“这个,太子跟我说过了。”揉着脑袋苦笑,既然对方什么都知道,他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你瞧瞧,你那点儿小心思能瞒得过谁,就差写在脸上了。”

荀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戚安宁。

这样她再时不时跳出来帮他一下,两个人便怎么都说不清了。

“我告诉你,把你的心思收一收,等时候一到就滚回北国去,除了安宁爱娶谁娶谁,否则的话,别怪我应了你的事反悔。”

知道现在还不能嘴硬,荀域点了点头,也没吃那些东西,起身又行了个礼,便往帐外走去。

“等等,”叫住了他,戚长安背着手,不高兴地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荀域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狐疑地回过头去。

“朕问你什么时候对我家阿宁动了那龌龊心思!”差点走过去打他,戚长安瞪着眼睛,像是护崽的老母鸡。

笑了笑,荀域故作认真地答道,“兴许,是上辈子?”

“滚,滚滚滚!”待人走后,中年男人在帐中来回踱步,都说女大不中留,他家阿宁还没及笄呢,就被这么多臭小子肖想,真是一群丧心病狂之徒。

“还上辈子,他好意思说,朕都不好意思听。”眼见添福进来了,戚长安拍着自己的脸骂道。

尴尬地笑笑,添福恭敬地拱手道,“陛下,落雨了。”

滚滚惊雷之后,一场甘霖终于降临,戚长安快步撩开帐帘,点点头,“好,好。”

似是想起了什么,男人对着添福吩咐,“准备笔墨,朕要拟旨。”

“不知陛下有何旨意?”将笔递到他手里,内侍官问了一句,好知道待会儿要去哪儿宣旨。

“赐婚,给阿宁和裴祐。”

第57章 一语成谶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戚安宁便醒了。

她这一夜睡得不太好,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她嫁去北国的那段时日。

荀域喜欢打猎,那些朝中的大臣们便有许多都投其所好,送来的美人个个儿善骑射,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只凭一只脚勾住马镫,飞身去摘树上的果子。

驭马时英姿飒爽,走到荀域面前时又娇弱无骨,细白的手将那只红色的果子递过去,宛若美人娇羞的面庞一般。

安宁那时候只会吃醋,为了跟对方较劲,非要荀域教她骑马。可大概是因为在南国的时候自己叫他做过骑奴,男人对教她骑马这件事排斥至极,不但自己不肯教,连旁人也不许,到最后甚至禁止她靠近马场。

其实那个时候安宁就该知道,荀域不喜欢人提南国,而她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有了那些苦痛的记忆,加之她又是摔死的,所以安宁这一世既不喜欢猎场,也不喜欢马场,若不是逼于无奈,这些地方她都不愿意来。

好在裴祐只喜欢读书,虽然这些东西也会一点,但却没有那么痴迷。

“公主醒了?”春樱端了一盆水进来,见小姑娘脸色不好,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道,“怎么了,公主可是还在想昨天的事么?公主放心,逸王爷昨晚就叫陛下送到行宫去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名义上是养伤,其实就是罚他禁闭呢。”

“去了行宫?”没想到阿爷会这么狠,竟真的为她重罚了戚安逸。

“是啊,就是猎场附近那个,我听芸姑说那儿年久失修,挺破败的了。”拧了把毛巾递给她,小丫鬟一面给她梳着头发一面道,“陛下兢兢业业,自登基以来从未去过行宫玩乐,弄得那地方根本无人看管,逸王爷到了那儿可要受罪了。”

两个人正说着,棠梨忽然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公主,陛下给你和裴公子赐婚了!”

“什么?”一早起来连着两件大事,于安宁来说都是好消息,小姑娘前脚还在旧梦里挣扎不出来,后脚就被扯进了蜜罐儿,一时有些发懵。

“总管大人刚刚宣的旨,现在整个围场都传遍了,裴太傅的营帐都快叫人拆了,那些人等不及,现在就排着队去给裴家道贺了。”

收拾好了出去,果然看见裴祐被几个少年郎围在中间,众人起着哄,气氛热闹得叫远在另一头的安宁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昨日还盼着阿爷赶紧把自己嫁出去,今天竟然就成真了。

“阿宁,”安康朝妹妹走了过来,她早上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坐在床边愣了好久,还是冬喜提醒她水凉了,她才回过神来。

就着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脸,想叫自己清醒清醒,待将情绪收拾好了,这才来寻妹妹。

她该说声恭喜,对安宁,对裴祐。有情人终成眷属,本就是件喜事。

“阿宁,”走到小姑娘面前,安康笑道,“怎么,可是高兴坏了?”

“阿姐,我是不是在做梦?”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帮着至亲逆转命运,把那些误终身的悲剧一件一件拧成了皆大欢喜,终于到自己这儿的时候,安宁还担心会不顺利,毕竟她与荀域的交集还如从前一样,她依旧会忍不住去帮他

可安宁是真的害怕自己会再嫁去北国,被那些明枪暗箭折腾得疲惫至极,最后落得个幽居冷宫的下场。

那种后怕常常会追进梦里,就像昨夜一般,逼着她一遍一遍回忆从前的事情,也不知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存心的折磨。

轻轻掐了下她的脸,戚安康温柔地开口,“傻丫头,当然是真的,你要嫁给裴祐了。”

不是和亲,不用远嫁,就在自己的故国,和自己温润如玉的竹马白头偕老,相敬如宾。

远远地看了一眼对面,来自北国的少年面无表情,叫人根本猜不透他的情绪,仿佛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

安宁转身,谈不上难过或是失望,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曾经夫妻一场,纵使他负了自己,而今重来一次她也没有落井下石。

像她这么好的人,荀域可不配娶她两回。

一个从头到尾都想利用她,以后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阵号角声响起,棠梨推了推春樱道,“该走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宫去了。”

看着随行的婢女忙进忙出,安宁和安康走到一边去说话,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把安康一下子撞开了。

宜芳双眼通红,明显刚刚哭过,她指着戚安宁道,“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嫁给裴祐!”

“你脾气那么差,还有哮症,不定哪日发了病就救不回来了,伯父也太偏心了些,为了让他自己的女儿高兴,就不顾旁人了么,裴祐是独苗,你一个病秧子,日后生不出或是生个小病秧子,裴家不是要被你们拖累死。”

她向来口无遮拦,如今心上人被指婚,更是难过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安宁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生啊死啊的一通胡说,当即就生气了。

宜芳不要脸,她还要了。

“你要是觉得裴祐委屈,就去找他,若他说不愿娶我,我立刻把他让给你!”

“你阿爷是圣上,圣上赐婚,他如果不同意,那不是抗旨么!戚安宁,你怎么这么恶毒!”

安宁不愿意与她拉扯,索性放了狠话,“我发誓,若我阿爷以身份相逼,非要裴祐娶我,就叫我早早病死,许你做个续弦!”

“安宁!”裴祐听见了那话,忙朝她这边走来,可小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了。

安康狠狠剜了下宜芳,厉声道,“我妹妹要是有个好歹,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边,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头,戚安乐和苏锦绣相视一笑,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蒋云深和裴祐那两个书呆子我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看着她们两姐妹这么顺遂,我却要孤身一人到蜀国去,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

“公主放心,所谓一语成谶,就是为的惩罚像戚安宁这种人的。”

第58章 性子傲

回程的路上,安宁一直不出声,玉白的小脸儿上凝了一层霜,把整个车厢的温度都拉低了。

“阿宁,吃块糖吧,”安康递了糖盒过去,这才意识到一向不愿坐车的小姑娘回程竟然没有闹着难受,“怎么,气过头了,都不晕车了?宜芳这个方子倒是对症,下次再出去,我就先找人气气你。”

被长姐逗得终是笑了出来,安宁接过那颗糖含在嘴里,也觉得回程的车稳当了许多。

“莫不是添福这么有眼色,懂得叫人帮咱们修车?”

“添福的机灵可顾不到你,兴许是换路了?”安康撩开帘子朝外面看看,一样的山色,与来时并无二致。“许是裴祐吧,你不是吐了他一身么?”

“阿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儿,原来还是替他说话,除非是他叫宜芳来给我修车,不然我才不理他。”哼了一下,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儿,越想越觉得生气。

尤其是那句生不出,简直就是在往她心窝子里戳。

“宜芳修的车你敢坐?她不给你拆了就不错了,好了好了,你就别跟裴祐置气了,又不是他叫她这么说的。”推了推她的胳膊哄着,却见妹妹忽然转过身来,一脸正色。

安康心虚,以为自己说得太多,手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

“阿姐,”狐疑地看着她,安宁鼓着腮帮子道,“阿祐怎么也这么招人?”

愣了下,继而扑哧一声笑出来,安康忽略了她那个“也”字,笑够了才柔声道,“许是他人太好吧,那样的世家公子,谦和有礼,样貌又好,有谁会不喜欢呢。”

“他哪有你说得这么好。”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个少年郎正骑马走在一起,目光触及裴祐的时候,安宁心里忽然有些愧意,若自己以后真像宜芳所言,生不出或是生出个有哮症的孩子,于他而言确实是种拖累。

捏着裙角的手越攥越紧,安宁永远都不会忘记,当荀域知道她生不出孩子时,那双看向她的眼眸有多冷漠,仿佛她并不是与他相伴多年的爱人,而只是一个无用的弃子。

回宫下车,眼瞧着裴祐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安宁对着棠梨小声嘱咐了几句,言毕便跟着长姐走了。

“裴公子,”拦下满面焦急的少年,棠梨福了福身子,“我家公主说,明日课后,约您到藏书阁。”

“她有说是为什么么?”眼瞧着小姑娘的背影消失在长街拐角,裴祐心里七上八下,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一般,“消气了没?”

摇了摇头,棠梨回到,“公主什么也没说,但确实生了一路气,裴公子,你可长点儿心吧,明日好好哄着点儿,可别再跟宜芳县主有什么往来了。”

“我跟宜芳”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被棠梨打断了。

“您跟县主有没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惦记着您,就会一直刁难我们殿下,您方才不是没听到,她那些话也太恶毒了,不是咒我们公主死,就是咒我们公主无后,谁听了不生气啊。”

攥了攥拳头,少年似是明白过来,转身便往宫门外走去。

众人恭送走了陛下,正打算各自打道回府,忽然见裴太傅家的公子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那些赶马的小厮或得了吩咐,或是干脆对车里的主子报了个信儿,一个个儿都杵在原地不走了,就等着看热闹。

殷陆离翻身下马,对着一旁的安定道,“方才他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比咱们都早到了会儿,结果这是怎么了,被轰出来了?”

把马缰绳递到一旁的小厮手里,安定怼了他一拳,“你怎么也看热闹。”

不厚道地笑了笑,殷陆离转而指了指斜倚在一旁的荀域,“又不是我一个人在看。”

安定狠狠瞪了那个北国质子一眼,却见对方露出一个和殷陆离一样的表情来。

睿王府的马车被裴祐拦了下来,他本想隔着门帘跟宜芳说清楚,结果对方竟下了车,欢天喜地站在他面前。温润的少年郎板着脸,也不知对她说了什么,惹得小姑娘哇得就哭了出来。

饶是如此,裴祐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个人离得远听不清,幸亏殷陆离提前留了一手,他朝着不远处招招手,一个小厮马上就跑了回来。

“听清楚了么,说的什么?”

安定被他气得笑了出来,忍不住骂了一句,“怎么那么幼稚!”

背对着他摆摆手,殷陆离满脸兴奋,生怕被人打断了。

“裴公子说他对宜芳县主从来无意,希望县主以后别再找公主的麻烦,还说就算公主不心仪于他,他一辈子不娶都不会娶县主的。”照实答了,听得三个人一脸不可置信。

“这么狠,这不是摆明打人家姑娘脸么,意思就是全天下女人死绝了只剩她一个,裴祐也不会要的,狠,真是狠,这些个书生的嘴太可怕了,我以为咱们习武的不会说话,可原来会说比不会说更要命。”

转过身又搭上了安定的肩膀,殷陆离一双桃花眼满是促狭,“我阿娘前几日还说你妹妹生得那么好看,可惜叫裴家抢先了,我原先也觉得可惜,现在啊,反而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她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日后御夫一定极严,我可不想被媳妇儿管死。”

一把打开他的手,戚安定冷哼道,“你看不上,有的是人看得上。”

言毕瞧了一眼荀域,又继续,“可就算你看得上,我妹妹和阿爷还不一定同意呢。”

见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了,一直默不出声的少年对着凌风道,“看够了么,走吧。”

想说明明是他要看,怎么还赖到了自己头上,但犹豫片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爷,这个三公主确实太厉害了点儿,您说刚才裴公子的那些话会不会是三公主教他说的,姑娘家的嘴嘛,可比书生的嘴毒。”

“不会。”薄唇里吐出两个字,荀域往宫门深处望了一眼,“方才在猎场你不是听到了,她性子那么傲,宁愿咒自己死都不会强迫别人喜欢她,又怎么会屑于在背后跟别的女人争什么。”

第59章 亲她

安宁在藏书阁转悠了半天,千挑万选了一本志怪小说,坐在窗子边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少女的侧脸白嫩光洁,被阳光一照愈发显得明艳动人,北国上好的凝脂白玉都没有戚安宁的脸润,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下。

荀域路过藏书阁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你去前面等我。”打发了凌风,少年快步走过去,见她看得认真,忽然生出想要逗她的心思。

正读到兴头上,书忽然被人抢走了,安宁抬头,起初逆着光看不太清,直至荀域坐下,阳光给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他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你干嘛?”伸手想要抢回那本书,可身高不够,胳膊也没有他的长。

荀域见她不抢了,翻看了几页,“看鬼故事,你不怕夜里做噩梦么?”

“我只要不看见你,就不会做噩梦,”手心向上,安宁沉着脸道,“拿来。”

“是你叫我做你的骑奴的,我自然要跟着你。”把书还给她,少年勾勾唇角,笑意绽开,像是说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安宁闻言低下了头,良久才看向他,“那个,我昨天就是想给你解围,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眸光一滞,继而无奈地笑笑,荀域伸手勾了她下巴一下,“我有这么小心眼儿么?”

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以致于安宁对他这个过于亲昵的举动并没有在意,“所以,你不是来寻仇的?”

笑了笑,少年单手撑在窗台上,一下就翻了进来,“昨天坐车还难受么?”

见她似是很意外,荀域解释着,“我瞧你吐得一塌糊涂,所以在你的车上动了些手脚。”

“你替我解围,我自然要还你个人情。”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安宁也没对他道谢,只问了句,“这个时候,你来这儿干嘛,你不是该和我阿兄他们一起上课么?”

“我逃课了。”双手交叠在胸前,少年斜倚着书架,一脸云淡风轻。

剜了他一眼,安宁从前倒不知道荀域也有不思上进的时候,“我阿爷好心让你读书,你居然逃课。”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约了裴祐。

“你先走吧,一会儿叫人看见就不好了。”推着他往窗子走去,安宁的意思是叫他怎么来的怎么出去。

荀域纹丝不动,挑眉道,“求我。”

使劲掐了他一下,戚安宁咬着牙一字一顿,“求。你。滚。”

裴祐因为昨天的事,连课都没上好,趁着休息的空档急匆匆地去了藏书阁。

少年穿梭在宫中的九曲回廊之中,斑驳的树影落在俊朗的面庞上,蚀掉了原本的温润气质,像是火尽后的灰,迎风半燃半灭,叫人看着都心生焦灼。

没个定数。

他此刻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一会儿安宁会跟他说什么,婚虽然赐了,可陛下偏疼她,要是知道还没嫁过去人就受了委屈,收回成命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宜芳不是连说辞都帮着想好了么,就说陛下体谅下属,担心女儿的病拖累夫家,婚约自此作废。两家面上不但都过得去,也不会有人指摘天子出尔反尔。

越想越着急,步履匆匆,推门的声音也跟着大了些,吓得安宁关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夹了荀域的手。

外面的人吃痛地哼了下,小姑娘也不理,只转过头佯装镇定,“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是叫你下课再来么?”

摇了摇头,裴祐大口喘着气,良久才平复下来,“阿宁,你还生气么?”

“我不生气,反正她说得也没错。”一面说一面离开了窗子,安宁见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阿宁,不是”裴祐闻言更着急了,正想解释,却被她打断了。

“你别多想,先听我说完。”抬起头看着他,安宁认认真真地说到,“我以后若真的不能生孩子,你会嫌弃我么?”

见他愣住了,小姑娘把脸一拉,马上就不高兴了,“你瞧,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娶媳妇儿就是为了生孩子的,要是不能传宗接代,或是生不了健康的孩子出来,那在你们眼里就还不如一个物件儿了”

还没说完就被他抱在了怀里,少年笑着柔声道,“傻丫头,生不出就生不出,我只要有你一个就可以了。”

在心里把眼前人的温柔和荀域的冷漠对比了下,安宁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模糊了起来。

怕他看见自己哭,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也有些闷,“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说完还不放心,又戳着他的心口威胁道,“不许纳妾,通房都不许有!”

朗声笑了半天,裴祐跟她额头抵着额头,小声哄着,“都说了,就你一个。别说是生不出,就算你生的出,只是不想生,我都不会强迫你。”

安宁躲开他,有些疑惑地问到,“不想生也有办法?不会是喝药吧,我不要,太苦了”

“错开那几天不就好了。”少年郎忽而说了一句,眼中满是促狭,羞得安宁脸都红了。

“你你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以为裴祐老实,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谁知道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嗫着唇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并没有什么威力,少年担心那红艳艳的唇瓣儿被她咬破了,忍不住低头想要亲她。

戚安宁忙推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将将躲开裴祐的亲吻,白净面皮儿像是凝了血,一颗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你干嘛?”

“我”裴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姑娘家名声最重要,他这么心急,可不是要吓着她了。

“你放心,成婚之前,我不会乱来的。”少年见她脸又红了,笑着道,“我先回去了。”

“对了阿宁,过几日端午,城外有龙舟赛,晚上还有烟火,咱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点了点头,待他走后,安宁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姑娘眉眼弯弯,忽然很期待与他一起去宫外玩儿。

窗子在这时又响了,戚安宁转过身看去,这才发现荀域竟一直都没走。身姿颀长的少年沉着脸,挺括的背彻底挡住了太阳,在殿内留下一道暗色的阴影。

第60章 连你一起害

“你怎么还没走?”估摸着他都听到了,安宁忽然像做错事的孩子,心虚地后退了两步。

“你把我的手差点儿夹断了,难道不用道歉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荀域坐在窗边儿,眼睛死死盯着戚安宁。

探着脑袋瞧了一眼,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确实是红了,但远没到要断了的地步。

“还说自己不小心眼儿,夹一下而已,”嘀咕了一句,见他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安宁索性拿了书往外走,“你自己在这儿坐着吧,我要回去了。”

“站住。”

“又怎么了?”被他命令似的口吻弄得有些生气,小姑娘看着他,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不耐。

“你要跟他出宫?我也去。”

惊异于他厚颜无耻的程度,安宁怒极反笑,插着腰道,“荀域,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做人骑奴不是要时刻跟在主子身边么,端午街上那么挤,裴祐那个样子保护得了你么?”荀域往后一倚,长腿交叠搭在桌子上,跟个大爷似的,哪里有半点儿奴才的样子。

“阿祐说了,不许我和别的男人在一块儿。”

“我刚才可没听见他这么说,我只听见他说,成婚之前不会对你乱来”

气得把手里的书扔了过去,荀域微微偏头,伸手一下子就接住了,“我替你监督他。”

戚安宁跺了跺脚,干脆不理他,扭头往外走,只是才走到门口儿忽然就觉得不舒服,小姑娘捂着心口坐在了台阶儿上,脸色也有些发白。

“怎么了?”荀域见她不对劲儿,立马就走了过来。

把腰上的香囊解下来深吸了两下,却是越闻越难受,安宁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上气了,一时眼圈儿发红,揪着荀域的衣角道,“去叫太医来。”

她没带着婢女,只能求助于他。

荀域将自己身上的香囊塞给她,起身对候在外面的凌风喊了一声,“去太医院,找赵太医!”

迅速地将藏书阁的窗子全都打开,少年回到她身边问到,“好些了没有?”

点点头,安宁捧着他的香囊不松手,“幸好我阿娘给你们都备了香囊。”

“可是为什么我的不管用了”

“也许是用的久了,药效散了吧,这东西本来就是要常换的,你就拿着我这个好了。”

见她把自己的那个收了回去,安宁对着荀域伸出手来,“还我,万一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给你的呢。”

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东西又塞了回去,“都是你阿娘做的,有什么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我的这个下面绣了一朵海棠花,绕着流苏绣的。”

翻过来指给他看,荀域对着空无一物的香囊底部皱了皱眉,继而憋着笑回了一句,“戚安宁,你莫不是在梦游吧?”

还以为他们两个拿反了,安宁把自己手里的这一个也翻过来,还是什么都没有。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便全都明白过来。

香囊被人掉包了

没一会儿功夫赵太医就被凌风带来了,年迈的老人叫来自北国的少年一路拉着,跑到这儿的时候半条命都快没了,他见戚安宁没什么事儿,坐在台阶上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

“我以为自己又要发病了,所以才急着叫人把您请来的,现在好点儿了,实在抱歉”

安宁面露愧意,倒是凌风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面用手做扇,一面抱怨道,“幸亏三公主没事儿,要不然您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话音刚落便被荀域和安宁一起瞪了,青衫小厮即刻闭嘴,再不敢多言了。

“赵太医,麻烦您帮我看一看,这香囊里的药有什么问题。”

接过那枚香囊,老太医把它放到鼻尖儿闻了闻,又拆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伸手捻了捻那些草药,一缕细细的绒絮粘在了手指上,赵太医继续查看,这才发现了端倪。

“好细致的功夫,竟然把芦苇花絮捻得这么细,跟草药混在一起,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他抬头看了下安宁,神色凝重,“殿下,这是谁给你的?”

摇了摇头,安宁答道,“这些都是阿娘宫里的人做的,又分发到各处,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一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还是后来才出的问题。”

她其实知道是谁做的,只不过不愿意告诉赵太医罢了。

自发病以来,她一直随身带着这东西,除了睡觉时摘下来交给宫婢保管,平时从不离身。

春樱和棠梨不会害她,而这几日唯一入过她寝殿的外人,就只有苏锦绣了。

“幸亏皇后殿下做的多,不然今日殿下犯病是小,真像这位小哥说的有个万一,那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凌风见自己沉冤得雪,不由得挺直胸膛笑了笑。

“有劳赵太医,只是今日的事,还请太医不要声张。”安宁福了福身子,又追问了一句,“赵太医,若我一直用装了花絮的香囊,会怎么样?”

“细丝入肺,公主的病会越来越重,稍有不慎,恐怕撑不到太医院的人来治”

也不知道谁这么恶毒,竟非要这个小姑娘的命不可,不过赵太医在宫中待得久了,最明白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且对方既然要他别声张,他便照做就是了,也省的给自己找麻烦。

送走了赵太医,荀域看着若有所思的戚安宁,忍不住揶揄道,“你树敌还真多,栖鸾殿,苏家的二姑娘,睿王家的县主一时半会儿都不知是谁要害你。”

“宜芳那个人,什么都写在脸上,栖鸾殿的人虽然离得近,可我宫里的芸姑最是机警,每每见到他们就跟防贼一样,想掉包我的东西并不容易。”

听她说完,荀域挑眉,“这么说的话,就只有苏锦绣了?”

“为什么不戳穿她,没证据?”

“现在戳穿有什么意思,万一阿爷降罪于她,取消赐婚怎么办,我要看着她顺顺利利嫁给我二王兄,那才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闻言笑笑,少年凑过去,眯着眼笑道,“戚安宁,想不到你鬼心思还真多啊。”

横了他一眼,安宁也笑笑,“知道我坏就离我远点儿,不然连你一起害。”

第61章 骗婚

柔福宫内,安宁和安康凑在罗汉床上,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几,一个看书,一个绣花儿。

之前那本很快就看完了,裴祐又从宫外给她找了许多新的,看得安宁常常夜里做噩梦。好在什么鬼怪也不及荀域可怕,一睁眼看见太阳,梦里的一切便如烟云散了。

戚安宁一直都认为,北国的宫廷是这世上最恐怖的地方,她只学了些皮毛便能将眼前的人和事都摆平,足可见那儿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安康绣的眼有些累,把东西放回了绣篮儿,捧了盏茶道,“伯爵府家的姑娘议亲了,今日进宫求阿爷赐的婚。”

“哪一个?”把脸凑过去,安宁露出诧异的神色,“不是吧,三个都定下来了?”

点了点头,安康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急什么,大姑娘许给了顾夫人娘家的侄儿,对外说是青梅竹马,亲上加亲,其实顾夫人那个兄长一早就外放了,儿子自出生就没来过京都,哪儿来的青梅竹马。”

安宁闻言笑笑,越听越觉得有趣。

“二姑娘许给了礼部的一个员外郎家的儿子,听说那人从前受过顾爵爷提携,倒是很乐意这门亲事。”

“员外郎?跟伯爵府家可真是差太多了,二姑娘竟也答应?”夏吉忍不住插了句嘴,也不知顾家这是怎么了,偌大一个伯爵府,就算再无门第之见,也不能这般草率吧。

睨了她一眼,安康继续道,“三姑娘嫁的人倒是不错,今日的旨就是为她求的,就是去年那个新科状元,在翰林院供职的,虽说现在不起眼儿,但相比礼部那个清闲地儿,翰林学士日后前途要更好些。”

“那,他家少爷呢?”既然姐姐都定亲了,接下来便是给顾齐欢寻门亲事,待撑到姑娘们都嫁了,这丧也不用服,丑事入土,彻底了结。

“也正议着呢,说是四少爷的病大好,找了媒人给相看,但具体看上谁了就不知道了。”放下那杯茶,安康叹口气,“说来也奇怪,顾家这几门亲事定的急,婚期竟也离的很近,连明年春日都等不到,说是要赶在中秋前后都办了。”

“这么急,他们家就不怕旁人说闲话么?”棠梨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想起自家主子前些日子的话,愈发有些愤愤。

“顾夫人说了,几个女儿年龄都到了,从前本想着慢慢来,谁知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说来就来,挡都挡不住。”

“要是一个这么急,别人或许会怀疑,可几个孩子都急,总不可能是都出事了吧,所以也没人说什么,就当是喜事临门。”

安宁想说自古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顾齐欢出了那样的事,拖累得几个姐姐嫁的高不成低不就,何喜之有呢。

离开柔福宫,棠梨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公主,我想不明白,顾府明知儿子快不行了,为什么还要给他议亲,白白耽误旁人?”

“把几个姑娘定下来不就成了?”

“许是顾家人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他能留个后吧,再者他前日病了一场,现下几个姐姐急匆匆地要往外嫁,单单留他一个,难免惹人生疑。”安宁摇着扇子,又道,“且家中若是有了丧事,未嫁的姑娘要服丧,顾家的长女如今已经十六了,二女儿也及笄了,这一来一去,等到能议亲的时候都成了老姑娘了,还不是一样得低嫁,兴许还不如现在呢。”

“顾夫人从前也是个挑三拣四的主儿,你没听阿姐说,那个韩林学士之前就去提过亲,伯爵府开始不同意,现在又上赶着。”

心里担心那个邹家姑娘,她记得对方从前嫁人后也跟着伯爵夫人入宫过几次,每次都梳着清汤寡水的头发,脸上从无一丝笑意,且她人怯怯的,不像是个有心计的。

栖鸾殿并不知道顾齐欢什么时候会死,顾家急着留后,他们却担心有人嫁过去会捅破戚安逸好龙阳的事,所以务必找个口风严实的人家。

而邹彬刚好与戚安逸相熟。

也幸好是邹姑娘那样性子软的人嫁过去,万一是个性子烈的,豁出去一损俱损,把事情张扬出去

想到这儿,安宁不禁有些急,她不单要搅散邹家的婚事,还要叫顾家彻底断了娶儿媳的想法,不然苏锦绣死都不会嫁的。

可她总不能逼死顾齐欢吧。

摸着手里的香囊,小姑娘忽然计上心来,“去请赵太医来。”

他去过伯爵府问诊,肯定最知道顾家公子的病情。

午后日头高悬,赵太医赶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连衣服都快浸透了。

春樱迎过去递给人一杯冰镇的莲子汤,老人家没多想,三两口就喝了下去。

眼瞧着坐在窗边儿的少女面色红润,呼吸顺畅,完全不像是犯病的样子,赵太医心下狐疑,莫非是因为那香囊,她不是说了不要声张么?

“公主找老臣来有何事?”硬着头皮问了句,见她笑得灿烂,赵太医心里更虚了几分。

“赵太医,我就是想问问,顾家四少爷的病如何,我听阿兄说他好了,莫不是回光返照吧?”

安宁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单刀直入。

“三殿下在说什么,老臣怎么听不懂,顾家少爷好好的,哪儿就回光返照了。”越说声音越小,赵太医拱手道,“太医院事情多,公主若没别的吩咐,老臣就先告退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见他想要溜之大吉,安宁也不急,气定神闲地端起一盏茶吹了吹,果然见对方弯着腰立在了原地。

心里哼了下,小姑娘走过去绕到他面前,“赵太医,你还是照实说了吧,不然今天就别想出宸佑宫的门。”

眼见老人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安宁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甲道,“你方才喝的那碗汤里叫我下了药,你现在肚子一定很疼吧,待会儿要是把持不住啧啧,您一个老臣,传出去不好听的。”

“他病的不轻?”

赵太医点点头。

“最多撑几个月?”

赵太医伸出五个手指头。

俯身对着他,安宁凶巴巴地威胁道,“去跟顾家人说,说你找到救他的办法了,不用急着议亲,不然,我就跟阿爷说,你帮着顾家骗婚。”

第62章 端午安康

五月初五,宫中一早便极为热闹。

安宁起来的时候只觉满室都是艾草味儿,明明已经入夏月余了,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端午才是夏天的开始,满街绿油油的粽叶儿飘香,小儿身上挂着的熏艾香包,连那些讨人厌的蚊虫都成了勾勒夏日回忆里必不可少的角色。

午后小憩,醒来时吃一碗莲子甜汤,夜色里和阿姐宫娥闲坐廊下,摇晃着团扇叙话

一件又一件细碎美好的小事划过心头,不经意间就将小姑娘的唇角勾弯了。

叫人簇拥着沐浴兰汤,木桶里泡着艾草和白玉兰,见芸姑一本正经地用蒲草沾了水淋在她脑袋上,口中还念念有词,安宁笑道,“芸姑,泡个澡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

嗔了她一眼,年长的女使正色道,“这是驱邪,什么泡澡,公主洗一洗,那些邪祟日后就不会围着你了,保准你健康平安。”

“百虫不侵。”

补了一句,气得芸姑想打她,“是百毒不侵。”

“都一样的,春樱,给我更衣吧,阿娘在前头摆了宴,我想去吃好吃的呢。”穿了一件浅白色的襦裙,上面绣着一朵朵细小的蔷薇,粉嫩的花苞娇艳欲滴,衬得小姑娘脖颈愈发细白,外罩的襦袄上则用金线绣了大片的叶子,两相呼应,增添了几分富贵气质,颇有护花之势。

“今日是公主定亲后第一次宫宴,可不能只想着吃,得叫人看出些不一样才好,我听说前几日那个宜芳欺负公主了?那个坏丫头损口德的话我也不说了,今日姑姑一定把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她都不好意思往公主身边靠。”

挽起长发,芸姑给安宁左右各编了一个发辫儿,上面只别了两只银蝴蝶,银质的流苏随着剩余的长发散开,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娇俏之余又添了几分妩媚。

一切完成之后,又郑重在她腰间挂上两枚香缨,左面是她常用的治哮症的药,右面的则是艾草香包。

待安宁走了,芸姑望着小姑娘的背影,挂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消散,她转过头对一边的小宫娥道,“你说公主是不是太好看,万一叫人动了歪念怎么办?”

虽说裴祐是君子,可再好的儿郎也禁不住这样漂亮的姑娘在眼前晃悠吧,何况还是未婚妻。

血气方刚啊。

安宁不知道芸姑在她走后又后悔了,小姑娘到了前厅,见阿娘正在与旁人说话,想也没想便坐到了阿姐身边。

殷国公夫人的眼睛自她进来就没移开过,皇后此刻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只夸了一句,“天爷哟,怎么能这么俊。”

卢氏一时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方才明明在说今日的粽子,怎么粽子也有俊不俊的?

回头看了眼纪嬷嬷,对方伸手朝堂下指指,妇人这才意识到,对方这是夸自己的姑娘呢。

“皇后殿下,三公主生得是真好看,平日里就够显眼了,今天捯饬捯饬,更是,赏心悦目啊。”她家常年在戍地,背靠南国,面朝蜀地,时不时还能遇着些北国来的商人,所以南方口音不多,倒是外乡话学了一堆。

卢氏虽然不知道捯饬是哪儿的话,但大抵也听得懂,只掩着嘴笑个不停。

连方言都用上了,想是这夸奖都没过脑子都就脱口而出,真心的不能再真心。

“方才不是说要给我家那个臭小子寻个媳妇儿么,殿下,旁的不说,只要人品没问题,越俊越好。家里的好看,男人不往外跑,成家立业,收心最重要。”

纪嬷嬷闻言也跟着笑起来,打趣道,“殷夫人,娶妻娶贤,不是贤惠得好么?”

“嬷嬷此言差矣,一个姑娘,得多没教养才担不起贤惠二字,咱们公主就是养得娇贵些,也不至于既无才能也不聪慧,可若只剩贤惠,爷们儿看着也乏啊。”

言毕周围的人都跟着乐起来了,殷家武将出身,殷夫人年轻时不但骑射一流,样貌也是好看得很,所以哪怕戍地的人在背后说她是母老虎,那也是只漂亮的母老虎。

安宁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看了一眼,复又对着姐姐道,“阿爷和阿兄去宫外了么,我听阿祐说晚上有烟花的,要不要一起去,顺便叫上姐夫,反正他们一会儿都要回宫用膳的。”

戚长安与臣子们一道到宫外邻水的大河上看赛龙舟,卢氏则带领官眷们在宫中祈福备饭,热热闹闹吃完午膳,下午一起看会儿戏,晚上便各有各的家宴了。

犹豫了下,安康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你和裴祐去吧,晚上早点儿回来,我留在宫里也好接应你。”

并非不想出去,只是提起蒋云深,安康总是意兴阑珊。

虽然她也给他备了个香囊,但不过就是例行公事,一会儿打发了冬喜送过去就完了。

“好吧,那我看看宫外有什么新鲜东西,叫阿祐买回来给你玩儿。”

脸上闪过一丝红云,安康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戚长安便带人回来了,宫宴开始,歌舞助兴,自是绕梁不绝。安宁拖着安康去送香包,少年看见她的时候,一脸喜出望外,枉顾旁边还有人,裴祐直直盯着小姑娘赞了一句,“阿宁今日真好看。”

“平日不好看么?”促狭地揶揄,却见对方忙摇头。

“每日都好看,只是今天,叫人眼前一亮。”

裴祐想着可不能叫她这么跟自己出宫去,不然这一路得饱了多少人的眼福。

蒋云深也在旁边,因为两个人都与皇家结亲,彼此自然就更熟络了些,见安宁和裴祐旁若无人地蜜语甜言,温润的少年视若无睹,只对着自己的未婚妻轻轻颔首,什么也没说。

在他眼中,安康自有安康的好,端庄贤淑,温婉可人,一点儿也不输妹妹。

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见妹妹和裴祐笑闹着去了一边,安康从婢女手里取过那枚香囊递了过去。

拱手行了个礼,蒋云深接过那东西,道了句谢,“端午安康。”

第63章 枣花酥

安宁耳朵灵,对着裴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旁边,“你瞧,我阿姐连耳根子都红了,端午安康,这是什么神仙情话。”

她声音小,又忍着笑,呼吸拂在裴祐耳朵上,将少年的脸也染红了。

“阿宁,我呢,我有荷包么?”问了一句,裴祐盯着她,像是个要糖吃的孩子。

“有有有,”随手摘下来自己的艾草香包递给他,安宁道,“给你的,我就做了这么一个,今晚出宫你可要带好了,不然我都没有东西驱蚊虫了。”

笑了一下,裴祐点点头,“好,我们两个形影不离。”

“可是阿宁,你能不能换身衣服,你这个样子出宫,我怕旁人占你便宜。”皱了皱眉,方才那么多外男都在殿上,虽然男女不同席,可他还是看见许多人都朝她看过来了。

幸好她身份贵重,不然家里的门槛儿怕是要被求亲的人踏破了。裴祐回想安宁那日说得她若不是公主,两个人也未必碰的见,忽然觉得有道理的很。

“那好,那我换件男装,你到时候早点来白虎门接我,阿姐说她会留在宫中接应我的。”

再抬眼见阿姐已经走了,安宁便也没再与裴祐多言,姐妹俩回到殿内用完了宴席,便随着卢氏去了戏楼听戏。跟上次来这儿时的那出大戏相比,今日的曲目有些乏味,不光安宁看不下去,所有人都觉得没趣儿。

苏锦绣因为戚安逸的事情没脸出门儿,未婚夫受难,她走到哪儿都要被嘲笑,不用苏相说便辞了今日的宫宴。

而宜芳自骂了戚安宁之后就被睿王禁足了,她阿爷虽然自小不学无术,天生就是个纨绔子弟,但再傻也明白不能得罪天子,所以固然他再纵着宜芳,现下也不得不叫她吃点苦头了。

一想到两个最讨厌的人此刻怕是都在家扎小人儿呢,安宁忽然笑了起来。

芸姑说带了香包能百毒不侵,不知道巫蛊算不算,想来她今天要抱好阿祐的大腿,不然夜里怕是要发噩梦的。

傍晚时分,安宁早早换好了衣衫在白虎门等着,一袭月白长袍绣着金色祥纹,倒和今日的襦袄差不多,只不过是男子的衣物,腰间挂了香囊玉佩,手上还多了把折扇,玉树临风,颇有几分风流贵公子的气质。

荀域远远就看见了她,小姑娘将头发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干净又爽利。

“这位公子也要出宫?”少年嘴角噙笑,上下打量着她,见该勒的地方收平,忍不住挑了挑眉。

就是腰太窄了,削肩细颈,文弱得很。

安宁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瞠着一双眼儿瞪着他,“什么叫也?”

“裴太傅下棋下输了,你阿爷非要他画幅夜宴图出来,裴祐留在那儿伺候笔墨,他叫我来告诉你一声,今晚是出不去了。”

因故爽约的少年心急如焚,可是皇命父命皆不可为,正愁的没招时忽然碰见荀域,便托他带个口信给安宁。

闻言沉着脸径直往回走,安宁气阿爷酒醉,气裴太傅叫儿子研磨,气裴祐言而无信,最气得就是遇见荀域。

“今日宫外热闹得很,烟火表演更是百年不遇,你当真不去?”见她如此,荀域忙追了上去。

“不去!千年不遇也不去!”

戚安宁胸中此刻便有一束烟火绽开,心肝肚肺都要气炸了。

恍惚间看见宫中巡逻的羽林卫提着灯朝这边走来,宫宴散了,大批朝臣陆续自白虎门出去,她和裴祐本想混在其中,哪知事情却生了变数。

“快走,待会儿遇见熟人,想走都走不了。”荀域一把拉住她又折返回宫门处,小声叮嘱着,“今日魏擎当值,一会儿换班后他要守在白虎门两个时辰才有下一批人替他。”

“魏擎你知道吧,就是那日在马球赛上替戚安逸卖命的那个。”出了白虎门,荀域长舒一口气。

安宁莫名其妙被他拐带了出来,甩开他道,“谁当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算被抓到了阿爷也不会说我的,我怕什么!”

“我怕。”苦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少年神色黯然,自两人重遇以来,安宁还是头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可怜样。

心里生了恻隐,明知不该,可就是忍不住。

“你阿爷说我肖想你,禁了我的足,不许我四处晃荡,出宫更是想都不许想。”复又解释了一句,荀域眸光促狭,叫安宁恍然觉得刚才看到的全是幻觉。

“那你还出来,还拐带我!”

“你就当是帮帮忙,我一会儿买糖给你吃。”笑了笑,少年声音变得很柔,万千星河跃入眼底,黑瞳便如夜色清明。

两人步入那车水马龙的街道,四周灯火通明,小二的叫卖,美人的歌喉,看杂耍的叫好声交织成一片,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把戚安宁心头那些不快全都驱散了。

她已经有许久没踏入故国的街市了,酒肆茶楼里坐满了人,大家品茶饮酒,吟诗作乐,俱是一派和乐景象。

荀域带着她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茶档,见他熟络地与店家打着招呼,安宁有些狐疑,“你常来这儿么?”

指了指不远处,少年答道,“那儿是驿馆,我刚来时就住那儿。”

不一会儿的功夫,茶点就全上来了,戚安宁盯着那盘子甜食皱了皱眉,那是北国的点心。

她在北国的时候,唯一爱吃的就是这种枣花酥,只是荀域嫌它太甜,就算吃也是挑那种咸口儿的核桃酥。

“不要尝尝么?”将东西推给她,荀域起身便要走。

“你去哪儿?”生怕他要把自己扔在这儿,安宁拉住他,嗫唇道,“我不爱吃这个。”

“尝都没尝就说不爱吃,你嘴巴是有多刁。”话虽这么说,可少年还是坐回原处,把小二招呼了过来,“有什么事儿就快说吧,我还得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

看了戚安宁一眼,小二哥压低声音道,“爷,厉雨递了消息来,过几日就到,想叫您给弄块入城的令牌。”

第64章 烟花(撒糖ing)

“知道了,下次出宫给你带来。”

应了一句,荀域喝了口茶,却见那个小二哥忽又高声道,“爷,今天这个茶怎么样,跟这个点心配在一起,是不是绝了?”

明白对方是在使障眼法,想叫人以为他们不过是在谈论茶食,安宁使劲回忆从前,那个叫厉雨的冷面护卫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南国。

记忆中对方身手不错,与荀域形影不离,戚安逸围堵他那一次,也是事先使计调走了厉雨和凌风,少年寡不敌众,所以才吃了亏。

可具体到底是何时出现,安宁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走吧,带你去买糖,看烟花。”少年起身,往人群里走去。

跟在他身后,安宁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密谋什么?”

“还有,这个茶铺是你的?那我阿姐的事情全都是你”

裴祐在那件事里所做的一切,最后都要归功在荀域身上,所以他不只是帮了一点点的忙。

笑着看了她一眼,想要揉她的头发,可小姑娘梳了男子发髻,一揉就该乱了。收回手背在身后,语气轻松地答了句,“是不是该好好替你阿姐谢谢我?”

“不是说我把戚安乐送到蜀国并非明智之举么,那你还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不过就是寻个靠山自保而已。”戚安康是太子嫡姐,帮她就是帮戚安定,这个选择怎么看都不会错,“不明智是从长远来看,可没有眼下,哪来以后?”

“那北国那边是谁要来?”

“我的侍卫,办完了事来跟我会和的。”

“你还留了眼线在那边?”安宁知道他心思深,可却没想过他竟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而他布局越早,自己对他的意义就越小。

自始便没什么情谊,不是因为日后的消磨。

所以他说的那些都不是气话,他对她确实就只有利用。

“不然呢,真像个傻子似的任人鱼肉,我总要把王位从那人手里夺回来。”提起自己的皇叔,少年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恨意蔓延,把星光都湮灭了。

安宁此刻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她不想看烟花,也不想吃糖,她早该认清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得不够疼,竟还心存一丝希冀。

像是苏锦绣留在药里的芦苇花絮一般,虽是极少,可若不能早早了断,细丝入肺,早晚会再一次要了她的命。

见她忽然不高兴了,荀域一头雾水,“糖铺在那头儿。”

“我要回宫了。”

“这才多久,魏擎还在当值。”

戚安宁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高了几度,“当值就当值,我是公主,他还敢不让我进?要留你自己留在这儿,一会儿翻墙也好,钻狗洞也罢,都随你。”

也不知自己那句话惹到了她,荀域有些无奈,“是点心不好吃,还是茶不好喝,总不会因为裴祐没陪你,你到现在还生气吧?”

一阵炮声响过,周遭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欢呼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安宁被推着往皇宫相反的方向走去,若不是荀域及时把她拉到一边,她怕是会被挤趴下不可。

按照目前的状态来看,想要逆着人群回去基本是不可能了。

一时心里更气了,小姑娘对着荀域骂道,“你有空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我阿爷要是发现你违了他的令,禁足事小,肯定要仗责,到时候我看谁给你那个眼线送入城令牌!”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低头眯着眼看她,似是试探,又像是威胁。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她早就不是从前的戚安宁了,会被两句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这辈子重新遇到他,她就不信玩儿不死他!

“你要告密?”脸色一沉,荀域对她发出最后警告,可小姑娘冥顽不灵,竟点了点头。

“对!”

她就是要告诉她阿爷,叫他老人家好好打他一顿,给自己泄愤。

言毕就叫人亲了。

戚安宁还没从意淫的快感中缓过来,荀域的嘴便覆上了她的唇。小姑娘瞪着一双眼连喘气都不会了,耳边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巨大的轰鸣惹得脑袋嗡嗡作响。

是烟花。

一个又一个烟花。

少年轻吻了一下还不算完,趁着旁边的人注意力都被烟火表演吸引去了,索性揽住她的腰,强迫她又靠近自己一点。

深深浅浅,亲个不停。

戚安宁不知道过了多久,荀域才松开他,满足地笑笑,“这下你怎么说?只要你说,我就告诉你阿爷刚才的事情,大不了打一顿,他还能打死我不成?”

“可你就不一样了,裴祐要是知道了,会不要你的。”

见他笑意正盛,安宁忽然觉得视线一片模糊,伸手抹了把脸,直到开口才发现自己没出息地哭了。

“荀域你不要脸!你就是利用我,利用我出宫打探消息,利用完了又倒打一耙,什么买糖看烟花都是假的,烟花都放完了,我一个也没看见!”

越说越委屈,烟火表演结束,大街上不像方才那么挤了,安宁一边哭一边往回走,荀域紧跟在她后面,一时也有点懵。

“宁儿别哭。”

站定了回头,戚安宁哭得眼睛都红了,凶巴巴地质问道,“你叫我什么?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话音未落又叫人撞了,想质问对方是不是没长眼,谁料那人竟是个醉汉,满身酒气地恶人先告状。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平白挡了大爷的路。”

瞧着这个人眼熟,安宁一时也不想起是谁。

对方见她盯着自己看,便也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忽而笑道,“好俊俏的少年郎啊”

伸手朝她的脸摸去,还未触及就被人狠狠攥住了。

荀域右手将安宁拉到身后,左手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醉汉的手腕忽然呈现出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你你敢打我我娘都舍不得打我”声音带了哭腔,想来是疼极了,“兄弟们,给我打!”

言毕身后忽然涌出四五个少年,安宁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一个是长霓长公主次子的相好,从前也曾出入皇宫,与戚安逸也相熟。

想着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架要是打起来,她和荀域出宫的事情便彻底盖不住了。

第65章 命都不要了

安宁和荀域是被都城里的巡防卫带走的,二人寻衅滋事,在端午佳节与人斗殴,按律是要关押入牢的。可这两个一个说自己是南国公主,一个说自己是北国皇子,京兆尹不敢擅自处置他们,只能将其扭送入宫。

宫门早过了下钥的时辰,魏擎是不在了,可阖宫都惊动了。宫灯次第亮了起来,刚刚躺下的戚长安又被人叫醒,看着跪在堂下的两个人,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阿爷,是他骗我的。”指了指一旁跪着的少年,小姑娘急着把自己摘清,“我本来是约了阿祐去看烟花,荀域骗我说他就在宫外,我这才出去的,结果谁知道人被您留在了宫里”

抚着心口,安宁装出一副可怜相继续,“骗了我还不算完,还拖着我跟人打架,可把我吓坏了呢,现在又耽误您休息,惹得阖宫不安,您可要重重罚他。”

荀域狠狠瞪着她,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仿佛她若再敢多说一句,他就要掐断她的脖子。

好在安宁说到这儿就闭了嘴,并没有把他和故国来往的事情一并抖出来。看了他一眼,小姑娘眼中带着得意,分明一点儿不害怕。

“混帐东西!”戚长安闻言骂了一句,吓得二人忙乖乖低下了头。

荀域不出声,安宁则憋着笑,等着阿爷赶快处置了他,自己好回宫睡大觉。

“朕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是不是,拐带我女儿,荀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你现在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我们南国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以后你爱怎样怎样,爱滚哪儿滚哪儿。”

骂了半天也没说要把他送回北国,少年郎知恩,忙开口认错,“是荀域的错,陛下要怎么责罚荀域都认,只求不要牵扯公主”

言毕还不忘看了安宁一眼,随即面露难色地说到,”还有,陛下,一会儿能不能别叫羽林卫动手,我好歹也出身皇家,就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终究不好被一群人打,您不如就叫添福总管杖责我吧,二十三十都行。”

安宁对他的以德报怨有些生疑,可听到后面才明白,荀域是怕受罚的时候太丢脸,这才扮乖的。

想想也是,堂堂一个皇子,叫那些羽林郎一通暴揍,受伤是小,丢了颜面才是大事,万一传出去,以后他哪儿还抬得起头来。

这个人渣最要面子了,不然也不可能那样对她。

“安宁,你说怎么处置?”戚长安哼了一下,转而态度和缓地询问着女儿的意见。

抬头看了荀域一眼,对方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明显是在示意什么。

“那就那就杖责吧。”犹豫了半天,安宁始终狠不下心,何况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朝荀域若真做回北国的君上,总不好叫人知道他被南国的羽林卫打过。

而戚长安作为长辈,杖责一个拐带他女儿鬼混的小辈,好歹说得过去些。

“啪”地一声,戚长安拍了下桌子,吓得安宁一激灵,再看北国的少年憋笑的样子,她这才知道自己又被他算计了。

“方才还说是他骗你,他骗你你还向着他?你真是”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戚长安对旁边人道,“把三公主带到香殿罚跪,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再叫四五个羽林卫来,给朕好好打这个混帐东西!”

“阿爷!”安宁不服,可又扭不过正在气头上的男人,狠狠剜了荀域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本以为荀域是与添福相熟,知道对方下手轻重,这才求了杖责,可没想到他竟豁出去那张脸不要,也要拖她下水。

这事儿根本就说不通。

戚安宁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重生一世,为什么脑力还是不如他?心软,肯定是因为心软!一面恨恨骂着他祖宗十八代,一面对着自家列祖列宗发誓,她要是再出去,一定虐死这个人渣。

折腾了一晚上,安宁身心具疲,很快就睡着了。幸好是夏日,香殿里并不冷,她把几个叩拜用的垫子连在一起将就着当床用,倒是比在胭云台舒服些。

安康昨夜在白虎门左等右等都不见安宁人影,待裴祐家父子出宫时才得知安宁并没有和裴祐出去。本来以为妹妹生气回宫了,所以她也就没多想,结果一大早夏吉便来把安宁罚跪香殿的事情告诉了她,吓得安康半天没说出话来。

“阿娘知道么?走,咱们快去凤仪殿一趟。”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婢女拦住了。

“公主别去了,万寿宫和凤仪殿一早都吃了闭门羹,陛下说了谁也不许给三公主求情,不然要一并责罚。”

“到底是怎么了,就因为溜出宫去玩儿阿爷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戚长安不许人将昨夜的事透露出去,所以没人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荀域,躺在床上的少年想着安宁白白替自己背了个锅,定是要恨死他了。

“都说了茶档的事儿让小的去就行,您非不听,这下好了吧,挨了这么一顿打,真是”凌风一面给他上药一面抱怨,心里恨不得替他受罚才好。

“你去,那谁跟我看烟花?”才笑了一下,嘴角就扯得疼,荀域捂着脸,恨恨骂了一句。

这些羽林郎,平日里看着花拳绣腿,谁知道打起人来竟这么狠。

闻言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凌风实在不知说他什么好,自家这位爷的脾气真是任谁都猜不透,心中明明揣着大业,平时总是谨慎的不能再谨慎,可有些事做得又实在不着边际,“那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北国没有么?北国的年下可比南国端午热闹多了。”

“可她没看过,不这么认为。”

“谁呀?”被他说得有些糊涂,良久凌风才反应过来,“爷,合着您昨天是为了陪姑娘啊?”

“三殿下?”

见他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凌风气得都无奈了,“小的是真佩服您,为了美人儿命都不要了,南国的陛下不是嘱咐您了么,年节时候乱,叫您别瞎晃悠,万一被那些刺客逮着了怎么办?”

“您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可牡丹花乐意么?”

第66章 能躲则躲

“应该是不乐意。”荀域眼中带笑,叫凌风以为他可能是被打傻了。

“那您这是何必呢?”

“我是说,她应该是不乐意我死,不然就不会替我求情了。”

“求情?什么求情?”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待听完荀域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凌风这才恍然大悟,“所以,您是存心要陛下叫人打您,为的就是看看三公主会不会心软?”

荀域昨夜是兵行险招,他知道跟自己那些所谓的歪念相比,戚长安更怕女儿对他这个来自北国的质子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所以才试探着把惩罚他的决定权交到了安宁手上。

谁知她果然就向着荀域,戚长安又气又急,自然要狠狠罚一下她,叫她知道厉害,断了那些尚在萌芽的念想。

“是,而且我猜她阿爷就算生气也不舍得动她一下,最多就是关几天,这几天我刚好可以去看看她,反正南国的人胆子都小得很,估计除了我,这小丫头也见不着旁人。可要是杖责就不行了,腿动不了,哪儿都别想去。”

嘴角抽搐着,凌风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爷,您是把南国陛下和三公主都算计了,您就不怕她记恨?”

“我不会让她恨我的。”把裹在手腕上的药布缠好,荀域低垂着头,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何况她最近树敌这么多,稍微罚一下是好事,多少能避避风头。”

乔贵妃在听说安宁被陛下禁足之后,高兴得差点儿跑到院子里放炮仗,她们栖鸾殿倒霉了这么久,终于能看见凤仪殿也受了罚,顿觉胸中长出一口恶气,通体舒畅。

且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锦绣和宜芳在家里听见这些的时候,也是痛快得很。

安宁不知道这些人的幸灾乐祸,小姑娘只是单纯觉得无聊,香殿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每日三餐准时送来,其余时间连个人声都听不见。

想着阿爷最多关她两三天就该放了,大不了她就装不舒服,说自己犯病了,到时候肯定能出去。

正倚坐在门边儿透过门缝往外瞧呢,忽然看见远处一瘸一拐走来个人。

定睛一看,竟是荀域。

安宁本不想理他,可转念又改了主意。

人到跟前儿的时候,小姑娘故意背对着他,像是还在生气。

“我给你带了话本儿来,还有点心,要不要?”打开油纸,糕点的香气传来,馋得安宁吞了吞口水。

叫他从门缝儿里递过来一块,荀域的手才一进去,她马上就死死用门夹住了他的手腕,“叫你骗我!”

少年吃痛,可脸上也有伤,想要皱眉咧嘴都不行,就只能这么忍着,“戚安宁,你昨晚在你阿爷面前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了,我今天还给你送吃的,你可别恩将仇报。”

“呵,本来就是你骗我的,我又没说谎,我没把你安插眼线在驿馆,还有和故国来往的事情告诉我阿爷就算不错了,你还好意思想要报答,我告诉你,我对你就只有报复!”

言毕又使劲挤了挤门,疼得荀域差点儿叫出来。

“你松手,不然一会儿叫人听见就不好了。”

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正大不了就多罚几天,禁闭这种事儿她早就见识过了,在胭云台的日子,身边就只有一个小丫鬟,两人每日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想着这怎么样多绣点儿东西送出去换些银钱度日。

要别叫人发现,别被黑心的守卫昧下了,换了新鲜的吃食,还要留着过冬买炭火。

跟那样的日子相比,关香殿算个屁!

只是这样一直用力推门安宁也累,良久小姑娘才又道,“你答应替我办件事,我就松开你,还有你的那些秘密我也不会说出去,从此咱们就算两清了。”

想着从见面到现在,她都跟他清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荀域不信那些,只点点头应下来,“好,你说,叫我做什么?”

松开了手,安宁蹲下来对着他道,“你帮我去趟顾家,看看他家还找儿媳妇么?”

想叫荀域替她看看赵太医有没有信守承诺,而顾齐欢此刻又如何了。毕竟她现在出不去,没办法顾及那些事情。

“顾家,哪个顾家?”抽回手,荀域解开缠在手腕上的布,血从最底下一层层渗上来,已经把整块药部染透了。

安宁没想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禁有些奇怪,“就是忠勇伯府,你这伤是这么回事,羽林卫还用武器了么?”

摇了摇头,荀域靠在门板上到抽一口气,“没有,他们穿了铠甲,我挡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你方才说忠勇伯府,你打听他们家娶不娶媳妇儿做什么?”

“他家少爷不是被戚安逸欺负了么,赵太医那日说漏了嘴,说那人命不久矣了,所以我怕娶进去个媳妇儿耽误人家,”扯了个谎,安宁总不能说自己知道顾齐欢快死了,“而且我主要是怕万一嫁过去的人把那些事捅出来,苏锦绣不嫁了怎么办?”

眯着眼笑了下,荀域存心问到,“那些事是哪些事?”

安宁这才反应过来,她知道戚安逸好龙阳,只是一直压着没说,可看荀域的样子,似乎也是早就知道了。

伸手抓了他的领子,戚安宁哼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有没有告诉旁人?”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毫不介意自己被人这般拉扯,“宁儿,你离我这么近,会叫我想起昨天亲你时的样子。”

耳边轰得一声炸开,安宁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气地恨不得冲出去打他,“你”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这两兄妹的事情宫里许多人都知道,我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行,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寄人篱下,要是消息不灵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况我在宫外也有眼线,你阿兄和那些狐朋狗友可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只不过他们到那儿不寻姑娘,而是找面首,所以我猜他和他妹妹一样,也有些奇怪的嗜好,一般都是能躲则躲。”

第67章 士可杀不可辱

哼了一下,想说他那个样子也算躲,若是不躲,岂不要扑到戚安逸床上。

见她不说话,荀域也不再逗她,只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苏锦绣?”

“你阿兄跟我说,你们从前要好得很。”

“因为我发现她对我不是真心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安宁想说他和苏锦绣一样,都是那种没心肝的人,自己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好,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换着。

且说到底,去北国是她自己选的路,最终伤的也只有她一人,可是苏锦绣给戚家和整个南国带来的代价太惨痛了,安宁自己受苦没事儿,拖累旁人便于心有愧了。

“那是该好好收拾一下。”言毕笑笑,荀域起身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给你办好。”

“我阿爷没有禁你的足么,这事儿非同小可,你可不要派那个凌风,棠梨跟我说了,他不怎么靠谱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把事情搞砸了。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荀域除了处理不好和他那个皇后的关系,其他事情都摆得平。

“放心好了,你阿爷以为我下不了地,所以没提这件事。”

晚饭的时候,棠梨和春樱给她送了好些吃的,可是小姑娘意兴阑珊的,似是没什么胃口。

“公主,多少吃点儿吧,等陛下消了气自然就放您出去了,到时候奴婢给您准备一大桌好吃的,让您一次吃个够。”春樱哄着她,棠梨也在一旁频频点头。

叹了口气,安宁伸手捏捏丫鬟的脸,“我不是耍脾气,我是不饿,还有,你们俩当我是饭桶么,带这么多菜,不知道我在这儿快憋死了,就不懂带个话本儿什么的?”

相视一眼,棠梨回道,“公主,裴公子给您送的话本儿都是鬼啊神的,您晚上一个人在这儿,看那些不会慎得慌么?”

想了一下觉得也是,安宁托腮道,“阿祐呢,他怎么不来看我?”

“裴公子去求了陛下好几次了,都被赶了出来,最后一回陛下更是放了狠话,说只要他再求,便连裴家一起罚,裴太傅生怕触怒龙颜,把裴公子带走了。就连我们来给您送饭还是芸姑打点了外边的侍卫,而且还不许待太久。”

想着那人果然是守礼太过,这种事情就该像荀域那样,直接翻墙溜进来,走什么正门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们回去告诉阿姐和阿娘,叫她们放心。”

“就说端午是毒月恶日,我许是生得太好看,叫什么煞星看上了,这才遭逢此劫的。”

言毕两个小丫鬟都笑了,她们哪里知道安宁说得是实话,荀域可不就是个煞星,天生克她的。

晚些时候,小姑娘捧着话本儿看得津津有味,虽不是志怪,并不吓人,但也比从前看得那些有趣的多,只不过故事太短,看完一个还嫌不够,总想再多看一点儿。

想着等他再来时找他要,安宁手里拿着话本儿,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顾齐欢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最多五个月,难怪要赶在中秋前办喜事”

此刻的忠勇伯爵府内,因着赵太医说顾齐欢要大好了,顾爵爷喜出望外,连对着三个女儿的婚事都比之前上心许多。

反观顾夫人就没这么高兴了,保养得宜的妇人在屋里摔杯砸盏,气冲冲骂道,“什么东西,拖累完我三个心肝儿,他自己倒好了,老爷还说了,不急着给他定亲,说什么姑娘们的婚事定的匆忙,四郎一定要寻个风光体面的人家,我呸!我女儿婚事不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

一旁的嬷嬷也有些无奈,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大夫人生气也在所难免,可是再气也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叫老爷知道,不然毁了夫妻情意事小,万一叫人看出端倪,伯爵府以后就不要做人了,“夫人莫气,依老奴看,低嫁自有低嫁的好处,终归咱们是伯爵府,那几个姑爷都得高看咱们一眼,日后姑娘们成了婚,婆家也不敢给她们气受。”

“何况老爷不是给几个姑娘又多添了许多嫁妆么,夫人,老爷这是于心有愧,补偿咱们呢。发生这样的事,老爷心里也难受,不这么做又能如何呢,是跟大内翻脸,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东挑西拣,真到那步,姑娘们未必嫁的就更好。”

听着她一番劝说,顾夫人愈发觉得委屈,使劲拍着自己的腿哽咽道,“栖鸾殿那个混账,就这么折辱我儿,宋嬷嬷,四郎是我自小带大的呀,我对他与亲子无异,本想着指望他继承爵位,为我养老送终,可你看现在”

没说完就哭了出来,只要一想到戚安逸对顾齐欢做的事情,顾夫人便觉得心肝儿绞着疼。

“夫人别说了公子,公子这不是好了么,赵太医说了,心病需要心药医,但人其实是无碍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宋嬷嬷说着也落下泪来,虽说是彼此安慰,可她们是真不知道,就算顾齐欢活了,日后还能不能不再受同样的委屈。

毕竟都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家式微,对方却是皇子。

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这边顾夫人刚刚哭闹完,那边就有人把话传到了顾齐欢耳朵里,病弱的少年闻言像是触动了伤心事,咳了半晌才缓过来。

“母亲说的没错,是我拖累姐姐们了,她也是伤心难过,不是真的恨我。”

对着自己的小厮说了一句,少年拿着手里一支簪子苦笑,“可我恨我自己。”

那日入宫的时候,他本意是想找戚安乐说清楚,两个人发生了那样的事,不管是谁强迫了谁,她一个姑娘家总是吃亏的,所以顾齐欢想要告诉她,自己愿意娶她,只是日后不许再这般胡闹。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长悦宫内,原本该待在那儿的人不在,反倒是戚安逸和一众狐朋狗友守在了门口,直接就将他掳走了。

回想起那日的事,少年的手紧握成拳,他眼圈儿猩红一片,几乎要把那支簪子掰断了。

“士可杀不可辱,顾公子的心思我多少能明白些。”

第68章 簪子

未等一旁的小厮反应过来,荀域便将人打晕了。

他手伤未好,手劲儿不大,想来对方就算醒了也不会太难受。

“你是谁!”警惕地看着他,顾齐欢现在手里唯一能御敌的就只有那柄簪子,且比起来人的身份,他更在意的是对方刚才那句话。

拱手行了个礼,荀域道,“顾公子不必惊慌,我是北国送来的质子,来此是受人之托,并没有什么恶意。”

见他对“质子”这个身份毫不避讳,顾齐欢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身为男子,二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只不过对方是名声受辱,自己是身体受辱罢了。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又咳了两下,顾齐欢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像赵太医说的那般,还有望好转。

“赵太医可曾来过,他有没有跟顾公子说过您的病……”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打断了他,顾齐欢面色有些不耐,“殿下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荀域闻言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不论公子的病能不能好,现在都不是个适合议亲的时机,有人要我告诉公子,请务必缓一缓。”

苦笑了一下,顾齐欢摇摇头,他不知荀域所指的是谁,只是于他而言,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死前保住自己最后一丝尊严,若是娶妻,难免不叫人生疑。

自那件事之后,他已然是不行了。

“我这个样子,娶谁都是拖累,你叫那混账放心好了,他不要脸,我还要了,伯爵府声明不能受损。”

知道他误会了,荀域解释道,“我并不是戚安逸派来的,只是因着公子的事,许多想要巴结逸王的人上赶着给他擦屁股,想把自家姑娘嫁过来,顾公子请一定不要让他们得逞才是。”

死死盯着他,顾齐欢似是被气着了,整个人都在抖,那些人糟蹋他还不够,竟还处心积虑要来堵他的嘴。

“他们送来的人,我就是死也不会娶的。”

没想到他那么配合,荀域感叹果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拱手又行了个礼,“既然话已经带到,在下就不久留了,愿公子一切安好,至于恶人有报那日,荀某自会告诉公子的。”

兴许他撑得到,也兴许就只能烧纸了。

“等等,”顾齐欢拦下他,起身将那支簪子递到他手里,“既是送信,能否请殿下也帮我个忙。”

诧异地看着他,荀域完全没有想到,顾齐欢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

“他真的这样说?”安宁扒着门缝,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双杏眸圆睁,似是也没有想到。

忍不住趁机刮了下她的鼻子,荀域凑过去笑道,“是,他叫我把那东西送去长悦宫。”

嗔了他一眼,安宁坐回门边儿托腮叹气,“也不知道戚安乐看了会怎么想,你说如果当初顾齐欢逃过一劫,向我阿爷提亲,那现在要和亲的是不是就是我阿姐了?”

心里此刻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感谢戚安逸胡作非为,还是该对忠勇伯府顾家心怀亏欠。

“哪有这么多如果,顾齐欢又不可能重来一次,就算真的能重来,他怕是连戚安乐都要躲着才是。”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自那日初见,他就一直想摸下那缎子似的乌黑长发。

“荀域!”戚安宁从门缝中伸出手去想要打他,可荀域单手就扣住了她的头,把两人的距离控制在一臂之内,不论她怎么动,指尖始终离少年的身体差一点儿。

“我就是想摸一摸,是你的头发滑,还是脸滑。”

松开她,荀域笑的伤口都疼了,还不忘占嘴上便宜,“还是脸更滑一点,像块嫩豆腐。”

理了理发髻,安宁像是只小兽,张牙舞抓地威胁着,“你再动手动脚,我就要告诉阿爷了。”

“好好好,我不逗你,话本儿还看不看?”从怀里拿出来一本书册朝她晃晃,却见小姑娘理也不理。

“算了,不看就不看吧,反正最后那两个人也没在一起。”

“没在一起么?”扭过头去,安宁脸上有些失落,看得人怪心疼的。

把话本儿递到她面前,荀域眸光温柔了几许,“我骗你的,他们误会尽消,不但在一起了,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一把夺过那话本儿,安宁急着翻到最后一页,见他没有说谎这才长舒一口气。

人生若是也像话本儿一样,能翻到最后先看一看结局该多好。

他说顾齐欢不会重来一次,可他不知道,自己就重活一世,看见了故事的最后,所以才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谁知悲剧总是避无可避,改了一个还有一个,让人唏嘘的同时不禁怀疑自己今世的选择是否就正确。

长悦宫内,戚安乐正看着那支簪子出神,她怎么也没想到顾齐欢竟然要娶她。

他不过是自己随意选中的一个玩物而已,相貌不俗,脾气又好,被她连逼再骗地上了床,竟还想着负责。

“那日是谁叫阿兄他们来我宫殿的,我记得我说过,不许他带着那些人来。”戚安乐根本瞧不上戚安逸的那些狐朋狗友,这一点逸王自己也知道。

见听音不说话,戚安乐又问了一句,“是方茹?”

提起那位姑姑,听音脸上明显带了怯意,点头时都不敢看主子的眼睛。

狠狠攥着那柄簪子,安乐什么都没说。

晚些时候,方茹被唤道了长悦宫,窗边的小姑娘拨弄着烛火,放下剪刀后说了这样一句,“姑姑,你陪我去蜀国吧。”

闻言一愣,方茹从没想过戚安乐会带自己去蜀国,一时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忧的是乔氏,喜的是安乐。

“那你阿娘怎么办,她……”

“姑姑,”尾音拖长,带着少女的娇嗔,小姑娘对着方茹道,“姑姑该知道的,阿娘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沉默良久,年长的女使才答了一句容我想想。

安乐不担心方茹会拒绝,她怎么会拒绝。

摩挲着那柄簪子,上面依稀刻着两个字,欢乐。

他该是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打了这样一柄簪子,想着日后两人定了亲,他家来下定礼时帮她簪在头发上。

“我本不用去和亲的。”方茹走后,戚安乐喃喃说了一句,眼里的恨意翻涌,直叫她她把簪子尖儿扎进了手里。

第69章 板上钉钉

安宁是在半月后被放出来的,戚长安此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宫中许多人都在说三公主失宠了。

“怕是因为得了哮症,又没办法根治,所以不讨陛下喜欢了吧。”扫洒的小宫女们窃窃低语,却逃不过凌风的耳朵。

凑到荀域跟前,青衫小厮拉拉主子的衣袖,“爷,您听,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全白费了,要不要换一个?”

挑眉看了他一眼,少年问到,“换什么?”

“换靠山呀,巴结了半天是个不得宠的,那有什么用。”

强压着火气没有打他一顿,荀域冷声道,“她们瞎你也瞎,事情不能光看表面懂不懂,等厉雨来了你就出宫去,少在我面前晃悠。”

闻言委屈极了,凌风嘀咕着,“奴才一腔忠心竟比不上三公主那点子美色,奴才可是从小跟着您的”

“那点子美色?”脸上露出看傻子的表情,荀域摇摇头,“果然是瞎。”

戚安宁长得那么好看,这样的若还只算丁点儿,那什么才叫绝色?

两个人出了宫,并没有直接去茶档,而是绕到了城南的一座破庙里,见四下无人,凌风守在门外,荀域则一个人走了进去。

破败的寺庙早就断了香火,四周的梁柱上雕刻着万佛来朝,各色佛像上均缠着蛛丝,供桌上也落了厚厚的灰尘。

绕到正面那尊大佛的背后,荀域看着低眉的菩萨点燃了一根蜡烛,虔诚地跪了下来。

观世音总是在释迦摩尼背后,叹世人不懂回头的同时,竭力普度众生。

感受到身后有人来了,荀域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个身姿颀长的黑衣男子上前递上一封密信,拱手道,“一切如您所料,王爷已经联络了许多朝臣,若是您死在南国,他便会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王位,且以复仇的名义挥剑南下,把之前送来的城池抢回去,以震声威,巩固帝位。”

冷笑了下,少年语气带着一丝明知故问,“若我没有死在这儿呢?”

“那您归国之日,就是身死之时。”

“王爷已经集结了兵力,只要您回去,他便会诬陷您与南国勾结,继而发兵皇城,勤王救驾。”

将信放在蜡烛上,火焰吞噬起白宣一角,很快就将上面的字全都燃尽了,灰烬簌簌落下,荀域担心吹熄蜡烛时扬起的尘土会呛着自己,索性伸手将其捻灭了。

疼只是一瞬间的,不算折磨。

“韩昭呢?”

“小公爷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假意投诚,见机行事。”

点了点头,二人起身往外走,城中不知何时落了雨,南国到了梅雨季,雨滴像是蛛网铺天盖地,行走其中的人都是猎物,被宿命缠绕,无法挣脱。

凌风见两个人出来了,忙把随身带着的伞撑起来,一把纸伞罩不住三个人,厉雨识趣地退了出去,荀域看了凌风一眼,接过那把伞,把两个人都甩在身后。

一直到了茶铺,凌风才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讲完。

“你说说,爷是不是太偏心了?”

“我觉得你想得有点多。”放下茶盏,冷面的黑衣护卫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你是说爷还是向着我的?”闻言面露喜色,凌风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拍了拍厉雨的肩膀表示亲近。

耸肩躲开了他,厉雨继续道,“我是说你自认在爷心里能跟三殿下相提并论这件事,想太多了。”

凌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漫天雨丝落下来,心彻底凉了。

“从今天起你就留在宫外接应,我带厉雨回去,别出岔子,听到没?”荀域起身撑伞,复又走入雨中的街巷。

厉雨一路跟着他,快到宫门的时候才问了句,“爷,您对那位三公主,是认真的?”

看了他一眼,荀域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花那么多时间骗一个小姑娘,我有那么闲么?”

“那您和乡君的婚事怎么办?”

“再说。”声音冷了几度,明白他有些不耐烦,厉雨识趣地闭上了嘴。

镇国公的嫡长女康映珠,自小便倾慕荀域,两人的婚事早在陛下还未得病之前就定下了,厉雨这次能顺利从北国出来也多得康家帮忙,镇国公更是叫他捎话给荀域,只要他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娶了自己女儿,那康家军便任其差遣。

而另一边,虎贲将军独女甄若扶也巴巴儿盼着荀域可以娶她,甄将军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夫人在世时耳提面命他只许打仗,不许参政,可为了这个女儿,他愣是卷进了北国的朝堂之争。

左面一个出身武家一身武将之风全无头脑的康映珠,右面一个出身武家全无半点粗鄙之气弱柳扶风的甄若扶,把这两个要是都娶回去,国是定了,家就乱了。

厉雨想想都替荀域头疼,也难怪他听见这些会生气。

少年郎坐在桌案边,想着那日戚长安的话,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戚安宁的脾气若是放在后宫之中确实吃亏,他要么就任由她嫁给旁人,从此夫妻和乐,幸福美满。

要么就强迫她跟他回北国,受些委屈,等苦尽甘来。

后面五个字从脑海里闪过,荀域的心便像针扎一样疼,他何德何能,要叫她一个被捧着长大的姑娘跟他在那虎狼窝里熬着。

且熬得出熬不出都是未知。

雨下了一夜未停,荀域也一夜没睡,他想着北国的那些事,想着戚安宁,越想就越清醒。

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苦和累总要选一样,只是拖累旁人,他亦于心有愧。

临近晨起的时候少年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间像是做了个梦,梦里他看着安宁一袭嫁衣地坐在床边,撩开她喜帕的人则是裴祐。

不知是被外面的闹声吵醒还是被这个梦吓醒的,总之书册脱手,荀域一下就坐了起来。

“外面怎么了?”按了按太阳穴,少年眼底尽是血丝,衬得他神情愈发得差。

拱手行了个礼,厉雨小心地回了一句,“今日是裴家来给三公主放小定的日子,宫里一早就开始打扫,所以”

插簪放定,这门亲事基本上已是板上钉钉。

第70章 掌上明珠

安宁一早就被芸姑拉起来梳洗,小姑娘谈不上不愿意,可也不算欢喜,揉着惺忪睡眼抱怨说困,但还是老老实实坐到了妆台边上。

衣服昨夜就挂在了架子上,春樱和棠梨捧着熏炉又熏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替她穿好。

“今日不如就别戴香缨了,反正就一会儿功夫,免得那上面的药气跟衣服上的香气冲撞了,不好闻。”棠梨才说了一句,就被芸姑嗔了一眼。

“那怎么行”

“戴着吧,”打断了芸姑,安宁出声道,“反正要戴一辈子的,早早让他适应了这药气也好。”

她知道裴祐今日不会来,可还是说了这么一句,明显是在使性子。

芸姑和棠梨闻言都闭了嘴,春樱替她梳头,小声问到,“公主,您还生气啊,就因为裴公子没去看您?”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一向爱闯祸,他哪看得过来。”拿起一对儿耳坠子在耳朵上比了比,晶体剔透的珍珠,衬着她小巧的耳垂如白玉般,安宁记得从前荀域也曾送过她这样一副耳坠子。

彼时男人跟她不知为了什么事吵起来,两人怄气了许多天,谁都不理谁。直到一日夜里,外面雷电交加,瓢泼而降,砸在地上很快就起了一层白色的水雾,男人顶风冒雨而来,到了她那儿的时候,衣服已经湿透了。

一面埋怨他为什么非得这时候来,一面急匆匆拿了干净衣服给他,安宁替荀域擦头发的时候,他忽然就揽住她的腰,手心儿里静静躺着一副耳坠子。

掌上明珠。

他叫它们是掌上明珠。

安宁笑着嗔了他一眼,想要戴上却被他拦下了,说是一会儿亲的时候怕扎嘴,气得安宁使劲掐了他,然后就被抱到了床上。

她问他难道就不想看看她戴上是什么样子。

荀域说她好看,耳坠子也好看,配在一起总不会是丑的。

见她对着镜子愣起神儿来,春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殿下?”

这才回过神来,安宁“啊”了一声,连忙把那副耳坠子摘下来,“换一副吧,随便什么都好。”

她心里清楚,裴祐就是那个随便什么都好。

一时也就不怨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处,用一个人的缺点去和另一个人的优点相比,太不公平了。

主仆二人正挑着,忽听有人来报,说太后来了。

“祖母。”安宁想要起身,却被老人家按坐回去。

笑盈盈地打量着她,太后对着这个孙女是越看越喜欢,“瞧瞧,多俊的人,和哀家年轻时那简直是一模一样。”

闻言屋里的人都笑了,知道她是变着法儿夸自己,全顺着她附和。

“找什么呢,簪子一会儿是要旁人来给你戴的。”

“我知道,祖母,我在找耳坠子呢。”回了一句,安宁笑道,“那些规矩我都记着了,不会出错的。”

“哎呦,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是公主,一颦一笑都要被人仿着来的,想怎么着都行。”提起宠孩子,太后可丝毫不比戚长安差,长霓公主就是被她捧大的,只是养的有些歪了,“我瞧着这个就很好,衬你。”

复又拿起那个珍珠坠子,太后一下就给安宁戴在了耳朵上,回过头又对身边的嬷嬷问到,“看,好不好看?”

与春樱对视一眼,小姑娘想摘又不好意思,一时只能叹气。

她祖母的眼神儿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不是老早就不能穿针了,今日怎么戴个耳坠子竟如此利索。

几个人正说着,卢氏和裴夫人也来了,裴家备了厚厚的定礼,全套的头面首饰,还有戒指、耳环、手镯最亮眼的是一个璎珞项圈儿,纯金打造,上面镶着点点珠翠,正中是一个锁头模样的底座,中间嵌了一整块点翠,幽蓝剔透,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见她喜欢,裴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这是阿祐叫人找巧匠做的,这整套东西里,他就只对这个和那柄簪子上心。”

明贬暗褒,毕竟那些东西加起来也没这两样贵重。

“可不是,用锁头把我孙女儿锁住了,再簪上簪子,日后就是你们裴家的人了。”太后把那些心思点破,表情就好像被抢了宝贝的孩子似的。

卢氏和纪嬷嬷抿嘴笑笑,裴夫人也赔笑道,“是是是,把太后的心肝儿夺走了,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待公主的,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这还差不多。”

将那柄金簪插在安宁头上,裴夫人眉眼温和,想来裴祐的样貌还是随母亲多些。

待热闹过了,小姑娘躺在罗汉床上,总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避过远嫁的宿命了,按照从前的记忆,她和荀域是她十六岁那年在一起的,离现在还有两年多的时间。

这么一算,这辈子到那时她早该嫁为人妇了。

阿姐是明年春日成婚,她应该也差不多吧。

这样想着,却听外面的人说陛下来了。

“阿爷?”闻言坐了起来,可随即又转过头去,“就说我睡了,不见。”

“臭丫头,刚插完簪就睡,哪个姑娘像你这么懒,以后嫁到婆家,人家要笑我不会养女儿。”中年男人佯装生气,迈步走进花厅,目光触及自家女儿时马上就柔和下来,“叫阿爷看看,哼,真是便宜裴祐了。”

忍不住笑了出来,安宁随即板着脸道,“亲事是阿爷许的,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反正待我嫁出去阿爷就不用头疼我三天两头给你闯祸了。”

闻言轻咳了两声,众人识趣地退到殿外,戚长安这才像哄小娃娃一样柔声道,“怎么,还生阿爷的气,阿爷不是怕你被人欺负了,所以想叫你长点记性么?”

“北国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离他远点儿,知道么?”

眉眼弯弯,戚安宁听他这样骂荀域,顿觉通体舒畅,也不跟他闹脾气了,只道,“阿爷不用担心,明年春日我就嫁了,他便是再有什么心事也白费。”

“明年?什么明年,你这丫头还没及笄呢,婚事怎么也要等及笄后再定。”

第71章 书呆子

“就算你没成亲,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戚长安补了一句,只要女儿对荀域没意思,他并不觉得对方会是个威胁。

安宁闻言一愣,想要劝说阿爷早点把她嫁了,可又觉得一个女儿家急着要嫁人有些不合适,好在就算及笄之后也来得及,她十五岁那年荀域刚回北国,国事战事乱成一团,直到他称帝一年后才摆平。

且当时是她哭着喊着嫁过去的,现在的她不喜欢荀域,对方也不至于在焦头烂额之际非要娶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女人。

思及此处,安宁才觉得哪儿不对,那个口口声声说是利用她的人,究竟要利用她哪儿呢?她嫁过去他才想起要堵她的嘴,不让她把自己在南国的事情说出来,可她若不嫁,那他就不堵了么?

彼时荀域归国,只说要她等自己,安宁左等右等不见和亲诏书,而南国形势大乱,她这才求了裴祐送她过去。久别重逢,荀域不但没有任何喜悦可言,还问她为何来这么早。

若那句“等他”只是托词,荀域就不怕她恼羞成怒,留在南国胡说八道,反正山高皇帝远,他也不可能在内忧外患之际派人抓她吧。

还是他一早料定自己会死心塌地,所以连派人接都懒得接,只等着她千里迢迢赶过去,若是能死在半路上,更是一了百了。

一直想到这儿,安宁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只觉从头顶冷到了脚下。

“阿爷放心好了,我会听你的话,不会和他再有往来的。”小声说了一句,戚长安看着自己女儿脸色泛白,还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将要嫁人了,有些舍不得父母,心中感慨良多。

出门的时候,男人对添福说了一句,“今日阳光怎么这么刺眼。”

见他揉了揉眼睛,内侍官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现在是梅雨季啊陛下,京都的人要是看见太阳恨不得高兴得蹦起来,怎么还会嫌照眼睛。

午后安宁正坐在花厅里绣花,端午过后就是七夕,她要给阿祐绣个香包,棠梨在旁边替她扇着扇子,看着自家主子穿针引线的样子,不禁奇道,“公主,您什么时候绣工这么好了?”

戚安宁不爱读书,不会女红,下棋不好,除了皮囊好看,几乎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可她其实并不傻,上辈子不过是因为被人宠坏了,所以才眼瞎心盲,在北国宫廷待了三年,荀域常逼着她跟他下棋,大概是嫌弃她什么都不懂,而他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可教她的,所以只能教她在棋盘上纵横捭阖。

再之后五年冷宫磨炼,她几乎什么都学会了,那个叫云开的小丫鬟教她刺绣写字,两人一针一线绣了好多东西,她还给荀域写了许多道歉信,可惜一封都没有送出去。

“这几日总去阿姐宫中,看她绣出嫁用的东西,就跟着学了点儿。”随口说了一句,安宁放下东西,看着外面的天道,“这雨也太黏糊了,就不能痛痛快快一次下完么?”

胭云台四面漏风,好在屋顶结实,她住在那儿五年几乎都没怎么漏过雨,所以安宁喜欢下雨,因为雨天里居高临下,整个北地皇宫都被一团雨雾掩盖,而她就像是出世的仙子,再不是被遗弃在冷宫的怨妇。

且夏日落雨后胭云台就没那么热了,又没有蚊虫,比冬天好捱不知多少倍。

她记得自己刚到北国时,看见下雪会兴奋得尖叫,荀域替她在院子里堆了雪狮子,又把她扛在肩头摘了红梅,两人晚上窝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整个冬日幸福得像是火炉上的热汤,咕噜噜冒着泡泡。

可后来她几乎恨死下雪了,溶雪时胭云台冷得要命,雪水顺着屋檐落下来,只要一个晚上就结成了冰,安宁在那上摔过好几次,每次腿都摔得青紫,要几天才能好。

“一次下完,那怕是要闹水患的。”棠梨没到过北国,所以没见过一次下完的雨是什么样,天街小雨润如酥,南国的人也好雨也罢,总是不疾不徐,没有北地那些戾气。

一不留神针扎进了手指,疼得安宁倒抽一口凉气,血落在布上,把整幅绣作都毁了。

“完了完了,”看着殷红的血渍,小姑娘皱眉道,“我叶子都绣好了,现在这样,绣不成玉树了。”

“那便绣一对儿鸟吧,比翼鸟,连理枝,寓意也挺好的。”

闻言点了点头,安宁重新描了样子,这一次她不敢走神,认认真真将雀鸟的羽毛绣好,直到遮盖上那滴血迹才松了口气。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连理枝是枝干相生,并肩而立,比翼鸟则是两只鸟儿共用一对儿翅膀,无法分离。可眼前的这一双鸟儿彼此独立,共同落在一棵树上,没有枝干,只有些许繁茂的绿叶相称,意境便全然不同了。

像是同林鸟,不能比翼飞。

裴祐也没想那么多,少年接到那个荷包时高兴还来不及,拉着安宁的手小声道,“阿宁,我送你的项圈儿你喜欢么?”

抽回手来,戚安宁哼了一声,坐在庑廊上晃悠着双腿道,“你要是能在我被禁足时来看看我,兴许我会更喜欢。”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裴祐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那日为什么叫荀域来给我送信,我不是说了,咱们两个的事不要叫外人知道。”追着又问了一句,安宁提起那天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被阿爷扣住了,走不脱,正好荀域叫陛下拘在那儿,我怕你等急了,所以才叫他帮忙的”

闻言火气更大了,安宁瞠着眼儿道,“他也被拘着你也被拘着,怎么他敢跑你不敢?”

“他说陛下喝醉了不会注意他,可我阿爷没醉,再说,他是北国的皇子,就算是人质,陛下也不能拿他如何。”见她似是很不高兴,裴祐这才反应过来,“阿宁,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狠狠剜了他一眼,照他这个后知后觉的样子,荀域若真想做些什么,他拦都来不及。

“没有!”

愤愤回了一句,却见裴祐道,“那就好。”

安宁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书呆子。

第72章 签诗

将那个香包妥善地系在了腰间,裴祐对着安宁道,“阿宁,今日七夕,宫外热闹得很,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

少年眸光晶亮,满是期许。

见他这个样子,安宁点点头应了下来,“好。”

粲然一笑,裴祐又跟了一句,“那我去求阿爷要了对牌来。”

裴太傅是这些皇子的师父,起初为了他出入宫禁方便,戚长安便赏了一块对牌,可后来除了宫中的两个皇子,那些世子也跟着入宫读书,对牌有时不够用,全靠侍卫认脸。

偶尔被新来的侍卫拦下,便再去找太傅要对牌领人。

又叹了口气,安宁无奈地笑了笑,想说裴祐就是裴祐,实实在在是个君子,连出宫都要知会太傅,不像荀域,每次都是带她溜出去的。

“算了,我还是去找阿娘要吧,顺便同她说一声,若是阿姐也想去,我们便一道出宫。”

裴祐闻言点了点头,“也好,万一回来晚了,也免得皇后殿下担心。”

小姑娘到凤仪殿的时候,安康正好也在那边,蒋云深托母亲送了一对儿镯子来,卢氏对这个识理又不失深情的女婿简直越看越喜欢,所以叫了长女过来,问她可曾回赠了什么没有。

安康说端午刚送了香包,再送便有些重复了,可别的她又想不出来。

“你呀,要是有这个鬼灵精三分的厚脸皮,蒋家公子怕是做梦也要笑醒。”宠溺地戳了下女儿额头,卢氏转过身对纪嬷嬷道,“我记得之前安定生辰,他长姐做了双靴子给他,还一直留在咱们这儿,你叫人送到蒋家去吧。”

“阿娘”安康想要阻止,脸红着道,“怎么能送这么亲密的东西。”

“是啊阿娘,”安宁丝毫不在意母亲说她脸皮厚,坐在一边帮腔道,“送靴子不好的,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可卢氏和纪嬷嬷相视一眼,觉得也挺有道理,“那送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回。”

“送玉带好了,把姐夫牢牢拴着,这样就不会跑啦”未说完便被安康掐了下,小姑娘笑着躲到母亲身边,“阿娘你看,阿姐又害羞了。”

“阿娘,不如你许我和阿姐出宫吧,阿祐说今日宫外可热闹了,我想出去玩儿,好不好?”见妇人笑得正高兴,安宁拉着她的衣袖轻摇,撒着娇道。

“瞧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果然是厚脸皮。”卢氏拿她没办法,也知小姑娘们好热闹很正常,所以便拿了对牌递给她,嘱咐着,“早去早回,街上乱,叫纪嬷嬷备辆马车给你们姐妹俩。”

“那我就替阿祐和姐夫谢谢阿娘啦。”

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纪嬷嬷忍不住问了句,“殿下,您就这么放公主们出去了,万一”

摆了摆手,卢氏笑道,“蒋家和裴家的两个孩子最是妥当,若是宁宁一个人胡闹自是不行的,可我见安康又太过矜持了,你说她们俩怎么就不能匀一匀呢。”

知道她是为了安康,纪嬷嬷这才点点头,“也是,长公主这个样子是要多与蒋公子走动走动,不然成婚后怎么办,总不能拘一辈子。”

姐妹俩一出了凤仪殿安康便抽回被妹妹牵着的手,嗫唇道,“晚上我就不去了,你和阿祐好好玩吧。”

“为什么?”不解地看着她,阿姐确实守礼,但也不至于这么扭捏。

“我只是觉得若有他在,会不自在。”

蒋云深和裴祐不同,后者自小就与他们一同长大,可蒋家公子身体不好,小时候被侯爷逼着习武以期强身健体,直到后来才入宫做了太子伴读。

且跟苏家的两个女儿一样,也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并不常来。

“那,不带他去?”试探着问了一句,却见阿姐明显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

两姐妹随着裴祐出了宫,一路尽是欢声笑语,入耳如珍珠落玉盘,清脆动听。仿佛世间美好尽在旖旎兰夜,夏日盛极,芳心浮动,那些平日里不敢显露的情愫在这一日都能被大胆地表露出来。

最热闹的便是银屏河两岸,少女们放河灯祈愿,之后走过那座刻着喜鹊的朱栏桥,就是京都有名的月老庙。安宁拉着阿姐入庙去,安康一时不解,疑惑道,“你都有了赐婚,还求什么?”

“求夫妻和顺,恩爱白头啊,”笑了下,小姑娘拉着安康一并跪下,“阿祐说这儿的签诗很灵的,阿姐你也求一个吧,求你和姐夫情投意合,瓜瓞绵延”

眼看她又要掐自己,安宁威胁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能打打闹闹的,对月老不敬的话,他该不高兴了。”

言毕便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殿内烛火给小姑娘的侧脸笼上一层柔光,纤长眼睫恍如蝶翼轻颤,只叫人觉得不论她许什么愿都想成全,免得惊了落蝶。

安康也对着月老许愿,少女低头,只求她和蒋云深夫妻清浅,不用羁绊太多,相敬如宾,平淡此生就好。

两个小姑娘取了签筒摇出竹签,俱是上吉。

从师父手里拿了签文,安宁急着看长姐的,细白手指将那张红色的小小信笺展开,念道,“踰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

“这是什么意思?要你主动一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蒋云深明明对她阿姐有意,怎么还需要她再主动呢?

安康看了那签文,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拿你的看看吧”将安宁的签诗打开,安康一字一句念着,“遐迩一体,率宾旧王。”

继续往下看,还有一行注释:遐也远。迩亦瑶之远也。自古以来有千古不易之理。不论古今之时。东西之地。新人不如旧雨。新土亦不如旧主者也。伊人之关乎微至。

“新人不如旧雨,新土不如旧主?”安康嘀咕了一句,抬头对妹妹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伊人之关乎微至又是什么,你有了新人,还对你关心备至?”

第73章 遇刺

一把将那张签诗抢过来藏在身后,安宁恨不得把它撕碎了才好,“哪有什么新人,再说,就算有,这签诗不是说了么,人不如旧,还是阿祐最好。”

硬生生把那张签文的意思给曲解了,戚安宁抱怨道,“走吧走吧,这种东西就是图个乐儿而已,不要当真。”

想问她方才是谁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又是谁说这月老庙最准,可见小姑娘面色凝重的样子,安康又不好再问。

姐妹俩各揣心事,以致于裴祐见到她们的时候也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是签诗不吉么,没关系的,反正就是求着玩儿的,别当真。”少年郎安慰着,倒是和安宁不谋而合。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摇头道,“都是上吉。”

闻言长舒一口气,裴祐嘴角上扬,指着不远处的茶楼道,“走吧,今日有皮影戏,咱们一块儿去听。”

正要离去,安康在一颗挂满红线的树前站定,“这是什么?”

月老庙外有一座碧甃亭,亭旁是一棵大榕树,下面聚满了罗衫锦裙的小姑娘,争着要把红线挂上。

“是连理树,据说把签文用红线绑好系在上面,便能心愿得偿,若是求到了不好的签诗,就扔进亭中的井里。”解释了一句,裴祐还以为两个小姑娘想过去,“要我帮你们把签诗挂上么?”

同时摇了摇头,安康和安宁一脸拒绝,惹得少年愈发不解。

三人往茶楼走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跃入眼帘,“那不是荀域殿下么,他怎么在那儿?”

墨色衣衫的少年身姿颀长,身边还跟着那个不靠谱的护卫,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那间风靡京都的伎馆外,早有姑娘们迎了出来,看样子与她们很是相熟。

安宁因此断定,这不是他第一次来。

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进了茶楼,他本就是个好色之徒,从前后宫妻妾成群,如今出入勾栏之地也不出奇。

记得从前他每纳一个新人入宫,她都要跟他吵一架,而对方的说辞永远都是那一句,为了平衡前朝。

她不懂荀域那些帝王术,只知道自己不喜欢他宠幸别人,哪怕他每月来她宫中的次数最多,惹得皇后康氏总是为此发难于她,可安宁还是难受。

后来不论荀域何时来,她都叫人备了热水给他,非要男人自上到下洗干净才许踏入她的寝殿。

年轻的帝王日理万机,想要来她这儿歇歇却还得被折腾一番,渐渐便与她疏远了。

所以若叫安宁说她是因为哪件事才把荀域惹恼了,她也说不好。大抵本身就没什么太深的情分,若她乖一点还好,偏偏她性子拗,再被这些琐碎的小事拖累,那点子夫妻恩义日消月减,彻底就垮了。

台上的戏演得正热闹,小姑娘磕着瓜子儿对长姐道,“牛郎其实胆子也挺大的,敢偷织女的羽衣,我要是织女被人这么算计了,定要叫天兵天将下来劈死他,还给他生什么孩子。”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连忙掩住了嘴,安康嗔了她一眼道,“就你这个凶样子,借旁人个胆子也不敢惹你,也就只有裴祐一根筋,你可不要辜负才是。”

听着姐姐这样说,安宁只觉手心发烫,她攥着那个签文坐立不安,连戏都看不下去了。

“这儿的点心不好吃,我出去一下,你们在这儿等我就好。”起身见裴祐想要跟着她,小姑娘将人按坐回去,“你陪阿姐吧,我去去就来。”

快步折返回碧甃亭,安宁把那张签诗投进了井里,幽暗的井水深不见底,确实像是能把那些逃逸于人间的厄运吞回去。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希望诸天神佛能够收回这段孽缘,许她一段平淡人生。

做完这一切,安宁往茶楼走着,路过街边一个卖面人儿的小铺子,顺手便买了一对儿牛郎织女。油面裹着糖蜜,捏出的面人儿虽然小巧却也活灵活现,叫人舍不得吃下去。

想着一会儿和阿姐一人一个,就只有裴祐没有,安宁对着捏面人儿的道,“能不能再给我捏一个织女,我们一共三个人呢。”

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这世界上哪有三个人在一块儿的,摇了摇头,对方表示爱莫能助,“可以捏头牛,或者捏个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棒打鸳鸯,我还是要牛吧”

“不如要两个孩子,他们不是生了一双儿女么?”一道男声自身后响起,叫安宁倏地皱起了眉。

她不用猜都知道又是那个讨厌鬼,回头瞪了荀域一眼,转身就要走。

一把将她拉住,少年笑道,“宁儿,别动。”

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安宁骂道,“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一会儿就好。”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荀域的笑容虚浮,带了几分苦涩之感。

这才注意到他似是有些不对劲儿,安宁狐疑地往下看去,发现他另一只手正捂着腹部,血不断从指缝渗了出来。

“你怎么了?”伸手扶住他,想起之前兄长说的他遇刺的事情,小姑娘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那个傻护卫呢,他怎么没跟着?”

知道他说的是凌风,荀域有些无奈,“你都知道他傻了,靠不住。”

“宁儿,扶我到人多的地方去”这是南国京都,对方就算想要他的命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然就算他死了,他的叔父也没办法将脏水泼到邻国身上。

没有出兵的理由,如何夺回城池,而没有城池,又如何立威服众?

“马车就在街角,你撑得住么,我送你回宫好不好?”眼见他有些站不稳,安宁很怕若是再晚一会儿,人就真的要死在她面前了。

到时候她跳到黄河都洗不清,北国的人还不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扶着他走到对面,几步路的距离竟走了许久,荀域嘱咐她不要慌,更怕动作太大扯到伤口,到时候叫人见了血,定会引起一片骚乱。

若是那些人趁乱出击,以他现在的状况,肯定护不了她。

第74章 朝朝暮暮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像是对儿亲昵的情侣一般,若是平日定会引人侧目,可今日不同,今日是七夕,众人见怪不怪,还以为是谁家的夫婿醉酒,唤了妻子来接。

不远处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刚好从一边的小巷子里拐出来,哪怕隔着一层白纱,她还是认出了二人。

“那不是北国的质子么,还有三殿下!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起舞讶异地说了一句,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主子。

这里离忠勇伯府不远,他们刚刚从顾家出来,刚巧碰上这一幕。

“宁妹妹还真是艳福不浅呢,左一个裴祐,又一个荀域,有趣,真是有趣。”方才见顾齐欢的那些愁绪转瞬就消散了,戚安乐嘴角噙起一抹笑,“走吧,回去吧。”

快到马车的时候,安宁感觉荀域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少年的脸色苍白,血迹滴滴答答落在了衣衫上,幸而他穿了件深色衣服,所以不是很明显。

见她扶了个男人回来,棠梨整个人都懵了,还没开口便听安宁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帮忙。”

像是回过神来,小丫鬟连忙掀开车帘,帮她把人扶了进去。

“你去前面茶楼跟阿姐还有裴祐说一声,就说我不舒服,先回去了,让他们好好看戏,不用担心。”言毕又想起了什么,安宁继续道,“还有,阿娘的对牌叫我拿走了,你到太傅府去要另一块,务必跟裴祐一起把阿姐好好送回宫。”

被扔在茶楼的安康和裴祐听到消息后也没了看戏的心思,都想回宫去看看她怎么了。

“不用不用,公主并无大碍,可能就是累了,”棠梨往摆手,生怕自己办不好主子托付的事情,“她还留了两个面人儿。”

把牛郎织女分别递到二人手里,小丫鬟满面堆笑,“裴公子,那我就先去府上取对牌,回来咱们一块儿走?”

见他点点头,棠梨如获大赦,忙退出了茶楼。

大姨姐和妹夫,这个组合怎么想都有些怪。

一出戏结束,安康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喃喃自语了一句,“你说这样的结局,算是好的么,一年只能见一天?”

“诗里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觉得两个人若真心喜欢,定是希望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然何以解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在安康的印象里,裴祐的性子一直温润,所以叫人很难想象从他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抬起头来,安康嘴角轻扬,又不无羞赧地说到,“能劳烦你帮我把方才的签文挂在连理树上么?”

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少年立于那棵榕树之下,修长手指极干净,是属于读书人的手,安康看着他三两下就把那张签诗挂好了,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她不是东家之子,不好意思趴在心上人的墙头,且即便真这么做了,故事里的男子依旧不为所动。

所以不如就将这份喜悦压在心底,不能朝朝暮暮,就珍惜点点滴滴。

安宁一路上一直悬着心,入白虎门的时候,守门侍卫被小姑娘冷着一张脸的样子吓了一跳,魏擎不敢查她的车,只能快快放行。

“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总是能遇到你。”扶着人进了宸佑宫后门,安宁对着迎出来的小丫鬟道,“别惊动芸姑,叫春樱来,今晚的事情要是说出一句,我就扒了你的皮。”

“你怎么这么凶,你这样的裴祐那个书呆子受得了么?”见那个宫娥似是被吓得魂儿都没了,荀域不禁揶揄道。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皇子殿下,命都快没了还耍嘴皮子,”冷笑了一下,安宁将他扔在床上,见人痛得眉头都皱在一起,心里愈发解气,“我宫里可没有金创药,你这个要怎么处理,喊我阿爷还是叫太医?”

“别,别惊动你阿爷,不然他又要叫人打我。”捂着伤口苦笑,荀域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赶紧嘱咐着,“用酒就行,喷在伤口上,再随便绑一下,止住血就行。”

“要不是怕你死在南国给我阿爷惹麻烦,我才懒得管你,明天一早就滚回你的暖香坞去,不许赖在这儿,听到没?”一边帮他解衣服,一边对着赶过来的春樱道,“去拿酒来,要烈一点的!”

荀域对她的“狠毒”不置可否,在他看来今晚这一刀挨得很值,竟阴差阳错能得戚安宁亲自照料。

小姑娘拧了帕子帮他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哼了一声,“伤口也不是很长,不会有毒吧,可别连累我。”

“不会,刀上淬毒很麻烦,一不小心还会伤了自己”他说得很慢,说完一句又喘了口气才继续,“除非是想要跟我同归于尽,不然不至于这么狠。”

那柄匕首确实很窄,只不过对方下了狠手,刀身全部没入,刀口极深,若是再偏一点定会伤了脏器。

少年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恍惚间听到那个唤春樱的小宫娥回来了,“殿下,咱们宫里没有烈酒,除了梅子酒也就只有做酒酿的米酒了。”

没有出声,荀域想反正太辣的戚安宁也喝不了,闻一下就要掉眼泪了。

“那还真是便宜他了。”倒了一杯泼上去,酒尽数入了伤口,少年一下清醒过来,荀域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瞪着安宁,额头上的汗都疼下来了。

从春樱手里接过药布,小姑娘语气凶得很,“我和阿祐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就这么被你搅和了,转过去!”

要给他缠腰布,可两个人面对面姿势别扭得很,安宁想叫他背对自己,免不了又想起了从前。从前安宁最喜欢从后面抱住他,荀域宽肩窄腰,身材极好,每每如此,他总会一面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一面对她说别闹。

动也不动,少年的挑眉,“你今天是跟那个书呆子出去了?”

“对啊,今日是七夕啊,说到底你还要感谢阿祐,若不是他”戚安宁话音未落,面前的人便直直朝她倒过来,“我的腰”

人事不省的荀域压在她身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第75章 名师出高徒

安宁往后仰去,手撑着床铺,这才勉强没有倒下。

春樱见状忙帮她把人扶起来,主仆俩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药布缠好,又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血再渗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安宁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

“公主,他,他不会是死了吧”春樱有些害怕,缩在她身后小声问到。

伸手探了探荀域的鼻息,戚安宁冷哼一声,“放心好了,祸害活千年,且死不了呢。”

小丫鬟把殿里收拾了一下,又将那些染了血的衣物床铺全都处理了,再回来的时候,安宁已经换了件干净衣裳,上上下下穿戴得整整齐齐,就这么坐在床边儿。

她总不能穿了寝衣守着,不然又要叫他占便宜。

“公主,棠梨回来了,长公主也回到柔福宫去了。”

打了个哈欠,安宁这才安下心来,“那就好,你也回去睡吧,明天一早他醒了就没事了。”

想要问她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可见对方自然地伏在床边儿,春樱也没有说话,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这个质子前世积了什么德,这辈子竟能叫他们殿下亲自照料。

夜半的时候,荀域发了高热,安宁被他的呓语吵醒,一面不耐烦地骂着,一面拧了帕子放在他额头。好在从前在胭云台的时候她和云开每次生病都要彼此照顾,如今才能应对自如。

“你做的孽最后竟然还给你自己寻了方便,老天爷怎么就那么不公平,我和云开被你扔在那儿不闻不问的时候,每年冬天都度日如年,两个人一床被子,不是她病就是我病,到后来都冻习惯了。”

见对方似是沉浸在什么可怕的梦境中,荀域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嘴里还不停说着什么,安宁忍不住凑到他跟前,把头发挽在耳朵后边,“又说什么呢。”

听了半天也没听懂,来来回回就只有那几个词。

“不准”,“合葬”

“不准合葬是什么鬼?”翻了个白眼,她记得荀域的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虽然重病被挟,可还没有驾崩,就算双亲都故去了,他一个做儿子的为什么不许人家合葬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好在没多一会儿人就安静下来,身上也不这么烫了,安宁感慨祸害身体就是好,很快便也睡了过去。

荀域不知道自己是被渴醒的还是被疼醒的,他这一夜口干舌燥,要了半天水也没人应,刚想起身痛感便从伤口传来,疼得他又躺了回去。

余光瞥见一旁的小姑娘时,还以为是做梦。

良久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些才是梦,噩梦骇人,比刀伤难捱,好在他醒了过来,而她就在身边。

还在身边。

真好。

荀域伸出手去摸了摸安宁的头发,小姑娘把脸枕在手臂上,巴掌大的小脸儿只露出一半儿,还被头发遮住了,长指拢了那些碎发绕到肩后,瞧见了那双樱桃红唇。

指肤摩挲过白净面皮儿,停在那嫣红的唇瓣儿上,果然是着粉太白,施朱则太红。

想等她醒了问问她是怎么长的,那头发又是怎么养的,怎么就这么叫人爱不释手。

收回手闭目养神,荀域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长叹了口气,镇国公那个老狐狸,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死咬着那张婚书不放,他一日不点头,对方就一日不出手。

这么多杀手从北境过来,他就不信康家军没察觉。

把北国朝廷上那些人捋了一边,少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光清亮,像是补足了精神,瞧着外边天光渐渐亮起来,荀域轻轻推了推戚安宁。

她要是再不醒,一会儿伺候的人鱼贯而入,那可就麻烦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安宁有些愣怔,“你醒了?”

“醒了。”

“要用早膳么?”

“要啊。”眼底猝然升起一丝笑意,荀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熟悉到令人打心眼儿里高兴。

戚安宁看着那张笑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啐了他一下道,“你还真是不要脸,睡了我的床还想吃我宫里的饭,做梦吧你。”

起来洗了把脸,安宁取了套干净衣服扔在他跟前,“穿上衣服赶紧滚。”

“宁儿,我怎么觉得你我这个样子,像是你始乱终弃呢?”她衣冠楚楚,自己却是赤裸上身,好像是被人占了便宜,连赏银都不给。

冷笑了一下,安宁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酸了一句,“你这刀伤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价格没谈拢,被醉云楼的姑娘捅了么?”

她始乱终弃?真是贼喊捉贼!

“醉云楼的姑娘看我生得俊俏,倒贴钱都愿意,怎么会为了点儿赏银跟我动刀动枪的,”荀域将衣服披在身上,只露出中间一条来,对小姑娘招招手,笑道,“你想知道?过来我就告诉你。”

“爱说不说!”安宁才不会傻到上他的当,催促着,“趁着天还没有大亮,你快走。”

慢吞吞系了半天也没把衣带系好,荀域抬头看看安宁,似是在求助。

见她走过来,少年在她耳畔轻声挑衅,“宁儿,你是吃醋么?”

“求求你要点儿脸吧,醉云楼的姑娘瞎,我可不瞎。”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难道不是?”

十指正绕在他的衣衫襟带上,安宁抬头,对他这句夸赞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四目相对,荀域揽住她的腰,俯身吻了起来。

良久,少年郎忽然停下,眯着眼质问,“戚安宁,谁教你的,裴祐?”

咬着牙说出那两个字,本来亲到一半儿的时候,见她终于停下反抗,荀域是高兴的,毕竟她挣得他伤口都要扯开了。可后来小姑娘竟回应了他,这下荀域彻底懵了。

安宁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他教的,只气哼哼道,“裴祐是君子,哪像你,就是个无赖!”

“你之前亲我的时候呢,又是谁教你的,怎么,就许你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几乎能猜到他的说辞,安宁擦了擦嘴,退开老远。

荀域见状一下就笑了出来,“所以,你算是名师出高徒,一点即通?”

第76章 倾国倾城

厉雨在暖香坞等了一夜都不见荀域人影,差点儿就要急疯了,正想要出宫去茶档打探下消息,却见他从外面回来了。

换了件衣裳,嘴角也挂着笑,就是脸色有点儿差,像是没睡好。

一想到他们昨天去的地方,厉雨眉头轻皱,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拱手道,“殿下,事情如何了?”

“你出去告诉凌风,叫他回了那些人。”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荀域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点儿也不着急。七夕过后便是中元,盛极的夏日在那一刻转衰,鼎盛过后便是凋落。

其实四季交替轮回本属正常,只要懂得秋收冬藏,蓄势待发,来年春日依旧是野草蓬蓬,随风又生。

可现在,北国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正如日中天,锋芒毕现,他离王座就只差那么一点点,怎么会想要藏?

待人走后,荀域转了转手中的空杯,茶水饮尽,杯壁的热度在一点一点地消散,离方才沸水入盏,也不过是须臾。

叔父不会的,他会,叔父想要的,本来就是他的。

驿馆附近的茶档,鼻青脸肿的凌风正长吁短叹,听完厉雨的话后,脸拉得更长了。

“回了?镇国”话说到一半儿时差点儿咬了舌头,凌风见四下无人,忙着改口道,“康老爷前几日刚叫你捎了信儿回来,这才几天又巴巴儿追过来问,不就是想叫他点个头么,怎么那么难!”

似是动作太大扯着了,凌风拖着腮帮子,气地直哎呦。

“爷到底知不知道,咱们若想回北国,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康家,康老爷什么人,他握着兵权!”说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倏地小了下来,凌风攥攥拳头,继续道,“小公爷娘亲是公主,父亲不过就在康老爷手下待过两天,之后那么多战功都是自己博来的,可到头来怎么样呢,娶得还不是康家的女儿,乡君的堂姐。”

“咱们北国的天,一半儿握在那老匹夫手里,一半儿握在康老爷手里,他想躲那个,就要拉拢这个,不然康家凭什么给他卖命。”

康家想要延续富贵,把女儿送进宫中是最好的办法,可荀域的叔父毕竟岁数大了,谁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半截身子插进土里,野心勃勃又不讲恩义,连亲兄长都敢软禁的老匹夫呢?

扶持荀域,助他稳座王位,不但去除了一个劲敌摄政王,还能一辈子躺在功劳簿上作威作福,康家的如意算盘打得他们远在南国都听得见响。

“说完了?”厉雨听了他这一通抱怨,没有燃起丝毫激奋之意,只淡淡道,“殿下说了,叫你先想办法通知甄家,然后再与康家说,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就拉倒,叫他家女儿爱嫁谁嫁谁,反正荀域,只得一个。”

瞪着眼睛看着厉雨,凌风脑子飞快地转着,很快就明白过来,“哈,爷这招真是他要他们彼此争宠,上赶着帮他,还只得一个,真是臭屁死了。”

咧着嘴笑了起来,虽然还是疼,但心里却好受多了。

凌风从前不懂,为什么夸人好看要叫倾国倾城,眼下倒是都明白了,他们家殿下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康家甄家为了这个女婿抛头颅洒热血,你追我赶,生怕落后于人,可不就是倾国之力,博其一笑么?

“爷是在使美人计啊,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能用这个呢。”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厉雨猜到他会这么说,纠正道,“这叫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好好,什么都好,对了,爷的伤怎么样了,还有,他没叫你给我带点儿药么,你看看我”指着自己的脸,凌风这会儿才想起来接着哼唧。

“伤?什么伤?我瞧他挺高兴,还以为你们昨晚”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下,厉雨用眼神示意着。

“高兴?他被人捅了一刀有什么高兴的?”拍了下大腿,凌风愤愤道,“提起这件事我就生气,本来昨儿跟康家的人见完面,人家去了姑娘房间我们就要回去了,结果刚出门就被人堵进了旁边的巷子里,他前几日为了三公主跟人家打架,人家是来寻仇的。”

从荀域进醉梦楼的时候对方就盯上了他,带了人守在门口,本想把主仆俩暴揍一顿解解气,谁知打着打着忽然又来了另外一伙儿黑衣人,短刀利刃,在黑漆漆的窄巷里闪着银光。

寻仇的一方以为他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人物,竟还带了护卫藏在暗处,一时想跑却被拦下了,而北国的杀手则以为这些纨绔子弟是跟着荀域一起来找乐子的,双方一时打成一团,少年寻了个空子把凌风留在其中,自己走了。

快到巷口的时候,目光落在街边那个清丽的小姑娘身上,荀域不想拖累她,复又退了回去。可就这一晃神儿的功夫,敌手已至跟前,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留在原地的凌风好不容易把那几个杀手处理了,转头看见巷口处少年捂着腹部走得跌跌撞撞,主仆二人相视一眼,凌风不知外面还有多少人盯着他,索性大喊着把那几个吓傻了的公子哥儿引到大街上,对方这才明白过来刚刚那拨儿黑衣人也是来寻仇的,见性命无忧,一时又气又恨,当街把凌风暴揍了一通。

“为了引起路人注意,让爷先跑,我是打不还手踹不还脚,他居然跑去找姑娘,太不够意思了吧。”

“他怕是伤得很重,不然不会求助三殿下的,”想到这儿,厉雨起身,“我得回去看看。”

荀域根本没提这件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与其纠结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上,不如想想如何解决,或是怎么避免。

伤除了养着也没有可解决的,倒是康家一门,决不能成为第二个摄政王。

“三殿下?呵,那不用回去看了,三殿下就是他的金疮药,回魂丹,一次两次都是为了人家,咱们从北国带来这么多好药,他知道人家有哮症,巴不得都给送到宸佑宫才好。”

第77章 脚踩两船

夏日,午后。

京都自晨起开始落雨,直至隅中才停,云散太阳出,一时间水汽蒸腾,把人间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长悦宫的凉亭里,坐在廊前的明艳少女赤足踏进亭下的水池,衣衫不整,神色慵懒。

听音和起舞在旁边为她打扇,两个人一言不发,只叫安乐觉得愈发没趣,索性敛着裙子起身走进了水里,追着那些锦鲤嬉戏。看着慌乱逃窜的鱼儿,戚安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瞧,银河里的星星会动。”

蹲下身去捞,脚下一滑,她整个人便摔了进去。

幸而池里的水不深,她就算坐在里面也尚未及胸,可方茹还是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扶她。

“都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点来帮忙!”对着亭中的两个小姑娘喝了一句,却见二人相视一眼,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上前。

“不许动!”戚安乐指着听音和起舞,笑着道,“她们两个是我的磨喝乐,表演结束之前都不许动。”

两个侍女一早就被她当做傀儡玩儿,除非她说停,否则谁的命令都没用,更不许擅自结束游戏。

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方茹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哄道,“公主,七夕已经过了,今日是中元。”

“过了?”眸光忽然黯淡下来,戚安乐像是断了线的偶人,整个人颓然地倒在方茹身上,“过了”

她想起那晚顾齐欢见她时的样子,少年双目猩红,也不知是恨还是怨。

安乐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谁心生愧疚,就算她知道了他那个以德报怨的想法,也不过是讶异多些,可直到她心生恻隐,忍不住去看了他,顾齐欢只跟她说了一句,错过了。

然后嘱咐她保重。

“蜀国山高水远,不比南国有人护着你,若执意任性妄为,与蜀国君上伤了夫妻情谊,你自己吃亏是小,拖累南国就得不偿失了。”

那些话在脑子里循环往复,要是别人这么劝,戚安乐定要用针线封住对方的嘴。

可偏偏是顾齐欢。

其实若他不曾被兄长他们折辱,如今也并没有因胸中郁结而缠绵病榻,或许她对于他的那些心思依旧会一笑置之,甚至还会觉得他傻。

可他被她玩弄了还想负责,因为她而命悬一线却还是想叮咛几句,戚安乐心里的悔恨就犹如倾盆大雨落入池子,水溢出来,把那些鱼都带走了。

本来不曾在意的,不过就是个供人玩乐的景致,可直到池中空空,才知道原来那样也挺好。

安乐这几日翻来覆去总在想,如果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如果她早一点知道他的心思,或许她也会学着收敛,学着一心一意。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过了就是过了。

而这全都拜眼前人所赐。

死死捏着方茹的手,对方吃痛,却并没有收回,戚安乐笑道,“姑姑,谁说七夕过了,你瞧,这是银河,那是星星,你就是手握金簪的王母娘娘,要棒打鸳鸯。”

年长的女使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以为小姑娘喝多了冰镇的葡萄酒,有些醉了。

“姑姑,你帮我摘星星吧,你瞧,那星星还会动。”指着水里的一尾鱼,偏要方茹帮她抓来。

将她扶到凉亭的座位,知道此刻吩咐谁都不管用,方茹只得快速折返到水里,想着赶紧给她捞完鱼,再赶紧叫她换件干净衣衫,哪怕是夏日,还是要小心别着凉的好。

锦鲤湿滑,方茹废了好大劲儿才抓上来一条,戚安乐拍着手叫好,抱着那鱼看了又看,最后将它放在了岸边不远处的草丛里。

“姑姑,你说,落了的星星还会回到天上去么?”

方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催促着叫她快进屋。

“那咱们就看看,他能不能活。”

即便那鱼能蹦回水池,身上也染了泥,水是死水,圈子就那么大,它带了泥进去,一池子都要污了。

待她换了衣服坐在妆台边,被她解禁的两个宫婢也恢复如常,听音走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公主,那尾鱼死了。”

哦了一声,安乐漫不经心地将簪子插在了发髻上,转头对着方茹笑起来,“姑姑,是你害死了它呢。”

“公主这样可就是不讲理了,是公主叫奴婢把它捞上来的。”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乌发蓬松,随便绾一下就很好看,方茹并不在乎什么鱼不鱼的,她只希望戚安乐闹够了,不要再折腾人就行了。

“你阿娘叫我来给你送些点心,就在外面了,要吃么?”表明来意,方茹指了指花厅的方向。

“姑姑害死了我的鱼,一盒点心可不够,姑姑,不如你帮我个忙吧”起身坐在了妆台上,安乐将手圈住方茹的脖子,“去帮我把苏锦绣找来。”

警惕地看着她,方茹立在原地没有动,“公主要做什么?”

凑到她耳边将那晚在宫外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戚安乐掩面偷笑,“姑姑,是不是很惊讶。”

“北国的质子虽好,却太扎手了,我可不像我阿兄,要上赶着讨打。”叹了口气,小姑娘将发梢绕在手指上把玩,“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宁妹妹居然和他走得这么近。”

“不管是处心积虑还是阴差阳错,反正苏锦绣与我阿兄的婚事肯定跟戚安宁脱不了关系,所以你说,要是苏锦绣知道了这件事,她会不会给咱们的三殿下,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方茹知道因为和亲的事情戚安乐一直看凤仪殿不顺眼,而苏锦绣因爱生恨,两个人一个鼻孔出气也属正常。

福了福身子,应道,“奴婢明白了,正好娘娘也有日子没见她了,她就要嫁给咱们王爷了,叫进宫里来学点儿规矩也是应该的,奴婢这就着人去苏家。”

见四下无人,方茹压低了声音讨好着戚安乐,“至于宸佑宫那个药罐子,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寻个方法逗一逗也是好的,她这般水性杨花,脚踩两船,若是裴家知道了,定不会许她入府。”

勾了勾对方的下巴,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还是姑姑知道,怎样叫乐儿高兴。”

第78章 多喝热水

傍晚的时候,宫中的祭祀全部结束,卢氏叫各宫里的人不要随意走动,以防冲撞了什么。

安宁窝在长姐宫中不走,说是要凑在一起讲鬼故事,这样才有意思。

冬喜和春樱吓得不敢听,可要她们去外面守着,两个人又害怕。倒是夏吉和棠梨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对故事里的鬼提出质疑。

睨了二人一眼,安宁哼道,“幸好没有鬼撞见你们,不然也真是倒大霉了。”

嘿嘿一笑,棠梨捧了一盏茶递到主子跟前,“公主,您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呀,是从裴公子拿来的书里看到的么?”

点了点头,安宁并没有否认。

“什么书这么有趣,能给我看看么?”安康闻言问了一句,她对这些虽然没有妹妹那般痴迷,但也心生好奇。

“那个我看完就叫他拿回去了,改日他拿了新的我再给你。”编了个谎话应付过去,其实她方才讲的那些都是荀域告诉她的,跟话本儿无关。

北方不过中元,只过寒衣。

跟南国放河灯祈愿不同,每年十月初一,北国宫廷都要准备许多的冥衣,烧给故去的亡灵,说是让他们能够在即将到来的冬季御寒。

安宁入乡随俗,也会准备许多烧给兄长和双亲,她做了太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所以常常一边烧一边哭,有时烟气熏眼,她哭得就更厉害些。

荀域为此常常笑她,说南国天气和暖,不用那么多的冬衣,然后夺过她手里未烧完的那些交给她宫里的婢女,自己则带着她到屋里去讲鬼故事。

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到得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有的是真可怕,有的又有点儿让人啼笑皆非。

有一次,她实在想念双亲和故国,兼而被他的故事吓着了,抽抽搭搭哭了许久都不停。

荀域无奈,只告诉她,人心比鬼可怖百倍,叫她与其哀悼那些已逝的,不如想想该如何打起精神,应对这后宫中的魑魅魍魉。

戚安宁因此骂荀域无情,什么事但凡过了就不追究,说是与其亡羊补牢不如防微杜渐,其实就是不上心。

所以她不知道,在她死后,荀域是否追究了秦王,而那一日云开因故离开,又是否会被降罪。

还是他们主仆早就串通好了,存心放了人进去。

安康闻言点点头,又见她抱着胳膊不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惹妹妹生气了。

“瞧你,两本书而已,干嘛这么小气,走吧,去花厅,我给你备了糯米粽子,你看看要不要吃。”拉着她往外走,安康也不知道她最近是怎么了,自端午以来小姑娘一口粽子都没吃过,说是不喜欢咸的。

“平日宫里做的不都是肉馅粽么,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非要吃什么蜜枣粽,喏,尝尝吧,看看和想的味道一不一样。”拿了一个剥开,莹白如玉的糯米粽上面嵌着两颗小枣,放在碧绿的箬叶上,看上去味道好极了。

“阿姐你真好。”抱着安康亲了一下,安宁想说这可不是她凭空想的,而是在北国只有甜粽子。

她身上虽然有太多荀域留下的臭毛病,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但这一个却不算在内。

因为小枣蜜粽实在是太好吃了,又甜又糯,难怪对方那种不爱吃甜的人也喜欢,而面对南国的肉馅粽却难以下咽。

“我可不小气,吃了你的粽子,别说书了,人都给你。”

她想说自己从此就做阿姐的说书人,想听什么讲什么,却被安康误会她要把裴祐给自己,红着脸将粽子塞进了她嘴里,“快吃!”

“好吃!”赞了一句,安宁吃得高兴,连晚饭也没用,光拿粽子充饥,一口气吃了三四个。

晚些时候,小姑娘胃口绞痛,安康宫里的掌事姑姑唤了太医来,赵太医脸上似是写了“你活该”三个字,连脉都没切,只道吃多了。

“糯米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伤肠胃,公主还是多走动走动,消消食吧。”

见他要走,安宁一把拉住了他,杏眸生怨,恨道,“你胡说,糯米是养胃的,红枣也是,怎么可能伤胃。”

抽回手,赵太医捋着胡子回得慢条斯理,“糯米熬粥才能养胃,你吃了凉粽子,当然会不舒服了。”

“溜达溜达,反正从柔福宫到宸佑宫也不远,回宫时再多喝点儿热水,准保能好。”

狠狠剜了他一眼,戚安宁在心中默念,赵太医啊赵太医,我记住你了。

起身对着棠梨春樱招呼了一句,“我们走。”

“不如我叫人送你回去吧,现在外面都黑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安康没想到几个粽子竟然引出这么大的麻烦,一时有些自责。

“没事的阿姐,是我贪嘴吃太多了,等明日好了,你再送几个来。”

“你可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安康也没说什么,只好由着她去了。

夏日即将结束,晚来风凉,只叫人觉得空气中似有了淡淡的秋意,春樱想起方才听得那些故事,紧靠着安宁,步子走得极快。

“你慢点儿,我胃疼”看了她一眼,又指了指棠梨手中的灯笼,“你看,咱们这儿有火,别怕哈。”

正说着,前面路口忽然飘过一个白影,吓得春樱差点儿就叫出来。

“公公主,有鬼”

“别出声!”嘱咐了一句,安宁叫二人和她一起藏进旁边的花丛里,然后将棠梨那盏灯笼吹熄了。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就算有,肉眼凡胎也看不见。

她平生未做亏心事,鬼来找她做什么,除非是有人装神弄鬼。

主仆三人屏气凝神,没多一会儿,果然见那“鬼”又飘了过来,死死捂住春樱的嘴,安宁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抖,“你仔细看看,鬼怎么也该是飘来飘去吧,可这个明显是在走。”

对方虽然似是有功夫傍身,但来来回回就只在那一个地方晃悠,叫人很快就能看出他是在打探什么。

过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那个鬼飞快地在地上扔了个东西,然后朝御花园方向跑去了。

很快,安宁便听见不远处有宫娥扯着脖子喊道,“有鬼啊!”

第79章 甜粽子和咸粽子

“快,去看看。”春樱已经走不动路了,安宁只得拉着棠梨。

许是天太黑了,主仆俩在那堆草丛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有火折子么?”

点了点头,棠梨递给她道,“上次过廊桥时出了那样的事后,我和春樱就都随身带着了。”

将灯罩取下,安宁点燃里面的蜡烛往地上一照,除了一堆鹅卵石以外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公主,不会真的是鬼吧”留在原地的春樱越待越害怕,凑过来问到,声音都带了哭腔。

“不可能。”安宁不死心,对着其中最大的一块石头又照了一遍,这一次,石头上竟显现出一个“厄”字来。

心里咯噔一下,眼前依稀闪过阿兄战死城门的场景,都城内四处都是火,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连城一片,那些叛军无恶不作,烧杀掳掠,禁军不防,须臾之间便溃不成军

祖母叫她乔装成宫中的内侍官,趁乱混出宫去,她在裴家藏了许久,只知朝局大变,裴太傅被削去官职,彻底沦为一个教书匠,蒋家战死,殷家回了戍地,睿王一家被贬为庶人,她从此再没见过宜芳

远处传来了声响,安宁回过神来,对着棠梨道,“把这石头拿回去。”

宸佑宫内烛火彻夜未熄。

安宁捂着胃在灯下研究那块石头,她从没想过原来连那场灾荒都是策划好的。

渐渐想起从前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有人传说在宫中遇到了鬼,彼时那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反正大内向来如此,最忌讳怪力乱神之说,所以并没有人在意。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人利用鬼怪,叫她阿爷相信不久后所发生的灾祸其实早有预示,所以不遗余力地去赈灾,以致于国库都被掏空了,可那些“灾民”还是反了。

他们惦记吞了南国的财富,再夺了戚家的王位,且一直躲在栖鸾殿那对龙凤胎兄妹身后,拿着傀儡唱戏,做幕后真正的操控者。

从前戚安逸被荀域抓到北国秘密处死后,安宁记得是姑姑家的孩子继承了皇位。

她当时以为是因为戚家实在无后了,那些人寻不出个名正言顺的,就找了个沾亲带故的人来,所以并没有因此而埋怨荀域,反正不论落在哪个人谁手里,南国都不会好。

可她实在不知道谁在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因为死得太早,连对方最后有没有成功都不知道。

毕竟在她死之前,南国一直乱着,大抵是分赃不均,那些叛军、流寇在病变之后并没有缴械臣服,而是各自占山为王,鼎足而立,这一点想必并不是谋划这起叛乱的人想要看到的。

蜀国君上死后,阿姐掌权,虽然没有退还被自己夫婿抢回来的城池,但也没有插手故国的事。大抵是觉得退回去对那些城中百姓来讲并非好事,所以干脆自己管着了。

而荀域虽然好战,却也没有趁火打劫去侵占南国的国土这一点安宁同样想不通,他那么有野心,当时朝中又有许多朝臣向他提议南征,可他就是不为所动,说什么刚刚登基,百废待兴

以南国当时内乱的程度,邻国只要两面夹击,很快就能把这块肥肉吞了。

长姐当然不会动自己的娘家,可荀域竟对着这块肥肉不眼馋,还是说他当时真的有内忧,所以分身乏术?

反正不会是因为她。

继续琢磨着,安宁以戚安逸为中心,将与他有来往的人都写了下来,毕竟她现在思绪乱的很,只能靠已知的那些去判断,兴许误打误撞,这题就解了。

想起那日在马场上帮他的那些人,依次写下了姑姑家的两个儿子,看宫门的魏擎,户部的邹

最后一个名字还没写全,安宁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邹家在户部,掌管银钱,魏擎在禁军任职,而长霓长公主家表面上则是这次祸乱的最后得益者

不知道这其中还牵扯着谁,她人一时又喜又惊,喜的是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惊的则是这盘棋居然下的这么大,皇亲、朝臣全部牵连其中,连亲子最后都甘愿做旁人的傀儡,阿爷尸骨未寒,戚安逸就做了皇帝,还满南国的抓她,要把她许给亲信大臣。

“真是活该,我该问问荀域怎么杀的他,怎么没叫我去捅两刀。”气得将笔扔在了一边,安宁只觉胃更疼了,“赵太医就是个庸医,什么多喝热水,还医者父母心呢,竟这样敷衍我。”

把那张纸烧了放进香炉里,戚安宁弯着腰走到床边,整个人缩成一团,想着事情既然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那接下来便是要想个办法提醒阿爷,别上了贼人的当。

除此之外,她还要盯紧这几处,看看他们到底是谁那么坏。

还是说,这些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鬼,真正的阎王藏在后面,到现在还没挖出来?

想着想着就有些生自己的气,她上辈子到底在干嘛,每日被荀域那个王八蛋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家里的事儿一概不操心,国破家亡之际还想着跟人私奔,同戚安逸也没什么两样。

是夜,安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阿爷变得巨大无比,一手拖着一个大粽子,笑眯眯地问她,要甜的还是要咸的。

本想说要甜的,可是粽子剥开的时候,里面赫然裹着两个人,一个是荀域,一个是裴祐。

一下就反应过来,小姑娘摇摇头,对着阿爷喊到,“要咸的,咸的!”

甜粽凉,咸粽热,赵太医说了,吃热的胃不疼。

可她话音刚落,荀域忽然就跳了出来,三两下便把那个咸粽子吃了,连带裴祐一起,骨头渣子都没剩一点儿。

那无赖吃完了还不忘擦擦嘴,笑着对她道,“你瞧,咸粽子没了,裴祐也没了。”

对着他又打又踹,安宁哭得涕泪横流,不住地骂着,“你还我的粽子,还我的阿祐”

芸姑站在一旁,看着梦到说胡话的小丫头叹了口气,她家公主怎么就这么不矜持呢,连梦里都要喊着好吃的和未婚夫的名字。

真是,太没出息了。

第80章 惊马

晨起的时候安宁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斜倚在床边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芸姑,我不想用早膳,你帮我去盛碗汤就好了。”

“不拘什么汤都行,只要别是甜的。”

站在一边帮着那些小宫娥准备洗漱东西的女使闻言朝她这边看去,语气怪异地说到,“公主怕是梦里太甜,腻着了吧。”

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安宁想莫不是自己昨晚说梦话了,不然芸姑怎么会知道。

那她到底说了什么,有没有喊荀域的名字?

脸有些红,说话便有些急,“我就是吃粽子吃得有点儿多,所以才梦见的”

瞧她那副不打自招的样子,芸姑一下就笑了出来,“行行行,奴婢去给您盛汤。”

见人就这样走了,安宁长舒一口气,转念又想芸姑不是乍她的吧?

花厅里,小姑娘靠在罗汉床上喝汤,枣香浓郁的鸡汤,撇去上面那层浮油,甜咸口味儿,不腥也不腻,热乎乎的喝下去,胃里舒服极了。

棠梨打外面走了进来,一脸的喜色,见春樱和芸姑都候在一边,她怕自己冒失,特意福了福身子才道,“公主,你猜,谁来宫里了?”

“别卖关子,公主正喝汤了,你别逗她。”芸姑嗔了她一眼,语气不重,倒也不算责怪。

“是睿王妃,一大早就到凤仪殿请安去了。”

“那有什么稀奇的,真是”继续为安宁打扇,年长的女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睿王妃虽然不招人待见,也与中宫不算交好,可作为王妃来给皇后请安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是昨日中元祭礼的时候睿王一家才来过,怎么又来了呢。

“不是不是,”棠梨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猜她来做什么!”

见几个人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小丫鬟有些恼,“她来给宜芳县主求赐婚的旨意!”

话音一落,三个人全抬起头来看着她,棠梨得意,由着安宁把她拉到跟前儿,“怎么回事,赐婚?赐给谁家?”

小姑娘杏眸圆睁,前世宜芳并没有这么一段婚事,她紧追着裴祐不放,耽误了姻缘,后来家道中落,裴祐又送自己去北国,两人自此阴阳两隔,她后来如何,是否嫁人,又嫁给了谁安宁一无所知。

若说长姐和苏锦绣的姻缘是因为自己而改变的,那宜芳这儿又是怎么回事呢。

轻咳两下,棠梨绘声绘色地把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讲了一遍。

原来昨日睿王一家回府之后,宜芳非吵着要去府外放灯,睿王和王妃拗不过她,便由着她去了,反正京都治安不错,中元巡防卫还会加强巡查,所以也没派太多的人跟着。

哪知没多久她身边的丫鬟便跑回来报信儿,说宜芳掉进了银屏河

人是被救上来了,可小姑娘浑身上下全湿透了,夏日青衫薄,那衣服贴在身上,穿了跟没穿也没有什么两样。且因为她不会水,所以直到上岸时整个人还扒在那个救了她的少年身上。

“银屏河两岸放河灯的人多,这一落水,张罗着救人的,看热闹的,还有巡防卫都赶过去了,把银屏河两岸围了个水泄不通,事情一下子就传开了,比白日里落水传的还快。”

棠梨说完,安宁看看春樱,春樱又看看芸姑,异口同声道,“那,救她的人是谁?”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就是那个把裴公子撞下马的邹彬。”

众人一时啼笑皆非,这简直就是孽缘,宜芳前几日还追着人家骂,吓得邹家人都不敢出门,结果竟冤家路窄,被人救了。

“所以,睿王妃来请母亲,把宜芳赐婚给邹彬?”安宁吞了吞喉咙,一大早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汤她是喝不下去了,与宜芳的婚事相比,那碗鸡汤简直索然无味!

“不然还能怎么办,两个人湿哒哒的,还抱得那么紧,再加上之前的事,现在整个京都都传遍了,说邹家公子和县主是对儿欢喜冤家,甭管她们俩愿不愿意,大家都很乐意看着这段亲事结成,人心所向,县主就算想嫁别人,恐怕也没人敢娶吧”

戳了戳手指,棠梨收起自己的幸灾乐祸,她见安宁神色凝重,生怕自己言语有失。

其实她说的没错,宜芳那个样子,确实没人敢娶,纵然她是县主,阿爷又是亲王,可皇帝的女儿再不愁嫁,婆家也不想要一个心里有别人,还叫全世界都知道她心里有别人的背景强大性格彪悍的儿媳妇。

那不是相当于在自家儿子肩膀上压了一座大山么?

可为什么邹彬会去救宜芳呢,他不是应该躲还来不及了么,结合自己昨晚的发现,睿王和邹家其实分属两个不同阵营。

安宁的王叔虽然庸碌,但并没有什么野心,不仅如此,不管他是宁死不屈也好,还是不被敌人看中也罢,反正睿王府最终是被贬了,一点儿好处也没捞到。

但邹家就不同了,邹家在那场叛乱中全身而退,从安宁出逃到她死于北国,期间从未听到过任何有关邹家不好的消息,至于是否擢升,她就不清楚了。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那不是要把房盖儿都掀了。

“邹家公子怎么会出现在那儿,也放河灯么?”春樱好奇地问了一句,倒叫安宁回过神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宫里的人也没说太清,好像是邹公子骑马回府,不知怎么那马半路受惊,他从马上滚了下来,马又冲进了人群”

在脑海中勾勒着棠梨所说的场景,被惊马吓着的人四散而去,专心放河灯的宜芳不查,叫互相推搡的人群挤落在河里,一旁的邹彬见自己的马惹了大祸,第一反应就是跳下去救人,于是,后面的事情便发生了

少年此刻该是很后悔吧,后悔骑马,后悔救人,后悔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宜芳,估计连帮戚安逸打马球赛都后悔

细白的手指轻击桌几,安宁想着,若是邹家悔了,后面的一切会不会随之改变呢?

第81章 大胆的猜测

安宁急匆匆地往凤仪殿赶,芸姑劝她不要这时候去,可小姑娘执意如此,拦都拦不住。

她知道姑姑是为她好,怕睿王妃觉得她是去看热闹的,但不管她去不去,对方现在恐怕都会这么觉得。

到凤仪殿的时候,外面的小宫娥叫她不要进去,安宁着急,直接冲着里面喊,“阿娘,阿娘”

正在安慰睿王妃的卢氏一时只觉得头大,想要纪嬷嬷帮她把人打发了,却见小姑娘自己冲了进来。

“阿娘金安,王妃钧安。”舒了口气,安宁努力叫自己镇定些,“我听说宜芳落水了,她没事吧,可叫太医去瞧了?”

一句话叫座上的两个人全愣了,卢氏不解她何时关心起宜芳来,睿王妃更是心中酸涩,一时竟当着她的面儿哭了起来。

“王妃”

“到了这个时候,公主竟能关心芳儿好不好,要不要看太医,真是”睿王妃本以为她是来落井下石的,可没想到她面色匆匆地进来,张口却先问了宜芳如何,着实叫人宽慰。

不管真的假的,此刻的睿王妃心里脆弱的很,遇到点儿温暖就想凑过去,哪有精力分辨。

“王妃莫急,只要人没事就好”

安宁来这儿是为了促成这门亲事的,睿王府虽不算忠烈,可若宜芳在,定能作天作地闹得邹家阖府不安。内宅不稳,怎么去做那惊天动地的恶事。

为了叫人能听进去自己的劝,首先就要取得对方的信任,所以好话是必不可少的,“阿娘,不如叫太医回去给宜芳看看,她落了水又受了惊吓,肯定要养养的。”

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卑劣,但除了邹彬,宜芳也不可能再嫁他人了,与其被人指指点点,倒不如嫁过去好好约束下夫婿,兴许就成了拯救国家危难的关键人物,若真如此,安宁定要三拜九叩地谢她。

且在她的印象里,当日场上五个打球的人里也就只有邹彬不错,至少不好龙阳,不近女色,没有那些花花事,这样的人能在戚安逸手下安安稳稳地度日,没点儿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多谢公主关照,宜芳无事,就是在家哭闹着耍小脾气呢”言毕又擦了擦眼角,睿王妃长叹了口气,“都说中元日子不好,没想到竟是真的,宫里明明做了法事的,结果宜芳落水,赵太医又病了,真是”

想要感叹自家女儿命苦,就算身子骨好,装也要装着病两天啊,可宜芳一点儿事儿没有,而且就在刚刚,皇后还告诉她赵太医犯了心悸,问她要不要请个别的太医。

请个一般的回去,反倒叫人说没病硬投医,遮遮掩掩的更叫人笑话。

“赵太医病了?他什么病?”想说自己昨晚还叫他来看诊呢,怎么一转身就病了,但碍于睿王妃在,安宁也没有多说,生怕对方以为卢氏是存心不叫人去。

“好了,事情也说完了,我要赶快回去了,公主,你与宜芳要好,若是可以,麻烦你帮我劝劝她,婶母在这儿就先谢过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安宁套近乎,可安宁却一点儿也不厌烦。

她甚至从心里可怜睿王妃,一辈子与妾室斗智斗勇,好不容易将儿女养大,又要为了他们的事操心,向她一个晚辈寻求帮助。

可怜天下父母心,从前的她也是这样叫阿娘操心的吧。

待人走了,安宁坐到母亲身边,“阿娘别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笑了下,卢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懂事,伸手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阿娘有什么可急的,终归不是你和你阿姐出事,只是心里有些同情睿王妃罢了。”

母女两个人想得一样,一时都有些沉默。

“对了阿娘,赵太医怎么了,昨晚我瞧他还好好的。”不敢把自己吃粽子的事儿说出来,安宁只含糊说了句。

闻言叹了口气,卢氏握着她的手小声道,“阿娘说了你不要怕,昨夜宫中有人说撞见了鬼,正好叫赵太医求见了,老人家当时就晕过去了,一直到早上才醒来,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闹着心口难受,回府休息去了。”

安宁心里一惊,所以昨天不止是有小宫娥看见,那“鬼”还撞见了赵太医。

把整件事情穿了起来,戚安宁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昨夜那鬼,是邹彬。

他趁着天黑逗留宫中装神弄鬼,本想逮着个小宫女吓唬吓唬,谁知竟把赵太医给吓晕过去了,惊慌失措的少年逃出宫外,策马扬鞭,可中元节大家都在放水灯,马儿跑得急,被路人捧着的河灯火苗惊着了,于是将邹彬掀翻在地,冲进了人群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若她昨天没有贪吃那几个甜粽子,阿姐便不会去请赵太医。

那么赵太医撞不到邹彬,也犯不了病。

宜芳就更不会落水

思绪混乱,安宁不知道是该感谢那几个粽子“力挽狂澜”,还是该感谢荀域叫她爱上了小枣蜜粽,只不过一想到宜芳和赵太医出事都是因为她,有些心生愧疚。

“阿娘,那这婚事是定死了么,邹家有没有说什么,阿爷呢,他怎么看?”

将放在一边的团扇拿起来扇着,卢氏摇头,“你阿爷能说什么,睿王妃刚开始入宫就是去寻他,想叫他给做主,人家哭得伤心,你阿爷竟然笑了起来,说什么欢喜冤家,很是登对,气得睿王妃差点儿昏过去。”

安宁闻言有些无奈,她阿爷的思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邹家就更不用说了,宜芳是县主,哪里配不上他家的儿子,何况本来就是那个邹彬不好,自己骑马撞着了人,他不去救谁去救,救上来又拖累人家姑娘名节受损,他不娶还能如何?”

“至于宜芳,你也看到了,定是不愿意的。不光是她,睿王府上下都不愿意,户部侍郎的官职并不高,宜芳就算嫁给尚书之子都算下嫁,可事情已经出了,她不愿意又能如何呢,之前她吵吵嚷嚷要嫁裴祐的时候,你皇叔就已经很头疼了,想给她赶紧许配人家,但你婶母那人你也知道,最是眼高于顶,寻常人家她看不上,这才耽误了”

“阿娘,我想去看看宜芳。”

第82章 命运(第一更)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2章命运“这个时候去?”卢氏有些错愕,虽然知道她不是去嘲笑宜芳的,可依旧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睿王妃说她现在正在家里闹着呢,你现在去她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我是想既然阿爷都已经应下这门婚事了,与其别别扭扭地出嫁,倒不如找个人劝劝她,万一想通了呢?”安宁最是知道宜芳的脾气,要是她宁死不屈,岂不是便宜了邹家。

“阿娘你放心,我带点儿宜芳平日喜欢吃的东西去,抬手不打笑脸人,她总不会把我轰出来。”

然而事实证明安宁还是想多了,宜芳连门都没让她进,把那些礼物全都扔了出来。

睿王妃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指着里面骂到,“叫你不要去放河灯你偏不听,我和你阿爷还没死了,七夕去放,中元也放,这下好了,心愿得偿!”

屋里忽然就传来了哭声,妇人眼圈儿也红红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跟着难受,对着安宁道,“好孩子,你就先回去吧,大热天叫你跑一趟,真是个实心眼儿的,跟你阿娘一样。”

没想到自己前脚回府她后脚就跟来了,且这是在自己家,睿王妃面对一个晚辈也不整那些虚礼了,语气就像是寻常宅院里的婶母对侄女儿。

安宁摇摇头示意无妨,她其实很喜欢睿王妃能这样,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像真正的一家人,虽然有时候也攀比,但出了事儿还是要彼此帮忙。

若以后她嫁去裴府,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婶母不要再骂宜芳了,她本来就难受,您这样说她,万一她想不开可怎么好,不如这样,待会儿等她平静了您再去跟她说,邹家公子虽然整日和我二王兄厮混,但却也不是不可救药。”

“且看他撞了人还会去救就知道了,放河灯的地方人那么多,他又被马掀翻在地,本可趁乱溜走不认,或是佯装摔伤不起,不论怎样都好,但他还是下水去了,就这一点,我想他至少是个有担当的。”

“之前宜芳骂了他那么多次,他除了躲着,什么也没说过,我觉得这不光因为宜芳是县主,更因为邹家公子觉得她是个姑娘家,不愿与他计较,不然随便回两句,他一个儿郎纵然说得露骨些又如何,吃亏的还是宜芳。”

睿王妃渐渐听进去她说的话,忍不住问了句,“兴许是为了他父亲,他父亲在朝中做官”

“那就更说明他懂事啊,知道父亲的不易,宁愿自己被骂也不敢还嘴,婶母,那件事说到底也是宜芳不对,不过就是比赛而已,邹彬没有动粗,他们各为其主,裴祐被撞下马只是意外,宜芳揪着不放,可邹彬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一句”

“你怎么知道他没解释,亏得你还是阿祐的媳妇,怎么一点儿都不替他着想,胳膊肘往外拐!”门忽然开了,小姑娘眼肿得像桃子似的,对着安宁道,“戚安宁,我不需要你来劝我,你要是瞧着他这么好,那咱们两个换呀,反正我不嫁,要嫁你自己嫁去!”

言毕砰得一声关上了门,吓地睿王妃直捂心口。

知道自己太急于求成了,安宁有些挫败,或许这次她真的错了,总不能为了什么所谓的大义,就叫宜芳牺牲,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前世她不也是作天作地么,可嫁到北国怎么样,一身刺儿都被拔了,邹家既然能反想来也不是良善之辈,她这样心急火燎地把宜芳往火坑里推,确实过分。

想通了这一点,安宁对着里面说了一句,“你若是不愿意,我就跟我阿爷说一声,叫他不要下旨赐婚,再缓一缓”

里面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怕是宜芳觉得好话坏话都叫她说尽了,气得想杀人了。

拜别了睿王妃,主仆两个往外走,安宁心里乱得很,十分需要一个能给她出主意的人,“咱们去裴太傅府上吧,我想找阿祐。”

春樱听完有些脸红,怯怯道,“公主,这样好么?”

“万一叫县主知道您前脚出了睿王府,后脚就去找了裴公子,她肯定以为您是去宣扬她的事,到时候您怎么解释?”

闻言如梦初醒,安宁握住春樱的手,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怕,“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出了王府的大门,侍女扶着她上了车,沿路看着外面热闹的街景,安宁心里五味杂陈。南国没有战乱,赋税又不高,且运河联通上下,生意好做,老百姓手头就宽裕,不止京都,其他地方也是一派和乐景象。

可这样的安居乐业在从前并没有一直维持下去,安宁是昨日才明白的,除非是长久的民不聊生,否则单凭一次的灾荒很难逼得大家反,那些根本就是有人处心积虑谋划的。

在冷宫的时候她常常在想,如果阿爷和阿兄没死,那他们是绝不会允许她嫁给荀域做妾的,哪怕是和亲,长姐也是嫡妻。所以她后悔把苏锦绣送入东宫,更恨她与人勾结。

想到这儿,安宁忽然反应过来,苏锦绣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定是因为阿兄待她不好,心怀怨怼,所以才害了苏锦棠,可是跟她勾结的人又是谁呢?

难不成是她的相好?

但这一世她把苏锦棠推给了戚安逸,对方不喜欢女人,那不是还要把她逼着给夫婿戴绿帽子么?

戚安宁冷汗都要下来了,若是不能把尽快找出幕后黑手,那兜兜转转,一切最终会不会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她是没什么,大不了跟着裴祐跑去乡下,吃糠咽菜也比去北国好,但阿爷和阿娘怎么办,还有阿姐,她也被自己留在了南国……

蒋云深前世可是战死的,她阿姐不会又要守寡吧?

因为之前帮长姐避免了和亲,安宁便以为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毕竟自己知道未来的事情,可却没想到命运之所以被称为命运,就是因为它极难摆脱。

挫败地呻吟了一声,春樱隔着车帘对她道,“公主,是改不舒服么,要不要下来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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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拿女儿出气(第二更)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3章拿女儿出气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是那日跟裴祐一起去过的茶楼。

由春樱扶着下了马车,小姑娘今日穿着一件浅靛蓝色的缎织锦衣,内里一条丁香紫色的曳地襦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净,乌黑的长发半散着,只在两侧绾了垂髫髻,上面各簪一只点翠步摇。

她前两次出宫都是夜里,且第一次还穿了男装,周围人不是看烟火就是祈姻缘,所以并没有太注意她。

可现在是白日,戚安宁一身富贵打扮,又生得美艳动人,自进了茶馆便有不少人盯着她看。

主仆俩刚开始没注意到,但后来那些人越瞧越稀罕,竟渐渐议论起来。

“这是谁家的姑娘,平日里怎么没见过?”旁边一个给主子买点心的中年妇人指着她问了句老板,却见对方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

“是啊,咱们这条街的人进进出出,就算是养在深闺的平日里也都见过,这位倒是眼生得很呢。”另外一位拎着茶叶的大娘听见有人问,便也附和了一句,“生得可真是好看。”

“我也是瞧这好看才多问问的,我们家夫人想要给公子说亲,正想找个媒人给问问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结果出门儿就瞧见这么个俊丫头。”这边厢乐得合不拢嘴,仿佛天赐的姻缘就在眼前了。

“你家可未必攀得上人家,你瞧瞧她那件襦袄是什么颜色,靛蓝!”

闻言这才仔细打量了下安宁,见她上下穿戴果然价值不菲,妇人不禁暗暗咂舌。

青金石里提出的颜色染就的衣裳,寻常人家哪里穿得起。

“那对儿步摇也要不少钱了吧,我瞧着是上等货”

安宁脑子本来就乱,如今被人一说便更坐不下去了,她出来的急,连个帷帽都没带,只好用团扇遮了脸,对着春樱道,“咱们回去吧。”

点了点头,小丫鬟也觉得主子被人这样上下打量不太好,匆忙付了茶钱就往外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主仆俩差点儿与迎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一样的紫色衣衫,上绣宝相花纹,却是个男人。

抬起头往上一瞧,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殷家二少爷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在他旁边还站着那个前几日刚刚占过她便宜,被人捅了一刀都没死了的荀域。

“三姑娘,好巧啊。”

桃花眸子眨啊眨,殷陆离这个人自来熟,见她身边只跟着春樱一个,而满茶楼的人都往这边瞧,心里愈发想跟她套近乎。

“怎么就一个人,你阿兄没跟着你,是来喝茶的么,走走走,我请你吃点心。”

言毕便要去拉她的胳膊,安宁见状忙往后躲,春樱急急挡在她跟前,“殷二公子!自重!”

最后两个字咬得狠了,殷陆离收回手,尴尬地挠了挠头,“我都忘了,你们京都规矩多,不比我们军中,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这是打哪儿来,邹彬的事儿听说了么,我和荀域刚去看过他。”

本以为自己呵斥完,对方就要让开的,谁知道他自顾自说了那么多,还把别人家的八卦扯上了。

春樱正还想说点儿什么,安宁却拿开扇子急切地对着他道,“你们去看邹彬了?”

说完又看了眼荀域,少年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朝着后面那群看热闹的人冷冷扫上一眼,“先上楼。”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安宁乖乖地用扇子又遮住了脸,“哦”了一声。

“店家,来壶好茶,再多来几盘点心。”殷陆离招呼了句,笑意盈盈地跟在安宁后面往上走,“诶,她倒是挺听你的话。”

对着荀域说完又问道,“她是爱吃甜食吧?”

瞪了他一眼,荀域冷哼,“你干嘛?”

“什么干嘛,我就是觉得姑娘家应该都爱吃甜的,所以问问,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楼下的众人见几个人走了,不禁叹气,这么标志的姑娘看不着了。

“殷国公府上的公子都要给三分薄面,莫不是哪个王府家的县主?”买茶叶的大娘说了一句,却惹得妇人频频摇头。

“宜芳县主什么模样儿,满京都的人都快知道了,不是这一个”

居高临下听着那些人又议论起宜芳来,坐在二楼雅座里的安宁继续问到,“你方才说去见了邹彬,他怎么说?”

面前的两个人跟邹彬并不熟,居然能巴巴儿跑去看热闹,荀域是不会这么闲的,所以这事儿也就只有殷陆离干得出来。

安宁在心里把他鄙视了一遍,却还是等着他给自己讲邹府的情况。

“我们压根儿没跟他说上话,你不知道,邹府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去道贺的,还有去看热闹的,邹侍郎脸都笑僵了,是不是?”伸出胳膊怼了怼荀域,他这个人就是惜字如金,要不是瞧他马球打得好,殷陆离才不会愿意跟这么无聊的人玩儿。

点了点头,似是很敷衍,荀域盯着安宁,“你怎么出宫了,还就只带了一个婢女?”

语气带着几分责怪的意思,好像是生气了。

戚安宁瞪了他一眼,很想骂他一句管得着么?

“我去看了宜芳。”

“哈,我刚刚还想说这些看热闹的人怎么那么闲,没想到三殿下也不能免俗,不过啊那些人只敢去邹府,不敢去睿王府,三殿下真是没被县主打出来么?哈哈哈哈”

殷陆离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发现荀域和戚安宁同时盯着他,就像是在看傻子。

“你刚刚也去看了热闹,还是骑在人家墙头上。”

被荀域这一句逗得笑了出来,小姑娘宜喜宜嗔,方才生气时不减颜色,现在高兴了就更好看。

本想揍他一下,可瞧着戚安宁,殷陆离只悻悻道,“那怎么办,挤不进去啊,诶,你方才看到没有,那些人里还有好几个媒婆儿嘞,估摸着是瞧邹彬攀上了睿王府这么个岳家,所以就都打起了他妹妹的主意。“

”那小丫头你没瞧见吧,一直跟在她娘身后,好像是在劝邹夫人,结果被推推搡搡撵走了,我见她抹了抹眼角,大概是哭了”殷陆离想着方才见到的情形,摇摇头道,“儿子闯祸,拿女儿出什么气,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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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表白(第三更)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4章表白听见他提起邹家的那个姑娘,安宁心中一动。

她之前生了恻隐之心,不想对方嫁给顾齐欢守寡,又怕换个人嫁过去会把戚安逸的丑事抖出来,妨碍了她算计苏锦绣。可是如今好不容易事情都摆平了,邹家却突然要和睿王结亲。

戚安宁对着荀域眨眨眼,小嘴儿一瘪,可怜巴巴的,一看就是有事相求。

自苏锦绣的事情之后,她用他用得顺手,反正使唤一次是使唤,使唤一百次也是使唤,放着现成的苦力干嘛拒之门外呢。

不就是作戏么,他会演深情,她也会扮柔弱。

瞥了她一眼,荀域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宫去。”

见状,被甩在一旁的殷陆离有些不乐意,“这这就走了?茶还没喝完呢。”

坐在车上,安宁掀开车帘对荀域道,“你说顾家不会找邹家联姻吧,顾爵爷以为儿子没事儿了,可是想要给他寻门好亲事的,之前邹家他们肯定看不上,但现在有了宜芳”

“如果是主动送上门的,顾齐欢肯定不要,他不是跟你说了不会受旁人摆布,但我就怕顾夫人会去提。”

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却见荀域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料定顾家就一定会和邹家结亲?”

她之前只是叫他嘱咐顾齐欢谁也不要娶,可今日却是指名道姓,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和邹家姑娘有什么似的。

安宁的心差点儿跳出来,她说漏嘴了,要是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那可就完了,“就是,那个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南国又不像你们那儿,我们这儿没有战乱,那些个侯府伯府的都是只有个虚名儿,虽然地位也不差,但要是几代人里都没有能在朝廷混出个样子的,那便只剩空壳了,顾爵爷家里三个女儿都是低嫁,顾齐欢又没有功名在身,还是庶出,他们家到这儿也算是完了,想要攀个好点的岳家人家未必看得上,但要不好的,他们也不乐意。”

“高不成低不就你懂么,可邹家正好符合,侍郎官位不算高,却搭上了我皇叔,也算半个皇亲,而且你想啊,那么多人因为这事儿想去攀附邹家,邹家人除非是傻,才会拿用这么一件并不满意的婚事换来的富贵去提携那些来巴结的人,要是把女儿嫁去伯爵府,彼此都相宜,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安宁汗都下来了,她觉得自己也真是能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荀域,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认同来。

睨了她一眼,少年淡淡道,“我们北国也没有战乱,不过是局势不稳罢了。”

被他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安宁耐着性子又问,“你就只听了这个,那我后面说的那些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就是怕苏锦绣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不嫁了么,你去求你阿娘给邹家姑娘寻个合适的人嫁了,这样不就行了么。”

“那怎么行,嫁人是姑娘家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要是随随便便找一个,将就几天行,可那是一辈子,一辈子你懂不懂,很长的。”安宁虽然从前只活到了二十四岁,但胭云台那段日子度日如年,她的一辈子也挺难捱的。

荀域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视,“我知道。”

少年神色如常,可不知为什么,安宁觉得他眼神里的情绪有点儿复杂,像是很哀伤

“知道个屁”放下车帘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还伤春悲秋起来了,被关着的人又不是他,自己死后他还不知道怎么快活了,一辈子也不过弹指一挥就匆匆而逝了吧。

“可你跟我说这些,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叫我娶了她吧。”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句,气得安宁恨不得跳出车去打他,听他那个爱莫能助的语气,好像谁嫁给他都是对方的福气似的。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跟你废什么话。”绞着帕子,小姑娘隔着车帘儿说了这么一句,听得荀域唇角都弯了。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春樱扶着她下车,走在半路的时候,少年忽然问了句,“为什么不去找裴祐商量?”

“因为宜芳刚出事,我现在去找裴祐,怕她误会,心里难受。”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想说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个毛病,给根杆子就往上爬。

“我倒是有个主意。”荀域站定,对着安宁笑笑。

闻言面露喜色,小姑娘急着道,“什么,你快说。”

“你叫裴祐娶了宜芳,她的问题解决了,邹家攀不上高枝,顾家也就瞧不上邹家的姑娘了。”

安宁的脸一下就垮了,这是什么馊主意,亏他说得出口,“裴祐又不喜欢宜芳,再说,我们已经定亲了!”

“方才不是你说的么,姑娘家,婚事最重要,要是跟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就太难受了,宜芳喜欢裴祐,你把那个书呆子让给她怎么了,”凑近了她,少年脸上的笑意盛极,“至于你,就跟我回北国,如何?”

春樱在一边都看懵了,她自上次荀域受伤就觉得二人有些不对劲儿,可没想到这位北国的皇子居然惦记她家主子至此,竟打算把人骗到北国去。

“做梦!”没等她出言,安宁便狠狠回了一句,好像他这句话是对她极大的侮辱,听得她委屈极了。

荀域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反正自二人相识起她就嫌弃他,被拒绝也属正常。

“你要是再敢跟我说什么随你去北国的事情,我就告诉我阿爷,你看他会不会派人直接把你送回去!”威胁着他,哪怕知道他回去就是一死,安宁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因为若是她嫁过去,也只有一死。

少年苦笑,见她这般剑拔弩张,不禁想要安抚下,手才伸出去就被躲开了,只好收回来道,“你做什么这么生气,我就是喜欢你,所以想娶你回去,怎么,南国有哪条律法规定北国的皇子不许喜欢戚安宁,违令便要处死么?”

虽是玩笑,可荀域的语气却很极认真。

她与他认识了两辈子,这还是头一次被他如此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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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重男轻女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5章重男轻女在安宁的印象里,荀域并不是一个吝惜情话的人,只不过他那些哄她的话大部分都是在床上说的,像这样郑重的表露之前从未有过。

小姑娘气哼哼地回到宫里,不许一个人伺候,还警告春樱不许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重活一次,许多事情还是摆脱不掉,她担心苏锦绣还会与人勾连,阿姐还会守寡,邹家的姑娘还是要嫁给顾齐欢,而自己则始终逃不过荀域的魔掌。

从前是她误打误撞救了他,他尚且没有丝毫感恩,而今两个人不过是相互利用,若再嫁过去,恐怕境遇还不如之前。

琢磨着定是之前几次她叫他吃着了甜头,所以才这般赖着她,觉得在南国这段时日只要有她在,他便能高枕无忧。安宁下定决心,以后自己对他还是要再狠一点,什么时候彻底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什么时候两个人的孽缘才能结束。

而其他的问题同样需要她自己解决。

叹了口气,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些麻烦殊途同归,只要找出制造那场灾患的幕后主谋,那么后续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至于邹家,则是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脑海里又闪过殷陆离说的那句话,他说邹家人待那个女儿一点儿也不好。

既如此,那她为什么不能向对方示好呢,这样即便宜芳不嫁,也有人能帮她盯着邹侍郎和邹彬的动向,反之若宜芳嫁过去了,自己多掌握些邹家的事,也好叫她早做防范,以防被人害了。

想到这儿,安宁心里平静许多,那份因为几个粽子而给旁人引出麻烦的愧疚感也少了一些。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因着七月是鬼月,所以宫内外都很平静,顾家没有给儿子寻媳妇,陛下也没有给睿王府赐婚,一直到了快中秋的时候,圣旨才传到了邹府。

宜芳和邹彬的婚事因此定了下来,两家的夫人到宫中谢恩时全都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出了丧事,两个仇家跑到凤仪殿打官司来了。

卢氏叫纪嬷嬷给两人看茶,安宁见邹夫人身边还立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依着记忆比对,认出了正是邹彬的妹妹。

原来没出嫁之前,她也是个清丽少女,纵然穿着朴素,却也是芳华正茂,和后来守寡的样子相差许多。

“这位是邹姑娘吧,原来邹侍郎还有个女儿呀。”坐在母亲身边的安宁开口,正好缓解了殿内死气沉沉的氛围。

邹夫人闻言忙起身向她行了个礼,挤笑道,“是,小女平日里很少出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皇后和三殿下多担待。”

言毕用余光夹了下女儿,对方怯怯地行了个礼,然后便把头压得更低了。

“我本不想带她来的,可一想到是陛下赐婚,还是该阖家来谢恩才是,所以”邹夫人欲言又止,好像这个女儿真的很上不得台面似的。

“无妨”卢氏也看出些端倪了,淡淡说了一句,却见睿王妃脸色愈发阴沉。

“邹夫人此言差矣,”安宁笑意盈盈的走下去,邹夫人不知她要做什么,站起身来又行了个礼,小姑娘则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轻轻握住她的手,戚安宁继续道,“邹公子既然都要和宜芳结亲了,那以后便算是我的堂姐夫了,邹姑娘是他妹妹,与我也是姐妹,夫人不如以后让她常入宫来陪陪我,出来次数多了不就见世面了么,不然您总拘着她,可未见得是为她好呢。”

三言两语就把邹夫人的脸打了,且对方还不能说什么,毕竟是多少人上赶着都捞不到的好事,凭空落在她们家,她笑还来不及,又怎么敢拒绝。

能得陛下最宠爱的三殿下青眼,大抵是这桩恶心婚事里最叫人欣慰的了。

只是一想到这等好事没落在自己儿子头上,反而落在一个没有用的姑娘身上,邹夫人又有些恨。

“你叫什么名字,几月生人?”

安宁懒得理会这么个重男轻女的狭隘妇人,只拉着少女的手问到。

“我叫邹彤,永泰元年,七七月生人。”言毕又瞧了瞧自己的母亲,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邹家姐姐,这儿有点儿闷,不如我们出去说话?”朝着卢氏行了个礼,安宁拉着邹彤便去了外面。

两个人在外面儿园子里逛了会儿,安宁发现邹彤确实很安静,不爱怎么说话,偶尔听她说到有趣的地方便抿着嘴笑,然后很快就收敛了,只是一双眸子还透露着喜色,让人知道她是真的高兴,而不是敷衍地笑笑。

这该是在家里有多压抑,才会连个声儿都不敢出。

一想到她从前嫁入顾家的境遇,安宁便从心里难受。

待邹夫人出来的时候,她故意对着邹彤说,叫她以后日日都要入宫来陪她,“若是晚了你就跟我住在一块儿,反正宸佑宫那么大,总有你睡觉的地方。”

“还有还有,我阿姐最近正准备嫁妆呢,你要是在宫外看见什么时新的花样子便带进来,咱么帮她做些帕子之类的。”

“你还没定亲吧?宜芳这个人虽然任性,但也不至于欺负谁,我看你性子这么静,肯定不会惹到她,所以也不用怕,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安慰了一句,见小姑娘脸都红了,安宁又对着妇人小声道,“邹夫人,可别因为担心女儿被嫂嫂欺负,就草草给她选门婚事,她人这么好,回头,我一定叫我阿娘给她找个好人家。”

邹夫人脸上一时又闪过喜悲两种神色,讪讪笑道,“好,都听公主的。”

终于把邹彤的婚事拖住了,安宁长舒一口气,像他们家这样不重视女儿的人家,估计根本不会在意女儿每日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更不会觉得女儿有什么用。

这样,自己便能借机打探邹府的事情,且不用担心邹侍郎会利用邹彤做些什么。

带着侍女往回走,刚到凤仪殿门口便听见睿王妃不愤的声音,“殿下,您瞧瞧,这是什么人家,宜芳嫁去他们家,对着这么个婆母,那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第86章 谜题揭晓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6章谜题揭晓安宁走进去,见纪嬷嬷冲她摇了摇头,便识趣地退到一边,安静地听她们说话。

“我都打听过了,邹家这对儿夫妻,对儿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这个女儿,那就跟使唤下人没什么区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您瞧瞧方才那姑娘那身儿打扮,像是三五年没做过好衣裳似的,街上那些有钱商户家的闺女平时还有两身体面行头了,侍郎府至于穷成这样么,要从一个丫头身上挤口粮?”

睿王妃一面说一面擦眼泪,也不知是心疼邹彤还是心疼宜芳。

絮絮又抱怨了一大堆,反正婚事是没办法改变的,谁叫她家女儿命苦,摊上了这样的事呢,睿王妃走后,卢氏对着安宁苦笑,“这邹家,确实是不像话,宜芳嫁过去也不知会怎么样。”

“阿娘别担心,宜芳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她最不吃亏了,像邹夫人那样的人就该有这么个厉害媳妇治一治。”

“话虽如此,只是”卢氏欲言又止,只希望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阿娘想说的我都知道,您是觉得宜芳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又不像姑母家的嫂子那样懂得适可而止,怕她日后吃亏对吧?”

被她一番话说得有些惊着了,卢氏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安宁这几日每每叫人刮目相看,速度可比士别三日快多了。

“所以我觉得应该叫睿王妃多给她派些贴心的人跟着,一应的饮食用度都得仔细,时不时便要叫人回家来看看,最主要的还是邹彬,拉拢好这个女婿,叫他觉得自己容忍宜芳的那些皇叔都在用另一种方式补偿回来,既不叫他失了颜面,还得心生感激,这样便不会对宜芳不好,更不会任由母亲欺负宜芳。”

拉着她的手,卢氏道,“宁宁,这些话都是谁对你说的,是你自己想的么?”

笑了笑,安宁生怕母亲看出什么,窝在她怀里撒起娇来,“阿娘,这都是平日里芸姑和纪嬷嬷挂在嘴边儿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天长日久,自然就记下了。”

“好,记着点儿好,虽说裴家裴夫人都是再好不过的了,但这些东西还是学着点儿好。”摸着女儿的头,卢氏觉得心中宽慰许多。

“过几日中秋,宜芳肯定是要进宫的,到时候阿娘把这些话告诉她和睿王妃,叫她们知你的情。”

由着母亲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安宁心里忐忑,也不知道宜芳到底能不能从此与她修好,那些话又能听进去几句。

芸姑每日不知要念叨她多少事,渐渐她听得烦了,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一句也不曾记下,且她阿娘有阿爷护着,宫中人口少,纵使勾心斗角闹别扭,也翻不出花儿来。

这些都是她从北国宫廷学来的,每一句背后都有一个教训,像是叫人用钉子钉在了脑子里,想忘都忘不了。

好在就算宜芳学不会,睿王妃总能听进去,王府里侍妾就五个,再加上她,人口是大内的三倍,她这么多年定是明枪暗箭,培养了不少的心腹,这些人准能帮着宜芳。

邹彤自那日之后便日日都来宫里与她作伴,只是不曾有一日留宿宫中,大抵是怕邹夫人生气,所以小姑娘总是准时来准时走,连晚饭都不在宫里用。

安宁常带着她到安康宫里,几个人一起绣花,一起看话本儿,聊天打趣,渐渐的,小姑娘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照她的话说,邹家对邹彬这个儿子是寄予厚望的,且邹彬听话,做什么事都很努力,有胆识,有谋略,就是跟他爹娘一样,看不起女人。

“所以,你阿兄待你不好?”阿宁想起自己的兄长,自小就很护着她和姐姐。

羞赧地笑笑,邹彤摇头道,“也不是不好,就是,淡淡的。”

他们兄妹很少交流,她对这个兄长怕多过于敬,所以也不怎么往邹彬跟前凑儿,至于他的那些朋友邹彤也不相熟,邹彬不喜欢把人往家里领,就算偶尔有一两次人家来府里,小姑娘也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我还以为你阿兄身边没有那些花花事儿是因为他行得端走得正,原来是他从心眼儿里瞧不上女子啊,”这么想着,安宁忽然担心起来,“那他和我二王兄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邹彤皱眉,似是努力在想,希望给安宁一个确凿的答案,“我记得他之前是和长霓长公主家的世子交好,慢慢才和逸王爷熟起来的。”

“我阿爷和国舅爷是同乡,所以”

“同乡?你阿爷和我姑丈是同乡?”安宁一惊,手里的茶盏差点儿掉在地上,原来邹侍郎和长霓公主府的关系是这么搭上的。

那么从前那场叛乱到底是跟姑丈有关,还是跟姑母有关呢?

“是,但我阿爷怕人误会他在朝为官是靠同乡的关系,所以很少提及,他们不怎么见面,国舅爷也不曾与旁人说过这些,许是牵涉朝堂吧。”

安宁心跳有些快,手心儿也出了汗,有些秘密果然还是要自家人才清楚,且在邹彤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讳莫如深,只是不值一提罢了。

但若真是如此坦荡,又何须彼此瞒着呢,她姑丈根本不在朝堂上任职,能帮邹侍郎什么忙,就算说出去也没关系的。

坐在一边绣花的安康听两人提起这些,接话道,“想当年,姑姑和姑丈的婚事可是被满京都传为美谈的,姑丈当年高中科举,姑母榜下择婿,非他不嫁,这婚事还是祖母点头应下的。”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安宁从没听过这段,愣愣看着长姐。

“这都过去多久了,要不是表兄不争气,兴许姑母和姑丈现在都抱上孙儿了,哪还有人提,我也是听在祖母身边伺候的老嬷嬷说的,具体细节她们没讲,我也就没问。”

安康瞧着她的样子,笑着戳了她一下,“怎么,又想八卦了?”

用力点了点头,安宁当然想,她得知道,姑丈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和那场叛乱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一想到谜题即将揭开,自己终于能扭转命运,小姑娘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第87章 芥蒂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7章芥蒂中秋这日,宫中一早就忙着准备晚上的夜宴。

长霓公主府和睿王府自然都在受邀之列,除此之外,还有苏家、裴家、蒋家这几个与大内定亲的人家,且这一次,邹家因为和宜芳的婚事,也接到了帖子。

“前几日睿王妃进宫给太后请安,我瞧着那脸色还没有好转呢,依旧阴沉沉的,叫太后说来了还不如不来,越看越堵心。”芸姑本来要去膳房盯着下面的人做月团,谁知安宁说她也想试试,便叫人拿了需要用的东西,和几个小宫娥留在了花厅里。

“县主下嫁,睿王妃不高兴再正常不过了,可偏偏邹家还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换作是我也越看越生气,”棠梨向来心直口快,听芸姑这么说忍不住搭腔道,“要我说,邹家再有顾虑,也要明白自己是占了便宜的,不然今日夜宴哪轮到他们。”

安宁伸手在她鼻子上一刮,面粉把小宫娥的脸都蹭白了,“公主!”

躲开用手擦了擦,却是越抹越白,气得她跺了跺脚。

小姑娘见状笑得花枝乱颤,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道,“我这不是觉得你说的对么,我发现啊,邹家的人特别不懂知足。”

春樱端了水盆过来伺候她洗手,安宁用帕子擦了擦,转身坐到了一旁的罗汉床上,端了一盏茶继续,“这事儿若是换了寻常人家,纵然担心宜芳骄纵,也只敢背地里叹口气罢了,毕竟是王府,装也要装得欢天喜地么,这样彼此面儿上也都过得去,可偏偏他们家非要把不乐意写在脸上,这就叫人很不舒服了。”

这就说明邹家人心气儿极高,他们根本不把睿王府放在眼里,打心底看不上宜芳。

而邹彤则与父兄完全相反,小姑娘是那种别人对她三分好,她便要报以十分的人,大抵是从小得不到关爱,所以一点儿温暖都能把她打动,这样的人就该嫁个知冷知热的夫婿好好疼着才是。

“谁说不是呢,得了个男儿就跟得了个金元宝似的,捧得高高的,好像天下女子没有谁配得上他们家儿子,邹家这两口子,就该狠狠栽个跟头。”芸姑鲜少这样口不择言地说人是非,大抵是因为她与邹彤有相似的经历,从小就被家里人嫌弃,十岁出头便被卖进宫来,所以才这般义愤填膺。

“好芸姑,可不能这么说,邹家倒霉是他们的事,拖上宜芳就不好了。”安宁在旁边笑着提醒了一句,却见年长的女使一愣,而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家殿下确实长大了,可不是那个跟在她身后吵着要糖吃的女娃娃了,遇事都懂得宽慰她了。

瞧着她们手中的面团叹了口气,安宁托腮道,“这月团也太难做了,前几日我见阿姐做了一小盘子给祖母,就想着也学她尽尽孝,讨祖母欢心”

“你是想叫祖母给你讲姑母从前的故事吧。”安康带着婢女走进来,芸姑等人给她行了个礼,便继续忙手里的活儿了。

安宁迎过去,挽着阿姐的手笑道,“我是在想学不会就学不会了,反正裴家不像邹家,阿祐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我闹别扭。”

“阿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祖母给你讲故事了?快,说给我听听。春樱,把阿祐送来的话本儿都给阿姐拿来,棠梨,看茶。”

嗔了她一眼,安康无奈地摇摇头,“瞧瞧,平时当宝贝似的借都舍不得借,今日怎么了,就为了那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还真下本儿。”

“阿姐给我讲故事,我也给阿姐讲故事,这才公平啊,阿姐,你快说,姑母和姑丈是怎么回事?”接过来那盏茶递过去,倒不是安宁在意那段往事,而是她想知道姑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之前跟你说的,姑母榜下择婿嘛,只不过原来姑母一早就见过姑丈。”

当朝国舅傅靖川在还没有高中的时候,不过就是寻常布衣,那日他和几个同窗一起到白马寺拜佛,刚好碰见偷溜出宫去玩儿的长霓公主。

“姑母没有带伞,姑丈就结了把伞给她,用祖母的话说啊,就是这把伞,害得姑母差点害了相思呢。”

安宁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自己那个蛮横骄纵,护短护到不行的姑母居然也有这般少女怀春的时候。

可转念一想,谁又不是从青葱岁月过来的呢。

“姑母想要嫁给姑丈,便去求祖母,可两个人门第悬殊,实在是差的太多了,祖母不同意,但被磨得没办法,只说若是姑丈能够高中,便应了她。”

“谁承想姑丈真的高中了,姑母觉得这是白马寺菩萨保佑她,特意捐了好多财帛。”讲到这儿,安康压低声音对安宁道,“我听纪嬷嬷说,姑丈年轻时长得英俊极了,玉树临风,即便不是遇到了姑姑,估计也会被别的人家招去,断出不了京都的。”

听着听着就发现了问题,既然是高中科举,那为何她的姑丈却没有在朝为官呢。

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安康喝了口茶,继续道,“我听说是姑丈自己不想做官的,好像是姑母与他成婚后,很多人说他高中都是因为姑母的原因,且他为人太过耿直刚正,总是得罪人,在那些成了精的官宦中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他本想叫阿爷外放他回原籍,阿爷也同意了,但姑母寻死觅活不让去,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再然后姑母生下表兄,夫妻俩的矛盾就越来越多,不过最终还是姑丈妥协,官也不做了,就在家赋闲,每日吟诗作对,赏花逗鸟,两耳不闻窗外事,姑母也就拿他没辙。”

“能有什么辙,夫婿这个样子都是长公主自己一手造成,就算她日后后悔想要说人家两句,人家也有话堵她。”

安宁闻言并没有责怪棠梨,她只是唏嘘,大好的男儿就这样被一段不顺心的婚事挫磨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傅靖川对姑母生了恨意,对整个戚家都有了芥蒂。

第88章 偷袭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8章偷袭安宁记得小时候每次自己犯了错,祖母护着她的时候都要叹一句,养女随姑,幸亏只是性子随,而不是长相随。

祖母一女一子,长相实在差得太多,长霓长公主像父亲多些,而当朝陛下则肖似母亲。

至于睿王,倒是和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姐差不多,安宁不由得想到宜芳,她和姑母如出一辙,从里到外都一模一样

心里暗道一句糟了,邹彬和姑丈境遇相同,岂不是更能同仇敌忾了?

晚些时候夜宴开始,安宁瞧着对面的邹彬、裴祐和蒋云深,只觉越看越别扭。蒋家公子倒还好,他离邹彬比较远,可裴祐就很可怜了,他被夹在了中间,且之前还被邹彬撞下过马,不说话显得他记仇,可说又不知道说什么,蒋云深若不跟他搭话的时候,三个人就格外安静,空气中都写满了尴尬。

再看邹彬,明明已经是秋日了,但少年却似是热得很,时不时就要拉一拉衣领,明显很不安。

特别是若他抬头刚好撞见宜芳,就像是耗子撞见猫一样,马上红着脸低下头去,到最后邹彬实在吃不下饭,就只能一个人喝闷酒。

宜芳今日穿了件素色衣裳,完全没有半分平日里的高傲,小姑娘眼圈儿一直红着,看向邹彬时是恨,看向旁边的裴祐则是憾。

邹彤坐在她旁边也难受,小姑娘怯怯地看着安宁,想要寻求帮助。

看了下她盘子里的菜,自宫宴开始,邹彤就一口没吃,生怕宜芳看她不顺眼,当众让她下不来台,若真是那样,她怕是回家要被父亲母亲打死的。

示意她跟自己换个座位,又对着长姐说了两句,安康颔首,瞧着妹妹坐到了宜芳旁边。

“那个,我有话跟你说。”深吸一口气,安宁开口道。

剜了她一眼,宜芳明显不想搭理她。

索性拉起她往外走,安宁与她闹了这么多年,最是知道她的脾性,“你可不要嚷嚷,你阿娘和你未来婆母都在那儿,要是闹起来,丢人的可是睿王妃。”

“我一个县主,还怕她一个小小的侍郎夫人么?”咬牙骂了一句,可声音却很小。

安宁半拖半拽把人叫到殿外,换了副和缓颜色,“知道知道,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万一这邹家夫人是个有心计的,你以后终归是要在婆家常住,天天待在她眼皮子底下,我跟你说,像她们这些成了精的妇人,有的是方法折磨你,保准叫你有苦难言。”

一把甩开她的手,宜芳根本不领情,“戚安宁,你少吓唬我,你不就是看我终于有了婆家,再也不能打搅你和阿祐了,所以上赶着来说风凉话么,你怎么知道我在邹家就不能过得好?说不定你和阿祐婚后不合,他不喜欢你了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安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宜芳,就算你打扰,应该也没什么用吧。”

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呼呼地转身要走,安宁忙拦住她,“怎么,你以前不是这样,说不过就跑是什么意思,我当然希望你在邹家好好的,所以才来提醒你,我瞧着那个邹彬好像很怕你,说不定以后很听话呢,对了,我给你准备了好些嫁妆,你上次不是看上了我的步摇么,我叫人给你也做了一支,送你好不好?”

“不要!”哼了一声,宜芳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皆不为所动。

秋风瑟瑟,安宁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她还是道行不够,之前虽然见识过虎狼窝,但一直被动挨打,许多事都是后知后觉,理论充足,实战不够,早知道就该听荀域的话,多学着点儿。

安宁那时一直觉得自己那么爱他,他就该护自己周全,所以每次听他说什么他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就觉得全是借口。

而今想来,就算是借口好了,她也不该一味把身家性命依托于另一个人身上,要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坐在庑廊上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安宁想着邹彤还在宫宴上,自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实在不太好,便起身想要折返回去。

行至半路时忽然看见远处跑过去一个人影,小姑娘心下一惊,对方鬼鬼祟祟的,行色慌张,和平日里得了差事的内侍官完全不同。

跟着走了过去,她想着万一有什么事自己就大喊,反正大殿离这儿不远,肯定有人听得见。

可一直到庑廊尽头也没发现什么人,正琢磨着难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戚安宁揉了揉眼,却听见右边房间里有动静,推开门进去,刚好看见有人从窗户翻了出去。

“谁!谁在那儿,来人”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喊出来,安宁只的头就被人从后面重重砸了一下。

眼前的景物全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想要回头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偷袭她,可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栽倒了。

朦胧间只觉得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回想起在胭云台那日,安宁怕极了,她极力想要醒过来,但眼皮沉得很,四肢也不听话。

动了动嘴唇,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眼泪落下来,她开始期望自己病发,宁死也不愿受辱。那日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秦王的脸就在跟前,他喝的醉醺醺的,身上的味道令人作呕,他说皇兄把她赐给了他

荀域这个人渣,她没入冷宫之前,他偏宠她,不能雨露均沾,导致后宫有人难耐寂寞,与人苟且。安宁还记得他当时气坏了,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什么自己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许别人沾染分毫。

怎么换到她就愿意拱手送人了!

昏昏沉沉地被人抬到了床上,安宁觉得在她身边好像还躺着一个人。

外面的门被关上,旁边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她也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原本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第90章 打了荀域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0章打了荀域原来她不是没听明白,而是害羞了。

安宁想笑,又怕自己之前那些努力全白费了,只好倚在床上继续叮嘱,“你现在抱着那么一个大盒子出去,人家问起来你怎么说,说是我给的嫁妆么?邹彬可还在殿上。”

听她这么一说,宜芳忽然觉得手里的镜匣沉得很,但要她放下又舍不得。

“那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留下了,明日一早我就叫人大张旗鼓地给你送到府里,这样所有人不就都知道了。”冲她努努嘴儿,安宁神色狡黠,叫宜芳一时没办法相信她。

“你就是不想给了吧,若明天你不送来,那我怎么办?”狐疑地看着她,小姑娘把镜匣又搂紧了些。

“那你就把我和荀域的事情说出去好了,我把柄都叫你攥着,你怕什么?”安宁觉得宜芳实在是没有出息,她出身王府,大内有什么是她没见过的,不过就是觉得自己的东西都好,所以总想染指。

比如裴祐。

思考了一下,宜芳觉得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你明日可要好好送来,别少了什么。”

“都说了你把你想要的写下来嘛,一式两份,一份留给我方便芸姑写在礼单上,一份自己拿着,回去慢慢对。”

“哼,你就是想让我立字据,戚安宁,我发现你们一家就你鬼心思最多,你这么聪明还叫人算计了,真是”执笔将东西一一写下来,差点儿要把每样首饰的材质,有几颗宝石镶了多少珠子都记上,生怕被她骗了。

宜芳想着日后嫁到邹家也要准备这么一本册子,把自己带去的全都造册入库,时不时叫人查一下,毕竟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而安宁则被她最后一句点醒了,愈发觉得方才的事情不简单。

棠梨和春樱回来的时候,看着殿里的一切,只觉是自己眼花了,两个小宫娥相识一眼,完全没办法相信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家主子和睿王家的县主和谐共处。

“你们怎么回来了,宴饮结束了么?”问了一句,安宁想起邹彤,忙道,“邹家姑娘呢,我走后没有什么事吧?”

“公主放心,邹姑娘和长公主待在一块儿呢,您走之后不就苏家的两个姑娘也出去了,只是很快便又回来了。长公主见您和县主出去这么久,放心不下,所以叫我们来看看。”春樱笑笑,见她们俩确实无事,这才松口气,“奴婢还要回去知会长公主一声,公主有什么话要奴婢捎去么?”

哼了一下,她就知道,肯定是苏锦绣捣鬼。

对着自己的侍女摆摆手,“没什么,你去跟邹彤说,我在这儿劝她嫂子别欺负她呢,叫她安心。”

见宜芳嗔了自己一眼,遂又拿了一对儿耳环放进镜匣,安宁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春樱应下来,转身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忽然“咦”了一声。

安宁和宜芳听见动静,都往她那边看去。

“殿殿下,您不能进来。”春樱也不懂这个北国的质子胆子怎么那么大,竟然敢夜半三更擅闯宸佑宫,而且还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

“我来看看你家公主”话音未落便见安宁冲了过来,荀域想问她有没有事,可还没来及开口就被人打了一巴掌。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少年完全没有防备,被她打得脸上火辣辣的,耳朵也嗡嗡作响。

他刚刚被人砸了脑袋,现在又莫名挨打,荀域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戚安宁!你做什么!”

宜芳和其他两个小宫娥也吓了一跳,生怕对方会动粗,以安宁的小身板儿可挨不住。

“你说我做什么,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你不清楚么?”看着他脸上留下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安宁这才觉得手打得有点疼。

这一巴掌比她打苏锦绣时还要用力,毕竟那是第一次,又是从冷宫饿了那么久刚醒过来,现在的她可是酒足饭饱,就是头有点儿晕,不然肯定能打得更狠些。

见她一双眸子似是淬了毒,荀域耐着性子解释,“我刚才什么都没做,我也叫人算计了,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

冷笑了一下,安宁明显不信他,“是啊,你是什么都没做,你不过是将计就计,任凭别人算计了你,不然以你的功夫,怎么可能叫旁人暗算!”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想自己,一时只觉百口莫辩。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戚安宁分明就是找茬儿,她是有多不待见他,才会不吝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见他不说话,安宁觉得自己定是猜对了,继续骂到,“荀域,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不要脸,想巴结讨好寻求庇护,甜言蜜语不管用就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我告诉你,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就是死,就是去城外的庵里做姑子,我也不会跟你去北国!”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若再有下次,我定叫阿爷把你送回北国!”

气哼哼地骂了一通,荀域自始至终一声不吭,见她骂完了,少年扭头便走。

一旁的宜芳拉了拉她的衣袖,却被一下甩开了,“干嘛,我说的有错么,要是不对他怎么可能不解释,明明就是心虚!”

“我没说你说的不对”宜芳神色无奈,她从来没见过戚安宁发这么大的脾气,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虽然都是娇纵性子,但安宁要面子,她可以和你斗嘴,但不论吵的赢吵不赢,都不会这样歇斯底里。

母亲为此还说过,说陛下的三公主就是只花孔雀,每每出现在人前总是挺胸抬头,除非棋逢对手,不然连开屏都不屑。而她就像是只斗鸡,只要不痛快便要跟人闹一通,一点县主的气度都没有。

“我是觉得,你刚才那样,和我骂邹彬的时候很像,还好你跟裴祐定亲了,不然日后若是嫁去北国啧啧,戚安宁,我看你也就是劝别人行,放到自己身上还不是一样,亏得我阿娘还夸你,不过就是旁观者清,有什么可得意的。”

第91章 坑弟(第十更)

被她这一句“旁观者清”弄得心烦意乱,她明明就已经跳出来了,荀域那些小把戏她一清二楚,不仅如此,她还能反击,还能揍他,怎么就是当局者了。

“东西拿完了么,拿完了就赶紧走。”没好气地瞪了宜芳一眼,安宁满肚子的火气并没有因为那一巴掌而消散,反而越烧越旺,“外面的内侍官都是死的么,有人进来都不知通报的,废物,真是废物!”

“许是许是翻墙进来的吧”春樱小声嘀咕了一句,却惹得她更不满了。

“我就知道,被人砸了还能翻墙,不是装的又是什么,他就是个大骗子!”

安宁觉得自己鼻头酸酸的,她刚才被人砸了脑袋都没哭鼻子,怎么现在打个人反而难受得慌呢?

宜芳一脸促狭,拿着写好的礼单晃到她跟前,“你不是也有力气对人又打又骂么,怎么人家翻个墙就说是装的,这人啊,只要心里想,就没有做不成的”

“行了行了,你也别瞪我,明天一早就送来,要是少一样,我就把你们俩的事情说出去,我估计他的脸也没那么快消肿,正好印证我的话。”

恨不得把手里那张纸撕了,安宁觉得宜芳真是讨厌死了,活该要嫁给邹彬!

小姑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全是荀域方才看她的样子,像是受了委屈,又好似恨极了她。

她大抵也曾这么瞪过他吧,在康氏攀诬她伤了甄美人腹中孩子的时候,彼时那个女人才入宫不久,她连见都没见过她几回,又怎么可能去害她的骨肉。

情到浓时就骗她说永远信她,可到了后来,那些解释他听得多了,往往都是没等自己开口他便已经腻了,还质问为什么这些事总围着她一个人转。

抹了抹眼泪,安宁把心一横,恨就恨吧,这样他知道她指望不上,以后便不会彼此纠缠了。

上辈子她醉生梦死自欺欺人,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一直醒着,再不能撞上不该撞的人,更不能一路撞到了南墙才死心。

荀域也没睡,他实在不明白戚安宁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总像防贼一般防着他,好像在他这里吃过亏似的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想着等她过几日气消了,自己再好好问问。

索性从床上起来,荀域将那些从故国传来的消息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康家眼见甄家出手,终是坐不住了,厉雨去了南国边境打探,昨日刚传来消息,说康家军在北国戍地增加了一倍的驻军,眼下那头儿连只苍蝇都飞不过来,更别提刺客了。

心里琢磨着戚安定的话,若她最终愿意跟他回去,那自己要怎么样才能不娶他人呢?

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人来,少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荀域就去了茶档,凌风看着他脸上的五指印,讶异道,“爷你叫人打了?”

“我就说嘛,厉雨不在你一个人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叫我回去不就好了,”撸起袖子,比起生气,幸灾乐祸的成分似乎更多些,“你说,是谁动的手,因为什么,我去给你报仇!”

“因为戚安宁,有人假扮成她的样子引我过去”并没有解释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荀域提起昨晚的事,依旧觉得冤枉得很。

听他说完一切,凌风“哦”了一声,又默默把袖子翻好,“我说呢,原来是为了三殿下,爷,你不是故意的吧,苦肉计?”

荀域脸色阴沉至极,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想他,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就不能有疏忽的时候。

“想办法联系荀境,我有事找他。”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荀域转身便要走。

“等等,爷,您说什么?”凌风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们家殿下不搭理这个胞弟已经很久了,也不知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本来好好的手足,荀域说翻脸就翻脸,弄得荀境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您不是不喜秦王么”

荀境是荀域同父同母的弟弟,两年前北国的陛下刚刚病倒没多久,有一夜宫里忽然进了刺客,目标便是皇长子荀域。

眼瞧着对方举刀朝自己的兄长砍去,才十二岁的荀境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好在刀最终也没落下来,荀域单手握住了刀刃,血一滴一滴流在弟弟的身上,反应过来的荀境忽然扑过去,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命根子上

本来兄弟俩自此应该感情越来越好才是,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摸了摸脑袋,凌风有些为难,“您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事,不然我怎么传话,总不能把人捉来,秦王现在还在北国呢。”

荀域觉得自己怕是气糊涂了,顿了顿才道,“给他说门亲事。”

“康家也好,甄家也行,叫他随便挑一个。”

凌风听完他的话,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爷,那两家盯上的都是您,秦王怎么挑?”

“怎么,荀境长得很丑么,连叫别人移情别恋的能耐都没有?”荀域气结,再一次对手下的脑子产生了质疑,自己究竟是看中了他哪一点才把他留在身边的。

“叫他悠着点儿,别胡来。”复又嘱咐了一句,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去提亲,但总要个办法让人芳心暗许吧。

“爷,我觉得这事儿您得三思,秦王可没您那么多鬼心思,万一败露了,康家或是甄家因此翻脸,那不光会害了秦王,咱们也跑不了。”

冷笑了一下,荀域走近一步,凌风便后退一步,到最后退无可退,便只好倚着墙求饶。

“我留在北国那些人都是废物么,让他们帮忙,务必要把事情办成,康家那只老狐狸不好糊弄,就找甄家下手。”

言毕又瞪了人一眼,荀域临走时把茶档的钱拿走了大半,只留给他们一些散碎铜板周转铺面的生意,还嘱咐多找些话本儿,要有意思的,不能太吓人,也不能是悲剧。

凌风接着这烫手的差事止不住地叹气,为了那个三殿下,他们家爷连自己的兄弟都坑,也是魔怔了。

第92章 闯祸精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2章闯祸精日子一天天转凉,荀域托人送了好几次话本儿到宸佑宫,都被安宁拒之门外。最后一次小姑娘一气之下把东西当着厉雨的面儿烧了,对方本就是个冷漠的人,见她如此,神色不禁更阴沉了几分,自此便再没有踏入宸佑宫的门。

安宁也没有再见到过荀域,她想着自己终是摆脱他了,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若说是习惯,可自她进了冷宫,两人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一起了,所以她该早该习惯身边没有他的日子了。但若说是为了别的什么安宁可不想承认自己有什么毛病,要上赶着犯贱找罪受。

这日裴祐送来了一只鹦鹉,通体雪白,还能学人言,见了她就道,“安宁安宁”。

“这人,定是听我赞姐夫那句端午安康,东施效颦呢。”话虽这样说,可小姑娘还是高兴得很,专门叫棠梨每日剥了核桃给它吃,还给这只鸟取了名字,叫飘絮。

“公主前几日不是才把那金丝雀放了么,说什么笼子困着它了,现在养了个鹦鹉,怎么就不觉得它会难受?”棠梨得了这苦差事,心烦的要命,核桃难剥,做宫娥本就不能留指甲,现在剥核桃剥得更秃了。

看了看主子那水葱似的指甲染上了凤仙,心里愈发羡慕。

她想着还是那个北国质子的话本儿好看,公主每次看完还会给她们几个讲一讲,可比喂鹦鹉有趣多了。

也不知道里面的书生和女妖精最终有没有在一起,可千万不要是孤本,这样等她日后攒了钱,还可以再买一本儿回来看。

安宁闻言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盏跑到飘絮旁边,“你说的也对,不如我们带它去御花园里转转,叫它瞧瞧那些花儿啊草儿啊的。”

“飘絮,你说好不好?”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将鸟架子提了起来。

虽已是深秋,但南国依旧有各种花花草草竞相开放,不像北国那个萧瑟地方,中秋一过便百花凋零,秋风扫落叶,叫人看着就心生烦闷。

“这鸟儿要是送来一对儿好了,就它一只,总觉得孤零零的呢。”春樱拿出一把瓜子儿喂它,手心儿被啄得痒痒的。

“天爷,可见不是你每日剥了核桃,你不知它有多能吃,万一再来一只,那我可不要活了。”棠梨抱怨着,惹得安宁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主仆三个正在凉亭里坐着,忽见不远处一个青衫小厮急匆匆往书斋的方向走。凌风刚从外面接了消息就急着给荀域送过来,他和厉雨因为身份的原因,不便在宫中行走,所以若是没跟着主子,平日里来去都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惹上麻烦。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凌风走路没抬头,不小心和一个小宫娥撞在了一起,许是撞得有些狠,对方跌在地上哎呦一声,随即便哭了起来。

那人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一看就是刚刚入宫不久,也不知自己撞着的是谁,一边哭还一边跟凌风道歉,弄得少年手足无措,愈显慌张。

不远处的安宁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棠梨,去把那个呆子叫来。”

很快人就被带了过来,凌风见是她,硬着头皮行礼问安,想要赶快脱身。

“你家主子不是叫你在外边么,为什么又入宫来了,是不是翻墙进来的,嗯?快点老实交代,不然我就罚你去掖庭耍恭桶。”她本也不想再跟荀域扯上什么关系,但见这个闯祸精冒失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很想把他轰出宫去,叫他家主子干着急。

“公主,不要叫他刷恭桶了,干脆让他帮我给飘絮剥核桃好了,你瞧瞧我的手。”伸出手给她看了看,凌风忍不住也偷瞄了下,小姑娘剥得手指头都红了,看上去怪可怜的。

“你真是傻的,不是有小榔头可以砸核桃么,怎么剥成这样?”安宁心疼,帮她呼了呼,“就听你的,罚他剥核桃。”

凌风虽然很想帮忙,但他身上还有差事,一时就只能大呼冤枉,“三殿下,对牌是殷二公子给的,他们出入书斋总要用,有时候搭伴一起来用不了那么多,便余下来一个。”

想说自己不是偷溜进来的,谁知安宁听完却冷哼了一下。

“你家殿下惯会用小恩小惠换别人掏心挖肺,他倒是会哄人欢心,让殷陆离说把牌子给他就给他,都不担心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殷国公府是否吃罪得起。”

“怎么会出差错,我和厉雨一向小心谨慎,规矩得很”

“那方才你撞了人又怎么说,亏得是个小宫娥,万一是哪家的贵女呢?”

凌风这才知道对方是找茬的,自己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跪在原地剥了许久的核桃,青衫小厮连叹气都只敢在心里默默的,生怕讨她的嫌,也不知自家主子到底怎么得罪了对方,竟拖累他受这种折磨。

一捧剥完,凌风赔笑着求道,“殿下,我可以走了么,我家爷还等着我去回话呢。”

睨了他一眼,安宁朝他伸出手去,“对牌呢,拿出来。”

收了他的对牌,存心不叫他以后再有事没事跑进宫里来碍她的眼。

见人要走,小姑娘忽然心生好奇,忍不住问了句,“站住。”

“荀域要你做什么,说给我听听。”

哭丧着脸,凌风也不知道那些话该怎么说,犹豫了半天,见她铁了心要知道,只好道,“我家殿下想给远在北国的胞弟寻门亲事,这几日有了消息,我这才急着去回禀的。”

听到“胞弟”二字的时候,安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她耳朵边嗡嗡作响,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以致于凌风后面说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小姑娘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什么胞弟?”

“秦王殿下,”叹了口气,凌风想着既然已经说了,干脆就把事情都告诉她,兴许她看在自家主子为了她把婚事都拒绝了的份儿上,会感动呢?

“那姑娘本来是瞧上我家爷的,可是他不喜欢人家,就叫秦王帮忙。”

第93章 醋意翻涌

那句“都是为了你”还没有说出来,凌风便看见眼前的小姑娘脸色都变了。

“你家主子,经常这样么?把他不喜欢的人推给秦王?”安宁整个人都在抖,特别是提起“秦王”二字的时候,嘴唇打颤,咬字都有些不清楚。

凌风不明白她这个“经常”是什么意思,毕竟荀域只是被那些老匹夫算计得没辙了,这才叫弟弟帮忙的。且秦王也没有乱来,他知道分寸,总不至于对人家一个姑娘霸王硬上弓。

“秦王是我家殿下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比我家殿下小三岁,两人感情很好,前几年殿下遇刺,秦王连命都不要了,扑过去救了他,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凌风的本意是替主子解释,可整件事被他越描越黑,叫安宁完全曲解了其中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他们要好,荀域从前跟她说过,自己的弟弟为了救他被人用刀砍中了脑袋,虽然勉强保住了命,但人却变得痴痴傻傻。

后来荀域即位,派了人好吃好喝地养着荀境,以致于这位秦王殿下越长越胖,脑满肠肥。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戚安宁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来,不知是笑自己蠢,还是笑荀域负心薄幸。

“三殿下,三殿下?你在听么?我,我可以走了么?”凌风见她自顾自地往前走着,整个人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一时也不知后面的话还要不要说。

信上写明了,荀境提前打听好了甄若扶的行程,派人埋伏在女子进山上香的路上佯装打劫,之后他适时出现,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甄家满门忠义,虎贲将军脑子里更是没有那些弯弯绕,一听说荀境把甄若扶救了,而自己的女儿对这位王爷似乎也心生好感,高兴得跟秦王喝了一夜的酒。

说什么嫁王爷要比嫁君上好多了,至少不用宫斗,他女儿的脑子他明白,根本没那个能耐,他是实在拗不过她才逼着荀域娶她的,还说什么乘人之危非英雄所为,本是追悔莫及,幸好亡妻在天之灵庇护他们父女,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只是这些戚安宁无从得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书斋的,离着老远便看见放了学的少年郎们陆续出来,想质问荀域,但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好看见裴祐走过来,安宁委屈地一下就抱住了他。

少年受宠若惊,周围更是起哄声一片,殷陆离把胳膊架在荀域肩膀上,笑得桃花眼都弯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出门就有戏看,真是”

冷不防被人推了一下,荀域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小姑娘身上,眉头紧皱,这才发现戚安宁似是哭了。

下一刻,凌风感受到主子凌厉的眸光,吓得腿都软了,不停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干。

戚安定也发现妹妹不对劲儿,叫停了那些起哄的人,走过去拍着安宁的肩膀道,“阿宁,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和阿兄说,阿兄替你揍他!”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小脸儿上满是泪痕,裴祐心疼坏了,“我先带她去旁边,有事再告诉你。”

闻言点了点头,戚安定估计这儿人多,就算有什么事安宁也不会说的,便和蒋云深一起打发了众人,留裴祐把安宁带走了。

直至人群散去,荀域才冷着脸把凌风叫到跟前,“怎么回事?”

头摇得像拨浪鼓,倒不是他敢做不敢认,而是自始至终凌风都不知道他哪句话说错了。

“我进宫来给您送信儿,并不知道三殿下怎么了”脑子转得飞快,干脆把中间那一大段都省去了,免得主子嫌他什么都往外说,再剪了他的舌头。

狐疑地看了他一下,荀域朝着远处的亭子望了一眼,见小姑娘依旧伏在未婚夫身上不肯起来,身侧十指根根收拢,醋意翻涌,几乎要把他酸死了。

凉亭里,裴祐面对抽抽搭搭的小姑娘无措得很,他拿了帕子帮她小心擦着眼泪,喃喃道,“阿宁不哭,阿宁不哭。”

直到她彻底平复下来,少年才试着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情了,还是叫谁气着了?”

“是宜芳么?”那日宫宴之后,他记得宫中传来消息,说三公主送了一大堆首饰给宜芳县主,他那时候还以为两个人和好了,现在想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他母亲常跟他说,女人心海底针,姑娘家心思多,心里想什么嘴上不一定会说出来,有时候说出来的还会和想的正相反,所以娶妻娶一个就好,不然一个猜不透一堆更猜不透,到时候自己费神费力,旁人也跟着心伤。

简直造孽。

摇了摇头,安宁瘪着嘴道,“我和她都和好了,不然怎么会送她那么多东西”

“是真心愿意送的,还是被她逼的?”

被他一句逗得破涕为笑,安宁复又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胭脂香粉全留在了少年衣衫上,“阿祐,你会把我送给旁人么?若是有人逼你,或是哪日你厌了我,会么?”

“当然不会!”裴祐答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有些发慌,大约是气的吧,他想象不出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事,“你又不是物件儿,怎么能说送就送,莫要说送,就是旁人想从我这儿抢走你,我也绝不允许。”

闻言又笑了出来,可安宁笑着笑着就觉得鼻头发酸,搂着他闷声道,“那你发誓,你永远都不会将我拱手让人,哪怕是不爱我了,也会好好待我,不负了我,更不会叫人欺了我。”

“嗯。”应了下来,虽然自始至终裴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得她这般依赖,他还是很高兴。

“那你帮我把宜芳拿走的首饰再做一套来,好不好?”

拉着他往回走,安宁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根本不肯松手,“我宫里留了礼单,你照礼单上的做就行。”

刮了刮她的鼻子,裴祐有些无奈,“还说不是因为宜芳,你是舍不得那些首饰吧?”

第94章 覆辙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4章覆辙安宁日日缠着裴祐,只要他一放了学便有宸佑宫的宫人在外面等着,今日治香,明日品茶,后天是逗飘絮,反正小姑娘有数不清地好玩儿事儿等着和他做,叫学堂里一众人几乎要羡慕死了。

蒋云深首当其冲,自和安康定亲以来,少年日日都来书斋上课,没有一日耽搁,可就是从未与心上人碰到过。

安定也比较惨,苏锦棠明显没有他妹妹脸皮这么厚,除非卢氏有宣召,不然少女从不擅自入宫。

殷陆离看着裴祐离去的背影,冲着荀域挤眉弄眼,“可怜你我两个没家室的,放学没人接不说,连个盼的人都没有。”

“还没成亲,算什么家室?”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这句话时是咬着牙,殷陆离只觉得少年面部线条收紧,俊朗之余又多了几分刚毅。

荀域这个人看上去书生气十足,可实则跟裴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早跟你说了,吃醋是没用的,人家两个都订亲了,就算未婚也属夫妻,与其在一棵树上吊死,倒不如再找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瞧我妹妹就不错,许给你也算是便宜你了。”

“只不过我阿娘不乐意她远嫁,若是你同意不回北国,入赘我们殷家,兴许她会点头的。”

见他不说话,殷陆离越说越起劲,眼瞧着人家要走还巴巴儿凑过去,“过几日冬至,这些女眷们都会去白马寺祈福,我妹妹也会去,你同我们一起吧?”

一场冬雨过后,天气又冷了几分,安宁每每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空,总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可南国不会下雪,她这辈子又不会去北国,所以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叹了口气,小姑娘把披风收紧,跟着长姐往宫外走去。

荀域打老远就看见了她,戚安宁今日穿了件红色的狐裘披风,白色的风毛缀在领口,远远看去一团喜气,叫人几乎移不开眼睛。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了裴祐,少年站在她身边,笑意温和,如冬日暖阳一般。

站定在原处,荀域眯着眼,手指被攥得咯吱作响。若说夏苗他还能凑凑热闹,但祈福这件事实在跟他扯不上关系,本想着待宫里的人走后他便去茶档看看,可现在完全放心不下了。

愣神的空档,后面的人忽然撞了他一下,荀域皱眉,转头时却看见了戚安逸。

冤家路窄。

对方眼神猥琐,嘴角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笑,见他厌恶地看着自己,戚安逸高声道,“哟,这不是荀域殿下么,怎么,你也要去祈福么,是去求叔父早逝,还是求自身平安,莫不是想要去白马寺求段姻缘吧?”

不远处的人闻声往这边看,安宁听说了殷陆离要把自己的妹妹许给他的事情,只觉得他处处留情,打心眼儿里不高兴。

正想上车,忽然听见后面的人道,“三妹妹,留步。”

戚安逸追了上来,把裴祐推到了一边,安宁吓了一跳,幸好长姐在身边,呵斥道,“戚安逸,你又要干嘛?”

满面堆笑,掉了两颗牙的少年像是破罐破摔,一点儿形象也不在意,只要能叫荀域丢脸,他心里就痛快,“我不想干嘛,长姐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三妹妹,你说那人是你的骑奴,这话究竟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回了一句,安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神中写满戒备。

“那就好那就好,既是骑奴,岂有这么没眼色的,”转身对着少年招了招手,戚安逸继续道,“荀域殿下,快过来,借你的背一用,好叫我三妹妹上车。”

安宁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他竟在这儿等着自己,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她是恨荀域,但还不至于落井下石,只要两个人好好的再无交集就是了。

“逸王爷,你这样恐有不妥”拱手上前,裴祐想要制止,却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这儿没你的事儿,我们说荀域呢,你插什么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声音又抬高了几度,“你不是肖想我三妹妹么,来,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

周围的人全都看过来,安宁满脸通红,气得整个人都在抖。

戚安逸这个人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荀域肖想她,究竟是想要谁没脸。

见她怕是要哭了,荀域想也没想,走过来将披风解下来,递到裴祐手里,“有劳。”

温润的少年一脸诧异,根本不相信他竟真的会这么做。

“快快,快跪下,等三妹妹用完,我还要借你上车了。”戚安逸催促着,满脸幸灾乐祸。

安宁盯着荀域,想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要劝他别理戚安逸么,还是借机好好惩罚下他,长舒一口恶气?

未等她反应过来,荀域忽然凑近她,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要是觉得难堪,就快点上车。”

言毕,少年俯首跪在地上,等着安宁踩上去。

像是一棵青松被人拦腰折断,松针落了一地,安宁犹豫了片刻,就像是踏在棉花上,上车之后便歪倒在了座位上,脚下发麻,半天都没缓过来。

直至马车前行,安宁掀开车帘往后看去,少年低头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将那披风复又穿在了身上。

裴祐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大抵是些安慰的话,可是荀域却理都没理,转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安康知道她心里难受,握着妹妹的手道,“他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会生气的。”

“如果我就是故意的呢?”从前在故国的时候,她也曾跟他闹过别扭,以骑奴的身份拿捏他,叫他当着众人的面儿给她做踏板。

荀域当时气坏了,一双眼睛猩红,像是地狱里面目狰狞的修罗,足足半月没有再理她。

后来还是她厚着脸皮去暖香坞求他,一哭二闹,才叫他与她重归于好的。

那时她还觉得荀域定是真的喜欢她,不然怎么可能对她纵容至此,而重活一世,安宁以为这些事情再也不会发生,可冥冥之中总是有种力量推着她重蹈覆辙。

第95章 我告诉你个秘密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5章我告诉你个秘密安宁一路上都闷闷不乐,安康想要哄她,拿了蜜饯果子递到她跟前,“从前听裴太傅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时候总不理解,方才看你被戚安逸气,反倒明白了。”

“你瞧,你光顾着生气,都不晕车了呢。”

看了长姐一眼,安宁心里愈发难受,她不晕车是因为荀域修了她的车,把车架垫得更稳当了一些。

见她还是不说话,安康又道,“裴祐是从哪儿弄得那些话本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没有你讲的好听,要不以后还是等看了讲给我吧,人说看景不如听景,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好看的话本儿也是荀域找来的。

她前几日刚烧了他送来的东西,他今日却还肯帮她解围,他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以前哪怕是揣了利用她的心思,可荀域也有忍不了她的时候,也会生气。

撩开车帘,安宁对着外面的棠梨道,“方才咱们走了之后,戚安逸也是踩着他上的车么?”

点了点头,棠梨也觉得对方此举有些过分,面露难色,似是十分同情那个北国来的质子。

“他一个男人不骑马坐什么车嘛!”松开了车帘,安宁觉得自己都要气死了。小姑娘攥着裙角,她想着从前荀域不管是不是利用她,至少还对她好过,只是后来他对她的境遇不闻不问,对她的苦楚又袖手旁观,所以才叫自己彻底失望,从此爱恨相抵,不愿回首。

可苏锦绣半生都吃她的用她的,如今被惩罚了不好好悔悟,竟还敢算计她,而戚安逸也跳出来兴风作浪,这两个天杀的王八蛋,简直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活该绑在一块儿。

他们一次又一次往死里害她,不反击一下简直天理难容了。

垮着一张脸下车,宜芳凑过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揶揄道,“这回没有人肉脚垫儿,是不是下车都不踏实啊?”

剜了她一眼,安宁走了几步又转头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前几日阿祐来找我,问我是不是被逼的才给了你那么多东西,还说要是心疼,就把我送你的重新再置办一套出来,我动了心,就把礼单给他了,你猜他怎么说?”

瞪着她,宜芳被她说得彻底笑不出来了,话都是从牙缝儿里蹦出来的,“他说什么?”

“他说”故意卖了关子,安宁心里打着坏主意,笑容变得真切起来,“你说你挺有眼光,这些东西邹彬应该很喜欢。”

脸一下子就红了,宜芳追着安宁要掐她,两个人笑闹作一团,安康抿着唇无奈叹气,连不远处的裴祐和邹彬都有些讶异。

“她们俩竟然还有和好的时候。”安定将马缰绳递到小厮手里,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样子。

“这样也挺好,日后我们两家也可以多走动走动,阿宁最怕无聊了。”裴祐对着邹彬笑笑,带着几分羞赧,却见对方比他还不好意思。

此时的安宁和宜芳已经不闹了,小姑娘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人,示意她往那群少年郎看去,“邹彬从前和戚安逸交好,现在也有改邪归正的趋势了,你可是做了件天大的善事,白马寺的菩萨会保佑你一举得男,三年抱俩的。”

“戚安宁!”宜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的,“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那么厚,行,我瞧裴祐那个样子,以后一定会生女儿,到时候我就叫我儿子去你家提亲,横竖要做你女儿的婆母,叫你每日巴结着我,哼!”

朝裴祐看了看,那样的温润少年若是有了女儿,大抵会很宠她吧。安宁想起从前她和荀域在一起的时候,有次两个人讨论以后起生孩子的事情,他说一定要跟她生个皇子,这样万一他先走一步,也有人可以照顾她,接她出宫颐养天年。

“那要是女儿呢,万一我只生了个女儿,你是不是会嫌弃?”戳着他的心口质问,却见男人眉眼忽然染上一抹柔色。

荀域想了想,很认真地对她道,“若是女儿的话,就给她建做公主府,招赘驸马,叫他们两个孝顺你,顺便盯着点儿那臭小子会不会欺负咱们女儿。”

“喂,戚安宁,你想什么呢?你不会是真的想生孩子了吧!”伸手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宜芳哼道。

安宁被她说得回过神来,忍不住掐了她一下,“做梦吧你,还做我女儿婆母,你去问问裴祐,愿不愿意把女儿给你。”

一天下来两人从头打到尾,除了祈福的时候面对菩萨不敢造次,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傍晚时候,寺里为众人准备了素斋,安宁眼瞧顾夫人不停和邹夫人说话,伸手怼了怼宜芳。

“又怎么了,你能不能消停一点。”翻了个白眼,这素斋吃得没滋没味儿的,小姑娘根本没心思理她。

瞧她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安宁就生气,索性把她面前的盘子挪走了,“吃吃吃,就知道吃,邹彤一天都没过来,被你那个婆母看得死死的,我瞧着这里面一定有事。”

一把推开她,宜芳不屑地哼道,“有事就有事吧,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心里憋着火,安宁默念了三遍不生气,这才耐着性子继续,“怎么没有关系,你都要嫁给邹彬了,万一邹彤被她那个重男轻女的娘胡乱塞给什么人,到时候丢脸的还不是你。”

“万一对方没出息,隔三差五死皮赖脸地求娘家,求你这个做嫂嫂的,你怎么办?”

轻抬眼皮看了对面坐着的两个夫人,宜芳夹了一口素烧鹅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才开口,“我瞧着顾家也不错啊,再说了,邹夫人那样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死活都不会让邹彤麻烦她儿子的。”

安宁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自己重活一世所以知道那些猫腻儿,但宜芳却是不清楚的,忠勇伯爵府表面看上去确实不错,内里的糟心事儿可多着呢。

“他家三个姐姐都是低嫁,邹彤有三个这样的大姑姐,以后肯定受罪,你就不能发发慈悲?”

“”

见她依然不为所动,安宁把心一横,堆笑道,“宜芳,我告诉你个秘密呗。”

第96章 挺乖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6章挺乖宜芳听着那些话,瞠着眼儿一脸的不可置信。

安宁担心她叫出来,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着,“赵太医跟我说了,顾齐欢命不久矣,邹彤嫁过去八成是要守寡的,万一叫他们知道顾家公子的病跟我二王兄有关,你是可以不在乎,但邹彬呢,旁人一定会戳他脊梁骨的,到时候你婆婆还不要在家作天作地,你多少要受些影响吧。”

信口胡捏,依着邹彤那个性子,就算知道顾齐欢因何而死也不敢闹起来,但她却不能见死不救。安宁想着自己再一次卖了赵太医,等他老人家病好了她一定要为上次捉弄他的事赔礼道歉。

“我之前虽然跟邹夫人提过,要给邹彤找个好人家,但就像你说的,顾家表面看上去不差,真要是成了,我也没辙。”

“瞧把你费心的。”

苦笑了下,她最近确实像是化身月老一样,不停给旁人牵线,可见姻缘有多重要,行差一步,前面便是万丈悬崖。

“戚安宁,你家怎么这么乱?”过了一会儿,宜芳忽然嫌弃地说了一句。

“呸,是栖鸾殿这样,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论说,万一闹出了事情,拖累得是你爹。”警告着她,要不是为了救国大计,自己才不会把事情告诉她。

“我知道我知道,”白了她一眼,宜芳再傻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思量,“栖鸾殿是你阿爷的妾室,他们乱可不就是你们家乱,不对不对,他们乱,人家会觉得是南国皇室乱,连我们家都逃不了。”

见她终于开窍了,安宁倍感欣慰,结果下句话又被噎了个半死,“我之前还嫌弃北国那个质子家里内乱不断呢,现在看来咱们也差不多,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我阿娘说的没错,谁家都是一样,内里龌龊,图个表面光鲜,所以我阿爷多纳几个妾也没什么,至少都能摆在明面儿上。”

安宁听她絮絮说着,一句话也没搭腔,不知是不是自己态度过于冷漠了,小姑娘忽然站起来走了。

还未来得及劝阻,宜芳已经冲到了邹夫人身边,一把拉起邹彤,“你总坐在这儿干什么,三公主不是说了叫你常过去陪她,怎么,是她的话不好使,还是你家有人要反了天了,连公主的话都不听?”

说完又看了邹夫人一眼,对方抚着心口,感觉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气绝身亡了。

坐在原处的安宁强忍着笑,这种事还是宜芳做起来最合适,她转头又看了下邹彬,旁边的人不知对着他说了什么,少年一张脸涨红,偏过头去没说话。

大抵是看未来的媳妇儿跟妹妹关系好,他心里不知该不该高兴,那种酥酥麻麻的微妙感觉,一定棒极了。

是夜,安宁和宜芳把邹彤留在房间里,二人对着她一通盘问,逼着她从京都这些少年郎里选一个。

“虽然你娘对你不算上心,但既然我嫁过去了,你们家的事儿多少就都跟我沾点儿关系,所以你的婚事只能锦上添花,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呢。”

安宁一个劲儿给宜芳使眼色,那句“你娘对你不上心”把邹彤的眼睛都说红了,小姑娘嗫唇,委屈巴巴地说到,“这种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我我都没有见过几个外男,哪就有中意的了。”

“什么父母之命,你娘会给你精心选个好人家么,不过就是看在我们睿王府的面子上不好把你随便塞给谁,但顾家不行,我不喜欢他家那三个姐姐,不想跟她们扯上关系。”

宜芳不会像安宁那样扯一堆大道理,反正她的世界很简单,不喜欢的都不行。

“我瞧你这软弱性子,以后还是要找个厉害点的人才行,不然你们俩还不得叫人欺负死。”

摇了摇头,邹彤往安宁身边坐了坐,“我不喜欢厉害的,我害怕”

“不是那个厉害,是说这个人有担当,能保护你,得是个有主意的才行。”安宁解释了一句,引得宜芳频频点头。

“还有还有,最好门第别太差了,这样你回家才能挺直腰板儿,懂么?看你娘到时候还敢不敢甩脸子给你看,叫你夫君好好镇镇她。”

言毕,安宁和宜芳忽然相视一眼,全都想到了一个人。

翌日晨起用过斋饭,众人便打算打道回府,邹彤因为一晚上没有回厢房被邹夫人低声训斥了几句,若是平素遇上这种事,她要么低头认错,要么不发一言,可是今日不知怎么,小姑娘竟然哭了起来。

邹夫人一时拿她没辙,眼瞧大家都往这边儿看,便把她轰去了车上。

安宁待在母亲身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道,“阿娘你瞧瞧,天下怎么竟有这么偏心眼儿的爹娘,我余生可要多做好事,争取来世还做你的女儿,可不要摊上邹家夫人那样的。”

殷国公夫人在一边儿笑笑,赞道,“瞧瞧三公主这张嘴,这是变着法儿地哄您开心呢。”

“夫人您有所不知,邹夫人对邹彤可不好了,有什么不顺心都拿她出气,您瞧瞧,就因为跟我待了一宿,回去就挨骂了。”

闻言朝那边看了看,妇人不屑地哼了下,“我从前只听过这种人家,亲眼见还是头一回,我家也有丫头,那可是心肝宝贝一般疼着,比那两个混小子还受宠。”

她打量着那个小姑娘,生得还算不错,尤其是这么一哭,梨花带雨,简直就是我见犹怜。

殷夫人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侠义之气,很想把邹彤从那个虎狼窝救出来。

不远处殷陆离也看见了,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对着邹彬道,“你妹妹被你阿娘这么数落,你都不上前?你们家可真奇怪,我家姐妹要是犯了错挨罚,我们帮着求情还好,不帮说话,阿娘转脸便要把我和我阿兄也训一通。”

邹彬从没听过这样的规矩,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却也没反驳。

“邹彤很乖,一般不会惹我母亲生气的。”

见他竟直呼妹妹名字,殷陆离挑眉,复又看了眼那个小姑娘,“嗯,是挺乖。”

第97章 相亲局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7章相亲局几日后,安宁撺掇着安定在京都有名的宴雀楼定了桌,几个人乔装成世家的公子小姐,拉着邹氏兄妹和殷陆离,密谋着一场相亲。

在白马寺,殷家二少是见过她的,可邹彤对他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拉了拉安宁的衣角,小姑娘红着脸低声道,“三殿下,一会儿”

“别怕别怕,殷陆离又不是什么坏人,我跟你讲待会儿你不用紧张,万一没成也别难受,就当认识个朋友嘛,还有你阿兄那里,我们会嘱咐好他的,他要是敢回去跟你阿娘讲”

一旁的宜芳和邹彬被挤到了一条凳子上,柳叶细眉的少女听着她们的对话,转头对始终不敢看她的邹彬道,“你要是敢告诉你阿娘,我就揍你,听到没?”

邹彬一个大男人,自小就被家里人捧着,虽然不至于溺爱,但也是标准的严父慈母,邹夫人平日对他和颜悦色,周围的丫鬟婆子更是毕恭毕敬,突然遇到宜芳这个样子他根本不知该怎么应对。

女人对男人不就应该言听计从么,像他妹妹一样,平日在他眼前大气儿都不敢出,怎么到了宜芳这儿就全变了呢。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碍于她的身份,邹彬并不敢说什么。

看他那个样子就来气,见安宁和邹彤说完了,宜芳起身指着自己的小姑子,“你,跟我换一下,我不要跟他一起坐。”

邹彬轻咳,许是觉得尴尬,寻了个由头道,“我出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来。”

“我跟你一起。”安定起身,几个小姑娘在这儿他也插不上话,何况他瞧着邹彬实在可怜,在心里做了个对比,愈发觉得苏锦棠温婉贤淑,想要早早把人娶进门来。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邹彬让戚安定先走,自己则跟在他身后。

“你瞧他那个窝囊的样子!”赌气似的喝了一盏茶,宜芳真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难道叫人也打你一拳就不窝囊了?真是的,你喜欢阿祐的时候怎么不嫌他窝囊。”安宁噎了他一句,倒不是她有多向着邹彬,而是面对既定事实,与其埋怨倒不如想些办法让自己舒服点儿。

“那怎么能一样!阿祐”宜芳词穷,正好看见他们几个人回来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安定走在最前面,对着安宁使了个眼色,小姑娘一时不明,待看见他身后的人才反应过来。

殷陆离知道这是个相亲局,把荀域也拉来了。

安宁瞧了他一眼,却见对方像没事儿人一样。

饭局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中开始了,殷陆离象征性地问了问邹彤的名字,又要问人家生辰,小姑娘求助似的看了看安宁,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么,还问什么?”安定用手肘怼了他一下,嫌弃他不够正经。

佯装受伤,殷陆离捂着胸口哎呦,“那我问什么,我这不是找不到话题了么,这宴雀楼除了环境不错,饭好吃以外,什么好玩儿的也没有,不如咱们去醉梦楼吧,顺便听歌曲儿什么的。”

“你当都是你,这几个姑娘都在,去什么去!”

“太子爷,那地方就你没去过好不好,邹彬可是常去。”斜睇了对面的人一眼,殷陆离嘴角带笑,写满了促狭。

邹彬闻言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否认,“我没有。”

见宜芳狠狠瞪着他,他又对着她重复了一遍,“真的,我没有”

“那你每次和逸王爷那些人都在什么地方鬼混啊?”冲着戚安定挤眉弄眼,殷陆离示意他别打断。

“他们去找姑娘,我在外面等着。”邹彬说了一句,言毕就红了脸,他不喜欢那些风尘女子,所以不愿沾染。

宜芳生气不是因为吃醋,他解释也不是因为怕她吃醋,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哟哟,你还真是没意思,”殷陆离转过头又看着邹彤,语气依旧玩世不恭,“你呢,你不会也像你阿兄一样没意思吧。”

小姑娘听着他们这些烫耳朵的话,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呢,忽然被点了名,哭丧着脸道,“我我比他还没有趣儿。”

一句话就把殷陆离逗笑了,他见过的女子大部分都比较泼辣外向,像邹彤这样的倒是少之甚少。

“那你想去么?醉梦楼!”

没有拒绝,邹彤瞠大了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那地方我怎么去?”

“扮成男人啊,我偷偷带你去,咱们就听曲儿喝酒,不做别的,可有意思了。”

“那我也想去!”宜芳附和着,弄得安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醉梦楼她是去过的,所以并不感兴趣。

眼见话题越聊越偏,戚安定对着邹彬道,“他都要带你妹妹去伎馆了,你这个当兄长的怎么也不管管?”

叹了口气,少年对他似是很失望,又有些恨得牙痒痒。若是有人敢带他妹妹跑去勾栏瓦舍听曲儿找乐子,他非要打折对方的腿不可。

幸好裴祐没那么荒唐,可旁边这位就不一定了。

他戒备地看了荀域一眼,却见对方一直不出声,老老实实吃饭,没心没肺极了。

“他这个兄长有与没有根本没区别的,一点儿都不懂护着妹妹,”殷陆离翘着二郎腿,不愿理会邹彬,只对着邹彤继续,“不如我做你阿兄吧,日后有什么事儿,我来罩着你。”

一餐饭吃下来,众人完全猜不透殷陆离的心思,邹家兄妹回府后,安定一行又把宜芳送到了睿王府,他见此处离苏相家不远,竟动了翻墙的心思。

可看了看荀域和妹妹,又有些不放心。

思来想去,戚安定憋出一句,“你们在这儿等我,我有点儿事,去去就回。”

“什么事,不能带我一起么?”安宁没想到阿兄这么不靠谱,她可不想跟荀域待在一块儿。

“内急。”撂下这么一句,戚安定匆匆走了。

见小姑娘气得直跺脚,荀域语气悠悠地说到,“别看了,他去见苏大姑娘了。”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个方向可不就是苏府么。

第98章 贪心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8章贪心荀域带着她去了旁边的包子铺,为她叫了一碗腊八粥。

年下各家都准备了腊八粥,有些大的酒楼还打算在腊八当天施粥行善,包子铺虽然小,但灌汤包配上这小碗甜糯的粥品,味道着实不错,所以常年都有。

见她依然抱着胳膊搓个不停,荀域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青松少年低头舀了一勺,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安宁知道是太甜了。

“荀域”许是两人一直这样有些尴尬,又或许是她想为了那日拿他当人肉脚垫的事情解释一下,安宁开口,才喊了他的名字便继续不下去了。

她不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可总不能说你之前负了我,所以现在一切都是活该吧?

“怎么了?”见她又不说话了,少年抬头,那张白净的脸浸在夜色里,沉是沉了点,却意外有种阴柔之美,像是松林染雾,说不上温柔,倒也不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要是为了那日的事儿就不用说了,是我拖累了你。”复又找掌柜要了壶茶,安宁看着那沾上茶渍的杯子连眼前的粥都不想喝了,可他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她认识的荀域何时那么接地气儿了?

他有洁癖,又孤傲,哪怕寄人篱下也总端着个劲儿,在冷宫那几年,安宁总恨自己傻,被他表面上的铁骨铮铮给骗了,若真是死不低头,怎么利用起她时骨头就这么软呢。

荀域说好听了是有城府,说不好听就是渣嘛。

但重活一世,好多事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且因为太过细小以致于刚开始完全意识不到,待发现的时候已太晚了,都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改变而引起的,还是他原本就这样。

安宁有些懵。

“你不生气么?”试探着问了一句,安宁用那碗粥暖手,小脸儿藏在两件披风的风毛里,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可怜巴巴的,叫人能生她什么气。

“生气,等哪日有机会,我一定要宰了戚安逸。”

“那苏锦绣就要守寡了。”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忧,安宁忽然在意起二王兄的命来。

“所以,你是要我把这对儿夫妻一起送走,合葬?”思考了下,荀域点点头,“也行。”

安宁从没想过要他们死,她在冷宫里待过,知道比气死,没有希望地活着才更怕。

自己那时是一面恨他一面惦记,求而不得所以循环往复,若是一开始就死心了,兴许早就解脱了。

“不行,我想叫她受些折磨。”

荀域看了她半响,到最后都叫安宁有些发毛了,小姑娘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我脸上粘东西了?”

“宁儿,有件事我想问你。”

少年沉声,神色凝重,安宁不知道他要问什么,莫名就紧张起来,手心儿攥着帕子不敢应。

“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他们不是在说苏锦绣么?怎么又绕到他身上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那么问了,自己讨厌他讨厌得这么明显么,居然都写在脸上了?

她自己不觉得啊。

“北国虽然冷,但屋子里有地龙,冬日里烧上炭火也暖和得很,倒比你们南国舒服。下雪的时候你见过雪么,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安宁被他说得鼻子发酸,心里大骂他就是个骗子,胭云台没有炭火,比南国冬天冷多了,而且就算是有,屋子里也干得要命,她从前跟康氏抱怨北地不够湿润,还被她嫌弃矫情。

摇了摇头,安宁把眼泪咽进肚子里,“没有看过,但是我有哮症,不能见柳絮,你是知道的。”

“我阿兄跟我说,北地风沙大,不适合我。”

皱了皱眉,荀域倒是忘了她的病,可他该怎么解释雪和絮不一样呢,“所以你认真考虑过是么?”

“没有没有,我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不喜欢你,我阿爷和阿兄也不想我和你走得太近,他们这么说我便记下了,想着来日你要是不死心,也好拒绝但这也不全是托词,你明白么,我到了北国,会保不住命的”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安宁又打断道,“还有还有,你以后要娶很多人吧,虽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我不能接受,可我有哮症,以后或许不能生孩子,万一生了你,你懂么,你做不到的。”

向她凑进了一点,荀域脸色越来越沉,可眸光闪亮,似有所期待,“北国现在是我叔父掌权,你怎么知道他日我一定能夺回王位?”

闻言一愣,安宁没有多想,只道,“你的意思,为了我,你可以不要王位么?”

苦笑了下,荀域不能答应她,他贪心,想兼得。

而小姑娘也贪心,想要他全心全意。

两者都没有错,只是暂时有些冲突,但要让她等到自己解决了康家又来不及,所以他苦笑,无言以对。

“所以啊,你就好好回去夺你的王位,何必纠缠我呢,我不想离家,我舍不得阿娘和阿姐,你瞧我阿姐也不用和亲了,我们姐妹以后可以一起作伴”

少年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听到最后一句,像是灰烬忽然撞见了一时火星字,腾地复燃了。

戚安康。

“我看得出,姐夫很喜欢很喜欢我阿姐,他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而阿祐对我也很好,所以荀域,你若真喜欢我,便成全我吧,不要再惦记让我跟你回北国了。”

不论他是不是认真的,她这样拒绝都没有错。

“蒋云深是喜欢你阿姐,但你阿姐幸不幸福就不一定了。”

“胡说!你干嘛咒我阿姐。”

“我的意思是,万一她不喜欢蒋云深,而是”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戚安定跑了过来,少年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也不知在苏家是不是吃了糖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看了看安宁,安定牵起妹妹的手,“等冷了吧,走,阿兄带你回去。”

抽回手,安宁哼道,“阿兄你身上太臭了。”

闻了闻自己身上,他刚从苏锦棠的闺房出来,小姑娘房里香极了,怎么可能臭。

“你不是内急么,嗯?”

第99章 贼船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9章贼船邹府。

邹彤跟着兄长回到内宅,见主屋的灯还亮着,知道父母定是还在等他们。

拉了拉邹彤的衣角,小姑娘怯怯道,“阿兄,你”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淡淡地回了一句,怕妹妹误会,又补充道,“不是因为宜芳县主。”

听他在提到宜芳县主时声音忽然小了下来,邹彤忍不住笑了下,“宜芳县主挺好的,她待我很不错,虽然脾气有点儿大,但绝对不是坏人。”

哼了下,邹彬对她的话明显不认同,那样脾气都不算大,什么算?

“她不是难道我是?”

“阿兄也不是,你最孝顺听话,和县主都是好人,两个好人在一起,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的。”

脸颊发烫,邹彬从不知这个不善言辞的妹妹还会哄人,定是这几日跟着那两个娇纵的贵女被逼的,心里生了小小的恻隐,父亲说的对,若他们家再兴盛些,兴许就不用看人脸色了。

他也不用怕宜芳

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那个柳叶弯眉的剽悍少女,邹彬叹了口气,又道,“你回去吧,我跟母亲说,省得她见着你又要生气。”

邹彤闻言如获大赦,可见老话说的没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阿兄跟着这些正直少年郎待了几天,便知道护着她了。

对他行了个礼,小姑娘踩着碎步跑回了自己院子。

邹彬走进父母的院子,早有仆从候在了外面,替他掌灯照路,将人迎进屋里。

“彬儿回来了。”邹夫人笑意盈盈,放下手里的茶盏,上前亲自替儿子解了披风,“你方才走得急,娘也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事儿,还要带上邹彤。”

“太子摆宴,三公主也在,所以叫我带了妹妹一起。”

一听是戚安定设宴,邹夫人的脸都要笑歪了,“好,好,哎,可惜顾家催的急,不然的话,瞧你和太子走得这么近,我倒寻思着等日后他娶了苏大姑娘,能不能把邹彤也纳了。”

邹彬一听便急了,忙道,“母亲万万不能动这个念头,太子殿下对苏大姑娘情深义重,之前一个苏锦绣还不够看么,前车之鉴懂不懂,您竟还想着把邹彤送进东宫。”

见他反应激烈,邹母赔笑道,“瞧你,我这不就是说说么,哪个男人不纳妾,像你阿爷这样一心扑在仕途上的人少,何况他是太子,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苏锦绣就是太着急了,不然要是肯等等,她姐姐身为太子妃,她出入东宫的日子不有的是,到时候近水楼台,还用得着巴结什么三殿下,真是个蠢的。”

听她絮絮念着,邹侍郎脸色有些难看,上前道,“行了行了,这朝堂上的事你别掺和,什么叫近水楼台,你知道哪个楼台近啊,算得准么,苏锦绣又不会未卜先知,哪知道她姐姐以后一定是太子妃,不然的话,她还不要从小巴结这个姐姐?”

苏锦绣就是想超过嫡姐,所以才另谋出路的。

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夫君了,邹夫人横了他一眼,“好好好,我不懂,你懂,你们父子有话便说吧,我去前头厨房给你们弄点儿宵夜吃。”

见人走了,邹侍郎甩了甩袖子,“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要是早知道咱们能跟睿王府攀上亲家,我会去求傅靖川么?”男人胡子都气歪了,他仕途不顺,本也是年纪轻轻就中了榜,可却外放回了原籍,前几年好不容易熬来了京都,可到了这儿才知道,天子脚下有的是达官显贵,他一个侍郎就是个屁。

且他不纳妾也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俸禄就那么多,打点关系往上爬还不够,哪有闲钱多弄几个糟糠的人口放在宅院里。

邹侍郎日日奴颜婢膝,生怕一不留神得罪了哪个,一辈子的努力付之东流不说,兴许还会拖累家人。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同乡,看着人家贵为驸马,哪怕没有官职在身又如何,就算那些人背后说他是靠媳妇儿吃软饭好了,可当面谁敢不敬?

所以邹侍郎攀上了这棵大树,本来以为傅靖川未必肯帮他,却没想到一顿酒下来,他提了几句从前的事,对方竟然邀他去了城郊的别苑。

不仅如此,还帮邹彬和逸王搭上了关系,从此出入大内视若等闲。

本以为自己儿子争气,同乡靠谱,他也算老来有福了,可没想到对方要他办的事越来越棘手,且邹彬日日都要应付那些纨绔子弟,也是头疼的很。

好在苍天有眼,半路杀出个县主来。

邹夫人不喜欢这门亲事,邹侍郎也不喜这个未来的儿媳,可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发现这件事里并不是全无好处。

对付一个女人,总比对付一只老狐狸容易多了。

“彬儿,依你所见,睿王府比公主府如何?”

邹彬明白他的意思,皱着眉道,“王爷虽是庶出,但到底是男子,可公主不过一个妇人,左右不了朝局。且驸马又没有官职,纵然羽林中郎将是他提拔上来的,但我总觉得,逸王也好,魏擎也罢,都是群乌合之众,驸马想做的事实在与他们无关,我不懂他把我放在那儿是做什么,兴许就是个幌子,阿爷,咱们怕是被人当枪使了。”

瞪大眼睛看着他,邹侍郎道,“那怎么办,他跟咱们说弄出灾荒,陛下就会开国库赈灾,虽然官未必能继续往上,但钱却是可以使劲捞,发发国难财,给你日后垫路,若他所求不是这些,又是什么?”

邹侍郎平日里都是听命行事,并未思考过这其中的问题,如今听邹彬一说,忽然觉得很对,叫邹彬跟那些人走得那么近,难道就只为了出入宫廷方便,放块破石头么?未免太兜圈子了吧。

“莫不是他想扶持逸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邹侍郎压低声音道,“对陛下取而代之?”

“我的天爷啊,他竟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难怪把你推荐给那个纨绔王爷,戚安逸可比戚安定好拿捏多了,吾儿,咱们是上了贼船了。”

拍着大腿,邹侍郎叫苦不迭,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现在想跑都跑不掉了。



第100章 权贵

邹彬倒是比他爹冷静,“阿爷,顾家的婚事应下来了么?”

邹侍郎沉浸在贼船将翻的痛苦中,哪有闲工夫理会邹彤的事情,摇着头道,“问你娘。”

“千万不能应下来,顾家式微,万一哪日出了事儿,根本不能拉咱们一把,阿爷,法不责众,若咱们家除了睿王府再搭上另一家权贵,驸马定然也会忌惮,日后慢慢脱身出来,兴许还能绝处逢生。”

邹侍郎被儿子说得眼睛放光,忙问道,“权贵?什么权贵?”

“殷家。”

中年男人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长年的钻营使得他发际线无限靠后,露出锃亮的脑门儿,如今在灯下就好像熠熠生辉的铜镜般,映出希望的光芒来。

“今日我之所以带邹彤出去,就是因为三公主有意将她介绍给殷二公子。阿爷,殷家是什么人家,殷国公战功赫赫,现在戍地都靠殷大公子,殷二公子留在京都,前途不可限量,又不用舞刀弄枪,绝对是良配,哪怕是做妾,都行。”

拳头砸在手心儿里,邹侍郎频频点头,“对对,哪怕是个妾呢,只要搭上了,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家不行,谁也逃不了。”

“只是阿爷,那些要命的勾当不能再干了,您得想办法跟驸马说清楚,能全身而退最好,大不了咱们将功折罪,就凭着这些关系,也不会把邹家赔进去。”

“对,你说得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又对邹彬嘱咐道,“彬儿,你可要对那个县主好一点。”

脸一红,没有吭声。

邹夫人回来的时候,邹彬已经走了,见儿子不在,妇人失望地“咦”了下,继而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连开都懒得开。

“彬儿呢?可是累了?”

“你明日带着邹彤出去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你瞧瞧那孩子,她每日出入大内,穿得还不如三殿下身边的侍女,像什么样子。”邹侍郎哼了一句,对女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来。

“怎么,可是她给彬儿丢脸了,这个死丫头,又不是没给她做衣裳,自从攀上了三公主这根高枝儿,连自己亲爹亲娘都不认识了,赶明儿我定要好好说说她,那苏锦绣就是个前车之鉴,三公主骄纵是出了名儿的,跟着她有什么好”

“闭嘴!”忽然呵斥了一句,吓得邹夫人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告诉你,你这几日对她好点儿,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什么胭脂水粉,珠钗环佩,去银楼多打几套,还有,不许应下顾家!”

邹夫人听着那流水似的开销一阵肉疼,捂着心肝儿道,“这是做什么,她都要嫁人了,那嫁妆还是一笔开销了,日子不过了么?”

“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一个娘儿们儿,问这么多干什么!”言毕拂袖而去,门板被摔得砰砰作响,邹侍郎去了书房,看都懒得看妻子一眼。

翌日一早,邹彤刚起床就被母亲叫到了房里,小姑娘战战兢兢,还以为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要挨骂,谁知妇人虽黑着张脸,但却是要带她去买首饰衣衫。

母女俩坐车到了凤银楼,掌柜不甚热情,只打发了小二招待她们,邹夫人看着琳琅满目的产品,只觉眼都花了。

反观邹彤却不像她那般没见过世面,毕竟她这几日常常进出大内,光宸佑宫妆台上摆着的就比这银楼台面儿上的东西金贵,更遑论那些镜匣子里装着的成套首饰。

安宁曾经送给她一盒东西,只嘱咐她不许叫母亲看见,担心邹夫人会夺了她的东西给邹彬做聘媳妇儿的礼物。宜芳前几日刚打劫了一番,可不能再让对方占便宜了。

所以邹彤什么都没说,倒是邹夫人一会儿摸摸这个金钗,一会儿又想看那个步摇,一面喜欢,一面对着价格皱眉。

想起夫君嘱咐自己的话,妇人把心一横,对着邹彤道,“快点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又不是没带钱。”

不远处的掌柜闻言轻哼一声,连眼皮都没抬。

邹彤看了一圈儿,对着柜台里面的一支纯金的雕花篦道,“我喜欢那个”

见母亲似是不高兴,小姑娘忙改口,“我只是喜欢她的样子,不是金的也行,因为三殿下有一支象牙篦,很好看”

话音刚落,掌故忽然开口笑道,“哎呀,这位姑娘真有眼光。”

觉得邹彤比她娘识货,男人肥胖的身子轻巧地挤过柜台,对着她献殷勤,“做这篦子的师父早年也是供职于大内的,后来告老还乡,一年就只做一批货,手艺精湛,东西自然不俗。”

听着他一通夸,邹夫人嘴角抽搐,像是被人架在了台子上的羔羊,掌柜嘴巴一张一翕,磨刀霍霍。

“我瞧着也不怎么样啊”

“那是夫人不识货。”还没等掌柜反驳,身后的少年忽然开口,把他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殷陆离跟着母亲出来闲逛,来到凤银楼正好看见邹彤,邹夫人见是国公夫人,忙不迭地行礼问安,脸都笑出了花来。

殷夫人不喜她,只对着邹彤淡淡一笑,小姑娘礼貌地福了福身子,看上去乖巧极了。

“邹彤妹妹,你若是喜欢,我买给你好不好?”殷陆离一双桃花眼在那簪子上扫过,痛快地招呼老板,“还有么,我家有一姐一妹,也想要。”

掌柜的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巧了,这篦子一共只得三支,一支金的,一支银的,还有一支玳瑁的,都归了公子了。”

邹彤不好收人礼物,忙着拒绝,可邹夫人却一个劲儿地拉她衣袖,只笑道,“这多不好意思。”

殷夫人皮笑肉不笑,淡淡开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给夫人买,我家这个混账小子出手最是阔绰,幸而是给邹姑娘,也不是便宜不相干的人。”

一句话说得邹彤和邹夫人都红了脸,看着那篦子就跟烫手的烙铁似的,根本不敢接。

“就是就是,你是我妹妹嘛,收点儿东西而已,怎么,三殿下送的你收,我送的你就不收了?”

第102章 堕楼人

小年日,南国街市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比白昼还要热闹三分。

临水的一座恢弘高楼宾客满座,哪怕京都四季如春,此处还是烧了地龙,楼内的舞姬一个个轻纱薄衫,更有甚者袒胸露乳,光洁的长腿晃来晃去,屋内的脂粉香被热气一蒸,熏得人愈发不能自已。

醉梦楼,顾名思义,取其醉生梦死之意。

作为京都最大的伎馆,这就是一座销金窟,英雄冢,即便是再不近女色的男人,只要进了醉梦楼,便休想全身而退。

相传曾有一个僧人行至此处,楼上的姑娘瞧着他生得俊俏,便生了挑逗的心思,换了寻常妇人的衣服说要给他斋饭,引他从后头角门儿进去,没出一刻钟便将那小和尚拿下了。

二人等不及在酒窖就翻云覆雨起来,只叫那日上桌的酒都含了浓浓的春意。

一袭白衣的少年郎倚坐在窗前,青色披风上绣团纹,玉白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仿佛眼前一切皆是庸脂俗粉,根本不配入他的眼。

解了披风,对面的人极有眼色地给他斟了杯酒,堆笑道,“殿下,这是小的从北国带来的,您尝一尝,味道如何?”

捏着那只琉璃盏,荀域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来,“有劳梁总管挂念,荀某不过一个质子,被送到异国任人折辱罢了,可不敢叫大总管给倒酒。”

言毕便将酒杯推了回去。

康家的总管,是康国公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时也是个身手了得的将才,只是与西凉一站时被敌兵废了一条腿,自此再骑不了马了。好在康家最终是赢了的,康云海从战场上把这个手下救了回来,梁戮这才捡回一条命,自此更为康家马首是瞻。

这样的忠仆,前几日来见他时还桀骜的很,可不过几日功夫,便奴颜婢膝起来了。

“殿下说笑了,殿下是君,咱是臣,不不不,小的就是个奴,给殿下提鞋都是小的的福气,何况是倒酒。”

见他把酒杯复又递到跟前,荀域视若罔闻,并不去接,“大总管,你是要逼我喝酒么?”

“不敢不敢”梁戮连忙把酒拿开,他想着这人也太难伺候了,本以为对方现在寄人篱下,生死都在自家国公一念之间,要不是为了成全大小姐的痴心,康云海才不会管他死活呢。

可事情在月余之前出现了反转,虎贲将军那个一向不问政事只会打仗的莽夫忽然要把女儿许给秦王,哪怕摄政王明里暗里提醒了他几次,对方都好像没听见似的。

大家都是官场上混的,谁还不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摄政王如今炙手可热,而荀域被流放异国,除非是脑子有病,不然谁敢跳出来帮他,即便是康家,要帮他也是有条件的。

然而自从虎贲将军蹦跶出来后,康家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纵使镇守一方的康家军根本不把这么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可除了甄家,前几日能够支配西凉戍地精锐铁骑的虎符又突然丢了,摄政王一时像是疯了一样全国搜查,都要把北国掀个底朝天了,愣是没找到。

那支部队人虽不多,却训练有素,能以一敌百,最要命的是,为首的将领只认符不认人,摄政王本来想的是即便自己指使不动康家军和虎贲将军旗下的人,只要两方坐山观虎斗,他也有把握赢。

待时机一到,用荀域的命要挟那瘫在床上两年不死的老匹夫,定能叫对方拿出传国玉玺。等禅位的旨意写好,不论这个侄儿回不回国,他都有把握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毕竟禁军听自己调令,再加上这支精锐部队,坐稳王位还是不难的。

但变数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朝中那些墙头草惯会见风使舵,现在竟愈发偏袒荀域了。

康云海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小小少年,竟然能决胜于千里之外,把北国朝堂搅得形势大变,他要是还像之前那样,别说女儿的姻缘,就连自家的富贵都保不住了,万一荀域靠着甄家夺回王位,那康家日后如何自处?

何况,还有个韩昭韩小公爷,那个惜字如金,冷漠至极的少年明明娶了康家大房的女儿,结果康云海这个侄女实在福薄,竟缠绵病榻,活不久了。

韩家一时要续弦,一时又要纳妾,康云海好不容易把兄长的庶女塞了过去,愈发觉得境况不稳,所以便派了亲信来,只希望荀域赶紧点头应下婚事。

笑了笑,荀域向梁戮伸手,“婚书拿来。”

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花来,男人恭恭敬敬把揣在兜里的白宣拿了出来。

那是他小时候父亲给他定的婚事,若知道有朝一日这东西不但不能帮自己的儿子坐稳王位,还会成为他的羁绊,也不知躺在病榻上的男人会作何感想。

外面的高台上忽然起了弦乐声,一个新来的清倌儿今日接客,老鸨特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叫绿珠记。

昔年石崇宠爱姬妾绿珠,在金谷园建崇绮楼,极尽奢华,单单留给绿珠一人。

只是后来石崇失势,赵王派人来索要绿珠,这个绝色的女子竟从楼中一跃而下,以死守洁。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那站在高台之上的清倌儿眼角一颗红痣,唱腔哀婉动人,似是早与绿珠合二为一,哀叹自己苦痛的命运。

本是一个极其可悲的故事,而在醉梦楼里却成了狎客们找乐子的一种方式。

“也不知绿珠若是没跳下去,落在赵王手里,要受怎样的挫磨呢……”

一个客人忽然喊了一句,笑容猥琐,引得周围哄笑声一片。老鸨适时开腔,谁出的价钱多,今日便能做回赵王。

“绿珠”就不用香消玉殒了。

随着乐声越来越急,女子一脚踏上高台栏杆,凭栏而舞,就在她即将落下高台的一瞬间,一个男人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她。

“恭喜徐二爷。”

起哄声四起,荀域在二楼居高临下看着这幕闹剧,少年一张脸上面无表情,修长手指紧攥着那张婚书,似是用力狠了,骨节都是白的。

第103章 皇子殿下好雅兴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103章皇子殿下好雅兴梁戮本以为荀域是要应下了,这才欢天喜地把婚书给他,可眼见着少年这么蹂躏那张可怜的纸,他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

当年康国公第一次带女儿康映珠到大内,小姑娘虽年纪不大,但礼数周全,引得陛下连连称赞,他身边的观星祭祀更是直言康家小姐命格非凡,天下贵人,有母仪之相。

陛下当时笑了笑,只道待吾儿长成,若二人有缘,可与康家结为秦晋。

而这“订婚书”上写下的与其说是承诺,更像是一则谶语。

昔日纵然沦落异域,也定不叫明珠蒙尘。

复又看了一眼那短短一行字,荀域知道父皇不过是拿康家给自己当退路,若有朝一日他龙困浅滩,可以用这个婚约许诺康家,拉拢其为己用,更希望康云海能尽一尽君臣之谊,对他不离不弃。

只是北国的陛下没想到,自己如此器重的康家,根本不是什么忠义之辈。

从他身染“怪疾”开始,康云海等一众朝臣便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也就是因为他们的纵容和怯懦,才导致荀域的叔父轻而易举就当上了摄政王,渐渐在朝堂上一呼百应,连荀域这个太子也不放在眼里,说送走就送走。

“康国公不觉得此时才把婚书拿出来,有些太晚了么,或许他老人家应该一早就把女儿许配给我,也免去了我这一年颠沛流离,再说,当日国公不出手,难不成是想把康姑娘许配给我叔父么,那待我回去,是否要叫她一声婶母,尊称国公为国丈?”

梁戮汗都下来了,他这些年跟着顺风顺水的康家光享福了,那些锐气磋磨得半点儿不剩,最会的就只有察言观色,可是毕竟出身武将,嘴皮子又不行,再说,这偌大的北国,需要他哄的也没几个,他就是想练也练不出来。

“怎么会,殿下莫要误会,哪就成国丈了,得您继位,娶了我们姑娘,那才能是国丈”

“哦,”荀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似笑非笑看着他,“不是国丈啊”

再一次懵了,梁戮想说他家主子就是想做国丈,但这么绕来绕去,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既然康国公的国丈梦还要依仗我,那现在就不要讨价还价了,这婚书我留下,待事成了,总不会亏待康家和康姑娘就是了。”给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承诺,荀域起身做势要走。

他当然知道康云海打什么算盘,刚开始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叔父有几分实力,看着皇家落魄,根本不想女儿搅合进去,可后来康映珠非他不嫁,而叔父对这些老臣又一味打压,康家日子想必不好过,这才希望逼着他应下婚事,想着日后成事自家还是功臣,总不能身先士卒,到最后做赔本买卖。

可他实在对康映珠无感,他见过那女子,实非善类,看上去无甚城府,然而心机极深,善妒又虚荣

“殿下,您,您不能把婚书拿走啊”梁戮边帮他把披风披上边劝道,没了婚书,康家日后怎么邀功。但现在也不好去抢吧,只能哄着他。

“怎么,我还会赖账不成,我若是不应,直接撕了就是了,梁总管不用担心,回去告诉国公,他的恩情荀域记着呢,只要康家能尽到臣子职责,他想要的荣华富贵,我都给。”

梁戮叫苦不迭,等着签字画押的“借条”就这么叫人拿走了,关键是钱还没还,他回去怕是要被大姑娘撕了。

康家从占有绝对优势到现在不得不帮荀域,竟不过就是一出绿珠记的功夫。

把荀域送走后,候在外边的舞姬鱼贯而入,梁戮并不记得自己方才竟叫了这么多人,可想要轰已经来不及了,为首一个长腿细腰丰乳肥臀的女子一屁股坐在他身上,犹如一条蛇似的缠着他,左右几个又是给他搥背又是给他捏腿,还有几个剥了果子递了酒水送到他嘴边,简直叫人毫无反抗之力。

反正差事办砸了,回去还不知是死是活,倒不如醉生梦死一把,梁戮想着自己这辈子,若是当年自己没有摔断腿,而是和韩昭的父亲韩隐一起驻守西凉,兴许现在也能弄个国公当当,那还至于受这等闲气。

果然是人生如梦,万事皆空。

荀域走到醉梦楼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了。

一个俊美的少年正被一群舞姬围着,嘴里一面说着今日不方便改日再来陪你们喝酒,一面对着他求救。

眉头皱成一团,走过去把人拖出来,荀域咬着牙道,“戚安宁,你疯了,跑这儿来做什么?”

言毕又看了看周围,神色愈发阴沉,“就你一个人?”

安宁扶正自己的襆头,“对啊,我一个人怎么了,我又不是没出过宫。”

“我找你有事,去暖香坞没见着你,厉雨说你出宫了,所以我就来了。”那个冷面护卫自从上次去宸佑宫被她轰出来之后,这次见她时态度更差了,爱答不理,一句话就像是从牙缝挤出来似的,气得她恨不得打掉他几颗牙,好叫话说得快些。

“什么事,等不及我回宫再问么,厉雨呢,怎么没叫他跟着你?”把她拉到了一边,这个小丫头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张招人的脸么,还非要出入这种声色场所。

“急事,厉大爷太凶,我可不敢使唤他,他说你在茶档,我去了,只瞧见了凌风,是他告诉我你在这儿的。”

嘴角一阵抽搐,凌风,凌风。

“皇子殿下好雅兴,你常来么,听曲儿,喝酒,还是狎妓?”酸了一句,安宁往里瞧了瞧,从前他也带她来过这儿呢,醉梦楼的酒很甜,点心也特别香,比皇宫大内也不差,她实在很想再尝一尝。

“都不是,你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凌风那个傻子也不懂跟着你?”

两个人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刚出了门儿又退回来,荀域把她拉到角落里,自己则背对着来人。

安宁几乎要吓死了,戚安逸,她差点儿忘了,她上辈子就是在这儿被戚安逸捉见,追了好几条街。

第104章 娇

“不用怕。”荀域安慰着她,稍稍转头瞥了一眼那行人,“等他们进去了咱们就走。”

“好。”安宁与他离得极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闲工夫注意到他披风的带子没有系好。

“你看什么呢?”低头看着她,却见小姑娘把手伸进了他的领口,两指一夹,便把那封婚书夹了出去。

“这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抢回来,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戚安逸的声音,“诶,殷二公子!”

两个人闻声望过去,只见桃花眼的少年脸色都白了,他把身后的人藏了藏,挤着笑拱手道,“逸王爷”

“殷二公子好兴致啊,带了朋友一起来么,这位是哪家的公子?”往他身后看去,那人看上去眼生,可生得眉目清秀,叫戚安逸好生喜欢。

“是邹彤!”安宁认出了殷陆离身后的人,小声惊呼,“这丫头怎么那么好骗,竟然跟他来这种地方。”

荀域觉得她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拉起安宁的手就往外走,“行了,你别管旁人了,要是叫你阿爷知道你来了这种地方,他又要罚你禁闭了。”

“不行不行,要是叫邹家人知道邹彤来这儿,他们会打死她的,你不知道,她胆子小脸皮儿薄,在家里又不受宠我要去救她。”从荀域手里挣出来,安宁故意把旁边桌子上的酒打翻了,引得那桌的客人对她一通谩骂。

“宁儿!”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戚安逸正想尽办法把殷陆离身后的人拉出来,忽然听见这声音,转头刚好看见戚安宁。

四目相对,安宁拉起荀域拔腿就跑,反应过来的少年招呼一声,带着同伴就开始追。

他终于逮到这个死丫头和那个质子的把柄了,一定要抓个人赃并获。

大街上的行人和铺子被前后两拨人撞地乱七八糟,安宁看着牵着她手的少年背影,只觉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没有成为那个冷漠的帝王,而自己依旧是南国宫廷最受宠的小公主。

两个人在偌大的宫廷彼此相伴,他帮她打发了所有无聊时光,带她偷溜出宫去玩儿,给她买糕饼和糖人儿,寻了话本儿给她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会任由她把自己刚写好的文章撕得稀碎,就因为比答应她去御花园的时间晚到了半刻钟

他一生气就连名带姓地喊她戚安宁,然后便不再理她,非要她先求他才行。

可若她不是那么任性的时候,荀域也会捉弄她,然后揉着她的头发问,戚安宁,你怎么这么娇。

至于是娇气娇柔还是娇美娇媚,她倒是从来没深究过。

两个人才跑出了一条街,安宁便受不了了,赖在原地一步不肯走,“荀域我不能跑了,我喘不上气”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有哮症,再不可能跟他跑三条街了。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戚安逸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只要他捉不到咱们两个在一块儿,阿爷那儿就不会信他。”指了指一边的巷子,安宁弯着身子扶着腰,“我藏进去就好”

“不行。”荀域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巷子,她一个小姑娘藏在里面也太危险了,万一遇上个酒鬼醉汉什么的怎么办,“戚安逸那些人没个轻重,要是欺负你呢?”

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荀域朝不远处看了看,见那群人追上来了,情急之下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

那间破庙。

顺着那条窄巷跑出去,果然是上次和厉雨见面的地方,荀域带着她藏进了香案下面,带起的灰尘呛得小姑娘咳了老半天。

直到有人声传来,安宁捧着香囊捂在嘴上,大气儿都不敢出。

那些人在庙里转了两圈儿,见黑灯瞎火的实在不像有人的样子,这才走了。

二人长舒了一口气,安宁从香案下钻出来,映着月光,荀域见她的襆头掉了,额前碎发散落,鼻子上还沾了灰,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想要帮她擦一擦,却被她一下躲开了,复又拿出那张纸晃了晃,“这是什么?”

荀域哑然,无奈地笑道,“跑成这样还没松手?”

“不是重要的东西么,不重要为什么贴身放着?”打开那张纸看了下,熟悉的字句跃入眼帘,安宁愣了半天。

从前康氏总以这份婚书为荣,她虽没亲眼见过,但常听对方念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且那些新入宫的姬妾也总用这句话巴结她,更有甚者唤她作明珠皇后。

简直令人作呕。

“昔日纵然沦落异域,也定不叫明珠蒙尘……”喃喃着纸上的话,安宁心里的失落酸涩几乎要溢出来了,他没有给过她婚书,她不过是一个妾室,纵然位列贵妃,也只有一道圣旨而已。

后来被打入胭云台,圣旨又收回去了。

“不重要,一封婚书罢了。”荀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宁回过神,似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婚书还有不重要的,你都订婚了干嘛还要来招惹我?”将东西塞回他怀里,小姑娘控制不住地鼓起腮帮子道,“继续捂着吧。”

少年眼中猝然有了一丝笑意,只是没有拆穿她吃醋的事实。

“其实也不算是订婚,你见过谁家订婚写那么隐晦的,不过是我阿爷想牵制康家,许了他们一个念想,算不得数。”

“那也不是空话啊,康家是谁?”明知故问,安宁像是捉住夫君把柄的小媳妇,咄咄逼人,“你要娶他家女儿为后么?”

“康国公手握重兵,他家长子戍守在南北国边界…”将国内的局势与她一一道来,甄家镇守蜀道,韩国公家原先是在西凉得的战功,而禁军被他叔父牢牢攥着,北国的天下是马背上打来的,也在马背上变得四分五裂。

“你阿爷是一早就预示到他们会功高震主么,那为什么不把兵权收回去?”

“哪有那么简单,行军的人最忌飞鸟尽良弓藏,所以哪怕无仗可打也死抓着兵权不放,我阿爷没生病时尚能让他们互相压制忌惮,可我阿爷病了,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北国便只剩内乱了。”

第105章 我保证再不见荀域

安宁细细听着,不论荀域对自己是不是真心,他不喜欢康映珠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从前他连这个皇后所居的未央宫都不愿踏入半步,哪怕康国公隔三差五就要问候一下女儿近况,可荀域就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以至于后来那些依附康家的朝臣催促他尽快要个嫡子的时候,他竟在大殿上当着众人的面儿回了句,中宫生不出。

气得康国公病了月余,连府门都没出。

想着那些往事,安宁忽然觉得荀域这人不老实,他对康映珠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为什么偏要作戏玩弄自己呢。

许是她好看吧,明珠皇后的样貌可叫人不敢恭维,肤色泛黄,细长眉眼,身材不算丰满,但也远谈不上瘦削,就是保养得好罢了,才叫人看不出她比荀域大了三岁。

且康映珠嘴碎,任何人只要一进她的殿便要听她唠叨个没完,仿佛这女子肚子里有说不完的话,乌泱乌泱往外冒,闭上嘴便要把自己憋死了。

云开后来跟自己说过,宫里死的那些孩子多半都与康氏有关,荀域不给她生子的机会,她便叫所有人都生不出。

所以那句母仪之相都是骗鬼的,难怪荀域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占星祭祀割了舌头,然后五马分尸。

对外的说辞更是讽刺,说他“泄露天机”。

“那你怎么不把她塞给你弟弟?”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事情,安宁觉得以荀境的样貌,跟康映珠倒是挺配。

“你怎么知道我有弟弟?”愣了一下,他记得自己没有跟她提过。

“凌风啊,凌风告诉我的。”安宁说得坦然,不像是撒谎,荀域捏着拳头,心想若不是那混账还有用,他现在就割了他的舌头,叫他永远都别开口了,反正他也不会说话。

“这位康姑娘生得其貌不扬,我弟弟瞧不上她,荀境跟我生得很像,高高瘦瘦,很英俊。”

不知道他是想要夸谁,安宁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可又不好质问他。秦王哪里俊了,还高高瘦瘦,他不该是个胖子么?

“我把虎贲将军的女儿介绍给他了,两个人一见倾心。”

这一回安宁更不淡定了,那个出身武家却喜欢诗词歌赋,成日里伤春悲秋的甄若扶竟然嫁给了荀境?她不应该是荀域的美人么,上辈子就是因为她没了孩子,才害得自己进冷宫的。

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正说着,外面忽然灯火通明,几个人提着灯笼冲进来,照得安宁几乎睁不开眼。

“抓住了!”

一个汉子高声喝着,兴奋得好像捉到了跟旁人苟且的媳妇儿似的,荀域把安宁护在身后,这才发现又是京兆尹

中年男人有些崩溃,逸王告诉他城内进了刺客,叫他带着巡防卫严查,万一在这小年夜出了什么事,陛下龙颜大怒定要将他革职查办

与此同时魏擎也得了命令,守着宫门就怕安宁和荀域偷溜回去。

京兆尹害怕,带着人仔细搜查,终于在破庙找到了二人。上次他们说自己是北国的皇子,南国的公主,可这次逸王说他们是刺客,京兆尹认不出,只得再次夜扣宫门。

“阿爷,你可要好好管管三妹妹,她一个女孩子家,偷溜出宫去也就罢了,竟然还跑去伎馆,若不是被我看了,她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丑事呢,呵,还是跟一个质子”戚安逸跪在一旁眉飞色舞地说着,一点儿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你胡说,我什么都没做!”安宁倒不怕他,反正阿爷又不会罚自己,就是觉得他那条舌头碍事,想要抻出来剪碎了喂狗!

“什么都没做?那你怎么解释你们两个为什么在醉云楼,又为什么要跑到破庙里,衣衫不整的,头发都乱了。”

啪地一声,一直没有出声的男人狠狠拍了下桌子,戚长安沉着脸,吓得所有人都噤了声。

“到底怎么回事?”扫了一下跪在地上的三个人,目光最后停留在荀域身上。

少年抬头,哪怕是认错,态度依旧不卑不亢,“是我骗三公主同我去醉云楼,说那儿有好吃的点心,还能听曲儿”

“哎呀,瞧咱们殿下这点儿出息,殿下想吃什么膳房不能做,若是真想吃外面的,知会奴才一声,奴才去买就是了。”添福一个劲儿给安宁使眼色,叫她千万不要说话。

“瞎说,吃点心用得着去破庙么?我们在外边等了那么久你俩都没出来,一定是做了什么。”戚安逸话音未落就被茶盏砸破了头,见是阿爷砸的,连哎呦都不敢。

“来人,脱去上衣,用藤条,打!”

戚安逸对这个处罚很是满意,只觉不辜负自己一晚上的辛苦。

“还有逸王,送去皇陵,等到明年春日成亲时再滚回来,你要是敢把那些污言秽语胡说出去,就等着提早见列祖列宗吧。”

“阿爷!您不能这么偏心,为了妹妹名节就罚我,我不服”羽林卫上前拖住男人往外走,他眼瞧自己获救无望,又改了说辞,“阿爷我错了阿爷,我这个德行,祖宗看见我,会过不好年的阿爷!!”

声音越来越远,许是有人堵住了他的嘴也说不定,安宁此刻没心思管他,藤条沾了凉水,几下就把荀域的背打得皮开肉绽,少年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却是要疼死了。

“阿爷我错了,你不要打他,是我要他带我去的”

见她跪在地上摇着父亲的袖子,添福赶忙上前去劝,“哎呦三殿下,您就少说两句,莫要火上浇油。”

被戚长安瞪了一眼,内侍官老老实实闭了嘴,爱莫能助。

“给朕继续打,往死里打!”

“别,阿爷,您别打他”安宁看了眼荀域,把心一横,“阿爷我保证,我再不见荀域了,也不跟他一起胡闹了好不好?”

“戚安宁!”跪在地上受刑的少年忽然喊了一句,眼神阴骘,仿佛比起挨打,他更怕的是安宁这句不见。

“这可是你说的,再不见他,阿宁,你若是再骗父皇,朕就把送回北国。”抽回袖子,戚长安对着行刑的人道,“打满二十,送去行宫严加看守,不许他再跟任何人接触,留口气就行。”

第106章 说客

受刑后的荀域被送出了宫,而安宁则被关了几日禁闭就放出来了。

过年的时候,邹彤和宜芳入宫来看她,恰好碰见安康和纪嬷嬷。

年长的女使长吁短叹,骂她又舍不得,可那些嘱咐的话不说又不行,“年节事情多,皇后殿下忙不过来,特意嘱咐老奴过来跟公主说一声,可不能再胡闹了,你都是订了亲的人,怎么能跟一个质子走那么近,还跑去哎。”

纪嬷嬷觉得提起“醉梦楼”三个字都觉得污秽,只用了一声叹息替代。

“再说,你叫裴公子知道了怎么想?”

“我又没跟他做什么,好了嬷嬷,你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了,我关禁闭这几日阿爷日日派人盯着我写女训,我手都要断了,好不容易出来了,芸姑说我,你也说我,还有没有完了。”安宁知道自己错了,但并不觉得跟裴祐有什么关系,她就是后悔那日没把正事问了。

他说阿姐不喜欢蒋云深,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什么叫没做什么,公主还想做什么,又是伎馆又是破庙,你阿娘听了好几夜都没睡呢。”纪嬷嬷不喜荀域,总觉他带坏了自家的乖囡,打一顿算什么,就该即刻赶回北国。

瞧她捂着耳朵不说话,纪嬷嬷觉得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应该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好了,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长公主开春就要出嫁了,所以今年的压胜钱给的多些,你阿娘怕你吃醋,也给了你同样的。”

“想吃什么样的糕饼买不到,嗯?”

递给她一串用彩绳穿着编成龙形的钱币,嘴里还默默念着,“愿我们殿下从此平安顺遂,再不会被那些邪祟招惹祸害了。”

安康听了也在一旁帮腔,笑道,“瞧瞧,阿娘真偏心,她要来年春日才嫁呢,岂不是要多给一份。”

“来年我出嫁时,阿姐估计都生娃娃了,到时候我把我的钱都给甥儿,行了吧?”不知是赌气还是试探,安宁忽然说了那么一句,气得安康脸都红了。

纪嬷嬷倒是笑开了花,长公主若是生下孩子,那皇后还不得高兴坏了。

“坏丫头,亏得你禁闭时我还替你求情,我瞧你就是女训抄得太少,什么话都敢说。”安康想拧她的嘴,可是碍于还有旁人在殿中,便直接站起来走了。

一并离开的还有纪嬷嬷,邹彤对着二人行了个礼,宜芳则等不及跑到安宁跟前要她给自己讲在醉梦楼的所见所闻。

满脸怨念地看着邹彤,安宁觉得自己实在冤枉,她不过就在醉梦楼门口晃了一圈儿,还不及从前呢,酒也没喝饭也没吃便被人拉着跑,什么仇什么怨。

小姑娘心知肚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来,“这是殷家送的聘礼,一共三个,咱们一人一个。”

打开一个精巧的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三支篦子,宜芳虽然喜欢奢华,但也知道那金的该留给小姑子,所以便拿了玳瑁的那支,留给安宁一支银的。

“春樱,你梳头厉害,快,帮我梳个能簪篦子的发髻。”招呼着安宁的丫鬟,宜芳一屁股坐在妆台前,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我阿兄前几日去县主家拜年,还带着县主去放烟花了。”解释了一句,邹彤不敢叫宜芳听见,声音压得极小。

“呵,你们的夫婿体贴,有送烟火的,有带着逛窑子的,只有我,过年前一天还在抄书!”横了她一眼,安宁托腮,“你阿兄也常去醉梦楼吧,待会儿让宜芳去问问他醉梦楼好不好,看他怎么答,笑,笑个屁!”

拉着她的手哄着,邹彤垂着眼角,愈发可怜,“殿下对不起,殷陆离和我说了,叫我向你赔罪来着,你放心,他已经偷偷去看过荀域殿下了,还送了好多药,就是行宫有点儿冷,人还有些病恹恹的。”

“活该!”谁叫他非要逞英雄护着她的,安宁越不想跟他有瓜葛,他就偏要凑上来让她觉得自己欠他的,这种感觉叫人心里难受极了。

好比一个人欠了你一笔巨资还不上,非要跑到你家当牛做马碍你的眼,叫你骂也不好骂,忍又不愿忍。

他就欠冻一冻,让脑子清醒清醒。

狐疑地看着她,邹彤问到,“殿下,你生气不是因为心疼荀域殿下么?”

瞠着眼儿瞪着她,安宁张牙舞爪的,像是只气急了的猫儿,“我心疼他做什么,你没听姑姑说么,我都和阿祐定亲了,我心疼的是我自个儿。”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不远处的宜芳就好像没听见似的,她这人就一个好处,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不愿意掺和,又不是多大的热闹,戚安宁就算对不起裴祐也是裴祐活该,谁叫裴祐不喜欢自己。

邹彤也不懂她气什么,只耐心道,“殿下,我不知道你和荀域殿下到底怎么回事,只是你既然对我好,我便也要与你掏心挖肺,我与殷陆离定亲前彼此心里都没有什么人,两个人谨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慢慢相处,倒也觉得不错,没尝过轰轰烈烈,便甘愿平淡。”

“可若是心里有了人,一起牵着手跑了数条街,刚停下来或许会觉得舒坦,但时间久了,还是会怀念跑的,散步什么的,感觉总是不一样。”

被她噎得没话说,她不懂这平日里闷不做声的小丫头一旦说起感情的事竟然头头是道,难不成只跟殷陆离待了几天就大彻大悟了?

“何况,这对裴公子也不公平”

“还说是为我好,北国什么样你不知道么,那儿那么乱,你要把我推到火坑里么?”

“荀域殿下说了,他会护着你的”

言毕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戚安宁逮住了她的错处,气哼哼指着她道,“邹彤!我就知道,这些话都是荀域教给殷陆离,他又教给你的对吧!”

这个王八蛋,仗着殷陆离欠他人情,身在行宫还能叫人给他做说客!

他到底是有什么目的,若是寻个依仗,不需要费劲把自己骗去北国吧,戚安宁身上又没什么好图谋的。

第107章 身外之物

邹彤和宜芳出来的时候,殷陆离就候在外面,急着把小姑娘拉到一边,也不怕被人瞧见。

“怎么样,说通了么?”

摇了摇头,邹彤嗫唇,怯怯道,“我我说漏嘴了。”

“你”殷陆离本想说她笨,可是看她那样子又心软,只攥了攥拳头,把话咽了回去。

“她又不会说瞎话,再说了,你们叫她去劝安宁,是想要安宁干嘛,退婚么?你们有没有想过她的处境啊,婚事对于姑娘家本来就重要,纵然她是公主也不能出尔反尔吧,那叫旁人怎么看她,再说,她不想嫁去宫廷做一只勾心斗角的金丝雀有错么?这个北国的皇子也太坏了。”宜芳把邹彤拉到身后,护着小姑子骂殷陆离。

幸好她不用嫁给他,像这种脑子拎不清还特别有主意的,倒不如邹彬那样一根筋的好。

一旁的少年见自己的未婚妻护着妹妹,倒也不敢多言,哪怕被殷陆离愤愤骂了句窝囊,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回程的路上,邹彬先把宜芳送到了睿王府,临别之际,他终是憋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你那么帮三殿下,是为了裴公子么?”

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宜芳没有半点儿被吃醋的愉悦,冷哼道,“我犯得着么,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不是说天下女人死绝了都不娶她么,她可是有骨气又记仇的,裴家如何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对了,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总去伎馆?”

邹彬被她问得语塞,一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吞了吞喉咙道,“去是去过,但我没有”

摆摆手,宜芳才不在意,“我告诉你,你之前做了什么与我没关系,可既然跟我订了亲,你若还敢跟外面的人不清不楚打我的脸,我睿王府上下定叫你邹家鸡犬不宁。”

“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只要你花自己的钱,可你家明显没钱,我的嫁妆丰厚,比你聘礼多十倍不止,婚后若你想要狎妓也好,纳妾也罢,我都会默认是在花我的钱。”

“花我的钱养女人是什么下场,你要是愿意试”

邹彬汗都下来了,他本来也不是沉迷于声色的人,何况这局开场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他先出招,怎么被反杀了呢?

别家女人吃醋也这样么?动刀动枪,喊打喊杀?

待在车上的邹彤把一切都听在耳朵里,她想起宜芳之前跟她说的,要她找个厉害的夫婿,这样以后在母亲面前便不用怕了,如今她得偿所愿,只是不知母亲面对这样的媳妇,可有半点反抗之力。

人常说善恶到头终有报,确实是没错的。

不知道那位半生坎坷的皇子费劲心力,是否只是想余生过得好一点,若真是如此,她倒觉得安宁想要的除了荀域,无人能给。

裴祐温吞,像她那样骄傲的女子,纵使不愿做笼子里供人赏玩的雀鸟,与人争宠吃醋,可也不该圈在宅院之中,相夫教子,和一个平庸无趣的夫婿相敬如宾。

金风玉露一相逢,才能胜却人间无数,不然风吹无痕,露水蒸逝,庸庸碌碌一辈子,又有何意义呢?

平淡,是一种退而求其次,而不是所有人的首选。这一点,是她认识殷陆离之后才明白的。

简陋的宫室里烛火熹微,偌大行宫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稍微发出点声音都有很大的回声。

荀域拨弄着那一捧烛火,光影摇晃的一瞬间,少年将身上的披风又紧了紧,起身笑道,“外面霜寒露重,叫您夜半赶来此处,实在是抱歉。”

不远处的人屏退仆从,许是怕灯笼火光引人注意,干脆也一并弃了。

摘下帽子,一道冷漠的女声回荡在大殿之中,“殿下邀我来此到底所谓何事?”

“若非涉及舍妹,我与殿下真是半点儿交集都不会有。”

“长公主,我叫你来的托词是裴祐,跟宁儿可没有关系。”

安康闻言嗫唇,眼睛瞪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安宁不知怎么招惹了这么一个人,竟是没完没了的纠缠,打不怕骂不怕,看样子就算是死都不怕。

“裴祐是她的未婚夫,他们很快就要成亲了,殿下若是真喜欢阿宁,我劝你还是多为她考虑考虑,你们北国是个是非之地,你何苦要拖她下水。”

“北国以后如何是我说了算,不论如何都不会像长公主所言,成为一个吃人的泥潭,所以也就不存在下水还是上岸。至于裴祐,长公主既然惦念,何必要拱手让人呢?”

“你胡说什么,我已经定亲了!”安康恼羞成怒,对眼前的人愈发没有好感。

勾勾唇角,荀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即便是成亲,长公主若对婚事不满,也可和离再嫁,只要你愿意等,你与裴祐还有机会。”

“安宁还没嫁给他,我也不会让她嫁给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联想那日在月老庙求得签诗,安康被他这句“愿意等”扰得乱了方寸,隐隐有些动心。

一步一步走过来,屋子里没有任何遮挡,荀域的影子因此被拖得老长,从墙面爬上屋顶,压迫感愈发明显。

“我当然希望安宁好好的,只是我希望,她的好是我给的。”

安康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疑惑着道,“殿下,你到底喜欢安宁什么呢?这世上的真心并不多,纵然皮囊美丽,灵魂有趣,也没人有底气敢说旁人图的就是她这个人。身外之物,总是比肉体凡胎值得。”

“南国,究竟有什么你想要的,且是非要通过安宁才能得到的?”

他几乎把她身边所有的人都算计了一遍,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小姑娘?

这下子换荀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他想了想,良久才幽幽地开口,“不管别人怎么想,总之我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戚安宁。”

“她就是我唯一的身外之物,是我余生想要的全部。”

“不是王位?不是贤名?不是兵强马壮,国富民兴?”

少年闻言璀然一笑,“你说那些啊,那些可比安宁好得到,不是很费力。”



第108章 一串炮仗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108章一串炮仗草长莺飞,仿佛正月一过,春天马上就到了。

安宁托着腮望着窗外,喃喃道,“飘絮,过几日你就能见识何为真正的柳絮。”

鸟儿不懂她的意思,只重复着,“安宁安宁,安宁安宁”

自她重回故国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里她把该做的都做了,过程中虽不至于太过顺利,但也没什么大的阻碍,余生竟只剩安稳度日了。

叹了口气,她求得不就是安稳度日么,怎么如今得了反而不觉知足呢?

“公主,皇后殿下有话要对长公主说,叫您作陪呢。”棠梨进来朝她福了福身子,凤仪殿的小宫娥刚过来传话,现在还在外边候着。

“作陪?阿娘找阿姐说话,叫我陪什么?”懒懒地说了一句,安宁不想动换,自写完了那些女训之后她看什么都没意思,裴祐不带她去放烟火,说什么寒夜风凉,怕她染了风寒,虽是精心捧着,但叫她倍感不自在。

她想去街市也不许,因为她阿爷刚为了她出宫的事发火,少年劝她先消停几日。

戚安宁被惹急了,问他为什么之前事事都顺着自己现在却忽然转性了,裴祐无奈,只柔声问她是不是觉得跟荀域玩儿更开心些。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仅如此,阿爷还在初一那日特意嘱咐裴祐看好她,说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要知道怎么样才是为她好,而不用一味纵着。

全是歪理。

“您就去一趟吧,带上飘絮一起,权当散心了。”

没有办法,安宁在妆台前磨蹭了许久,这才带着那只鸟儿姗姗来迟。

大殿之内卢氏正与长女说着什么,少女低头不语,双颊泛红,见妹妹来了,安康往边儿上挪了挪,道,“阿娘说些别的吧。”

叹了口气,温婉的妇人与纪嬷嬷相视一眼,俱是无奈。

年长的女使把心一横,索性抛开面皮儿不要了,“殿下,咱们还什么都没说呢。”

安康就要出嫁了,卢氏想着跟她提几句新妇的事情,可又担心教引嬷嬷说话过于直白露骨,便打算自己说。

但母女两个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一个婉转含蓄,一个全然不理,简直像是在打哑谜。

纪嬷嬷想着反正安宁明年也要嫁人,这丫头脸皮厚,不如叫来一起,两姐妹一起听,也省的她们再说一遍。

又不是什么深刻的话,怪臊人的。

“阿娘叫我来做什么,莫不是长姐犯错了,您要杀鸡儆猴么?”

才落座就被安康掐了下,恨恨道,“你才是鸡呢。”

“不不,我是猴。”

气氛稍稍缓和了些,卢氏这才开口,“行了,你们两个都听着,都是快要做别人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就是就是,阿姐都要嫁人了,还掐我呢,你以后有姐夫,随你掐。”言毕便坐到了母亲身边,直到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小姑娘这才明白阿姐为什么脸红。

从前没有人教她这些,母亲过世,长姐远嫁,北国的教引嬷嬷根本不屑理会她,只当她是个妖精,不远万里专门来祸害帝王的。

只是人家想得也没错,荀域有耐心,拿着春宫图一页一页教她,以致于她初入宫的几日,他竟还为了她晚了两次早朝,简直犯了大忌。

安宁捏着裙角不说话,安康以为她也害羞,拿鞋尖儿踢了下她的脚底。

“阿娘就别讲了,你没看姐姐害羞么,这种事儿留给姐夫就好了。”

啐了她一口,卢氏有些哭笑不得,只道,“你姐夫那个人看上去就老实,万一康儿用公主的身份压着他,他怕是一辈子都能忍。”

“那便忍着吧”一直不说话的戚安康忽然开口,不止脸红,眼睛也红红的。

安宁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卢氏扶额,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若是逼她好像这个做母亲的没正经,但夫妻一辈子不行周公之礼,好像也不对。

“阿娘,我不想”

“阿姐,你是不想嫁给姐夫,还是不想什么?”终于把话问了出来,安宁眼睛一眨不眨,这婚事是她自己点头的,她若是不愿意,当时大可回绝啊。

“康儿,你可不要吓阿娘,怎么,是蒋云深有哪里不妥么?”卢氏捏着帕子,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她看看纪嬷嬷,又道,“没事儿,你尽管说,反正还没成婚,大不了就不嫁了。”

纪嬷嬷闻言也跟着附和,“是是是,切莫委屈了。”

摇了摇头,安康挤出一朵笑来,她实在没办法怪蒋云深,他待她很好很好,远比裴祐待安宁还要妥帖周到。年节礼物从不缺,知道她害羞,便总是以礼相待,半点儿逾矩的地方也没有。

不仅如此,他不知从哪儿打听了她喜欢打马球,竟特意叫人挑了一匹良驹送过来,还说以后若是在府上呆腻了,想要打马球也没关系,他不会拦着。

“可是他身子骨真的有问题?”纪嬷嬷惊呼,一下便捂住了嘴。

“不是不是,”安康怕人误会蒋云深,忙解释着,“他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就是不好意思,毕竟,我们不熟的。”

闻言全松了口气,安宁这才惊觉自己汗都出来了,“不熟就多走动嘛,阿娘又不是不许,你瞧殷陆离跟邹彤,谁能想到他们两个这么要好,过年的时候邹彤送了他一副护膝,殷二公子跟阿兄显摆半天,说暖和,熨帖。”

“嫂嫂给阿兄编了条络子,美得他把满宫的玉器拿出来,全说配不上。”

“阿姐,你送了姐夫什么没有?”

“送了送了,送了一顶小冠。”

卢氏点了点头,这东西送得倒不错,蒋云深怕是要宝贝死了,她转而又问了安宁一句,“我怎么不记得你送裴祐什么,过年的时候他可是送了一对儿镯子呢。”

哼了一下,安宁答得漫不经心,“送了啊,我送了他一串炮仗,叫他回家在府门口放,驱邪避祸,招财进宝。”

“他说那镯子戴在一只手上环佩叮当,好听得紧,”抬起手晃了晃,果然是水头极好的料,“我给他的也噼里啪啦,轰轰作响。”



第109章 拗不过

透过窗棂往外瞧去,满院尽是喜气的红色,梁柱上悬着红绸,宫灯也换了。

安康缩在床上不愿起来,她昨夜根本没睡好,到了这个时辰反而有些犯困,心里抗拒,身上也别扭。

冬喜催了她几次,她都说再等等,最后还是纪嬷嬷来了,硬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梳洗更衣,望着铜镜里的女子,安康只觉得不真切,那个一袭红衣的新妇子是她么,怎么半点儿笑意也没有呢?她以为自己不至如此,却没想到连装都装不下去。

夏吉觉得她气色不好,绞面之后为她扑了厚厚一层粉,倦容是遮住了,可愈发显得整个人没有灵气,像是尊任人摆弄的娃娃。

“阿姐!”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落进耳朵里,安康这才回过神,妹妹今天穿了一件珊瑚色的裙裳,比她的朱红略浅,一样的喜庆,但也没抢了她的风头。

小宫娥们纷纷给她行礼问安,安宁大手一挥,说今日是长姐的大日子,叫她们好好当差,个个儿有赏。

“三公主,您瞧,这粉是不是涂得有点多?”夏吉怕主子的妆不够美,反反复复瞧着,觉着自个儿是过犹不及了。

安宁用手指匀了点儿胭脂涂到姐姐唇上,然后揽着她的肩膀对向镜子,“这样就好了,增减一分都不妥,宛如东家之子。”

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安康想着那日见荀域时对方叫她等,说只要安宁没嫁给裴祐,她便还有机会。

原以为是等着和蒋家取消婚约,可现在看来对方其实并不在意她是否要嫁给蒋云深,只是想用她阻止一年后妹妹和裴家的婚事。

所以他是想要做些什么,逼着自己和蒋云深和离,然后顺理成章改嫁?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告诉她这样不对,对蒋云深不公,对安宁不公,对裴祐也不公可是人啊,怎么能拗得过自己的心呢?

只要是想做的事情,明知前方是万丈悬崖,跳下去便粉身碎骨,也依然能面不改色地纵身而往,图一个甘愿。

好在既然是等,那就什么都不用做,这么一想,心里的愧意便稍微少了些。握着安宁的手,安康看着她左手腕上两支碧绿的镯子,打心眼儿里喜欢。

拜别了双亲,安康踏上了蒋家派来的喜轿,前面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身吉服的温润少年,他看着手握团扇的娇妻,想要和她对望一眼却不得,只能安慰自己不要急。

安宁看着长姐出嫁的背影,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从前阿姐和亲的时候也是如此,头也不回地走了,把所有不舍全压在心底。

她的姐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喜欢憋在心里,生怕给旁人带去一丝一毫的苦恼。

转而对这一旁擦拭眼角的母亲道,“阿娘不要哭,你看姐夫的样子,定是会对姐姐好一辈子的,你什么时候想她了便叫她进宫来,蒋家离咱们这儿很近的。”

卢氏点点头,红着眼睛笑了笑,“你一会儿要去蒋府吧,别待太久了,晚些时候和你阿兄一起回来。”

知道她爱凑热闹,其实也是想着叫她帮自己看一看,卢氏催着安宁去了蒋府,惹得戚长安连连摇头,“你呀,真是连回门儿都等不及。”

“我第一次嫁女儿,心里不踏实怎么了。”横了他一眼,尾音带了哭腔,继而嗔道,“我看你就是偏心,等宁宁出嫁的时候,你可别哭。”

“怎么可能,朕怎么会哭!”不屑地哼了下,戚长安转过头望着一边的屋顶,两个拇指不停转来转去。

还有一年呢。

蒋家的热闹程度远超大内,毕竟是娶媳妇儿,且又是公主,府门外全是道贺的人,管家的脸都要笑僵了,不停地说着“您请”,而旁边的小厮则飞快地将往来宾客以及他们的礼物记档,生怕漏下什么。

殷夫人在女宾席,邹夫人想上前跟她打个招呼,却见对方只拉住了邹彤,好像她们才是亲娘儿俩似的。

转而瞧了瞧宜芳,睿王府上下竟没有一个理她。好在往来宾客多,想要巴结她的也不少,这才不至于叫她落了单。

邹夫人心里明白,自己如今是仰仗着女儿和儿媳,纵然有气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苏夫人和两个女儿也在席上,大伙儿都道期待几日后太子殿下和苏大姑娘的婚事,没有人提及苏锦绣。

面如满月的少女在心里冷哼,不过就是太子而已,又不是当了皇帝,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正这么想着,忽然就见前面人头攒动,似是迎接什么大人物。

安宁跟在兄长后面,作为今日出席喜宴的两个娘家人,一进门就被那些宾客团团围住了。

小姑娘往外探了个头,见宜芳朝她猛挥手,拉了拉戚安定的衣袖小声道,“我走了,你自己应付,待会儿门口见。”

没等她走又被拉了回来,安定朝着那些人笑笑,然后迅速嘱咐妹妹,“给我向锦棠问好。”

翻了个白眼儿,安宁挣开他,三步两步便来到了苏家姐妹跟前,彼此问安后,小姑娘也不忌讳,当着苏锦绣的面儿对苏锦棠道,“嫂嫂,我阿兄叫我待他向你问好。”

苏夫人抿嘴笑笑,苏锦棠则红了脸,旁边的夫人们笑作一团,唯有苏锦绣,脸都绿了。

“太子殿下可真是体贴”

“苏大姑娘好福气啊”

宜芳见安宁旁若无人地挤到了她和邹彤之间,叹道,“戚安宁,你知道么,外面的人总说咱们俩娇纵无脑,可其实我觉得不是。”

“怎么说?”安宁笑笑,第一次有耐心听宜芳说话。

“娇纵是娇纵,脑子我们还是有的,苏锦绣上次算计你,你一直没反击,我想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

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安宁吃得津津有味,顺便也给她夹了一筷子,“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她要等苏锦绣和戚安逸成亲之后,便会知道自己的夫君到底有多可怕了,等那候她成了困兽,想要和离是不成了,宫里的嬷嬷们还会为了皇家颜面,教会她何为忍气吞声。

她铺垫了这么久的好戏就要上演了,想想还真是令人激动呢。



第110章 不疼了

屋内红烛高照,安康看着蜡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手像是被烫着了一样,不知道放哪儿好。

她已经和蒋云深拜了堂,算是他的妻子了。

刚刚他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饮了合卺酒,现下屋子里只留安康一个。她一会儿怎么才能说服他不同房呢?不舒服?太累了?或是来了葵水不方便?只是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撑太久吧。

好在蒋云深比她想得还要妥帖,带着几分醉意的少年进来之后先是去了内室更衣,把一身酒气洗净了才来见她。

他靠近一步,安康便往后错一步,如此几次,直把人挤到了床角。

蒋云深忽而笑了出来,眉眼温柔,哄着她道,“你若是怕,就等你什么时候愿意我们再一起。”

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想到自己的难题竟然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惊讶之后便只剩深深的愧疚,他这么好的人,若是不遇上她该多多好。

后来,每当安康想起蒋云深在兵临城下之际只身抗敌,只为给她拖延时间逃跑的情形,她脑海里总是新婚时的他。

而不是那个一颗心都被她伤透了,留下一句“戚安康,下辈子不要再见了”的蒋云深。

时光尚未行至彼岸,眼下依然是岁月静好。

道了一句“好梦”,蒋云深径直去了碧纱橱安置,连与心上人同床共枕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他怕他控制不住,若是吓着熟睡中的安康该怎么办。

酒宴散去,安宁在外面等着兄长,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戚安定,倒是把醉醺醺的裴祐等来了。蒋云深大婚总要有几个人替他挡酒,殷陆离酒量虽好,却是那个灌人的,裴祐老实,便应下了这份苦差。

但他是个一杯倒,没喝多少就醉了,坐到一边默默喝着醒酒茶,现下刚刚好些。

“阿祐?”见他摇摇晃晃的,安宁走过去扶住了他,“你的小厮呢?”

“去去备车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是走不回府了,只能叫辆马车。

安宁看着他双颊泛红的模样,眉眼一弯便笑了,捏着他的脸揉来揉去,“阿祐,我给你的炮仗放了么?”

点了点头,少年被她晃得头晕,眼前总晃着那只叫飘絮的白色鹦鹉。前几日他到宸佑宫去,那鸟也不知是打哪儿学的,嘴里不断叫着,“同房”,“不怕”

气得安宁拿了丝带缠住了它的嘴,怪棠梨说为什么要叫她带这个会学舌的坏家伙去凤仪殿。

阿娘嘱咐阿姐的,飘絮全都记下了。

“那就好,你给我的镯子我也戴着呢,你看。”朝他晃了晃,珊瑚色的广袖中藏着莲藕一般洁白细嫩的女子手臂,上面两支碧莹莹的镯子,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裴祐只觉酒意上涌,一把将安宁抱在怀里,推着人顶在了廊柱上。

“阿祐!”推不开他,小姑娘被他亲昵地蹭着额头,少年呼吸急促,迫不及待想要去寻那一点樱桃口。

只是四肢不听使唤,裴祐用力过大,把怀里的人推得后背偏离了廊柱,朝着廊下的草地栽了过去。

安宁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时间觉得腰都要折了,手腕更是疼得紧。她手脚并用地推开砸在自己身上的裴祐,转过头看去,这才发现镯子碎了一只,划破了手腕。

“阿宁!”姗姗来迟的戚安定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他不过就是跟苏锦棠多说了两句话,这儿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裴祐的小厮此时也赶了回来,几个人忙着把两个人扶起来,小姑娘倚在阿兄身上哎呦的同时还不忘踹了裴祐一脚。

“这是怎么,怎么还受伤了?”看着妹妹的手,安定眉头都皱在了一起,裴祐这个家伙到底是有多等不及,大晚上的竟然在园子里想要扑倒他妹妹?

走过去使劲踹了他一脚,少年吃痛得缩成一团,看上去难受极了。

站在高处的两个人看着眼下这一幕,左面的神色不悦,沉声道,“你刚才在干嘛?”

右面的挠挠了头,十分无辜,“戏文儿里不都是这样么,隐在暗处的高手随便弹颗石头就能把敌人打得屁滚尿流。”

厉雨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十分鄙视的笑容来,“是,你不止把裴家公子打了,还连带着把三殿下也伤了。”

“若是叫爷知道,屁滚尿流的怕就是你了。”

“你不会告密对不对?”两个人飞身从房檐落下,凌风追在厉雨身后,小声哀求着。

“当然不会。”自顾自走着,厉雨答得干脆,“我只会照实答。”

弱小无助又迷茫的凌风定在夜色里,忽然理解了何为乍暖还寒,这南国的春天怎么这样冷,倒叫他有点想家。

安定小心地把安宁送回宸佑宫,芸姑看了小姑娘手腕的伤口,不停追问着是怎么回事。

“就是不小心摔了下,没事的。”见她到底还是护着裴祐,安定也没说什么,只嘱咐人好生看顾,然后便回去了。

上药的时候安宁忍不住往回缩手,年长的女使板着脸,嗔道,“还想不想好了,一个姑娘家怎么那么皮,别人都不摔救你摔,幸亏只是摔着了胳膊,要是划伤了脸蛋儿呢?”

吐了吐舌头,安宁小声道,“姑姑,不会落疤对不对?”

虽然伤口不大,但要是留下一条皱皱的疤痕肯定很难看,她还要戴镯子了。

“你好好养着,这几日不许吃辛辣刺激的,也不能沾水。”由着芸姑涂好了药,安宁给自己呼了半天,忽然想起从前荀域要是打猎受伤,回来都要缠着她呼一呼。

他说自己凡胎,要受点儿仙气才能好,哄得她把眼泪咽回去,笑出声来才行。

但若是伤重了,便瞒得死死的,谁都不说。毕竟是一国之君,要是叫人知道他在围场遇刺,还性命攸关,那朝堂不就乱了。

想到这儿,安宁估摸着阿爷之前赏他的那顿藤条打得不算狠,不然他便不会叫殷陆离过来捎信了。

抬起胳膊又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小姑娘喃喃道,“不疼了,呼一呼就不疼了。”



第111章 偷偷的 (为蒋云深求票的加更,内含书友群及福利)

几日后安康回宫,母女三个在凤仪殿叙话,蒋云深则被安定叫去打马球。邹彬来了,荀域却走了,几个人又从侍卫中挑了几个擅打球的,这才勉强凑成一场比赛。

“阿姐不跟着姐夫去么?”狡黠地看着长姐,安宁托腮,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坏丫头。”刮了刮她的鼻子,安康语气寻常地问了一句,“你的镯子呢?”

“下面的那个碎了,上面的圈口略大,戴着不方便,放在妆台里了。”晃了晃自己的手,伤口已经结痂,她这几日小心得很,应该不会留疤才对。

“怪可惜的。”略显失落,像是比她还要在意。

“一个镯子而已,阿姐要是喜欢,我叫棠梨给你去拿,我觉得你戴应该正好。”没等安康回话,安宁对着自己的侍女挥挥手,继而又道,“阿姐,姐夫待你好么?”

卢氏闻言,握着女儿的手柔声开口,“对,阿深那孩子怎么样,可有欺负你?”

“怎么会”低下了头,安康倒不是害羞,而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蒋云深,他们日日分床睡,蒋夫人和府中上下都对她很好,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她认可,像家里人一样疼她。

“殿下就放心吧,驸马对公主好极了,听说公主总找三公主要话本儿,驸马买了一大摞回来,还叫公主别看太久,怕伤了眼睛。”夏吉抢着答话,卢氏这才笑起来,一颗心也跟着落了地。

“姐夫真好,阿姐,他有没有带你出去逛逛,喝茶听戏什么的,现在是春天,你们要是去踏青可要带上我。”

言毕便被母亲戳了下额头,卢氏嫌弃她没眼色,人家新婚小夫妻赏春游玩,她跟着凑什么热闹,“你好好在宫里准备嫁妆,过几日你阿兄娶亲,然后便是栖鸾殿,等他们几个人的婚事都忙完了,宫里就剩你一个了,别总惦着往外跑。”

安宁于是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既没答应也不拒绝。

春日的午后,一阵风过卷起落花无数,安康一面帮她描着花样子,一面嘱咐她这些日子不许外出,免得发病就不好了。

“你好好绣,我隔几日就来陪你,绣不好也不用怕,反正时间还久,我帮你一起。”安康对她的嫁衣比对自己的还上心,跟冬喜商量着哪里穿珠子,哪里用金线,连安宁何时躲开了都不知道。

喂了飘絮几粒粟米,又摸了摸它的头,指着外面道,“你看,那就是柳絮。”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就像是雪一样。知道我为什么叫你飘絮么,因为雪太冷了,你一只南国的鸟儿,受不住。”

“太冷了,太冷了。”飘絮这次学乖了,它前几日被饿了几天,把之前学得都忘了。

“真乖。”

待安宁再回到罗汉床的时候,安康已经绣好了第一朵儿花了,“阿姐,要不你来帮我绣吧,只要姐夫不心疼。”

本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对方竟然应了下来。

“小懒虫,就知道你不愿意,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就帮帮你吧。”

“那不如你拿回去绣,天天往娘家跑算怎么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姐夫不和睦呢,这个罪过太大了,我可背不起。”

“不如,我常出宫去看看你?”促狭一笑,她摇着阿姐的手,“好不好,正好给我一个理由,我都快要憋死了呢。”

安康在回程的路上把妹妹要来的事情告诉蒋云深,得了同意,还不忘道一句谢。

“你我之间不必这么生疏,”笑了笑,想着她什么时候不这么客气了,他便熬出头了,“你这镯子很好看,皇后殿下送的么?我之前给你的看你也没戴过,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不是,只是阿宁前几日戴着一对儿磕碎了一个,所以我才只戴了阿娘给的这只,免地碰坏了。”安康摸着那只镯子,扯了个谎。

安宁不要的,她很喜欢,所以不算抢对不对?

晚些时候外面忽然飘起了小雨,安宁绣不下去嫁衣,小姑娘趴在床边,飘絮便乖巧地落在她肩上。一人一鸟一起吃着盘子里的瓜子儿,一会儿就见了底。

“要不要喝点茶?菊花去火,我放了糖的。”沾了一小点儿蹭在它嘴上,估计这家伙也尝不出什么味道。

“给我来一盏吧。”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吓得安宁一机灵,差点儿就扭着了脖子。

她不明白皇宫大内守卫那么松懈么,他怎么总能像是出入无人之境一般。

走过去勾了勾那只鸟儿,飘絮似是很舒服,亲昵地在他手指上蹭来蹭去,“怎么了,吓着了?”

“太冷了,太冷了”雪花插嘴。

荀域一愣,对着安宁道,“你冷?”

手指在她的茶盏上试了试,倒是不凉,“菊花性寒,你少喝点儿。”

“你管的真宽,”翻了个白眼儿,安宁起身把窗子关上,“你怎么跑出来了,我阿爷没有派人把你盯死么?”

“盯着了,我和凌风换了衣裳,叫他待在那四面透风的地方忍两天。”

“四面透风”几个字落在耳朵里,惹得安宁轻哼一声,早知道她就该学些功夫,在他把她关进胭云台的时候翻墙出去,到蜀地去找长姐。

“我病了这么多天,你都没托人问问我,你也太狠心了吧?”荀域一脸怨念,目光瞥见花厅里绣花架子上的红衣,眸光一下便转凉了,“他把你的手都弄伤了,你还巴巴儿要嫁他?”

想说你都把我害死了也没见我捅你几刀,安宁转而又觉得不对。

“你派人跟踪我?”

“不是跟踪,是保护。”

“我呸!”

“是他说成婚之前不乱来的,我监督他有错么?”

“不劳您大驾!我已经跟阿爷发过誓了,再不见你,你快走,当心被雷劈死。”推着他往外走,却见对方岿然不动,还满脸都是促狭的笑。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见,那我们就偷偷的,好不好?”

如果把她带回北国,碍于各方势力不能肆无忌惮地宠着,那便悄悄的,不叫人瞧出来就是了,他可舍不得她成了众矢之的。

“什么叫偷偷的,你当我是什么?荀域,你别太过分。”



第112章 八字不合也要你

不懂自己又怎么了,别太过分的意思难道不是可以稍稍过分一点点么?

走过去揉乱了她的头发,刚被她打开手便凑到她眼前,满脸宠溺,因为离得近,所以被放得无限大,“当心肝宝贝行不行,宁儿,你别总把我想那么坏。”

他又不是让她当那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里的偷偷。只不过这句荀域没敢说出来,怕再惹她不快。

“那是因为我碰见你就要倒霉,咱们两个八字不合。”安宁想既然他喜欢帝王术,那么总会忌讳这些的,却忘了他连占星祭祀都敢杀,不信神佛,不畏天命。

上辈子的荀域就是如此。

“没关系,八字不合也要你。”荀域捻指,总觉得方才摸她头发的触感还在。

“我可不要你,被拖累的又不是你,你说的轻巧。”故意走到绣架边上想要绣那件嫁衣,安宁语气不耐,“你快走吧,行宫离这儿又不近,你现在走天亮之前或许能到。”

“宁儿,你是在关心我么?怕我被发现了挨打?”脸上的笑意更深,像是吃了糖的孩子,荀域高兴,也不与她计较那件肯定用不上的衣裳了,“还有,你的话没道理,这几次挨打的都是我,你什么事也没有,所以肯定不是我拖累你。”

端午他挨打,她只是关禁闭,小年他挨打,她还是关禁闭,若说第一次错确实在他,可第二次就委实冤枉了。

安宁却不这么想,她觉得每次都是被荀域蛊惑了,才遭阿爷训斥。

“你胡搅蛮缠,我就问你,你说我阿姐喜欢的不是蒋云深,到底怎么回事?”

故作听不懂的样子,荀域走到飘絮旁边摸着鸟儿的头道,“有么,我不记得了。”

他本来是想告诉安宁的,可后来事情出了变故,他搭上了戚安康,对方要他允诺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自己的妹妹,这样不管成也好还是败也好,都不影响她们姐妹的感情。

既如此,现在说了的话,一来没有守信,二来他也怕这个小丫头另做打算,毕竟自两人见面起她就讨厌他,不保证若是知道真相她会不会又动什么歪脑筋。

荀域不想节外生枝。

“王八蛋”想要生气,可是安宁忍住了,只低声骂了一句,并不打算继续理他。

见她不说话,少年对着飘絮道,“雪花啊雪花,你可真白呢,可惜不是信鸽,不然给我们鸿雁传书多好,也省得我来回奔波。”

安宁都要气死了,纠正着他,“飘絮,它叫飘絮。”

回头瞥了她一眼,荀域依旧我行我素,“叫雪花多好听,你的病不能见柳絮,不如你问它喜欢哪个名字?”

“雪花,雪花”白色鹦鹉谄媚地顺着荀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带到宸佑宫的。

走过去戳了下鹦鹉的脑袋,安宁不敢使劲儿,语气却很凶,“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可是阿祐送我的知不知道?”

“那就易主好了,雪花,跟我去北国吧?”

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小颗浆果来递给它,改名为雪花的小家伙抓着果子啃得很香,感激地重复着,“北国,北国!”

安宁吓了一跳,这可比什么同房之类的说辞还要命,赶忙抢了它的果子又把嘴系上了。

“北国没有柳絮么,说得好像你们那儿多适宜养病似的。”做完这一切,安宁损了荀域一句。她又不是没去过,那地方春天飘絮,秋天飘沙,夏天热冬天冷,可比不上南国。

“我回去就让他们把那些树都砍了,再给你种些薄荷叶子在院儿里。”

未等她回话,少年郎看了看外面道,“我得回去了,厉雨就在附近,有事儿你去找他就行,若不方便,叫雪花去也可以,虽然不比信鸽,但厉雨驯鸟驯兽都很在行。”

言毕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便从窗户翻出去了。

安宁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见只有雨声这才松了口气。

他莫不是在宫里住得这段时间把羽林卫当值换班的时辰都烂熟于心,所以才能来去自如的?

厉雨驯兽厉害她是知道的,从前荀域曾经猎了只虎,那虎被他射中四肢,虽受伤却没死,想跑又跑不了,被人用铁笼运回宫中,安宁当时还问他若是想养为什么不捉一只小的,这样还乖巧些。

他说养虎要的就是它的野性,自小养大的和猫没什么区别,没意思。

厉雨驯了那猛兽很久,说是倒比熬鹰简单,他们主仆俩的趣味都很怪,竟养些什么鹰隼,老虎,驯服烈马更是不在话下。

想到这儿,安宁便明白飘絮为什么这么没有立场了。

一个连鹰都能驯化的男人,还怕一只鹦鹉么?

更别提她这只金丝雀了。自从进了北国的宫廷,她便没讨到过半分便宜,偏生她之前不会做小伏低,跟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趾高气昂,难怪最后被挫地一点锐气也没有了。

这一世若想逃脱,唯一的办法就是别被抓住。

翌日早上,安宁还在梦中便听见屋子里吵吵闹闹的,待她渐渐醒过来,才知道扰人清梦的是飘絮。棠梨进来为她准备洗漱用的水的时候,见鹦鹉的嘴又被绑住了,忍不住帮它解开了。

“我问它,飘絮,你怎么又惹公主生气了?结果她它”

“雪花!雪花!”似是在抗议,白色鹦鹉比棠梨抢先一步,宣告众人自己已经改名字了,且它对新名字非常满意。

“你不叫雪花,叫飘絮!”小姑娘攥着拳头尖声道,一大早就跟鸟儿吵架。

“雪花,北国!”像是被下了蛊,越不想它说什么它便偏要说。

安宁拿它没辙,挫败地坐到了一边,捂着额角道,“荀域这个王八蛋,他怎么能这么坏!”

“荀域,王八蛋!”

这一次,雪花倒是跟安宁同仇敌忾,但说出的话又比北国可怕三分。

若是叫人知道她宫里的鸟天天叫着一个北国质子的名字,那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这跟荀域殿下有什么相干么?”棠梨满脸狐疑,盯着主子问到。

狠狠剜了她一眼,安宁威胁着,“没有,什么相干也没有,棠梨,管好你的嘴,不许学雪花乱说话!”

全乱了。



第113章 火坑

整个春日里,安宁一直在吃喜酒。

从阿姐到阿兄,之后便是邹彬和宜芳,邹彤和殷陆离,再来是戚安逸和苏锦绣。这些热闹都赶在一块,倒是把去年顾家在中秋接连嫁女的事给冲淡了。

只是喜宴上常相逢,便总有人打听顾家公子是否相看了人家,何时成婚。

顾夫人笑得脸都僵了,她真是有苦说不出,赵太医明明说人能好,可是勉强撑过去年秋日,顾齐欢便连床都下不了了。早知如此就该定下与邹家的婚事,把邹彤快快娶进府,万一人有个好歹也能说是她克夫。

她若能帮着顾家担下罪名,顾家私下也定会对她好的。

这么想着,再看向如今的殷家二少奶奶时,顾夫人脸上便满满都是哀怨神色。

安宁与宜芳坐在一边,用手肘捅了捅正在吃饭的小妇人,然后指了指顾夫人的方向。宜芳心领神会,擦了擦嘴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起身快步走到廊下干呕起来,差点儿吐了顾夫人一脚。

“怎么了,吃坏了肚子么?”安宁跟在她后面替她抚背,逸王府是新建成的,那些丫鬟仆子也都是从各处刚刚调来的,安宁指着其中一个姓名的招呼道,“府上可有大夫,叫他来瞧瞧。”

“还有,来个人带我们去屋子里歇歇,这儿太吵了。”

棠梨和春樱也赶快来帮忙,宜芳身边的婢子则跑去给邹彬报信。

“你这是,看见顾夫人恶心,还是想起我二王兄恶心?那些菜我也吃了,没有事儿啊。”安宁疑惑不解,从小丫鬟手里接了盏茶递给她,却见对方一个劲儿摆手,依旧用帕子遮着嘴。

良久宜芳才缓过劲儿来,有气无力地道,“肯定是吃腻着了,那碟子羊肉也太膻了。”

“你不是爱吃羊肉么?”

“那就是逸王府的厨子不好,快叫苏锦绣换一个吧,喜宴都能把人吃吐了。”

安宁拿她这蛮不讲理的样子没辙,见邹彬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干脆让开叫他坐。只是对方不敢,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到,“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哪儿都不舒服!”横了他一眼,好像都是他的错。

邹彬挠了挠头,辩解道,“早上的时候你胃口不是还好得很么,吃完自己的包子还分了我盘子里的几个,怕不是吃多了?”

闻言,安宁和春樱棠梨相视一笑,却没好意思乐出声。

逸王府的大夫是跟着邹夫人还有睿王妃一起来的,邹夫人脸上关切,但眼神出卖了她,觉得宜芳就是没事找事,存心不叫她吃好饭。

“你这是吃了什么了,现在好些了么,莫不是方才冲了风?”睿王妃看着女儿煞白的小脸儿,可心疼坏了,总觉得她是在邹家过得不顺心,所以才这样的。

“这天儿哪有什么风,晨起刚下了雨,现在天还转晴呢,倒是县主嫁进来那日,风大着呢。”

民间有言,说娶媳妇儿下雨克婆母,娶媳妇儿刮风媳妇凶。

邹夫人无外是觉得宜芳太剽悍,安宁想着从前苏锦绣与阿兄是没有办婚事的,可她入东宫那日也是风雨大作,像是妖怪要来了。

睿王妃正想与她争执几句,却见那大夫收起了放在宜芳腕子上的布。

“大夫,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捋了捋胡子,中年男人笑笑道,“恭喜睿王妃,恭喜邹公子,县主这是有喜了。”

邹彬听完都傻了,宜芳也是惊得说不出话,倒是睿王妃和邹夫人难得一致起来,笑着连声道好。

“宜芳,快,跟娘回家,娘叫厨房给你做点好吃的补一补,别在这儿凑热闹了。”拉着女儿的手,睿王妃脑子里飞速地拟出了一张菜谱。

“那怎么行,要回也是回我们家,去娘家算怎么回事,”邹夫人马上跳出来制止,继而笑着对宜芳道,“想吃什么就跟娘说,鲍参翅肚,咱们家也不是吃不起。”

睿王妃冷笑,宜芳则嘴角抽搐。

“彬儿,你快去叫人备车,咱们带县主回去。”

一旁的少年面露难色,宜芳不开口,他可不敢安排她。

“阿娘,婆母,我想先在这儿歇会儿,你们去外面用饭吧,吃完再来找我好了。”

邹夫人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睿王妃打断了,“对对对,咱们先出去,免得外面的人胡乱猜疑,这头三个月最重要,可是要保密的。还有,有孕之人不能赴喜宴,断不能叫贵妃娘娘知道。”

“没错没错!”应和了一句,又嘱咐邹彬好生照料,邹夫人这才和睿王妃一道离开了。

“那我也走了,你们慢慢聊。”安宁识趣,也想走,却被宜芳叫住了。

她对着邹彬道,“你走吧,这儿有安宁陪我就行。”

迟疑了下,虽是怕她生气,可还是说了一句,“我也留下吧。”

不知是不是安宁的错觉,她恍惚看见宜芳在听见这句话时笑了下,像是在说这还差不多。

“你还难受么,我叫人拿些蜜饯给你,再放在车上点儿,万一路上不舒服也能压一压。”见她点了点头,邹彬这才出去。

既化解了尴尬,又表示了关心,叫安宁不禁刮目相看。

“他待你很不错啊。”

“哼,这都是我驯夫有道,幸亏我爹是个王爷,若是寻常女儿嫁到他们家,怕要被他娘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你不知道他娘有多偏心,什么都不叫他做,恨不得让我天天伺候她的宝贝儿子,吃饭递筷,上茅厕递纸才好。”

安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半天才忍住,“那你怎么驯服的他?”

“我叫我阿爷给他寻了个好差事,上下打点花的都是我的嫁妆钱,邹彬这点倒好,知道感恩,也不怕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他吃软饭,踏踏实实当值,这才服了众。且我也从不用这点拿捏他。”

安宁心里佩服,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可从前她帮了荀域的事儿总要挂在嘴边,想叫他知自己的情。

“一个男人,成家立业,那就不是娘亲的心肝儿了,而是另一个家的顶梁柱,他母亲那点让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恩小惠有什么用。”

“还总把儿子往火坑推。”



第114章 好厉害一女的

“火坑?什么火坑?”安宁想起邹家和叛乱的那些事,神经马上就紧绷起来。

“叫他跟你二王兄厮混难道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么,一想到顾齐欢我就后怕,还有邹彬机灵,又不文弱”说到这儿的时候,宜芳忽然停了下来,她抬眼睨了安宁一下,见对方并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我待他好,他自然让着我,她母亲这辈子总盼着儿子孝顺,儿媳做小伏低,她甩手享福,小家子气得紧,两厢比较邹彬还不知道该站在哪头么,倒也不是叫他不孝,而是人不能愚孝,不然就成了父母手里的偶人了。”

安宁一心想着姑母家的事情,宜芳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几乎没有入耳。

“邹彬平时除了我二王兄,还和谁有来往?”

御夫之道正讲到兴头上,忽然被打断的宜芳有些不高兴,想都没想便道,“他现在不就是和你阿兄还有殷陆离他们在一起么,早就不逢迎逸王了,他如今的差事跟逸王也没什么关系,每日又忙得很,正好有借口不去见从前的狐朋狗友。”

“堂兄倒是来过府上几次,没看见他人,后来也就不来了。”

“姑母家的堂兄么?”果然,这事儿还是跟长霓公主府有关,以安宁对她这个姑母的了解,攀比富贵有可能,祸国殃民就不至于了。

所以难道真的是那个不问世事的姑丈?

那他到底图什么?自己的儿子这么不争气,他为何要冒着这种掉脑袋的风险给儿子图谋王位?还是自己那两个堂兄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玩世不恭?

“不然呢。”翻了个白眼,宜芳觉得她就是不想听自己说话。

线索至此又断了,安宁没办法,只揶揄道,“邹彬那么忙你们还这么快有孕,该说他厉害呢,还是你厉害?”

想要狠狠掐她一下,可身上没力气,只好作罢。

“宜芳,我没想到你能过得这么幸福,真好。”摸了摸她的肚子,安宁没有生过孩子,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小家伙也说不上有多喜欢,但疼惜却是真的。

上辈子她见过太多胎死腹中或是早夭的无辜孩子了,所以很希望这一世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怎么,你当初劝了我这么多,都是诓我的是不是,其实就是想看笑话,没想到我过得这么好。”打开了她的手,宜芳似是有些生气。

“没有没有,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你们会在一起,不过既然在一起了自然要好好过,所以才劝你的,没想到真就如人所愿了。”安宁的笑容很甜,她确实没有说谎,宜芳的婚事是意外,只不过更令人意外的是,这个跋扈的小姑娘居然既保住了自己,又帮她看住了邹家。

真是好厉害一女的呢。

“行了行了,你那脑子和我差不多,就是想害谁也害不了,反正裴祐对你好,你们也会幸福的。”

安宁翻了个白眼,自己跟她可不一样了。

“对了,你别听邹彤的,她都是被殷陆离带坏的,那几个人啊跟北国的质子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殷陆离是武将出身,邹彬也不是个书生款儿,所以他们向着荀域倒比向着裴祐多。”

心里冷笑了一下,但更多的还是疑惑。荀域从前性子孤傲,跟南国的人鲜少交集,唯一罩着他的也就只有自己,现在怎么这么多朋友。

难道是因为她不理他,他便找旁人了?

那他还总纠缠什么。

安宁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莫非那场叛乱跟荀域有关,可他图谋什么呢?把南国搅乱然后趁机逃回去?北国水深火热,阿爷收留他是为他好,他没必要恩将仇报,且他走的时候是因为北国的陛下病逝,摄政王拿不到传国玉玺,这才把他召回去,打算关门打狗。

而南国祸乱后,北国也没趁机占便宜,若这么想,假设便不能成立。

待邹彬回来之后,安宁这才去了前厅,半路她遇到了裴祐,少年还在为前几日的事情自责,见了她便忙不迭道歉,生怕她不理自己。

“好了,你看这不是没事儿了么,也没有落疤。”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安宁叮嘱他道,“你以后可别饮酒了,酒量不行干嘛要强出头呢。”

不好意思地笑笑,见她还是关心自己,裴祐点头应了下来。

“对了阿宁,你的镯子呢?”他知道那对儿镯子碎了一个,可另一个现在也不在她的手腕上了。

“给阿姐了,那镯子有点大,我戴不上。”

“那我过几日再叫人重新给你打一对儿。”

看着前厅来来往往的客人,安宁忽然不太想过去,两个人于是便靠在廊下坐着,裴祐给她拿了一盘小樱桃,一个一个喂给她,像是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的戚安宁可真是娇气得很,有次被樱桃核儿卡着了,周围伺候的人在事后全都挨了打,差点儿逐出宫去。自此她吃樱桃便要叫人把核儿去了才行,且不能沾手,要用小镊子。

裴祐有次惹她生气,剥了一大碗的樱桃,放在盘子里堆得跟小山似的,她愣是一口不吃。

问她不吃为什么不早说,她便理直气壮地告诉裴祐自己就是存心。

“安宁,你现在不怕樱桃核儿了么,我用手递给你,你也不嫌了?”

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安宁似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有这么挑剔的时候,从前在北国,她想吃樱桃没有,想吃荔枝也没有,若是偶尔得了这么一碗高兴还来不及,恨不得把皮都吃了,怎么还会嫌东嫌西。

南国乱了之后,江南的东西运不到北边,拖垮得几乎是所有国家的经济,直到后来西凉的新帝登基,这才挽救了北国的商贸。

只是不知道当时阿姐的蜀国靠的是谁,难不成阿姐在她死后和荀域也有往来么?

叹了口气,安宁就着他的手把那颗樱桃含进了嘴里,“我们都快成亲了,我有什么可嫌你的。”

裴祐闻言只觉窝心得很,且小姑娘这个动作太具诱惑性,少年拿起一个樱桃放进嘴里,唇角上扬,只觉甜极了。



第115章 女大不中留

万寿宫院子里便有一棵樱桃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绿叶之间掩映着一串串红色的果实,好看极了。

若是从前,安宁每年春末都要爬在树上摘樱桃,惹得太后心惊肉跳,几乎要把所有的内侍官都叫来围在树下,生怕她一不小心掉下来摔坏了。

可即便如此,她有次还是失足落了下来,腿划在树干上擦破了皮,鲜血淋漓,吓得太后当场就昏了过去。

事后荀域偷偷来看她时心疼得紧,问她为什么不叫他去摘樱桃,非要自己爬那么高。

她便告诉他这是给他摘的,自然要亲力亲为。

少年拿她没辙,真真做了她一个月的“骑奴”,除了如厕,去哪儿都要他背着,气得戚长安跳脚,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她受伤了,别人一碰她就说疼,唯有荀域背着她时她什么事儿也没有。

背着她去御花园摘花,背着她到湖边用小船载她泛舟赏莲,把她放在肩膀上带着她放风筝,羡慕得裴祐眼角眉梢全是醋意,竟然打了副拐杖给她,笑得安宁几乎直不起腰来。

望着竹篮里红彤彤的果子,安宁随手拿起一个放进嘴里,酸得眼泪差点出来。

“殿下,这还没洗呢,您怎么”棠梨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她这是看见了什么,自己自小跟在公主身边,对她的挑剔见怪不怪,连带着有时也要被柔福宫的冬喜和夏吉揶揄事儿多,可眼下她们家主子是转性了么?

“今年的不怎么甜呢,我还想给嫂嫂和阿姐送去些呢。”安宁没理会她,只笑道,“还是做樱桃酪吧,做樱桃酪甜。”

“原来你是变着花样儿地想吃冰呢。”

亲手洗了樱桃,又细致地剥了壳,然后捣碎后浇上冰凉的奶酪和蜂蜜,安宁用手沾了一点儿舔舔,觉得味道不错,这才给祖母端了过去。

“要少吃点哦,您不能吃太甜天冷的。”舀了一小勺递到太后嘴里,老人家不知是被冰着了还是高兴的,抿着嘴笑得眼睛都皱在了一起。

“我家阿宁快做人家媳妇了,不是小孩子了,都会体贴人了呢。你说裴太傅家的小子怎么这么好命,能娶到这么贤惠的媳妇儿。”一面吃一面夸,怕安宁给了一口就不给了,太后握住她的手腕,偏要把那一大口冰往嘴里送。

眼瞧着吃了大半,安宁和宫里的嬷嬷一起拦着,坚决不许她再吃了,太后眼睛在她俩身上睃了一圈儿,这才用帕子擦擦嘴。

“祖母,姑母这几日没来看您么?”将碗递到春樱手里,安宁不动声色地打探着长霓公主府的一切。既然事情出在姑丈身上,那有些旧事便只有上了年岁的人才知道了。

哼了一下,一提起那个女儿,太后是又心痛又心寒。

“三殿下,大公主好久没来了呢。”旁边的嬷嬷适时提醒,希望她不要往老人家心窝子里杵。

“她可没你孝顺,你隔几日就要来看看祖母,她倒好,哀家都半年没看见她了。”并不理会嬷嬷,太后叹着气,继续念道,“人都说女大不中留,我把她留在身边,就在京都,却和远在天边没什么两样。”

“栖鸾殿的那个前几日还跑到我这儿来哭,让我用一副嫁妆打发走了,不就是为孩子图谋些傍身的财物么,可以理解。”

见她起身,安宁扶着祖母往内室走去,“来,祖母带你瞧瞧你的嫁妆。”

“三殿下,太后可给您备了好多压箱底的好东西呢,长公主和二公主都没有。”

安宁不在意那些嫁妆,反正裴祐也不图她的钱,但为了不让祖母伤心,她还是欢天喜地地谢了。老人家随手拿出根簪子簪在她发髻上,左看右看都很满意。

“哀家听说北国来的那个小子肖想你,是不是?”

不知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荀域,安宁一惊,摇头说没有。

“哼,脸皮儿都红了,可见是有的,”戳了下她的额头,太后倒不是责怪,反而有几分得意,“你呀,骗不过哀家的。”

“肖想归肖想,你可不要被他几句鬼话骗走,你看看你姑母就是,年轻时不听话,现在好了,有她的罪受。”

峰回路转,安宁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

“祖母,姑母和姑丈感情不好么?”握着老人家的手,安宁从前倒没听过有关长霓公主府的事情。

坐在一边,太后摇头,头上的步摇无力晃动,带出几分无奈来,“从前闹得可凶了,许是后来傅靖川拿她没办法,干脆不跟她争了,连差事也不要了,常年住在郊外的别苑,家都不怎么回。”

“你姑母守着两个儿子,就像是守活寡一样,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为什么,姑丈难道不喜欢姑母?”

陈年的画卷被揭开一角,拂去上面厚重的尘土,往事历历在目,那年长霓是如何在白马寺遇到了傅靖川,又是如何芳心暗许非他不嫁,之后榜下择婿,对方碍于皇命难违,这才娶了她。

傅靖川生得眉目清秀,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可其实却是个有脾气的,他在朝堂上对许多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有些令人刮目相看,有些则过于极端。

戚长安提到自己这个姐夫时也只能摇头,跟卢氏说他是读书读多了,总把事情想得太完美,可这世上许多事并非非黑即白,更不能按照他的想法来。

比如傅靖川曾上书建议戚长安以重典治世,可南国又不乱,国泰民安的时候用重刑做什么,且有些罪行若不用重典,受害的人兴许还能保命,但若是罪人穷途末路,来个杀人灭口,岂不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了。

婚姻生活不如意,自己娶了个不爱的女子,日日看她对自己指手画脚,偏对方身份贵重,打不得骂不得和离不得休妻不得,而仕途上又不顺遂,傅靖川最终选择破罐破摔,惹不起,躲得起。

只有安宁知道,对方这是忍辱负重,等着厚积薄发,他把对人生的不满全发泄在了戚家身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倒霉的是整个南国。



第116章 过继

回宫的路上,安宁一直在想,自己和姑母性子差不多,或许在荀域眼里,她也是一个极难相与的人吧。

且姑母生得不好看,于是姑丈的忍耐力更加大打折扣,女强男弱,最终劳燕分飞了。只是不知道压垮傅靖川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姑母或者阿爷到底做了什么,才叫他彻底失去希望了。

还是说从娶了姑母开始,他便已经在盘算这一切了。

邹侍郎是他的同乡,难道是邹侍郎见钱眼开蛊惑几句就叫他决定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

安宁想不出,且即便想出了也没什么意义,眼下她要做的是阻止,而不是探究。自上次在御花园她把邹彬留下的石头拿走之后,邹家行上了另一条路,而自己的姑丈却一直没再有动静。

他是放弃了么?还是又暗中在做些别的什么?

她想要调查,但又无计可施,长霓公主府一向安分,她没有理由大张旗鼓去查人家,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但偷偷地查

偷偷地,安宁在心里琢磨着这三个字,荀域留了厉雨在这儿,倒是可以借用下,只是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总不能告诉别人她重活了一回吧。

正走着,忽然看见乔贵妃气势汹汹走了过来,未等安宁给她行完礼便骂到,“都是你,不然我逸儿怎么会娶回来这么一个玩意儿!”

安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方茹,对方只低着头不知琢磨什么呢。

“走,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你的好姐妹都说些什么呢。”一把拉住安宁就往前走,小姑娘挣脱不开,而棠梨和春樱碍于方茹在旁边,想阻拦也没用。

心里暗暗骂着,这时候厉雨怎么不飘下来,好好把这两个人打一顿。

一直到了凤仪殿,安宁的手腕儿都被攥红了,卢氏瞧见这一切,起身道,“乔贵妃这是做什么!”

纪嬷嬷把安宁揽到自己怀里,看着小姑娘的腕子,声音高了几度,“乔贵妃,你家儿子不检点,扯上我们公主干嘛?”

戚长安狠狠瞪了乔氏一眼,这才将她的气焰压下去。

堂下的妇人忽然哭道,“陛下,你可要为逸儿做主啊。”

“贵妃娘娘,您要为逸王做主,那谁来为我做主呢?是不是应该请我爹爹过来,逸王如此,你们是要毁了我一辈子么?”苏锦绣一双眼睛通红,像是整夜没睡,她这话虽然是对着乔氏说的,但却一直瞪着安宁。

小姑娘觉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纪嬷嬷身边蹭了蹭。

“嬷嬷,把宁宁带下去,她一个姑娘家听这些算怎么回事!”卢氏开口,乔氏想要阻拦,却见戚长安点点头默许了。

安宁走到后面扯了扯纪嬷嬷的衣角,示意她自己想听完。

拿她没辙,年长的女使叹气,小声道,“这个逸王也太荒唐了,他他居然”又是一声叹息,那些话纪嬷嬷根本说不出口。

想来是戚安逸好龙阳的事情瞒不住了,苏锦绣闹了起来,非要对方给她一个交代。

前头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得乔贵妃似是和对方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让。

“我凭什么要替他瞒着,不行,我要和离,和离!不然我就把这件事说出去,堂堂皇家,难不成还要杀人灭口么?”

乔氏一句你敢还没说完,便扑上去想要撕苏锦绣的嘴,婆母和儿媳妇扭打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

苏锦棠也在殿上,她如今是太子妃,卢氏有什么事都要与她商量下,可若早知道是这等事体,卢氏断断不会让儿媳妇参与其中。

“够了!”戚长安动了怒,骂了一句“成何体统”,一旁的添福极有眼色,忙着让几个内侍官把二人拉开,头发衣服全乱了的两个女子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戚长安按了按眉心,缓缓道,“都别哭了,事到如今,为了皇家颜面,还希望逸王妃忍辱负重,莫要将事情闹大。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可能满足,以期补偿一二。”

他是想给这个儿媳妇一个台阶下,哪知对方竟真的狮子大开口。

“我要东宫过继一个孩子给我!”

苏锦绣不傻,她当然知道自己上了贼船,若是真想鱼死网破,大内有的是手段,所以才提了这样一个要求,“逸王这样,恐怕谁都不可能接受,但他需要一个王妃装点门庭,长日寂寂,我想要个孩子不过分吧?”

“且为了掩人耳目,一定要对外说是我亲生的才行,所以万一长姐有孕,必不可昭告天下。”

一旁的苏锦棠气得直发抖,她万没想到苏锦绣竟然恬不知耻至此,心里又气又急,生怕戚长安会真的为了脸面而应下来。

戚安宁也懵了,她很想冲出去再打她一顿,但理智却不允许她如此,小姑娘快速从后面穿过去。一直绕到了嫂嫂所在的屏风后。

忽然听见小姑子在自己身后耳语的时候,苏锦棠吓了一跳,待听对方把话说完,她这才慢慢镇静下来。

她不能慌,更不能着了苏锦绣的道儿,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不然成婚当晚就能发现端倪,为何要等到这么久之后才闹。苏锦绣先提出一个办法,就等于把众人的思绪拉进一条死胡同,轻易无法跳出。

毕竟过继个孩子很正常,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总不能叫他们从外面随便领一个吧。而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光有王妃还不行,有了子嗣,这才说得过去。

“不行!”没等戚长安说考虑考虑,苏锦棠忽然开口。

“你怎么不说直接让安定和你生一个呢?苏锦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我和安定的孩子圈在你那儿,我和安定岂不都要受你拿捏,万一你日后心生歹意,孩子受苦事小,整个南国都要由你拿捏。”

安宁怎么说她便怎么重复,要知道从前这些话苏锦棠是没办法说出口的,她不是泼妇,叫她当面跟别人争男人,她做不到。

“父皇,安定最重情谊您是知道的,苏锦绣这样做,可未必只是表面上看去这么简单。”

戚长安闻言,面色慢慢沉了下来。



第117章 折磨

于一个帝王而言,比颜面更重要的,是江山。

安宁当然知道阿爷最在乎什么,所以便教苏锦棠往他心窝里戳,人只有自己疼了,才会在意别人,这一点谁都一样。且联系苏锦绣从前的所作所为,祸国殃民说的就是她。

“你胡说!我能图谋什么!”

“你不图谋你能做出这等逼迫陛下逼迫皇后的事情?你要的可是一个孩子么?这天底下为丈夫守洁的女子比比皆是,怎么偏你熬不住,再说,你们成婚才多久,你怎么就确定逸王一定不会碰你,兴许日久天长,你能把他引上正途呢?”

乔贵妃在一旁简直要拍案叫好了,哼道,“就是!”

她才不要自己的儿子养卢氏的孙子嘞!

“你分明就是居心不良,还竟敢威胁我们,逸王的事情若传出去半点儿,你首当其冲难逃其责,你别光想着你自己,你鱼死网破,你考虑过苏家么,考虑过你的生身母亲柳氏么?”

“真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被她骂得哑口无言,苏锦绣之前从未设想过事情会这样,卢氏温婉,乔氏无脑,唯一一个方茹在大事面前又说不上话,她本想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叫她们连商量的时间都没有,所以直接告到了御前,谁承想自己这个一向孤傲的姐姐竟然还有这般泼辣的时候。

硬的不行便只能来软的,苏锦绣一瘪嘴,大哭道,“我只是想为自己争一争,我有什么错,我一个弱女子入了这深宅大院,遇人不淑,我能怎么办,针不扎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疼,给我戴这么个高帽子,你有没有想过我?”

“皇后殿下,大家同为女人,我只是想要个能陪我说话的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无所谓,不然这样,长姐随便生,挑个姑娘给我养着总行了吧?”

想说女儿更是爹爹的心头肉,苏锦棠这次没有等安宁说话便反驳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好坏都要你自己受着,一个能勾引王爷的人,不配养我的女儿。”

这下子,苏锦绣无话可说。

安宁闻言长舒一口气,她偷偷看了父皇一眼,见他神色和缓,明显是赞同的。

这出闹剧很快落下帷幕,最终戚长安起身,只留下一句,“逸王妃诸事,由太子妃全权处理。”

苏锦绣被乔氏带去严加看管,安宁从屏风后走出来,握着苏锦棠的手安慰,这才发现她双手冰凉,依旧不自觉地抖着。

“我是真的没想到,她居然一直不死心。”姑嫂两个从凤仪殿退出来,苏锦棠倚在安宁身上,总觉得自己没缓过劲儿来,“安宁,谢谢你,幸亏有你,不然我真怕陛下会答应。”

“许是这些年南国顺风顺水,磨得我阿爷和阿娘的性子都过于和缓了。只不过她一开始太过强势,惹得阿爷生厌,不然要是一直哭哭啼啼软磨硬泡,还真叫人后怕。”她了解自己的母亲,跟苏锦棠是一模一样的性子,只是人生在世什么牛鬼蛇神都能遇到,一味孤傲可不顶事。

该下场撕的时候就不要在乎面子了,脸才值几个钱。

“你回去一定要告诉阿兄,你们的孩子,干嘛要给旁人,又不是养不起。”

苏锦棠闻言笑着点点头,她自己的孩子,她一定要好好得保护着。

安宁想起嫂嫂从前也无子嗣,不知会不会是苏锦绣捣的鬼,还是苏锦棠被她气着了,身子亏损而不知。幸好对方这辈子没嫁进东宫,阿兄应该能给她生个侄儿了吧。

后来的几日,逸王和苏锦绣都被留在了栖鸾殿,安宁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方茹的手段她却是了解的。

对方一定不会给苏锦绣好果子吃。

宫中很快便有消息传开,说栖鸾殿用了禁药,而陛下与皇后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了。

安康和安宁坐在花厅里窃窃低语,几个贴身侍婢更是面面相觑,这种事何其荒诞,简直闻所未闻。好在苏锦绣得此下场也算恶有恶报,不值得旁人同情。

安宁记得前世逸王一直没有娶亲,不然还不知哪家的姑娘要白白糟蹋在他手里。

芸姑走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她们在谈论此事,轻咳了一声,凑在一起的小姑娘马上四散开来,安康端起茶盏低头不语,倒是安宁抚着心口道,“芸姑你走路都不出声么,真是吓死人。”

嗔了她一眼,将一盘子剥好核儿的樱桃放到桌上,“二位公主好好的谈论这个做什么,长公主好歹成婚了,你呢,你还没嫁人了。”

“没嫁人怎么了,我就是好奇嘛。”拿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安宁不以为然。

“伤风败俗的事儿有什么好奇的。”

听她这么一说,安宁趿上鞋把芸姑拉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又塞给她一颗樱桃,“好芸姑,你肯定知道,你给我讲一讲,栖鸾殿到底怎么了。”

“苏锦绣总惦记祸害我阿兄,我想知道她是不是自食恶果了。”见她不说,安宁又添了一句。

芸姑叹口气,徐徐道,“乔贵妃答应逸王,只要留了后,从此他在王府豢养面首也好,栾童也罢,都随他,但别把事情闹大,还让他看住苏锦绣,不许她胡乱说话,出入都有人跟着,苏锦绣这次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出入都有人跟着,安宁听见这句时忽然有一种沉冤得雪的感觉,若是这样苏锦绣怕是不能再作妖了。

她眼下特别想叩拜苍天,或者去白马寺烧两柱清香也行,感谢神佛不弃,终让她得偿所愿了。

栖鸾殿的偏殿里,刺眼的阳光跃入窗棂,躺在地上的女子衣衫不整,她有气无力地抬起手遮住眼帘,活像是在地狱待久了的人,连光都见不得了。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地穿衣声,男人提上裤子骂骂咧咧地一脚把门踹开,仿佛与她在一起是件让人无法忍耐的事情。

戚安逸嫌弃她,她何尝不觉得戚安逸恶心,那个叫方茹的人给他们喂了药,可即便如此,一个好龙阳的人和普通男人的需求也是不一样的。

自己就算被他折磨上一世,也不可能有孩子。



第118章 生辰礼

锦绣宫廷里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会在夜色降临之后撕下美人儿的画皮,露出凛凛白骨来。

安宁坐在殿里绣着花儿,恍惚间只觉得有女人的哭喊声从远处传来,可仔细一听又没了,那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大半夜得叫人有些瘆得慌。

“棠梨,棠梨!”把人叫到了跟前儿,安宁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那是什么声音。”

忙把窗户关上了,棠梨凑到她跟前附耳轻言,“是栖鸾殿,逸王妃。”

有些吃惊地看看她,又看看窗外,安宁把帕子放进绣篮儿,沉默良久后才开口,“棠梨,你叫春樱来,你们两个一个守在殿外,一个守在内室屏风那儿”

福了福身子,未等棠梨迈开步子,她便又拉着她道,“那个,叫外面的内侍惊醒些,把门看好。”

梳洗好了换上寝衣,小姑娘缩在被子里和月门屏风外的棠梨说着话,她心里害怕,怎么都睡不着,本想把自己聊困了,结果到最后棠梨没了回应,她却是愈发清醒。

蹑手蹑脚走下床,安宁推了推棠梨,看她愣怔地睁了下眼又闭上了,干脆放弃。

往回走的时候,忽然看见窗外闪过一个黑影,安宁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拾了把簪子,吓得声音都在抖,“棠梨棠”

苏锦绣不会跑出来要砍死她吧。

窗子打开的一瞬间,带进的风把蜡烛吹熄了,不远处的棠梨轻哼一声,转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熟了。

荀域轻巧地翻进房间,看着如临大敌的戚安宁一下就笑了出来。

“你这是要干嘛?要对我痛下杀手了?”轻轻抽出她手里的簪子,这才发现小姑娘眼圈儿都红了。

安宁哽咽着骂了他一句,只觉自己腿都软了,“你又来干嘛!外面的人都是死的么,你快滚,不然我要叫人了。”

“行了,你刚才都叫不出来,现在知道我是谁更不用叫了,这是怎么了,看话本儿看多了?”想要揉她的头发,但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荀域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欺负她了,“你这丫鬟睡得可真死,跟凌风有得一拼。”

“你少胡说八道,图谋我不成,竟替那个傻子图谋我的女使。”白了他一眼,见对方自顾自走到棠梨身边蹲下,摊开掌心把些许白色粉末吹向了她。

“你干嘛?”一把推开他,安宁摇了摇棠梨的肩膀,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荀域!”

“放心好了,我就是怕她醒了打扰咱们说话,这药不伤身,安眠的。”闻言气哼哼回到了床上坐下,而荀域则拿起罗汉床桌几上摆着的樱桃酪一口一口吃得极享受。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要睡觉了!”见他把东西都吃完了,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安宁实在没办法,她印象里荀域不是这样的无赖,她才是啊!

以前不都是她缠着他么?

苍天大概不是睁眼了,而是把左眼闭上又把右眼睁开了,调换了一下,所有事情便都反着来了。

“你睡吧,我守着你,不是害怕么?”

扔了个枕头过去,荀域接住,舒舒服服靠在罗汉床上躺下来,不打算走了。

安宁气得没理他,落下幔帐抱腿坐在床上,自顾自地堵起气来。可是她这个人不善冷战,以前每次跟荀域比耐性都是她输,但对方有的是办法躲着不见她,安宁便只能待在宫里默默祈祷他能快点儿来看看她。

索性撩开帘子走到他跟前,戚安宁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她语气和缓,态度认真,“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说出来,是为了南国的财帛,还是想要别的什么?”

“要我阿爷帮你解决内乱么?”

荀域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笑着勾了下她的下巴,“我就是单纯图谋你好看,不行么?”

抹了一把,安宁气得直跺脚,“你少唬我!”

北国又不是没有好看的女子,甄若扶生得就不难看,还有他后来纳进宫来的大司徒之女沈冷栀,清丽冷艳,人如其名。最美的当属韩昭的那个妾室,康卿妧,康家大房的庶女,简直堪称绝色。

“好了,我不逗你。”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荀域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珍珠手钏,两层交叠,中间嵌着一颗青金,“我来给你送生辰礼,过几日不是要过生辰了么?”

安宁哑然。

她差点儿忘了,摸着那条手钏儿看了看,想要摘下来还给他,却被制止了。

“留着吧,这可是我阿娘留给我的,让我日后送媳妇儿。”勾了勾唇角,小姑娘的手臂细白,戴上这串珠子倒不是很显眼,唯有那颗青金突显,好看极了。

安宁从前并没有见过这条手钏,可见他那时并不打算让她做媳妇儿。

但康氏没有,且至少在她入冷宫前,沈冷栀也没有。只是不排除他后来才送给她们其中的一个或是别的什么人,而她根本不知道罢了。

“谁要做你媳妇儿,你赶快拿走,我不要。”

被她用力一扯的动作吓了一跳,荀域忙道,“宁儿别摘,可以留着给你挡灾祸的。”

“我能有什么灾祸,你少咒我!”话虽如此,可安宁到底停了下来。她从前听人说过,手钏镯子这种东西最有灵性,若是断了或是碎了,便是挡了灾祸,“阿祐送我的镯子前几天已经替我挡了。”

“他就是祸,活该碎了。”

提起裴祐,荀域神色明显不太好,“最后不还是扎着你了么,算什么挡灾。”

“那你怎么知道我有灾祸,你是不是知道有人要害我?”指着他质问,安宁对他心存戒备,一刻不肯放松。

终是忍不住揉乱了她的头发,少年郎笑容温柔,眸光宠溺,“傻丫头,哪有人一辈子顺风顺水,遇到灾祸也没什么,有人护着你就是了。”

这是什么歪理?他难道不该护着她让她永远遇不到灾祸么,盲羊补牢算怎么回事。

“要是真如你所说,你阿娘这条手钏就要毁了,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见她态度软化,荀域这才松口气,“不心疼,她要是知道能帮你,一定很高兴。”



第119章 这病不能亲嘴儿

礼送完了,荀域这才起身,安宁跟在他后面,忽然小声道,“那个,厉雨能借我用用么?”

挑眉看了她一眼,未等开口便听她又继续,“苏锦绣被我二王兄折腾得够呛,我怕她穷途末路找我麻烦,你说厉雨就在附近的”

虽然明白即便那日厉雨在御花园,也不能冲下来把乔氏和方茹打一顿,但安宁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诓自己。

把最得意的贴身护卫留给她,身边只放一个不靠谱的凌风应对危机,荀域会么?

“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少年郎并没有推翻自己之前的许诺,可也没立刻答应。

握着手腕,安宁冷笑道,“你不同意我就不要这手钏了。”

“好。”无奈地点点头应下,“他一直在暗中护着你呢,不离左右,你有事儿吩咐他就是了。”

“那日被乔贵妃扯得手还疼么?找时间叫他帮你报个仇。”

并不承他的情,安宁自顾自想着,把厉雨留在身边,一来能放着苏锦绣,二来她兴许可以叫他帮自己查查姑丈的事情。

日久天长,总会有合适的机会和理由的。

小姑娘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长睫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上去楚楚动人,勾得荀域愈发舍不得走,可又不能不管不顾留下来。

“宁儿。”

“嗯?”

忽然被他叫了一声,安宁不解,抬头看看他。对方璀然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碗盏,“樱桃很甜。”

回头看了看,再转过来的时候,便被他吻住了唇瓣。

双手困在他的胸膛,安宁瞠着眼儿挣脱不开,感觉到腰肢被他越揽越紧,两人的身体也紧贴在了一起。

良久,荀域终于松开她,红着一双眼问到,“怎么每次亲你你都不喘气,不舒服?”

“还是,这病不能亲嘴儿?”

安宁生辰那日,裴祐又送了一对儿镯子来,依旧是碧莹莹的,看上去比上一副成色还好。可是小姑娘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珍珠,他想起上次自己害她摔了的事情,若当时戴的也是珠串,应该就不会划伤手了吧。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珍珠,咱们南国到处都是,不如云照的玉好。”

这才知道他的玉镯子是从云照寻来的,北国也产玉,可见裴祐是不想她和那地方有什么瓜葛的。

甜甜一笑,安宁赞道,“我是喜欢玉多些的,温润高洁,就跟阿祐一样,有君子之风。”

裴祐脸一红,心间的那团阴云彻底消散,便也不做多想,“那你就收好,什么时候想戴再拿出来。”

“阿宁,安乐公主不日就要启程去蜀国了,我听阿爷说,陛下竟派了顾家的公子做随行使”

“顾齐欢?!”安宁万万没有想到,抓着裴祐的手道,“他,他不是病了么?蜀地山高水远,他这是去送死么?”

裴祐并不知道顾齐欢的病,所以听安宁这样说的时候,只觉讶异,“阿宁,你别这样说,顾齐欢人不错,我想他会平安回来的。”

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慢慢冷静下来,安宁想着难不成顾齐欢大好了,那赵太医是骗她么?还是老人家人老庸碌,诊错了?

虽然顾齐欢能好她也很高兴,毕竟是个痴情人,但她心生好奇,还是想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晚些时候,安宁把雪花放出去,很快一个黑衣的男子便带着白鸟立在了她的窗前。

“你帮我去查查顾齐欢到底怎么了,你们爷跟我说他钟情戚安乐,所以是他坚持要把人送走的么?”

厉雨面上有些不屑,淡淡道,“三殿下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他家殿下让他留在这儿,难道就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哼了一声,安宁托腮,一副“有本事你找你主子去呀”的样子,“顺便帮我教训教训方茹呗,乔贵妃那天拉我的时候,她把我的婢女推得老远,肩膀上的印子到现在还没消呢。”

“哪个婢女?”

“春樱啊,就是不爱说话的那一个。”

“哦”了一声,厉雨从房间里离去的功夫,唤作春樱的婢女端了盏茶来,笑盈盈地递到她跟前。

翌日一早,宫里便传说栖鸾殿的方茹姑姑夜里没看清路,不知被什么绊着了,不仅摔伤了脸,腿还折了。

身着玫瑰紫牡丹花纹宫装的妇人一勺一勺往躺在床上的人嘴里喂汤水,口中抱怨道,“你真是不小心,这宫里的路你都走了十多年了,还不熟么,不该是闭着眼都摔不着么?”

方茹不语,她昨晚是想到长悦宫去。

把碗盏放到一边,乔贵妃松了口气,“安逸这个主意真好,趁着顾齐欢这几日身子骨能动弹了,赶紧给他个差事,等人出了帝都,死活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到时候就近烧了,就说他在路上染了病,这也算保全了他的名声不是。”

方茹不信这是戚安逸的主意,所以想去问问安乐。

难不成她还真对顾齐欢动了什么恻隐之心?

只是不用她去,安乐自己便来了,小姑娘对着母亲问候了她几句,这才浅笑道,“姑姑无事就好,我还怕耽误了姑姑送我去蜀国的事情呢…”

“什么?”乔氏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女儿在说什么。

安乐佯装无辜,有些讶异道,“姑姑没告诉阿娘么,姑姑要跟我去蜀国。”

“到时候我叫人给姑姑专门准备一辆马车,您一路都不用走,反正这腿不是也没大碍么?”

自顾自说着,却突然被母亲打断了。

“不行!方茹走了我怎么办,乐儿,这偌大皇宫阿娘连个知心人都没有了,你阿兄不成器,难道你要阿娘后半生指望苏锦绣么?”

闻言也有些难过,安乐委屈道,“阿娘,你在这儿能有什么事,皇后性子软,阿爷也不会如何你,倒是我,一个人嫁到异国去,举目无亲,还不知那地方藏着多少豺狼虎豹,阴谋阳谋,没有一个能替我出主意的人在身边,您能放心么?”

见她迟疑,安乐又擦着眼泪推了推方茹,“姑姑,你倒是说话呀。”



第120章 恣意,欢乐

乔氏看了看床上的方茹,女子一张脸摔得乌青,倒是很好地掩盖住了她此刻的情绪,叫人看不出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殿下,你先出去,让奴婢和贵妃好好说说。”

安乐起身,乖巧地对着母亲福了福身子,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方茹,这才离去。转头的一瞬间,少女脸上的神色像是遇了寒的水滴子,倏然凝霜,冷漠至极。

她坐在殿外的廊前,直视骄阳,轻轻哼起了一首儿歌,那是小时候方茹常在她耳边唱的一首歌。

小姑娘晃着脚丫坐在窗台前,身后尚还年轻的姑姑替她梳着头发,不论她想要什么,姑姑都会满足,各式各样的点心,惟妙惟肖的小娃娃,哪怕是戚安宁独有的衣衫式样,姑姑也能帮她做出来。

虽然料子不同。

再后来,每年生辰她都会收到姑姑用自己体己钱买给她的礼物,最时兴的金钗步摇,珠花发簪,都是特意托人从广陵买来的,精致程度丝毫不比大内做的差。

安乐曾以为姑姑是待自己最好的人,哪怕她与阿娘有着令人难以启齿的特殊关系,但对自己却是真心。

她还以为自己在这偌大宫廷早就学会察言观色,早就知道如何判定人心,和母亲一样学着讨好父皇,跟着方茹学会镇压仆从,然后用各种胡闹来发泄心中对周遭一切不公待遇的不满,随随便便拖一个顾齐欢下水,本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直至事情朝着她不曾预期到的方向极速而去,临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傻,道行有多浅。

没去做和从不想是完全两回事,方茹捧着她宠着她是为了私心,而不是真的对她有多好,对方甚至还没想过她出嫁了要怎么样,光是见招拆招就弄死了一个。

所以不等她开口,安乐便先一步提出要她和自己去蜀国,带着这样一条毒蛇,或许结局真的会如方茹所说。

掌一国天下,恣意,欢乐。

乔氏出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全肿了,想来是哭了很久,阿娘对方茹依赖的很,这么多年若是没有她在身边指点陪伴,妇人或许根本熬不下去。

龙凤胎如何,帝后不睦又怎么样,她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当初若不是方茹撺掇她给陛下的酒里下药,图个荣华富贵,她又何至于此。

她们曾经约定到了年岁就一起出宫,买几亩良田,安度余生,可现在金银财帛绕身,也不过是座牢笼。

“阿娘”柔声开口,安乐眼中早已没有任何波澜,寻常至极。

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乔氏一脸倦色,伸手为她拢了拢头发,“乐儿,到了蜀国好好照顾自己,常给阿娘写信,反正使臣每年都要去一趟的,可别报喜不报忧。”

噗嗤笑了出来,小姑娘挽住母亲的手臂,倚在她肩膀上道,“报忧又如何,来去一年,等你知道我的忧虑的时候兴许都解决了,可你还要悬心,倒下次得信儿发现我无恙时,或许我正水深火热呢”

闻言连忙堵住了她的嘴,乔氏一双眼睛通红,哽咽道,“不许胡说,你存心叫阿娘难过是不是?”

“都怪凤仪殿,若不是她们混淆视听,你怎么会怎么会”说到一半儿就说不下去了,乔氏呜咽着,倒叫安乐跟着难过起来。

扶着母亲走到不远处的凉亭,安乐屏退了众人,这才安慰道,“阿娘,我带走方茹,你该高兴才是。”

停止哭声,乔氏诧异地看着她,不知是为了她直呼方茹其名,还是为了那句高兴。

“她叫你算计阿爷,你做了,十月怀胎辛苦的是你,挂怀儿女安危的是你,跟皇后明争暗斗的还是你,方茹呢?她需要做什么?她只要在你身后指点就可以了,荣华富贵,全是白得的。”

静静听着女儿所言,妇人只觉整个人像是掉进冰窟窿里,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

“所以啊,她总要出点力,帮帮我,像南国这样的宫廷,天下寻不出第二个,蜀国大抵没这么安生。待我走后,你不要再和皇后争什么,安安稳稳地保住阿兄,不论他有没有后都好,老来能得他照顾就是了。”

“至于苏锦绣,必须死。”

“那女人不是善茬儿,有她在,阿兄必得不了好,只不过现在他们刚成婚,她若出事于阿兄名声一样不利,不如再等等。把人软禁在府里,等闲事不用她出去,就说安胎好了,之后给她按个难产的罪名。”

“再之后就说阿兄与她鹣鲽情深,不愿再娶,叫他在郊外建个别院,把面首养到那儿去,只要他不出乱子,想必阿爷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听完这一席话,乔氏已经满面泪痕。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还要叫女儿为她安排以后,看着面前的安乐,早就不是那个会腻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了。

“我家乐儿长大了”

戚安乐轻轻抱了抱母亲,此一别,该是永不再见了。

“安乐,你告诉阿娘,方茹到底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乔氏擦了擦眼睛,她的女儿是要和亲的,若已非完璧,那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嫣然一笑,安乐柔声道,“阿娘,这等事你便不用操心了,我带她去就是让她想办法的。”

拔下发髻上的簪子递到乔氏跟前,“你看,咱们娘儿仨在姑姑地指点下越活越离谱,却不知她才是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若没有她,便没有我们的现在,咱们一直饮鸩止渴而不自知,还感恩戴德,你说傻不傻?”

“这是顾齐欢给我的簪子,你瞧他,倒是比我还要傻。”

一滴眼泪落下来,乔氏没想过自己会害了两个孩子,若不是她与方茹的事被年幼的安逸撞见,或许他不会如此,而若不是方茹从中作梗,顾齐欢那样的人,许是能托付终身吧。

只是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人没有摔过一次便不知疼,栖鸾殿这个跟头栽得太大,血肉模糊,这样的仇和恨,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第121章 戚安宁怎么知道

启程之日,身着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的安乐拜别双亲,卢氏看着乔氏落泪的样子,心生不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而一向不识抬举的乔贵妃今日像是转了性,恭敬地谢过,倒破有几分真意。

安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起身,由听音和起舞扶着走向华丽的车架,临上车的时候还不忘看了看前头的顾齐欢。少年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使臣服饰,面容是不自然的白,病恹恹的,明显在硬撑。

她用了一夜的功夫,哄得姑母家二堂兄身边的一个相好为她从云照请来了巫医,吊住顾齐欢的精神,务必叫他能撑到出城。

而那个被她利用的可怜男人,则在几日后无声无息地死了,不用猜安乐也知道,又是方茹。

蜀国的君上呵,我未来的夫君,您怕是凶多吉少呢。

顾齐欢也在看她,戚安乐在七夕的时候曾去过他家,被他赶了出来,他以为像她这样的女子能来一次已是不易,没想到她还来了第二回,带了巫医,和圣旨。

他知道,她在极力保住自己和顾家的颜面。

顾家夫妇也明白儿子定是活不成了,所以才接受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叩谢皇恩,由着顾齐欢去了。顾爵爷在顾齐欢临行前一晚老泪纵横,说顾家无后,没人能承爵了。

一出城,顾齐欢便不行了,若不是身边的小厮托着,他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戚安乐吩咐众人到前边驿站休息,趁着蜀国使臣不注意,她从自己的车架上下来,偷偷去了顾齐欢的车上。而因为腿伤不便行动的方茹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此刻正躺在另一架逼仄的马车上,连起都不起来。

她的腿伤好像重了。

女人安慰着自己,大抵是舟车劳顿,并不妨事,毕竟这几日都是乔氏为她亲自上药,怎么会不好。

柔软的车架里,顾齐欢面色愈发难看,安乐小心地喂了他一些水,少年这才清醒过来。他环视周遭,车里铺上了厚厚的棕垫儿,就像是张床一样,而怕天气越来越热,人躺在里面会不舒服,除了玉枕,旁边小桌几下方的抽屉里还放满了冰。

安息香一炉青烟袅袅,是她花了心思制的。

“怎么样,还能撑住么?”浅笑了下,少女摘下了凤冠,褪去了最外面的凤袍,只穿着一件红色长裙,发髻上簪着他给的簪子。

“你这又是何必,戚安乐,我说过,不用你可怜我,也不必这般,假得很。”

并不生气,安乐叫他枕在自己腿上,手肘撑着桌几道,“我都没嫌你的发簪假,你嫌我什么?”

“我那发簪是真金白银做的,哪里假?”似是动了怒,顾齐欢咳着,要不是自己没有力气躲开,一定不会离她那么近。

噗嗤笑出了声,安乐点头,“嗯,真心不假。”

又瞪了她一眼,顾齐欢干脆不说话。

“要吃点儿东西么,”自顾自捏了一颗酸梅塞进他嘴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那个巫医给我的,说是药丸太苦,特意做了这种东西,这梅子从种下的时候就用药浇灌,又要保证不死,又要保证生出的果子甘甜,千余株里只活了一树。”

“成熟后摘下,用特殊的巫术和蛊毒腌制了足足四十九天有余,开封后去掉那些烂了的,不成的,也就剩了十来颗”

“别白费力气了,再厉害的巫术,也没办法把人从阎王殿拉回来,你还能争得过地府判官么?”

被他噎得没话说,安乐白了他一眼,“这药比吊住你精神得那个贵重多了,我陪了那老巫医好几天才得来的,你别嫌东嫌西了行不行?”

“戚安乐!”怒目而视,顾齐欢眼底猩红,只觉胃里翻涌,恶心至极。

“怎么,你吃醋?”凑近他,见对方嫌恶地转过头去,安乐将顾齐欢拧过来,逼着他与自己直视,“我本来想叫他让你多活几天,最好能行夫妻之事,这样我嫁到蜀国去,偷龙转凤,兴许还能给九泉之下的你生个儿子,到时候让他做蜀国国君,不比一个爵位来得好,你阿爷要是知道了,梦里也会笑醒吧!”

“戚安乐,”强撑着力气推开她,只这一个动作就耗掉了顾齐欢所有气力,少年倚在车架上大口喘气,良久才道,“你再胡闹,我便现在就死在你眼前,我顾家世代簪缨,名声被我毁尽,你不要再叫我阿爷担惊受怕,叫后辈受辱。”

被他的样子先是吓了一跳,安乐怕他有什么好歹,可听完这一席话,她又继续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当你的病那么好治么,我好吃好喝给了那巫医无数财帛,求了他五六日,还赏了两名貌美的宫娥,他也不过就是能让你多活几天,叫我路上别那么无聊罢了。”

见顾齐欢愣怔着不说话,安乐给自己倒了杯茶,“裴祐呆,你比他还呆,真不知道我和戚安宁怎么会和你们这样的书呆子有所纠缠,真是奇怪。”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为了掩饰自己误解她的愧意,顾齐欢偏过头道,“三殿下和你不一样,她待裴祐一心一意,不像你”

“一心一意么?她明明和那个北国质子纠缠不清。”

不屑地说了一句,顾齐欢讶异,“你怎么知道?”

两人四目相对,安乐忽然笑出声来,“果然是,顾齐欢,带着你可真好,有趣儿极了,你快给我讲讲,关于他们俩你都知道什么?”

少年依旧不理她,安乐凑过去在他耳边撒娇,“好不好?好不好嘛”

胭脂香气袭来,扰乱了安息香原本淡淡的味道,顾齐欢烦得不行,他想要娶她不过是为了道义,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她,可眼下她这般待他,倒叫他乱了方寸。

撑着身子又坐起来一点,安乐顺势就倚在他身上,少年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良久才落在了她肩上。

“荀域来找过我,说你阿兄为了堵我的嘴,四处给我相看人家,他提醒我不要同意。后来我才知道,阿娘想要我娶邹家的姑娘,许是三殿下与她交好,不想她入火坑,所以才叫荀域跑腿的。”

“你的事,戚安宁怎么知道?”



第122章 我会替你报仇的(加更求票票)

顾齐欢也一愣,继而淡淡道,“这等事儿,宫里大概许多人都知道吧,只是不说而已。”

“若不是她那个劳什子的哮症,我也不用和亲。”哼了一下,安乐凑到他脸前,“如果当初和亲的是戚安康,你说我们会不会”

苦笑着打断了她,顾齐欢摇头,“安乐,纵使没有她,我们也是不可能,哪怕我娶了你,你也未必倾心于我,你不过是现在将要失去了,良心发现罢了。咱们两个,终究是有缘无分的。”

低下头没有说话,安乐沉默良久,最后竟是与他玩笑一句,“谢谢你豁出命去成全了这短短的缘分,不管你是不是自愿的,都不错。”

顾齐欢后来是死在安乐怀里的。

少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戴上凤冠,穿好凤袍下车,悄悄回到自己的车架上,等着有人来报。

“烧了吧,回头叫人把牌位给顾爵爷送回去就是了。”放下车帘,安乐摩挲着那根发簪,喃喃道,“顾齐欢,我会替你报仇的。”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

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

独息

是夜,方茹总觉得有人在唱歌,她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只觉曲调哀婉,凄苦孤寂,在这荒郊野外尤为瘆人。想要喊人来跟前儿,叫了半天却没有人应。整整一路她一直如此,就像是废了一般,给她吃她才能吃,给她喝她才能喝,上个茅厕都颇为费力,安乐曾特意笑着嘱咐她,切莫掉进去,不然可没人会去捞她。

小姑娘神色嫌恶,以致方茹每次出来都担心自己身上有味道,可这一路颇为艰辛,哪有人会有闲工夫伺候她沐浴梳洗呢。所以后来她索性能饿就饿,能渴就渴,也省得折腾着麻烦。

反正到了蜀国就好了,到了蜀国,待安乐生出孩子,她们便能立足了,就像是乔氏一样,故技重施,不过一个轮回罢了。

只是这一次,万不能再养出一个戚安逸了,一定要悉心教导才是。

宫中,乔氏依女儿所言,将苏锦绣软禁了起来,见她肚子依旧没有动静,索性也不报什么希望了。

困在笼中的女子曾托人给戚安宁送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她救救自己,只是那封信像是石沉大海,自此再无回应。不知是路上被人截下了,还是对方有心无力。

亦或者,安宁根本就是存心,看了一眼便烧了。

夏日的时候,临安一带闹了水患,有朝臣上奏说水患之后必有饥荒,疫情,叫陛下早作准备,以防祸乱。

彼时安宁正和阿姐坐在凤仪殿内的屏风后,父兄俩在外面讨论如何赈灾,她竖着耳朵听着,以致于完全不知道母亲和阿姐说了什么。

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仿佛扼住了一条蛇的七寸,只是苦于没有武器,暂时只能这样与其对峙。

戚长安派了户部的邹侍郎还有殷家二公子前去,一个管财帛,一个擅武力,一路若是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安宁仔细回想着从前,虽然她那时并不关注这些,但以后来的情况推测,阿爷现在做的决定和当初应该是一样的。邹家和姑丈暗中图谋,以致于赈灾不利,而京都没了殷家,蒋家式微,顾爵爷丧子,禁军里也有人家的人,留下的几乎都是裴家、苏家这样的文臣。

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好在这一世邹家被两段良缘夹着走上了正途,安宁暗暗思忖,若是顺水推舟,把殷陆离放出京都,到边境调军,不动声色地潜伏在京都附近,在敌人以为胜券在握时来个瓮中捉鳖,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可她该怎么告诉阿爷要多加防范,天灾不及,前者犹可恕,后者不可活。她还没有任何证据,总不能莫名地指控姑丈,何况对于邹侍郎安宁也始终无法放心,谁知道他现在心里怎么想的。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卢氏见喊了她几次都没回应,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安宁这才回过神来,愣怔道,“什么?怎么了?”

安康见状,抿着嘴笑她,“她啊,一拿起绣篮就犯困,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懒。”

“我没有”盯着自己手上的帕子,果然半天也没多绣一针。

“好了好了,还是让你阿姐帮你吧。”卢氏摇着扇子轻叹,却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整套嫁衣几乎都是姐姐绣的,真是一点都不用心呢,裴祐若是知道,怕会伤心吧。”

安康低头不语,倒是安宁并不觉得如何,“这有什么好伤心的,阿娘,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

“外面闹了水患,我和你阿爷想在宫中祝祷,放天灯祈福。顺便也替你阿兄和阿姐求求子嗣,你瞧瞧他们俩,一个争气的都没有。”

“阿娘!”安康闻言就红了脸,急得不行,“我我们才成婚不过三月呢”

虽然知道姐姐面皮儿薄,但成婚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长辈盼望后嗣也无可厚非,长姐的反应未免有些太大了。

见妹妹和母亲俱是一脸讶异地看着她,安康低下头绞着帕子道,“我和蒋云深,我们顺其自然吧。”

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安宁笑道,“阿姐,本就是顺其自然啊,阿娘又没要逼着你喝那些助孕的苦汤子,你怕什么,就是点个孔明灯嘛。”

安康也放松下来,伸手拧了下妹妹的脸,“怎么,就许你怕苦,不许我怕?”

原来阿姐是怕苦。

安宁捂着脸对母亲道,“阿娘你瞧,她定是被姐夫纵的,下手越来越狠了呢。”

卢氏看着吵吵闹闹的两个女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还都是孩子呢,怎么做人阿娘。我当然知道你们刚成婚,就算你想喝我还不许呢,免得外面的人胡乱嚼舌根,还以为你们夫妻有什么问题了。”

“怎么,怎么会”安康心虚,但看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新妇子提及床笫之事有些害羞,不但没有问题,还好得很。



第123章 回娘家

午膳时候,安宁故意提及宜芳,“户部侍郎家那位公子听说在任上挺用心的,阿爷,睿王叔最近没少跟你夸他这位女婿吧。”

哼了一下,戚长安想起弟弟那个嘚瑟样儿,就好像谁没有女婿似的。

“夸了,之前定亲的时候,夫妻俩都哭丧着脸,看谁都不顺眼,现在好了,逢人便显摆,还说戚家这些个后生里,他们家宜芳是第一个有孕的,是祖宗庇佑。”

言毕便瞪了一眼戚安定,提醒道,“你什么时候也给阿爷生个孙儿出来,别每天不干正事。”

挠了挠头,少年在心中腹诽,若这算正事的话,那他最近干得还真不少。

“对了,阿爷,不如这次水患就叫邹彬去吧,正好趁着这次灾情不大好好历练一下,日后才能搭档大任。”提议了一句,殷陆离和邹彬是郎舅关系,做事时应该比翁婿之间放得开,不然殷陆离对邹侍郎总要拘礼。

沉思了下,戚长安并不赞同儿子,“你姑丈前几日上奏,说他夜观天象,见彗星袭月,恐生灾祸,所以这次的事还是要派个稳妥的人才行,若不是殷国公极力推荐他的小儿子,朕连殷陆离都不打算用。”

心里咯噔下,安宁见阿爷还是中了傅靖川的计,脑子飞快想着应对之策。

“阿爷,姑丈还会占星卜算么?”安康从前倒没听过,好奇地问了一句。

“他这十数年不上朝,不当值,每日净研究这些,会一点也不奇怪。”戚长安不以为然,只是他不屑的是傅靖川这个人,而不是他口中的占卜之事。

安宁不懂这些事,一时也不好插嘴,好在离启程还有几天,她可以好好想一想。

且就算是最终无法阻止,她还有厉雨,凭那家伙的功夫,不管平时还是祸乱,出入京都总没问题,到时候便叫他出城告诉殷陆离,回来时一定带好帮手就是了。

只是关于这个,她得跟荀域打个商量,毕竟到那个时候他就该回国了,厉雨势必要被带走的。她拿什么来留着人家?

午后,安宁带着棠梨跑到藏书阁去寻卜算的书,对方既然拿天命说事儿,那她就将计就计,看看有什么办法叫阿爷防范他。寻了一大摞的书,重得两个小姑娘胳膊都要折了,棠梨提议叫内侍官帮她们搬,却被安宁拒绝了。

她看这些书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去告诉裴祐,叫他以后下课便来宸佑宫陪我,他阿爷是太傅,读书最多了,有他帮我一起看肯定能快一点。”

边说边进了门,却被一个扔过来的茶盏吓得又退了回去,安宁一愣,看着在她寝殿里发飙的宜芳惊到,“戚宜芳,你是不是疯了你!”

小腹微隆的小妇人忽然被她骂了一下,一瘪嘴,竟大哭起来。

“你这是干嘛,明明是你祸害我的寝殿,你还这么委屈”安宁把书递给春樱,见小姑娘冲她摇了摇头,愈发不知道怎么回事。

安抚了半天,宜芳这才停下不哭,可依旧抽抽搭搭,“我要同邹彬和离!”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邹夫人这些年竟一直偷偷放印子钱,前几日有个泼皮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借的是邹侍郎家的钱,不但不还,还叫嚣着说只要他们敢追究,自己就要把邹家和睿王府全咬出来。

“他们还咒我肚子里的孩子,说我们家缺德事干多了,都会报应在孩子身上”

言及此处便又哭了起来,安宁忙不迭安慰着,“好了好了,这人的嘴也忒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芸姑在一旁听了也愤愤骂道,“真是无赖!欠钱不还竟还诅咒稚子。”

“这邹夫人也是,堂堂侍郎夫人,她有这么缺钱么,竟然做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爱钱!我让她别瞎折腾,她不听,还跟我显摆说什么这叫钱生钱,这下好了,钱没了,对方还捏着邹家的把柄,她每日就会寻死觅活,我在邹家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听着宜芳的哭诉,安宁忽然想到若是邹夫人放印子钱的事情被阿爷知道,那邹侍郎定是去不了赈灾了。

可若真如此,邹家定会恨上宜芳。从前她不知道邹家发生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打发那个无赖的,只是这一世因为宜芳嫁进去,许多事情才得见天日。

“不如,叫你公爹临行称病,好好在家里解决这件事吧,至于赈灾的差事就交给邹彬,你刚好回娘家去安胎,如何?”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反正祸是邹家夫妇闯的,就让他们去解决吧,这两人见钱眼开,本就该遭报应。

前世有多少人因为邹家贪念断送了性命,他们和苏锦绣一样可恨,只是后者不知悔改,而前者则牵涉宜芳,安宁投鼠忌器,一直不能拿他们如何。

好在苍天开眼,对方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抹了把眼泪,宜芳当下便拿定主意,“你说得对,我知道怎么做了。”

一出门便嘱咐婢女回睿王府,替她告诉阿爷务必抓住那个泼皮,待邹彬赈灾功成之后,她还要那个人站出来指正邹氏夫妇。

邹彬功过相抵,陛下不会追究,邹家父母就不一定了。有这样的双亲在,邹彬和邹彤一世都要受他们拖累。

小丫鬟前脚刚走,宜芳后脚就遇着了邹彬,男人急得额上出了一层汗,大抵是跑着来的,喘气都不匀,“我听下面人来报,说你和我阿娘吵起来了,这大热天你还有着孕,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我回去么?”

伸手戳着他,宜芳愤愤道,“等你回去?等你回去我就要被你娘气死了,一尸两命,你收尸就行了!”

邹彬被她激得红了眼,语气便有些硬,“宜芳,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

宜芳委屈,再开口已经带了哭腔,“我注意什么?我死啊活的你又不在乎,你不就是怕孩子有事么?那就再娶一个,会生孩子的女人有的是!”

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邹彬不知道怎么哄她,且周围还有旁人,他拉不下面子,只能任由宜芳发火。

“我告诉你,我现在怀着孕,看见你娘就想吐,你自己回去跟她过吧,我要回娘家!”



第124章 搬起石头砸了裴祐

宸佑宫内,身着月白蝶纹宫装的小姑娘和一袭白衣的少年郎正对着书册认真看着,案上还堆着好几摞书,都是安宁前几日从藏书阁里搬来的。

她叫裴祐帮她找出那些提及命格和天象的古籍,想要伪造一条谶语出来,以此叫阿爷多加防范傅靖川。

许多事在不能言明时,只能靠旁敲侧击的暗示,且后者常常事半功倍,让当事人以为所有一切都是天意,并非旁人指引,因此也就不会生疑。

“阿宁,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查这些东西?”

“外面不是闹水患了么,阿爷说这是天象有异的原因,我好奇,所以就查了下。”随口答了一句,安宁在万寿殿见到了姑母,骗她说许多人都赞京郊风景秀丽,适合避暑,姑丈在那个地方建别苑,实在是明智得很。

长霓长公主一听便笑得合不拢嘴,把别苑的名字告诉了安宁,还说她若什么时候想去,提前知会一声就可以。

琢磨了一下午,安宁终于寻到一条合适的可以按到傅靖川头上,为了避免自己的字迹被认出来,她叫裴祐用右手握着她执笔的左手,写下一小行字。

“怎么,又想学左手写字?你这一日感兴趣的事情还真多,什么都想试试。”少年站在她身侧,因为写字的关系,小姑娘的广袖落到了手肘,露出细白的胳膊来。

珍珠手钏白得不够明显,倒是那颗青金尤为突出。

这东西中原罕见,唯有西凉一地盛产,挨着北国不远

“好了,写好了。”小姑娘拿着那张小纸条吹了吹,待墨迹干了,便放到了一边。

裴祐收回神思,笑道,“有件事我要同你商议。”

“邹侍郎身体抱恙,赈灾的事情恐力有不逮,所以就叫邹彬顶上了,陛下觉得就他和殷陆离两个人有些不放心,所以便让我一同随行,也算是历练。”

“你也去?”安宁闻言一惊,此去路途凶险,殷陆离身手不错,自是不必担心,可裴祐不过一介书生,万一遇上事怎么办,“我不要,你这是商量么,你这是都确定好了才来告诉我,阿爷真是的,怎么能叫你去。”

抱着他的腰不松手,像是个不忍夫婿离去的小媳妇儿似的。

裴祐似是吃了蜜,心里甜的要命,柔声安慰着她道,“你放心好了,不过是场小水灾,不会有事的,睿王的女婿可以担当重任,陛下的自然也能。”

这才知道阿爷原是为了私心,安宁后悔前几日在饭桌上跟他提起邹彬,竟搬起石头砸了裴祐。

“那一会儿放天灯祈福的时候,我替你好好求求菩萨,保佑你一切顺遂。”扬起头看着他,玉白的小脸儿上满是挂怀,少年郎忍不住将自己的未婚妻又抱得紧了一点儿,俯身想要在她水润的唇瓣上印下一个吻。

安宁不躲,就这么由着他,可一旁的雪花却忽然扑棱着翅膀大叫道,“芸姑!芸姑!”

两个人吓得马上松开,安宁几乎要气死了,走过去伸手弹了它一下,“瞎喊什么,再闹我就把你的毛都拔掉,让你变成一只秃鹦鹉!”

似是听得懂人言,白色的鸟儿声音变得哀婉起来,重复着,“雪花,不要,雪花,不要”

厉雨,一定是厉雨,肯定是他教的!

安宁握着拳头,强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

一旁的裴祐不解,皱眉道,“飘絮这是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年长的女使在这时候走了进来,见两人规规矩矩站在一处逗鸟,心里长舒一口气,对着他们行了个礼,“殿下,裴公子,祈福仪式就要开始了,二位快去御花园吧,陛下和皇后都等着了。”

应了一声,安宁跑回桌上拿起那张纸条,这才跟着裴祐出门。

快到祈福地的时候,她借口忘了拿东西,嘱咐棠梨回去取,其实就是去给主持祈福的占星祭祀送信儿。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件事是安宁在北国学到的,从前她以为不是所有人都能被金钱打动,后来才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而这其中绝大部分都能用钱解决。

余下那些钱解决不了的,便是命了,任谁来了也白费。

所以予人钱财,势必可以替己消灾。

南国新继任的占星祭祀从前只是先任祭祀座下一个洒扫香殿的小厮而已,连个普通的占星使都算不上,不过他为人踏实、努力,这才一跃成为新任祭祀。正因如此,紫薇阁的许多人对他并不服气,男人能力是有,威望却不够。

且雪上加霜的是,他母亲近日病重,从前他身份低微俸禄不够,根本没存多少钱,如今刚当上祭祀,人缘儿又差,几乎是穷途末路了。

安宁得到这个消息,暗中叫人治好了他的母亲,虽没有直接重金相赠,可这恩情却重如泰山。男人因此对这素未谋面的恩人言听计从,答应为她做一件事。

刀山火海,在所不惜。何况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纸条而已,算不上为难他。

主仆俩再次回来的时候,宜芳已经到了,不知是不是离开了婆家心情好的缘故,她气色比上次见面时好了许多。宜芳告诉安宁,自己的公爹推举邹彬,一来是想将功折罪,叫陛下不至于因他生病而觉得他不顶用,二来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想让邹彬顺势捞些赈灾的好处。

“为此他还特意求了我阿爷帮他说话嘞,我阿爷应了下来,说是看在女儿和未来外孙的面子上。噎得他脸都绿了。”宜芳面色得意,继续道,“邹家花重金堵住了那无赖的嘴,那人收钱之后便被我家的下人抓起来关到柴房里了,钱又回到了我手里。邹家人还以为他收了钱就跑路了,全当事情了结永无后患,真是”

“我嘱咐邹彬了,他若敢拿赈灾款一分一毫,我便与他和离,这辈子他都休想再看见孩子。”

“那他应下了么?”安宁追问了一句,见宜芳点点头,这才放心。

泥足初陷就被人拉了出来,邹彬与邹家夫妇,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这一点他倒是比他父母厚道得多。”



第125章 不如不遇倾城色

“可是,你就不怕邹彬以后知道这些事么?”安宁觉得即便她再讨厌公婆,看在邹彬的面子上也不该赶尽杀绝,这样万一哪日事情瞒不住,夫妻情谊岂不尽毁。

宜芳却不以为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叫他知道这些事的。”

“至亲至疏夫妻你懂么,夫妻之间也有算计,我不害他,但也不能由着他家把我家拖下水。他不好大义灭亲,我便替他做了,就算日后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会叫人在乡下给他父母寻块好地方,建宅养老,安度晚年。”

两个人正说着,忽见邹彤走了过来,对着她们行礼问安后,还不忘关心宜芳近日身体状况。

“是你阿兄叫你问的么,还是你阿娘?”捂着肚子,宜芳满脸不屑。

知道她并非针对自己,邹彤也不介意,只笑道,“怎么,做姑母的关心下侄儿也不许么?”

宜芳闻言嗔了她一眼,脸色这才和缓起来。

“你不知道,那个泼皮拿钱走后,我阿娘被阿爷臭骂了一通,说邹家差点儿毁在她这个见钱眼开的无知妇人手里,我阿爷从前与我母亲虽不算恩爱,但也还算过得去,最近可是吵得不行了。”

“你阿娘没把这些怪在我身上么,都是我嫁进你家才鸡飞狗跳的吧?”哼了一声,在宜芳看来,自己这个婆母早就该被人骂骂了,若是一直放任,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

她从前还想叫小姑子给太子做妾嘞,辛亏安宁和邹彤不知道。

宜芳腹诽,见邹彤摇了摇头,“怎么会,阿爷叫她这几日多去探望你,可她拉不下来面子,又怕去了惹你生气,所以叫我替她跑腿呢。”

伸手戳了她一下,宜芳凶道,“你这丫头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不是告诉你了,你以后不要理他们就是了,从前对你不好,现在还要你替她擦屁股。”

揉了揉额头,女子好脾气地继续,“我是为了我阿兄,他去求了你几次你都不肯跟他回来,他这几日总借酒浇愁呢。”

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邹彬,见他也在看自己,宜芳偏过头去,“我都说了让他路上小心,等他回来孩子正好出生,他直接做阿爷,还不好么?”

“就是这句话,叫他听得没着没落,这都是殷陆离告诉我的,说他喝醉了酒便哭,立誓要好好赈灾,替你和孩子争一份儿显贵出来。”

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宜芳横了不远处的邹彬一眼,啐道,“没出息。”

殷陆离见宜芳戳了邹彤,用手肘狠狠怼了下邹彬,“欸,你媳妇儿又欺负我媳妇儿了,你快去把她领回来。”

对方不为所动,他索性大步走到了邹彤身边,一把拉起她道,“走,跟我去放灯。”

殷家夫妇走后,安宁把宜芳也推到了邹彬旁边,自己则去找裴祐。

安康和蒋云深也在,四个人围在一起点灯祈福,小姑娘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祈祷,希望南国能远离灾祸,国泰民安

高飞的孔明灯映着傍晚的红霞越飘越远,璀璨如星辰一般,而立于其下的芸芸众生之中,唯有身着月白宫装的少女能入荀域的眼。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喃喃念了一句,很想知道她许了什么愿,能不能实现。

“爷!”厉雨忽然喊了一句,荀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看,只见空中有盏孔明灯忽然起了火,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球,急速朝着人群落下来。

四周有些侍卫和内侍官也发现了,他们一边大声提醒众人散开,一边朝火球坠落的方向赶去。

只是大家正闭着眼祈福,所以反应都有些迟疑。

安宁闻声,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却见那盏孔明灯正直直朝自己掉下来,她几乎能感受到火星灼热的温度,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被人推到了一边。

本以为是裴祐,可抬头才发现,裴祐怀里抱着的人竟是长姐。

回过神来愣愣看着荀域,少年尽力护着她,背上的衣服都被烧着了,许是怕她伤着,荀域一把将她推开,在地上滚了两圈儿,而厉雨也连忙赶过来,用外袍把他身上的火扑灭了。

裴祐赶紧松开安康,想要去看看安宁,偏偏另一盏灯也落了下来,挡在二人中间。

蒋云深把安康拉到一边,他面色难看得很,不知是因为妻子在关键时刻竟投入他人怀抱,还是单纯的担心,而邹彬则护着宜芳躲到了一边,手一直挡在她的肚子上御花园顿时乱做了一团,本来的祈福仪式被叫停,添福一面吩咐羽林卫救火,一面尖声道,“太医呢,快宣太医,看看长公主和三公主伤着没!”

卢氏、纪嬷嬷还有芸姑等人将安宁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着她是否伤到哪儿了,没有人管那个北国质子的死活。

到了附近的宫室,春樱仔细替她检查着,见除了手腕上一处擦伤,其他地方都没有事,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好好的,突然有灯落下来,真是”卢氏捂着心口,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只觉此事不吉得很。

戚长安一直待在外面,他沉着脸,对着一边的占星祭祀幽幽开口,“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袭黑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起身拱手,脑海里回忆着那张纸条上的话,“陛下,今夜是邪风生鬼火,风是西风,孔明灯所落位置也是西,臣刚刚卜算了一下,大抵于西方有灾星,此人七杀入命,又遇天魁天钺,主得贵人提携,却好剑走偏锋”

“联系今日祈福旨在破解水患,而水火相克,想来是有此人在,则水患难免,水患不免,则举国不安。”

帝王闻言不语,良久只留下一句“今日事不要外传”,便离开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占星祭祀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的汗。好在事情顺利办完,他对天祈祷,只求日后不要再有这种事找上他了,南国也好,自己也好,还有母亲,都能平安顺遂。



第126章 你是在轰我么

夜色沉沉。

一辆马车出了宫门,嗒嗒的马蹄声在这寂静深夜格外刺耳,一下一下仿佛是要踏进人心里去。

坐在车上的女子攥紧了裙角,良久才对身边人开口道,“我方才”

“不用说了,”男子沉默了一下,后又继续道,“你没事儿就好。”

安康闻言不再说话,可她明显感觉出蒋云深生气了,成婚那么久,他待她一直和颜悦色,从未如此冷淡过。

一直到回家后,夫妻俩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蒋云深更是破天荒地去了书房,甚至没有留宿在房间里。

方才他和裴祐分别站在安康两侧,但出事的一瞬间,她却下意识地躲到了对方怀里,蒋云深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顿在半空中,那一刻足有一生这么长,难捱至极。

且裴祐大抵是慌了,他明明对着三殿下,但见安康吓着了,也只能接着,并没有把人推开。

蒋云深从前以为她就算是块冰,天长地久也总会被自己捂热,而今才知道她不过是心里装了别的人,再旺得火,烧开的也只能是锅里的水。

攥紧了拳头,那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折磨得他一夜未眠。

而另一头,裴祐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床上的少年趁着月色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方才他抱的人是安康殿下啊,安宁愣怔看他的样子窘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明明要娶的人是她,怎么能不顾她,反而先去救她阿姐呢?

他虽是吃荀域的醋,可也幸而有他,在自己护着安康的时候把安宁拉开了,不然的话,被烧着衣裳的该是安宁了吧。

与二人的各怀心事又无法言说不同,临湖水榭之中,来回踱步的男人明显更为烦躁,“你说,占星祭祀的话什么意思,到底可不可信。”

这已经是他今夜第六次问这个问题了,斜倚在罗汉床上的人倒也没有不耐烦,依旧回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碍于身上缠着药布,荀域没办法把衣服穿好,只披了件外袍,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戚长安瞪了他一眼,见他那个落魄的样子,哼道,“明日叫太医来给你看看吧,自己瞎涂些什么药,万一落了疤,你还要赖上我家阿宁不成?”

“还有,再做几件衣裳,怎么,朕虐待你么?”

拱手做了个感谢的姿势,荀域笑道,“陛下宽厚,幸亏叔父把我送到这儿了,不然我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呢。”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神色,戚长安负手而立,“瞧你今日的样子,对我阿宁倒确实有几分真心。”

“何止几分”

话音未落便被人打断了,中年男人指着他道,“但是!几分都没用!朕早跟你说过,别打我家阿宁的主意,有那闲工夫多想想怎么对付你那个叔父,还有你们北国那些手握重兵的国公吧。”

见他不说话,幸灾乐祸的成了戚长安,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拿起一盏茶道,“朕记得你有婚约在身,阿宁性子和她母亲一样,眼里不揉沙子,你后宫娶一堆,阿宁可受不了那个委屈。”

“这点啊,要等你有了女儿才能懂呢。”

“我就不能不娶么?”想着这父子俩莫不是商量好了,怎么说出的话都一样,去年这个时候,他可是被戚安定嘲笑了一番呢。

大手一挥,戚长安不以为然,“欸,你莫不是傻的,能靠联姻解决的问题,何必要费心想别的辙,帝王术你还不懂么,你阿爷没教过你?”

“对了,”一拍大腿,男人佯装恍然大悟,“朕都忘了,你阿爷也是只娶了你阿娘一个,可惜啊,红颜早逝,就留他一个人不说,还遇上一个对帝位虎视眈眈的弟弟,臣子嘛,都是墙头草,只是北国重兵,南国重商,我们怕外患,你们怕内忧。”

荀域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烦得很,冷着脸道,“陛下,我困了。”

正说在兴头上,忽然被人下了逐客令,戚长安不免觉得有些扫兴,轻咳了一下,“好吧,那朕就先走了。”

待人出了暖香坞,荀域这才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撑着桌几,手握成拳,眉头也紧皱,疼得差点哼出了声。

藏在屏风后面的人走了出来,少年见是她,松口气道,“我都忘了,你还在这儿。”

“我给你的药不会落疤的。”小声嘀咕了一句,阿爷怎么能瞎说呢。

轻轻点了下头,荀域应道,“算你有良心。”

“你怎么会突然冲出来,我都没注意到你,你不是在行宫么。”

冷笑了一下,荀域挑眉,“是,你光顾着对那个书呆子笑了,眼里哪有我。行宫漏雨,所以陛下许我回来了。”

“……”安宁无语,从前这样吃醋的都是裴祐,现在倒是换过来了。

想着他这个样子也不会欺负自己,安宁坐到阿爷方才坐着的位置,手托着腮看向他,“你和我阿爷怎么这么熟,嗯?”

“我是质子,一举一动都在你阿爷眼皮子底下,既不能祸害他的南国,也不能被害了,他不盯着我怎么行?”

“哦”了一声,安宁回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原来在阿爷心里帝王玩弄权术也是天经地义的,娶个女人的事儿,比打仗容易,一个人的一辈子,哪能和一群人比呢?

可是那一群人,并不会因此感激吧。他们甚至会觉得理所应当,白白葬送一个女子的一生而毫无愧意。

且她从前倒不知道荀域的阿爷只娶了他阿娘一个人,北国的先皇后早逝,所以他鲜少提及自己的母亲。倒是阿爷从前总说,幸亏北国祸乱,南国这才没有外患之忧。

安宁觉着吧,南国之于北国,就像从前的自己对荀域,肥肉一块,一旦被盯上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想什么呢?”看她不说话,荀域起身道,“走吧,叫厉雨送你回去。”

暖香坞冬冷夏热,尤其是夏日,关门憋气得很,开窗又有蚊虫,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他方才应该借着这一身的伤跟戚长安打个商量,给他换个住处才好。

“你这是轰我么?”安宁一脸不可置信,许是这一世他待她一直过于热情,忽然冷下来,自己居然受不了了。



第127章 青梅竹马

无奈地笑了笑,荀域想揉她的头发,却被小姑娘打开了手,“我不是轰你,难不成你要留下来跟我睡觉么?这儿又不舒服,你留下来我怕你睡不好。”

“呸!”啐了他一下,安宁转身就走。她想荀域一定是故意的,存心对她好,待她习惯了便收回,就像是驯兽似的。

见她生气了,荀域在后面喊了好几声“宁儿”,可对方就是头都不回。

叹了口气,他这伤算是白受了,不但没在她心里增加一丝一毫的好感,反而更惹人厌了。

安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透过床幔往外瞧着,小姑娘翻了个身,依旧不想起。要不是阿爷昨晚在暖香坞待起来没完,她也不至于要耗到那么晚才回来。

打了个哈欠,外面的春樱听见动静,上前一步道,“公主,长公主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一下就清醒过来,安宁起身撩开帘子,趿上鞋往外走,“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喊醒我?”

“一早就来了,也不知用没用早膳,奴婢给她端了吃的她也不吃,像是哭过呢。”主仆俩走到花厅,见安康正坐在罗汉床上发呆。

“阿姐?”唤了一句,安宁坐到她对面朝她挥挥手,“想什么呢,怎么来这么早?”

打量着她,果然如春樱所言,一双眼睛红红的,“跟姐夫吵架了?”

“就为了昨天的事?”

本不想承认,可见瞒不下去了,安康这才点点头,语带歉意地开口,“阿宁,对不起,我昨晚吓坏了,所以才”

“阿姐,你想什么呢?”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安宁并没有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你都说你是吓着了,再说我又没事儿,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呀?”

索性坐到她身边,把头枕在长姐肩膀上,“好了,我要是伤着了或许会生气,可我又没事儿,怎么会吃你和阿祐的醋。”

“姐夫吃醋?”安宁狡黠地对她笑笑,可对面的女子却满面愁容,根本笑不出来。

长叹了口气,继续道,“姐夫可能是太喜欢你了,巴不得救美的英雄是自己,谁知道竟被阿祐抢先了,你回去哄哄他就是了。”

安康陪着她梳洗妥当,又像小时候那般替她绾了头发,女子对着镜中人道,“那个北国质子待你倒是真好,豁出命去也要救你。”

闻言赶忙回头,忘了自己头发还攥在姐姐手里,安宁疼得眯起了眼,“阿姐,怎么你也替他说话,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想要掩饰自己的心虚,安康推着她转回去,“好好好,我不替他说话,只是觉得他救了你,你该谢谢他。”

“我给他送药了,应该没什么事。”

“烧伤怎么可能没事,再好的药都会落疤的。”

安宁想着昨天她还跟荀域保证,自己的药肯定没问题,不禁有些犯嘀咕,“那也是他自愿的与人无尤。”

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安康替她梳着头,默默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年幼的戚安宁每每在宫中招猫逗狗,宫里所有人都拿她没辙,也就只有自己能稍稍管束下她。

小姑娘常说长姐对她最好,比阿娘还要纵着她,会耐着性子给她梳小辫子,把宫里的桂花糕都留给她,还会任由她在妆台上随意摆弄那些脂粉,弄得多乱都不生气,所以她自然最听姐姐的话。

记得有一次手足三个和裴祐一起玩儿捉迷藏,裴祐来抓,他们几个藏,可玩儿了半个多时辰,安宁就是没被找到。

安定急得没法子,让所有宫人跟他们一起找,最后还是安康在废弃宫室的阁楼里找到了妹妹,小姑娘大抵是在那儿待得久了,有些吓着了,连动都不敢动,看见长姐的一瞬间就哭了出来,而裴祐也跟着哇哇大哭。

自此她就怨上裴祐了,总是捉弄人家。

事情一直到了她发哮症才转变,而那时安康则被选定要去和亲,所以她常常在想,自己与裴祐是不是有缘无分。

直到那句东家之子的签诗出现,就像是一颗种子埋在了心里,再然后遇到了荀域,诱着那小小的期盼生根发芽

许多事情,压抑越久,爆发起来就越不可控。

安康从宸佑宫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温润的少年郎,彼此问安之后,她明显感觉出对方和往日不同,似乎拘谨得很。知道裴祐是来找安宁的,且多半也是为了昨晚的事,安康叫住了他,问他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御花园堆砌的假山凉亭里,女子往下瞧着,似乎又回到了去年在这儿择婿的时候,她回过头对着旁边的人笑笑,感谢他出手相救。

少年挠了挠头,稍稍放松下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长公主不用这么客气。”

“是啊,咱们几个自小相识,无话不谈,不过就是因为长大了,所以才要避嫌,倒比从前生疏了。”这些年因为知道裴祐喜欢安宁,所以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处处躲着,几乎都要忘了,他们也是青梅竹马。

“长公主若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可是昨天的事情给你造成困扰了,要不要我去跟阿深解释下?”

闻言唇角上扬,笑到最后带了几分落寞,若是不仔细看倒也不易察觉,“他哪有那么小气。”

这才松了口气,裴祐也觉自己此举有些多余,他若真去了,怕是会被蒋云深打出来吧。

“阿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直直看着他,没有丝毫躲闪,倒叫裴祐只能认真应下,“你说。”

“若是安宁一直不喜欢你,你会如何?遵从父母之命另寻他人,还是有别的什么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么?”

沉默了一下,裴祐摇头,“她要是一直不喜欢我,我便一直等,哪怕她嫁人了,我也不想娶别人。”

眸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安康喃喃道,“阿祐,你还真是一根筋呢。”

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这次去赈灾一定要小心,遇事不要钻牛角尖,你就是太执拗了,是优点,也是缺点。”

“好。”想说还是她了解自己,裴祐脸上现出一抹柔色,“安康,等我回来,一起打马球吧。”



第128章 连走到床边的耐性都没有

夏日午后绵长,状如莲花的更漏许久才倾泻一次,叫人总觉得时光停滞,可以偷得浮生半日,打个盹儿。

一袭碧色衣裳的侍女站在月门外,头一下一下点着,不知是睡得迷糊还是觉得没人察觉,夏吉索性倚着门框彻底放松下来。

挽着倭坠髻的年轻女子从随身佩戴的锦绣香囊里拿出一枚小巧的钥匙,轻手轻脚地从床下拖出一个箱笼打开,里面堆满了各种东西,是她自小收到的礼物。

因为姐妹俩的生辰离着近,所以小的时候常常一并过了。

裴祐每年都会备上两份礼物,一份给她,一份给安宁。

开始是一样的墨玉荷叶砚,一样的鎏金朱砂墨,后来便送些珍玩玉石,有琉璃佩,金钗,再之后还有熏香两姐妹同进同出,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有段时间还被传为美谈,京都但凡有两女的人家竞相效仿,唯有苏相的两个女儿不肯,只要是小女用的,长女便不要,弄得苏相每每入宫看见安康和安宁,都要和陛下酸几句。

可哪怕那些东西都是裴祐按安宁的喜好选的,小姑娘渐渐还是挑剔了起来,她不爱写字,送来笔墨纸砚积了灰也没人用,都叫芸姑拿去记录宸佑宫平日的用度花销了。不仅如此,裴祐选的首饰她觉得俗气,裴祐选的熏香她也嫌寡淡,所以到后来,便只有安康一个人用那些东西。

她把那些礼物当宝贝似的,过时了也舍不得赏人,都妥帖得收在了一处,好在这些细节倒也没人注意,毕竟每年收的礼物那么多,没有了妹妹在旁边用一样的,谁能知道哪个是裴家送的。

夏吉迷糊,也就只有冬喜多少知道点儿她的心思。

一直到安康及笄,裴祐的礼物这才断了,大抵也是为了避嫌。而再之后安宁得了哮症,对他的态度大变,少年自此就只给她一个人准备了。

安康记得自己及笄那日等了许久也不见裴祐有所表示,后来冬喜指着桌上裴夫人送的珊瑚如意时,她一下子就哭了。

她知道裴祐为什么送两份,不过是怕安宁会不要,便连捎带着她,但自此就连这份捎带也不复存在。

理了理东西,安康取出一只朴素的玉簪,把箱子藏好后这才叫醒夏吉,叫她给自己绾了个男子发髻。

书房里蒋云深看见一身骑装的安康时愣了一下,她紧攥着手不说话,他便只好先开口,“有事么?”

“蒋云深,我们去打马球好不好?”

安宁坐在马场边看着一左一右两对夫妇,长吁短叹着道,“为什么要叫我来,我又不会打球,他们是存心的么?”

阿姐不知想起了什么,带了姐夫跑到宫里约上阿兄和嫂嫂,四个人兴致冲冲地非要比赛,现在才过了申时,太阳还没落山了,他们几个难道不嫌热么?

裴祐刚走了没几天,前几日她还嘱咐着他以后要避嫌,不要总在长姐和姐夫面前晃悠,现在倒好,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场上配合默契,已经连进两球了,估计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了吧。

想到这儿,安宁稍感欣慰,没有隔阂就好,长姐夫妻和睦,生活幸福,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晒点儿就晒点儿吧。

“夏吉冬喜,还有东宫那几个,你们都过来。”把人都招呼到跟前,安宁对着春樱和棠梨道,“你们一起给我打扇,我都要热死了。”

众人相视一笑,全对着她福了福身子,道了句,“是。”

清风徐来,很好地缓解了暑热,一丝熟悉的香气袭来,安宁用手撑头,对着冬喜问了句,“这是阿祐送的香?”

点了点头,冬喜为人最是稳妥,听她这样问便照实答了,“我家殿下喜欢这素净的味道,特意从外面儿寻了一样的,说夏天用能静心。”

“殿下还以为三公主不用这个呢,怎么一闻就闻出来了?”

趴在桌子上,安宁答得漫不经心,“是不喜欢,但前几日给阿祐送行时特地绣了个香包给他,用的就是这个香。”

彼时小姑娘正和少年对坐在桌几两侧,一面念叨着要他注意安全早日归来,一面把香囊拿到他眼前晃了两下。

安宁抱怨说他送的香太寡淡,一点儿都不勾人,惹得裴祐抓她痒痒,问她除了自己还想勾谁。

两个人离得近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亲了她。

只不过不是嘴,而是轻轻吻了下额头。之后她就躺在他腿上笑,说这么素的香也就只有阿姐喜欢,她都还没吃醋,他倒仗着一句戏言占她便宜,羞得裴祐脸都红了。

长叹了口气,事实证明她说得果然没错,阿祐和阿姐是一类人,喜欢的东西都一样。

“三公主,怎么了?”冬喜怕她多想,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安宁“咦”了一声,完全不知道什么怎么了,只道,“你说,他们打完球会带我去宫外吃冰么?我想去外面玩儿呢,夏日的市集应该很热闹吧,去年七夕的时候我们还去看戏呢。”

好歹她也做了这么久的观众,谁赢了都得请她吃点儿冰品吧。

“我觉得您想得有点儿多呢。”棠梨边摇着扇子边道,“他们打完球肯定一身的汗,哪有心思吃冰品,定是要回宫去沐浴更衣嘛。”

“我可以等啊,洗个澡而已,半个时辰够了吧,我们快去快回,来得及的。”

春樱点点头,附和着,“要是快的话,应该没问题。”

唯有东宫的几个丫鬟小厮不说话,觉得三公主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些。

四人下场后,安宁软磨硬泡要他们带她出去玩儿,安定拗不过,说先要回去换件清爽衣衫再来接她,而蒋云深和安康则回了柔福宫。

可小姑娘左等右等不见他们回来,气得干脆冲到了东宫,推开门的时候,安定正和自己的太子妃抱在一起呢。

“戚安宁!”男子的怒喝声传出老远,吓得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后来实在跑不动了才扶着廊柱顺气。

“怎么那么等不及!那可是正殿啊,正殿!桌子上!他们俩两个连走到床边的耐性都没有么?”



第129章 长霓

出宫的事情泡汤了,安宁心里很难过。

待长姐和蒋云深来到宸佑宫的时候,小姑娘扫了眼长姐脸上的红晕,气鼓鼓地哼了下。

他们莫不是也被自己催得没有“尽兴”吧。

安康还以为妹妹发现了什么,嗫着唇横了蒋云深一眼,谁知对方却笑笑,仿佛并不在意。

他方才实在是有点过分了,自己洗澡就自己洗,竟然把她也拉下去了,害的她全身都湿透了,差点儿叫他占了便宜。

只是现在还能推说是在宫里,万一回了家他还想要“图谋不轨”怎么办?

坐到安宁旁边,用手肘捅了捅她,“阿兄呢,他没来?”

翻了白眼,安宁嘀咕着,“明知故问。”

女子不解,看了看旁边的夫婿,却见对方也摇了摇头。

“不如我给你做酥山吃,好不好?”安康做甜品很有一手,用奶酪蜂蜜和蔗糖浇在冰上,堆成小山高的一碗甜品,尝一口甜丝丝凉津津的,美味极了。

“不要。”安宁并不领情,只道,“我要吃荔枝膏。”

“再来一碗玫瑰清露!”

“我帮你。”蒋云深站起来跟在安康身后,夫妇俩一道去了小厨房,她洗乌梅,白嫩柔夷泡在水里,叫人莫名想起方才被他拖进水的样子。

“你去把荔枝剥了吧。”看他光盯着自己,安康觉得怪别扭的,只好给他点儿活儿,让他别闲着。

剥了一颗又一颗,剥完之后还把中间的荔枝核儿剃去了,反正自己有的是耐心,既然都已经是夫妻了,她还能跑了不成?

这样想着,蒋云深拿起一颗果子喂到了安康嘴里,笑着问到,“甜么?”

她正占着手,想要接也没法接,只好张开嘴由着他喂,点头应着,“嗯。”

安宁在屋里等着,看见芸姑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来拦着不许自己吃的,“姑姑,阿姐好不容易下厨,你一会儿不许管我,我得都吃了,才能对得起阿姐的辛苦。”

噗嗤一笑,年长的女使戳了下她的额头,“人家小夫妻俩浓情蜜意,也就你光惦记着吃,待会儿快点儿放人家回去吧,别没有眼色。”

安宁于是愈发委屈,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成了万人嫌了呢?

待安康把几碟子冰品端到桌上之后,蒋云深果然以天色太晚为由将人带走了,安宁对着那些东西犯愁,她要真的都吃了,肚子还不得疼死?

“春樱,春樱!把这碗酥山送到东宫去,就说是我特意送给阿兄消暑的!”见人提了食盒过来,安宁还不忘嘱咐着,“盒子里多放些冰,别化了。”

“剩下的,我拿去给祖母吃。”

刚到万寿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立于门外的掌事姑姑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型示意长公主在里面。

原来是姑母。

安宁把食盒交给旁边的内侍官,自己则竖着耳朵听起墙根儿来。

没过一会儿她便明白了,姑母因为这次姑丈夜观天象的事特意为他向阿爷求了个差事,虽然是闲职,但好歹比待在家里强,可她阿爷出尔反尔,姑母所以才来宫中讨要说法。

安宁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殿中妇人不明,哭哭啼啼地对着太后抱怨,“人都说皇帝是金口玉言,长安怎么能这样言而无信,我是他长姐,他竟然这样诓我!”

“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

许是听得烦了,太后长叹一声,语气颇为无奈,“朝堂上的事情你阿弟自会定夺,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为难他?我这怎么算为难他!”闻言立即止住了哭声,长霓公主尖声道,“阿娘,俊生和俊杰两个孩子都大了,到现在也没有个正经差事,靖川好歹在朝中做过,如今不过是找阿弟讨个芝麻大的小官位,想着能多少替他分分忧,且日后我若不在了,也不至于让傅家自此没落了吧!”

哼了一下,不知是不满意她还是不满意自己那个女婿,“傅家本就是普通人家,是你非要把他抬到这么高的位置,能得你如此已经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了,还妄想世代如此么?你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你找哀家又能如何呢?”

“若照我这个老婆子的意思,你当初就不该嫁他,你明知道他心里有旁人,强扭的瓜不甜,现在好了,后悔又能如何?成婚前求我许你们在一起,成婚后又为了他的职务来求我,求你阿弟。”

“事情按你说的办了,结果他为了公务夜夜不回家,你还是来求我,长安好心想提拔他,可见他执拗极端,干脆也不给他什么重任,想着就算无所建树,到底还能多陪陪你,结果呢?人家弄了个别苑,不纳妾不蓄伎,专看星星,欸,看星星哟,你没辙了吧。”

“好不容易老了老了,孩子也大了,你竟又重新来求,霓儿,你是嫌为娘活得太长了么?”

这一段信息量太大,安宁从前倒没听祖母透露过,姑丈心里居然还有别的女子?

听到最后,屋里便只剩老人家的叹息和妇人的哭泣了。

安宁觉得自己不便待在这儿,走到一边的凉亭坐了下来,想着待姑母走了自己再进去哄哄祖母开心,以免老人家再气病了。

只是好巧不巧,长霓公主出了万寿殿竟也去了凉亭,姑侄两个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尴尬。

“姑母”对着她行了个礼,安宁挤出一朵笑来,“您来这儿是见祖母么,怎么不进去?”

出宫的路在那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绕到凉亭来。

长霓本想在这儿缓口气后再去求一次戚长安,她方才去御书房没见着人,这才来了母亲这里。可眼下碰了钉子,便只好硬着头皮一不做二不休了。

但安宁的出现,似乎给了她第三种可能。

被生活折磨得理智渐失的妇人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抓着安宁的手笑道,“阿宁,你前几日说听人夸赞姑丈的别苑风景好,那你想不想去呢?”

“一会儿姑母要去找你阿爷,你在旁边帮着说说好话,姑母就带你去别苑玩儿,想住几天住几天,好不好?”



第130章 裴家

安宁有些发懵,她这姑母也太病急乱投医了。

还是说自己从前真的傻到别人随便哄哄就跟着跑了,所以才叫姑母觉得能用“去别苑住几天”换得她跟阿爷撒泼胡闹,替姑丈争取利益?

翻了个白眼,安宁有点儿鄙视从前的自己。

一路被人死死攥着手腕,小姑娘几次想挣脱,可妇人就是不许,“姑母,我自己能走。”

长霓闻言也不理她,只自顾自加快了脚步,像是要赶集似的。

不远处一个内侍官迎着她们跑了过来,顾不上行礼便道,“陛下…陛下在御花园跟人下棋呢。”

哼了一声,长霓公主像是捉奸的正房太太,露出个尽在掌握的不屑表情,“幸亏我早有准备,叫人盯住了他,躲我躲到御花园去,真有他的。”

闻言不禁为阿爷担心,姑母今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你这阿爷真是,我去御书房找他他不在,问你阿娘也是一问三不知,栖鸾殿那个现在也说不上话了,阿宁,姑母平时有多疼你你知道吧,现在姑母有难,你一会儿可得好好表现。”

御花园的凉亭里,四角的高架上各放了一个大白瓷缸,里面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冰砖,掌扇的人站在旁边轻轻扇着,把凉气送至石桌处。

一炉淡淡的熏香驱赶了蚊蝇,黑白两子错落地散在棋盘上,一老一少似是陷入了僵局,彼此对峙,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敌意,反倒很享受这种棋逢对手的快乐。

戚长安端起茶盏,却发现里面空了,往旁边一递,添福马上就接了过去。

“要不要给你也加点茶?”

“陛下,我饿了。”

看了看天色,戚长安点点头,“是,时候不早了,那咱们赶紧下,下完去吃饭。”

似是想起什么,又对添福道,“长姐呢,走了没?”

内侍官垂首,“去了万寿殿呢,不知会不会留在那儿用晚膳。”

摆了摆手,他最了解自己的姐姐,脾气火急火燎的,事情没办完她哪有心思陪母亲用晚饭,定是要回家摔盆砸碗,和傅靖川闹上一闹。

“陛下,不好了,长霓公主来了。”

一个内侍官匆匆跑过来报信儿,戚长安一惊,活像遇见猫的老鼠一般,“走走走,快换个地方躲,添福,看好了我的棋盘,别叫她给弄乱了!”

“当初就该听你的待在暖香坞。”

对坐在一旁的少年郎叹气,端着茶盏轻吹热气,慢条斯理地惹人讨厌,“是您说暖香坞太热,不愿在那儿,还说周围都是癞蛤蟆,吵。”

“那你在这儿看着,她不认识你,不会跟你撒泼的。”

边说边往外走,却被长霓堵了个正着。

“阿姐,哈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戚长安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明显就是装的,他怎么也没料到长姐的腿脚这么快,看了看旁边被她生拖硬拽的小姑娘,脸色随即沉了几分,“你拉着安宁做什么?”

荀域闻声往外看去,这才看见小姑娘正可怜巴巴被姑母“挟持”着,估计不是自愿来的。

笑了下,自祈福那日回宫,戚长安当晚没腾出功夫来安顿他,但第二天开始就派了许多人到暖香坞,白日里拘着他在御书房,晚上回去里里外外都是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自己方才还跟戚长安打着商量,能不能换个人陪他下棋,可对方就是不答应,说怕他寻了功夫又去找安宁。

结果人就送上门来了。

“阿爷,我本来是要去看祖母的,是姑母非把拉过来的。”终于挣脱了束缚,安宁忙躲到父亲身后。她阿爷待儿子严苛,可对家里的女眷却好得没话说,孝顺阿娘,敬重姐姐,善待妻子,所以有时候遇上姑母耍赖,他真是挺头疼的。

安宁才不会帮着姑母欺负那么好的阿爷呢。

“小丫头,你刚才怎么答应姑母的你都忘了么!”还想去抓安宁,却别戚长安急着拦下了。

“阿姐这是做什么,她一个孩子,你不会要拿她逼迫朕吧?”

“就是,姑母把我的手都攥红了,阿爷你看。”扬起手臂晃到戚长安眼前,小姑娘的手腕儿红了一圈儿,像是戴了圈儿红绳似的,可把老父亲心疼坏了。

“你你你”长霓气得直跺脚,哭道,“好啊,你们爷儿俩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这日子没法过了”

戚长安一时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你说说,傅靖川到底怎么你了,你这么看不上他,这赈灾的事情他替你忙前忙后地卜算,你让他去一趟怎么了,闹水患的地方是他的原籍,他最了解了,怎么也比那几个毛头小子好吧”喋喋不休地说着,似乎都不用喘气的。

“阿姐,他离家多少年了,又不理事多少年了,朕本想派户部侍郎亲去,可他临时称病,这才改了人的。”

“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邹侍郎的儿子是睿王的女婿,怎么,睿王给女婿作保可以,阿姐给夫婿作保就不行了,你心疼女儿,把女婿塞进去了,怎么,戚长安,就许你有私心么?”

叹了口气,戚长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是,朕有私心想历练这几个孩子,难不成放着年轻人不用,我要把朝中的老古董派去赈灾么,邹家的孩子熟悉地形,殷家的那个武艺好能护着他们,裴家祖上做什么的阿姐不知么,他家本就是治水的”

一旁的安宁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她从没听说过裴家还有这样的本事,她只知道阿祐水性极好,而她是个旱鸭子,为了捉弄他,小时候一到夏日就把他圈在宸佑宫,不许他跟阿兄他们去游泳。

拉了拉添福,安宁想叫他给自己讲讲,对方面露难色,示意自己并不知晓这里面的事情。

内侍官见她鼓着腮帮子似乎不高兴了,指了指身后的少年郎,小声道,“殿下,不如您问问荀域殿下?”

“这些事,陛下与他念叨的倒比跟苏相念叨的还多呢。”

心里咒骂了一句,安宁觉得她阿爷定是被这王八蛋下蛊了。



第131章 按天计费

长霓公主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脸哀怨地问到,“既然都这么厉害,那多他一个也不多,好歹捎着他啊。”

戚长安觉得事情差不多能告一段落了,于是上前安抚着,“阿姐,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为俊生和俊杰图个保障么,那朕日后许给他们寻个差事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傅靖川都这个岁数了,你还指望他能在仕途上有什么发展,要他拉扯后辈么?”

“你不就是惦记他这辈子怀才不遇,怕他心里憋屈么,可朕瞧着他现在的脾气比从前好多了,不那么爱钻牛角尖了,上次为了星象的事情入宫,也就是给个建议,平心静气得很,倒是阿姐,你也要改改你的脾气,两个人这才能重归于好嘛。”

闻言终是破涕为笑,长霓公主听弟弟这么劝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从前答应我的给他个差事,现在反悔又怎么说?”

“差事肯定有,朕琢磨着让他到紫薇阁议事,跟占星祭祀一起,这样他常来宫中,也就不能再住在别苑了。”

这下子,长霓公主更高兴了。

“走吧,咱们去陪母后用饭吧。”

点了点头,长霓公主拿出帕子想要擦眼泪,抬头看了看戚长安,伸手给他擦了擦汗,“你呀,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一下起棋就没完,阿娘那儿有不知谁送的玫瑰露,我还没走她就巴巴儿望着,也不知道这会儿功夫还能不能留下。”

“长姐做的玫瑰露也很好喝。”

“好好好,要是阿娘把那些都偷喝了,我就再给你做。”

看着姐弟两个走远了,安宁忽然笑了出来,姑丈再坏,姑母和他们也还是一家人啊。

行至一半的戚长安忽然转过头来瞪了她一下,小姑娘有些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待看到荀域走到旁边才明白,阿爷是在瞪他。

不过少年倒是不在乎,嘴角上扬,像是在挑衅。

“想去吃冰么?”看着戚长安的背影,荀域开口问了一句。

酒楼外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得不像话。

“对面那家铺子要到丑时才关门,小馄饨特别香,离着老远就能闻见。”

转过头去看着他,一大桌子菜被吃得干干净净,竟还有心思惦记小馄饨,“你不是吃不惯我们南国的饭么?”

“可我现在饿了,你阿爷拉着我一直下棋,连饭都不许吃。”不知是抱怨还是显摆,有戚安宁在旁边,什么样的饭他都觉得很美味。

安宁心里有一肚子的疑惑,裴家既然擅于治水,那为什么从前阿爷没有派裴家的人去呢?总不会是因为那时候她不喜欢裴祐,所以阿爷无意提拔裴家吧。

她阿爷可不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

“你知道裴家的事情么?”故作不在乎的地问了一句,安宁不懂荀域是怎么巴结上她阿爷的,但既然都有这么大一个靠山了,不需要缠着自己了吧。

何况阿爷耳提面命过他许多次了,他总不至于色令智昏,因小失大。

舒服地倚在座位上,荀域笑道,“裴祐没告诉过你么,我以为他什么都跟你说呢。”

“你少在这儿挑拨,爱说不说,反正等阿祐回来也会告诉我的。”她不过就是好奇心胜,等不及。

外加想溜出来玩儿。

“大抵是水患在裴太傅上一辈时已经治得差不多了,裴家这才改行做学问了,不然你以为一个太傅何以备受器重?驸马原本为陛下引荐了一个同乡,在临安城做了一辈子官,既熟悉河道地形,也明白风土人情,这事儿一开始是交由驸马和那个同乡的,但因为祈福那日出了岔子,占星祭祀进言,陛下因此才改了主意。”

原来从前是姑丈给阿爷下了套,故意不叫裴家插手此事,安宁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她的努力还是很有成效的。

只不过阿爷既然原本是要派傅靖川去赈灾,那为何从前他一直留在京都呢?

禁军,魏擎。

安宁想起来羽林卫里还有个蛀虫没除掉,他既是傅靖川整个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也是对方穷途末路后唯一的利器,万一这个姑丈气急败坏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留在京都的人还是很危险。

朝着荀域笑笑,少年被她看得背脊发凉,眯着眼道,“戚安宁,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这顿饭算我的,一会儿那个铺子的小馄饨我也帮你买,你把厉雨卖给我好不好?”

那家伙身手不错,要是肯为自己卖命的话,应该很得力。她可以叫他时不时替他跑个腿去看看裴祐赈灾赈得如何了,反正京都离临安也不远,快马加鞭几日就到了,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出城去寻支援。

“不是已经把他留给你了么,你还想干嘛?”狐疑地看着她,荀域不知道她怎么就瞧上了厉雨。

“你那是借用,又不是彻底归我,不一样的。既是借用,主子就还是你,他不听我的话,总嫌我给的差事浪费了他的能力,但如果我把他买下来,我就是他的主子了,我叫他往东,他肯定不敢往西。”托腮看着他,安宁想得很美好,打发了荀域,留下厉雨。

“他很贵的。”

“你开个价!”

荀域找店家要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好半天,最后竟开出个天价给戚安宁。

“那么贵?!你想钱想疯了么?”安宁看着那个数字只觉头皮发麻,一个厉雨,够阿娘给她存的一半儿嫁妆钱了。

“他这么多年的吃穿用度都在这里了,我养个侍卫总不能赔钱卖吧,这样对厉雨也不公平。我待他可是很好的,从小到大我吃什么他吃什么,穿的不差,学武更是贵,请的都是名师,按时收费的那种。”

“我呸!”戚安宁睨了他一眼,荀域这种人若没投生到皇家,肯定也是个奸商级别的,“那我租总行了吧,但我有个条件,租用期间我叫他办的所有事都不能透露给别人。”

尤其是对面这个狡猾狡猾的人。

“行,按天计费,一天十两不算多,要是救你性命的事儿免费,若是为你跟裴祐鸿雁传书之类的,十倍。”



第132章 相思本就贵

安宁觉得荀域怕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十倍,一天就是一百两,来回临安怎么也五天,这一下就是五百两

太贵了。

“怎么,嫌贵?相思本就贵。”见她不说话,荀域又笑笑,看样子跟裴祐相比,她还是更在乎钱。

安宁没有说话,她在想按照从前的时间,南国的祸乱是在荀域走后不久,到时候厉雨肯定要跟着他,自己想租都租不着,此路不通,只能另寻他法。

“早知道生辰礼我就找你要厉雨,他总不能贵过你阿娘的遗物。”

看了看她的手腕,笑容收敛,“你又没随身带着,想换也不成了,这镯子又是那个书呆子给的吧?”

“吃饱了,回去吧。”

起身要走,安宁跟在他后面委屈巴巴地开口,“你不是说带我来吃冰么,你怎么总骗我?”

揉了揉她的头发,少年郎心软,“好,不骗你。”

带着她在青石街巷来回穿梭,有几次安宁都担心他是不是要把自己带到小黑巷子里图谋不轨,好在最终两个人还是到了目的地,一处藏在陋巷的小冰铺。

门外坐了好些食客,有的穿着朴素,粗布麻衣上还打着补丁,有的则遍身绮罗,看着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富家子为了一碗冰竟能和普通百姓们挤着共用一条桌子,安宁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荀域带着她走了进去,开铺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女的生得胖胖的,只是眉眼精明,看得出是个麻利人,在前面忙着招呼客人,看见他们来了,忙拾掇出一张桌子来。

屋子狭小,可偏偏还空出了中间一块地方,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柜台后还有一小间房子,用门帘遮着,样貌老实的男人不断从里面端出各色冰品糖水,想来应该是后厨。

“公子今日吃什么,还是砂糖绿豆?”听老板娘的意思,荀域大抵是这儿的熟客。

“一碗砂糖绿豆,一碗卤梅水,”言毕又不忘嘱咐着,“梅子水别太冰,给她喝。”

闻言朝安宁打量了一番,老板娘嘴角的笑意更盛,忙不迭应下来,“好,放心吧。”

“你常来么?”

“常来,从醉梦楼喝多了,夏日来这儿解酒,冬天就去吃碗小馄饨”拿起筷子递给她,却见小姑娘明显不高兴,“梁戮喜欢约在那儿”

“就是跟我有婚约的那家人家里的管事。”给她解释了一遍,荀域并不打算瞒她。

“哦”了一声,安宁没有接他的筷子,而是自己又重新拿了一双。她当然知道梁戮是谁,那个老色鬼,从前随着康国公来参加宫宴的时候,眼睛总滴溜溜往她身上扫,讨厌极了。

她记得,梁戮和荀境关系很好,总给这位秦王送美人,两人属于臭味儿相投。

许是因为荀域最疼这个傻弟弟,所以康家才投其所好的吧。只是现在荀境娶了甄家的姑娘,日后还会胡来么?

胡不胡来也跟她没关系了,荀家兄弟爱祸害谁祸害谁,反正等她把姑丈的事儿解决了,明年这个时候她就是裴家的新妇了,到时候带着阿祐来吃冰。

这样想着,老板娘已经把东西端了上来,暗红色的梅子汤放在白瓷碗中轻轻晃着,只余边缘处能看清透亮的汤汁,至于碗底沉淀着什么,根本看不清。

安宁以为是梅子渣,舀了一勺下去,竟是各种果肉。

有梨子、梅干、杏干虽是全染成了一个颜色,但该脆的脆该软的软,一口下去能同时尝出各种果子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

再撇一勺汤放在嘴里,又凉又甜,在夏日里吃简直舒服极了。

“荀域,你多买一点给我带走好不好?”

摇了摇头,少年郎笑道,“这家糖水不能带走,他们是小本买卖,既没有食盒也没有多余的冰能镇着,拿回去就不是现在的味道了,所以只能到这儿来喝。”

撇了撇嘴,安宁望着来时黑漆漆的小路,若没有荀域,她一定找不到。

“老板娘,唱段儿小曲儿吧。”见外面不再来客人了,屋里桌上的冰品也上的差不多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立马惹来许多人应和。

妇人闻言爽快地应了下来,站到那块空地清了清嗓子,老板则拿来奚琴替她伴奏,唱的是一曲南歌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安宁觉得,荀域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相思为何物,把他面前的小碗盏抢过来,一曲罢了,安宁舀了一大勺砂糖绿豆吃,那东西没有她的梅子水甜,倒是冰得很,凉得人牙齿打颤。

“怎么像是赌气似的”荀域拿她没办法,见周围的人鼓掌叫好后又继续叫老板娘唱,他小声对安宁道,“你知道么,这老板娘年轻时据说很好看。”

“真的?”上下打量着那个胖胖的妇人,实在跟“好看”二字连不上,倒是时时刻刻都有笑容,且跟醉梦楼的谄媚鸨母不同,是真的高兴。

许是因为生活幸福吧。

“她年轻时可是教坊里的头牌,看不出吧,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说的就是她,老板就是被她一手的好琵琶迷住了,不惜一切代价替她脱了贱籍,把人赎了出来。”

对这样一段旖旎往事颇感讶异,短暂的艳羡之后,安宁狐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编的吧?”

散漫的笑意漾出唇角,荀域盯着那对儿夫妻,淡淡开口,“我当然知道,因为他们是北国人。”

“北国人?”言毕马上捂住嘴,安宁生怕自己声音太大了,好在四周嘈杂,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北国人怎么会做南国的糖水,他们一点北地的口音都听不出”

“来了差不多二十年,乡音已改,容颜也变了,哪怕现在回到北国站到故人面前,也要想想才认得出吧,若是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肯定当成陌路人了。”

安宁听他的意思,似是认识这两个人。

没等她问出来,荀域便指了指那个憨厚的中年男人道,“他是北国大将,曾跟着我叔父出生入死,帮我阿爷打下万里江山,后来做了禁军头领,为了老板娘,与我叔父反目。”



第133章 傻安宁

当时男人一心想要为老板娘赎身,为此不惜将职位拱手让人,荀域的阿爷有心成全这段良缘,许他们归乡,但他叔父却因为失去得力手下而勃然大怒,叫老板娘之前的那些恩客不断上门骚扰二人。

夫妻俩不胜其烦,碍于乡邻并不友善的态度,最终只好远走他乡,离开了北国。

“你叔父这么这么坏?!”安宁从前并没有听他提过太多关于摄政王的事情,毕竟她嫁过去的时候,摄政王已经失势了,“那你现在是打得什么主意,嗯?”

她了解荀域,他那肚肠九曲十八弯,不定打着什么坏主意了。

“我想要他们跟我回北国。”他是偶然之间遇到这夫妻俩的,凌风北地口音重,夫妻俩一听便认出来了,一来二去彼此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便渐渐熟络起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惺惺相惜。

荀域知道禁军在叔父手里,而其中许多人都曾是这个糖水铺子老板的心腹,若有他相助,怕不用太过依仗康家,就能让禁军从内部瓦解。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着,她以前从未听荀域提起过这两个人,他们也没来过这间铺子。且荀域也没提过自己是如何夺回王位的,倒是康映珠总是把这段属于康家的功劳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据说是荀域应下了婚约,康家派兵将皇城团团围住,韩家与其里应外合,这才叫摄政王伏诛,事后韩国公倒是低调得很,而康家在朝中势力则愈发蒸蒸日上。

后来荀域忍无可忍,又纳了甄家的女儿,结果才入宫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康家最后如何,她也不知道。

“人家愿意么?在我们南国多好,与世无争,你怎么也和你那个叔父一样,不近人情。”托着腮睨了他一眼,安宁觉得他为了王位简直是不择手段,跟那个摄政王没什么两样。

无奈地笑了笑,荀域知道自己跟她讲这些她未必明白,可还是尽力解释,“宁儿,没有哪个男人甘心做一辈子荒野村夫,他们想建功立业,从前为了老板娘他弃了出生入死的兄弟,放弃了功名,现在时过境迁,没有人再记得那些事了,他回去救北国于水火,和心爱之人好好安度晚年,不比在这儿卖糖水强?”

依旧不能理解,安宁只道,“那我以后就喝不到那么甜的卤梅水了”

她恋恋不舍看了老板娘一眼,回过头时少年也刚好凑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她看着荀域的眼睛亮闪闪的,与其说是狡黠,倒不如说是期待更准确一些,“那就跟我回北国,我让她天天做了糖水给你喝。”

“我有这么好骗么,两碗糖水就想把我骗走?”

二人正说着,老板娘又端过来一碗梅子水,说是特意给安宁准备的。

“谢谢公子常照顾我们生意,这小姑娘生得那么俊俏,这碗糖水算我请的,不要钱。”

安宁甜甜一笑,更叫老板娘喜欢得移不开眼。

荀域皱眉,“你今天已经吃了不少了,贪凉会”

根本不理她,小姑娘大口喝着碗里糖水,赞道,“老板娘,你这个是怎么做的,真好喝,比刚才那碗还好喝。”

入口有淡淡的葡萄香气,可是现在还没入秋呢,哪儿来的新鲜葡萄呢?

“姑娘高兴就好,喜欢喝便多喝,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安宁点点头,一口接着一口,甜滋滋的味道从唇齿溜进喉头,和方才那碗喝下去凉沁沁的感觉不同,这碗喝下去,胃里竟是暖的。

想也没想,最后一口下肚的时候,安宁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晃,老板娘的笑像是护城河里的春水,被风一吹,一圈一圈儿从中心漾到了河边儿。

戚安宁阖上眼睛,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宁儿?”荀域唤了她几声,抬头再看老板娘的神色已经颇为不善,“你给她喝了什么?”

“殿下别急,就是普通的葡萄酒而已,去岁酿的,兑在梅子水里尝不出,只是没想到这姑娘酒量这么差,半碗就倒了”一边说一边瞅了瞅自己的丈夫,似是二人商量好的。

中年男人笑着走过来,大手拍在荀域肩膀,“就是,殿下,你既然这么喜欢她,灌醉了带回去就是了,等醒了已经是你的人了,横竖跑不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不羁得很。

荀域拿他们没辙,眉头紧锁,起身将人背在了背上,“她有哮症,不能喝酒。”

老板娘这才紧张起来,帮着他把安宁背好,忙道,“那还是快送回去吧,可别出什么事。”

“不会不会,这酒是我亲手酿的,没有那么烈,应该没事”老板在一旁安慰着,却见少年背着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快步出了店铺。

一路上,安宁一直迷迷糊糊,荀域跟她说了好多话,可她一句也没听清。

伸出手在耳边晃了晃,安宁将头枕到他另一边的肩膀上,“荀域,你好吵”

长叹一口气,他应道,“好好好,我不吵你,你睡吧。”

皎洁的月光洒在二人身上,街市人烟减少,偶尔路过几个卖宵夜的小摊,各色吃食飘香,汇成人间烟火之气,更夫一遍遍打着锣,催促着不愿离去的晚归人,早些回家。

一袭白衣的少年郎背着身穿石榴裙的小姑娘在神武大街上慢慢走着,时不时还要把她往上托一托。

“戚安宁,你流口水了”感觉到自己肩膀湿了一块,虽然知道她听不见,荀域还是嘲笑一句。

可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那不是口水,而是眼泪。

小姑娘抽抽嗒嗒,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交叠在他领口的手兀自抓紧,像是要寻求依靠,脸也贴在了他脖子上,冰凉的眼泪顺着颈窝洒下去,似是很委屈。

“宁儿别哭,我在呢。”偏过头说了一句,梦里的安宁好像听懂了,迷迷糊糊哼了一声,便再次睡了过去。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比夏夜月色还要温柔,他语气宠溺又带着心疼地喃喃道,像是说给身后人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的,“傻安宁,我怎么会不要你。”



第134章 老谋深算

安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宸佑宫的大床上。

起身依旧觉得有些头疼,她捂着脑袋想了半天昨晚的事情,最后一口梅子水下肚之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暗暗骂了一句,荀域这个人渣,骗她去吃冰,其实就是想把她灌醉了占便宜吧。

可仔细检查了下衣服,又不像是被人解开过……一想起那些事,安宁红着脸发出一声呻吟,再抬头时,芸姑正站在床边,一脸恨铁不成钢。

“芸姑,我头疼…”

并没有引起对方的同情,年长的女使哼了一声,一边收起床帐一边道,“现在知道难受了,昨天喝酒的时候想什么了?公主,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跑去跟北国的质子喝酒,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怕是又要被关禁闭了!”

闻言忙摆手,安宁瘪嘴道,“姑姑,阿爷不知道吧?”

翻了个白眼,芸姑不屑背后告状,何况这本就是一损俱损的事情,那个质子受罚倒无所谓,万一拖累她们公主清誉受损怎么办。

“没有,看在他背你回来也算辛苦的份上,我没有告诉陛下。”

背她回来?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芸姑,我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赶在宫门下钥之前,你再晚那么一刻,我就要去禀报皇后娘娘了,棠梨回来只说你跟人溜出去吃冰了,哪里知道你竟是去喝酒,殿下,你都是订婚的人了,总要考虑下裴公子吧,易位处之,她若跟别的女子出去闲逛,你不生气么?”

越听越愧疚,安宁绞着手指,她实在没想那么多,因为之前的事情,她笃定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和荀域在一起,而既然没有可能,就不觉得对不起裴祐……

“姑姑我知错了,等阿祐回来我会跟他道歉的。我昨晚是因为阿兄阿姐都不陪我,所以才……”觉得这么说有狡辩之嫌,安宁说到一半儿便乖乖闭上了嘴。

芸姑见状也不忍苛责,只道,“等裴公子回来,你想去哪儿不成,去哪儿他都会陪你的,你也就不用羡慕别人了,再说,你都知道错了怎么能告诉裴公子呢,这样夫妻间会有芥蒂的。”

“芸姑,你也太护短了,错了就是错了,我会改的,阿祐不会这么小心眼儿。”

芸姑没有再跟她解释,男人哪有不小心眼儿的,尤其是在这方面,若是从没得到过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有了婚约,得到过再失去,任脾气再好的人也要被折磨得失去理智,做出一些伤人伤己的事情来。

安宁一直没等回来裴祐,水患过后便是疫情,京都被封了个水泄不通,她日日悬心,去了好几封信也没有回应,偷偷哭了几次之后,终于从阿爷口中得到了一个他们一切平安的消息,这才松了口气。

转而便到了秋日,水患所在的地区庄稼颗粒无收,难民激增,裴祐回京复命,请求戚长安开仓放粮。

温润的少年郎瘦了一大圈儿,肤色也被晒黑了不少,安宁躲在屏风后面一直等到他和阿爷说完正事,这才叫人把他约到外面。

裴祐刚走到廊下就被扑过来的小姑娘抱了个满怀,待到看清是安宁的时候,少年用力将她抱紧,连身边的添福也顾不上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还瘦了那么多,那边冷不冷?你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吧?”

碎碎念着,却见裴祐面露难色,“阿宁,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我还要再回去”

“还要回去?怎么这么严重”安宁心里乱的很,傅靖川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可赈灾的事却没停过,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前几日魏擎因为酒醉,和醉梦楼里的一个嫖客动起手来误伤了人,被阿爷革职了,安宁以为事情就此便了了,但没想到依然有变数。

“那你可以留在京都过年么,我给你做了披风和护膝,宜芳和邹彤也有东西托你带去,虽说过完年天气就回暖了,但乍暖还寒有时候比冬天还冷呢,你可要穿多些”隐隐总觉得不安,她不停嘱咐着,连说话的空档都不给对方留。

可裴祐最终还是开口了,“安宁,咱们的婚礼,或许要延期”

话到一半儿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小姑娘的眼圈儿瞬间就红了,低着头不再说话,强忍着才没哭出来。裴祐心里也难受,除了抱着她,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裴公子,里面的饭差不多准备好了,陛下还等着您,不然先进去用饭吧。”添福适时提醒了一句,想要缓和下氛围。

“添福,我可以进去跟他们一起吃么?好不好?”安宁求着,她觉得裴祐怕是用完饭就要走,那他们就更没机会说话了。

“都进来吧”殿中传来了戚长安的声音,两个人一同走进去行礼,落座后,安宁几乎一口没动,一直在听他们讨论灾情。

从前她一直以为灾情很小,是傅靖川着人故意渲染,这才叫阿爷以为很严重,大开国库赈灾,给了邹家中饱私囊的机会。

可如今她才知道,水灾虽不大,却引起了一连串的后患,而阿爷因为对傅靖川存疑,所以派了旁人去,这导致当地的父母官不敢如实相告,遮遮掩掩,让许多问题拖延至无法收场才暴露出来,打了裴祐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安宁心里恼得很,她那个姑丈老谋深算,实则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陛下听他的他就掏空国库,然后趁机点燃那群难民心中的怒火,与魏擎等留在京都的人来个里应外合。

若是不听他的,那他便放任不管,坐看灾情变大,灾民一样会失控。

除了邹家,他还有许多别的眼线和势力,总有办法鼓动那些百姓,哪怕那些才受过一点儿苦的难民面对灾祸其实还有很大的忍耐力,可任谁也禁不住旁边的人一直煽风点火吧。

“临安城附近不知从哪儿冒出了许多流寇,可能是最近日子不好过吧,只是好巧不巧,他们打劫的一户正要逃出城的富商带了许多粮食上路,打斗过程中,成百上千斤米面撒入了河道,看得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一下子就红了眼,拦都拦不住”



第135章 道别

那些流寇也不知是心疼粮食还是生气有难民下河抢他们东西,一时大开杀戒,官兵、难民、匪徒三方纠缠在一起,打得几乎不可开交,损失都不小。殷陆离好不容易带兵镇压住了那些人,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这才决定与裴祐兵分两路,自己留守临安压制匪患,而另一方则快马加鞭赶回京都求援。

安宁心知这些流寇定是存心的,他们故意让粮食洒进河道,想要刺激那些灾民。

“眼下首先还是要稳住灾民,一时吃不上饭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今年无收,如何撑到明年。开春还要正常耕种,不然很可能恶性循环”裴祐请求戚长安开仓放粮,只是他们之前给了北国一年的粮食,不知还有没有富余。

提及北国,少年忍不住看了安宁一眼,倒叫她有些莫名。

“无妨,你尽管去做,各州县粮仓都备有种子,把那些分发给受灾的农户,你们就好好看着经手的官员,不要借机发国难财就是了。”戚长安虽然眉宇紧皱,但好像是一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并没有太为难。

叫添福将一本册子递给裴祐,“这上面详细记录了临安府周围粮仓每岁的盈余,你们大可拿着册子去查,凡有对不上的,正好以此为证,但不要急着责难,以免狗急跳墙,只叫他们各自想办法把从前吞进去的都吐出来就是了。”

这些贪官贪有的是钱,让他们破财免灾,不但能解决眼下的苦难,还能打击这些蛀虫一把,安宁觉得阿爷这个方法很好,终是放下心来。

从前她阿爷不过是被人骗了,看不清局势的实际状况,而今没了傅靖川,自然拨云见月。

“阿爷,我觉得还是要好好查一查那些流寇,老百姓本来就够苦了,他们还雪上加霜,一定要严惩才是。”适时加了一句,安抚难民固然重要,可从前那场灾祸却不是几个手无寸铁的难民能兴起的。

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戚长安一脸慈父模样,“阿宁说得对,裴祐,你叫殷陆离好好去查一查,赈灾的事情交给邹彬,你只负责看好河道。”

“临安城这次的水患皆因河道失修,裴家治水有方,你可不要丢了祖宗的脸。”

少年闻言忙应下来,如果说殷陆离和邹彬解决的近忧,而他处理的远虑则是这件事的根本。水患不除,南国不安。

安宁记得她嫁到北国之后,荀域为了兴盛经济,往西打通了与西凉的商路,往南则挖了一条贯穿京都和烟波江的运河,彻底把从南国到西凉的经贸链接起来,让北国从贫瘠的蛮荒成为了经贸的枢纽。

治水这件事,北国人会得也挺多。

一餐饭吃到最后,安宁拉着裴祐的衣角小声道,“那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来娶我?”

碍于戚长安还在,裴祐抬眼看了看陛下的神色,见对方似是翻了个白眼,轻咳两声想化解尴尬,“等把这些事都处理好,我一定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我不在乎婚礼,我只想你平安回来,快点回来。”

他们的婚事往后拖,万一出了变数怎么办,安宁在这儿撒着娇,希望裴祐不要傻兮兮的,赶紧借题发挥,求她阿爷准他成婚之后再走。

“你放心,我会的。”笑了笑,裴祐应下来,只觉她既然这么期待,他就更不该把婚礼办得很仓促。

安宁气得没辙,又不能数落他,只好看向自己的阿爷。

“好了好了,快去吧,等你把事情办好了,再来娶我家阿宁。”戚长安看不得女儿这个样子,连忙下了逐客令。

“阿爷”气鼓鼓地看着他,安宁觉得他怕是存心的。

“怎么?你是不是巴不得今日就嫁给他才行?临安好比前线,他的战友都在前线作战,他跑回家跟你成亲,你说这事儿要是换做你,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他的战友都成婚了,邹彬孩子都快生了,我们就随便办个婚礼怎么了?”

“随便?这种事可以随便么?你这孩子真是”

戚长安拂袖而去,他是不能理解安宁的心情的,只觉得女大不中留,国事家事堆在一起,很想找人去喝一杯。

是夜,小姑娘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嫁衣出神,芸姑看不下去,问她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安康殿下下午不是来劝过你了么,怎么,连姐姐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么?”

安宁闻言也不理她,自己找阿姐诉苦,阿姐居然也劝她不要着急,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想当初她为了叫戚安乐去和亲,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怎么到自己这儿就没人帮忙了呢。

只是这些也怪不得旁人,又不是谁都像她一样重活一世,哪有人知道她受过什么苦呢。

上元的时候,安康约她去看灯她也不去,小姑娘一个人窝在宫里做了好多灯,傍晚时叫人帮她挂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对着那些灯盏许愿。

睁开眼的时候,身着白裘的少年正站在她面前,与她那件红色的狐裘两相呼应,倒叫她想起了北国的冬雪和红梅。

一个凛冽中带着三分温柔,洋洋洒洒,静谧无声,一个热烈中带着七分傲气,星星点点,独树一帜。

安宁并不钟情梅花,但映着雪景,倒确实让人欢喜。

见她有些失望,荀域低垂眉眼,所有情绪都化作了一句玩笑,“怎么,希望睁开眼看见的是裴祐是不是?”

没有理他,安宁兀自摆弄着那些灯盏,她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自夏日饮酒之后,她听了芸姑的话,不想再与他有瓜葛,而荀域也再没来过宸佑宫,不知是不是被她阿爷知道,又圈起来受罚了。

晚风吹过,厅中灯盏熄灭了几个,安宁本想把灯摘下来,可她刚踮起脚,荀域便接过火折子,伸手轻易把蜡烛点燃了。

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荀域的神色实在寻常,不似之前每次见她时那样高兴,不知是不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缘故。

做完这一切,少年朝她笑笑,见小姑娘依旧不领情,这才开口。

“安宁,我来跟你道别。”



第136章 这算哪门子道别

“道别?你要去那儿?”安宁一惊,倒不是有多舍不得他,而是这个时间明显提早了。

“回北国,我阿爷崩逝,叔父叫我回去”语气平静地说完,可安宁还是能看出他眼神里的悲伤。

“抱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且她心里别扭,也不想安慰他。从前他阿爷死的时候,北国那边根本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摄政王秘不发丧,想着找出传国玉玺直接伪造了圣旨继位,但一直找了半年也没找到,这才把荀域叫了回去。

中间发生了什么安宁不清楚,她只知后来他登基为帝,却没有来接自己。

许是这一世荀境娶了甄若扶,北国局势有所转变,所以才叫他提前回国的吧。安宁捋着那些事,思路清晰,但心里却乱得很,不知是因为事情一再有变数叫她觉得不踏实,还是因为他那句道别。

若能扭转乾坤,这一别就是永远,若只是暂时不能见面,那她便要重新踏入北国的泥沼

深吸一口气,安宁自然是选择前者。

“没关系的,反正他已经病了很久了,这样一来也算是解脱吧。”

见他挤出个笑脸来,小姑娘哼了一下,刚刚酝酿出的想要跟他好好道别的情绪转瞬就消散了,爹都死了,他还在这儿强颜欢笑个什么劲儿,真是没心没肺。

“那你”保重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荀域便打断了她。

“我把厉雨留给你,你不是想要他给你跑腿么?”

安宁惊得说不出话,北国形势凶险,他现在身边最是需要帮手的时候,把一个这么得力的厉雨留给她算怎么回事?

她需要这么被讨好么?

可她又说不出那句不要,毕竟万一日后南国真有什么事,她还想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力挽狂澜呢。

“谢谢。”

见她那么痛快,荀域颇为无奈,“收礼收得这么心安,不回赠我些什么么?”

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她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不不,她才不是可怜的小鸡崽呢。

“要什么,回程的盘缠么?说吧,想要多少。”像是打发叫花子,安宁的态度恶劣,与其说是心存戒备,倒不如说是赌气泄愤。

好在荀域并不计较这些,少年笑笑,将手伸进夜色里,很快,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亲昵地蹭了他两下,“我要雪花。”

“不行!”安宁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后面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是南国的鸟,受不了北国的风沙,你要把它关进笼子里么,还是想把它驯服成你想要的样子?”

“怎么会,它本来就不在笼子里,去了北国也还是和现在一样的,安宁,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怎么确定去北国不是雪花想要的,或许它并不想做一只懵懂无知的鸟,就是很想去看看戈壁大漠,看看北国风光。”

“我当然知道,单纯一点有什么不好,我阿爷说了,你们北国是虎狼之地,我才不要雪花去那儿,再说,她是阿祐的!”想要去抢那只鸟,荀域并没有躲,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雪花却不愿意。

白鸟轻巧地避开了她的手,蹦哒到了荀域肩膀,嘴里嚷嚷着,“北国,北国”

少年笑笑,伸手把一些吃食喂进鸟儿嘴里,“安宁,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想要单纯是因为害怕自己不能驾驭复杂,有人帮着雪花学会了人言,它现在乐在其中。”

“你放屁,你才是一厢情愿,我不管,你把雪花还给我!”

“不是我不还,是它并不想跟你走啊。”荀域唇角边的笑意更盛,以致于叫安宁忽略了他眸子里的难过。

他该是多不想跟她分开,才把亲信留给她,只带走一只通人言的鹦鹉。

小姑娘嗫唇,一转身便走了,荀域也没有追,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一直到再看不见。

低头喃喃地说了一句,“走吧,回去吧。”

路上,厉雨一直跟在他身后,临近暖香坞才停下来道,“爷,就这样走了么?”

他以为依着荀域的性子,怎么也要逗逗小姑娘,没想到他什么都没做。

“不然呢,再留下去更舍不得了。”少年背对着厉雨,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来,“好好照顾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逆着她。”

心里替主子不值,厉雨故意问了一句,“叫我去看裴祐我也去?”

“去!”少年肩膀的线条收紧,让人不难注意到他紧握的拳头,荀域声音冷了几分,“听不懂话么,还要我重复几遍?”

厉雨拱手,道了一句“爷,保重”,然后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白衣少年在风中站了许久,直至雪花受不了寒,扑棱着翅膀先他一步飞进暖香坞,才听见他的那句回应。

雪花不知道这是说给谁的,厉雨,还是安宁,反正它又学会了一句,立在临湖水榭的窗边不断重复着,珍重,珍重月光洒在水波上,粼粼波光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也不知有没有把这些话递到远方去。

安宁回到宸佑宫便把雪花的架子摘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小姑娘气都要气死了,自顾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消停。

芸姑来问怎么了,春樱只道雪花丢了,公主难过。

哄着她说会叫人帮着找回来,年长的女使并没有责骂宸佑宫的宫人,而是嘱咐若鸟儿再回来,还是应该关在笼子里拴住才行。

“它有手有脚,我有什么办法,拴得住人也拴不住心。”

听着她的抱怨,春樱忽然很想笑,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公主说的,是鸟么?”

狠狠剜了她一眼,安宁恨不得抓个什么东西砸过去,“棠梨嘴碎,你怎么也这样?”

“奴婢只是觉得奇怪,那个北国质子平时见了您总像蝴蝶见了花儿似的,今天是怎么了,我还以为他怎么也要抱抱您呢。”

“春樱!”尖声喊着她的名字,吓得小丫鬟脸色都变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头了。

一直折腾到半夜,安宁窝在被子里还是觉得难受,他没亲她,也没抱她,连她的头发丝儿他都没碰一下,这算哪门子道别!



第137章 我想你了

翌日一早安宁就冲去了暖香坞,只是她晚了一步,暖香坞人去楼空,只剩几个洒扫的内侍站在外边。

不死心地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除了一桌子话本儿,荀域什么都没留下。

“急着回去奔丧么,走得这么早?”

骂了一句,却听见一个小内侍官回道,“是啊,荀域殿下是回去奔丧,北国的陛下驾崩了呢。”

狠狠剜了他一眼,叫对方莫名觉得委屈。

把人都赶走了,安宁气鼓鼓地坐在他的床上,床铺收拾得一尘不染,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从前走的时候哪像现在这么痛快,可见是在南国这段时间没从她身上捞着半点儿好处,所以连告别也草草了事。

厉雨有手有脚,她哪儿看得住,不定哪天就脚底抹油溜了,倒白白搭进去一只雪花。

“没有良心,没心肝!”

“你在说谁?”戚长安进来的时候,正听见这一句,“你不是跟朕赌咒发誓说不见他么?”

“我没有见他啊,您不都瞧见了么,他人都走了呢,我的鹦鹉丢了,肯定是被他偷走的。”安宁鼓着腮帮子,根本不怕戚长安。

“欸,不要偷啊偷的,说那么难听干嘛,他一个皇子,还稀罕你一只鹦鹉?”见四下无人,戚长安也有些怅然,“臭小子,昨晚朕忙着公务没见他,他竟然留下句话就走了,连道别都没说一句,早知道前几日北国使臣来的时候,朕就不该给他通关文牒。”

一想到以后便没人陪自己喝酒下棋,中年男人还挺想念这个后生的。

听他这么说,安宁冷哼了一下,“哟,阿爷,你还挺喜欢他的嘛。”

讪讪一笑,戚长安坐到女儿身边,“这小子酒量好,他刚来的时候朕有一次故意刁难他,让他替朕应付蜀国那些使臣,你不知道,他一个人,喝倒了一片,啧啧,可解气了。”

“不就是会喝酒么,有什么了不起的,阿兄酒量也不错。”

“那怎么一样,又不是自己儿子,喝多了也不心疼啊,哈哈哈哈。”提起自己的私心,戚长安倒是一点儿不愧疚。

安宁听完这一句,起身就走,只觉阿爷烦人极了,竟还好意思笑。

枉顾他在身后又喊了几句,小姑娘只对着添福道,“把暖香坞的所有话本儿都给我搬到宸佑宫去,现在就要!”

荀域酒量是好,毕竟是北国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是他们的习惯,只是自他当上君王时不时就要跟那些手握重兵的国公打猎,烤肉喝酒,夜里吐得满地狼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总是面色苍白,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太医叫他少喝点少喝点,他总是不在意,说酒喝少了,兵就跑了。

安宁为此跟他吵过闹过,到最后没有办法,就只能叫人换着花样给他煮粥,白日起来一口一口喂他他才肯吃,难伺候得要命。

是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从前的这个时候,她舍不得他走,从知道这个消息那天开始就哭个没完,荀域一直哄着她,答应肯定会接她过去,临别前的一晚,两个人难舍难分,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安宁的第一次一点儿都不美好,离别苦涩,还疼得很。后来荀域每每在床上嘲笑她体力差,她就用这件事戳他,气得男人一定要折腾到她求饶为止。

小姑娘是被疼醒的,撩开被子的时候,暗红色的血迹浓污了床铺,她来月事了。

一连几日,安宁都留在宫里没出去过,今年的冬日特别冷,她不知裴祐在临安有没有受冻,想着再多做几件厚实的衣服给他送过去。

目光落在桌案上堆着的话本儿,南国如此,北国是不是就更糟?

随手拿了一本儿翻着,倒是很有意思,安宁越看越入迷,荀域在话本儿上写了字,有时候会圈了其中角色的名字点评几句,有时候会写下一句“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么喜欢”,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要不是她认识他的字,还以为是话本儿之前的买主在上面乱写的呢。

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对他留下的话倒是比话本儿本身还感兴趣,读到一半时,一行字赫然跃入眼中。

“戚安宁,你想我了么?”

视线倏然就模糊了,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书册上,把他写的字都模糊了,安宁急着去擦,却是越抹越黑

赶快把眼泪擦干了,安宁再翻开一页,依然有字。

“可别想我想得哭鼻子。”

破涕为笑,小姑娘骂了一句,几乎能想象出他写这话时的样子,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呢。

“我才没有哭鼻子,也没有想你。”

嘴硬地说了一句,翻到第三页时,安宁彻底哭了出来。

他写,“我想你了。”

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她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就只得这一句。

“你就是个王八蛋,人都走了还能惹我哭,还把雪花拐跑了,宫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我都要无聊死了”

站在殿外的黑衣护卫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哭诉只觉头疼,也不知道该替自家主子高兴,还是该过去劝劝他,反正荀域的心思厉雨是佩服至极,自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不好太闲了。

“殿下还有我,宴雀楼的浮元子很好吃,要我去给你买一碗回来么?”

见他突然打窗边儿冒了出来,安宁茶点儿吓死,小姑娘抚着心口低低咒骂着,强忍着没把手里的书扔过去。

“要,快去快回,那东西不能凉,回来时要冒着热气才行。”

皱了皱眉,厉雨估摸着以南国现在的天气,这个任务勉强可以完成,要是在北国的话,他可就真没办法了。

浮元子上桌的时候确实还热腾腾的,安宁伸手探了探碗边儿,确定这东西可以吃,这才召唤了婢女过来和她一起吃。软糯的糯米裹着饱满的馅儿料,入口甜儿不腻,确实很好吃。

“这宴雀楼是怎么做到的,能把芝麻磨得这么细。”春樱咬了一口感叹着,棠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们两个坐在桌边。

“就两碗,没有我的么?”小宫娥似是很失望,她看了看主子,发现对方也有些不解。

“那个人,为什么要给你也买一碗?”挑眉望着春樱,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第138章 重振荣光

安宁很快就把那些话本儿看完了。

故事不长,只是没有结尾,最后一本儿被荀域扣下了,没给她。

小姑娘逼着厉雨满京都去找,一连几次对方都说找不到,挺着个大肚子的宜芳在一旁幸灾乐祸,“他主子故意吊你胃口,就算找得到也会告诉你找不到,叫你抓心挠肝地想啊想”

若不是看在她有孕的份上,安宁几乎想把人轰出去,邹彬不回来,她自己在家没意思,便三天两头来折磨自己,“我也派别的人去找了!”

“那估计就是北国的话本儿吧。”端着点心匣子吃起来没完,宜芳擦了擦嘴角边的渣子,“还有么,挺好吃的。”

一旁芸姑有些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县主这么吃可不行,到时候胎儿太大会不好生的。”

“就是就是,你也不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安宁哼了下,目光打量着她的肚子,从前韩昭的妾室难产,就是因为胎儿过大,最后孩子虽是生下来了,但韩卿妧伤了身子,自此不能再行夫妻之事,与韩昭生了嫌隙。

康家那几个嫡女,一个比一个狠,康卿妧虽是庶出,可也是韩昭那个正妻韩卿婉的亲妹妹,为了康家大房的荣誉,康卿婉把庶妹的姻缘生生给搅散了,既要维持风光,却连续弦都不肯,将她塞给夫君做妾,自己死霸着韩夫人的位置不放,缠绵病榻数载,把康卿妧欺负得死死的

宜芳看了看自己的腰身,也有些委屈,“可我就是很想吃嘛”

“那你就控制一下,多走动走动。”安宁想起前车之鉴,一把将她手里的点心匣子抢了过来。

“戚安宁,等你有孕了,看我怎么去折腾你,也叫你知道知道这其中的辛苦。”

“呵,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被人戳中了伤心事,安宁其实一直不明白,那些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以致于盛宠之下连个孩子都没有。

思绪在从前和现在之间来回拉扯,自荀域走后,她心里竟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不及相思,却又不是全无惦念。

“你才是猪!”宜芳说不过她,忽然想起前几日邹彬给她写的家书,笑道,“戚安宁,临安那边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邹彬说可以赶在我生产前回来,只是呢,殷陆离还在剿匪,且姑苏和广陵一带的水利也要重修,所以他告诉我,说裴祐要留在那儿把前期的事情安排好才能回来。”

“你们的婚事啊,怕是要拖到秋日了吧,等到他跟你成婚后还要回去继续督建水利,到时候你和他估计一年半载也见不着一回,恐怕就只能看猪跑喽。”

“那我就跟他一起去那边,反正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啧啧,你跟着去呢他容易分心,万一差事没做好,你阿爷是怪罪他还是怪罪你呢,要是待在家里又没个子嗣,婆家也嫌,不如你就多等等好了。”

从前康氏也是这么说的,她跟着荀域去涉猎,若他受伤,康映珠便要搬出祖宗礼法来教育她,若是她不跟着去留在宫里,那女人也会想尽办法折腾她。

她不想嫁去裴家还是这样。

一时有些郁郁,心里抱怨南国的水利何时已经到了需要重新修整的地步,不过才经历了一代人而已,裴家只赋闲了一个裴太傅,到了裴祐这儿就又要

重振荣光。

脑子里闪过这四个字,她想起那个时候荀域修水利,从不肯把事情只交给一人去办,他说经济是国家命门之一,若只仰仗一家一姓,则很有可能出现两种后果,要么对方独大,举国敬重,要么对方为了持续把这份荣耀攥在手里,每每修建必有遗漏,好给后代人留下机会。

裴家显然是后者。

私心人人有之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安宁很难将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太傅和心机深沉之人联系在一起,所以有些别扭罢了。

“怎么,生气了?”宜芳见她不再说话,面色有些得意,“好了好了,我就是故意逗你的,你可别真的等,到时候裴祐不得恨死我。”

“听你的意思,好像还惦记他似的,就算不恨你也不会喜欢你,太傅和裴夫人最是和善,我就算待在婆家也没关系,不会像你们邹家。”

气走了宜芳,安宁拿出之前给她肚子里的娃娃绣的那些小衣服,左看右看了许久,这才收进精巧的盒子里,等着以后孩子出生再给她。

北国的人说孩子出生前不可以送衣服,所以那时她看别的有孕妃嫔准备衣服都要留一针,或是虎须不绣,或是花蕊不绣,反正刚出世的孩子都是用襁褓裹着的,到时候再把剩余的这点儿做完也来得及。

后来到了胭云台,云开叫她做些小儿衣服,她也总是少一点,有一次帮她卖绣品的女倌回来气得将衣服扔在了她脸上,说又不是亲娘,净守些没用的例儿。

那一次明明就只有几件娃娃的衣服没绣好,可对方却克扣了她们所有的绣品钱,安宁气得大病了一场,病中迷糊,也不知云开每日从哪儿端了白粥给她喝,喝三口就吐一口,人迅速地瘦了下去,下颌愈发得尖,头发也大把大把掉,留下的那些也如枯草一般。

好在恶人有恶报,那个女倌没多久就被康氏杖责了,安宁还担心会不会咬出她们偷卖绣品的事,不过她那时候病得厉害,死活只差一口气,便也没那么怕了。

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她渐渐好了,只是自此便再不绣孩子的衣服了。

她开始绣鞋,绣玉带,虽比不上孩子的衣服价贵,但好歹比香包帕子值钱,只是她看云开每次纳的鞋底儿都一样,还曾寄希望于荀域,想着是不是他买走了她的鞋。后来慢慢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天子,所有衣饰上皆有龙纹,但买她东西的人每次要求都不一样,尽是些如意纹宝相纹,想必不是同一个。

她绣了三年的鞋,为此常跟云开打趣,说这些鞋可以一路从北国排到南国,送自己回家呢。直到死之前,胭云台还留了一双绣了一半的,是祥云的图案。



第139章 里外不是人

安宁一夜都没有睡好,梦里荀域不停在试鞋,而自己就像是个婢女一般跪在地上伺候他,到最后鞋全拿走了,钱却是一分都没有留下。

小姑娘因此被气醒,更衣梳头时全都沉着脸,目光扫过妆台上那条手钏,气鼓鼓对着棠梨道,“把这个拿出去当了,看看能值几个钱,再问问京都的绣娘,这些钱够买多少双鞋。”

棠梨接过那条手钏,像是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只能求助春樱。

“公主要卖不如就卖给县主吧,她这几日每次来都盯着这条手钏,估计是喜欢的,您若是卖给她,肯定能好好地捞一笔。”

闻言一把抢过来挂在了自己的衣襟上,安宁哼了一声,“不卖了!”

两个宫娥相视一笑,被打扮成内侍官模样的厉雨也长舒了一口气,这若是卖出去,他还要想办法赎回来。

抬眼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女子,厉雨低头,却被人打了一拳,旁边的内侍官收回手哎呦了半天,不明白这个新来的身上肉怎么那么硬,跟铁打的似的。

“还不快宣!”

“宣什么?”厉雨有点儿懵,他哪认识这些人都是谁。

内侍官于是更气不打一处来,眼瞧人走近了,只得挤出笑脸尖着嗓子道,“殷家少夫人求见。”

活像是踩了鸡脖子,跟哭丧似的。

安宁坐在妆台前嘲讽了一句,待看见邹彤时,果然是哭丧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连忙迎了过去,她记得昨日宜芳跟她说殷陆离无事,那邹彤这般是为了什么呢。

原来她也收到了家书一封,只是跟邹彬的报喜不同,殷陆离是来报忧的。

“他说那些流寇,跟跟我家,我阿爷,好像有关系”邹彤嗫唇,眼眶已经红了,她握着安宁的手求道,“殿下,若真是如此,我阿爷会不会有事,殷家,殷家会休妻么?”

“你先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安宁把宫里的人支了出去,以免节外生枝。整件事到这儿已经很清楚了,从前邹家为了求财或是求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巴结上了她的姑丈,而傅靖川因为妻子的原因先是错失了心上人,之后又在朝堂之上壮志难筹,自此对戚家怀恨在心,想要取而代之。

或是闹个天翻地覆。

安宁这才明白从前她为什么一直没看到幕后主谋,原来对方并不是觉得时机未到不愿收网露面,而是他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些,只是想同归于尽而已。

难怪阿爷不查,试问谁会对一个没有任何“野心”,只想着修仙论道的人有什么提防呢?

邹彤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跟安宁说了一遍,殷陆离剿了一个匪头,军中刑罚严厉,哪怕是穷凶极恶之徒,重刑之下也捱不住,很快就把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

他说自己这帮兄弟是京都一个高官养在这儿的,对方连年砸了银钱过来叫他们不要去骚扰城中百姓,以免被朝廷剿了,只需要暗中扩大势力就行。

那个高官还说,等到时机到了,便带着他们一起发财,兴许还能折腾个翻天覆地,自此从地底泥成为人上人。

如此有诱惑力的话,任谁听了不会动心,何况不用打打杀杀便衣食无忧,这些人自然愿意听命于对方,自此扎根在临安周围,暗中招兵买马,那些乞丐流民,小偷小摸之徒犯到他们手里便会被收编,加上地方官府帮着遮掩,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难怪临安等地的治安这么好,尤其是广陵一带,几乎是富得流油,但偏偏能做到夜不闭户,原来是有人下了一盘大棋,把这些恶狼圈养起来,麻痹朝廷,待时机一到便放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们还说什么了?”安宁觉得邹侍郎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可见他把邹彬推到戚安逸那儿又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事到如今只能多问问,这样才能辨明真伪。

”他们说这次水患在地方上报朝廷之前就有人通知他们,要借机骚扰难民,还说朝廷忙着赈灾顾不到他们,能抢多少抢多少,能杀几个杀几个,反正阵势闹得越大越好,到时京都自然有人接应,还说一旦反了,城中的如花美眷,金银财宝皆可平分。”

“殷陆离顺藤摸瓜,说这个高官就是我阿爷,跟他们通信的便是我家的管家,可是我家管家那人我最清楚,不过就是个好占小便宜的胆小之人,断不敢做这种事,就像我阿娘一样,图小财可以,怎么有胆量谋反”

邹彤一边说一边哭,她哪经历过这种事,眼下全无主意,只能来找安宁,“可我不敢为家里人说话,我怕殷陆离生气,说我狡辩”

她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殷家的门庭,而今双亲惹上了这样大的祸事,邹彤更觉无法面对他了。她实诚,没等安宁开口便先检讨一番,“若说这事情与我父亲全然无关也未必,但他一定不是主谋,肯定是被人利用了,就为了那点小利,吃了大亏难怪,难怪县主总说他们对我阿兄不是真疼惜,总把他往火坑推,以前我还不明白,不过是跟逸王爷待在一起,怎么就这么不堪了,现在才知道,从小看大,我阿爷果然是识人不清的。”

安宁闻言更加确定这背后肯定是她姑丈在捣鬼,既然殷陆离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她何不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早早把真正的主谋给抓出来呢。

“你也别急,我相信你,你阿爷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就算日后会被责罚,也断不会拖累你和你阿兄,毕竟你们一个已经嫁出去了,一个又娶了我堂姐,怎么株连,只是你和邹彬在这个时候一定要拎得清,大义灭亲,不可回护,不然就真的无一能幸免了。”

“要我检举我阿爷么?”邹彤摇了摇头,十指掐紧了裙子,“我做不到,虽然他们待我不好,可毕竟是亲爹娘,就算我真的那么做了,旁人一样会看不起我的,他们会说我不孝,殿下,遇到这种事,从来都是两头为难,里外不是人的。”



第140章 别拖累了你

安宁心疼邹彤,自小没受过家里优待,出事后还要跟着担责,邹家人就该叫宜芳好好治一治,连儿女的富贵都不配沾染丝毫。

“我明白我明白,我的意思是叫你和你阿兄不要一错再错,更不要试图遮掩,至于求情肯定是要的,你不如让殷陆离查一查这所谓的管家到底是谁,是否打着你家的旗号为别人卖命,而你阿爷又与谁结果仇怨,或是多有往来?”

慢慢引导她往长霓公主府处去想,安宁总不能跳出来告诉她从前这场祸事最终得利的是公主府,她因此对邹家和姑丈尤为关注,抽丝剥茧早就知道真相了吧。

抹了抹眼泪,邹彤渐渐冷静下来,“我阿爷并没有什么仇人,他当官当得谨小慎微,又因为抠门,很少与别人走动,所以既没仇怨也没朋友”

说到“朋友”二字的时候,邹彤忽然眼睛一亮,她看了看安宁,怯怯道,“会不会是驸驸马爷?”

“我阿爷就是和驸马爷搭上线之后,才叫我阿兄和傅家兄弟常来往的”

“那就查啊!”安宁的神情有些过于兴奋,好像并没因为傅靖川是她姑丈而有什么顾虑,“殷陆离既然把这事告诉你,就是在护着你,不然他大可直接把事情禀明我阿爷的,所以你知道什么就都告诉他,说不定还能帮他的忙,叫他少绕些弯路,别那么累,也少了几分危险,早早建功。”

“对了对了,我听我祖母说过,我姑父早年间曾有个心上人,你阿爷和他是同乡,那个临安城的父母官估计跟他们也认识,这都是我听姑母她们聊天儿时说的,你叫殷陆离顺着这条线去查,一定能查出点什么,实在不行就去逼你父亲都招了,他现在定还蒙在鼓里呢,但一定不要打草惊蛇,要将计就计!”

看着邹彤一脸茫然,安宁有些着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点了点头,女子小声道,“公主,你不去刑部破案,真是可惜了,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安宁讪笑,“八卦嘛,还是有用的,空穴来风,是必有因。”

待邹彤走好,小姑娘坐在殿里想了半天,傅靖川原来暗自谋划了那么多,收买了流寇和临安官员,他开始观天象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但后来大抵就是在寻一个天时吧。

南国的水患就是天时,因为裴家小小的私心,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进而才有了后续的一切。

只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别人,谁叫她姑母不争气,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呢。

所以哪怕从前没有苏锦绣,南国还是一样会出事,想到这儿,安宁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大半,还好她爱上的人只是伤害了她自己,而没有殃及她的家人。

不知道戚安逸知不知道这些事,那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傅靖川应该不会提前告诉他,大抵是等南国乱成一锅粥了才把他推出来顶着。

若殷陆离能顺利查明,而禁军里的人又扫清了,那场祸事大抵不会再重演了吧。

邹彤回家后便给殷陆离回了一封信,她叮嘱送信的人一定要格外小心,务必亲自送到他手里,好在对方是行伍出身,最明白利害,赌咒发誓说人在信在,要是半路出了危险,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毁了信。

不过三五日功夫,殷陆离竟然回来了。

许是怕人发现,他一路昼伏夜出,半夜三更飞檐走壁,翻墙进了自己的宅院。

屋里就只有邹彤一个人,她好静,在家不被重视惯了,不喜欢一堆人围着伺候。女子一看见自己的夫婿便哭了出来,可又不好意思上前抱抱他,就只默不出声地走过去给他更衣。

“用过饭了么,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也不着人通报一声,要我去告诉婆母么,还是先让人给你备好水洗个澡?”

邹彤不敢抬眼看他,絮絮说完这一切,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抬头。

殷陆离瘦了些,下颌生了细细的胡茬儿,平添几分憔悴,让人看了怪心疼的。

“先洗个澡吧,再给我弄口吃的,别声张,我回来的事儿不要叫人知道。”殷陆离看她也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

他泡在木桶里闭目养神,她就在他身后为他捏肩捶背,确实是个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

“邹彤”

“嗯?”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怎么了,水凉了,还是什么?”

看他不说话,邹彤心里打鼓,“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那件事真跟我阿爷有关系么?”

捏着唇不敢哭出来,她觉得殷陆离一定是要休了她了。

邹彤细细思考着自己以后的去路,是和双亲一起被流放,还是求嫂嫂给个容身之地,帮着看看孩子什么的?要不就去求求三殿下,好心收留她在裴府做个粗使丫头,反正被抄家的官宦人家女眷大抵都是这样的出路。

可邹彤还想到了第四条路,“殷陆离,你能不能留我做个妾侍?是你可以另娶,就是别赶我走就行。”

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殷陆离伸手往她额头上探了探,“你没发烧吧?”

“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自顾自起身披上了衣服,她一直站在原处,都不懂过去给他帮个忙,“过来替我更衣啊”

邹彤闻言这才跑过去,殷陆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似是有几分不耐,“你不会把我给你信上说的告诉我阿娘了吧,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自己瞎想了?”

“没有没有,”邹彤脑袋摇得像是波浪鼓一样,她谨记着安宁的话,什么都没说,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给了殷陆离,“我懂得轻重,不敢乱讲。”

“这不就是了,我给你的是家书,只许你看。”

言毕又叹了口气,恐怕就是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事儿,所以才一个人胡思乱想,以为他会因为她阿爷的事情迁怒于她。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把你家尽量摘干净,不叫岳丈受苦。”

这回邹彤还是摇头,“不不不,你先考虑你自己,别拖累了你就是。”



第141章 开枝散叶也是功勋

殷陆离气笑了。

难不成在她眼里自己就这么指望不上么?

“你笑什么?”邹彤眨着杏眸看着他,还以为自己是说到了他心坎儿里。

她家就是这个样子,遇事便想着先把自己摘清,这才错让她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如邹侍郎夫妇一般。殷陆离试着理解她,双手放在她肩膀上道,“邹彤,你嫁给我难道不是为了让我给你撑腰么?”

安宁从前便这么说,宜芳也是这样劝她的,想叫她找个人品好门庭高的,既不会看不起她,还能护着她。可她却从没想过要用殷陆离去洗刷从前的那些不公,她只是觉得既然殷家待她好,她就要感恩知足,好好回报,正因此,她和殷陆离反而愈发恩爱了。

摇了摇头,邹彤解释着,“你来提亲,我便嫁了,并不是图你什么,更不想因为我叫你为难,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这下子,殷陆离彻底火了。

她以为邹彤对他处处满意,因为他生得好,出身好,人品好,待她也好说是一见钟情都不为过,而他之所以选择她不过是他图她老是乖巧,放在内宅不会生事,兼而有那么一点点狭义感作祟。

结果现在倒好,人家压根儿没看上他。

“那我这是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了?”殷陆离沉着张脸,冷声道,“你以为我给你写家书是为了什么,连夜赶回来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替你解决你们家的烂摊子么,你倒好,根本不知情。”

邹彤一路追着他走到床边,也不知自己怎么惹着他了,一边解释一边还不忘给他脱靴,“你误会我了,我当然知你的情,只是不想你太累而已”

两个人沉默良久,邹彤嗫唇,想着他这般忙前忙后,定是心里憋了火气,而自己又不善言辞,不会哄人,这才叫他不舒坦了。

“殷陆离,谢谢你。”认认真真跟他道了句谢,倒叫坐在床上的人一时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人家这么做小伏低,他一个大男人若是再生气,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听他哼了一下,邹彤觉得想必是自己的话不够有诚意,于是继续道,“我能嫁给你是三生有幸,如果以后真的因为我家的事儿叫殷家蒙羞,你不用有所顾忌,直接跟我划清界限就好了。”

“划清界限还叫我留你做妾,嗯?”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她嘴硬个什么劲儿,换做旁人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求他保住自己母家,最不济,就算大义灭亲也要留下殷家少夫人的名头吧,哪像她,倒似是比他还急着撇清,“舍不得我就直说,以退为进算怎么回事?”

面前人的脸腾一下就红了,邹彤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扒光示众一样,那点子小心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是觉得我不够有趣么,本就没趣儿,还拖累你”

闻言,殷陆离直接躺在了床上,身体呈一个大字,一只胳膊枕在脑后,相当悠哉。她是不够有趣儿,可胜就胜在了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这个从戍地长大的“兵痞”舍不得欺负,又总想欺负两下,抓心挠肝儿的,也挺好玩儿。

这种大概和荀域说三殿下的有趣不一样吧。

所以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也幸亏他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要是把这些话憋心里,兴许小小的误会就成了深深的芥蒂了。

“我若是在你出事后就休妻,你叫被人怎么看我,你这是陷我于不义,陷殷家于不义。”偏过头看着她,脸上明显有了促狭笑意。

可邹彤没看出来,她被殷陆离吓哭了。

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歉,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怎么忘了这一点,前几日进宫时三殿下叫她大义灭亲时她就说了,这种事谁摊上谁倒霉,摘不干净的。

“喂,你又哭什么?”

勉强憋住了眼泪,但还是一抽一抽的,邹彤也觉得自己这样太讨厌了,宜芳县主总说她这个样子矫情,阿娘也是这么说,所以满面梨花带雨的女子把心一横,咬牙道,“我是不是应该一死,这样就没人说你了。”

“那我还能进殷家祖坟么?”

殷陆离扶额叹气,什么叫百炼钢难敌绕指柔,他就是。

“外面人会说我逼死你的吧。”

邹彤彻底哭了出来,殷陆离忙去堵她的嘴,急道,“你小声点儿,你要所有人都听见么?”

“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忙着摇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没欺负我,是我自己不好,那我该怎么办?”

“你听我的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见她使劲点了点头,殷陆离忍了半天才没叫自己笑出来,她怎么就这么好骗。

小声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大抵就是日后不论谁问起来邹家的这些事,她一概说不知情就是了,反正她不得宠也是事实,有三殿下和宜芳县主给她做主,摘干净她再容易不过了。

“听明白了么?”

又是点了点头,只要殷陆离没事,邹彤很愿意多吃些苦,何况就只是照实说而已,又不是检举谁,“就这么简单么,没有别的了?”

这事儿本就很简单,他奉命查案,就算牵扯岳家也没遮掩,功过相抵,至于在圣上心里邹家出事会不会影响他们家原本的名誉,那都是他该担当的,不需要她操心。这些话本来可以正儿八经地说给她,可现在却要演戏似的,以防她胡思乱想。

夫婿做到他这个样子,很不错了吧。

殷陆离一副正经脸,“想要保险一点?”

“那就再生个孩子,最好是儿子,开枝散叶也是功勋,可以写在族谱里的。”

邹彤无语。

殷陆离提上裤子想走的时候,邹彤忽然拉住了他,怯怯道,“要是女女儿呢?”

她可是很不受宠的,她阿娘从前总说,幸亏第一胎是个男孩儿,不然自己怕是要被婆母数落死,邹夫人也正因此特别宠爱邹彬,因为有了邹彬,所以她才能在婆家挺直了腰板儿。

转身看着自己的妻子,殷陆离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在这件事上好好说一说,“邹彤,若是女儿,你也得给我好好待她,要是敢像你娘那样,我就真的休妻。”



第142章 恶妻

殷二少尽了兴,剿匪的速度也就特别快。

邹彤再次拿了家书给安宁的时候,那段尘封的往事已经彻底被查出来了。

傅靖川从前在家乡是有心上人的,两个人本约定好了,待他高中之后就回来娶她,可是男人最终却没有信守承诺,成了一个负心汉。

他也曾为了自己的错误去信解释过,可却从未收到过对方的回信,碍于自己已经有了妻室,且还是个公主,傅靖川也不好继续纠缠,直到很久之后他才从同乡嘴里得知,那个女子早就死了。

死在去京都寻他的路上,对方想要亲口问一问他何以如此负心薄幸,却在半路遭遇了匪徒,跳河自尽了。

不难想象当邹侍郎把这段陈年往事当成酒后谈资说给傅靖川时,对方该是怎样的懊悔和痛心,所以他亲自去了临安,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竟与杀害他心上人的流寇同流合污了。

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便只有傅靖川一人清楚了。

安宁琢磨着,自他安排好了临安城的事,便开始回京布置这一切,拉拢邹侍郎,把邹彬送去讨好戚安逸,培养自己在禁军中的势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利用邹家把水患闹大,国破之后再扶持一个傀儡皇帝。

所以,他是恨戚家多于流寇的,想要以毒攻毒?

“殷陆离有没有将事情告知我阿爷?”

摇了摇头,这个邹彤并不清楚,“他说他只查到了那段往事,揣测出了驸马爷的动机,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阿爷是不敢指正的,何况驸马爷心细,他拖我阿爷办事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从没经第三人之手,我阿爷就算敢跟他对质,也不过是各执一词,没有意义。”

“那可以查魏擎。”

“魏擎不过是个小小的羽林卫,殷陆离说他很有可能只是个幌子,在出事儿时忽悠禁军临阵倒戈的,未必有什么实际意义。且自他被罢职之后,长霓公主着人毁了次子与魏家的婚事,魏擎被家里人骂了一通,酒醉之后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到现在都没醒过。”

安宁闻言“哦”了一声,倒也不是很着急,反正已经确定敌手了,那不论能不能定罪于傅靖川,至少不用被动挨打了。

“我姑母估计本就看不上魏家吧,退婚也属正常,之前肯定是碍于我姑丈,现在好了,理由充分。”

小姑娘猜的没错,此时的公主府内,长霓正因为了却了一桩心病而喜滋滋地喝着茶。

“魏家什么门第,也不知靖川是怎么想的,越老越糊涂,成天看星星看月亮的,我说水利的事儿让他上前点儿他也不听,本来听阿弟的意思,倒也无所谓,可谁知道现在又是水患又是匪患,竟把一件小事折腾大了,白白便宜了殷家裴家,连户部的邹家都上前了,芝麻大小的官儿,还不是因为这些姻亲关系。”捏着小指笔画了一下,明显很看不上邹侍郎。

长霓最讨厌傅靖川的同乡,这次若不是为了他们父子三人的前程考虑,临安那地方,她是至死不肯叫他去的。

一旁的嬷嬷替她捶着腿,沙哑的声音像是被踩碎的秋日枯叶,一副看淡了的样子,“殿下也知道那儿的事儿不小,驸马要是上前,万一伤着累着,你不心疼么,依老奴看,不去也好。”

闻言点了点头,“还是嬷嬷通透。”

见她愿意听自己说话,老嬷嬷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至于姻亲,能锦上添花最好,若是不然,倒不如寻个普通的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大少奶奶门第不错,可是不服管,二少奶奶或许该寻个普通人家的,也不知驸马家乡还有什么亲眷没有,寻一个像样的,亲上加亲。”

长霓听前半段时是皱眉的,可最后四个字落在耳朵里,居然有些动心。

这么多年,傅靖川对她一直若即若离的,她总想着在仕途上帮衬他,可眼下就如戚长安所言,大抵无望了,倒不如眷顾下他的家人?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他有什么亲故,他不是自小在临安的书院长大么,那些个亲戚从前不愿管他,后来见他做了驸马,排着队来京都巴结,都叫他给轰出去了,难不成我要看看那女人有没有留下女儿,成全了他?”

“她没留下女儿,她早就死了。”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了,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吓得长霓即刻就站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中年男人并不注重保养,只是每日占星卜卦,两耳不闻窗外事,操心的事儿不多便显得年轻。

只是这几日不知是不是苦夏,傅靖川明显瘦了许多,下颌明显有些尖,配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倒显得他好像多精明似的。

明明就是个再敦厚不过的人呀。

长霓在心里叹了一句,嘴上却抱怨,“不是去了别苑么?”

“回来取几件衣服。”

“怎么不叫人给你送去?”

知道她这是又要找茬儿,傅靖川没有说话,径自去了书房。

“书房里哪来的衣裳,真是”

身后是女人高了几度的声音,男人继续走着,这地方明明已经住了二十几年,闭着眼都记得路径,可不知为什么却总是让人觉得陌生,冷清,没有一丝温度。

还不及冬日的书院,一屋子人就一个火炉,也挺高兴。

夫子盼他及第,她也盼着,自己更是如此,可世事难料,及第又如何,他这一生毁就毁在了及第上。骑马游街,金殿传胪,何其风光,只是一道赐婚圣旨彻底堵死了他的未来,戚长安和戚长霓兄妹一个叫他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一个叫他家宅不安,婚姻不幸。

甚至连他的两个儿子,也被这个刁蛮的恶妻教养得不成样子。

戚家让他每日不论当值还是归家,总是痛苦的,这让从不信天命的他开始观天象学占卜,想从玄妙的夜空里寻得一丝慰藉,只是老天似乎从不打算放过他,一次同乡会面,让他连与她死后相守的心愿都破灭了。

原来她早就死了,等不到他与之共赴黄泉了。



第143章 疫情

傅靖川万念俱灰。

这世上有人得财,有人得势,有人青史留名,有人夫妻恩爱,偏偏他,什么都没有。

那为什么要看着旁人幸福呢?

在赶往临安的路上,他忽然想通了,他要毁了这一切,叫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江山万代,什么富庶和美,全都毁了。

所以哪怕戚长安这次忽然对他存疑,没有派他去赈灾也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不打算去救水,他在那儿留了匪患,雪上加霜才是他想看到的,就算被殷家缴了又如何,殷家最好仔细地剿匪,慢慢地剿匪,京都没有防备,才称了他的意。

擒贼先擒王,到时候杀对方个措手不及,一家子谁也活不了。

咕咕,咕咕一只信鸽落在了窗前,男人走过去摘下鸽子腿上的信,惨白惨白的信纸像是濒死之人的脸,上面鲜红的字迹跃入眼中,勾得傅靖川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

一切都尽在掌握,看着振翅高飞的白鸽划过夜空,就好像在一片漆黑之中寻到了丁点儿希望,他将那封信撕成一片一片,然后塞进嘴里咀嚼,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一样。

最后一小块纸片吞下肚子,男人桀桀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寂静的夜里,竟有些可怖。

他当初建议戚长安用重典治世不是没有道理的,临安的知府被高官打压,被富绅挤兑,眼看两方越过他而官商相护,却是半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隐忍。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赈灾之后,自己这个同窗大抵是要被罢官的。

受了一辈子气,才华不得伸展也就罢了,最后还要被骂庸碌无为,冤不冤?

而禁军副都统的阿姐在他年幼时被京都的权贵逼为妾室,受尽大房欺压难产而死,生前死后娘家都没得过什么庇佑,还要被人骂晦气,屈是不屈?

他罢了官,但一直扶持着那个想要往上爬为长姐讨回公道的少年,本是想给彼此无望的人生寻得一丝慰藉,却没想到歪打正着,数年之后竟用上了。

当傅靖川第一次跟他提起这件事时,少年即刻同意了。

对方说羽林中郎将魏擎仗着讨逸王欢心在禁军中作威作福,戚长安不配做南国的陛下,应该改朝换代。

所以傅靖川明着拉拢魏擎,叫人误以为他就是自己安插在禁军中的唯一棋子,待人无用了就将他从高台上推下去,一了百了,死无对证。

傅靖川笑够了,眼泪都笑出来了,只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而在不远处,尚未飞出京都的白鸽忽然坠落,在地上扑腾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没了声息。

安宁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她又回到了从前兵乱的时候,有人来万寿殿告诉她,太子战死,皇后自尽。

祖母老泪纵横,几欲昏死过去,只是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她,叫人把她送出了宫,一路上尸横遍野,安宁看着那些死相惨烈的宫人吓得几乎走不动路,半道上忽然碰见一个叛军正在杀人,血溅了她一脸,安宁尖叫出声,疯了似的往外逃

抹了把脸,方才她便是被那温热的血浆“泼”醒的。

“春樱!棠梨!”撩开帘幔趿上鞋子,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窗子外面灰蒙蒙的,也不知是天没亮还是落雨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自心头涌起,似是猜得出答案,只因不想面对,所以抱着侥幸装糊涂。

一袭宫装的女子跑了进来,脸上写满慌张,边跪下来帮她穿好鞋子边道,“公主,不好了,京都传出了疫症。”

这下安宁彻底懵了,她记得从前城里并没有疫病爆发,只是被大批流寇和难民包围了而已。

“怎么会,水患之后临安城的疫情不是很快就被控制住了么,宜芳还说邹斌赈灾赈得不错,很快就要回来了,殷陆离也查清那些事了,好端端的哪儿来的疫病?”抓着春樱的手,安宁不明白事情为什么朝着完全未知的方向去了。

“病是从城郊传来的,有庄户染了疫病又不知,到城中送货的时候倒在了饭庄门口,京兆尹直接将人扣下了,可是病还是传了出来,连驸马爷都病了。”

“驸马?哪个驸马!”

正担心会不会是蒋云深,却见春樱摇了摇头,“是长霓长公主的驸马,傅大人”

“姑丈?”安宁直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怎么会是他,傅靖川?难道这事儿还有隐情,他还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到底是谁促成的这一切,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还来得及阻止么?

安宁的脑子乱极了,她慌慌张张起身往外走,却被拦在了宫门处,隔着一道竹帘,整个宸佑宫的宫人都用帕子遮住了口鼻,正四处撒着药粉。

“宫里现在人心惶惶,毕竟是驸马爷,公主时不时就往宫里跑,谁知道有没有把病带进来。京都的城门也被封上了,里面的不许出去,外面的不许进来,就怕疫情扩散,不过好在之前临安出事时,大夫们是找到对症药方的,所以还有的治,就怕有命短的赶不及”

和从前一样,皇城到底成了孤岛,除了禁军无所依靠。

邹彬赶不回来,殷陆离也回不来,若城外还有那些未被抓住的流寇伺机而动,他们依然是腹背受敌。

“阿祐呢,有阿祐的消息么?”抓着春樱问到,力气之大几乎叫对方想要把手抽回去。安宁怕极了,像是溺水的人不断寻着救命的浮木,她很想像从前一样出宫去找他,这一次她不会再任性去北国了,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

她努力了这么久,弥补过失是一方面,自救又是另一方面,前面的都做成了,怎么偏偏到了这个时候要功亏一篑呢?

“公主别急,裴公子那儿又没闹疫情,他应该没事儿。”

“没有疫情,没有疫情”喃喃念着,安宁松开她,继而咬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受灾的地方没有疫情,那京都是怎么有人染上疫病的呢?

是谁把这病带进来了?



第144章 黄泉路上不想再看见她

长霓公主府。

妇人心焦地等在外面,因为熬夜的原因,她脸色极差,本就因苍老而松弛的肌肤现在更是多了好几道深深浅浅的皱纹,眼下乌青,憔悴极了。

傅靖川不肯见她,自生病以来他就把自己屋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除了大夫不许任何人出入,若有谁敢贸然闯进去,他便把药碗砸出来。

长霓的鞋上现在还有那天溅上去的药渍,棕黄色的,难看极了。

“靖川,你就让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过了病气给我,但我不怕的,真的”女人的声音带了哭腔,可不论她怎么哀求,对方就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躺在床上的男人比刚回来的时候更瘦了,傅靖川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这几日他总能看见阿照,她跟他说自己会等他回来,不论有没有功名都好,她都愿意嫁给他。

他那时候还跟她赌气来着,说怎么可能没有功名,自己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效朝廷,所以他一定可以高中,日后发达了,还要给她弄个诰命回来。

结果这一别便是无期。

傅靖川本想安安生生地去死,可外面的那个女人到现在依然纠缠不休,他听得烦了,扬手将刚熬好的一碗药打翻了。

门外忽然就安静下来,只剩女人低低的啜泣,极力忍又忍不住。

他把一切都布置好了,禁军里有刘耀,城外还有一大部分流寇,里应外合,足够把安逸久了的南国王室给掀翻下来,临安的那些匪患就是为了激怒难民的,顺便还能把殷家的人牵制住。

殷大公子在戍地不能动,南国还有谁?儿子去了蜀国生死未卜的忠勇伯府,还是只剩一子又常年体弱的广平侯?

想到这儿,傅靖川勾了勾唇角,欣慰地笑了。

他已经嘱咐好刘耀,自己死后,皇帝的位子谁做都可以,只是要保住长霓一命。并非他与她有什么夫妻恩情,而是他这辈子已经被她缠够了,黄泉路上断不想再看见她了。

剩下的人皆可随意处置。

傅靖川本来想得是把南国搅乱,扶持戚安逸做皇帝,自己和刘耀一个掌权一个带兵,好好把这个只知纸碎金迷不知居安思危的国家给整治一下,但人算不如天算,戚长安没有中计,所以他只好牺牲自己,把疫病用一只信鸽带了进来。

临安的难民被安置得很好,没乱起来,可京都要是有了疫情,所有权贵一个跑不了,照样是全军覆没。

大夫方才说了,他的病若好好吃药其实是可以治愈的,但他偏偏不愿意,只是想撑到外面的流寇打进来,只要戚长安父子一死,他也跟着闭眼,到了阴曹地府再把这一切告诉他们,看看他们会不会气得当着阎罗王的面儿跟自己动手。

快哉,真是快哉,傅靖川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痛快了,自娶了戚长霓他就一天舒心日子都没过过。

正这么想着,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面容憔悴兼哭红了眼睛的中年妇人闯了进来,吓得傅靖川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用尽力气大喝一声,“滚出去!”

言毕还不忘捡起地上的碎瓷抵在脖颈处,活像遇到登徒子的贞烈妇人,要以死明志。

长霓一时也愣在了原地,她不知傅靖川何以这么抗拒,只道,“靖川,大夫说了,这个病治得好,就算你传上了我也无妨的。”

说完便要向他走过来,只是抬起的脚还没迈出,就又被人呵斥了,“谁在乎治得好治不好,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你懂不懂?”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震得妇人心都碎了。

“戚长霓,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恨极了你,恨得没有办法,只要能跟你撇清关系,我死都不怕,所以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警告你,只要你敢再踏近一步,我立刻自尽!”

说着又将刀往皮肉里扎了扎,血一点点渗出来,吓得长霓仓皇后退。

“好好好,我不过去靖川,你,你这是何苦”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她从前以为他不过是木讷一些,对感情没有概念,而今才知道,他只是对自己不喜而已。

“何苦?哈,我何苦?我都是被你,被你们戚家逼的,你难道不知道么,我为什么躲到别苑去,就是不想看见你啊,戚长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蠢,你以为你贵为公主便人人都要上赶着你么,我告诉你,别自以为是了,我现在真是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你让我恶心!”

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妇人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这一辈子对他倾心相待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老来被他羞辱么?她喜欢他又有什么错,纵然两人相貌并不相当,但她是当朝陛下的长姐,难道还配不上他一个书生么?

她为了他生儿育女,为了他的前途忙里忙外,想让他留在京都留在天子脚下建功立业,这有什么错,这本就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求不来的,他唾手可得,不但没有半点感恩之心,反而把她当做了仇人?

“傅靖川!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良心?你们戚家有良心,明知我不喜欢你,明知我心里有人,为什么还要逼着我娶你,我的阿照啊,我们是有婚约的,她为了来找我死在路上,你知道么,就是被流寇打劫,为求自保跳河而亡的,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哟,就在你阿弟眼皮子底下死的,可是这么多年了,若不是有人告诉我,我竟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敢跟我谈良心。”

男人一面说一面哭,到最后瓷片也拿不住了,整个人颓然地瘫倒在地上,放声嚎着,似是要把这辈子所受的委屈都哭出来才好。

阿照,原来是为了那个女人,长霓公主彻底无话可说,她一步步退出门外,只觉得光线刺眼,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到头来却告诉她她不配,连爱他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侮辱,多么荒谬。

眼前一黑,长霓公主也晕了过去。



第145章 不许合葬

许是上苍垂怜,这一次傅靖川如愿以偿,长霓公主并没有有染上疫症,所以也就不会跟着他一起赴死了。

生时不能日日同衾,死后也不能同穴长眠,终其一生,不过一场单相思。而这世上生生死死都不能在一起的,又何止这一对,只是各有各的不同罢了。

此刻的北国正值酷暑,一袭素净衣衫的女子正坐在窗边发呆,芙蓉如面眉黛远山,桃花眼纵是放空亦是有情,眼角一滴美人痣,妩媚之余又多了一丝可怜。

康卿妧觉得从前长姐就是看中了她的可怜劲儿,所以才使劲欺负她的。

但重活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把最后一颗莲子剥完,康卿妧用帕子擦了擦手,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这一次,她要把从前那些遭遇全都调个个儿,换自己也欺负欺负旁人。

比如那个病歪歪的康卿婉。

还有,她要把韩昭留住,好好待他,与他恩爱长久,再不许他先走一步,留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地活着。

从前她眼瞎心盲,为了那个道貌岸然的未婚夫辜负了他,哪怕康卿婉死后他想要扶正她她都不情愿,到最后夫妻恩情被她耗尽了,韩昭带着一肚子牵挂出征西凉,最终马革裹尸。

她为此还恨过荀域,北国的年轻帝王,韩昭的表兄。可后来若不是他对她们母子多加照拂,韩国公府早就被那些心机深重的族亲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且往后的几十年当中,她与荀域也算同病相怜,她一个人撑起了偌大的国公府,让儿子接了韩昭的位子,而对方则是日日惦念那位早死的贵妃,彻底成为了一个冷血的帝王,废寝忘食地忙着,不知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早死。

但就是早死也没用,蜀国的太后,那个贵妃的长姐在半年后才得知妹妹的死讯,不顾朝野反对,十万大军压境边陲,逼着荀域交出妹妹的尸身,运回蜀地安葬了。

更绝的是,据说还是合葬。

韩昭亲自押送,回来时曾告诉过她,说戚安宁从前有个竹马,送她来北国时死在了半路,蜀国太后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尸骨寻回去了,正好跟妹妹葬在一起。

荀域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吐了一口血,连病了月余,众臣侍疾时还能听见他迷迷糊糊地念着,不许合葬。

可惜的是,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他们两个依然活得都很久,久到那每一日都是煎熬。

荀域比她好一点,早死了两年,国丧时人人都在传,说陛下疯了,竟然跟一堆鞋合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只有康卿妧知道,他是想去找她。

正这么想着,门忽然开了,一身朝服的男人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眉毛便倏地拧成了一团,只衬得他的脸愈发的阴沉。

“姐夫”康卿妧甜甜地唤了一声,虽然她很想叫他一声夫君的,但这件事韩昭毕竟还没有应下来,所以她还得多忍几天。

她是在被家里人塞进国公府的前一天醒过来的,时间刚刚好。

前一刻她还哭天抢地宁死不屈,后一刻就欢天喜地满口答应了,弄得康卿婉都有些后悔了。她这个姐姐就是这毛病,本来她有个小门小户的未婚夫,两个人也算情投意合,可康卿婉快死了,且这么多年与韩昭过得不好,便看不惯旁人恩爱,非要棒打鸳鸯。

若是自己一开始就答应,对方肯定要像防贼似的防着,就比如从前,康卿妧发现自己慢慢喜欢上韩昭的时候,病歪歪的康卿婉就跳出来作妖,祸害地她难产,自此再不能行夫妻之事了。

有些人生病要冲喜才能好,还有的人呢要害人才行,害了别人就快活,好像能续命似的,康卿婉就是后者。

男人对这个康家来的女子明显提防,兀自摘了官帽,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康卿妧笑着走过去替他宽衣,动作熟络地好像她每日都在做这些事,这倒叫韩昭生了几分好奇来。

“姐夫你热么,要不要喝碗莲子汤解解暑?”抬起头看着他,水汪汪的眸子晶亮亮的投着他的倒影,望一眼就犹如溺入水中一般,确实消暑。

“嗯”了一下算是同意,康卿妧回头端碗盏的功夫,韩昭仔细打量了自己的这个小姨子。

身段婀娜,确实会生。

荀域说得没错,康家的人啊,都耽误在娶妻上了。

他前几日在巡猎的空荡和众臣喝茶,当时虽不是满朝文武全都在场,但也差不多。京都权贵基本悉数而至,毕竟是他登基后第一次打猎,谁敢不陪着,荀域一面松着衣领一面对着康云海道,说他家娶妻时是不是光看对方家世了,都没挑挑长相,这才导致生得女儿一个比一个丑。

“要么就是你们康家底子不好,你女儿不好看,韩昭他媳妇儿也不好看,倒是那个庶女不错,可见是有了财势之后纳的,水准高了不少。”

说完还不忘捅了捅自己的表弟,“韩昭,你说是不是?”

康云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众人更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陛下也太翻脸不认人了,人家好歹刚刚帮他夺回王位,虽然没怎么出力吧,但声势闹得最大,人前人后都一副居功至伟的样子,反到叫真正出力的甄家韩家靠边站了,按理来说,荀域不该这么不给人面子,多少要收敛点儿。

可正这么想着,秦王忽然憋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他一笑,荀域也跟着笑,然后身边的侍卫,内侍官全都跟着笑起来,就连康云海也扛不住,自嘲地干笑了两声。

本来若康映珠的样貌说得过去,康家还能辩解几句,说陛下爱美不爱德,可谁叫对方的长相确实不好恭维,陛下不喜也是人之常情。

京都的舆论风向一时全变了,之前赌坊那些买明珠皇后的全都改投了沈家的姑娘,康映珠在家气得摔盘子摔碗,康卿妧来府中的那一日,康卿婉还问她堂姐如何了。

莲子汤已经端到了面前,韩昭盯着那细腻的白盏,又看了看女子白嫩的柔荑,并不伸手去接。

“姐夫,要我喂你么?”



第146章 没有动静

下一刻,男人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康卿妧惊呼一声,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到了他的腿上。

莲子汤一滴也没洒,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估摸着她是吓着了,胸前一起一伏的,看得韩昭喉头滚动,就这么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感觉出他的变化,康卿妧先是一愣,继而小声道,“姐夫,别急啊”

一把将她提了起来,这次韩昭没有再怜香惜玉,顺势将她推坐在罗汉床上,莲子汤洒了一地,男人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仔细检查了衣服,见没有沾染上这才松了松眉头。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别像你姐姐一样,过度操劳。”

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明显是在警告她不要像康卿婉那样耍心机玩儿手段。康卿妧知道韩昭不喜欢内宅里的这些争斗,可他是男人,喜不喜是一回事,管得了管不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多谢姐夫提醒,我会小心的,不会叫人害了我。”起来向他盈盈一福,康卿妧的声音就如夏日莲子,哐啷啷砸在碗里,清脆剔透。

韩昭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他明明是在警告她不要对自己动歪心思,怎么到她嘴里就全变了呢。

康卿妧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于热情了,这才叫他生疑。不过慢慢就好了,他以后总会知道自己不是康卿婉,不会为了家族满腹算计,也不会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韩昭啊韩昭,你总会喜欢上我的。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他忽然开口,“去换一件衣服,别在这儿杵着。”

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湿了,康卿妧应下来往外走,行至一半儿觉得不对,便又停下了。

男人言毕便往桌边走,荀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南国回来就像着了魔似的,不充盈后宫拉拢朝臣,也不急着稳定边陲安抚人心,而是非要开凿河道,与南国的水利在烟波江交汇,简直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说这是南国陛下答应他的。

可这几日赶上南国京都有疫病,也不知跟他有什么关系,天天逼着凌风给他打探消息,急得对方嘴角都长泡了。

“姐夫,”忽然听见这么一声,韩昭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着康卿妧,只听她继续道,“那我换完衣服再来帮你研墨?”

宸佑宫。

安宁正在犯愁,她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总怕不知什么时候叛军就攻城了,且除了坐以待毙,自己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难不成现在要让厉雨出去把殷家军叫来么,军队无故离开戍地前往京都那是谋反的死罪,她总不能跑到阿爷那儿说她重活了一回,知道叛军就要攻城了么?估计阿爷会把她当成染了疫病的人关起来,顺便看看脑子是不是也坏了。

毕竟禁军一切正常,公主府那边据说连白布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傅靖川一死便能治丧了。

这不禁让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苍天开眼,对方这次得病纯属偶然,并非是刻意为之,所以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打扮成内侍官模样的厉雨被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样子弄得眼晕,开口道,“殿下,若是害怕疫症,不如让我带你去北国可好。”

狠狠剜了他一眼,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的份上,安宁真想把他赶出去自生自灭才好。

“我死也要死在南国。”

耸了耸肩,厉雨有些漫不经心,“这病死不了人,药都治出来了,最多就是乱乱人心而已,公主不用怕。”

“人心乱难道不是最可怕的么?”反问了一句,安宁在心里冷哼,果然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反正乱得不是他们北国的人心。

荀域现在巴不得四国都乱糟糟才好,这样才不会有人趁机去劫掠他们。

西凉之前被他们打怕了,好多年都没缓过来,后来虽然经济复苏,但也不敢在北国面前造次,至少在她死之前北国都没再经历过战乱。

而蜀国只惦记南国这块肥肉,也不知道戚安乐嫁过去这么样了,万一故国有事,她能不能在夫婿面前说上话。

脑子里正乱糟糟地东想西想,芸姑忽然走了进来,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安宁问了一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送二公主去蜀国的人回来了,现在因为京都有疫症,所以留在城外没进来,只报信说顾家公子死在了路上”

意料之中的事。

好在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对顾齐欢来说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既没有拖累旁人,也没有拖累自己。

“陛下因而擢升了顾家三姑娘的夫婿,把大姑娘的夫婿也调到京中了,说是宽慰忠勇伯府,只等着疫情一过就差人去报。并且恩准,不论三位姑娘谁先诞下儿子,都可以冠以顾姓,承袭爵位。”

顾家的事情虽然跟自己无关,但安宁还是觉得欣慰,这已经是连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阿爷这是在积德行善,替戚安逸赎罪呢,希望老天开眼,不要降罪戚家,降罪南国。

这么想着,却见芸姑似是还有话要说。

“那边儿还有一个好消息,送行的使臣临回来的时候,蜀国宫廷传出消息,说安乐公主有孕,蜀国君上高兴坏了”

安宁正等着她继续,可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然后呢?”

“就只是高兴,没赏点儿什么,咱们这边正闹灾荒呢。”

蜀国是天府之国,别的没有,粮食大把大把的,总该看在孩子份儿上拉扯一把吧。

芸姑茫然摇了摇头,像是替蜀国国君不好意思,“没有,许是消息没传过去呢还。”

翻了个白眼儿,安宁想说就算传过去蜀国也会假装不知道的。

“若是这灾荒早个一年半载,南国势弱,蜀国恐怕就不是要和亲了吧。”她嘀咕着,也不知戚安乐在那个地方过得好不好,不过有方茹跟着她,总不会叫人害了她的。

“等平安生下孩子,她在那儿也有个依仗了。”

对方能好好的,她心里也多少能轻松些,言毕又听见芸姑应和,“是啊,只是这宜芳县主和安乐殿下都有孩子了,怎么咱们凤仪殿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第147章 为什么咒他

安宁没有说话,自己家莫不是祖传的不好生养吧。

可看阿兄那个勤于耕耘的样子,嫂嫂不该没有孩子,还有阿姐

“这种事儿也急不来的,再说现在城内净是疫病,万一有孕岂不要担惊受怕。”安宁想着若日后真的会乱,弄一堆孕妇更麻烦。

“也是,”芸姑点点头,脸上有一丝拨云见日的浅淡笑意,“公主也不用太担心,奴婢听太医院的人说了,疫病控制的很好,宫里无人生病,京都的各家医馆也在京兆尹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治病救人呢。”

“真的?那京都是不是很快就能跟外界联系了?”长舒一口气,安宁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叩谢菩萨。

“是啊,待过几日没事儿了,就把长公主叫进宫来,让太医给请个平安脉”

安宁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平淡度日的画卷,往后的日子里,她和阿姐毗邻而居,两家人应该会过得很不错吧。

“等到裴祐回来,你就走吧。”待芸姑走后,安宁对着厉雨道,“这儿又没什么事儿,你总不好一直待着不走,你们爷刚回去,肯定有很多事要交代你做,你还是去给他帮忙吧。”

厉雨闻言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来,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三殿下这是要过河拆桥,还是自己担心我们爷不好意思说,所以寻个借口?”

剜了他一眼,荀域的手下和他一样,嘴巴都坏得很。

“我是怕你留在这儿日后影响我和阿祐的夫妻之情,我们南国庙小,可留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他们家爷说了,裴祐回京之日,必定是戚安宁和亲之时,哪儿来的什么夫妻之情。

跟他有夫妻之情的,怕该是她长姐才对。

广平侯府中,与安宁一样担忧的还有安康,她这几日惴惴难安,好似一件蓄谋了许久的事情即将收尾,成与不成就差最后那一点,所以愈发叫人提心吊胆。

她嫁过来已经一年有余了,蒋云深待她颇为用心,事事都顾及她的感受,可再有耐心的男人也受不了这么一直被妻子冷落,蒋夫人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每每听见谁家媳妇有孕,面上的羡慕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照这样下去,她怕是等不到裴祐回来了。

想起之前在行宫与那人的约定,安康紧紧攥着手,从前的质子如今已是北国的君上了,她不知道荀域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轻松扳倒了摄政王,但有一点安康很清楚,凡事他想要做的事情,大抵没有不成的。

她还记得他之前跟自己说,阿爷应下只要他能顺利登基,便助他打通南北的水运,两国互惠互利,当时安康觉得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北国的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不被生吞活剥就不错了,哪还有功夫修水。

可是他竟真的做到了,且荀域还说,裴家历代治水,绝不会甘于做一个教书先生的,但裴祐的能力尚待历练,若日后贸然接下兴修水利的差事,扬名立万不易,若是行差踏错却是再简单不过的。

到那时,他自然有办法叫裴祐亲口答应送安宁和亲,而她只需要在旁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安宁就是了。

他把周围的人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就为了要安宁嫁过去,安康开始还觉得会不会是他怕阿爷出尔反尔,不与北国通商所以扣住安宁做人质,顺带着一雪前耻。

可现在她越来越相信荀域待妹妹是真心,因为若要是胁迫的话,他该在修水之前就把安宁带走,而不是等到日后事情做到一半再提要求。

更令安康没想到的是,也不知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他,南国竟然真出了水患,而裴家也因此重新得到了重用,既然南国下一步要修水,和北国运河联结的事儿自然水到渠成了。

这一步一步,荀域算计得分毫不差,让人不禁疑心他是不是未卜先知,布下天罗地网要来捉安宁。

想到这儿,安康有些欣慰又有些羡慕,荀域若是真心,她的愧疚便能少几分。

蒋云深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坐在妆台前发呆,右手无意识地攥紧,而左手则搭在那条镯子上。

自他嫁过来之后,成日里十次有八次都是这个样子,不说也不笑,就这么静静地一个人待着,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偶人一般。

他试着跟她谈过,可不论怎么说她都是一副怯怯的样子,甚至还说他若是愿意,纳妾也可以。

“安康?”唤了一声,女子这才如梦初醒。

她起身朝他走来,柔声道,“你回来了,外面太平些了么,这病是怎么从临安传过来的?”

三句不离一个临安,就差直接问裴祐如何了。

蒋云深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但总觉得毕竟是青梅竹马,情窦初开时有些爱恋也属正常,可她已经嫁人了,而裴祐又是她的准妹夫,两个人能有什么。

他耐着性子跟她培养感情,却不想她始终无动于衷,蒋云深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戚安康这软刀子给折磨疯了。

“裴祐在临安病倒了,裴太傅急坏了,现下正往宫里去,想请了太医到临安救治,也不知来得及来不及”

“你说什么?!”安康的脸都白了,整个人像是被吓丢了魂儿,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那面的病情控制住了,药都治出来了么,当地没大夫么,还要从大内请了人去,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她一面说一面转着圈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喊道,“冬喜,冬喜,陪我入宫去。”

未等外面的侍婢进门,蒋云深一把将人拦住,温润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怒意,“戚安康,你就这么惦念裴祐么?他死活与你何干?我不过是骗了你一下,你就方寸大乱了。”

安康闻言愣在原地许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抬手给了蒋云深一巴掌。

“为什么咒他!”

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眼前的男人面容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清,安康觉得他好似也染上了她的伤心,甚至比她还要难过。



第148章 蒋云深,对不起

蒋云深自白日里走了就没再回来,独留安康一个人在府里坐立不安。

“我是不是,有点儿过分?”看了看冬喜,女子嗫唇,心里愧疚极了。她不该打他的,本来就是她不对在先,明明心里有人还选了他,嫁过来又未曾尽过半点儿做妻子的义务,现在叫人戳穿了那点儿小心思就恼羞成怒。

太差劲了。

冬喜闻言点了点头,小声道,“确实。”

哼了一声,安康偏过头不再理她,本以为这丫头能宽慰自己几句,可没想到连她也这么想。

主仆两个正相对无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冬喜刚走到门边儿便看见蒋家的下人急匆匆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殿下,快,快逃,城外,城外有流寇攻城了!”

一直待在京都周围的流寇今日接到命令,入夜便攻城,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刘耀已经观察了好几天,疫病刚起的时候自然是最乱的,可谁都不愿意攻打一座这样的城池,生怕也染上什么病症,但若是再等几日,京都便可以与外界联系了。

到时候万一有人死守皇城,待殷家军一到,岂不是功亏一篑。

此刻则是最好的时机,众人好不容易控制住疫情,正是懈怠的时候。

安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竟闹起了流寇,“这是怎么了,皇城可有防备么?”

蒋家的小厮步履匆匆,带着她往后门儿绕去,“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公主赶快换了衣服趁乱出城吧,宫里那边是万万不能去的,那些流寇正在宫外呢,听说邹侍郎家的公子就在城郊,只是碍于疫情还没有来得及入城,您去找他,他身边有殷家军,定能护您周全。”

似是才想起了什么,安康拉住他道,“那你家公子呢,他在哪儿?”

拱手行了个礼,小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爷和公子带了府兵去阻截流寇了,殿下不必担心,还是快走吧。”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安康总觉得对方语气带了几分埋怨和决绝,叫她心里生出一丝不祥之感来。

换了男装,她和冬喜夏吉一起上车,马车一路专走小路,眼看就要到城门了,只消逆着那些流寇和逃难的百姓,趁乱出去就是了。

安康回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偌大的宫殿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在夜色中悄无声息,似是尚未感知到危险的靠近。

“阿宁怎么办,还有阿爷和阿娘”她心里牵挂亲眷,声音都有些抖。

“公主放心好了,皇城里有禁军,只要死守住宫门不开就是了,一群流寇而已,定是被水患饥荒闹得没处安身,眼瞧着京都疫情过了,进来趁火打劫的,成不了气候。”

驾车的人安慰了她几句,便继续往外冲,马蹄飞驰,来往的人无不本能地往后退,可就在他们以为能冲出去的时候,马儿忽然遇到了阻碍,急停的时候扬起前蹄,提着车架立了起来,里面坐着的人也随之往后倒去。

“兄弟们,看好京都的大门,一个都不许逃出去,有硬闯的就地砍死。”

外面的声音传来,吓得车内的主仆三人抱成了一团,紧接着,兵刃相接,一道鲜血洒在了车窗上,有几滴还透过缝隙溅在了女子的脸上。

“啊!”

夏吉尖叫出声,下一刻,车门被打开,外面的流寇上下打量着她们,笑道,“竟是几个娘儿们儿。”

安康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什么自救的方法。

“那两个你们分了吧,中间这个留给我”男人脸上露出一丝淫笑,他旁边的人将夏吉和冬喜拖了出去,而他则一边解着裤带一边向安康伸出了手去,十分地等不及。

“你不要过来!”眼瞧着自己抓不住婢女的手了,情急之下,安康将手腕狠狠撞在了车上,捡起碎片抵住脖颈,“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哈哈哈哈”大声笑着,男人朝身后望了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瞧瞧,这个要以死明志呢。”

“美人儿,想死就死吧,死后也是一样被玩儿,我们可不在乎这些,再说,就算京都的女子都死绝了,皇城里也有的是如花美眷,没了你对我们来说又不是什么损失。”

“就是,说不定副都统大人现在正在里面享用呢,等他给咱们打开宫门,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几个人笑得开心,围着冬喜和夏吉的人闻声也停下来附和,安康把眼一闭,将碎镯又往皮肤深处扎了一下。

温热的血扑面而来,浓重的腥气熏得她睁开了眼睛,男人倒下的一刻,她看见蒋云深正持剑站在那人身后,苍白的脸上全是血渍,一双乌目满含怒意,抬手便把周围的几个流寇都料理了。

冬喜和夏吉手脚并用地把压在身上的男人推开,两个人的衣服被扯破了,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心有余悸地抱头痛哭起来。

蒋云深一把夺过安康手里的那块碎玉,脑子里只闪过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许是对她来说,除了裴祐,所有人都不配叫她将就吧。

“去城郊,找邹彬。”

身边的人把那两个只会哭的婢女又带回车上,安康扒着车门对蒋云深道,“那你呢,你不送我去么?”

看了她一眼,蒋云深的神色复杂,“城里乱成一团了,我要留下来救人,你快去吧。”

“蒋云深”安康眼眶酸涩,她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比如若是这一遭过后,两个人都平安无事,她就好好跟他在一起,再不惦记别人了。

可是她喉头堵得难受,什么也说不出来。

“要是我死了,或是京都沦陷,你就去临安,找裴祐…”

见她依然不说话,他把心一横,“戚安康,若有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闻言安康终于哭了出来,“蒋云深,对不起”

“我错了。”

眼泪刚擦掉就又落了下来,见她死咬着嘴唇忍着不哭,蒋云深心疼坏了,忍不住将她搂进了怀里。

一个缠绵的吻后,男人松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论能不能再见,这样的道别算是无憾了。



第149章 废了你这个人渣

昏暗的房间里,躺在地上的女子犹如一滩烂泥,她的眼神空洞,没有一丝昔日的精明之感,满月般的脸庞如今瘦削得连下颌都尖刻了,几乎叫人认不出来。

苏锦绣躺在栖鸾殿的偏殿,自那日她大闹了一场之后,宫里就再没许她出去过。

最初的几日折磨过后,便没有人理她了,偌大的宫里就好像没她这个人似的,任由她自生自灭。

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大起来,火光透过窗棂,在屋内投下一抹昏黄的亮色,苏锦绣抬手挡了挡眼,刚开始她以为是走水了,待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才发现外面并没有起火。

推了推门,依旧锁着,就那么一把小小的锁头,就想要困尽她的一生么?

苏锦绣知道喊是没有用的,她被戚安逸折腾的时候叫破了喉咙都没人来管,可见栖鸾殿的人都是聋的。找准时机,女子从门缝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一个小宫婢的胳膊。

“钥匙!”干裂的嘴唇吐出两个字,大抵是坏了嗓子,又或是太久没说话了,她的声音呕哑难听,配上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憔悴面容,只吓得小宫婢失声尖叫出来。

一旁的侍卫闻声赶到,可不论他怎么拉,苏锦绣就是不松手。

情急之下,男人只好举起刀吓唬她,可对方却无动于衷,对峙到了最后,藏在暗影里的女子甚至笑了起来,露出凛白的牙齿。

许是吓着了,羽林卫一狠心,举刀便砍。

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几乎把他的耳膜都震碎了,那个宫娥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苏锦绣的双手依旧紧攥着她的断臂,与此同时,一声当啷脆响,门锁掉了。

“你砍歪了呢,嘿嘿嘿”苏锦绣推开门,长发披散,破烂污秽的白色寝衣上满是血渍,犹如逃离地狱束缚的恶鬼,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正在犹豫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砍死算了,反正这个逸王妃就是徒有虚名的,然而旁边忽然传来同伴的喊声,男人回头的空档,庑廊下的苏锦绣已经没了踪影。

戚安逸今夜留宿在了宫里,自外面闹了疫病之后,母妃就将他宣进宫里,生怕他染了病。宫中比不得外面,无趣至极,加之前几日顾齐欢的死讯传了回来,阿爷更不待见他了,乔氏因此叫他夹着尾巴做人,以致于他这几日除了喝喝闷酒什么都干不了。

一想起醉梦楼那细皮嫩肉的面首,男人心里不禁痒得很。

不知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还是叫那个梦给惊醒的,春梦做到一半儿,对方转过身来,却是一张血淋淋的鬼脸,眼睛像极了顾齐欢,可面目着实狰狞,并不文弱。

一身冷汗的戚安逸抹了把脸,朝外面喊了两嗓子,可不知为什么,伺候在侧的小厮居然没有回应。

男人愈发不耐烦,骂骂咧咧地起身,只见殿中暗得很,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一大半儿,只剩几根聊胜于无地摇晃着。

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儿,正想转身去取自己挂在床侧的剑,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栽了个跟头。

戚安逸定睛一看,竟是他的小厮。

人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气息,胸前被人捅了一个血窟窿,对方死不瞑目,双眼瞪大,和梦境中的鬼脸重活,吓得戚安逸手脚并用地后退了数步。

下一刻,一旁的铜镜中忽然反射过一道白影,戚安逸大叫起来,正想起身往外走,却忽然被一只手从后面环住了脖子。

男人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那只手顺着他的脖子一路往下,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他吞了吞喉咙,心跳声砸在耳边,把外面的吵闹声都盖过去了。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身后的人渐渐转到他眼前来,干枯的长发半遮着脸,吓得戚安逸再也忍不住,直接尿了裤子。

苏锦绣闻到一股骚味儿,厌恶道,“若不是为了报仇,我真是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戚安逸这才认出她是谁,恼羞成怒的男人正要发作,女子却比他先一步反应过来,苏锦绣举起紧握着簪子的双手,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戚安逸的命根子里。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贯彻整个大殿,戚安逸疼得浑身都在抖,却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

苏锦绣跌坐在地上大笑着,继而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反正给了他好几个大嘴巴,骂道,“你这个人渣,我今日废了你,也算是毕生行一善了。”

求神明保佑,用这一善,再去换另一个人的命。

说完这一句,苏锦绣啐了一口在戚安逸脸上,继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哀嚎声渐渐听不见了,女子逆着人群往宸佑宫的方向走去,真好,流寇入京,戚家父子毫无觉察,现在的皇宫乱作一团,就算是有禁军抵挡,也是损失惨重,若是有人与流寇里应外合的话

想到这儿,苏锦绣的眼睛一亮,长姐说什么来着,说只要戚安宁的身份在那儿,自己就一辈子压不过她,可现在南国国将不国,待会儿她便要拖着戚安宁去给叛军开门,让她也尝尝被人糟蹋的滋味儿。

只是她到宸佑宫的时候,那地方早已人去楼空了。

愤怒至极的女子打翻了殿中所有的烛台,整个宸佑宫葬入一片火海之中,安宁被厉雨带到宫门口的时候,回头正看见远处宫室斗角熊熊燃起的烈焰和黑烟。

“那是我的宫殿!”安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叫厉雨出宫去给在临安剿匪的殷陆离报信儿,可对方偏要把她带到的安全的地方才肯,还说荀域留他在这儿就是为了保护她,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回北国会被人砍死的。

安宁问他能不能多带几个人,冷面的护卫理都没理他,直接把她给扛走了。

“春樱和棠梨还留在宫里,万一出事怎么办?”

“只要宫门不开,她们就不会有事。”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厉雨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头,“我们爷交代了,不论何时都不能让殿下冒险。”

换言之就是,别人死不死跟荀域没关系,反正戚安宁不能有事。



第150章 装个怂怎么了

安宁想告诉他前世就是有人开了城门,话还没来得及说便看见一小队羽林军朝他们这边匆匆赶来。

“什么人在那儿!”为首的羽林卫看见她和厉雨,不由分说便拔刀相向,想必是得了谁的命令,要来开宫门的。

厉雨面色如常,空手夺白刃,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阵势。

后退几步,安宁用身体堵住宫门,这些流寇已经进了都城,若是等会儿再叫他们攻入皇城,自家人的性命便只剩身后这一道屏障了。

从前宫门被阿兄派人死守,苏锦绣没有办法逃出去,又不想坐以待毙,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竟拖着苏锦棠从宫墙上跳了下去,以此获得流寇的信任,保住自己一命。

待阿兄等人把宫里那些反水的禁军制服之后,苏锦棠早就被外面的人俘获,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趁虚而入,根本成不了气候,所以很快就被巡防卫打得退到皇城之外,两相对峙之下,他们便用嫂嫂性命要挟,可阿兄不肯就范,他们便恼羞成怒将人先奸后杀了。

戚安定听到消息的瞬间就急红了眼,忍不住开了宫门,带兵杀到皇城根儿,却被等在那儿的魏擎所带的另一队羽林卫伏击了。

一直到这儿安宁才想起来,从前的这个时候魏擎也是不在宫里的,所以除了他羽林卫里定还有旁人留在宫中伺机而动,她不该心存侥幸,以为傅靖川染病之后就没事了,当时既然放心不下,就该叫厉雨去查,哄也好骗也好实话实说都好,反正有荀域压在那儿,他就是真的以为她脑子有病也不敢说什么。

还有苏锦绣,那个女人被关在栖鸾殿,应该不会出来捣乱了吧。

正这么想着,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白影,安宁下意识地一躲,正好看见形如恶鬼的女子举剑朝她砍来,剑锋几乎是擦着她的脸过去的,若她再晚一步,估计就要被削掉耳朵了。

眼见对方的剑砍在了宫门巨大的门栓上,安宁吓得什么也顾不得了,抬起脚使劲踹在了苏锦绣肚子上,一下把人给踹开了。

剑还插在上面,安宁拔不出来,只好继续靠在门上喊道,“厉雨,这面还有一个!”

冷面的护卫虽然听见了她的话,但碍于那些羽林卫还没有除尽,所以并没能立刻回援。

安宁自是相信他的能力,自己只要再多撑一会儿就好了。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死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苏锦绣,“是你烧了我的宸佑宫?你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她的小库房里堆满了这些年收的礼物,什么金钗首饰,古玩玉石,还有她费了半天劲绣好的嫁衣,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关心钱,戚安宁,你与我也没什么两样啊”苏锦绣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她看了看对方身后的剑,想着不如干脆把安宁的脖子按上去,一样是死。

“你简直比猪还蠢!”安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她,只好动嘴皮子耗时间,“那么多东西,趁乱偷几样,再趁乱逃出宫去,后半辈子一样荣华富贵,你这样又是火烧宫室,又是对我图谋不轨,你真要同归于尽么?”

苏锦绣闻言愣了一下,继而连眼睛都气红了,“我凭什么要躲躲藏藏过完后半生,我本来是可以嫁给戚安定母仪天下的!谁稀罕你那些东西,当我没见过么,我虽是庶女,可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凭什么你们锦衣玉食,光鲜亮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我就要为了一点点小利知足让步?”

从前她得不到戚安定的心,便拖苏锦棠下水,这辈子她自作自受,便要拉上安宁陪葬。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苏锦绣这个人,从来就是这个样子,要么大富大贵,要么一损俱损,没有什么折中的处事之法,若是她能懂,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身后的门忽然剧烈地动起来,安宁知道这是外面的人按捺不住了,门上的剑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苏锦绣想要去抢,却被安宁先一步拿了起来。

小姑娘急着想要继续堵门,但苏锦绣不依不饶,两个人围着那把剑争夺,对方在栖鸾殿困了那么多天,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宫门上,安宁的手死死抵着刀刃,血一滴滴落下来,倒也不觉得疼。

“苏锦绣,你这是在帮我守门么?”忽而笑了一下,她头发乱了,脸上也沾染了血,看上去比苏锦绣好不到哪里去,可就是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只叫人觉得还未到绝处,“你知道么,我曾羡极了你的性子,明明心比天高,但看上去却温柔贤淑,极为讨喜,我常在想我为什么不像你能这般通透又狠辣洒脱,求而不得的便通通毁了,眼都不眨一下的。”

“只是后来我才明白,苏锦绣,得不到就毁了的人心里是有多自卑,愤怒来源于恐惧,而恐惧是因为知道自己不配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真正的强者,应该能屈能伸,认个怂又怎么了?”

一番话激得苏锦绣面目愈发狰狞,但手劲儿却是再而衰,三而竭了。可安宁也撑不住了,眼瞧着那刀割断了她胸前的珍珠手串,腾出手去接的一瞬间,刀刃迅速逼近了她的脖颈。

安宁想起荀域在马场上对付戚安逸的一招,又踹了她一下,趁着刀刃离开的空档迅速低头,然后绕到苏锦绣身后,抓着她的头发狠狠撞在了宫门上。

一下,两下…直到苏锦绣彻底没了声息,安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杀了她。

她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厉雨走过来扶她,安宁如梦初醒,握着那手钏道,“原来真的能挡灾…”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安宁气急地朝外面吼道,“别砸了!”

不知是不是被这女声惊着了,外面的流寇竟然真的停顿了一下。

继而喊道,“兄弟们,继续砸,里面有女人!”

安宁默默骂了句脏话,却见不远处又来了一队羽林卫,她不顾上手疼,推开厉雨喊着,“我是南国三殿下,羽林卫听令,死守宫门,违令者,杀无赦,诛九族!”



第151章 危在旦夕

羽林卫一时有点儿懵,他们接到的命令明明就是开门啊。

“可是,副都统说”其中一个提了一句,但言毕就低下了头,安宁注意到是他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可见这些禁军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正参与到叛乱之中,只是听命而已。

递了一个眼神给厉雨,对方心领神会,走过去将说话人旁边的羽林卫拖出来,未等他反抗就捅死了。

“我再说一遍,不许开宫门!”

“是!”剩下的羽林卫齐刷刷地拱手行礼,连忙过来帮安宁堵住宫门,力竭的小姑娘倚着宫墙才勉强站好,依旧不忘叫人去通知长兄。

这一世苏锦棠没有被害,阿兄不用杀出宫去,也就不会死了。

厉雨扛起晕过去的戚安宁,趁人不备翻了出去,守宫门是她的职责,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护她周全。回头往宸佑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火光已经熄灭,不论方才有没有人在里面,现下生死都是定数了。

想起荀域常说的那句话,不要在既定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要么想办法改在之前,要么想办法弥补之后,厉雨纵身一跃,带着安宁离开了皇宫,往城郊而去。

邹彬是被自己的小厮摇醒的,男人本来睡得正香,想着明日便可入城去看宜芳了,却没料到流寇忽然打入了皇城。

看着那些投奔自己而来的贵戚亲眷,他一时有些懵,邹家一向以求富贵功名为己任,却不曾想如今机遇摆在自己面前,竟也是令人左右为难。

救国于危难自然能立功,可万一不小心死了,就只剩名垂青史了,但若是自保,又未免太窝囊了些。

他不想宜芳一辈子看不起自己。

正这么想着,却见妇人挺着个大肚子朝他走来,眼睛明显哭过,红肿得像个桃子,怪可怜的。

夫妇俩还没来得及说句话,邹夫人便跟过来抢白道,“彬儿,咱们这儿的兵够么,若是够就赶快护送咱们去临安,京都不安全,临安有殷家军在剿匪,去那儿才踏实。”

邹侍郎闻言也点了点头,“对,赶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啊。”

本以为魏擎死了,而傅靖川又染了疫病,他们家从前做的那些事儿定是人鬼不知了,结果没想到那老匹夫留了一手,禁军之中还有他的人,邹侍郎是一点儿不知情,这要是日后东窗事发叫人供出来,他们家照样难逃干系。

还不如赶快躲去临安,拖住殷陆离,待京都沦陷,要么刘耀死了他们彻底无忧,要么刘耀成了,他们还能从中得利,稳赚不赔。

宜芳听见他们这样说,气得脸都绿了,“公爹这是什么话!现下当然是要带兵杀回去,帮着太子殿下剿匪啊,再派人去临安通知妹夫才对。”

邹夫人横了她一眼,反正睿王府的人没逃出来,也没人给她撑腰,“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老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放屁!”挺着肚子,宜芳每向前一步,邹夫人就后退一步,最后竟生生被她得坐在了椅子上,“我是妇人,我不懂难道你懂,我娘家都在京都,堂妹堂兄也在皇城,你说不管就不管,做缩头乌龟啊?”

“惦念我们富贵的时候积极得很,怎么,同甘行,共苦就不行?”

邹彬本也不赞同父母的说法,可是见她这么咄咄逼人,忍不住出言道,“宜芳,你别这样跟我娘说话。”

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宜芳骂道,“你少气我,邹彬,我只问你,去是不去?”

“不许去!”邹侍郎跳出来气急败坏地吼着,干脆威胁起宜芳来,“我与傅靖川是同乡,今天这事儿多少跟他有些关系,若是咱们去了,好了落个功过相抵,不好说不定还要下狱,到时候你们睿王府也别想撇清,你是不是要逼死你丈夫,想让你的孩子出生就没有阿爷么?”

宜芳又惊又气,她万没想到自己的公爹竟和姑丈还有牵连,而姑丈则

“既然邹侍郎承认了,那还是快去救人吧,不然就真的只能下大狱了。”安宁被姐姐扶着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里面闹腾得厉害,“我已经让人去临安通知殷陆离了,所以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安宁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叫邹彬去救人,不就是怕东窗事发么,所以干脆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除了将功折罪,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邹彬闻言正好给自己寻个台阶下,他拉了拉父亲的袖子示意邹侍郎别再折腾了,然后又对着安宁和安康拱手行礼,“属下遵命。”

言毕还不忘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又道,“二位殿下,宜芳就交由你们照顾了”

眼看着人往外走去,宜芳忍不住,凶巴巴地也嘱咐了一句,“你小心点!”

男人回头冲她笑了下,这才带着父亲走了。

留在屋子里的邹夫人坐立不安,不等宜芳出声便去了外面,自家的把柄现在攥在这个媳妇儿手里,以后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

宜芳很高兴安宁能在这个时候赶到,想要抱一抱她,可奈何肚子太大,只好作罢,“你手怎么了,受伤了么?”

“你才看见啊,我叫苏锦绣砍的,快叫人给我看看,别回来落了满手的疤,我还要嫁人呢”小孕妇闻言忙叫婢女去寻药,安宁看了一眼长姐,安慰着,“放心好了,姐夫不会有事的。”

安康点点头,她想起蒋云深那双苍凉的双眸,心不自觉地揪成了一团。

“我已经叫人告知阿兄了,活捉禁军副都统刘耀,既然已经知道敌人是谁,事情便好处理了。”不管刘耀是不是主谋,他都是禁军的核心人物,擒贼擒王,只要拿下他,阿兄定能守住宫门,而外面的流寇久攻不下,士气必然一落千丈。

事情的形势和从前已经全然不同,安宁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手上的痛感便没办法忽视了,她把荀域送的手钏弄坏了,这些事情始料未及,他总不可能真的知道她有灾。

难不成真是他阿娘在天有灵?安宁可不敢受这份恩情。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消息,说蒋云深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第152章 你给我接生

看见昏迷不醒的蒋云深的时候,安康耳边嗡得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早上的时候还跟她怄气,吃她和裴祐的醋,怎么转眼就成了这副样子,满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中了多少刀,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至极。

所以那句话是真的么,他替她安排好了这辈子,然后连下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安宁看着泪流满面而不自知的长姐心疼坏了,她没想到蒋云深还是会出事,京郊的殷家军一分为二,一队留守此地,另一队则跟着邹彬入城剿匪,难不成还没等到援军人就出事了么,可若是那样,不该现在才来报信。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对着来人问了一句,安宁在心中替姐姐祈祷,蒋云深还有救。

“小公爷急着支援太子,在城门力战流寇,邹公子过去的时候情况已经基本控制住了,本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可他说忧心长公主,马不停蹄地往城郊赶,路上遇到了几个残余的匪徒,力有不逮,就,就”

对方打量着安康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往下说,“人是被殷国公府的府兵发现的,他们之前和小公爷并肩作战,见小公爷走了,就听从邹公子的安排一道回守京郊。”

“幸亏他们跟上了,若是再晚一步,人就回不来了。”这一句惋惜像是压垮安康的最后一棵稻草,女子跌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出声。

蒋云深是为了回来看她,以他的身子骨儿,能帮着戚安定守了这么久的宫门实属不易,松懈之时再遇流寇,自然应付不来。

“都是我不好,我以为他生我的气了,再也不理我了,所以就跟他说对不起”如果不是她的这一句,蒋云深也许不会急着往回赶。

又或者她早上没跟他闹别扭的话,他也不会宁愿孤身抗敌,也不送她走,且因为担心她,派了自己的贴身护卫随行,这才导致孤立无援的。

哭着哭着便昏了过去,冬喜和夏吉手忙脚乱地把人抬走了,安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宜芳身边的婢女便跑了过来。

“三殿下,我们家县主要生了,怎么办,这地方有没有稳婆啊?”

安宁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荒郊野岭的,连住的地方都是临时搭建的棚屋,哪儿来的稳婆。

“邹夫人呢,叫她来,她生过孩子的。”

婢女闻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县主说了,不能找她,没得再被害死,且邹夫人什么都不会,生过孩子和接生过是两码事,她来了不但帮不上忙,还不够添乱的了。”

“那我也不会啊!”安宁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地方别说稳婆了,连女眷也就她们几个,“去把邹夫人喊来,有我在这儿,她不敢害了宜芳。”

那妇人一看就是吃软怕硬的主儿,吓唬吓唬也就是了。

言毕举着两只缠了药布的手走进里间,宜芳正躺在床上痛苦地喊着,安宁见状往后又退了推,她从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产妇,从前宫里的孩子大都活不下来,有的捱不到母亲生产就死了,还有的生下来也是死胎。

眼前闪过的全是那些女子写满绝望的脸,还有荀域无力的样子,他说宁儿,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戚安宁,你还愣着干嘛,想我死么?!”宜芳挣扎着起身冲她喊道,额前的碎发都叫汗打湿了,“快去找人来,不然就你给我接生!”

“我我不会啊”气势弱了一大半,安宁觉得自己要是这个时候欺负宜芳也太过分了。

被她打发到邹夫人那儿的婢女跑了回来,哭丧着脸道,“邹夫人说她也不会,叫咱们烧些开水,再准备把剪刀”

邹夫人想知道宜芳怀的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若是后者,她巴不得一尸两命。

若是前者,大不了就豁出去,保小不保大,睿王府还能把她宰了不成。

安宁气得直想骂脏话,她走到床边安慰着宜芳,“别怕别怕,我也不知道热水和剪刀是干什么用的,反正我就知道你使劲就好了,叫你的婢子帮你看着,我给你鼓劲儿”

宜芳急得哭了出来,她觉得老天爷定是来要她命的,拿了块帕子准备塞进嘴里,“我告诉你,一定要保住孩子,不管男女都不许给邹家,带回我阿娘那儿,省得她没了我心里难过”

“还有,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折磨邹家,让邹彬一辈子不许再娶,若是敢去什么伎馆之类的,你就替我把他阉了!”

“我死之后,不葬邹家坟,牌位不许放在邹家祠堂!”

一时哭笑不得,安宁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点头如捣蒜,“行了行了,快生吧!”

整个生产过程中安宁有好几次都担心宜芳坚持不下来了,她亲自去催请那个邹夫人,可人家就是不露面。宜芳说得没错,她就是存心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终于生了下来,一声婴儿啼哭过后,戚安宁也跟着哭鼻子了,“宜芳,你真厉害,你给邹彬生了个女儿!”

本来已经力竭的女子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如五雷轰顶,哇得一声大哭出来,比方才生孩子时叫得惨烈百倍,“他最不喜欢女儿了”

“不会不会,他不会的,这是你们的孩子,他会好好疼的。”

看着婢女把孩子洗干净送到她怀里,安宁刚开始不敢接,可对方求她行行好,说自己还要替县主清洗身体,她便只好接了过来,两只手不敢碰,用胳膊又怕夹不牢,坐在床边儿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把宜芳的千金摔着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有人扯着脖子大喊道,“匪患除了,匪患除了,咱们可以回京都了!”

这场闹剧没等到殷家大部队赶到就被众人合力化解了,可见从前他们但凡有所防备,都不至于这么被动,安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是在笑以前的自己,也在笑以前的南国。

“你就叫不难好了,邹不难,你一降生就带来好运,日后什么都难不倒你。”

“什么破名字,不男?你是存心么?”刚醒过来的宜芳忽而听见这一句,气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第153章 不想蒋云深死

安宁回到宫里,看见了毫发无伤的春樱和棠梨,主仆三个抱头痛哭,她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关键时刻抛下她们自己跑了,这哪是一个主子该做的事情。

“宫里乱成一团,我们还以为公主被那些匪徒掳去了,后来宸佑宫又起了火”两个小宫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确实是吓坏了。

卢氏将她们都叫到凤仪殿,说若是真的守不住皇宫,就一把火烧了宫室,免得落入流寇手里,生前死后都被糟践。

“可是太子妃说她不能死,她有孕了,想要留下孩子,皇后殿下听完就哭了,我们所有人都跟着哭,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好了。”芸姑在旁边说了一句,劫后余生外加添丁,年长的女使脸上神色复杂,笑中带泪,一个劲儿地双手合十感谢菩萨。

“嫂嫂有孕了?”安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所以从前苏锦棠是一尸两命么?

“苏锦绣呢,她人呢!”

见她忽然气哼哼地提起逸王妃,芸姑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死了,死在宫门口,是撞死的。”

“我要鞭尸!”

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早知道当时就该再多捅她几刀,或者直接把她扔给那些流寇。安宁当初把人塞给栖鸾殿,一是想要折腾戚安逸,叫他们夫妻俩互相折磨,二来也是觉得苏锦绣这种毒蛇若是放出去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倒不如搁在眼皮子底下,有方茹看着,能出什么事。

可是谁能想到方茹跟戚安乐走了呢。

待安宁把自己和苏锦绣对峙的事情讲完,芸姑一身汗都下来了,难怪她的手受了伤,竟是被那不知死活的女人砍的。

不久栖鸾殿就传出逸王残废的消息,乔氏女儿远嫁,儿子虽好歹保住了条命,却是再也不能有后了。方茹又不在身边,乔氏只觉人生无望,在戚长安面前哭得昏了过去。

顾家大仇得报,恨不得在门口放一挂鞭炮才好,顾爵爷和夫人把女儿们都叫了回去,一家人在宗祠给顾齐欢烧纸,这个唯一的儿子用性命维持住了顾家的富贵,让人每每想起都心头钝痛。

顾夫人边哭边道,“我儿在地府能瞑目了,托你的福,你的几个姐姐现在都在京中,我们终归是有人照顾送终的。”

“因为阿弟,婆家也不敢怠慢我们,他们那些擢升调任都是靠着齐欢,阿娘,他是死后都护着我们呢。”

这边厢忠勇伯府扬眉吐气,那边苏相府上则因为苏锦绣这个庶女被戚长安重斥,苏相带着夫人负荆请罪,回家后直接将柳姨娘休了,还把她逐出族谱,同时不许苏锦绣入祖坟。

女子的尸体被扔去了乱葬岗,没几日就叫野狗给叼得七零八落,尸骨不全了。

流寇乱京的事情最终水落石出,刘耀被判斩立决,所有知情者也一概处死,傅靖川在万般绝望之下咽了气,他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死后都无法闭眼。

长霓公主并没有随他而去,妇人在祠堂给他供了一尊牌位,尸体却送回了临安老家,他既然生前死后都不愿再看到自己,那她便遂了他的心愿。

自此之后,月月年年长祭拜,日日相思无人知,我对你的一腔爱恋满腹怨念,再都与你无关……

安宁的宸佑宫毁了,戚长安本想给她好好重建一番,却被拒绝了。

京都被那些蝗虫一般的流寇弄得乱七八糟,京兆尹忙着带人四处修缮,宫中一时又要拨款救济灾民,安抚受害人,还要重修水利,之前为了水患和剿匪已经花了不少钱,国库空虚,实在不能大兴土木了。

“反正我都要嫁出去了,这几日就去柔福宫住着好了。”

夫妇俩闻言很是欣慰,卢氏握着她的手道,“有空多去陪陪你阿姐,她”

话到一半儿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恶人受了报应,可蒋家无辜受牵连,蒋云深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蒋夫人也跟着病倒了。安康同时照顾两个,整个人迅速消瘦,几乎都脱形了。

她这几日总在想整件事是否跟荀域有关,他难不成是算准了蒋云会出事,所以才叫她等?

可她反悔了,她不想蒋云深死,也不想改嫁,就想这么好好地跟他过下去。

直到后面的事情陆续发生,裴家在治水上真的就出了岔子,她才确定荀域没有设计叛乱,能让他费心在意的,从头到尾只有跟安宁有关的人和事。

一纸急报从临安传来,中年男人看着信上的内容长叹了口气,戚长安像是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次子绝后,兴盛的南国竟在一夜之间被几个流寇糟蹋得不成样子,而他一直引以为豪的水利则自去岁开始不断出现问题,他想要怪罪裴家,却又担心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人可以依仗。

原来所有的繁荣不过是一场幻梦,只消一场小小的水患,就土崩瓦解了。

裴家自然是治水有方,但裴祐年轻,缺少经验,而裴太傅做了一辈子教书匠,也只会纸上谈兵,事情是认真去做了,但奈何有些错误不能防患于未然,致使修水之事效率低下,总要返工,流水一般的银子花了出去,却连个丁卯儿都没瞧见。

再这样下去,到了明年春夏雨水激增的时候,又是麻烦。

总不能年年赈灾年年重修。

唤了添福到身边来,戚长安执笔写下一封信,写好之后左看右看了半天,踟蹰不定。

过了很久,他才把心一横,对着内侍官道,“之前朕还笑人家,不懂帝王术,拾了个烂摊子。”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说否极泰来,行至低谷再往前便每日都是往上,行至云端再往前就很有可能跌空,朕当时都懒得理他”

添福笑笑,递了盏茶给主子,“那您现在这是要求援了?”

戚长安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接过茶盏瞥了他一眼,“这怎么能叫求援呢,这是当初说好的,我护着他在南国别被他叔父派来的人砍死,日后与他一起修水利,打通南北经济,他从西凉运来的物资给南国,税只收三分之一。”

点了点头,添福若有所思,“可那是一起,咱们现在是要人家帮忙,还得借钱”



第154章 找个美人儿来伺候

浓墨般的夜空上缀满繁星,蝉鸣歇了,天地都随之安静下来。

虽未到秋日,但晚来却有了丝丝凉意,北国一年当中最舒服的时候便当属夏末了。

年轻的帝王自侍从手里接过一封密信,摆了摆手,对方便退下了。打开来扫了一眼,荀域勾了勾唇角,连眼底都溢出笑意。

沈冷栀很少见他笑,除了揶揄康家的时候会嘲笑几声,平日里他总是板着张脸,冷得能凝霜。

宫里的人因此都怕他,可她不怕,她很想告诉荀域,其实他笑起来时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

感觉到肩膀一沉,男人转过头去,一袭素净寝衣的女子容颜清丽,就像是寂寞宫廷中的一朵栀子花,纤尘不染,唯有暗香浮动。

和康映珠不一样,沈冷栀从不争宠,也不娇纵,做人虽略显清高疏离,却是个善谋略懂兵法的人才。旁人家的才女都以诗书闻名,她却是因为幼时替父亲解决了先帝在北国与西凉商贸上的难题,自此才名远播。

荀域本来想用她的名字中的“冷”字来做封号,可后来还是遵照旧例,赐了“娴”字,在贵娴淑妍四妃中位列第二。

沈冷栀一面为他披上披风一面道,“信上写了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要陛下等不及站在风口看完。”

没有说话,荀域只是把信收了起来,一直随她进了内室才道,“你先睡吧,朕还有事情要处理。”

言毕便脱了那件刚披上的披风,着人伺候着穿好衣服,起身走了。

沈冷栀福身,待人走后才缓缓站起来,脸上写满失落。她父亲官拜大司徒,是北国三司之一,司空掌管水利营建,司马掌管兵马,而司徒掌管赋税,可以说,在荀域登基之前,北国的钱基本上是由沈家管着的。

可自从出了摄政王那件事,他便开始着手将这些人手上的权利收回,或是分割出去,以免再生事端。

沈家自然不愿意,但又没什么理由拒绝,所以把她送进了宫来。沈冷栀本也不甘心做宫墙内的女子,可荀域在见她面的第一天就问她,是否愿意帮他的忙,名义上做妃子,实际上做个谋臣。

他答应,只要她和沈家配合自己巩固朝中势力,待功成后沈家的富贵只增不减,而她则可以重回自由身。

不做以色侍人的宠妃,而做个真真正正能为国效力之人,沈冷栀自然是愿意的,哪怕因为荀域常常留宿她的朝露殿,致使她时不时还要应付那个同在妃位,却高她半头的康映珠康贵妃,她也没有怨言。

可是陪在他身边的时日久了,沈冷栀渐渐生出了别的心思,她不想走了,她想留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替他挡了那些明枪暗箭,阴谋诡计。

但荀域却没有那个意思,他每每留宿此处总是跟她分床而睡,连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这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丝小小的难过,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所以才叫他瞧不上。

只是这样的心思除了身边跟她从小长到大的婢女知道,荀域是半点不清楚的。

翌日一早,沈冷栀刚刚梳洗完毕,便有宫人来宣,说陛下留了大司徒用午膳,叫娴妃同去。女子闻言赶忙去了御花园的凉亭,荀域故意选在这儿,一来是显得沈家是天子近臣,以此拉拢,二来也是想要阖宫上下看看,他宠爱沈娴妃远盛康贵妃。

见父亲和他两个人笑盈盈地推杯换盏,沈冷栀自然是高兴的,女子忙着给两个人布菜,隔着那些花花草草,看见了不远处庑廊下的康映珠。

不知是不是在一片绿树里显得,她总觉得康贵妃今日的脸色有点儿绿。

酒过三巡,荀域有些醉了,大司徒笑着拱手行礼,嘴里还念着,“有劳娴妃娘娘送陛下回去,老臣就先回去了。”

“司徒有礼,下次咱们接着喝。”男人挥了挥手,许是有些上头,动作幅度太大,差点儿打着旁边内侍官的胖脸,沈冷栀想要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田心见状,忙过去把荀域接到自己身上。

“可不敢劳烦娘娘,叫奴才来就好。”

胖乎乎的内侍没走几步就开始喘,荀域皱眉,小声道,“你能不能行?”

“陛下,再忍忍,还有几步就到寝殿了。”田心挤出一个笑来,他累得脸上都冒汗了,也不知道自家爷是怎么了,喝酒还装醉,太没品了。

且装就装吧,美人在侧,叫娴妃伺候不就好了,为什么非给自己挤眼神,叫自己抬他回去呢。

搞不懂,田心是真不懂。

除此之外,他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韩小公爷前几日入宫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对方问荀域为什么不好好处理下军中的事情,而是急着开凿河运,他家爷一脸漫不经心,说什么有韩家和甄家互成掎角之势,康家不管妄动。

原话是,把争军功的人家拉进宫廷,兵法谋略全用在争宠上,又安全又有趣,比费心削权容易多了,一不小心自己就翻船了。

刚才的事情他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拿那么多钱给南国,堂堂一个北国陛下,跟大司徒两个人像是市井商贩似的,一提起钱,眼都冒光的。

说什么水路通财路来,小投资,大收益,大司徒捏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活像个算命先生,没有算盘都能听见响。

荀域这一路比自己走还要累,田心矮胖,他一只胳膊被拽着搭在对方肩膀上,扯得生疼。

要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荀域恨不得一屁股给他踹开。

好不容易到了寝殿,田心把他放在了床上,身子一歪也躺下了,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儿就被这个胖奴才给砸死。

田心赶忙起身,让他舒舒服服躺好了,正打算退下,却听见床上的人哼道,“找个美人儿来伺候”

荀域说得含混不清,田心也不知他是真的醉了还是怎么,愈发糊涂。

连问了两遍见对方都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彻底睡过去了。田心一边帮他脱靴一边抱怨,“想要美人儿刚才就和娴妃回朝露殿啊,干嘛折腾人呢。”



第155章 华美人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给我改名,您喜欢钱,我也喜欢钱,鑫字多好,三个金呢。”

抱着他的靴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道幽幽的男声。

“千金难买一真心。”

田心吓得赶忙扭头,然后跪在地上道,“奴才知错,吵醒了陛下”

“滚出去,外面儿候着,有什么动静都不准进来。”

田心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立在门口儿喘了了老半天的气,这个鬼见愁,什么时候能有个人能好好治治他,自己就算熬出头了。

谁家皇帝那么难伺候,喜怒无常啊。

富丽堂皇的宫殿之内满地狼藉,一袭华贵衣衫的女子正坐在罗汉床上,细长眉眼里满是怒意,衬得她更丑了几分。

康映珠自入宫之后就没被宠幸过。

第一日荀域来,看着她长叹一口气,转身就走了。

第二日荀域再来,话都没说就直接叫人在罗汉床上给自己铺好被褥,愣是不与她同床。

第三日荀域没来,她父亲倒是来了,听完她一堆的抱怨之后,给她留下了一大箱笼的胭脂水粉,还有好几卷书,说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气得将那些书全都撕了,宫里有一个沈冷栀还不够,难不成所有女人都要出口成章才行么?

“阿爷说他亲自选的那个美人什么时候入宫?”剜了自己的婢女一眼,康家眼瞧着她不得宠,便想办法又寻了个人送进宫来,说是来帮她的。

“梁管家说今日就到”豆蔻小声回了一句,生怕她一怒之下叫自己跪下,这地上都是碎瓷,若是跪了,膝盖还不废了。

“早知道就把大房那个庶女塞进来,知根知底,人又老实,对那个未婚夫还死心塌地的,就算进宫也不会生出什么争宠的心思,都怪大伯,生怕女儿死在韩家后继无人,着急忙慌把康卿妧嫁了进去。”康映珠十指紧扣,妒火几乎烧红了她的眼。

“姑娘别急,老爷说了,您入宫是要做皇后的,有没有宠爱不重要,只要叫陛下信任就是了。细水长流未必比不上一开始就如胶似漆的,陛下若敬您,许您后位,自是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且宫里有规矩,为彰显正妻身份,初一十五年节典庆,陛下都要留宿中宫的。”

康映珠冷哼了一声,话她是听进去了,可她就是别扭。

自己自小就喜欢荀域,父亲宠爱她,说定能叫她如愿,于是买通了宫里的祭祀,说她是母仪之相。她家有家世有军功,又求来了婚书,谁承想半路杀出个摄政王,他刚及冠,她阿爷还没来得及入宫定婚事,先帝就病了。

再之后荀域远走异乡,阿爷不愿她蹚浑水,给她寻了多少个好门第,她都不同意,这么一腔子热情,难道还比不上一张脸?

“说谁姑娘呢?细水长流怎么就不能蜜里调油了,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赶紧把这儿收拾了,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还以为我这贵妃不能容人,吃醋善妒呢。”

言毕起身,对着外面招呼道,“绿枝,过来伺候我沐浴梳妆,把那些个香粉都用上。”

她就不信了,以后自己日日描眉敷粉,把时间都用在保养上,天长日久,等荀域看腻了沈冷栀那张清汤寡水的脸,还不能看出她的好来。

她虽不算婀娜,可比沈冷栀那个单薄瘦削的丰满多了。

绿枝比豆蔻会说话,一面给她往浴桶里加花瓣儿,一面逢迎道,“贵妃说的是,这女人啊没有丑的,只要用心打扮起来,总是会令人眼前一亮的,不如叫老爷从外面多找几个绣娘,替贵妃好好定几身衣裳,人靠衣裳马靠鞍嘛,穿些衬肤色的衣服人也好看。”

康映珠闻声一笑,“好,听你的,这事儿也不用问我阿爷,他一个男人哪懂这个,就交给你了,头面首饰也都做上,对了,要多用珍珠。”

她本名并不叫这个,康家女子从卿字,她原来是叫康卿姝的,但那个祭祀说改名字能转运,所以便取了谐音叫映珠,讨个掌上明珠的好意头。

她因此爱上了珍珠,那圆滚滚又剔透晶莹的东西在北国很少见,听说先皇后喜欢,所以先帝寻了许多,都给妻子做首饰了。

大婚的凤冠上用了上千颗,整套的珍珠首饰也不少,珠串做的步摇、嵌了宝珠的发簪后来还是先皇后怕人说中宫奢侈,因此才不怎么做了,待她死后,那些东西几乎全都跟着陪葬了。

唯有一条手钏叫陛下留在了手里时时把玩,那是他们的定情之物,本来说是留给荀域的,康家拿了婚书后还暗示过他几次,想叫他把东西送给康映珠,可对方竟然说既是母亲的,就留给父亲好了,自己不要。

所以康映珠猜,现在那条手钏怕是要跟着先帝入土了。

明珠还是明珠,就是蒙尘了。

一想到坊间那些人竟然敢用皇后的人选来开赌局,康映珠就恨不得把这些赌坊都封了,可是荀域不但不管,还问秦王买了谁,简直就是存心不给她脸。

待康映珠从浴房出来的时候,豆蔻已经把殿中收拾好了,外面的内侍弓着身子踏着碎步走进来,女子见状哼了一声,“人来了?那个美人究竟有多美啊”

她想着自己怎么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货色,好好震慑一下,省得弄进来个不听话的,日后翅膀硬了不好管。

“可要嘱咐她,这宫里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别太招摇了,万一出事儿,康家未必保得住她。”

见内侍官一直不说话,康映珠又换了副和缓颜色。

“好了,你也别怕,有什么就直说。”

对方行了个礼,这才道,“其实这人您也认识,就是从前跟在老爷身边的那个幕僚家的姑娘”

“她啊,不就是生得白些,身段儿婀娜些嘛,据说会撒娇得很,从前堂兄不是还瞧上了么,就是伯娘嫌弃她家小门小户,不同意。”

“对对对,就是她,闺名唤作月华的。”

听到此处,康映珠嘴角抽动,日月同辉,她这珠子是要借人家的光了么?

“陛下方才给了她美人的份位,赐封号,华美人,在寝宫临幸了”

“什么?!”



第156章 我好像有了

安宁一直等了许久都不见裴祐从临安回来。

眼看就快中秋了,宜芳家的姐儿过满月,大伙儿一块到邹家道贺,邹侍郎因为傅靖川的事情,本来是要被罢官流放的,可是碍于邹彬将功抵过,睿王府又从中求情,戚长安便手下留情,只将人赶到京郊庄子里去软禁了起来。

逢年过节才许人探望,一旁还要有人盯着,言行都要上报。

邹侍郎对外只说自己重病缠身,想辞官回乡,奈何儿子儿媳孝顺,给他置了别苑,因是个清净的好地方,适合养病,故而没有推辞。

也算是全了睿王府和殷国公府的面子。

看着生完孩子圆了一圈儿的宜芳,安宁凑过去用手肘捅了捅他,“你的梦想成真了,且还没有伤了夫妻情分,真是好命。”

之前因为邹夫人放印子钱的事儿,宜芳本打算待赈灾的事情过了就叫对方指认自己的公爹和婆母,然后借机把他们赶去乡下,谁知邹家本身就不干净,用不着她算计,自己就掉坑里了。

“我生孩子的时候你都看见了,她是存心不想让我活的,怎么,难道还要我供着她,像孝顺亲娘一样么?”

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宜芳哄道,“没了这个重男轻女的祖母,我家盛婻日后定能过得好好的。”

盛婻?胜男!

安宁噗嗤一笑,觉得她心里还是在意的,“我不管,反正我就叫她不难,等她及笄,就叫我阿爷赐她个不难乡君的名号。”

“我呸,戚安宁,你敢!”

两个人正说着,那面陪在殷夫人身边用膳的邹彤忽然跑到廊下,把方才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少夫人这是有孕了吧,几个月了?”旁边的妇人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被人使劲拽了拽衣袖。

殷陆离出去赈灾足有一年多没回来了,邹彤跟谁有孕。

殷夫人的脸都绿了,佯装镇定道,“莫不是吃坏了肚子,这地方是风口”

周围的人都跟着附和,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同,比唱戏还精彩。

未等邹彤回去,殷夫人身边的婆子便将她拉到了一旁的殿中,宜芳对着安宁努努嘴儿,“快去看看吧,别叫人欺负了我小姑子,她现在可就只有我一个娘家人了。”

安宁笑着道了句“你最仗义”,随后便跟了过去。她不相信邹彤会乱来,但是这种事若不及时说清楚,由着那些长舌妇人胡说八道,没有也能说成有。

见来人是她,那个婆子也没法儿往外轰人,安宁走到床边握着小姑娘的手安慰,“别怕,我派去临安求援的人回来时跟我说过,这个月内殷陆离一定会回京,有什么事儿等他回来就好了。”

厉雨赶到临安报信的当日殷家军就开始往京都赶,可是兵才集结好,第二个从京都报平安的人就到了,众人得知是虚惊一场都长舒一口气。

殷陆离看着裴祐这边焦头烂额,干脆叫厉雨先回去,主动留下帮忙,还嘱咐他跟家里人说一声,最多一个月一定回京。

但厉雨懒得管这个闲事,只跟安宁回禀了,根本没往殷家跑。

“真的么?”邹彤闻言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

殷夫人进来时正见她笑,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顾不得安宁还在旁边,沉着脸道,“邹彤,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就给了我回家说清楚。”

邹彤从未见过婆母如此疾言厉色,一时也有些慌了,规规矩矩起身行礼,“阿娘,我我好像是有了。”

“什么?!”殷夫人都要气死了,声音高了又低,怕叫人听见,“什么叫你好像有了,是谁的,啊?”

“当然是夫君的。”

“阿离有一年没回来了。”

“他中间回来过一次,就是没叫你们知道”

“你发梦呢吧,他早晚会回来,这样扯谎有意思么?”

邹彤几乎要哭了,她咬着唇道,“我没有”

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有些头大,安宁出声道,“殷夫人先别急,邹彤不会说谎,再说,就像您说的,殷二公子早晚要回来的,是不是他总不会不知道。”

“您现在这样,不论有没有这么一回事,都会叫人误会,到时候殷二公子面儿上也过不去是不是?”她知道殷夫人的脾气,何况任何人遇上这种事儿也不能泰然自若吧。

殷夫人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一把拉起邹彤道,“走,跟我出去,就说吃坏了肚子。”

这边厢扮演着婆慈媳孝,那边厢早有小厮赶回府中,请了医婆来。

只是这医婆不甚靠谱,一知道是给殷少夫人诊脉便惊道,“殷二公子赈灾一年,少夫人怎么会有孕,不如备点红花吧,这种丑事儿要是传出去,殷国公府还要不要做人了,孽种胎死腹中,干净!”

话音刚落,只听得哎呦一声,医婆往前一扑,从殷家大门的石阶上滚了下去。

小厮抬头看去,踢她的正是殷陆离。

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人扳起脸来总是特别吓人,他咬着牙道,“少夫人呢?”

“在在邹府”伸手往外指了指,见自家公子撩起长袍就往外跑,翻身上马,直朝着邹府而去。

殷国公夫人正死攥着邹彤的手坐在桌上,笑道,“我叫人给你新熬了碗粥,肠胃不好就该喝点儿粥。”

从下人手里接粥的空档,邹彤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叮嘱,“别吐,再难受也忍着。”

在座的妇人千金,丫鬟婆子都跟看戏似的,直勾勾盯着面前气色不佳的邹彤,若是再吐,该请大夫查一查了吧。

邹彤小心翼翼舀了一勺吃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那碗清粥腥得很。

一个没忍住,又吐在了帕子上。

“请个大夫看看吧,吃什么吃坏了,不行得赶快喝药啊。”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有的竟已经招呼自家嬷嬷出去请人了。

与此同时,外面庑廊上也乱哄哄的,邹家的丫鬟眼看怒气冲冲的男人冲了进来,忙回头对宜芳喊道,“夫人,殷二公子来赴宴了”

“殷二公子,男宾席在那头”



第157章 叫裴祐来谈

一把将人推到一边,殷陆离走过庑廊,院里高树的影子被投在男人脸上,只叫人觉得他脸上的神色肃杀,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你说他这是要杀人么?”宜芳捅了捅安宁,目不斜视。

从她盘子里拿出两颗瓜子儿嗑着,安宁吐了皮儿,笑道,“这么多人要看他笑话,你说呢?”

两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起啧啧了两声,见殷陆离已经走到了邹彤面前。

脸色瞬间和缓下来,连语气都温柔了,“怎么了,不舒服?”

“夫君”瘪了瘪嘴,邹彤才开口就哭了出来。

殷夫人只觉自己被架在中间上不来下不去,她平日对这个儿媳妇也很好,这不就是出了这档子事儿才稍稍凶了些么,怎么搞的自己好像是恶婆婆似的。

干脆也横了一眼周围的人,一副我儿子回来了,瞧你们还看个屁的样子。

“好了好了,”殷陆离拍着她的背安抚,又看了看她的小腹,不知是不是错觉,腰身儿好像是圆了点,“请大夫了么,怎么不叫人给我去个信儿。”

他要是知道邹彤怀孕了,还管裴祐干嘛。

“还不确定”邹彤拧着帕子,头压得很低,几乎要埋进他胸口里了,“我怕打搅你赈灾”

安宁和宜芳止不住摸了摸胳膊,只觉一阵恶寒,这种事儿不能回家去说吗,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讨论?

两人正腻歪着,大夫已经来了,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提着药箱子,感觉自己半条命都落在路上了。

殷陆离让开了一步,干脆就让大夫诊,也省得那些妇人嚼舌根。

顺了顺气,来人将帕子放在邹彤手腕,一边搭脉一边捋胡子,慢慢的气儿喘匀了脸上也笑了出来,“恭喜恭喜,这位夫人有喜了,快两个月了。”

殷二公子闻言脸上立时换了一副笑颜,复又蹲在邹彤身边咧着嘴乐道,“是我回来那一次?”

邹彤推了他一把,有些害羞又有些生气,“那还能是哪一次?”

殷夫人有些懵,误会是解开了,但她就想问问,“哪一次,你什么时候回来,娘怎么不知道?”

感觉到母亲的聪明劲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扑倒了,殷陆离想这样也好,一次解释清楚,“陛下叫我查案,我不得仔细着别打草惊蛇么?”

安宁摇头叹气,对宜芳道,“啧啧,是我阿爷的错,是他的错。”

殷夫人翻了白眼儿,又道,“那儿媳妇怎么知道。”

“因为我想她了呀。”



周围的妇人已经听不下去了,知道你们夫妻恩爱,可也不能这么显摆吧,这儿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呢!

有几个自闺中就爱慕殷陆离的,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烂了,邹彤什么出身,不就是兄长娶了县主么,她便顺着爬上殷家这根高枝儿了。

宜芳感受到那些女子的目光,虽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县主本人只觉这把火烧得好烧得妙,梗着脖子洋洋自得,好像在说,瞧我小姑子多争气,“咱们这是双喜临门了呀。”

一旁殷陆离的小厮机灵,忙大声道,“给少爷少夫人贺喜,给夫人贺喜,给邹大人宜芳县主贺喜”

邹家的下人现在全换成宜芳陪嫁来的了,闻声忙附和,“给殷国公府贺喜,给睿王府贺喜,给邹府贺喜。”

众人如梦初醒,大戏看到最后,有种自己被玩儿了的感觉,日后都不用殷国公府下帖子,她们都替邹彤算着日子了,知道什么时候去吃酒随礼。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殷陆离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一把将媳妇儿抱起,对着殷夫人道,“回家,老子的孩子,吃什么白粥!”

见殷家人先行一步,安宁拉住殷陆离的小厮,“裴公子呢,你们家公子都回来了,他呢?”

裴祐也该回来了吧,她的婚期能定下来了吧。

犹疑了一下,那小厮笑着摇了摇头,“回三殿下的话,还没有,裴公子没跟我们一起,好像还没忙完”

“还没忙完?他到底在做什么?”

挣脱开来,对方后退了几步拱手道,“三殿下,小的真不知道,反正就是没跟我们一起回来,三殿下,小的先告退了。”

言毕便匆匆跟上了殷陆离,跑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们这是在,躲她么?

月明星稀,乌鹊饶树,几声干哑的鸟叫划破南国寂静的天空,继而飞走了。

无枝可依。

裴祐站在戚长安面前,汗已经浸透了衣裳,最是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偏偏来了这么声鸟叫打岔,叫人无故想起飘絮,和它雪白的毛来。

飘絮可好?

戚长安见他不说话,只觉更气了,忍着没有拍桌子,只哼了一声,“看完了么?”

捏着那张北国的来信,裴祐不语,头压得极低,那种愤愤不平又不敢显露的挫败感几乎要把他的脊梁压弯了。

水修得不顺,南国的财政支撑不下去,戚长安给荀域写了封信,如今对方回信了,上面只有短短五个字。

叫裴祐来谈。

“他想叫我去谈什么?”换言之,他想要什么条件是非得经过自己的呢?

“朕怎么知道!”戚长安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知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荀域想要什么不能跟他这个南国的当权者来谈,是要钱,还是要他女儿!

他不太相信荀域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为了安宁,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安宁早该嫁给裴祐了,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裴祐也不懂,为什么才短短一年,对方就从任人宰割的质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而自己则被南国的水折腾得如此狼狈。

善水者溺,裴家是要被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害得走投无路么?

“现在就出发,修水刻不容缓,等不得,速去速回,看他有什么条件,叫你阿爷跟你一起,别辱没了南国失了身份,也别无功而返。”丢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戚长安拂袖而去了。

添福随着主子走出去,开口道,“陛下”

“看朕做什么,谁惹的麻烦,谁去解决!”



第158章 谈钱伤感情

添福苦笑,继续劝道,“北国陛下想要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为难裴公子。”

回头瞪了他一眼,戚长安自顾自往前走,步速之快叫添福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

主仆二人一路往前走,男人登上了宫墙,望着外面染着星点火光的京都长叹了口气,良久才开口,“从前的南国,何曾这般。”

从前街市上的烛光就犹如浩瀚星河的投影,因为太亮了,以至于年幼的安宁总跟他抱怨,南国的天没有星星。

“北国山河莽莽,倒是有星星,阿宁要嫁去北国么?”

“那要看他能不能和阿爷一样待我好,要星星也给摘。”刁蛮的小姑娘给阿爷出了个难题,笑起来的时候,眸光晶亮,似有点点揉碎了的星光。

想起那时跟安宁的玩笑,戚长安摇着头笑笑,语气苦涩,“早知那混蛋给朕出这么大一个难题,当初就不该收留他。”

“可当初要是不收留,现在的事儿一样会发生,到时候咱们连个援手都寻不到,找蜀国么?”添福也很难受,他虽然陪在主子身边的时间不长,却深得照顾,因而能做到处处为其着想。

既然是没办法的事儿,不如叫陛下舒服点儿。

“所以那时就该叫安康嫁过去,换了安乐,自然是指望不上。”

“陛下偏心太过”

拍了拍城墙边儿,戚长安把心一横,“也罢,裴祐若能力挽狂澜,那安宁交给他朕也放心,若是不能,被人逼得只能把未婚妻让出去,这样的人,不嫁就不嫁了。”

“北国陛下会待咱们殿下好的,”添福迈着小步跟在他后面,好生安慰,“您说什么他都照做,唯独叫他离三殿下远点这件事他就是不听,比裴公子执拗多了,裴太傅从前也提过,但看殿下没意思后面就不说了”

又哼了一声,戚长安打断他,“对,他还说了,有什么火儿朝他撒,权当孝敬朕,不然日后他把安宁娶走了,朕就见不到了。”

忽然就哭了出来,中看男人老泪纵横,吓得添福都蒙了。

“朕舍不得阿宁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朕是南国的陛下,朕要负责的,不止自己女儿一个,还有千千万万的南国百姓”

哭到最后,添福的衣袖都被戚长安用来擦脸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有点儿嫌弃,又不好收回去,只能这么由着。

“他日后若是对阿宁不好,朕便把江山提早交给安定,御驾亲征也要把我女儿带回来。”

裴家父子一路神色严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可心里想得却全然不同。

裴太傅想得是此行无论如何要把钱拿到,把利息压到最低,等修好了水利自然扬眉吐气。

而裴祐考虑得则是安宁,他绝不会把安宁交出去。

到达北国的时候正是黄昏,他们的马车没有入都城,只停在了郊外围场,偌大的猎场看上去足足比南国的大了三倍不止。远处的天空像是染了颜料的水,一层一层显出不同的颜色来,离他们最近的一处红霞的颜色最浅,然后依次加深,最终的一处已是星垂平野。

不知是不是裴祐的错觉,他总觉北国的天很低,低到伸手就能够着那些星星。

年轻的帝王刚刚打猎回来,荀域下了马,接过凌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又喝了口茶,裴家父子走过去给他行礼,不过一年多未见,曾经的少年已经是北国的陛下了,举手投足都带着强大的气势,眉宇间却对他们展露出一丝笑意。

“太傅,裴公子,好久不见。”

担不起他这样的称呼,二人忙又低头行礼,比起拒人千里,这样的态度貌似好些。

“你们先坐,朕去换件衣裳。”

裴祐和父亲面对一群身穿劲装的北国人着实有些不自在,偏偏荀域去得还特别久,看着那些人拿着匕首割着炉架上的烤肉,又端起大碗喝酒,只觉他们凶神恶煞的。

“一定不能让阿宁嫁到这种地方来。”

“裴公子说什么呢?”凌风站在一边,挽了挽袖子,正好看见韩昭朝他招手,“来了。”

不苟言笑的男人皱眉,对着荀域这个少根筋的护卫道,“这是那个公主的未婚夫?陛下就是跟这么一个书呆子抢女人?”

凌风点了点头,“是不是挺差劲?”

看了他一眼,韩昭冷声开口,“你是说你家主子还是说南国使者,又或是说那个公主?”

闻言吓得面如死灰,凌风觉得小公爷的话像是刀子贴着他的脸划过来划过去,冰凉瘆人,“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哼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碎嘴的毛病。

“三殿下很好看,跟大夫人的妹妹有的一比。”

韩昭刚想放他走,忽然听见他提起了康卿妧,抬脚使劲踹了他一下。

荀域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不过他视若无睹,径直走了。捂着肚子的凌风后退几步,正好落进秦王的“怀抱”,荀境一双桃花眼带笑,揽着凌风的肩道,“我都怀疑当初是不是你替本王挨了一刀,不然好端端的,阿兄怎么留了个傻子在身边呢。”

换了身干净衣衫的荀域像是个富贵公子,一身靛蓝长衫衬得他愈发俊美,雪白的鸟儿立在肩头,带了几分散漫,似乎并不像裴家父子那般严肃。

“飘絮!”裴祐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留给安宁的鸟,只是才一出声就被荀域打断了。

“它叫雪花,不是飘絮。”

“我不会认错,这就是我送给阿宁的鸟。”

荀域闻言露出一个玩味的眼神,勾了勾雪花的下巴,淡淡道,“宁儿把它转送给我了。”

裴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父亲扯了扯,不情愿地闭了嘴。

“裴太傅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事么?”笑了笑,荀域揣着明白装糊涂,好整以暇地看着父子二人。

拱手行了个礼,中年男人缓缓道,“希望陛下慷慨解囊,帮我们南国度过难关,我们陛下说了,今日向贵国借的,他日必加倍奉还”

摆了摆手,荀域打断了他,“裴太傅不必如此,谈钱伤感情。朕在南国时多得大家照顾,心中很是感激。”

裴太傅只道完了,谈钱伤感情,这要是谈感情,可是伤钱呐。



第159章 何患无妻

“那就多谢陛下肯无偿施于援手了。”裴祐在旁边道了一句,他只当可以逼荀域一把,态度并不和善。

男人没有说话,良久忽而笑了,又看了看裴太傅。

“太傅莫不是觉得太热?怎么出汗了?”

裴太傅讪笑,一面摇头一面用帕子抹了抹脸。

“我们这儿不算热啊。”荀域回头看了看田心,对方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谄媚极了。

“那是不是太累了,不如先稍作休息,过几日等太傅休息好了,咱们再谈。”荀域言毕起身就要走,裴太傅却忙将他拦下了。

北国不急,南国可是一天都不能等了,他今日这一走不知哪天才能再召见他们,到时候情况会比现在更被动。

“不累不累,陛下,咱们还是今日就把事情敲定吧,”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裴太傅把心一横,继续笑道,“前几日京都遭遇了匪患,三殿下受了伤,若是水利再出问题,我们陛下恐怕”

“受伤?受什么伤,严重么?”

一连问了好几句,荀域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脸上再无半点儿笑意,一片肃杀,只叫雪花都老实下来,飞到一边田心手里都架子上去了。

“不严重不严重,就是划破了手,养了几日,现下已大好了。”

看了裴祐一眼,见他不作声,荀域又问到,“被谁伤的?”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阿宁了,不清楚。”甩下这么一句,裴祐很想问他安宁受伤关他什么事儿,可碍于父亲就在边上,他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荀域复又笑了,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看来裴公子对这个未婚妻也不是很上心嘛。”

“你”

刚出声就被父亲拉住了,裴太傅示意他稍安勿躁,“陛下,咱们言归正传,关于南国的事,您是怎么打算的?”

中年男人的态度一直很好,但却并没有显得多卑微,确实不失文人风度。荀域知道裴太傅是因为手上还有筹码所以才如此不卑不亢,也就是说,他对裴祐与安宁的婚事,远没有对南国水利上心,必要的时候,前者完全可以被舍弃。

“南国收留过朕,借点钱财帮助你们陛下也属应当,只是太傅大人也看到了,朕刚刚登基,北国也是百废待兴,贸然拿这么大一笔钱出去,难以服众啊。”

言下之意就是,借钱可以,但必须有个正当理由,不然不论利息多少,堵不住臣子的嘴也是白搭。

“听说陛下也要兴修北国的水利,我们南国修水经验丰富,或许可以帮忙”裴祐开口,想用劳力换报酬。

荀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葡萄美酒夜光杯,俱是西凉的东西,比起那些大碗,他用这个已经很克制了。

“没有水运,北国也可以借助陆路打通和西凉的商贸,南北国经济各有依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非得一脉相承,朕不过就是觉得那样方便些,但也不急。”

“何况修水这件事,北国也有人会,就不劳二位背井离乡地来帮忙了,这个人情,荀某可还不起。”

举起酒杯示意裴太傅同饮,中年男人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喝了下去。

真辣。

“陛下,可否容我父子二人商议商议,不用太长时间,一会儿就好。”裴太傅擦了擦被烈酒呛出的眼泪,有些狼狈地拖着裴祐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荀域又喝了杯酒,唇角上扬,心情好得很。

帐内,裴祐一把甩开了父亲的手,满脸愤怒,“阿爷,他就是惦记着阿宁。”

捋了捋胡子,裴太傅示意他别这么激动。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北国的水运之事并不急,急得是咱们,所以没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讨价还价,再有,他根本看不上你我,看不上裴家,就算你愿意来修水,人家都不信你。”

哼了一下,裴祐怒极反笑,”怎么,他北国还有能修水的不成?”

甩了甩袖子,裴太傅长叹一口气,“那股子别扭劲儿又犯了不是,你真当全天下就只有咱们裴家会治水,不过就是祖宗庇护,给打下了这么一个名声,你难道想要这个福泽后代的好声名毁在咱们父子手里么?拿了北国的钱好好回去修水,别叫陛下失望,更别等到陛下换人,或是北国插手,连人再钱一并送到南国,到时候,不一样是要什么给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祐不相信荀域有这么大的能耐,更不信他对安宁有这份心,肯出钱出力帮南国,就为了要把她占为己有。

“阿爷,你要我把安宁让出去么?”眼底泛红,裴祐声音有些哽咽,他没办法放弃心上人,就只为了成全家族的荣誉。

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裴太傅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只是为了咱们家,也是为了整个南国,若修水的事情落在别国手里,那咱们就真的要受制于人了。”

“陛下尚且可以让出骨肉,你一个大好男儿,何患无妻。”

言毕见他还犹豫,裴太傅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为父这一辈子做文人不争不抢,但治水这件事不能退让半分,你没了三殿下可以,毁了裴家擅治水的名声,不行!”

父子俩再出来的时候,荀域正悠哉悠哉地吃着烤肉,见到他们还笑问了一句,“要不要尝尝我们北国的野味?”

裴祐不语,裴太傅则婉言谢绝了。

擦了擦手,男人又道,“其实朕在南国的时候曾派人查探过临安等地的水运水利,本是想学习的,可是有些地方的问题过于明显,像是存心留下的,不知道裴公子这次修水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

如果说之前荀域对父子俩还算客气,而今这句明显带了威胁意义的话就像是悬在头顶上方的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裴太傅闻言出了一身的汗,修水不力是一回事,若是故意留下隐患便是欺君了。

“陛下,不如这样可好,咱们两国联姻,北国给的钱,就算是聘礼了。”

干脆不理会他的话,裴太傅顾左右而言他,直接把安宁搬了出来,“三殿下,尚未成婚。”



第160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裴太傅死死攥着儿子的手,示意他莫要出声。

荀域挑眉,脸上虽然笑意盈盈,却难掩看向裴祐时眼底的挑衅,“三殿下?”

“阿爷!”裴祐还是不肯认命,一双眼睛猩红,死死瞪着对面的男人。裴太傅于是狠了狠心,冷着脸低声说了一句,“人家都把你的东西送给旁人了,你还不清醒么?!”

一句话像是把裴祐的魂儿都抽走了,又像是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放弃安宁的借口。既然这段婚事里她本就三心二意,难道裴家还要为此搭上祖宗荣光,搭上富贵前程,搭上南国一众百姓的福祉么?

见他终于不再说话,裴太傅转换了一副笑颜,继续道,道,“既然陛下说这鸟是三殿下送您的,想必你们定是相熟的。”

“三殿下是我们陛下的掌上明珠,自小娇养着,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既是被逼到了这一步,裴太傅也不跟荀域客气了,“所以不知我这样擅作主张,我们陛下是否能同意。”

转了转扳指,荀域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裴太傅不愧是读多了圣贤书,反客为主玩儿的倒是很溜,既然保不住这段好姻缘,干脆高高举起,要跟他狮子大开口了。

“朕倒觉得你们陛下没有理由不同意,北国又不是什么虎狼之地,三殿下嫁过来绝不会受委屈,两国永修秦晋之好的同时还能在河运商贸上互惠互利,一举两得。”循循善诱着,荀域并不是舍不得钱,只是不想全给了裴家,所以不打算任人宰割。

“之前应下给南国的朕不会反悔,除此之外,朕还会派人给三殿下额外送去一份,这些都是她的聘礼,怎么用,她说了算。”

言尽于此,荀域没有给对方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接把事情给定了。

将一封写好的书信递到裴太傅面前,“这是朕按照咱们方才谈好的条件所拟的婚书,太傅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可以替你们陛下承应的话,就盖印吧。”

接过来看了看,裴太傅苦笑,荀域这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对方把他们父子二人算计得分毫不差,这样的心思,天下又有几人能斗得过。

拿出印章,枉顾裴祐阻拦,裴太傅还是按了下去。

递给荀域的时候,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陛下心机深沉,裴某自叹不如。”

“太傅谬赞了,”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裴太傅,“朕不过是借着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天时是水患,地利是指现在在人家北国地界儿,人和是指裴家有把柄。裴太傅如是想。

“来人,好好伺候裴太傅和裴公子休息。”招呼了一声,便有两个美人簇拥着父子二人入了帐中。

继而一队宫人端着各色酒菜鱼贯而入,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荀境凑到兄长跟前,双臂交叠,不正经地问到,“这么好的北地胭脂,你就不说留给我,白白便宜了两个南国人。”

“裴太傅年岁大了,估计无福消受,裴祐一看就是个没经验的,啧啧,可怜了这么两个美人儿了。

瞪了他一眼,荀域最烦他这个样子,正想要走,却被他拍了拍肩膀。

嫌恶地掸了掸衣裳,耳边则响起了荀境兴奋的声音,“鹿,阿兄,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荀域眼前一亮,朝旁边一伸手,便有人递了弓箭过来。

还没等荀境上马,箭已离弦,中箭的鹿倒在了地上,周围响起一片欢呼。

“阿兄厉害啊!”荀境在马上喊了一句,笑得桃花眼都眯起来。

“不许给秦王吃。”将箭递回到凌风手里,荀域走了两步,复又折返回来,“谁也不许吃,都是朕的。”

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你跑了。

裴太傅看着那些东西一口都吃不下去,裴祐干脆把东西都砸了,气得中年男人甩了甩袖子,愈发觉得他不成器,书读的人都迂了。

眼瞧着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抽了把匕首,裴太傅吓得赶紧去拦,“怎么,你还要跟人家拼命不成?!”

“我就是杀了他,也不会叫安宁嫁过来!”

“你这就是去送死,不用说这里重兵把守,全是悍将,就是荀域一个,你打得过他么?”言毕松开了手,裴太傅气道,“你不怕死,阿爷豁出去也把命交代在这儿,日后南北两国兵戎相见生灵涂炭都算在裴家头上,我一个人儿去见列祖列宗,给他们磕头请罪,谁叫我教子无方呢,但就算是这样,三殿下还是会嫁过来,你死了,他更有理由!”

裴祐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放在磨盘上来回碾着,他拿起旁边的一壶酒,仰着脖子喝起来,被呛了几次都没停下,裴太傅刚开始还想阻止,到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中年男人拿了婚书走出去,由内侍官引着去了旁边的帐子,只留下儿子一人借酒浇愁。

北国的烈酒远超南国,他本就不胜酒力,何况还是这么个喝法。迷迷糊糊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安宁那句话,她说阿祐,你以后可别饮酒了,酒量不行干嘛要强出头呢。

“阿宁,阿宁”

眼前浮现出女子的笑靥,细白面颊,一双杏眸似是会说话,一眨一眨的,叫人心里痒痒的,裴祐想起她就着自己的手吃樱桃的样子,心里愈发的难受。

“公子,公子?你是不是喝醉了,要醒酒汤么?”

小小的婢女被他紧紧抱进怀里,挣又挣不开,便只能由他去了。

裴祐一面喃喃念着对不起,一面吻上了对方的唇,满腔愁苦都发泄在了这个北国女子的身上。

暗夜无声,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匆匆一别,像是离人的泪。

翌日晨起的时候,裴祐只觉头痛欲裂,他捂着脑袋呻吟出声,完全记不清昨晚发生过什么。

直到看见身边熟睡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再看看自己,也是一丝不挂。

田心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这活色生香的一幕,胖胖的内侍官极不淡定,像是被欺侮的美人儿,一边往外跑一边叫,“陛下,裴公子收下您赏的美妾啦。”

彼时荀域刚刚起床,男人的上衣扣子还没系好,露出紧实的胸膛,唇角上扬,似是很高兴。

“那就好,裴公子喜欢就好。”起身用帕子擦了擦脸,又问了句,“是哪个,难不成两个都留下了?”

“是丽娘。”

摄政王府上的舞姬自对方死后就全充为官伎了。丽娘姿容秀丽,被老鸨当成摇钱树,荀境拍下了她的初次,但因为甄若扶吃醋,就只能放在府里养着,后来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贡献了出来,讨兄长欢心。

谁知竟是给裴祐。

应了一声,荀域又看了看田心,“你没在他酒里动手脚吧。”

短小的十指随着脑袋一起晃,田心否认,“奴才可不敢用这种东西,就是普通的酒而已,跟您喝的是一样的。”

“朕差点儿忘了,他酒量好像不大好。”

“酒量不好还能享用美人儿,怕是借酒装疯吧。”田心嘀咕了几句,眉飞色舞起来,“南国公主要是知道未婚夫酒后失德,还把她卖了,还不要哭死。”

一把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了他脸上,荀域沉声道,“朕叫你准备的药材呢,都一并送去,捎信给厉雨,叫他好生看顾,别出了岔子。”

那丫头不会宁死不从,再发了病吧。荀域心里不安起来,只想快点儿见到他。

“钱只能先给一半儿,什么时候人嫁过来什么时候再给另一半。”万一戚长安拖着不肯放人,他还不要抓肝挠心地惦记。

“不见兔子不撒鹰,对吧。”田心一笑,露出一个我最懂你的表情。



第161章 阿姐羞不羞(拖了你们这么多天的蒋云深)

蒋府。

安康看着床上的男人,眼眶再一次酸胀起来,她不是个爱哭鼻子的人,可是蒋云深躺在床上的这几日,她没有一天不哭。

她是真的很害怕他会死,不是担心寡妇的名声不好听,而是害怕午夜梦回,每每心生温暖的时候,醒来都是一场空。周围的床铺是空的,屋子里是冷的,人不在了,她只能心怀悔恨地了此残生。

这几日她总是梦见大婚时候的他,那么温柔的双眼,和与她说出下辈子不要再见的蒋云深判若两人。

她从前以为自己心里就只有裴祐,所以哪怕跟他和离,哪怕被他记恨,她都不会在意,可是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才明白,她做不到不在意。

就算两个人最后分别的时候,蒋云深其实已经不生她气了,可越是如此,安康就越难受。

一直到睡着的时候,安康嘴里还喃喃着对不起,她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一早给婆母请安喂药后,她就寸步不离地守着蒋云深,擦身喂水,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跟他说话,求他能醒过来,只要他肯醒过来,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他就是不睁眼。

梦里女子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男人手上,像是好不容易才从梦魇中逃出来,蒋云深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甚至没办法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只能由着她枕着。

压得他整条手臂都是麻的。

偏过头看见戚安康,乌发凌乱,一张脸上全是泪痕,见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他费力地伸出另一只手帮她擦了擦。

既是行动不便,力道就掌握的不算太好,所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下手重了才把她弄醒的。

女子讶异地看着他,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喜悦,继而嘴巴一瘪就哭了出来。哭就哭吧,偏生她一哭就要咬嘴唇,死忍着不出声,也不肯抱抱他。

“我又没死。”皱眉说了一句,对方用帕子捂着嘴狂点头。

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忍不住心里的怨气,言语里带了几分讥讽,“怎么,不合你意?”

对方闻言又不住地摇头。

长叹了口气,蒋云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安康见状忙去帮他,可他一点儿都不感激,只淡淡道,“我会把和离书写好,就说是我体弱,现在又受了伤,不能照顾你了,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不要。”安康拒绝,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却比方才可怜巴巴的样子多了几分倔强。

“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我帮你把裴祐绑来么?”提起同窗,蒋云深语气又冷了几分。

“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等我好了再走?我们家又不缺丫鬟婆子,用不着你可怜我。”见她哭得更厉害了,他整颗心就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一样,不耐地帮她擦着眼泪,“你不用有愧,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既然你心里有别人,也就没必要强求了。”

摇了摇头,安康用帕子擦了擦脸,郑重道,“我,我心里没有别人了。”

抬眼看了她一下,蒋云深扯扯唇角,笑容并不是发自真心,“就因为我受了伤,你就能忘了他?”

“我受伤也不是为你,是为了南国百姓。”

“那你回来总是为我吧。”安康忽然觉得这个人也挺讨厌的,他不该是很好说话的么,“难不成就因为我打了你,你心里就再没有我了?”

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蒋云深怕自己太过矫情,万一她就是跟自己客气客气,待这些愧疚耗没了,岂不是鸡飞蛋打。

但又担心继续留着她依旧无法日久生情,所以心里矛盾,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安康试探着问了一句,心里忽然生出小小的难过,裴祐不喜欢她,怎么连他也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难过迅速发酵,充斥整个胸口,叫人有些喘不上气。

起身往外走,蒋云深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便见她绕到妆台旁的屏风后面,躲去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哭声刚开始很小,几乎细不可闻,可后来就越来越大,比他心里的委屈可大多了。

“戚安康!”蒋云深动不了,急得只能喊她的名字,但人家不理他,他就没办法了。

“我原谅你了,你快回来。”

“我不跟你和离了。”

“是我错了,我不该凶你。”

“我心里还是有你的。”

语气一次比一次软,蒋云深觉得莫不是她哭得太厉害没听见,干脆对着外面喊,“冬喜!”

匆匆赶来的婢女见他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到前面给老夫人报喜,蒋夫人由人扶着赶到的时候,安康这才慢吞吞从屏风后面出来。

“婆母。”

见她哭的厉害,也顾不上儿子,只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殿下可莫要再哭了,阿深这不是醒了么,对不对?”

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自己也哽咽起来。

“婆母,阿深要跟我和离。”

“什么?”蒋夫人一惊,忙看向床上的蒋云深。

男人完全懵了,一时又悔又急。

“他说他受伤了,以后不能照顾我,叫我改嫁。”安康说到这儿时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怨念颇深。

“阿娘,我没有”

“你真是猪油蒙心了你,”蒋夫人走过去,顾不上他身上还有伤,使劲戳了他额头一下,“这几日殿下衣不解带地看顾你,你倒好,刚醒来就把人往外赶。”

“你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点担当,我广平侯府是侯府!是有军功的人家,又不是矫情的书生,你要是真心疼殿下,就赶快给我好起来。”

数落了他一通,蒋夫人这才离去,蒋云深看着床侧得逞的女子,咬着牙道,“戚安康!”

“我一直觉得这种事儿只有阿宁会做,现在才知道,原来只要有恃无恐,天下女子都会做。”转过头去看看他,安康终于展露笑颜,“蒋云深,谢谢你,把我宠的有恃无恐。”

安宁来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一句。

小姑娘轻咳两声,打断两个正要亲吻的人,哼道,“说情话就说情话,干嘛扯上我,还是贬损,阿姐羞不羞。”



第162章 终成空(第三更)

安康确实羞,羞得脸都红了。

“你这丫头”

蒋云深也有些头疼,男人扶额,只要看见安宁就会想起裴祐,这两个人阴魂不散,什么时候才能叫他安安生生和妻子过日子。

有这样的小姨子时不时来串个门儿,应该会很烦吧。

“你来干嘛?”安康擦了擦脸把她拉进一旁的花厅,并不想离蒋云深太远。

“当然是来看看你,阿娘日日为你悬心,可我来了几次你都没空见我,现在姐夫醒了你总有空闲了吧。”言毕朝外面看了一眼,隔着一道屏风,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轮廓,见他没反应,安宁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度,“我能借你几天么,跟我回宫去”

蒋云深一愣,支着耳朵想听安康的回复。

“不行,他才刚好,你又有什么事儿?”

安宁绞着帕子,有些吃自己姐夫的醋,“我的嫁衣烧了,要重新绣,我怕赶不及”

轻咳了两声,蒋云深明显不同意。

“阿祐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临安有什么要他忙的,我问殷陆离他也不肯说,邹彤现在刚有孕不便出来,邹彬提前回来了,并不了解情况,只是说修水不力,所以耽搁了”絮絮说了一大堆,丝毫没有注意到长姐的脸色。

“阿宁,”打断了她,安康握着妹妹的手,语气有些凝重,“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也不介意蒋云深就在外面,反正既然是要说还不如就一次说清楚。

看着安宁脸上相继闪过震惊,愤怒,最终则停在了害怕上,安康也有些无措,“阿宁你别生气,我,我和裴祐什么都没有,原先我以为荀域叫我等是他有什么办法让我和蒋云深和离,后来我又以为他是想叫我阻拦你嫁给裴祐阿宁对不起,我不该去见他的。”

良久都没有出声,连蒋云深在外面都有些担心起来,他怕安宁会因此跟安康反目,惹她伤心。

毕竟她最疼这个妹妹了,哪怕要委屈自己嫁给别人都没打算跟她争一争,若不是被荀域蛊惑,兴许夫妻俩早就好好在一块儿了。

就在蒋云深想要打破沉默,替妻子说句话的时候,安宁忽然开口了,“那现在呢,他现在是要干嘛?”

“我猜,他是早在水患发生的时候就料定裴家会被派去治水,而且会出岔子,打算用这个来逼裴祐就范”

“他怎么会知道裴家的事?”连她都是第一次知道裴家祖上的事情,荀域又是怎么知道的,“是阿爷,一定是阿爷告诉他的。”

想起之前他们两个在一起下棋的情形,安宁起身便往外走。

“阿宁!”

安康喊了一声,随即嘱咐冬喜道,“快跟着,有什么事儿赶紧回来告诉我。”

她回到蒋云深身边,憔悴的脸上又多了一抹担忧,躺在床上的男人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着,“放心好了,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了。”

点了点头,又听他道,“何况三殿下最机灵,荀域若非要把她拐到北国,估计有他受的。”

横了他一眼,安康觉得自己还不能骂他,只看向他的眼睛,半响才开口,“你方才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

“那你不生我气了?”她可是从一开始没打算好好跟他在一起。

“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选了我。”方才她避重就轻,光顾着跟妹妹道歉了,可没提过关于他们俩的婚事她是怎么想的。

绞着手指,安康小声道,“我就是觉得你体弱,应该不那么难缠。”

“那后来呢,后来又为什么生出改嫁的心思来了,不是都放弃了么?”

“裴祐和安宁两情相悦,我当然不能抢她的姻缘,可后来荀域那么说,咱们又没有夫妻之实,我心里就动摇了”七夕的时候她抽中签诗时,心里想的都只是能常常见到裴祐就可以了,但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想放弃,它便诱惑你,直到深渊在侧才幡然悔悟。

幸而苍天垂怜,给了她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

冷笑一下,将云深有些后悔,没有霸王硬上弓。

“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彻彻底底不惦记了,不会再犯糊涂了”安康指天为誓,对现在的结果很是珍惜。

“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惦记旁人了。”

将人揽在了怀里,蒋云深用下巴抵着安康的额头,轻叹道,“幸亏荀域还有后手,若他全心全意指望你去说动安宁,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那个人那么精明,怎么可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现在就是担心阿宁,阿爷不会真让她远嫁吧。”

望着外面,蒋云深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那就要看裴祐,能不能顶住压力了。”

安宁一路往御书房而去,添福站在门口,见她气冲冲地来了,便知事情兜不住了。

“三殿下”小跑着走过去给她行了个礼,笑盈盈道,“陛下方才还念叨殿下呢,只是现在正跟朝臣们议事,殿下不如稍等等。”

“闪开!”安宁一张脸阴沉至极,叫人无端端想起从前那个北国来的质子,荀域每次扳起脸来,那也是吓人的很。

“三殿下,三殿下你不能进去啊”添福被推搡开,朝着里面尖声喊道,也不知是给谁提醒。

戚长安坐在主位上,手里正拿着那封婚书蹙眉,而在他面前则站着裴家父子。

“阿祐?”安宁一愣,他人不是还在临安么,怎么回来了。

心里忽然松了口气,继而就有些委屈,她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

“对不起,阿宁,我”裴祐立在远处一动不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力之感,似是累极了。

“说什么呢,不就是晚回来几天么,不打紧。”她转过头看了看主位上的人,声音与平日撒娇时相比明显多了一丝恳求的味道,“阿爷,能不能让我和阿祐先成婚,水利的事放一放再说”

“不用多麻烦,简单半个婚礼就行,”说完又连忙改口,“哪怕不办也没关系,我可以跟他去临安,又或者留在婆家等他”

“阿宁”裴祐打断了她,眼底猩红一片,隔着水雾看她,就像是看湖里的月亮。

终成空。



第163章 你跟他一样都是混蛋(第四更)

“别说了。”

她越是这样裴祐心里就越难受,他没办法面对她,告诉她是自己把她送给了荀域,就为了裴家的声誉,和治水这份美差。

将婚书扔在了桌上,戚长安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倍感失望,冷冷地对裴祐道,“你自己解释吧。”

言毕,便走出了书房,裴太傅见状跟在了他身后,殿中就只有安宁和裴祐两人。

拿起那封印有两国玺印的文书看了一遍,安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抖,极力克制着,她背对身后的人,缓缓开口,“他逼你的,是不是?”

没有出声,不知是不肯承认自己无能,被人逼迫得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还是不好意思承认,荀域并没有疾言厉色,一切都是他和父亲治水不力,才给了人家可乘之机。

见他不说话,安宁双手用力,想要把绢布撕毁,仿佛那并不是什么婚书,而是圈进她一生的牢笼,是对她恶毒的诅咒。

“安宁!”裴祐一把抢了过来,见东西无恙,一时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不能撕”

“撕了,钱就送不过来了,没有钱,治不了水,到时候不止裴家完了,南国也要跟着遭殃。”

“所以你是要我顾全大局么,嗯?”冷冷看着他,安宁觉得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为什么每一个她想要托付终身的人都会弃她于不顾,所以她早该知道,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你发过誓,永远都不会将我拱手让人,不会负了我,更不会叫人欺了我”

她的话像是一根根针,在人心里搅得血肉模糊还不算完,要再往里深入几寸,自此拔不出来,时时提醒着他犯过的错,错过的人,提醒他在荀域面前有多丢脸,多无能。

“你跟他一样,都是混蛋。”

安宁头也不回地走了,殿中就只留裴祐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

一连几日,安宁把自己关在宸佑宫谁也不见,春樱和棠梨愁的没办法,但就连皇后和太后亲自登门她也一概不见。

厉雨一直候在边儿上,赶也赶不走,生怕自己不留神她再寻了短见。

看她又在那儿发呆,冷面的护卫上前一步,把荀域派人送来的口信儿转达给她,“我们爷送了好多东西过来,担心殿下身体,还送了许多药材。”

哼了一下,戚安宁不禁觉得好笑,他是有多怕自己死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殿下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爷?”厉雨不太明白,荀域并没有害过她,可她为什么就是处处防备呢,“他对你可是真心。”

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他没有心。”

关于这一点,安宁觉得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有发言权,荀域上辈子并不想娶她,是她上赶着,而这辈子,则是为了北国的水利,还有南国欠他的钱。

所以说,阿爷待他那么好又有什么用,找他借钱都要被他算计,防着他们不还,便掳了她去。

“没有心怎么会想,他留了那么多话本儿给你”

“厉雨,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人?”

被她问得语塞,他对这些事确实不如主子那样上心。

“不过是点儿小把戏。”

厉雨腹诽,那你还哭成那个样子。

“他留下的话本儿和他留下的字一样,都是闲来赚人眼泪的,算不得数。”知道他在想什么,安宁回了一句,有些好流于表面,不经风雨便一辈子都光鲜亮丽,只有遇上事儿才知道,全是纸糊的。

她哭是因为与他纠缠了两世,为自己那些曾经难过。

“殿下,宜芳县主来了,还带着婻姐儿,您要不要见见。”春樱的声音传来进来,厉雨退到一边,依旧做个不言不语的内侍官。

“戚安宁,不要躲着,你不是叫她不难么,我把她带来了。”

被她吵得没办法,安宁捂着耳朵捱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了,一把推开大门正要发作,却看见襁褓里的婴孩儿正咬着小手,腕子上还戴着她送去的金镯子。

“怎么,要闹绝食么?你这是陷你阿爷于不义,南国的水要是治不好,百姓怨声载道,你就算嫁了人也过不幸福,不如牺牲牺牲吧,博个贤名儿”

“你别瞪我,瞪我也白搭,这都是从前你劝我的,你不是说了么,既然改变不了,那就想办法过好当下。”将不难塞到她怀里,宜芳自顾自斟了茶来喝。

“我当时是真心为你好,你现在是恩将仇报么?”克制着没把孩子扔回去,不难抓着了她的头发,虽然还攥不牢,但依然玩儿得很高兴。

“我现在也是为你好啊,你还不知道吧,裴祐从北国带回来一个女子,就养在裴府呢。”

“你说什么?”安宁的脸色沉下来,跟裴祐把她卖了相比,这件事更难接受。

前者可能是因为被逼无奈,可后者呢,他没必要把人带回来吧。

“我说他纳了一个北国女子为妾,你就算现在嫁进去,也照样与人共侍一夫。”

一个没注意,安宁错把襁褓当成裙角,下手有些重了,惹得不难哭了起来。

“欸欸欸,你拿我女儿撒什么气。”

安宁怒意未消又有些抱歉,急得话都说不全了,“我不是,我”

“有那些力气呀,跟北国的女人使去,叫荀域也见识见识你的厉害,生下儿子踹了老子,自己掌权,最好把荀域留在病榻上折腾几年,叫他看着你养男宠,后悔把你娶过去。再叫裴祐把从北国借的那些钱还给你,年年都让他对着你道太后千岁。”

安宁觉得这是戚安乐的风格,又有一半像她阿姐的从前。

那时候荀域见了阿姐也要唤一声太后么?

劝了她半天,临走的时候,宜芳对安宁道,“你快去看看你阿爷吧,他夜夜拉着我阿爷喝酒,喝多了还哭鼻子呢,他可舍不得你嫁过去了,还说早知道就让长公主去蜀国,找蜀国借钱,真是偏心到没边儿。”

安宁心疼,但别扭着不答应。

“我也是有了婻儿才知道做人爹娘有多操心,你以后远嫁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还是多珍惜珍惜眼前吧。”



第164章 裴祐不值得托付

宜芳一语惊醒梦中人,安宁觉得应不应婚事是一回事,让至亲之人担心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不该为了荀域跟阿爷怄气。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中年男人却偏要选在御花园的凉亭吹冷风,戚长安看着一桌子菜一筷子都不动,就只低头喝闷酒。

安宁过来的时候,添福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喜道,“三殿下…”

戚长安闻声长叹了口气,接话道,“她还是不吃饭么,人本来就生得弱,还这么一顿一顿饿着,真是,她嘴巴刁,到了北国怎么办……”

说到这儿时又哽咽了,安宁看他抹了抹眼角,嗔道,“阿爷还知道担心我么?”

抬头见她来了,老父亲先是一愣,继而笑得眼角纹路都深了几分,怕她生气又愣是收敛住,满面都是心虚,“阿宁来了,用膳没有?”

“没有,”没好气地哼了一下,安宁坐下来,看着那一大桌子没动过的菜,心里难受得紧。

吃不好睡不下的又何止她一个。

添福闻言马上招呼旁边的小内侍,“快,把这些菜热一热,再加几道三殿下爱吃的,一并端上来。”

亭外的人一时手忙脚乱,待饭菜重新上桌,戚长安不停给安宁夹菜,盼着她能吃一口。

“阿爷这样,好像我吃了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似的。”

一句话噎的戚长安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叹了口气,“还是不愿意?”

安宁诧异地看了看他,疑道,“不愿意又能怎么办?”

拍了拍大腿,戚长安把心一横,“也罢,不愿意就不嫁,他那面百废待兴,还能跟咱们开战不成。”

“那水呢,不修了?”

“他不是先给了一部分钱么,就先用着,等以后再还呗。”

安宁看着自己阿爷那副无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戚长安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心里盘算着若真不应荀域,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是签了婚书么?万一他不依不饶呢?”

“那就叫裴家去解释,反正是他们欠的,朕不承认就是了。”一提起裴祐就生气,戚长安觉得他实在窝囊得很。

“阿爷真是不知羞,你存心把难题交给阿祐,又存心与我说这些,恶人都让我们当了,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这样。”

故意这么说,叫戚长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阿爷确实是把难题交给了裴家,也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阿爷今日跟你说的这些可是真心实意,你不能误会阿爷。”语重心长地跟她说着,戚长安握着小女儿的手又道,“朕这辈子,就在你这儿生过几分怯意,不想亲手把你嫁出去,所以就试试裴祐,没想到还真指望不上,是阿爷看错人了。不过你既是不愿意,阿爷想办法就是了,大不了阖宫上下勒紧裤腰省钱,待水利修好,有的是方法把钱赚回来。”

“不过不论怎样,裴祐是不值得托付了,他在荀域那儿失了面子,心里肯定有芥蒂,你嫁过去也会与他有隔阂。”

“阿祐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对方令她失望,但安宁觉得这都是荀域逼的,裴祐从前能为了成全自己而死,这辈子又能待她差到哪儿去。

可她不知道的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主动成全心上人的幸福和被动地把心上人拱手相让是完全两件事,前者之于裴祐叫死而无憾,后者则是颜面无存。

“怎么,你还向着他?”

“不是,我是担心,荀域要是找你要很高的利息怎么办?”知道阿爷疼她,所以愈发不能任性而为,不替他着想。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就是那样的人,阿爷,你方才还说自己看错了阿祐,怎么,难道就不会看错了他么?”安宁忽然激动起来,就像是被冤枉了的小孩子,比起外人的欺负,家里人的不理解才能叫她难过。

戚长安见女儿如此,忙安慰道,“好好好,钱的事你不用担心,要利息就要利息吧,他叔父送他来的时候不是还给了几座城池么,大不了还回去就是了。”

“阿爷从前还以为你对他有意思,他带你胡闹你便去,还要替他求情,那些事又怎么说?”

安宁放下筷子,作势不吃了,“我那不是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戚长安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鼻子,“其实若他不是北国的君上,阿爷倒是挺喜欢的,衬你倒也不是不合适,就是那地方太远了。”

“阿爷怎么那么喜欢他,裴家善修水的事情也是阿爷告诉他的吧?”不知道荀域给自己父皇灌了什么药,竟得他如此信任。

“你还记不记得他叔父把他送来时,还带了几座城池?”忽然提起国事,戚长安脸上的神色严肃了几分,“朕想着既然需要用钱,不如把城池还回去相抵,那些边境处的北地人并不好管,不过是他叔父为了把他送走,故意加的筹码罢了。而现在他刚登基,正是局势不稳的时候,如果能顺势收回失地,于他自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他放着那些东西不要,却偏偏叫裴家去跟他谈,所以朕想,那小子对你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安宁不信,只是她一时也想不通荀域为什么要这么做,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语气平和地开口,“阿爷,我会不叫你为难的,我就是害怕,他心思这么深,我一个人到了那儿,他若是对我不好,我一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

戚长安眼泪都快被女儿勾出来了,自她得了哮症以来,便比从前懂事了许多,如今竟为了体贴双亲,甘愿嫁到北地去。

“你放心,他若待你不好,阿爷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接回来。”他会多找些人帮裴家尽快修好水利,钱也好城也好用不了几年就都可以一并还过去,如果荀域对安宁不是真心,那么到时候,他不单单没有理由扣人,还得伏小作低。

“阿爷知道委屈你了,但总不至于自此不闻不问,阿爷会给你选几个得力的人带去北国,也会每年派使臣过去,好不好?”

像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寻得了一丝光亮,这辈子她有娘家可以依靠,不用太害怕。



第165章 位分

安宁去凤仪殿没看到母亲,这才知道祖母也闹着绝食。

安康也在殿中,太后拉着卢氏的手,气鼓鼓地像是个小孩子一般,“你去告诉戚长安,他要是敢把安宁送走,哀家就跟着一起到北国去,想要我的安宁和亲,门儿都没有。”

站在殿外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想着若自己真的走了,余生定是再见不到祖母了吧。

鼻头有些酸,安宁调整了下情绪,这才走进去,“祖母若是一并去了,北国的钱怕是不够借了呢。”

忽然见她来了,婆媳两个一脸讶异,卢氏擦了擦眼角道,“宁宁,你怎么来了,用膳了么,要不要阿娘给你做点儿。”

“对对对,”太后闻言附和,招呼一声旁边的嬷嬷,“给她做点儿好吃的”

“祖母,我吃过了,和阿爷一起。”

哼了一声,太后提起自己的儿子就生气,这一二年来没有什么别的事儿了,动不动就把自己女儿推出去,真是窝囊死了。想到这儿忽然觉得不对,太后拉着她的手问到,“怎么,听你的意思,是应下这门亲事了?”

“他逼你的是不是,走,哀家这就找他算账去。”言毕就去拿身侧的拐杖,被一旁的嬷嬷赶快藏了起来。

“祖母,阿爷没有逼我,是我不想叫他为难而已。”

卢氏闻言忍不住哭了出来,惹得太后也落了泪。

母女三人安抚好了老人家,这才退出来,卢氏拉着女儿的手,柔声道,“这几日我都没理你阿爷,知道他为难,可是总觉得要是理他,就是背叛了你似的,一颗心左拉右扯,难受得很。”

“可再难受也没有现在这般,一想到你就要走了,阿娘心里就舍不得。”

“阿娘和祖母都偏心,我当初要和亲的时候,也不见你们这样。”安康在一旁打趣,并不是她真的吃醋,而是想缓和下这种离愁别绪。

“不一样的,蜀地没有内斗,虽与我们离着也远,可气候相差并不多,而北国却是完全不同,阿宁自小骄纵,又有哮症,远嫁异地,我怎么能不忧心。”

安宁腹诽那是母亲不知道蜀国的君上有多荒唐,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从前对方没有早死,等待阿姐的又该是什么样的结果,兴许还不如她呢。

“我也舍不得阿娘和阿姐,所以,要是以后有机会,再把我接回来吧。”笑了下,只是很浅,像是转瞬而逝的烟云,根本捉不住。

卢氏睨了她一眼,道,“怎么,我是卖女儿么,叫你去陪他几年,修好了水再赎回来。”

“阿娘”安宁脸都红了,生气地嗔道,“您说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卢氏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只对着安康道,“你好好与她讲一讲,我去看看你阿爷。”

之前要把女儿嫁给裴祐他都难过,何况现在是这么远的地方,此刻怕是又一个人哭了吧。也不知怎么了,这男人年岁越大泪窝越浅,为自己都没掉过眼泪呢。

待母亲走了,安康走过去将她的手臂又挽得紧了些,“阿娘的意思是,他若能好好待你自是最好的,他之前不就喜欢你么,一个男人,纵使心机深中,也不会为你一个小姑娘大费周章的,所以我猜他对你总有几分真心,要不干嘛吃裴祐的醋,巴巴儿把人叫去,冠冕堂皇。”

安宁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干脆也不解释,反正那些话说出来也没人信。

“阿姐不用陪着姐夫么?”

睨了她一眼,安康想要戳她的额头,可一想到两姐妹自此就要分离了,手指到了她额前,最终却改成了为她把碎发绾一绾。

“他好的差不多了,知道我担心你,所以叫我来看看你。”

“姐夫真好,阿姐,幸亏你没有嫁给裴祐”说到这儿就不说了,她心里难受,提不得。

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康开玩笑道,“那嫁衣呢,不绣了?”

“不绣了,随便叫人做一件好了。”

对她这样的态度不置可否,只继续安慰着,“宫中会给你挑几个得力的人跟着,深宫不比寻常人家,他除了你肯定还有别的女人,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哪个都不是省油的,你得学会自保,若非真走到那一步,能不叫阿爷出面,还是好好过日子的好。”

“阿爷这么偏心,阿姐还向着他,你才是他的好女儿呢,”佯装生气,安宁抽回手,那是她的退路,虽然知道不一定用得上,但有这么个承诺在,心里好歹踏实些,“阿姐又没与人斗过,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阿姐是没斗过,可听也听过不少,荀域他刚刚登基,局势不稳,一定要依仗朝臣,而联姻则是最好也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个中势力错综复杂,他真喜欢谁假喜欢谁可能并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所以这个时候,必须有人替你看,替你听,关键时刻能帮你作出决断,毕竟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清。”

论智谋,安宁自知是比不上阿姐的,她从前能顺利当上太后,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吧。

“我知道了阿姐,大不了我就装得怂一些,凡事不出挑不出头,不引人注意就是了。”重蹈覆辙既是无可避免,那就换个活法,从肆意张扬变成扮猪吃虎。

点了点头,安康看了看自己的妹妹,那样姣好的容颜,想要低调也挺难的,好在深宫之中引人注目的从来都不是美貌,能留住君恩的也不是这个,只是不知荀域是怎么想的,若他真心喜欢安宁,又够聪明的话,应该也懂得收敛,不该把她放到太高的位置。

那样就太显眼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对了,他有没有说娶你过去是什么位分,为妻还是”后半句没说出去,安康知道她委屈,但祸福相依,现在受点儿委屈未必就是坏事。

安宁并没有问过这个,她和戚安乐不同,蜀国是求娶,北国可是因为借钱给他们,她就是个担保的物件儿罢了。

“贵妃?”安宁想着自己从前的身份,猜测这辈子估计也差不多,“反正不会是皇后,他有皇后。”



第166章 良娣

北国。

天气愈发得冷起来,朝露殿早早烧起了地龙,倒是比春天还要暖和。

沈冷栀倒了一盏茶递给荀域,男人似乎很高兴,方才跟她下棋时唇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这让她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他是因为这局棋而高兴。

趁着他心情好,沈冷栀想要将心底的疑惑问一问。

“陛下,”深吸了一口气,她很少有这么冒失的时候,可就是忍不住,“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给南国。”

荀域微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为了娶南国的公主啊。”

面对这个答案,沈冷栀明显不信,他越坦然她就越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一个女人而已,远不用这么大费周章,陛下是为了北国的水利,和日后的商贸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沈冷栀有些紧张,对他的回答满怀期待。

果然,荀域应了下,笑容愈盛,“还是你聪明。”

“朕跟南国陛下有过约定,日后齐力把南北国的水运打通,互惠互利,省得南国的东西到了烟波江再转陆运,而西凉和北国的物资也要这么折腾,不划算。”

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肯定,女子长舒一口气,眉眼里也展露出笑意。

“所以什么和亲还有聘礼都是陛下的说辞,您只是担心有朝一日南国修好了水便忘了从前的承诺,所以押个人在手里,安心些。”

点了点头,荀域没有说话。

“那您想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位分呢?”沈冷栀细细想着,明显比他更上心,“既只是个人质,位分就不能太高”

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女子忙福了福身子,“臣妾失言了。”

“无妨。”唇角依旧有着三分笑意,可声音却冷了下来,这样的态度叫沈冷栀后悔不已,她该知道的,荀域对自己曾经的质子身份有多在意。

“既不能太高,不如做个良娣,娴妃觉得如何?”

听他如此征求自己的意见,沈冷栀心里舒服多了,只是令她讶异的是,荀域给的位分着实有些低了。

北国后宫女子按品级分为八等,为首的自然是皇后,往下则分别是贵娴淑妍四妃,继而是夫人,贵嫔,然后才是良娣,美人,选侍,最末是更衣。

后面这两个也不过就是比宫女稍微高一点点,甚至有时还不如得宠妃嫔身边的女官,而美人则是前面两者能在深宫里熬到的最好的待遇了,或是那些出身不高的侍妾,比如康家前几日刚塞到他身边的那个华美人。

美则美矣,比起仆人,更像玩物。

而荀域所给南国公主的这个位分再普通不过,只能算是说得过去。

“是不是太低了,我听人说南国公主姿容出众,还以为陛下会给她妍妃的位分。”

喝了一口茶,荀域看都没看她,只淡淡道,“她性子不好,初来乍到,朕想要挫挫她的傲气,省得仗着身份不知天高地厚,得叫她记着,她阿爷还欠朕的钱呢。”

待人走后,沈冷栀对着一直伺候在她身侧的婢女道,“你觉得,陛下的话可信么?”

低眉的女使上前一步,一边帮她卸去钗环,一边开口,“陛下的话没什么问题,只是娘娘,您有些着急了。”

“您方才说一个女人而已,不必大费周章,这种话,也就是陛下没有细琢磨,他那么聪明的人,只要细细想了,就能知道您在吃醋。”

“我没有”想反驳,但明显底气不足。

“您是打心眼儿里不想承认,在他心里会有人比您更重要,好在陛下对那个南国公主没意思,只赐了个良娣的位分,若不然,您这般自欺欺人的态度,就注定赢不了旁人。”

知书自小跟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读书习字,天资聪颖,既是最了解她的,也是最能帮她的。

“娘娘若想得陛下青眼,最好不要先挑明对他的好感,要待日后他功成的时候,自觉离不开您,主动挽留才好。”梳子滑过那缎子般的长发,知书提醒道,“没有人会记得谁对自己付出多少,他们只会记得自己付出的,所以您得叫陛下为您付出,这样,他才会珍惜您,才会离不开您。”

握紧了手里的发簪,沈冷栀点头,“我知道了。”

言毕又往外瞧了瞧,神色多了几分不屑,“那个人呢,又跑去给康映珠通风报信了?”

她指的是婢女墨香,也是自己的陪嫁侍女,不过比知书低了一等,在家中是个二等丫鬟,这小蹄子入宫没几日便被康映珠收买了,她本想杀鸡儆猴,好好惩治一番,却被荀域拦下了。

他说这样的人多不胜数,去了一个还会再有第二个,与其戳破,倒不如将计就计。

二人若是有什么想故意透露给对方的,就叫墨香听见,为了混淆视听,有时候一些无关痛痒的实话也会让她听去,然后再转达给康映珠。

“是。”知书应了一声,继续道,“奴婢见您没提,所以也没拦着她。”

“只是现在想想,或许不该叫她听去全部,或者应该故意引导,让她以为陛下很是宠爱这位和亲公主,好叫康映珠把那些计谋都使在对方身上,您也好得空歇歇。”

沈冷栀倒不这么想,“毕竟是和亲的公主,她轻易也不敢做得太过,何况既然位分都摆在那儿了,她一个贵妃还要与一个良娣较劲么,康映珠也不是傻的,日后若真让她发现南国公主并不得宠,便会猜到是墨香出了问题,那咱们才叫因小失大呢。”

知书觉得她说得有理,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熄了灯,伺候她早早睡下了。

另一边,康映珠听完墨香的禀报,恨得冷笑了两声,“这个娴妃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傻到替别人谋位分,果然是最忠心耿耿,最体察圣意,还妍妃,她怎么不直接推举南国的公主做皇后啊,宫里一共四个人,三个妃位,这妃位成什么了,这么不值钱?”

回到寝殿的荀域并不知道在他走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个人走到书案上,拿出一本儿话本来翻看,对着最后美满的结局分外满意。

“宁儿,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第167章 魔障

宫里给安宁准备的嫁妆足足有戚安乐的三倍。

栖鸾店自然是不愿意的,可乔氏失了臂膀,又只剩一个残疾的儿子,纵然心里别扭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安宁只留了一半儿,剩下的又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不是正需要钱么,还给我这么多干嘛,我可不想给荀域这么多钱。”哼了一下,反正从前她就没带什么钱,她是贵妃,份例足够,且他隔三差五就要寻个由头给她些赏赐,一直到被他打入冷宫才知世事艰难。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次阿爷和阿兄都还活着,她有人给撑腰,彼此最多就是像从前他和康映珠那样相对无言,绝不会再沦落胭云台了。

“你这些钱是留着傍身用的,宫里用人的地方多,不打点着怎么行,还是要多带一点儿。”安康有些无语,对着她那张陪嫁单子看了半天,不许她这么胡闹。

“阿姐,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弄到钱,反正就是不许给他。”从前她在冷宫那么艰难都能赚到钱,如今她自嫁过去就叫春樱和棠梨一起帮忙,北国人喜欢南国的绣品,趁着水运还没打通,她一定要狠狠捞一笔。

安宁想着如何发家致富,万一他待她不好,她还有钱。

“好吧,都依你,万一钱不够用就叫人来送信,阿姐着人给你送去。”

闻言笑了出来,安宁揽着她的脖子笑道,“阿姐,这一去山水迢迢,你怎么给我送钱,存到南国的钱庄里,再从北国取出来么?”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拉着长姐的手郑重叮咛,“你一定要告诉阿爷,万一南北国的水运打通了,就叫他着人兴建钱庄,两国通用,凭证取钱,到时候我们就赚大发了。”

安康有些懵,她不太明白妹妹这是怎么了,只是点头应了下来,“好,我知道了。”

戚安宁一想到能把从前荀域跟她说过的那些赚钱的法子都告诉阿爷,心里就有种报仇雪恨的快感,好像用刀在他身上狠狠割了一块肉下来,几乎能看见男人疼得眉眼都扭曲了。

“你知道么,安定把裴祐给打了。”思考了半天,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她,“他都不反抗的。”

偏过头去,小姑娘气鼓鼓地回了一句,“阿姐跟我说这些干嘛,莫非你心疼。”

并没有与她计较,只是叹了口气,“这些都是蒋云深告诉我的,他想要回临安去,阿爷不许,说是要等你出嫁后,北国送了钱来再去,最近那边由当地管事的人全权负责,裴太傅也跟着着急上火,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挺颓废的。”

“我想既然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不如当面跟他道个别,也叫他能好好治水。”

知道阿爷是为了她才折腾裴祐的,她虽然不懂那些帝王术,可也知道君臣之间要你进我退相互平衡,既然南国还需要裴家,而对方也指望这份差事,彼此就不该做得太绝。

“那明日你和我一起去吧,顺便出去逛逛。”

应了下来,安康想了想,又道,“那得跟你姐夫知会一声,我怕他多想”

裴府,冬日里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湛蓝的天上一朵云都没有,干干净净的,高兴的人自然看着痛快,可要是遇上有心事的,便会无端觉得有些寂寥。

一袭白衣的书生坐在凉亭里,桌上摆满了酒,有喝完的,也有还没打开的。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少了几分温润,多了一丝戾气。

丽娘在书房里寻他没有寻到,便猜他会来这儿,女子捧了精致的食盒,里面装满了可口的菜肴,都是裴祐平素爱吃的。

“公子,饮酒伤身,还是先用膳吧。”

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裴祐冷声道,“滚。”

女子闻言也不恼,反正自那日他醒过来对自己就是这个态度,她一路软磨硬泡跟着他回到北国,可他却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像是被玷污了。

为此她还跟他解释过,自己虽然出身风尘,但在遇到他之前并没有同旁人做过什么,却被他嘲讽了。

“你的意思,自己还是个清白闺秀?既如此,那为什么荀域让你陪谁你就陪谁,若不是遇到我,而是遇到旁人,不也一样。”

丽娘没有话说,她所求不过片瓦遮身,再有一餐饱饭,若不跟着他而是留在北国,破了身子又无主,那日后的日子才叫难过了。默默退了出来,却在园子里看见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安宁几乎是一眼就猜出了她的身份,两个人隔着一层薄纱互相打量,直到有人出言呵斥,丽娘这才低下了头。

“三殿下,我家公子就在亭中,小的领您过去。”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引着她往前走去,安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是你家公子带回来的?叫什么名字?”

讪讪笑了下,去繁答道,“她说她叫丽娘,公子也不过是看她可怜,留她在府上做个粗使丫头,连书房都不许她进。可她却不安分,总惦记着讨要个名份。”

“是该给个名份,便宜都占完了,又瞧不上,你们家公子还觉得自己吃亏了不成?”

去繁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半响才道,“本来被您退婚就够丢脸了,若是再叫人知道为成婚就豢养妾室,那我们公子以后可就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了。”

现在全京都都把裴家当作笑话来看,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寞。

“叫他好好治水,有了功勋傍身,还愁没有媳妇么,到时候怕是全京都的权贵女子要挤破了头嫁给他吧。”

正说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冷笑。

安宁回头,裴祐看向她的眼神极其陌生,甚至还带了些许敌意。

“陛下用治水的事儿逼我,他也用治水的事儿要挟我,你呢,还要用这件事来羞辱我么?”

裴祐往前走了两步,扑面而来的酒气吓得安宁连忙后退,却还是被他狠狠攥住了手腕,“他一直觊觎你,而我偏偏要自不量力,在你心里一个没有功勋傍身的书呆子,怎么跟一国之君相比,是不是?”

觉得他是魔障了,安宁不论怎么挣就是挣不开。



第168章 避子药

两个人这样僵持着,安宁后悔没叫厉雨跟着,而长姐又迟了。

“阿姐叫我好好跟你道个别,可是裴祐,你真叫我开了眼界。”见他不松手,安宁使劲咬了他一下,挣开之后转身便走,却又被他从后面抱住了。

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裴祐的声音有些哽咽,用力却比方才更大了,“阿宁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你,荀域的心机那么深,你嫁过去一定会吃亏的”

将人转过来,他一双眸子泛红,像是被酒气熏的,不怎么清醒,“不如我们私奔吧,我带你走,去一个人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什么南国北国我们都不管了,就好好过我们的小日子。”

安宁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裴祐越是如此,就越衬得她冷静,像是抽离在状态外,对面前的人事全然不上心。

“那我阿爷呢,你阿爷呢,他们怎么办?”

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给他,激得他愣怔片刻,忽而笑了出来,咬牙切齿的,看上去很是狰狞,“所以你还是惦记他,对不对?”

“戚安宁,你若是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撩拨我?”让他心生希望,然后又亲手掐灭,比荀域还要残忍几分。

肩膀被他用力捏着,安宁吃痛,这次她咬不到他,没办法脱身。

裴祐忽然低下头,想要亲她,比从前每一次都来势汹汹,叫人避无可避。

“裴祐!”

被人厉声喝止了,他抬起头来,正好瞧见安康和蒋云深,男人的眉宇轻蹙,看像他的眼神有些淡淡的不屑。

走过去赶紧把妹妹拉开,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拦下了,“阿姐,走吧,我有点累了。”

转身对着裴祐又说了一句,“道别的话说完了,我会叫阿爷许你早回临安,你好自为之吧。”

待人走后,亭中人不知是悲还是恨,将那些酒壶砸了一地,酒浆顺着石桌滴滴答答,覆水难收了。

安康一路牵着妹妹的手,柔声道,“带你去宴雀楼吃好吃的好不好?”

“我不饿。”她人恹恹的,确实是没什么胃口。

蒋云深见状,识趣地开口,“我去前面楼里给你们叫几个菜,你们再逛逛,不着急的。”

心里止不住地羡慕,安宁语气有些酸,“还说要给我的甥儿绣衣服呢,现在是没机会了,合着穿过我绣的衣服的只有不难呢。”

“我会告诉他,他有个美若天仙的姨母嫁去北国了,日后若有机会,就派他去看你。”

“那你可要生个儿子,女娃娃不行,不许她和亲。”反正她长姐从前就生的儿子,两个人说到这儿,眼眶都有些红。

“你不给荀域生个孩子么,有了孩子就有依仗了。”

“我才不要给他生孩子,万一日后过不好,还要拖累孩子,阿姐,我见过宜芳生孩子,虽然就是站在旁边儿吧,可看着她的样子我都觉得疼得慌”

安康不知怎么,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反正安宁身子弱,生孩子如果鬼门关,不生就不生了。

“那不如,我托人寻点避子药给你?”

戚长安本想把安宁留到明年春日再嫁过去,只是时间不等人,南国若不趁着这段时间修坝铸堤,明年春日涨水的时候就更麻烦了,裴祐终是没等到她嫁人就走了,临行前他曾去过宸佑宫,可是安宁不见他,只是叫棠梨把从前他送来的那对镯子还了回去。

阿爷送的狐裘被她带在身边,又特意叫芸姑给随行的人都做了厚实的冬衣,生怕到了那儿要挨冻。安宁把那些避子药藏得很隐蔽,她从前没有孩子,往后也不打算生一个。

只是她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她,是康映珠还是别的什么人。

会是荀域么,但他好像没什么理由。

从前康卿妧给韩昭生了个儿子的时候,他不知有多羡慕呢,缠着她非要也生一个,说什么韩昭都有儿子了,他也要,好像那就是个解闷儿的东西似的。只是安宁不想喝做胎药,他没办法,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康映珠倒是很爱喝那玩意儿,恨不得一天三顿饭都配上,可惜荀域去的少,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后来在冷宫里,她听云开说沈冷栀给荀域生了个儿子,晋为贵妃,顶替了她的位子,位同副后。且因为沈家生财有道,她又有子嗣傍身,连康映珠也要给她三分薄面,一时风头无两。

安宁那时候最羡慕的就是沈冷栀了,她总和云开说若自己也能像沈贵妃那样该多好,细水长流,从一个小小良人,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长久陪在荀域身边。

那一年的上元节,是沈贵妃陪在荀域身边主持的大典,宫中搭起了戏楼,四处欢闹,唯有胭云台冷清的很,好在那地方足够高,可以看见烟火,安宁拖着云开偷偷溜出去看,一朵又一朵,好看极了。

都是为了那个小皇子放的。

“娘娘要许个愿么?”见云开站在她旁边比划,安宁笑着摇了摇头。

她总是唤她娘娘,哪怕是到了冷宫也还是如此。

“没什么可许的呢。”

“不想出去么,您不是盼着陛下回心转意么?”云开脸上闪过一丝期待,似是盼她所盼。

安宁握着她的手,满目都是歉意,“对不起云开,叫你跟我受苦了。”

“想出去,可是又觉得许愿没什么用。”

冷风吹在她脸上,把两颊都吹红了,有点儿疼,又有点儿烧得慌。

是夜安宁染了风寒,好在她病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没有像前几次那般起不来床,依旧撑着该做什么做什么。

“昨晚娘娘说梦话了呢。”云开给她熬了些粥,神色有些促狭。

安宁以为她又喊了荀域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只低着头没有说话。

见状,云开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抬起头来,“娘娘昨晚喊阿娘了,说想回家。”

一句话便勾出了她的眼泪,安宁掩面哭了很久,许是从那时候起,她终于分出了一些思念给故国。

倚在芸姑身上,安宁小声道,“姑姑,以后要是想家了,你就给我做点家乡菜吧,你手艺好,做出的小馄饨像阿娘做的。”



第169章 卖到西凉

蜀国宫廷。

一袭华丽衣衫的女子正缓缓晃着摇篮,小小的婴孩儿熟睡着,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样的美梦。

不远处,年长的女使正一瘸一拐朝母子两个走来,因为行动不便的原因,她每走一步都要发出淡淡的摩擦声,未等行至跟前,便已经惹得那女子不快了。

“皇后殿下”

才一出声就被制止了,戚安乐甚至没有抬头去看方茹一眼,只动了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葛生自出生就体弱多病,平日里睡不安稳,稍有响动便会醒来,这是铜雀台内人人皆知的事情,之前有个不懂事的妃嫔就是因为惊扰了小皇子的午睡,被戚安乐想了个办法,弄到冷宫里去了。

蜀国的君上很宠爱她,谁叫她生的美丽,又惯会讨人欢心,床笫间像个妖精,平日又贤良的很,入宫不久就给他诞下麟儿,叫人几乎没有理由不喜欢。

方茹在外面等了许久,快有些站不住了。她的腿落下了病,自到蜀国后就成了个瘸子,刚开始时还要叫人扶着走才行,也就是最近才好些。不知是不是屋里的炭火太足了,方茹擦了擦额头的汗,却不敢露出丝毫不耐来。

“怎么了?”又过了一会儿安乐才出来,女子就坐在花厅里,离着葛生不算太远,她对这个孩子上心得很,几乎是寸步不离的。

行了个礼,方茹凑到她跟前小声道,“三殿下被陛下指去和亲了。”

闻言有些诧异,安乐抬头看了她一眼,挑眉道,“和亲?去哪儿?”

“北国。”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又用帕子掩住了嘴,她往摇篮那头看了看,见没有吵醒葛生,这才道,“果然还是嫁过去了,她不是父皇的心头肉么,他怎么舍得。”

“我也是糊涂了,除了北国,南国还有什么需要和亲的地方。”

“是她自己愿意的,还是?”

方茹见她高兴,便细细道来,“南国水患,国库空虚,只能指望北国”

收敛了笑容,安乐转了转手上的镯子,不屑开口,“阿爷是觉得我指望不上呗,总不会是怕找蜀国借钱会给我带来不便才这样的,在阿爷心里,从来都是厚此薄彼的。”

“也罢,反正就算说了也没用,倒不如现在这样,彼此都好看。”

闻言点了点头,方茹安慰着她,“殿下也不必生气,不来麻烦殿下难道不好么,不然您也是难做,可见在帝王眼里,什么孩子都是一样的,陛下对您狠心,对三殿下不也如此么?”

安乐笑了笑,挑拨离间,是方茹惯用的伎俩。

她不过是想提醒自己,就算有了孩子也一样,夫君总是靠不住的,要早早给自己留了后路出来。

方茹嫉妒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巴不得她生下葛生后就跟蜀王生分,日后再不侍寝才好。

“帝王家,可不就是这样,说好听了是为天下苍生,说不好听了不还都是为了自己,站到高处难道是为了把儿女当棋子的么,还不是为了保住位置,所以才牺牲孩子的,姑姑不用劝我,我不气的。”

讪讪点了点头,方茹觉得自己挺没趣儿的。

“不过,既然三妹妹孤身一人上路,我们难道不该送送她么?”

愣了一下,并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她从前处处压着我,我和亲是她们姐妹得利,苏锦绣喜欢戚安定,倒霉的却是我阿兄,如今她既然名正言顺地甩了裴祐,又风风光光嫁去北国,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殿下的意思是?”

“派几个人去,劫了人随便跑到什么地方都好,西凉,云昭,哪怕是回到南国都行,反正别扯上蜀地,到时候南北两国反目,北国的钱回不去,南国的水也别想修,咱们就躲在这儿看乐子,看这天下大乱,多有趣。”

“那这事儿可不能叫陛下知道。”提醒了一句,方茹觉得这个动静怕是闹得有些大,北国那个新帝那么不好说话,万一追究起来怎么办。

“姑姑说笑了,这事儿我就只告诉了你,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寻几个得力的,万一被抓着,至死也不能招认。”

应了下来,方茹一瘸一拐退了出去,开始给她想办法折腾戚安宁。

动静大点儿就大点儿吧,这样日后万一真出了事,安乐能依仗的不还是只有自己,或许也只有到那时候,她才会知道对她好的就自己一人。

见方茹走了,安乐又重新回到了葛生身边,柔声开口道,“生儿还不知道吧,若不是你那娇滴滴的姨母唤了哮症,阿娘兴许就不用嫁到这儿来了,又或许能跟你爹爹在一起也说不定。”

说完忽而又笑了出来,“也不对,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为我和他阴阳相隔出了不少力,阿娘今日叫她们两个去斗一斗,不论结局如何,想来都是大快人心。”

善水者溺,善骑者堕,善于算计别人的人,也总会被人所算计。

没过几日,方茹便安排好了一切,邀功似的对安乐道,“殿下,派了三个死士。”

见她不语,又继续说得细些,“都是押了至亲之人在手里,生死都不会拖累咱们的,您放心好了,一定干净利落。”

“我叫他们待车队快靠近北国,人困马乏时再行动,到时候北国的人定会以为是游荡在外的流寇,想追究也没办法。南北两地兴许真的会因这件事闹翻呢。”

掰了瓣儿橘子塞进方茹嘴里,虽是酸的要死,看对方还是挤出了个笑来,比哭还要难看,“我那妹妹可有哮症,若是这些人聪明些,只要把她折腾得旧疾发作,再扔到一边不用管就是了,这样即便日后发现了,也是死人一个,查无可查。”

“殿下怎么不早说。”

睨了她一眼,戚安乐笑道,“我以为姑姑知道,不然,你打算叫那些人怎么做?”

“卖到西凉,做个舞姬。”

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干脆把手里的橘子放在了一边儿,“姑姑真是的,怎么那么狠的心,不过这也算个方法,倒卖几次,若再想查出源头,可就难了。”



第170章 小混混

车队是在离境后快要到达北国的第一个驿馆时被劫的。

刚开始他们以为对方是想要财物,所以除了一小队人马留守在主车架周围,剩下的都跑去了车队末尾回护。毕竟北国内乱之后流寇增多,而这个地方刚好离被荀域叔父送给南国的那几座城池不远,属于三不管的地界儿。

可当厉雨发现有三个人直奔安宁的马车而来的时候,这才感觉出不对。南国的兵士一路舟车劳顿,北国的使臣也是风尘仆仆,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想要歇歇,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想要推开车门看看外面,却被春樱抢先一步又推了回去,“殿下,你下去,换我替你。”

安宁并没有穿上吉服,她本想到了都城外的驿馆梳洗好再换,谁知半路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正好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主仆二人的衣服差不多,只要把发饰交换下,那些贼寇定认不出谁是谁来。

可她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你傻么,他们若真是要劫持我,肯定是想趁机敲南国或是荀域一笔,如果知道你不是我,恼羞成怒杀了你怎么办?”

其实安宁知道对方不是为钱来的,若是想要钱,直接劫走她的陪嫁就是了,何必铤而走险呢,她这么说不过就是为了安慰春樱罢了。

脑子里迅速分析着来人会是谁派来的,只有知己知彼,才能见招拆招。很快,安宁就有了结论,要么是北国宫廷里的人,不想荀域娶她,要么就是周围哪个国家的,想要挑拨南北国的关系

正想到这儿,车架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春樱因为惯性的原因摔进了车里,还未等她坐稳,马车就快速地往前冲去。

车门尚未关好,随着车子颠簸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安宁透过门缝看过去,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坐在前面,手里还不停扬着马鞭。

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安宁小声对春樱道,“别怕别怕,一会儿你听我的,等他跑得不那么快了你就跳车,咱们穿得衣服厚,就算摔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侍卫就在后面,肯定能找到你。”

“那殿下你呢?”

“你别管我,咱们能跑一个是一个”康家就在戍地,若是康映珠派人下手,肯定不会选自己的地盘儿,何况她是皇后,还不至于对一个尚未见过面的和亲公主暗下杀手。

所以安宁猜测,这八成是西凉的人。

荀域阿爷还在时,北国和西凉开战过,据说西凉输的极惨,康家军也算是居功至伟,而后来韩昭的父亲韩国公更是把人家压得死死的,就算他回了京都西凉都没能再翻身,所以安宁可以理解他们是穷途末路了。

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她又不想嫁给荀域,跟他们不算敌对,说不定还能帮着他们狠狠捞一笔解解恨呢。

车身又是一晃,厉雨终于追了上来,与那个壮汉在狭窄的车板儿上交手,两人一路打到车顶上,正是难解难分的时候,前面的马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愣是停了下来。

顶上的两个人掌握不好平衡,狼狈跌落,见车翻倒在地走不了,争先恐后往那边赶,同时还要相互阻拦。

安宁的头被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而春樱因为用身体护着她,摔得直接昏死过去了。

“春樱,春”轻轻摇晃着自己的婢女,还没等唤出第二句,安宁整个人便被从马车里提了出来。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瞬间就愣住了。

确实是西凉人。

是西凉的骠骑将军,沈穆。

沈穆见她这么看着自己,也愣了一下,只是男人抬眼扫了下正甩了敌手赶过来的厉雨,迅速将她扔上了自己的马,然后翻身而上,临走时还不忘把那匹载了安宁一路的良驹给割喉了。

这下子,厉雨就是再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眼见二人一路扬长而去,冷面的护卫急得眼睛都红了,他折返回那个倒地的壮汉身边,刚揪着人的衣领提起来,还没等问出声,对方就咬舌而亡了。

一阵风吹过,广阔天地间只剩下厉雨和那辆翻了的马车,一掌打在车架上,他救回的就只有奄奄一息的春樱。

安宁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被颠散了,她不明白堂堂的西凉将军怎么光明正大做起了劫掠的匪徒。西凉的君上未免太不走心了,这是打定主意不留活口,所以都不避嫌的么?

从前她嫁到北国的第三年,西凉因为跟北国商贸往来的关系,经济发展的很好,隐隐又有了不臣之心,这个沈穆便是最叫荀域头疼的人,没有之一。

他初次出使北国时便挑衅韩昭,两人虽打了个平手,可依韩昭所言,对方似是并没有用尽全力。

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安宁忽然觉得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

转念又觉得不对,此时的西凉一穷二白,那个野心勃勃的帝君要等到明年才会继位,且攘外必先安内,一个还未登基的储君,应该不至于把自己的心腹派出来,就为了做些挑拨之事。

西凉人还要靠北国赚几年军饷呢。

思绪到这儿又断了,因为安宁觉得自己的头晕的不行,她很想求沈穆把她扶起来,可是才稍微挣扎了一下,对方便一个手刀落在了她的后脖颈处,把她打晕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沈穆终于停下来,将她连拖再拽地带进了一处沙窟里。

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她这么好看,他都不懂怜香惜玉的么?

缩在角落里揉了半天胳膊腿,她身上尽是擦伤,连额头都磕破了一块,也不知会不会破相。

睃了他一眼,沈穆的衣服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只不过她是好衣服被糟践了,而对方的则像是一直很破。

男人并没有理她,只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饼,就着壶里的冷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安宁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原来堂堂的西凉骠骑将军在这之前,就只是个食不果腹的小混混,给点好处就能收买,打家劫舍,什么都敢干。



第171章 一点儿追求都没有

两个人各坐在一个角落,沈穆也不管她,吃饱了就闭眼睡着了,安宁摸着自己的肚子,忽然很想念阿娘做的小馄饨,还有阿姐做的桂花糕。

她这一世好像更倒霉一些,才嫁过来就要挨饿了。

见人似是睡熟了,安宁轻手轻脚地起身,她倒不是想跑,荒山野岭的跑能跑到哪儿去,万一遇到野兽怎么办,可这么坐着实在难受,所以打算活动活动筋骨。

“敢出去,打折腿。”缩在墙角儿的男人闭着眼说了一句,语气冰冷,并不像是在吓唬他。

安宁往回退了几步,小声抱怨着,“耳朵怎么这么灵。”

“知道我听得见就少说几句。”皱了皱眉,他这个人最讨厌吵了。

再次确定他确实没睁眼,安宁试探道,“那个,沈公子,我饿了呢。”

男人闻声腾地就坐了起来,眯着眼开口,“你说什么?”

“我饿了。”

“上一句!”沈穆的语气更不耐了,眼底寒光四射,假如安宁再搞不清状况的话,他怕是就要大开杀戒了。

“沈公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难不成他改过名字,最开始不叫沈穆的,那她可就凉凉了。

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沈穆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威胁道,“你怎么会认识我,说!”

使劲掰着他的手,她被掐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哪还能说话。

沈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倏地松手将她推倒在地上,安宁抚着脖子咳了半天,到后来实在受不了,开始往腰间去摸那个随身带着的香囊,只是她这一路被颠得七荤八素,东西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圈儿也红了,沈穆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就在安宁以为自己定是要死了的时候,男人居然拿着那个香囊回来了,见上面落了土,干脆直接把香囊扯开,将那些药堆到她眼前。

那并不是阿娘给她准备的,至少不是一开始准备的那一批,里面有许多安宁不认识的药,她本以为东西又叫人换了,直到咳嗽缓解下来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许是宫里人怕她适应不了北国的水土,又给加了新药材。

“你有哮症?”问了一句,这是沈穆第一次跟她好好说话。

点了点头,安宁倚在墙上缓了半天,捧着那些药问到,“你从哪儿找到的?”

“刚才下马的时候掉在地上了,觉得没用就没捡。”

看样子这位沈大将军不只耳朵灵,观察力和记忆力也都不错。他对她并不上心,死活都不太在乎,所以这些细节不是有意去记的,而是不自觉就记住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姓沈的?”复又问了一句,跟听力相反,沈大将军的耐性极差。

“我会看相。”安宁心里长舒一口气,幸好她认识他,可以用这个方法跟他搭上话,估计保住一命是没问题了。

“说谎割舌头。”

抬眼看了看他,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安宁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撒谎保命,“我说真的,我们那儿离云照很近,我自小体弱,阿爷替我请了巫医,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沈穆将信将疑,但到底没有把她怎么样。

“沈公子,我看你气度不凡,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不必再受制于人。”戚安宁从没如此谄媚过,所以尺度把握不是很好,语气有点儿夸张,假的很,但她又没有笑出来,好像并不是信口胡言的。

男人本来正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在什么时候说漏了嘴所以叫她听到了他的姓氏,可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忍不住就笑了。

“我并不受制于人,你算错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蜀国内廷的大总管从各地收养的孤儿,自小被养在不同地方接受训练,且为了牵制这些死士,对方只挑有手足的孩子来养,哥哥习武,弟弟就读书,一方强一方弱,培养感情的同时,也培养强者对弱者的保护欲,关键时刻,哪怕牺牲自己也愿意守护同胞。

沈穆有个妹妹,而与他一并而来的两个人则是对儿兄弟,他们的长姐就被扣在宫里做女官,死活不过是大总管一句话。

他们三个花重金雇了一批流寇,说是带他们去打劫,那些人本是不敢劫和亲马车的,但被他们撺掇的也起了贪念,所以一上来就奔着车尾去了,想能捞一点是一点,现在估计早都咽气了,若真有没死的,必是重刑折磨。

本来那些人答应他,待这次任务成功,若他能活着回去,就给他妹妹治病。只可惜在出发的前一天,沈穆的妹妹因为哮症死了,而派任务的人并没打算告诉他。

没了同胞的死士,不论任务成败,回去都只有一死。好在他比他妹妹幸运,阴差阳错地逃过一劫。只是沈穆不信命,若真有这种东西,怎么会允许大总管那样的畜生活着,还活得那么好呢。

见她独独落在了自己手里,他本想依照之前的计划卖了她,独吞那些钱,可现在他改主意了。许是因为她跟自己妹妹得了同一种病的原因,沈穆对她的敌意渐消,他甚至对安宁生了几份好奇,好奇她到底得罪了谁,竟要大总管愿意赔上三个优秀的死士,就为了不叫害她的人有任何后顾之忧。

为了不让大总管顺心,沈穆决定毁了对方的计划,“你原本是要被我卖给人牙子的,我瞧你生的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西凉人最喜欢买漂亮姑娘回去做舞姬,买你的人玩儿腻了你再高价卖出去,应该不会亏的,最后落到伎馆里兴许还能做个花魁,当几年摇钱树。”

沈穆淡淡说着,同时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害怕,便笑出来。

“不过我不贪,你只要付得出我最开始卖你的价格,我就放了你。”

放了她没问题,但自己忙活半天,怎么也得赚点儿。

“你早说为了钱,我把那些嫁妆分你一半儿都行。”安宁嫌他没出息,混混果然是混混,一点儿追求都没有。



第172章 祸不及家人

摸了摸发髻,上面的金钗早就不见了。

安宁将手上的两个金镯子摘下来递到他手里,又把脖子上的赤金璎珞一并也给了沈穆,“你看好啊,都是纯金的,上面还镶了宝珠,值不少钱呢!”

放在手里掂了掂,沈穆看着她,“还有么?”

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安宁叹口气,“没有了,要是你刚才对我好一点,别弄坏了裙子,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

“真的么?”沈穆不信,伸手就往安宁身上摸去。

“你干嘛!”防抗不得,对方单手就攥住了她的双腕,提起来反正都摸了一遍,见确实没什么东西这才死心。

他才一松开,她就把双手护在了胸前,沈穆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我又没打算对你做什么,那么瘦”

戚安宁剜了他一眼,秉持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只在心里狠狠腹诽。

希望这一世韩昭见你第一次就把你大卸八块,放到瓮里送回西凉!

“我得去市集上问问,你值多少钱,这些东西又值多少钱,不能亏了。”转过身走到方才的墙角又坐下了,沈穆把东西塞进衣袋里,然后将手双枕在脑后,“我刚刚才想起来,这儿离西凉还有段距离,路上也费钱,得把路费一并赚出来才行。”

“为什么非要把我卖去西凉?”

就近卖了不好么?

“不然呢,卖你在北国,要是被官差发现了,我来不及跑怎么办?”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假寐的沈穆睁开眼,仔细盯着不远处的女子,看她正解了那件脏了的外袍铺在地上,提了裙子坐上去,娇气得很。

好看是好看,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可若说她傻吧,又生了双聪明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透着狡黠。

男人的喉头上下滚动,沈穆转过身,决定不再看她。

安宁发现绣的帕子还在身上,方才沈穆倒是没有对她袭胸,所以这东西才侥幸逃过一劫,仔细把那些药重新装好,她这一路就只能指望这些了,希望在他把自己卖了之前能说通他。

只不过是说通他把自己就地放了,还是说通他把自己送到就近的驿馆,安宁还有些犹豫。

之前一直想着摆脱荀域却不得,而今上天突然重新给她指了一条路,她要来个生死不明,跟着沈穆去西凉么?那阿爷会被为难么?

她心里有些乱,荀域也不知指望的上指望不上,她这一回是被他当做人质娶回去的,那些钱说好听了是聘礼,其实根本不是白借的,看在钱的份儿上,他该不会由着自己被人掳走吧。

北国的宫廷之中,长信殿内烛火彻夜未熄,赶回来复命的厉雨正跪在殿下,甚至来不及处理下身上的伤。

“打劫的人分两批,为首的三个训练有素,其余的都是些流寇,带回了几个活口,用了酷刑,但什么也没问出来,应该是真的不知道,那三个人里一个被我杀了,另一个咬舌自尽,还有一个就是劫了三殿下的”

面色阴沉的男人一脚踢在他胸口,厉雨咬牙忍痛,哼都没哼一声。凌风站一旁想帮忙,可又插不上话,更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不但帮不了他,反而惹得主子更加不快。

“朕让你留在她身边是为什么的,不是叫你给朕把她的婢女带回来!”除了安宁,和亲队伍几乎没什么其他损失,就死了几个侍卫,嫁妆没丢,陪嫁的宫人也都好好的。

复又跪好,厉雨拱手道,“属下已经叫人去追了,他一个人带着三殿下,目标应该很明显,我保证在他们出北国之前将人救回来。”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荀域下手之狠,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分明,“安宁有哮症,她若是有个好歹,你和你师父都别想活”

听他竟用老人家威胁自己,厉雨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陛下,祸不及家人。”

逼近他,荀域冷笑,薄唇里吐出四个字来,“将心比心。”

倏地松开厉雨,男人折返回书案边,“去叫韩昭来,让他亲自带人去找,明日若是再找不到,他这个折冲都尉就别干了!”

见厉雨领命,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荀域转头瞪了凌风一眼,“你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去帮忙!”

闻言如获大赦,凌风快步跑到厉雨跟前,难兄难弟相互扶着走出了殿门。

沈冷栀一直候在殿外,见他们面色不好,便知是荀域又在发脾气,自从得知南国的公主被劫,男人已经一天一宿没合眼了,昨晚有人来报信儿的时候,她正陪着他下棋,前一刻还很高兴的男人后一刻就面若冰霜,出了朝露殿便再没回来。

她也一夜没睡好,想着白日起来之后给他宽宽心,结果男人一下朝就扎进了长信殿,传唤了一拨又一拨人,若不是有人拦着,他估计要亲自去审那些流寇才行。

“陛下还没用膳么,要不要我进去劝劝?”走上前去,女人一脸焦急,除了担心荀域的身体,隐隐还有些别的不安。

“娘娘还是候在外面吧,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您去了,万一有什么话儿说重了怕您难受。”田心劝着,他也想有人替自己去分担下荀域的火气,可是人家说了,没有宣召谁都不许进。

“没关系的,我不怕。”

田心苦笑,心里嘀咕道,你不怕我怕,怕被打死。

“娘娘还是再等等吧,等小公爷来了,跟陛下商量出个办法,您再进去”

“小公爷?哪个小公爷?”

“当然是韩昭韩小公爷啊。”田心觉得这娴妃莫不是傻了,北国还有第二个小公爷么,只有沈冷栀知道,她是震惊太过了。

“这等事还需要劳动韩昭么?”

田心嘴角抽动,是嘲笑到了一半儿又在愣收的原因,“娘娘,兹事体大,事关外交,怎么能算小事,您这话也就跟奴才说说,对陛下可千万不能这么说。”

见她还愣着不走,田心又劝道,“陛下还没用膳,娘娘要不要去小厨房看着点儿,待这边的事情好了,奴才去叫您。”



第173章 只许看,不许摸

知书跟在她身边,主仆二人一路往小厨房走去。

夜色深沉,寒风扑面,可沈冷栀却一点不觉得冷,连披风松了都没发觉,任由风灌进脖子里。

“娘娘,”唤了她一声,见她愣怔转过头来,知书上前帮她把带子重新系好,“娘娘关心则乱了。”

“田总管说得没错,事关外交,陛下给南国送去了那么大一笔银子,现在人在北国境内丢了,咱们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陛下能不急么?”

“我”沈冷栀嗫唇,嫣红的唇瓣儿颜色又深了几分,“我就是觉得一个女人而已,这样兴师动众”

“她纵然位份不高,可也是南国的公主。”又提醒了一句,若不是亲眼所见,知书几乎不敢相信,她家主子何其聪明,竟然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好了,我知道了。”拍了拍她的手,沈冷栀颇为欣慰地笑笑,“知书,幸好有你。”

“娘娘不过就是没见过那女子,所以才如此忧心,待哪日见了,发现也不过是平庸之辈,便能放心了。这人啊,就怕自己吓自己。”

主仆二人在小厨房准备膳食的档口,韩昭已经赶来了。

大半夜的被人从家里叫出来,男人明显有些不爽,听着荀域给他下了命令,韩昭临走时问了一句,“就这么喜欢?”

“为了她,你放着那么多正事不做,就忙着修水,不顾朝臣反对,借了人家那么大一笔银子,对裴家说出钱要有缘由,逼得人家退婚把人让给你,对沈家说南国的公主就是个人质,为了日后叫南国配合咱们商贸往来,骗前朝说钱会还,骗后宫说你留她只是为了利”

荀域正烦得要死,忽然被他这么念着,眸光阴鸷得几乎能杀人,“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叫人割了你舌头,把你那个妾室也纳进宫来。”

闻言愣了一下,他要割自己的舌头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扯上康卿妧。

“随便。”并不在乎那个女子,只是心里有些反感他这般幼稚的样子。

韩昭向来惜字如金,这么劝他也不过是看在两人从小长大的份上。

“我就是提醒你,康家如虎狼在侧,你要是不怕演戏太累,最好就从头演到尾。”

“人我都抢来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荀域有些生气,想叫他赶紧滚。

“是没什么用,我就是堵心堵心你。”自己方才絮絮叨叨那么多,人家居然一句没听进去,韩昭觉得失了面子,所以要讨回来。

在小心眼儿这方面,兄弟俩一样。

出门时又遇上了沈冷栀,彼此行了礼,女子拦下他道,“小公爷,陛下现在心情好些了么?”

“陛下很好,娴妃娘娘最好此刻进去,给陛下出出主意,若万一人找不回来,咱们该如何善后。”言毕,高大的男人走入夜色里,很快就不见了。

安宁一夜都没睡好,这地方太冷了,沈穆自己躲在里面背风的地方,却把她留在了风口。

她埋怨他吧,对方居然还振振有词,说谁叫她不过去睡的。

不再理她,安宁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也没有骑马,就这么溜进了城里。沈穆打算买点儿干粮带在路上,待他们到了西凉,北国的官兵可就拿他没办法了。

安宁瞧着城里四处都贴着逮捕令,上面画着自己和沈穆的样子,来往的兵士个个儿表情严肃,想来她丢了这件事在荀域看来应该挺严重的。

可现在她被沈穆逼着换了男子衣服,束了头发,又抹了点儿泥在脸上,和画像上的女子差得实在有点儿多。且对方也变了装,他扮成了一个驼背的老翁,抱着头巾,留着白胡子,看上去虚弱又普通。

只有安宁知道他力气有多大,握着自己的手一直没松开,表面看上去是她扶着沈穆,其实就是沈穆钳制着她。

东西都是他入城前从附近的庄户偷来的,那户人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老人,他将人家胡子剪了大半,又往后背塞了好几件衣服,临出来时还告诉她,路上换洗用。

两个人来到了黑市,安宁的那些首饰只换了不到二十两银子,连原价的一半都不到。

“太少了。”见他拿了钱出来,她提醒他莫不是被骗了。

“你这些都是赃物,能换这点儿就不错了。”

哼了一下,他跟自己怎么不能那么好说话。

“走吧,现在去问问你值多少钱。”继续拖着她,七拐八拐地走到一处陋巷里,安宁纳闷儿他到底是哪儿的人,怎么对这儿的路这么熟悉。

“你多大?”转过头问了一句,沈穆想着一会儿好跟人介绍。

“快十六了。”偏过头去,没好气地回应着。

“跟我妹妹差不多。”

等人来的时候,安宁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今天不卖我对不对,就是来问问。”

“嗯,不卖。”

“大街上都是逮捕令,你在这儿卖我不好出手的。”怕他骗自己,安宁又说了一句。

“知道了,有人来了,别说话。”

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跟随小厮走了过来,一身锦缎,拇指上还戴了个硕大的金戒指,他捻着胡子盯着安宁,略带嫌弃,“就这货色?啧啧,男人在这儿不值钱啊”

“是女人。”沈穆四处看了一下,寻了块布在旁边的水缸里沾湿,不顾安宁反抗,就把她脸上的泥巴擦掉了,“老板看看,我这孙女儿怎么样。”

他哑着声音装老者,还要占安宁辈分上的便宜。

胖老板眼睛顿时放光,伸手就往她脸上抹去,“这脸蛋儿”

连忙躲到了沈穆身后,男人抬起手来拦道,“只许看,不许摸。”

收回了手,有些遗憾地吞了吞口水,“你们不是北地的吧,北地这么娇小的姑娘少。”

“你只开个价就好了,剩下别问那么多。”言毕觉得自己语气有些愣,沈穆又换了副口吻道,“我们是从云照来的,本想投奔从前的故交,可人家嫌我们落魄,不愿收留,再把她带回去太麻烦了,还不如就地卖了,换点儿盘缠,我一把老骨头,回去还能做做马车,舒服些。”



第174章 我是你大爷

点了点头,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

“这么少?那不卖了。”转身拉着安宁要走,却被人又拉了回来。

“诶诶,你还没问是多少就走,二十根金条,别说是坐车,都够你在这儿买宅子置地了。”

闻言沈穆和安宁都愣住了,她这么值钱么?

见他有些动心,安宁又使劲拉了拉他的袖子,可这一次,对方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正说着,另一个小厮忽然跑了进来,在那个胖老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拿出一幅画来给他看。

沈穆下意识把安宁护到身后,做出了个防御的姿势。

见他这样子,胖老板笑笑,打发走了小厮道,“你胆子真大,这样的货,也就是遇到了我,不然谁都没法儿收。我跟你说,你还是尽快把她出手吧,带着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你连北国的门儿都出不了。”

“那你留着我也一样很麻烦的。”安宁插了句嘴,她觉得沈穆怕是靠不住,只能自救了。

“哈哈哈,小姑娘,你还是太天真了。”胖老板笑出了声,耐着性子对她道,“甭管是什么王公贵族,就是九天仙女,只要落到咱们手里,那也是跑不了的。”

“那就二十根金条吧,她归你。”把人往前一推,沈穆完全不打算管她了。

摆了摆手指,胖老板道,“既是赃物,二十根可不行,最多五根,你若不愿意,我保证你出去就会被人抓着。”

“五根就五根!”没有犹豫,直接就应了下来。

“沈穆!”

男人回头,原来她不止知道自己姓什么,连名字都知道。

也是算的么?

安宁被人带了下去,他收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进一间简陋的房子,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小厮敲了敲屋子角落的一块地板,然后拖着安宁走到了地下。与地上的的破旧截然相反,下面的房间金碧辉煌,罗汉床上铺满了白色的狐皮,十来个婢女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小厮一走就把安宁围住,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扒了衣服就是一通梳洗,然后又给她换上了一套华服。

做完这一切,那些人便退下了,只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防御的东西,什么花瓶金簪都没有,有的只是雕梁画栋,还有金银珠宝嵌成的壁画。

这是地下,她一会儿就算是想跳楼都不行,只能一头撞死。

正这么想着,那个胖胖的老板已经下来了,他外面的长袍已经脱了,身上只穿着中衣。

“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敢留我?”一面跟他周旋着,一面想着如何脱身,这地方没有蜡烛,照亮的工具只有那些硕大的夜明珠,安宁估计着那东西的重量,想用它把男人砸晕。

“你的身份如何那是陛下该操心的事儿,我就只管享受,你瞧瞧这个地方,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我把你圈进在这儿,谁也找不到,待玩儿腻了你,风声也该过去了,到时候再把你卖去西凉,何止二十根金条。”

“你就不怕我寻死,尸体不值钱吧?”慢慢凑到了灯前,安宁推了推,那东西居然跟地面固定住了,从灯架到夜明珠,连灯罩都是嵌死的。

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药丸儿,胖老板笑道,“吃了这个,你只会欲仙欲死。”

安宁的心一点儿点儿凉下来,她后悔自己总是没有防人之心,居然轻信了沈穆。

可是从前对方的名声很好,并不是这般胡作非为的歹人,韩昭还曾说彼此若不是各为其主,他还挺欣赏这个西凉将军的。

“所以啊,你就从了我吧。”

安宁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抬脚就往他屁股上使劲踹了一脚,对方摔了个狗啃泥,她则趁机往楼上跑。

只是刚走到一半,安宁又退了下来。

“臭表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把她给我抓回来。”以为是自己的小厮,老板气哼哼走过去,谁知竟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你是谁?”

没了那些伪装的束缚,沈穆挺直了背,笑道,“我是你大爷。”

……

料理了这些人,沈穆拉着安宁往外走,“我就是想用你骗点儿钱,现在钱到手了,你就跟着我,做个丫鬟好了。”

“谁要给你做丫鬟,你已经利用完我了,一会儿到了街市上就放了我,我自己去驿馆求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人不大,脾气倒不小。”看了她一眼,沈穆并没有松手,“我反悔了不行么,你这么值钱,怎么能轻易卖了呢。”

“你还要卖我几次?我不要跟你走了”想要摆脱他,安宁张牙舞爪的,逗得沈穆笑了起来。

他生得不错,笑起来就更好看,开始的时候大总管还想留他做面首,后来还是教他们习武的师父说他根骨奇佳,这才将他留做了死士。

“不是说我前途远大么,你跟着我,保证比在宫里过的高兴。”

沈穆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捏着她的下巴仔细打量,“是好看,一会儿还是换回男装吧,继续装我孙女,安全。”

“沈穆你大爷!”

前一刻还喜笑颜开的男人在迈出大门的瞬间便意识到不对,他眸光阴沉地环视一圈,那些人带了兵器,明显是官府的人。

沈穆一手拖着她一手抗敌,北国的兵士训练有素,可不比那些没有防备的南国侍卫,只不过这些人投鼠忌器,因为怕误伤到安宁,所以不敢对他逼得太过。

直到远远的,安宁在巷子口看到了韩昭。

殿中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熏香,荀域一脸疲倦地用手撑着头。沈冷栀就坐在离书案不远的罗汉床上,女子打开熏炉拨弄香料的功夫,知书已经把饭菜摆好了。

“陛下还是吃点东西吧,身体要紧。”

想着韩昭嘱咐他的话,荀域强忍着点点头,“辛苦你了。”

沈冷栀笑笑,将一碗粥端到他跟前,“陛下留我是做谋士的,既是谋士,那给陛下分忧就是我分内之事。反正咱们已经想好了,若南国追究起来,就把事情推回到他们身上,说他们贼喊捉贼,以南国现在的状况也不敢与咱们翻脸,陛下还有一半的钱没付了。”

“南国只能吃哑巴亏。”



第175章 怕我被流寇染指么

“若日后南国不愿与咱们连通水路,他们想要西凉的东西就只能从蜀地买,咱们卖给蜀国,蜀国再卖给他们,一来一去价格必定高了不少,这点账,南国人还算不明白么?”

“臣妾已经查过了,南国和蜀国说好听了是姻亲,其实也不过是彼此制衡罢了,所以这个时候与咱们翻脸,没有好处的。”

“且三殿下和蜀国皇后不是一母所生,把这事儿推给蜀国也说得通,要是她们姐妹相争,那咱们就是切实的受害者。”

细细替他分析着,确实在尽职做一个谋士该做的事情。

只是那些话荀域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他只关心戚安宁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委屈,会不会叫人欺负了。

韩昭说得对,他不该这么早把她接过来,可她非要嫁给裴祐,他现在不出手,难道等她嫁做人妇再逼她和离么?

正想到这儿,却见沈冷栀已经走到了他跟前,“陛下,陛下?”

女子低头,一双眼睛满含担忧,荀域示意她自己没事儿,不过就是累了。

言毕就看见田心跑了进来,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笑得花枝乱颤,一看就是有好消息,“陛下,人找到了,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就在路上了!”

荀域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因为起身太急,连将桌子上的碗盏碰倒了都没在意,粥撒了一桌子,若不是沈冷栀手快,差点儿就把他拟好的公文弄湿了。

接过那封信看了一下,韩昭并没有说安宁如何,知道他存心膈应自己,荀域暗暗想着日后一定要报复回去。

紧绷的神经一松懈,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男人回头对沈冷栀笑道,“再添碗饭来,咱们一起用。”

荀域是夜依然留宿在朝露殿,沈冷栀躺在床上看着另一边儿的男人由田心伺候着洗漱完,又将那块泡在清水里的玉拿出来含在了嘴里,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同他讲话了。

他每晚睡觉都要含着块玉,她曾觉得这个习惯既不吉利又危险,可荀域却依旧我行我素。

直到对方沉沉睡去,沈冷栀依旧毫无困意,一想到很快就能看见那个南国的公主了,她竟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如临大敌的样子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出息。

不过有康映珠挡在前面,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引人注意的。那女人自知道南国公主被人劫持后,心情就格外好,要不是碍于荀域,她几乎要在宫里放炮仗庆祝了,虽然也曾装摸做样地到长信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可临走的时候却要自己跟陛下进言,人能不找就不要找了。

看着性子耿直没有头脑,其实就是个毒妇。

也不知那个南国公主入宫之后,康映珠会不会以贵妃的身份拿捏人家,知书说的没错,戚安宁刚入宫,就算是位份不高,多少也能替她分担些,省得康贵妃日日只针对她一个。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翌日一早,知书急匆匆走到沈冷栀身边小声道,“娘娘,人带回来了,被康贵妃堵在长信宫偏殿,说是要验明正身。”

冷笑了一下,将妆台上的耳坠子戴到耳朵上,沈冷栀慢条斯理地起身,把手搭在了婢女手臂上,“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偏殿外,康映珠手下的几个嬷嬷正围着一个女子,因为有人挡着,所以她一时也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能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

最终停在庑廊下的花台子,沈冷栀看着那个一袭红衣的南国公主,有一瞬间的晃神儿。

确实很美,美到叫人看一眼就会心动。这让她不禁想起康家那个庶女,韩昭的妾室,前几日康映珠叫了那个病歪歪的堂姐入宫,康卿妧也跟着随行,与她那种我见犹怜的柔弱之美不同,戚安宁的美明人,摆在哪儿都很显眼。

妖精。

脑海里闪过这两个词,倒叫沈冷栀吓了一跳,她何时变得这么刻薄了。

眼瞧着对方明显寡不敌众,知书问她要不要过去帮一把,还没等她点头,荀域就来了。

田心的一声“陛下到”,让闹哄哄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看着人群里的小姑娘,本想直接走到她跟前去,可是想了想,还是对着旁边的沈冷栀伸出手去,“你怎么来了,陪朕过去吧。”

“怎么回事?”扫了康映珠一眼,他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开口却还是带了嫌弃。

福了福身子,女子一脸义正言辞,“陛下,我瞧着良人今日入宫,所以特来为她验明正身,这本就是对入宫女子最基本的检查,何况她这一路又是被劫持又是下落不明的,谁知道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安宁一双眼睛似是淬了毒,她狠狠瞪着康映珠,整个人都在抖。她从前想着只要躲开荀域,那么曾经的一切就不会再发生,逃避得久了,还以为恨意也淡了。可直到她再次看见康映珠的时候,才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对方所做的一切都令她印象深刻,若不是还残存一丝理智,安宁几乎想扑过去掐死这个毒妇。

“这种事,何必麻烦贵妃亲自跑一趟,自有嬷嬷会”

“若不是完璧,陛下可以送我回去么?”转过头打断了荀域,安宁看向他的目光极凉,却轻易就把人激怒了。

荀域控制不住,拉着她走进殿里,一脚就将门踹上了,吓得田心大气儿都不敢出,更不敢跟过去。

“你愿意留我就留我,不愿意就送我回南国。”原来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疼这句话是真的,在故国的时候,她对着害她手足分离的蜀国使者,对着害她嫂嫂一尸两命的苏锦绣都可以冷静应对,但到了自己身上,那些重活一世要装怂的话就全都不管用了。

“戚安宁,你能不能不一来就给朕惹事?”荀域要被她刚才那句话气死了,康映珠正愁逮不到她的把柄,她居然就自己送上门去。

“后悔了?不是你死乞白赖要我来的么。你是怕我临行前与裴祐温存过,还是怕我被流寇染指了?”

“那流寇生的不错,若韩昭晚来一步,我就跟他走了,叫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句话正中荀域的痛处,男人松开她,对着外面道,“让林嬷嬷来。”



第176章 不是正妻

林嬷嬷是宫里经年的老嬷嬷了,既是荀域的乳母,也是云开的母亲,荀域敬重她,宫里人也将她当半个主子,等闲不敢怠慢,就连康映珠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从前林嬷嬷待安宁一直不错,哪怕后来她进了胭云台,也多得老人家看顾,云开就是林嬷嬷送来的,只是后来林嬷嬷病故,就只剩她和云开相依为命了。

人进来的时候,安宁正和荀域闹着别扭,小姑娘坐在罗汉床上不理他,而他则明显又恼又悔,想跟人家搭话又拉不下来面子,不上不下的,有趣极了。

忍住没笑,林嬷嬷对着二人行了个礼,便带着安宁去了内室。

“良人别怕,”老妇人一脸慈祥,言毕看了看外面,小声对她道,“陛下就是这个样子,嘴硬得很,你不要跟他计较,他要护着你,就必须给众人一个说法才行。”

不愿意对林嬷嬷发脾气,只是安宁想起从前的那些事,心里还是怨他。那时她入宫康映珠也要验明正身,可她早就跟荀域有过肌肤之亲了,怎么可能还是完璧。

他倒是护着她了,说自己亲自验过了,惹得康映珠吃醋,闹得满宫皆知,那些教习嬷嬷因此才对她冷眼相待,觉得她必是不检点。

“那嬷嬷你轻点儿”红着眼圈儿,安宁觉得被人检查这件事羞耻得很,打心眼儿里不情愿。

“良人放心,”要是由着康映珠手底下的人来查,还指不定要怎么遭践她了,林嬷嬷知轻重,只是还没等她继续,荀域却突然走了进来。

“不用查了,就跟外面的人说查过了,没有问题。”

林嬷嬷闻言抿嘴笑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安宁偏过头去不理他,荀域坐到她身边儿,她就往旁边挪。

“我错了。”

咬牙切齿道了个歉,不过就是认个错,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只要你没事儿,其他那些都不重要。”

闻声这才看看他,安宁冷哼一声,“也不知在南国的时候是谁每天花言巧语骗我,说喜欢我,图谋我好看,现在到手了,就凶。”

荀域无奈,唇角一扬,笑了。能跟他闹别扭也是好的,只要在他身边,怎样都是好的。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她管我叫什么,良人?”她自然知道康映珠是谁,但她没想到荀域这么过分,居然给了她这么低的一个位分,所以现在是都变了么,她还打算用自己“未卜先知”的技能大杀四方了。

用拳头抵着嘴轻咳了两下,荀域有些尴尬,“宫里的事,一会儿会有人去你宫里讲给你的。”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入宫第一天就被康映珠羞辱,安宁默默在心里记下,想着日后一定要加倍奉还。

她被荀域安排在了朱鸟殿,是一处极偏僻的宫室,好在院子整洁,看上去是被人精心布置过的。田心给她安排了几个宫人,不过都是些洒扫的内侍和粗使婢女,朱鸟殿的一切还由芸姑安排。

这一点倒是比从前好,虽然人手不够,但不用防着被暗害。

“本来这朱鸟殿是要给华美人的,所以才打扫好了,里外重新修缮,外面的薄荷叶子也是新种的,从前的垂柳也都拔了,这地龙一烧,屋里暖和得哟”

“公公,然后呢?”见田心又开始跑题了,安宁忍不住打断了他。

有些不好意思,胖胖的内侍官讪笑道,“哦哦,可是华美人嫌这儿偏”

“所以就赏给我了呗。”安宁故意拉长声音,存心要逗他。

“不是不是这不是,那个,您有病”

“嗯,这些薄荷倒是挺好的,有劳田总管了。”朝他笑了笑,荀域这个狡猾的人,明明一早就打算好了把朱鸟殿给她,偏要以别人的名义。

“田总管,华美人是谁?”

正擦着汗,忽然见她笑了,也跟着咧嘴,“就是关承奉郎的女儿,闺名月华。”

安宁一愣,竟然是她,那个敢给荀域戴绿帽子的女人。

待东西都拾掇利索了,她终于见着了芸姑棠梨和春樱,主仆几人不过几天没见,却都觉得恍如隔世,特别是春樱,走路还都不利索,抱着她哭得最伤心。

“好了好了,我不是没事儿么,厉雨光忙着救你了,都不管我的,他是不是瞧上你了。”一边喝着茶一边打趣她,羞得春樱脸都红了,“我不管,不论他打什么主意,反正我都不同意。”

芸姑和棠梨在边儿上笑,“公主回来就好了,这殿里总算热闹了。”

“前几日您不在,我们忧心,没有一夜睡得好,且他们说主位不在,所有东西都不能给,这宫里要炭火没炭火,要吃食没吃食,就跟活人墓一样”

棠梨抱怨到一半儿,被芸姑拉了拉衣袖,这才闭了嘴。

“就算有东西,也就是个金丝笼,朱鸟殿,你听着名字就知道了。”安宁的语气有些落寞,不过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那现在宫里是谁管事?”

她方才听荀域唤康映珠叫贵妃。

“就是那个康贵妃,宫中的事情都由她做主,听说是什么镇国公的女儿。”芸姑细细给她讲着宫里的事情,看来这几日她不在时她们也没闲着。

“这个康氏看上去粗枝大叶,可并不好相与,惯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压人,倒是那个沈娴妃不错,咱们这几日得了她不少帮忙,听说是大司徒之女,掌管赋税的,殿下以后可以跟她多往来往来。”

安宁继续听着,手指不住地点着桌子,似是在思考什么。

“然后呢,其他人呢?”从前她到这儿的时候,宫里已经有好些人了,这会儿是怎么了,就只得这两个么?

“还有一个华美人”

“这个我知道,刚才田总管说了,我是问还有其他人么?”

芸姑和棠梨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没了,宫里算上您,一共就四个人。”

安宁又愣了,荀域这是转了性么,他不搞那些帝王术了?

这人可真怪。

康映珠从皇后变成了贵妃,沈冷栀从良娣成了娴妃,她则从贵妃变成了良娣这一点荀域也没骗她,那封婚书最终也没有作数,康氏不是正妻。



第177章 色令智昏

安宁入宫的第一天,荀域并没有来。

他依旧留宿在朝露殿,这让沈冷栀又惊又喜,“我以为陛下会去朱鸟殿。”

看了看她,荀域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女子的态度似乎有些怪,好像是吃醋似的。皱了皱眉,男人只当自己想多了,“朕有事跟你商量。”

他想叫安宁好好休息几日,舟车劳顿又兼惊吓,何况她刚刚来,怎么也要适应适应北国的天气。

韩昭说救她的时候,顺手抓住了一个人牙子,顺藤摸瓜搜到了不少财物,还解救了许多被拐卖来的女子,只是线索到了那个老板那儿就断了,他受了刑晕过去,不过一夜功夫,再想去审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断气了。

所以他和韩昭猜测这件事情背后肯定还牵扯着别的势力,想要暗中查一查。

荀域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沈冷栀,一来为了安宁名誉着想,二来也是怕打草惊蛇。他想说的是这些钱该怎么用,还有关于修水的事情。

二人一直谈到深夜,待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沈冷栀忍不住问到,“陛下一心想发展商贸,可是攘外必先安内,朝廷上那些手握兵权又怀有不臣之心的人,陛下就不管了么?”

“你是说康家?”

沈冷栀点头,并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针对康映珠,于是又加了一句,“以康家为首。”

“那些人不过就是怕朕削了他们的兵权,还不至于想要谋朝篡位,朕现在根基不稳,不急着与这些人斗,晾在一边儿松懈他们一下,反正周围几个国家都算消停,也不会有什么战事,朕用不上他们,彼此都安生。不就是想要保住尊荣么,除了玩弄权术往朝中安插自己人拉拢势力,就是不停往宫里送女人,不足为患。”

“等到钱赚够了,若有战事,康家就只有身先士卒的份。”

沈冷栀听着他的分析,依旧有些担忧,“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战事,国库里的钱都去修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在前线拼搏,不听命令,或是以战事要挟您,怎么办?”

荀域的主意不错,但问题就出在除非一切都如他所料,不然稍有不测,就会受制于人。

“放心好了,朕还有韩昭,有司徒大人,禁军都统不也是我们的人么?”笑了笑,荀域没再多说,只是起身擦了把脸,便就着罗汉床睡了。

“陛下,不如睡在床上吧”看着一脸倦意的男人,沈冷栀有些心疼,嗫唇道,“罗汉床太硬了。”

荀域这才反应过来,“无妨,总不能让你躺在这儿。”

有些无语,她的意思是一起躺,不是要跟他换床。

这一日下了朝,韩昭一路跟着他去了书房,君臣两个商量完事情已经是中午了,荀域留他用午膳,席间,男人想起了在边陲遇到的那个拐带戚安宁的人。

“戚良人有没有跟你说过,绑她的是些什么人?”

忽然听他提了这么一句,荀域有些不明白,“你不是都查过了么,怎么又来问朕。”

夹了一筷子肉,今日膳房不知怎么了,做的东西特别膻,男人蹙眉,莫名就想起了在南国吃的桂花糕,清甜爽口,味道倒是不错。

他一直没去见安宁,故意冷着她,没想到这小丫头竟什么反应也没有,一天到晚扎在朱鸟殿不出来,宫中没有皇后,因而各宫都不用到中宫晨昏定省,这一来彼此连个照面都打不到。

“看样子,良人有事儿瞒着你。”俊朗的男人眉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吃了一口肉,又喝了杯酒,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掳走她的那个人,就是把她救出黑市的人。”

荀域神色冷了几分,见他话说一半儿又想去夹盘子里的菜,男人先一步夹住了他的筷子。

兄弟俩僵持不下,田心站在一旁也不知说什么好,“小公爷,您要是喜欢吃,奴才一会儿叫膳房多做一份,给您带回去。”

言毕就被荀域瞪了一眼,吓得他马上闭上了嘴。

韩昭抽回手,把筷子放到了一边,“那人一路拉着良人的手,笑得似是很开心,我若是再晚一步,估计两个人就要走了。”

“韩昭!”出言警告了一下,可对方明显不打算收敛。

“我们之所以没查清到底是谁劫的和亲队伍,也是因为良人,那人用她要挟我们,一路退到陋巷尽头,打晕良人之后便跑了,你不知道,那条巷子有多窄,她一个人倒在地上,我们总不能踩着她去追人,等把她挪开,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田心也觉得韩昭话有些多,上前给他盛了碗汤,挤笑道,“小公爷,要不要润润喉。”

“润个屁!”抢过那碗汤狠狠放在桌子上,汤汁溅了好些出来,韩昭清楚自己这顿饭是没法儿再吃,早知如此他该等到最后再说的。

用帕子擦了擦嘴,男人起身给荀域行了个礼,“陛下还有家事要处理,若没有其他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叫住了。

荀域看着他,冷冷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针对她?”

回过头,韩昭不以为然,“臣就是想提醒陛下,不要色令智昏。”

言毕便走了。

荀域在南国做质子的时候,韩昭日夜为他担心,他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不但对康家假意逢迎,甚至当知道康家又要送一个女儿过来的时候都应了下来。

结果现在倒好,人家光顾自己快活,根本不打算把他从康家的姻亲关系中摘出来。

那个康卿妧一口一个姐夫,叫得他浑身不自在,成日里想尽办法逼他就范,韩昭一回到家就跟进了盘丝洞一样,嫡妻不死,妾室不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拉了拉衣领,韩昭想了,若是康卿妧再引诱他,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先睡了她再说!

没了小公爷的大殿安静得很,田心害怕,一动也不敢动,荀域也放下了筷子,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吃了。

良久,男人忽然起身,带着怒意地道了一句,“去朱鸟殿。”



第178章 良人的份例

庭院深深深几许。

冬日的朱鸟殿显得分外冷清,院里的薄荷本多产于南方,现在挪到了北地,随着天气变冷,大半都凋零了。且宫里人见这位戚良人不得宠,并不愿替她侍弄花草,有几株直接就冻死了。

荀域看见这副景象,那些醋意和怒气一下就没了,只剩下深深的自责和心疼。

“朱鸟殿的花草谁负责,院子破败成这个样子,是存心给朕添堵么?”瞪了田心一眼,吓得可怜的胖内侍差点儿跪下。

言毕便进了主殿,安宁正在和芸姑她们绣香包,见他来了,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陛下龙安。”

这一句唤的荀域浑身别扭,她何曾这样叫过他,但又叫人挑不出错来,乖巧是很乖巧了,就是生分得很。

“起来吧,你宫里管花草的人是谁,带过来。”

皱着眉回了一句,倒叫安宁以为他是来找茬儿的。

没等她说话,田心便把那个小内侍领了进来,对方战战兢兢跪在荀域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外面的花草是你负责?”年轻的君王居高临下,冷冷地开口。

“回陛下,是,是小的。”

端起茶盏吹拂了半天,荀域一直没说话,存心吊着他,小内侍抬头看了看芸姑,希望她能给自己求求情。大冷天的,朱鸟殿的炭火不算旺,可他额间却渗出了汗来。

“仗责二十,罚去掖庭,永不得出。”

“陛下”没容他多说,田心手下的人便把他拖了出来,这下子,整个朱鸟殿的人都惊了。

内侍官的哀求声一路从殿中响到院子里,直至被拖走了老远还能隐隐听到,荀域将茶盏放下,缓缓开口,“若再有做事惰怠的,他就是例子。”

“你是要杀鸡给猴看么?”安宁忍不住顶撞了他一句,虽是一直都叫自己忍着,可自从她入宫他就一直没露面,才露面便责罚她的人,这不是当众给她没脸么?

一旁的田心没想到这个南国的公主胆子这么大,正想呵斥,却见荀域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起来,“朕这是帮你惩戒吓人懂不懂?”

“知错能改就可以了,犯的着这么狠么?”

“也不只是为了你一人一殿,朕是要他们都警醒些。”

“那还不是杀鸡给猴看?”

荀域语塞,田心替他着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而棠梨和春樱则抿嘴忍笑,好像根本不怕他。

屏退了众人,荀域盯着安宁,“你是存心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我没有,我入宫快一个月了都没见到陛下,陛下一来就罚我宫里的人,我自然要分辨几句的,不然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她确实想过既来之则安之,把脾气收敛一下,甚至打算为了扳倒康映珠而委曲求全,讨好一下他。

可他成日都去朝露殿,自己难不成还要争宠么?

害人这事儿好学,动脑子等时机就行,争宠就难了,那个得不要脸才行。

安宁两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儿,且她心里有怨气,对他态度自然就有些差,只是她说完就后悔了,不单是因为自己没忍住,还因为荀域在听完这话之后笑了。

“所以,你是因为我不来,想我想的才生气?”想要把她揽进怀里,却被女子躲开了。

“陛下多心了,妾身就是觉得这责罚太重了,那些薄荷凋零也不全是他的错,一来现在本就是冬天,北国又不比我们那儿四季如春,养不活很正常,二来好一些的叶子都叫我摘下来做香包了。”

她想着自己既然不如从前得宠,不如顺水推舟,干脆缩在朱鸟殿,既不让自己树敌,也能少看见康映珠几回,避免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还能多些时间想想该怎么报复那个毒妇。

所以这几日她一直在做香包,绣帕子,哪怕拿出去多卖点钱也是好的。

阿姐说宫里需要银子,那她就让羊毛出在羊身上,赚北国人的钱使唤北国人。

荀域看了看桌上那一大堆香包,有些出神,“也好,叫各宫都留下些,万一你哪日不舒服”

“那就不用了,我随身带着就好了,放在别人那儿谁知道会往里放什么东西,到时候救不了病还害不死人么?”

“”

见他不说话,安宁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待着,良久荀域才开口,“你殿里怎么那么冷?”

“有么?妾身觉得还行,良人的份例就这么多。”心里哼了下,她又不是贵妃,且安宁怕自己日后被他磋磨,特意省着用,除了内室点了炉子,地龙几乎都没怎么烧。

轻咳了两下,荀域又道,“雪花就在御书房,你要是觉得这儿无聊,就去跟它玩儿一会儿,那地方也暖和。”

“不了,那是陛下的鸟,不是妾身的,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妾身总出入御书房也不方便。”

荀域觉得自己被怼得体无完肤,气哼哼说了一句,“你去给朕伺候伺候笔墨总行了吧!”

安宁腹诽,你有沈冷栀那个大才女在身边,要我伺候什么笔墨。

男人起身拿起了一个香囊就要往腰上带,安宁忙过去拦着,“陛下要这个干嘛?”

“怎么,裴祐能有,朕就不能有?”他记得很清楚,端午,七夕她送了那个书呆子不知道多少香缨,一个比一个好看,现如今就拿她一个装药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些药都是朕送到南国的,拿自己的东西有问题么?”

这下子换安宁语塞了,原来药是他加的,他也不是全然跟沈娴妃华美人郎情妾意,还顾及她的病。

可那又能如何,不过是怕她死了,耽误南国还债罢了。

安宁并不领情,但也没有再阻止他。

男热的眉宇稍稍松了些,他想起韩昭的话,故作无意地提了一句,“把你掳走的人有没有欺负你,还有黑市的那些人,朕已经”

“你不是说你不介意么?”

“什么?”

安宁冷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谁说只要她人没事,其他都不重要的,所以他还是介意她被人掳走过,心里膈应,这才一直不露面的。

“陛下该是收缴了许多赃款吧,那可有妾身一大半功劳。”



第179章 庸脂俗粉的标配

闻言坐了下来,荀域想着她能邀功也是好的,这样自己就有理由对她特别一点。

“说来听听。”

“陛下想啊,要不是妾身生得好看,能被卖到黑市么?”若是康映珠的话,老板该把沈穆打一顿吧,“如果没有卖到那儿,又怎么能救这么多人。”

荀域听她说着,一下就笑了出来,男人无奈地点点头,“好,算你和韩昭一人一半。”

“陛下此言差矣,这件事我应该占七成,那个把我卖去黑市的占两成,韩小公爷就是捡漏的,最多赚个辛苦费,一成。”

“”

田心一直守在殿外,男人出来的时候脸色比方才更差,怒气冲冲的,也不知道这个良人本事怎么这么大,竟能把人气成这样。

宫里很快就传出陛下与戚良人不和的言论,那些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荀域之所以重责朱鸟殿的内侍官,就是因为看她不顺眼。

康映珠坐在殿里听着绿枝的话,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就是在南国被惯的久了,来了这儿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哪日得叫来好好教训教训,叫她知道听话才是。”

一旁的华美人掩面笑笑,连连附和。

康氏不喜欢她,荀域除了去沈冷栀那儿最多,其次便是这个华美人,女子每每到她的承明殿来请安,总是一副困顿不醒的样子,像是显摆自己有多受宠似的,叫她看着就心烦。

“华美人,哪日你见了这个戚良人,可要记得陛下不喜欢她,你该与陛下同仇敌忾才是。”

见对方恭恭敬敬应下了,康氏心中冷笑,她这一计一箭双雕,既能测出荀域对那个良人是否真心,也能看看华美人是否忠心。

成了,就欺负欺负戚安宁,不成,便拉下一个华美人。

打发走了月华,豆蔻为她递过一盏茶,“娘娘,华美人毕竟是咱们的人,您叫她去对付戚良人恐有不妥,那不过就是个不得宠的,既然您和良人都受冷落,何不”

“闭嘴,她是什么身份,也配同本宫相提并论,本宫的阿爷有军功在身,她呢,不过就是南国用来抵债的。”

康映珠最烦别人说她不得宠,自入宫以来,荀域碰都没碰过她一次,偏生月华深受雨露皇恩,她怎么可能容得下。

“奴婢不过是为娘娘着想,奴婢知错。”豆蔻俯首行礼,嗫着唇有些委屈。

一身珠光宝气的女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将她扶起来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跟那个良人已经结下梁子了,因为验身的事情,人家不定怎么恨我了。”

“那娘娘是想”

“我是想借着这事儿,叫华美人去打头阵,等戚良人孤立无援,我再出手,到时候前怨尽消了,不就搭上关系了么?何况宫中的人都知道华美人是阿爷送来的,要叫人家知道我们不和,才好办事。”

豆蔻闻言连连点头,愧道,“还是娘娘聪慧。”

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康映珠笑道,“什么聪慧不聪慧的,你是想说本宫看上去挺傻,其实还有几分心机吧,你也不想想,我阿爷是带兵的,我们就算再不通诗书,兵法总要会一些的。”

“本宫只要让她觉得,本宫是个秉公办事的人,她入宫要守规矩,可华美人逾越,本宫也会管,那就好了。”

不日,荀域便宣安宁到御书房伺候,天气越来越冷,小姑娘缩在床上本想晚点儿再起,可是突然接到这么个苦差,她想赖床都赖不了,只能起来更衣梳洗。

穿了那件狐裘出门,倒是比在南国时的用处大些,安宁一路走得急,不小心就和来人撞上了。

是个手执白梅的小宫女。

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她手上破了点儿皮,对方则把那一束梅花压坏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顾不得起身,小宫女连忙捡起花枝子,急的差点儿哭出来。这可是陛下赏给华美人的,要是叫自己弄坏了,那还得了。

“什么完了完了,你撞了我们良人,都不用道歉的么?”棠梨在一旁把安宁扶了起来,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是这个小丫鬟自己横冲过来的,这才跟她家主子撞到了一起。

拍了拍身上的土,安宁还没说什么,一道尖刻的女声便从不远处传了来,“那是陛下赏赐的,谁撞坏了都担待不起。”

抬头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庸脂俗粉的标配脸,俗气又刻薄。安宁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对方这是有备而来,这算计从方才自己被撞就开始了。

“既是如此,那美人就把这丫头杖责了吧,反正是她撞的我,花也是她摔到地上的。”不冷不热说了一句,安宁裹了裹披风,并不打算在这儿久留。

太冷了也。

“哟,原来是戚姑娘啊”华美人用帕子掩着嘴笑笑,眼睛却直盯着她,一点儿不懂回避。

戚姑娘?安宁一愣,随即就明白月华的意思,她是在笑自己无宠,入宫这么久还不得招幸,仍是个“姑娘”。

“你说什么”棠梨听不下去,想要给主子抱不平,却被安宁拉住了。

女子笑笑,学着对方的样子,目光在她那件俗透了的粉色披风上逡巡几圈儿,这才道,“这个称呼倒挺有趣,从未有人这样唤我。”

她了解月华,没有脑子,心术还不正,从前安宁是不屑于将这种人放在眼里的,哪怕知道对方是康映珠的人,她也从没放在过心上,总觉得只要有荀域护着自己,那其他的事情便不用她忧心。

从前的戚安宁,与其说死在眼瞎心盲,不如说死于痴心。

“哦?那从前,别人都称良人什么?”轻易就落在了安宁挖的坑里,月华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唤我殿下,三殿下。”

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嘲笑自己身份卑微,华美人气得面色又白了几分,“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入了宫,每个人便有了新的身份,尊卑都是陛下定的,戚良人就不要摆从前的谱儿了。”

“那我也是良人,比美人的位分稍稍高了那么一些。”



第180章 冷美人

安宁听这话就能猜出是谁教给她的,同样的话,康映珠从前也说过。

如果说华美人蠢得表里如一,那么康映珠便是坏的里外不同。那女人看上去粗鄙又无脑,喜怒皆形于色,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她表面所显露的一切不过都是刻意伪装的罢了,或者说,是她那个武将之家熏陶的。

同是将门,殷家和甄家的脑子都只用在了战场上,平日里良善率直,而康家则相反,他们那一门都不是省油的灯,用兵是不错,杀人也如麻,累世的军功堆到了康映珠这里,有几分脾气实属正常,而她则借题发挥,让外人觉得她只有脾气而没有城府。

父女两个都是一丘之貉。

所以安宁断定,这次的事情背后也是康映珠,华美人这是给人当枪使了。

至于康映珠为何如此,理由有很多,或许她不喜欢华美人得宠,又或许是她觉得自己不便出面,好在很快安宁就明白对方的目的了,因为这位贵妃娘娘,亲自下场了。

这倒叫安宁有些意外。

康映珠板着脸出现,先是各打五十大板,说她们在离御书房这么近的地方吵闹容易打扰到陛下,继而又教训了一通华美人,说她不分尊卑,顶撞良人。

原来是来拉拢她的。

安宁心里冷哼,她当然可以顺水推舟,应承下来,这样待日后得了康映珠信任,想抓些把柄在手里便易如反掌了,反正荀域不喜欢她,自己多帮帮忙,还能帮着他早些扳倒康家。

只是那样的话,很容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想投诚康映珠,没点儿牺牲怎么行,对方疑心病重,手腕儿又硬,安宁可不觉得自己这小身板儿受得了她的考验。

万一对方给自己来点什么避子汤,受宠之后便来一碗,她还得千恩万谢不成?

她是不想给荀域生孩子,但也要不伤身才行,而不是打算再次彻底失去做母亲的可能。

“华美人可能是心疼陛下送的花儿吧,毕竟刚刚入冬,第一树白梅就赏给了美人,是宫里的头一份儿恩宠,白白糟蹋了,心里自然不舒服。”不冷不淡地说着,既没有承康映珠的情,也没有拂她的面子。

一句“那也不能为了花儿冲撞人”还没说出口,便听见旁边传来了荀域的声音。

“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进来认错。”一袭深青色衣衫的男人站在庑廊上,因为出来的急,连披风也没穿,他在书房里左等右等都不见安宁,什么公文都批不下去,担心她是不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便想差人去催一催。

结果就有小内饰官来报,说早上赏给华美人的花儿被良人弄坏了。

荀域不明白,一早他从合欢殿出来时赏的花,怎么折腾到他下了朝还没送到。

几个人对着他行了礼,康映珠见荀域这么偏心月华,心里生气,却也不能说什么,转身便走了。而月华见安宁被责骂了,七分得意把三分心虚彻底冲淡,娇滴滴地谢了恩,还不忘挑衅似的看了安宁一眼。

御书房里暖和极了,春樱帮着主子把狐裘脱了,然后便与田心一同退到了外边儿。

“暖暖手再研磨。”荀域本想帮她捂捂,可自己的手也很凉,只能在炉火前烤一烤,不然连字儿都写不了。

“谢陛下体恤。”

安宁福了福身子,本想走过去和他一起烤,谁知对方忽然就拉下来脸,“站在那儿别动。”

“田心,伺候笔墨。”

被他凶的莫名其妙,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她了。

站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安宁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腰和腿都是疼的,很想动一动,“陛下,妾身做错了什么么?”

“想不出来就继续想。”

“你”差一点儿就忍不住直呼其名,安宁咬着嘴唇儿,狠狠剜了他一眼。

“戚良人不得无礼!”饶是如此,还是被田心提醒了一句。

胖胖的内侍官刚说完,一扭头就撞见了荀域那双阴鸷的眸子,吓得他赶紧低下头,虽是一头雾水,却什么都不敢再说,只顾着研磨,可还是被荀域轰出去了。田心行礼,往后推了几步,这才转过身往外走,临了还不忘给安宁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荀域见人走了,这才对安宁道,“你过来。”

“谢陛下。”揉了揉腿,还没等她迈步,他又反悔了。

“看来你还是没知道自己错哪儿,站累了就跪着吧。”

一股无名之火蹭一下就蹿了起来,安宁恨不得走过去把他掐死,若说刚开始她还有些不明所以,外加觉得他偏心月华,现在就是彻底的失望伤心和愤怒。

赌气似的跪了下去,声音之大只叫荀域吓了一跳,安宁也觉得自己用力过猛了,死死攥着裙角咬牙忍了半天才没叫出来。

沈冷栀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安宁跪在地上,女子一脸桀骜,明显就是不服气,而荀域桌上只有一份打开的奏折,剩下那些不知是批过还是没批过。

“娴妃怎么来了?”放下手里的笔,荀域瞥了安宁一眼,发现对方并不看他。

“陛下那日说膳房做的羊肉太膳,所以臣妾特意给您做了些爽口的点心,想着等您批奏折累了刚好吃一点。”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取下,沈冷栀继续道,“御书房里地龙烧得旺,陛下难免口干,用些点心再喝点儿茶,可以润润燥。”

“还是娴妃想得周到。”擦了擦手,荀域对甜食并不感兴趣,倒是下面跪着那个,嗜甜如命。

“陛下,戚良人这是怎么了,天那么冷,您罚她跪在地上做什么?”沈冷栀不明白这个南国的公主怎么这么大本事,总能把他气着,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泼辣的,所以忍不住替她求情。

其实也是想知道到发生了什么。

“娴妃刚才还说殿里太热了。”

沈冷栀语塞,也不敢再劝,见他还有公务要处理,闲话几句便退下了。安宁看着荀域那个样子就生气,沈冷栀是这深宫里唯一的例外,她不争宠,也不害人,是个标准冷美人。

但因为性子恬淡脑子聪明,不仅荀域喜欢她,各宫也很难找她麻烦,有福气的很。



第181章 养得好你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就不能直接说么?”当皇帝没几天就臭毛病一堆,早知道横竖都要嫁过来被他折磨,还不如当时多欺负欺负他,现在也不冤。不知是实在跪不住了,还是被沈冷栀刺激的,安宁耗不过他,干脆直接问了。

荀域不吭声,晾了她一会儿,这才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安宁瞪着他,伸手就往他腰上掐了一下,荀域又疼又痒,只能就近把她放到了罗汉床上,“陛下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

“你再叫朕一声陛下,今晚上就别想回去了,跪到天亮。”揉着腰,也不知道她下手怎么那么准,一掐就能掐着他最痒的地方,像是做惯了似的。

安宁无语,抬脚又踹了他一下,“就为了这个,罚我跪那么久?”

真是有病,病入膏肓的那种。

“你就是存心的吧,每次你叫我陛下都阴阳怪气的。”

“胡说,我每次都恭恭敬敬。再说,不叫陛下叫什么?”她不叫他陛下,还能叫他夫君?

“你那是假装恭敬。”荀域哼了一下,干脆脱了靴子和她一起坐在罗汉床上,“有人的时候叫陛下,没人的时候该叫什么叫什么。”

不懂这个该叫什么是什么,但他前面的话她没办法反驳,安宁觉得自己挺诚心的,不过确实又透着那么一点儿不屑,“那你直接说不就好了,至于这样么,满宫里一共四个人,其他三个都看见我挨骂受罚了,我这面子往哪儿放?”

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看她,男人凑近小声道,“那我晚上去你宫里,好不好?”

“不好!”直接拒绝了,她宁愿一直这么无人问津,也不愿意被他始乱终弃,“妾身现在腿疼,所以不能伺候陛下。”

荀域无奈,一边帮她揉着膝盖一边道,“娇气,一共跪了连半刻钟都不到。”

“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再说。”

“我要是一直不愿意呢,你能一直等么?”托着腮问了一句,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叫荀域现在就想把她睡了。

“在朕的忍耐范围内。”

哼了一下,他的忍耐范围还不是他说了算。

安宁挪到床边儿,起身掸了掸衣裳,“要是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墨还没研呢。”这么半天他一本奏折都没批,难怪人说红颜祸水,她可不就是来祸害他的。

“这种活儿你应该叫娴妃娘娘来做,我最不喜欢写字了,研墨也不行,阿祐”她想说裴祐以前就笑过她,可是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打量了下男人的脸色才道,“阿爷就嫌弃我研的墨。”

“你阿爷什么时候叫你研过墨?他跟我说你就小时候觉得好玩儿给他研过一次,还弄得身上脸上全是墨,自此就再没伺候过笔墨,戚安宁,你撒谎。”荀域也站起来,一边说一边往书案走去,“把点心吃了再走。”

安宁方才跟他怄气,所以没注意到沈冷栀送来的点心有多香,现在看看倒确实很精致,“你不吃么,这可是娴妃娘娘的一片心呢。”

“我又不爱吃甜的。”

“那倒是。”安宁搬了个凳子,就坐在他旁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荀域,你是不是对谁都没有真心啊?”

沈冷栀的点心做得这么好,口感细腻,味道又香,但却并不是很甜,有核桃酥,还有几道咸口的点心,一看就是为他专门准备的。

想说她吃着自己的点心居然还嫌弃自己,荀域停笔看了她一眼,耐心解释着,“她知道我不喜欢她。”

安宁翻了个白眼儿,不喜欢还睡的那么起劲,要是喜欢不是要把人睡死。

想到这儿,她脸一下子就红了,点心有点儿噎得慌,安宁把荀域那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才知道原来茶也是精心准备的,配着点心吃正好,“我的雪花呢?”

“被厉雨带出去了,说是要给它相亲。”

“哈?鸟儿也可以相亲?”她连雪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裴祐也没有告诉她。

“鸟儿就不能有伴了么,它一个人在宫里怪寂寞的,你也不来陪它,这几天掉了好几根羽毛,蔫蔫的。”

“它在南国时从来不这样,可见是你没照顾好它,不如把它养在我宫里吧。”

“你宫里太冷,它就是寂寞了,人已经满足不了它了,它有更高的追求。”

安宁最佩服荀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一时笑个不停,眉眼弯弯的,好看极了。男人在一旁看着她,这大抵是她入宫后第一次对他好好笑一笑,不是冷嘲热讽,是发自心底的高兴。

“他们不知道那是你的鸟儿,所以你别说,免得那些人吃醋,针对你。”

闻言止住了笑,安宁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难不成方才荀域做的一切都是给别人看的,就怕有人嫉恨她?

在宫里,没有宠爱的日子固然难熬,但最多就是听几句冷语,误不了性命,但若是盛宠,那便是待在了靶心上,无数支箭时刻等着,一次不中还有下一次。

安宁原本也不想像从前那样,所以他冷着自己,自己也冷着他,却从未想过这冷还有另一层意思,也能是有温度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反正这一次安宁没有反驳他,只是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下来。

“那雪花若是有了小鸟可以给我一只么?”

“你给我也生个孩子,不然无功不受禄,万一每个宫都来找我要怎么办?”荀域低头笔耕不辍,但唇角已经笑弯了。

安宁暗骂他不要脸,只道,“那要是别的妃嫔先生了,你不也得赏,再说,我有哮症”

想跟她说除了她旁人都没有机会,但荀域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先瞒着她才好,于是便换了一个方式,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戚安宁,这件事你已经说了很多回了,朕养不好一只思春的鸟儿,但总会养得好你的。就算有了孩子也不一定发病,你不是就只发病过两次么,且她们生了总不会只跟朕要一只鹦鹉的,所以朕对你是寄予厚望。”

“敢情陛下是因为我要的赏赐便宜,这才心心念念叫我生的。”



第182章 和陛下很像

年下的时候,康映珠将各宫的妃嫔都招去了承明殿,分发完赏赐,又安排了一下宫宴的事情。

令安宁没有想到的是,合欢殿得的东西最多,那些珠钗首饰明晃晃地照人眼睛,恨得康氏冷嘲热讽了几句,而华美人也有些恃宠而骄,愈发不将这个贵妃娘娘放在眼里,态度不算恭敬,可又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叫人拿她没辙。。

朝露殿收到的尽是端砚,湖笔,徽墨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几幅名画和字帖,想来是荀域投其所好,特意选的。其实那些东西价值远高于给华美人的珠宝,只是其余二人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也没在意。

反观承明殿和朱鸟殿收到的东西倒是中规中矩,叫人一看就知道她们不得宠,康氏想单独留下安宁与她惺惺相惜两句,可田心忽然来了,说康国公入宫,陛下请贵妃娘娘一起去用午膳。

康映珠顿时喜笑颜开,散了众人,自顾自去了长信殿。

“还是贵妃娘娘命好,说到底这女人嫁人,出身还是最重要的。”华美人在她走后叹了一句,言毕又看了看安宁和沈冷栀,这两个人的身份也都不低,月华一时倒寻不到可以应和自己的人,有些自讨没趣儿。

安宁见她扭着细软的腰肢走了,便也想回朱鸟殿去。

“戚良人。”沈冷栀叫住她,浅浅一笑,“可否请戚良人逛逛园子,御花园的白梅开了。”

安宁并不喜欢赏梅,尤其是白梅,总能叫她想起胭云台如堆雪般的梨花,冷到人心坎儿里。可是沈冷栀这般邀请,自己又有些却之不恭。

点点头应下,安宁对着她福了福身子,示意她先走。

“我以为良人是桀骜之人,得了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位分心里不痛快,所以才跟陛下闹别扭的。”沈冷栀一面走一面说,明显不是为了赏花那么简单。

“我对位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都是做人妾室,陛下是看我不顺眼,一看见我就想起我们南国欠他的钱,生怕还不上了,所以才找我的茬儿。”人家既然开门见山,那她便有什么说什么,反正这些话也不怕传到荀域耳朵里,本来就是实情。

何况这么说,也不讨人厌,好像两人天生就不对付似的。

果然,沈冷栀闻言,看向她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透着一股可怜之感,“其实陛下人很好,良人既然嫁过来了,他总会善待你的,那些本就是良人的聘礼啊。”

“或许陛下觉得我不值那么多钱,他有点亏吧。”言毕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没有半分自怨自艾,就像是在说一个笑话似的。

沈冷栀看着那笑容,一时有些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似乎是真的不介意荀域怎样待她,好像现在这个样子对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一个骄傲的公主对位分没有半分奢望,怎么都叫人觉得说不过去。

“等南国的水修好了,和北国的运河连通,到时候陛下便不会觉得娶公主亏了。”

“娴妃娘娘是来给陛下做说客的么,娘娘放心好了,就算陛下冷淡我,我也不会心生怨怼的,”安宁不明白沈冷栀为什么要安慰她,或者与其说是安慰,更像是在试探,试探她与荀域的关系。

想到这儿她便明白了,继续笑盈盈道,“等水修好了,我以前的未婚夫肯定要来北国复命,陛下看了他或许更生气。”

听她忽然提起裴祐,沈冷栀又是一愣,“莫不是,良人还惦记”

“毕竟是青梅竹马,想要忘了也挺难的吧,良人惦念他可以,不过不要说出来就是了。”

安宁本以为沈冷栀要劝她,谁知道对方忽然话锋一转,竟只是提醒她别叫旁人知道。这是什么操作?为了留住心爱之人,所以巴不得他的妻妾心里有别人么?

沈冷栀从前不这样啊,安宁记得她刚入宫对谁都挺冷淡的,也就是后来入宫日子久了,看荀域的眼神才慢慢变得温柔,现在是怎么了,刚入宫就喜欢上了?

荀域给她下蛊了么?

“多谢娘娘提醒。”安宁没有反驳,而是顺水推舟感谢了一句。她觉得最好阖宫都这么误会她和裴祐,那她才安全呢。

“良人,你会下棋么?”

“哈?”

许是觉得跟她谈话投契,又或许是因为荀域叫走了康映珠,沈冷栀邀了安宁到朝露殿下棋。

这儿是离荀域所在的长信殿最近的一处宫殿,装潢考究,博古架上尽是玉石珍玩,还有许多从西凉送来的机巧玩意儿,瓶子里插的全是白梅,暗香浮动,比朱鸟殿雅致得多,也暖和得多。

二人坐在花厅里,墨香为两个人摆好棋盘,安宁记得这个小宫女从前是投靠了康映珠的,也不知现在什么是什么状况。

落了几子之后,对方又捧了一炉香过来,沈冷栀掩了掩鼻子,淡淡道,“拿下去吧,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怎么会,这是姑娘平素用惯了的呀。”墨香不解,可安宁却猜出来了,沈冷栀怕是知道她不忠了。

“今日不想用香,怕遮了白梅的味道。”

墨香这才反应过来,复又捧着小香炉退下了。

两个人一直下了半个多时辰,沈冷栀留安宁用饭,被她推说一时还吃不惯北国的菜,待人走后,女子对身边的知书道,“我记得,自戚良人入宫,陛下只召见过她一次。”

“是,有什么问题么?”知书不明,她家姑娘为何对一个毫不得宠的良人这么好奇。

“可她下棋的路数,和陛下很像。”

若是一个下午教不出来这样的水平,便是从前在南国的时候,两个人常常下棋,反正不可能是跟南国的师傅教的,因为荀域的棋艺是先帝一手教出来的,先帝又没去过南国。

但若真是如此,那戚安宁方才说的荀域看她不顺眼的话便不成立。

“知书,你不觉得,陛下对戚良人很特别么?”

知书摇了摇头,“入宫之后便没被召幸,好不容易去了次御书房又罚跪,这算哪门子特别?”

特别差么?



第183章 没把朕放在眼里

沈冷栀叹气,这些话知书不懂,可除了知书她又没有旁人可说,“我就是觉得,陛下对谁都不这样,偏偏对她如此,好像是故意的。”

“可陛下待贵妃也很冷淡啊。”宫婢为她倒了杯茶,又站到她身后替她揉着肩,“姑娘,你莫不是想多了吧。”

叹了口气,沈冷栀扶额,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陛下对贵妃的冷淡和对戚良人又不同,他那么不喜欢康映珠也不过就是敬而远之,可为什么偏偏总找朱鸟殿的茬儿,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姑娘方才没听她说么,她心里惦记着别人,康贵妃再讨厌,对陛下却是一心一意的,试问天下哪个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妻妾心里装着从前的未婚夫的,何况陛下是天子,比一般男人更不同了。”

“这倒也是”沈冷栀拍拍她的手,估计自己是被安宁那一手棋给惊着了,所以才这般自己吓自己。

“其实我对名分也不在意,只要陛下心里有我就行了,他是天子,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我不是不容人,就是害怕别人在他心里的位置更重。”

“姑娘放心好了,您是女诸葛,与陛下现在是共患难,您在他心里的位置和别人又怎么能一样呢。”

“他从前在南国的时候,比现在更艰难百倍,陪在他的身边可是戚良人。”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沈冷栀嘱咐知书道,“你叫人去查查,从前陛下和良人在南国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儿。”

知书应下来,又淡淡说了一句,“那两年,怕是陛下最不愿提起的过往了。”

安宁回到朱鸟殿,让芸姑把赏赐的东西细细理了,一并放到了存嫁妆的库房里。

“就这些东西,咱们南国有的是,您平素赏我们的都比这些好。之前贵妃笑您的陪嫁太少,奴婢还以为她有什么稀罕东西,原来北国竟这么寒酸的。”棠梨看着那些赏赐,一时有些愤懑,嘴巴便坏得很。

“棠梨,祸从口出。”提醒了一句,安宁倒不以为意,“你看荀域现在对我的样子,你要是因为口不择言惹了事儿,我可救不了你。”

芸姑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棠梨这才讪讪闭了嘴。

“陪嫁少挺好的,总不能倒贴。”拿起一支珠钗看了看,然后又放下了,“芸姑,你把这些给宫里的小宫娥吧,权当是过年的赏赐,告诉她们就在自己宫里戴着,出去别显摆,免得招人嫉恨,再给自己和朱鸟殿惹出什么麻烦来。”

年长的女使应了下来,便跟春樱一起去挑东西,棠梨凑到安宁跟前小声道,“公主,你嘴巴比我还坏,你说康贵妃是赔钱货,还把陛下给的东西赏人,摆明是看不上。”

伸手掐了她一下,安宁忍着没笑出来,“看透不说透,才能活得久。你怎么就是管不住你的舌头,你不说谁会想到这儿,人家只会觉得我对下人好,大方。”

那些得了珠钗的小宫娥一时对安宁感激不尽,日日戴在头上,以致于半月后荀域来的时候,只觉整个朱鸟殿的女子都花枝招展的,怎么看怎么怪。

“陛下,奴才怎么觉得这些发簪那么眼熟的,好像都是您前几日赏给良人的。”田心打量了一圈儿那些个婢女,愈发确定了,“没错没错,一共就赏了四支,这宫里除了良人的两名贴身女使,剩下四个人人有份儿。”

荀域扫了那些人一眼,哼道,“准是良人看不上呗。”

田心无意挑拨,闻言干咳两下,“许是良人大方,毕竟出身皇族”

“你是说朕小气?朕赏妃嫔的,她们南国都用来赏宫女?”

这下田心不敢说话了,陛下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呢。

他进来的时候安宁都要睡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晚来,又没有人提前通传,所以就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寝衣,头发也散开了,趿着鞋给他行礼问安,样子狼狈极了,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都退下吧。”

众人闻言都退出了殿外,春樱和棠梨面面相觑,给田心行过礼后便识趣地回房去了,都没在外面守着。

明日殿下怕是会很累吧,之前刚入宫的时候教习嬷嬷来过,说待陛下临幸过良人,要她们翌日一早准备好热水,伺候主子沐浴梳洗。

田心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带着人按例站在了庑廊下守着,而不是像平时那样,挨着门边儿。

“把朕送你的都赏了人?”荀域撩起长袍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喝茶一边问到,并没有看安宁。

“也没有都赏,小姑娘爱俏,这是我来这儿的第一年,总要表示表示。”

“你就不怕把她们的胃口撑大了,以后等闲恩惠都打动不了了?”

“会感恩的人永远感恩,不会的给与不给都会抱怨。”

“所以你就是看不上那些东西,也不管是谁,送出去再说。”

安宁觉得他是存心找茬,索性也不理他,就站在一边低着头默不作声,省得说多错多。

荀域把茶盏放第一边,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儿书册递过去,“话本儿,还看不看?”

“要看要看。”眼睛一亮,安宁笑着坐到他旁边去,先是翻到最后看了看,见没读懂结尾,便只好从头规规矩矩地来,一页一页读得津津有味,困意全无。

最后一本儿比之前的要厚的多,像是两册并成了一册,她看得入神,连荀域剪了两次烛芯儿都不知道。

男人最后实在熬不住了,伸手把话本儿又抢了回来,他以为她会千恩万谢,怎么也得亲自己一下表示表示,结果对方半个多时辰没理他,自顾自地笑个不停,都不带给他讲讲的。

“荀域!”安宁有些着急,但也知道跟他没什么道理可讲,只好求着他道,“快还我,他们两个要成亲了,你叫我看完好不好?”

冷笑了一下,男人拿着话本儿翻到最后,“结局不在这上面,朕本想你要是表现好了,朕就讲给你听,可你这个样子,明显就没把朕放在眼里。”



第184章 是你偏心

“我怎么没把你放在眼里,我放了放了,你快给我。”安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眼前就他一个人,要是眼里没他,那便是闹鬼了。

荀域看着自己的倒影,忍着没笑出来,把书册藏到身后道,“那你说,话本儿好看还是朕好看?”

安宁这下也笑了,硬着头皮夸他,“陛下好看。”

瞪了她一眼,满目都是嫌弃,嫌弃她撒谎撒得不够心诚,叫人一下就能看出是在应付,“伺候好朕,朕就把这个话本儿和那最后一页都给你。”

踌躇了片刻,倒不是她矫情,反正都又沦落至此了,做与不做那件事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她不会伺候人,不明白荀域这个伺候好了是什么意思。

以前他也这么说过,她每次不够配合的时候,荀域就说自己在别人那儿都是被伺候,偏偏到了她这儿要变成伺候人的。

轻了不行重了不行,全都紧着她来。

把心一横,安宁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亲完还不忘眨眨眼看着他,无辜得要命,好像已经尽力了似的,若他再不满意,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这就完了?”蜻蜓点水,还不如喝茶解渴。

“你又不张最,我能怎么办。”

合着还是他的错,他不配合,所以她才不能一气呵成的。

荀域无奈,脱了靴子正襟危坐,“再来,这次朕张最。”

安宁嗫唇,酒窝都露出来了,明显是在憋笑,“就只一下,你说了,要我什么时候愿意才行,一码归一码,不能说话不算话”

男人叹了口气,嫌弃她喋喋不休,最终还是化被动为主动,把人揽过来,好像她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要细细尝过才行。

安宁的手也没闲着,她怕荀域后悔,伸到他身后抢过来话本儿,一直都在分神。

“戚安宁,你能不能认真点儿?”

“是你偏心的,你说别人伺候你伺候得比我好,可你也要给我机会才行啊,我还没亲呢你就等不及了,怎么练的出来,那我以后不是一直都比别人差,你更嫌弃我了。”

被她满口歪理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荀域忽然皱眉,问到,“朕什么时候说过别人伺候得比你好?”

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不过安宁倒也不怕,反正他又没有重生,不会知道从前的事情,“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啊,你忘了么?”

仔细盯着她看了半天,似是觉得她这个样子确实不像说谎,荀域一时有些糊涂,自己的记性何时变得这么差了,连刚刚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荀域,你是不是太累了?”安宁佯装关心,小声劝道,“从前我阿爷就是,越到过年的时候越忙,那些臣子啊亲眷啊的赏赐一个都不能少,还得琢磨着赏些什么,比打仗还累。”

“所以你要不要先睡?”

等他睡了,她就能踏踏实实看话本儿了。

气哼哼地起身把鞋穿上,荀域直接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不忘对她道,“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朱鸟殿,哪儿都不许去,好好把这些话本儿给朕背下来,什么时候倒背如流了,什么时候才许出去。”

翌日华美人去给康映珠请安的时候,满脸都是喜色,“娘娘听说了没有,戚良人昨夜被陛下禁闭了呢。”

“哦?”康氏挑眉,对她依旧是淡淡的,想来这人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就空有一身好皮囊,除了显摆炫耀,就爱嚼人是非,完全忘了她们之前还为了赏赐拌过嘴,今儿又凑过来想与她一起幸灾乐祸了。

“可不是,陛下大半夜的来了我这儿,气哼哼的,说良人只顾着看话本儿,理都不理他,陛下哪儿受过这样的冷待,这个戚良人有点儿太蹬鼻子上脸了,她以为她是谁啊,比咱们那位沈娴妃还要傲,不得宠还敢一次两次地惹陛下生气。”

康氏闻言不禁冷笑,这宫里就是蠢货多,前几日墨香到她跟前来报,说沈冷栀和知书说话的时候叫她听见了,原来戚安宁心里一直放不下那个未婚夫,所以她特意着人把这些话传了出去,一来能挑拨朝露殿和朱鸟殿的关系,二来也能给这个南国来的小丫头一点下马威。

叫她知道在这宫里不得宠又没有母家帮衬,日子会有多凄苦。

结果没想到这么快陛下就听见那些话了,且到底往心里去了。本来他是知道戚安宁从前那些事儿的,可对方不但不收敛还闹得人尽皆知,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吧。

所以什么话本儿不话本儿都是借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还只是在赏赐上薄待她,以后就不知要怎么样了。

康映珠看了看月华,这张脸比戚安宁差了何止百倍,就这样都能叫荀域盛宠,若是那个南国的公主愿意为自己所用,抓住男人的心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可不像月华,及笄钻营,她母家是南国,心里又有着别人,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没有后顾之忧。

等日后她吃过苦头,这宫里能帮她的也就只有自己这个贵妃,雪中送炭自然强过锦上添花百倍。

康氏盘算着日后,又想了想那日与父亲还有荀域共用午膳时的场景,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只觉日子还是有盼头的,她早晚能成为他的正妻。

“还真是挺不识抬举的呢,这大过年的,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么,陛下这个时候关她禁闭,明显就是不想她过好这个年,就算到了新岁给她解禁了,那阖宫喜气洋洋的,就她一个人,赏赐的缎子还没来得及做成衣裳,灰头土脸的,丢人死了。”康映珠应和了几句,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她要给戚安宁备几套衣裳。

“可不是么,娘娘,过年的时候,那些皇亲贵胄都要来吧,秦王,韩小公爷,还有您的母家”说到这儿时忽然用帕子掩了掩嘴,月华笑笑,“宫里人少,妾身总觉得没有什么热闹可看,这回好了,咱们这位良人怕是要成为大伙儿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第185章 我们不赌钱

宫里的风言风语传的如火如荼,可安宁却是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晓的,且芸姑看她那个样子,就算是听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倒是那四个宫娥战战兢兢,怕是因为几个人一起戴了赏赐的簪子,所以惹陛下生气,这才拖累主子的。本来主子赏下人东西子再正常不过,可她一下子把四支全赏了,这就有点打荀域的脸了。

安宁安慰她们说陛下不会那么小气,若是真的为了这事儿,就该收了东西把她们也罚了,怎么可能只是关自己禁闭,说到底还是对她不满意,与人无尤。

她看见小内侍们惰怠也不责怪,还跟他们一起玩儿起了叶子牌,没几日就把宫里人都教会了,主仆情谊反倒在这莫名的患难中加深了。

本来芸姑还担心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主子,下人们会生出二心,结果却是恰恰相反,大家伙儿看她这般可怜还愿厚待他们,反而与安宁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呗。何况就算换了别的主子也不一定能有多好,站得高摔得重,不高不低的如华美人,时不时还会对宫人动手,岂不是更惨。

北国宫廷后妃的婢女都是有数的,除却各自从家中带来的陪嫁侍女外,宫中给皇后配宫女十人,四妃八人,夫人和贵嫔各六人,良人和美人各四人,而更衣和选侍则是没有近身宫女伺候的。

良人和美人只差一级,伺候的人数也一样,可眼瞧自己这不得宠的主子比那得宠的不知好多少倍,众人自然分辨得出何为明月,何为沟渠。

当然,这些都是打牌的时候大家互相交流出的心得,虽是实情,也有棠梨故意引导的原因。

“原来棠梨姐姐还认识凌护卫啊,他可是咱们宫里最好说话的人了,好多小宫娥都喜欢他。”桃夭一脸艳羡,倒惹得棠梨有些不解。

“宫娥们不该喜欢厉雨侍卫多些么?”凌风那个傻子,居然还有人喜欢?

摇了摇头,映日接过话来,“厉雨侍卫天天冷着一张脸,太吓人了,要我说他就该娶了我们阿暖,和缓和缓那张凝霜的死人脸。”

言毕就被叫阿暖的小宫娥给打了,几个人说说笑笑,彼此逗趣,惹得安宁忍不住透过窗子看热闹。

她给自己的四个宫娥重新取了名字,按照四季,分别叫桃夭,映日,瑟瑟和傲雪。只是担心傲雪这名字太清高,一个小宫女镇不住,便改叫阿暖了。

还有两个内侍,一个叫发财,一个叫太平。

晚饭过后,安宁拉着春樱和棠梨一起打牌,芸姑看不下去,说了她几句,可她却一点儿都不往心里去。

“姑姑,现在这样多好,反正荀域又不可能把我饿死,有吃有喝,无是无非,这朱鸟殿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人间天堂,咱们几个就这么一起打打牌讲讲笑话,时不时让发财和太平跟外面的侍卫聊聊天,也能八卦下别的宫室,赶上凌风当值的时候,还能送点儿东西进来呢。”

“我都想好了,过几日叫他拿些绣品出去卖,然后买点好吃的回来,除夕的时候咱们就一起围炉吃饭,喝酒打牌,诶诶,春樱,该你出牌了。”

眼瞧着自己的婢女一个劲儿给自己使眼色,安宁有些不明所以,绕到她身后看了看她的牌道,“你可以捉我啊,你的牌大嘛。”

春樱不说话,伸手指了指旁边,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活像见了鬼。

安宁没有立时转过头去,只用余光瞥了一下,一双男人的靴子就在方才自己坐着的地方。

“陛下龙安”众人一时慌里慌张地跪地行礼,安宁一手的牌不知道往哪儿放,她方才看了春樱道牌,这局肯定能赢,主仆几个还打赌了,只要春樱输了,就要去捉弄厉雨,看看那个冷面人会不会脸红。

这下全搅和散了。

“都退出去,”荀域深吸一口气,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退到外面花厅,别出殿门,也别声张。”

芸姑带着棠梨和春樱退了出去,一时也不知陛下是要做什么,心里忐忑得要命。

安宁跪在地上没起来,只抬头小声问了一句,“你不是关我禁闭了么,怎么还过来?”

瞪了她一眼,男人冷哼,“朕是关你禁闭,又不是关自己禁闭,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有意见?”

闻言摇了摇头,然后便垂着小脑袋不再说话。

“赢了多少钱?”荀域接过她那一手牌看了看,不冷不热地说到,“那么喜欢赌,朕成全你。”

忙抱住他的大腿,安宁可怜巴巴求情,“没有没有,我们不赌钱的。”

“那我带你去赌钱,你去不去?”

戚安宁一脸懵,“你不是让我哪儿都别去么?”

那些个话本儿她可背不下来,讲一讲还行,一字不差怎么可能。

扶额长叹,荀域良久才看着她道,“不关你禁闭,我怎么带你出去,大张旗鼓么?”

安宁这才明白过来,猛地起身,脸上几乎笑开了花,“你是故意的?那我们去哪儿,出宫么?还有谁跟咱们一起去?我要不要换件衣裳,换男装你带男装给我了么,我没有”

殿外的厉雨看着一身内侍官打扮的戚安宁的时候,不知是觉得大仇得报,还是觉得她的样子有点滑稽,反正男人破天荒地笑了一下,笑完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像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会说。

“外面都安排好了么?”并没有理会厉雨的笑,荀域将一条黑色的披风系在身上,淡淡问了一句。

一旁的人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拱手行礼道,“安排好了,说您一时兴起想去打猎,韩小公爷陪着。方才他已经带着人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去了,他的心腹扮作了您的样子,那人跟您身量差不多,天黑,又骑着马出去的,周围还有一群人簇拥着,守门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看见小公爷老远举着令牌过来便放行了,都没停下检查的。”

荀域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秦王那边呢?”

“也安排好了,人喝多了,是让送恭桶的给运出去的,现在估计已经到了王府了,您现在只要扮成秦王的样子就行了。”



第186章 我又不喜欢沈冷栀(为冰梦逐忆加更)

安宁一愣,他居然把自己的宝贝弟弟灌醉了塞进恭桶里,这操作简直了。

可她听着还是很解气,所以也就原谅了厉雨刚才的嘲笑。

“叫他这几日不要入宫,好好的焚香沐浴,过年时再来。”荀域一脸嫌弃,丝毫没有半点儿始作俑者的愧疚。

二人一路往外走,安宁提着灯跟在他身边,走到门口的时候特意把灯笼压低,拿了荀境的令牌给守门的人看,对方恭敬地行礼,嘴里还不停说着秦王慢走,痛痛快快给他们放了行。

戚安宁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要沾荀境的光。

出宫之后又换了便装,安宁把灯塞给了荀域,将装着内侍官衣服的包袱抱在怀里,就像只出了笼子的鸟儿,雀跃极了,“咱们现在去哪儿,大半夜赌坊有人么,你带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赌钱吧?”

安宁不觉得荀域会为了带她出来玩儿而大费周章,那不成了烽火戏诸侯了,旁人倒无所谓,韩昭就头一个不会同意。

“朕想去看看河运修得如何了,镇国公把华美人的父亲安插在此处,做了都水监丞。”

“他不是承奉郎么,怎么变成监丞了?”从一个从八品的文散官一跃两级,到了从七品的水监,虽然官位都不算大,却也成了能插手水利事务的人,康家的本事还真是不容小觑。

照这样这个升升,那个提提,恐怕用不了多久,北国的水运就要被康家分走一大杯羹。

“这等芝麻大小的官员调任,康家都不用经过朕的允许,所以朕想先去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谋权还是谋利,知己知彼才好应对。”

安宁点了点头,可还是有些不解,“那你该带沈娴妃出来,我又不懂水运。”

“我又不喜欢沈冷栀。”瞪了她一下,荀域解开披风给她穿上,安宁心头一暖,只是两人之间隔着个包袱,始终不够亲近。

心中愈发笃定荀域是故意冷着她的,但是不是为了不叫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就不确定了,“荀域,你好奇怪呀。”

直接把疑惑问了出来,安宁分明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躲闪,然后便跟她玩儿起了虚张声势,“朕哪儿奇怪了?”

“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叫人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就对了,都看明白,朕还怎么驭人,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本来还担心自己罚她她会生气,可方才见朱鸟殿里一片和乐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大抵是没把他放心里,所以才如此的。荀域牵过她的手,戚安宁的手被冻得冰凉,人说十指连心,那她的心是不是也冷极了,所以才这般无所谓的。

“冷不冷,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安宁也没再说什么,总不能跟人家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变了,她渐渐发现从前发生的事只能当个参考,不能全然依靠了。

两个人一路走着,安宁埋怨荀域的披风没有帽子,她耳朵最怕冷了,没走多久就冻红了,荀域搓了搓手也不见暖和,干脆用嘴帮她哈气,吹得她咯咯笑个不停。

“还有多远?”

“快了,你看见远处亮灯的地方没有,就是那儿。”

华丽的楼宇灯火通明,与漆黑的街市格格不入,安宁张望了一下,差不多明白那是什么地方了,“你要带我去伎馆?你又带我去伎馆!”

“先去吃点儿东西睡一觉,明儿个查完水运,就带你去赌钱,太阳落山再回去,这样就不会叫宫里的人发现了。”

“那你就不怕遇到熟人么?”万一叫哪个臣子撞见他们陛下出来嫖,那还得了?

“我带了胡子,你瞧。”从怀里掏出假胡子,荀域把它贴在下巴和嘴上,“乍一看还是能糊弄过去的,只要别面对面就是了,再说,人家来这儿都是看姑娘的,没必要盯着我一个男人。”

“这倒也是。”安宁点了点头,就算遇到熟人,打远处看见一个长胡子的,人家也不会往他身上想,而他们只要提早避开就是了。

两个人在二楼寻了间上好的厢房,叫了几个当红的姑娘来陪喝酒,价格虽然是贵了点,但只有那些炙手可热的才能做到消息灵通。

荀域跟安宁说过,他阿爷没病的时候,北国的经济也还算可以,但却不如南国,而他所想要做的,便是让北国的早市晚市接连不歇,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眼下这春半楼已经是整条街市上最奢靡的场所了,所以他们除了此地,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好打听事儿。

酒过三巡,那些舞姬看安宁只吃菜不喝酒,便凑过去缠着她,躲闪之中她叫人占了下便宜,端着酒的舞姬一愣,随即笑着骂道,“看你生的挺俊,怎么竟是个内侍,那还来这儿干嘛?”

安宁瞧了瞧荀域,哀怨道,“我是陪我们家爷来的。”

众人复又围到荀域身边,大爷长大爷短的哄他喝酒,男人伸手在那舞姬腿上掐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们的行踪要保密。”

对方露出一个“我懂的”的表情,遂道,“来咱们这儿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爷放心好了,我们嘴巴最严了,问事儿可以,打听人就不行了。”

“哦?那你们这儿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荀域给安宁递了个眼色,她马上就把舞姬的酒杯倒满了。

“就是前几日,咱们的头牌姑娘牡丹叫人赎了身送去了王府上,可您猜怎么着,人家就是不收,生生给退回来了,可怜咱们牡丹回不了春半楼,又寻不到好人家,只能做起了暗唱,专门伺候那些修水的苦力,好好一朵娇花儿,被折腾的不成样子,还赚不着几个钱。”众人言尽于此,皆是哄堂一笑。

“要我说,也就是那王妃管的太严,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没事儿还要回娘家,偏她爹是个宠女儿宠到不行的兵鲁子,也不讲什么道理的,估摸王爷怕妻是假,怕这个功高盖主的岳丈才是真。”



第187章 戚安宁,你轻点儿

为首的舞姬瞪了那女子一眼,对方见状赶忙闭了嘴,安宁和荀域相视一眼,大抵猜出了几分。

“我有些累了,你们都出去吧。”男人醉醺醺的起身,自顾自便绕过屏风往里走,留下安宁一个人打发那些姑娘。

“你们爷不留个人伺候么?”依依不舍地望向里面的男人,长得俊朗,酒量也好,这样的优质客人倒贴钱陪她们也愿意,总比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好。

“不行不行,叫你们喝酒就够贵了,我们爷穷,睡不起觉。”安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们都推出去,待人走了,她倚在门板儿上长舒一口气,荀域这个王八蛋,还真把她当田心使唤。

走过去见他就站在窗边儿,脸上一丝醉意也没有,就这么清醒地看着窗外正在修凿的运河。

“兴修水利的人大多是从外面找来的,京都本地人吃不了这个苦,只是背井离乡,难免孤独,我怕他们生事,特意叫韩昭好好盯着,唯一能寻的乐子的去处也就是赌坊和伎馆了。”

“可刚才你也看到了,春半楼的价格不是一般人付得起的,所以他们若是想宣泄,多半是找暗场。”

“那么你说那个牡丹此刻最恨谁?”

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竟落在了这个问题,安宁想了想才道,“恨甄家,虎贲将军。”

牡丹最恨的人,便是那个有着善妒名声的王妃,若不是她阻拦自己何至于落到此等境地,而她爹若不是什么军功盖世的虎贲将军,秦王又何至于惧内至此。

荀域回头,对着安宁笑笑,“你看,你也不是很傻。”

没有理他,她转身抢先一步把房里唯一一张床给占上了,脱了外袍放到一边,连发髻也没松就躺在了上面,“你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人有意针对甄家,故意散播的。”

男人走过来也坐在了床上,安宁起身踢了他一脚,“你去外面睡。”

“我猜是梁戮买了人想要送给荀境,能拉拢就拉拢,拉拢不了正好把甄家拖下水。”荀域才不要去外面睡,他凑到安宁跟前坏笑道,“外面冷,两个人一起睡暖和些,再说,我又不做什么。”

使劲掐了下他的腰,疼得男人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戚安宁,你轻点儿。”

“那你就派人好好查一查,对了,荀境跟你说过有人给他送美人儿么?”安宁看荀域的样子似是不知道的,所以顺便挑拨一下,叫秦王多吃点苦头。

“也不知道他想什么了,没有脑子还不懂多问问。”提起自己这个弟弟荀域就生气,这么大的事情连个声都不吭,还要他亲自来查,“等过年他入宫时我再收拾他。”

“好了好了,他是你弟弟嘛,再不成器还能打一顿么,”安宁不停煽风点火,笑盈盈地躺了回去,“睡觉吧,你明日可要借我些钱,我没有赌资。”

“那要是输了呢?”

“输了就找我阿爷吧,反正也不差这点儿了。”南国现在债多了不愁,她都抵过来了还怕什么,“要是赢了就归我吧,你赏我的那些料子我才送到绣院,估计还没做出来了,我过年都没衣服穿。”

“你想要从外面买衣服?”荀域思索着宫外并没有什么好的铺子,若是回去赶一赶兴许还来得及。

“买什么衣服,我就是想要你补偿我点钱,反正没有衣服丢的也是你的人,谁叫你关我禁闭了呢,关了禁闭又穿得花枝招展,这说不过去。”

荀域本想抱着她睡,可听完这堆歪理之后,直接背过身去了。

夜半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子非要往荀域怀里蹭,头枕在了他胳膊上,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搂着他睡熟了,男人挑眉,笑着小声道,“戚安宁,你明早可别不认账。”

两个人一觉睡到大天亮,安宁好久没睡过这么暖和的床了,闭着眼在心里把春半楼夸了一遍,温柔乡就是温柔乡,又温又柔,难怪那些男人削尖了脑袋也要来,她一个女人都舍不得走呢。

只是睁开眼才知道,暖意的来源不是床,柔软的也不是枕头,而是荀域的身体。

她大概有七年没跟他一起同床而眠了吧,五年在北国的冷宫,两年在故乡的深闺,七年时间,竟就这么过来了。伸手想要轻触他的眉眼,临了还是忍住了。

“你干嘛占我便宜?”怒目圆睁,安宁气鼓鼓地掐了他一下。

被掐醒的人不耐的皱眉,他就知道她会翻脸不认人,“是你自己睡过来的。”

“怎么可能!”她哪有那么不矜持。

“我胳膊都被你枕麻了,你见过谁占便宜是这样的,没捞着好处,还搭进一条胳膊?”荀域一直都没把她推开,一是怕把她弄醒了,二来也要留着证据。

安宁有些不好意思,起身看他缓了半天才能动,嘴硬道,“扯平了,温香软玉在怀,不舒服就不舒服呗,你不吃亏的。”

两个人出了春半楼就去了运河处,佯装是找活儿干的苦力,细细打听下来才知道,这地方不仅给的钱少,且没有门路根本进不去,里里外外能赚钱的地方几乎都被安插了人,官商勾结,偷工减料。

忽然就想起阿爷的话,能靠姻亲解决的问题,不要弄得那么复杂,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荀域没有娶康映珠为后,康家见他上来就兴修水利,依仗又并不在自家擅长的地方,这才把手伸了过来。

要是依照前世,他把那些女人都留在宫里,各方势力平衡,你想偷工我就检举,反倒不至于如此。

“你想要怎么办,照这样下去可修不好水。裴家虽然有小九九,但也不至于砸自己的招牌,现在各司分工不同,同心协力还好,可每个地方都有一两条臭鱼搅合,很容易就满锅腥了。”

安宁是为他好,可落在男人耳朵里意思就不一样了,“对,全天下就裴家会修水,只有裴祐一个老实人,他老实还不为你守身如玉,呵。”



第188章 你才傻

安宁忽然觉得荀域就是个幼稚鬼,但又不讨厌。

眉眼一弯,露出好看的酒窝来,她伸手戳了他一下,哼道,“那你呢,你守身如玉了么?”

荀域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他得找个人替他把这些刺一根一根拔出来,沈家管帐是没有问题,但这些混账的自然有办法应对沈家的盘查,钱还是那个数儿,用在哪儿就不一定,反正不超了就是了。

要有个硬茬儿以毒攻毒。

两人在赌坊待了一天,男人逢赌必赢,到最后钱多的安宁都快抱不住了,她看着赌场里那些人愈发不善的的脸色,提醒荀域道,“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吧”

“我就是怕咱们走不了。”荀域笑了下,他也想见好就收,可从刚才开始对面的大汉就不许他离开,非要翻本不可。

安宁见状,轻了轻喉咙,尖着嗓子道,“爷,再不回去,夫人该着急了。”

她一身男装,可声音却是又尖又细,让人第一反应就觉得是个内侍。且京都能用内侍的人不多,陛下不可能跑出来赌,众人于是便猜他是哪个世子王爷。

秦王声名远播,自然首当其冲。

趁着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安宁一面拉着荀域往外走一面道,“来来来,都过来领赏,见者有份儿。”

言毕便把那些散碎的铜钱撒出去了,这边捡钱的千恩万谢,那边两个拔腿就跑,身后的壮汉这才明白过来,对着外面吼道,“给我追!”

安宁抱着那些钱不松手,可她跑不快,眼见后面的人越来越近,荀域又抓了一把铜钱往后撒去,这下子,来往的人都扑过去捡,把后面追的人全堵上了。

带着她拐进一条小巷子,待那些人追过去之后,两人抱着钱相视一眼,全都笑了出来。

“那人真是,刚开始输金条,后面输银票,连铜钱都搭上了还不罢手,你们最后一局赌得什么?”安宁顺着气,又重新把包袱系好,生怕再少一个子儿。

“他把他媳妇儿卖给我了,要不是你拉着我走,他现在应该回去给我带人来了。”荀域倚着墙,幸亏跑出来了,万一又闹出动静来,他这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放。

“你看他凶神恶煞的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把人给你,输不起就输不起,耍赖是怎么回事。”

“可不是,比你还赖皮。”荀域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觉得不过瘾,索性把那碍事的包袱拿开,把人拥进了怀里。

安宁这次很配合,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见钱眼开,反正不但不躲,还有迎合之势,只是未等他亲上,旁边忽然传了声响。

韩昭带着一大小队人马从京郊的猎场回来了,路过此地正与上那些赌徒,因为荀域之前跟他交代过自己的行程,所以男人便就近找了找,果然发现了二人。

“陛下,该回去了。”开口打断了他的好事,韩昭面色如常,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讨人烦。

荀域低低咒骂了一声,安宁也红了脸,这次她不用扮作内侍官了,但因为不会骑马,只能跟在队伍的最后。快到宫门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一袭单薄衣衫的康卿妧正刚从宫里出来。

女子一看见韩昭就笑了,朝着他招了招手道,“姐夫!”

众人一片哄笑,见男人眉头紧皱,又马上安静下来,只有荀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人家来寻你,你冷着个脸干什么。”

康卿妧对着他行了个礼,继而脸红着低下了头。

“行了别送了,朕又不是不认识路,赶紧陪夫人回去吧。”

韩昭闻言瞪了荀域一眼,咬着牙道,“陛下弄错了,这是微臣的妾室。”

“不是续弦么?对了对了,朕忘了,你媳妇儿还没死呢,留着口气把妹妹塞进来了,怕你当了鳏夫不好再找。”

这下大伙儿彻底忍不住了,笑得人仰马翻,安宁离得不远不近,只觉得以康卿妧的性子,这时怕是要哭了,荀域的嘴也太坏了,就为了报复韩昭,一点都不积德的。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竟抬起头看了看韩昭,目含秋波,似是很期待他能跟自己一起回去。

揪了下凌风的马尾巴,安宁吓唬道,“快点,让韩昭陪她回去。”

凌风都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竟然跟着这个姑奶奶,纵是不愿,却还硬着头皮喊了一句,“是啊小公爷,快陪人家回去吧。”

说完就看见韩昭回头,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一样,吓得凌风汗都下来了。

不过这一句倒是管用,周围的人都起哄,韩昭没辙,只能对着荀域拱手,“微臣告退。”

“去吧去吧,等过年的时候带她一起来。”

“谢陛下。”未等韩昭回话,康卿妧抢先一步给荀域行了个礼,叫他愈发得意了。

队伍继续往前走,安宁乖巧地抱着钱袋子跟着,见韩昭调转马头朝自己走来,而康卿妧则在后面走着,忍不住出声道,“小公爷,你不能让人家走回去,自己骑马吧。”

凌风噗嗤一声笑出来,荀域回头看看,虽是什么都没说,但嘴角上扬,一看就是对她的行为默许了。

“那依您的意思,我该如何?”韩昭恨不得把这个从南国来的女人掐死,荀域只说他要去查查水运的事儿,叫自己给他打掩护,可没说是要带她出去胡闹。

“两个人一起走,你牵着马。”回了一句,安宁与康卿妧四目相对,女子脸上竟闪过一丝讶异,好像认识她似的。

可她们这辈子才头一回见。

安宁没空细想,眼瞧着前面的队伍离自己老远了,她赶忙追了过去。

“看什么呢,不嫌冷是不是?”韩昭下马,见她一直往回看,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康卿妧这才回过神来,自顾自道,“刚才那个人,是女人吧?”

“那身量一看就不是男人,也就咱们陛下傻,觉得随随便便换件衣服就没人认出来了,真是。”自顾自说了一句,却被一向温柔的康卿妧怼了。

“乍一看确实像是个内侍官,白白净净的,只是她跟你说话时没遮掩,才叫我发现的。”

换言之就是,荀域不傻,你才傻。



第189章 梦话

韩昭哼了一声,牵着马自顾自往前走,康卿妧急急跟上他,姐夫长姐夫短地跟他搭着话。

“姐夫,你这次猎到了什么?”

“”

“姐夫,你累不累?”

“”

“姐夫,你饿么,要吃古董羹么?”

男人忽然停了下来,康卿妧一时没刹住脚,直接撞在了他身上。韩昭回头看着她,通红的小脸通红的鼻头,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撞的。

“你来宫里做什么?”

放慢了脚步,却没有对刚才的行为抱有丝毫歉意。

“长姐让我来给贵妃娘娘送香粉和香料,长姐素爱制这些东西,姐夫不知道么,长姐的香可厉害了,睡不着时用一点人就能一夜安眠,太困时点一些又能提神,我是不懂这些的,看上去都一样,连味道都差不多,功效却截然相反呢”

女子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跟在韩昭身边不停说着,男人只觉头疼,他从前是看在她还算温柔的份儿上才许她过门的,怎么现在这么闹,是自己看走眼了么?

他还记得她为了那个未婚夫有多宁死不屈,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韩昭当时觉得有趣儿,想学荀境来次强人所难,反正她那个未婚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就当是积德积福好了。

谁知道她入门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康家姐妹算计了,这明显就是欲擒故纵。

又一次停了下来,康卿妧这回没像方才那般,而是委屈巴巴看着他,“姐夫,你怎么又撞着我了?”

“是你撞着我了,”韩昭皱眉,发现她眼角的美人痣比平时更红了一些,原来她快要哭的时候才最好看,“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香?”

康卿婉把香送进宫,难道是帮着康氏算计荀域么?

女子笑笑,对着他扬起玉白的小脸来,“姐夫,原来你在听啊,我以为你都没入耳呢。”

“我方才说姐姐的香神得很,你平日要是累了也可以点一些,但别太多,我听李嬷嬷说,有些香料用多了会有依赖性,还会叫人产生幻觉呢。”

前世康卿婉离间他们,所以一直到那女人死了,她都不愿意以正妻的身份留在她身边,韩昭跟她赌气,便将康卿婉从前的院子留了下来,外面的人都说他是因为对亡妻念念不忘,只有她知道,他对康卿婉的厌恶程度不亚于荀域讨厌康映珠。

后来康家倒台,她还对他讽刺过,问他要不要违背圣意,继续留着这间屋子,结果韩昭竟让她去收拾,她不肯,两个人就这么拧巴着。直到他死了,家里的一切都要她料理,康卿妧时隔多年再一次走进康卿婉的院子,竟寻出了大量的香料。

她找人一种一种地查,结果发现这些香料与药物无异,什么效用的都有,只是因为是香料,所以不容易让人有所怀疑,用起来更方便。燃在熏炉里可以,放在胭脂水粉里可以,哪怕是掺进点心蜜饯中都行。

她有孕时胃口大开,身边的婢女跟她说可以用些蜜饯解腻,于是胃口不舒服时吃一颗,大鱼大肉吃多了时再用一颗,她本来还担心,可见自己并没有长得过胖,所以就愈发放纵,到最后生的时候才知道被算计了。孩子落地时,康卿婉见她没死,竟笑嘻嘻地夸她会生养,长胎不长肉,给韩昭生了这么个大胖小子。

天知道孩子有多虚,后来若不是她把所有心力都投入在孩子身上,许是都不能平安长大。

除此之外还有迷情香,闻者情动不能自已,用得多了,甚至会让人产生幻觉,她猜康映珠就是用这些香料算计了秦王,逼死戚安宁,当她把这些东西都拿给荀域的时候,男人脸上的神色康卿妧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先是极其愤怒,而后紧绷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整个人顺着龙椅慢慢跌坐在地上,他说他知道是康映珠害了安宁,他逼问过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可对方宁死不肯告诉他实情,那女人临死前冷笑着告诉他,若不是他睡得迷迷糊糊时喊了戚安宁的名字,她几乎都忘了冷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他念念不忘,她就要把他心尖儿上的人给毁了。

康映珠说她不过就是把酒醉的荀境引去了胭云台,害死戚安宁的是他们兄弟俩,与自己无关,言毕就服毒自尽了,都没给荀域一个凌迟了她的机会。

荀域为了戚安宁,在将康家连根拔起之后,又把亲弟弟放逐到边关,荀境坏了脑子,又养尊处优惯了,骤然失了兄长庇佑,自然是活不长的。

可康卿妧却在多年后告诉荀域,这一切都是康映珠给秦王用药的缘故,秦王虽不机灵,但他最听兄长的话,怎么可能有胆子跑去胭云台。

他连宫里的路都分不清。

男人的余生比她苦多了,没了兄弟,没了挚友,也没了爱人,除了愧疚,荀域一无所有。

而今康卿妧既然重生了,当然要早早给这两个人提个醒,以免再被奸人所害才是。不过那个帝王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竟只给了戚安宁一个良人的位分,还真像他从前在扳倒康家后的宫宴上对韩昭所说,若能再选一次,他绝不会那么宠着她,叫她成为众矢之的。

康卿妧正想着,却听见韩昭对她道,“我知道了。”

“你怎么穿那么少就出来了?”

女子粲然一笑,方才脑海中那些疑惑瞬间烟消云散,荀域如何她只能顺手帮帮,眼前这个人才是她要用心守护的呢。

“我的衣服比较少,姐夫下次再去打猎,给我打只狐狸做裘氅吧。”

他从前就为她打过,后来守寡那些年,每到冬日她总要穿着那件狐裘才觉得暖。

“你姐姐信佛,你忍心杀生?”淡淡说了一句,似是有些不屑。

“我又不做亏心事,不怕的,姐姐菩萨心肠,怕伤了狐狸。只是那些狐狸会去吃农户家下蛋的鸡,叫人连过冬的柴禾都买不起,也挺讨厌。”

韩昭挑眉,总觉她话里有话。

“你到底是夸你姐姐还是骂你姐姐?”

“当然是夸,阿爷总说我眼角这颗痣不吉利,不能像姐姐那样慈心。姐夫,你是怕我克夫,所以才不肯和我一起的么?”



第190章 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外面人还说你姐姐嫁给我就重病卧床,是我克妻呢。”韩昭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着,但脚步却渐渐放缓,明显是在等她。

笑了笑,康卿妧直勾勾看着韩昭,一点儿都不避讳,“那我和姐夫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男人拿她没辙,并没有搭话,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摘下披风递给她,“别也跟着一块儿病了,过年时不是还要随我入宫么?”

“好。”接过披风穿在身上,康卿妧声音极甜,只叫韩昭觉得齁得慌,“姐夫,你怎么这么暖?”

“我是说你的衣服,怎么那么暖。”

二人回府的时候,女子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李嬷嬷,对方躲在暗处,还以为她不知道,正想跑回去给康卿婉报信儿,却被她直接喊住了。

“李嬷嬷,您怎么在这儿,这儿多冷啊。”

讪讪笑了下,年长的妇人还没开口,便又被她堵了回去。

“莫不是长姐好些了,所以您不用在旁边伺候了,既如此,方才就该跟我一起入宫的看看贵妃娘娘的,娘娘可惦记长姐了。”

康卿妧故意叫韩昭知道,康卿婉明明没事儿,只是不想去宫里听康映珠絮叨罢了,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凭什么总借着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指使她,这么冷的天叫她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连辆马车都不给叫。

“那个,夫人估摸着小公爷要回来了,所以叫老奴出来迎迎”

“我并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回来。”言毕就被韩昭打了脸,李嬷嬷脸上一时一阵红一阵白的。

“许是姐姐与姐夫心有灵犀吧,那姐姐准备饭了么,姐夫可是饿了呢。”

李嬷嬷恨不得冲过去掐死康卿妧,可碍于韩昭还在,所以就只能这么杵在那儿。

“不如我去给姐夫准备些吃的吧,反正我做惯了这些事儿,很快的,也给长姐做一些。”对着韩昭福了福身子,转而又对李嬷嬷道,“嬷嬷也来帮帮我吧。”

言毕就拖着李嬷嬷走了,二人刚离开韩昭的视线,年长的妇人便将康卿妧按在了庑廊柱子上,“你这个小贱蹄子,话怎么那么多,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说着就伸手到康卿妧嘴边儿,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女子忽然狠狠攥住了她的胳膊,逆势一扳,差点儿给她拧折了。

她没学过武,可她儿子学过,她看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看的。

“嬷嬷,小公爷还没走远呢,我现在若是喊一声,您猜他会不会撕烂你的嘴?”女子一双眼睛冰冷冷的,可嘴角却扬着笑,看得人发怵。

“你你胆儿肥了,想造反不成?”李嬷嬷垂死挣扎,声音却压得很低,生怕真叫人听见。毕竟这是韩过公府,不是康国公府。

“我怎么能造反呢,长姐叫我过来不就为了帮她笼住姐夫的心的么,我不与姐夫走得近一点,怎么帮她?”

倏地松开了手,叫李嬷嬷差点儿摔倒。

揉着手腕,李嬷嬷将信将疑,“那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别想着取而代之”

“我就是要取而代之!”康卿妧狠狠剜了她一眼,哪还有半分楚楚可怜的样子,“李嬷嬷,您是长姐的乳母,她那身子骨能撑多久,您比我清楚,您要是想后半辈子还有指望,最好放聪明点儿,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不用我教您吧?”

李嬷嬷被她惊的眼珠子瞪老大,指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是不是想说没了长姐你还有康家,你是康家的家生奴才,儿子又托梁戮的福,现在做了修水苦力的工头之一,银子大把。也因此,吃喝嫖赌他样样都占了,逼良为娼,克扣酬劳,偷工减料他什么都敢,你觉得小公爷要是知道了这些,康家会护着你儿子呢,还是为了自保,把他推出去做挡箭牌呢?”

妇人只觉脊背发凉,短暂的恐惧之后,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这都是谁告诉你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着她的眼睛,康卿妧阴涔涔地笑了下,“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记着,从今儿起,康卿婉的一举一动你都得告诉我,你若是敢跟我耍花样,我叫你明日就给你儿子收尸。”

“李嬷嬷当然可以忠心护主,豁出去把我今日的话都告诉康卿婉,”掸了掸衣裳,康卿妧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我方才啊,好奇心重,拿着那些香料给药铺的人看了看,宫里不可以用迷香长姐不知道么,竟把这些东西给贵妃,是要算计陛下么?陛下的龙体哟,也是随便能算计的?”

事到如今李嬷嬷才知道,康卿妧是有备而来,她所拿捏的不只是自己儿子的罪证,还有自家姑娘和贵妃的罪证,前者是死一个人的事儿,找找关系,兴许还能有别的说辞洗脱,可后者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是她完全担待不起的。

那个任人宰割的庶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张牙舞爪了?

“是选你儿子还是选她,选让她以韩夫人的身份清清白白地死,还是以罪臣的名义被处置,可就在李嬷嬷一念之间。”

妇人垂死挣扎,并不甘心乖乖就范,“康家倒了,你也跑不了。”

“所以李嬷嬷这是想鱼死网破?康家不倒,与我有什么好处么?”

这下子明白了,康卿妧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顺她的意,要么就大家一起死,反正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康卿婉稳坐这个位置。

房间里,略显憔悴的少妇正笼着汤婆子歪坐在床边,见李嬷嬷回来了,康卿婉问到,“怎么去了这么久,那小丫头办事牢靠么?”

点了点头,李嬷嬷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她,若她有那个鬼心思,您也不会叫她去送香,是小公爷回来了,见了奴婢,问了问您的病,这才耽搁了。”

康卿婉随即笑笑,“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大冬天的,猎场能有什么,陛下也回来了,若是去了贵妃处,那香刚好用上,等到过年入宫的时候,她便不会再跟您絮叨抱怨了。”

“那就好,我这身子最近还可以,过年时随夫君入宫去,该是很热闹吧。”



第191章 您怎可苛待良人

朱鸟殿。

芸姑打开安宁带回来的包袱,里面的金子铜板撒了一地,刚刚沐浴出来的女子正擦着头发,看到这一幕赶忙走过去,“芸姑你小心点儿,可别弄丢了,这不是我的钱。”

年长的女使闻言一愣,“那这是谁的,殿下,你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荀域给我的,他叫我替他存着,有用的时候再给他,姑姑,你可要记好帐,别跟我的那些嫁妆混了。”数了几个铜板用绳子穿成一贯,安宁问到,“有算盘么,仔细算算,对了对了,不如存到外面的钱庄吧,咱们还能收些利息。”

女子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多亏韩昭那个活阎罗,自己这才有利可图。荀域要存小金库,也不知道是干嘛,若刚才不急着回宫,他估计会就近找个钱庄吧。

比起钱庄他会更信自己么?

心里有点甜,可又不敢太得意,生怕到头来又是一场空,安宁觉得什么感情都指望不上,还是钱更重要。

打定了主意,待过年之后,她就找人帮她把这些钱存到外面去。

荀域一直没有再来看她,只是在除夕前一天给她解了禁闭,如她所料,绣院那群拜高踩低的人根本没给她把衣服做好,宫宴之前康映珠赏了她几件衣服,却被荀域拦下,转赠给华美人了。

月华千恩万谢,康氏则气得脸都绿了。

安宁穿着素绒绣花上衣,下面配了一条雪绢裙,朴素得不能再朴素,而月华则是牡丹花纹的蜀锦衣裳,白蝶穿花云缎裙,两人坐在一起对比明显,只叫那些前来赴宴的女眷纷纷侧目。

不知是不是荀域存心,宫宴上一道她爱吃的菜都没有,尽是牛骨蹄髈之类的大荤之物,素菜没有几道不说,连羹汤都是羊肉羹,安宁最讨厌羊肉了。

见她一直不吃,月华存心夹了块炙羊肉到她碟子里,“良人,怎么不吃啊?”

安宁闻着那东西就觉得反胃,用帕子掩着嘴道,“美人不用照顾我,我自己吃就好。”

月华不理她,依旧往她碟子里夹东西,“良人穿得这么寒酸本就给陛下丢脸了,现在又不用膳,显然是瞧不上我们北国的饭食呗。”

“莫不是你还惦念故乡故人,没把陛下放在心上?”

她的挑拨之意再明显不过,且声音又大,非要叫在座的人都能听见。

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刚喝完一杯酒便听见这些,他睨了一眼安宁,冷笑道,“良人对宫宴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妾身不敢。”安宁起身行了个礼,做小伏低的样子让沈冷栀不禁奇怪,这哪里是和荀域叫板的那个南国公主,分明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那就把华美人给你夹的菜吃了。”

女子闻言皱眉,硬着头皮吃了一口,马上就又吐了出来。

“啪”地一声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荀域一张脸阴沉得很,说出的话也格外狠,“你是存心丢朕的脸是不是?”

站在座位边的女子眼睛含了泪,可怜巴巴地跪在了地上,而后又嗫唇看了周围的高官贵胄,只盼着有人能帮她一把。

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面相十分正直的老人家脸上,对方明显有些生气,见荀域还要说话,起身上前道,“陛下,良人是南国来和亲的公主,陛下在南国的时候多得人家照顾,现在两国结为秦晋,您怎可如此苛待良人。”

“良人入宫不足半年,吃不惯咱们北国的菜再正常不过,且她一个良人衣着朴素,反观华美人,比良人低了一级,衣着却比之贵妃也不差,着实有违尊卑。”

“国老严重了,美人不过是喜欢娇俏而已”

荀域才替月华分辨了一句,殿下的那位老臣更生气了,“陛下,老臣虽久不理事,但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臣听闻华美人的父亲现在监管水利,沈司徒月月拨了银两过去,但那些卖苦力的却总不能按时拿到钱,好不容易给了也是缺斤短两,臣还在想这些钱都去哪儿了,如今见华美人的衣衫首饰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奢靡度日,难怪像个无底洞一般。”

月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站起来对着陈国老道,“你胡说,我的衣衫都是都是贵妃赏的。”

陈国老闻言哼了一声,似是在说羊毛出在羊身上,“陛下,老臣要参都水监丞监管不力,致使属下延误工期,贪赃枉法。”

诚如老人家所言,他虽然年岁大了却并不糊涂,他知道关月华正值盛宠,就算参她父亲贪赃枉法,可这种事牵连甚广,有康家罩着,很难查到确凿的证据,到时候华美人再吹吹枕头风,最终的结果不外乎就是找个替罪的不了了之。

所以他只参对方监管不力,罪名虽不大,但在其位而不谋其政,那便只有换人了。

不用受罚挨打,只是训诫,荀域说不出什么,那些指望关家做事的也说不出什么,众人要怨也就只能怨这个华美人没脑子,欺软怕硬,连个不起眼的良人她都要招惹一番,正好给了别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陛下,这都是陈国老一面之词,陛下冤枉啊”月华开始转求荀域,哭哭啼啼的,把那身锦衣都染湿了。

言已至此,荀域纵使再宠她也不好说什么,陈国老是他的恩师,从前的宰辅,在北国朝堂上的影响力极大,门生更是遍布天下,他被叔父送去南国的时候,满朝就只有陈国老肯站出来反对,后来更是一气之下罢官归隐了。

他回来后就把老人家接回了京师,如今人家说的有理有据,他总不好再包庇关家。

“那就依国老所言,关大人暂且停职反省,至于接替他的人,还请国老推荐一个。”

陈国老的面子是全了,可月华眼看自己因为逞口舌之快而耽误了家中富贵,悔的肠子都青了,她很恨瞪了安宁一眼,女子一脸无辜,似是比她还要委屈。

“好了好了,今日是除夕,本不该谈政事的,咱们继续吃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荀域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席间还收下了另外两名臣子送来的美人,只是没有给正经的名分,全都只是更衣,比宫女高不了多少。



第192章 姐夫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康映珠寻了个机会把父亲叫到外面,抱怨道,“也不知道您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不但不服管教,还差一点儿就把咱们家拖累了。”

堂堂镇国公对自己这个女儿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满脸堆笑地哄着,“为父是觉得找这么个小门小户的好拿捏,可小门小户也有弊端,那就是书读得少,脑子不灵光。你回去尽管治她,但别当着陛下的面落井下石,只告诉她若是再有不臣之心,关家的富贵留不下,她一家的命也留不下。”

中年男人笑笑,他女儿就是太心善了,道理讲不通见点血就好了,跟这种人置什么气。

“哼,我当然知道,可谁叫您没给我生一张好脸蛋呢,陛下看都不看我一眼,这贵妃做的有名无实,华美人恃宠而骄,难免有翘尾巴的时候。”

康云海面色讪讪,安慰着,“男人嘛,总是喜欢容颜俏丽的,可也总有腻味的时候,你等着他新鲜劲儿过去就好了,你们毕竟从小长大,他的喜好你全清楚,抓住他的心是早晚的事。”

“再说,阿爷在外面也会给你撑腰的。”

康映珠看了看父亲,良久才点点头,只要荀域离不开康家,那接受她便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他虽不碰她,但面子上却是保全了的,时不时会来留宿,且按照侍寝来记档,并未叫旁人知道他们没同房过。

父亲说的对,他们就这样耗着好了,何况她还有那些香,逼他就范再容易不过,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若日后宫里只有她一人诞育龙嗣,那荀域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至于其他那几个,谁也斗不过她。

“康卿妧还算听话么,我看她今日陪着韩昭入宫了,荀域跟这个表弟关系最好了,阿爷你可叫大伯嘱咐好卿婉,只要能留住韩昭的心,延续大房的富贵,别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她这个镇国公嫡长女都还没成为人家正妻,韩卿婉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哪怕是她死了,康卿妧顶天儿当个续弦,到底比原配还差些,她生前死后的尊荣都有了,也不知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回到宫宴上,华美人已经退下了,荀域醉酒,和荀境一道去了后面更衣。康映珠看了看甄若扶,忍不住冷哼了一下,也不知她这个娇娇柔柔的样子是怎么管住秦王那个纨绔子的,估计也是因为她母家的原因吧,幸好没嫁进宫里来,不然兴许荀域会把贵妃的位子留给她。

那自己就要跟沈冷栀平起平坐了,康映珠记起墨香的话,说娴妃似是有意拉拢戚良人,可能是觉得华美人是康家的人,怕在宫中孤立无援这才先下手为强的吧。

这么想着,女子叫豆蔻把康卿妧喊了过来,面上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却三句不离韩昭,一个劲儿地打听荀域的行踪,言语中还威逼利诱要她跟韩昭吹吹枕头风,叫韩昭帮承明殿说说话。

康卿妧面露难色,看了一眼下面的男人,委屈巴巴地开口道,“贵妃有所不知,姐夫根本就还没有接受我,长姐也不许我惦记,我在韩府就是下人罢了。”

康映珠一下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骂康卿婉蠢么,那毕竟是自家人,可对方是真的蠢啊,当初非要把庶妹塞给韩昭,现在过了门又不许人近前伺候。

挤出一个笑容来,头戴凤钗的女子拍了拍康卿妧的手,“不接受还能带你来,你别多想,你长姐让你嫁过来就是为了抬举你,让你跟她一起享福的。”

康卿妧抽回手,依旧怯怯的,“要不是长姐身子不好,哪里轮得到我,您忘了,她就是起不来床才叫我送香粉的。”

既然康卿婉指使她,那她就顺水推舟,也算帮那女人圆了谎不是,难不成要直接告诉康贵妃,康卿婉嫌她絮叨么?自己前几日就嘱咐李嬷嬷了,那些汤药不用熬得这么精细,少放点儿补药,也省得长姐有精神头儿折腾人。

“且送香粉那日,陛下见着了我,随口说了一句让姐夫过年时带我来宫里,所以才有今日。”

康映珠一听居然是荀域说的,对康卿妧的好感更多了几分,她早就说了,就该叫康卿妧来宫里,不比那个什么华美人管用。

“放心好了,本宫方才已经叫阿爷回去嘱咐大伯了,你和卿婉都是他的女儿,都是为了康家,什么惦记不惦记的,那本就是你的。”

闻言浅笑了一下,那当然就是她的。

宫宴散后,韩昭在回府的路上对康卿妧道,“方才贵妃找你说什么了?”

“叫我帮她拉拢你,不过姐夫放心好了,我应付得来。”对着他甜甜一笑,像是邀功,又像是撒娇。

韩昭心里猫抓一样难受,他是想试探她一下,结果对方上来直接倒戈到自己这边了,叫他想威胁两句都没办法。

“拉拢我做什么,我又帮不上镇国公什么忙。”

“叫你给她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呗,姐夫,陛下喜欢的是不是那天我见到的那个扮作内侍官的女子?”

男人闻言忽然站定,眯着眼威胁道,“做人臣子不得妄议陛下家事,收起你们那些小心思,不然别怪我没提前警告过你。”

“姐夫别凶我,我不会乱说的,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陛下喜欢谁与我无关的,我也不会叫你搅和进去,我才没有那么傻。”康卿妧才不怕他的威胁,顺口还表白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康卿妧歪着头瞧着他的神色,“姐夫,你生气了么?你要是生气,我以后就不入宫来了。”

哼了一下,韩昭讥讽道,“不叫你去你就不去?你有那么听话么?”

康家的女子鬼心思多,都是看着柔弱实则狠毒,叫人防不胜防。

这起初是荀域告诉他的,且这几年跟康卿婉相处下来也印证了对方的话。

“当然,只要是姐夫叫我做的,我什么都愿意。”

“叫你对付康家,你也愿意?”韩昭勾勾唇角,满目凉薄,存心将她置于险境。

“愿意。”康卿妧连眼都没眨一下,就当是为从前赎罪好了,若自己能帮到他,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第193章 嫂嫂

安宁绕道回宫后与小宫娥换了衣裳,这才来找荀域。

快到长信殿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身边还跟着几个平日里伺候荀域的内侍官。安宁并不认识他是谁,只觉得有几分眼熟,见他走过来了,她便低垂着头退到一边,心想或许是哪位皇亲贵胄家的公子哥儿在宫宴上喝多了酒,这才耗到现在还没出宫,要田心费心安置。

正这么想着,对方居然站定在了她跟前,安宁有些奇怪,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发现眼前人眉眼间竟和荀域有几分相似。

“这是今日赐给陛下的更衣么?”指了指她,男人转头对着旁边的内侍官道,他方才来的晚,到宴上的时候兄长已经收完礼了,害得他都没来得及看看这两个新“嫂嫂”。

长信殿的人自然认识安宁,担心陛下知道这位刚刚惹他生气的良人大半夜的四处游荡,还撞上了秦王,心存善意的小内侍赶忙摇头否认,又伸手给荀境指了路,想叫他快点出宫。

“阿兄这是金屋藏娇啊,难怪他就纳了这么几个人,原是都养在长信殿了,”低下头仔细打量着安宁,荀境笑呵呵地对她道,“真是好看,比宫里所有妃嫔加起来都好看”

戚安宁在听见那句“阿兄”后便知道他是谁了,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整个人愣在原地,就这么看着荀境。秦王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她好像记得是谁跟她说过,说秦王不胖。

只是她现在脑子不听使唤,就跟灌了浆糊一般,眼前人的目光清明,和从前那神智不清的样子判若两人,可安宁还是害怕,怕到若他再不走,自己便要夺路而逃了。

她方才在殿上并没有看见荀境,臣子和后宫的人分坐在两边,且她也不会刻意去找这个人。

“喂,本王在跟你说话呢。”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想要问些什么,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厉声喝了一句,“荀境!”

秦王吓得赶紧回过头去,见是荀域,这才长舒一口气,“阿兄,你那么凶干嘛?”

面色惨白的男人迅速走过来,一把将安宁拉到自己身后,她手凉的要命,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你怎么还没走!”

荀境有些莫名,挠着头道,“我这不是刚跟从你那儿出来么,哪能这么快。”

“滚。”

闻言更委屈了,他阿兄最疼他了,现在是怎么了,就跟小宫女搭两句话也挨骂,再说,他可是刚应下来一个苦差呢。

安宁觉得荀域好像很生气,他比自己抖得还厉害,倒叫她不怎么害怕了。待人走了,他转过身来仔仔细细看着她,好像担心她少了块肉似的。

荀域动了动唇,喉结滚动,半响都没说出话来。

“那是你弟弟么?”安宁问了一句,声音像小猫似的,让人听着就心疼,“跟你生的不一样,不如你顺眼。”

忽然就把她搂在怀里,荀域用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哪有这么多人像我生的一般好看。”

安宁在他怀里笑了出来,骂道,“不要脸。”

“你干嘛对他那么凶?就因为他没告诉你有人给他送美人的事儿么?”安宁心里有些疑惑,她记得荀域最疼荀境了,不然她也不会因为秦王那句“皇兄已经把你赏给我了”而万念俱灰。

“叫他办点事情推三阻四,有好事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拉着她的手往殿里走,荀域一直到现在都觉得不踏实。

“你的意思就是娶甄若扶是好事呗,那你这次又要他做什么?”想要抽回手,对方却不许。

“叫他去盯着修水的事情,朕把差事交给自己的弟弟,旁人谁也说不出什么,荀境虽然不懂水利,可是对付那些混的最有办法,有他在,相信那些人很快就能老实下来。”

“我阿爷在的时候就常说,荀境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坏小子,你不知道,陈国老最烦给他上课,课上只要有他在,老人家总是劝他睡觉,不然他要是醒着,谁也别想好好听,有一次,他给国老的书册上画满了春宫图,气得老人家好几日都没来。”

说起儿时的那些趣事,荀域的神色渐渐缓和,眼里像是揉进了细碎的星光,安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那样温馨的生活了,于是好心眼儿地不再挣脱,乖乖跟他进了殿。

看着满桌子的好吃的,她食指大动,彻底放松下来,“我跟你说,今晚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就这点儿吃的可不够,我要钱。”

伸手揉软了她的头发,语气却很鄙视,“就知道钱,我让你收起来的钱你点清楚了么,可别弄丢了。”

在心里暗暗想着,只要北国的钱庄不倒,他的钱就丢不了,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把钱送出去,所以这几日确实要看好了。

“点清了,放心好了,还能占你便宜不成。”

荀域本是想去趟合欢殿安抚一下月华,但看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一时又舍不得走了。

“你慢点儿吃,别噎着。”

“我方才嘴里都是那块羊肉的味道,恶都恶心死了,这是桂花糕么?”安宁将不远处的一碟子糕点端过来,顿时笑得眉眼都弯了,“是那个老板娘做的么?”

点点头坐到她旁边,他刚才在宫宴上也没吃好,一边喝酒一边演戏,还要数落她,怪不落忍的,“这一桌子都是她做的,不然我往哪儿去找南国的厨子。”

“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总不能说是为了我。”安宁用筷子蘸了点儿桂花糕上的花蜜送进嘴里,忽然有些想念阿姐做的点心。

每逢佳节倍思亲,也不知他们在南国过得好不好。

“就算不说人家猜不出么?”

除夕夜,荀域陪着她吃着她家乡的菜肴,虽不是很顺口,但却很舒心。

反正喝酒过后吃些清淡的也不错。

安宁吃完一碗饭,又捧着那盘子糕点不松手,直吃得有些撑了也没吃完,“你一会儿叫人帮我把这些送去朱鸟殿,我明日还要吃。”

荀域想笑她没出息,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子,忽然凑近道,“宁儿,留下来陪我,我每日都叫人做桂花糕给你吃。”



第194章 别那么娇气

“呸,哪有人会天天吃桂花糕。”安宁觉得他就是在糊弄自己,可还是忍不住笑了。

怎么那么幼稚的话也说得出口。

“你的意思是不给吃也愿意?”荀域嘴角一扬,似是高兴坏了,也不再给她机会再说话。

戚安宁就是块香香甜甜的桂花糕,又软又糯,比什么珍馐都可口。

门口这时忽然传来田心的声音,荀域骂了一句有点儿像是被抢了肉的饿狼一样,安宁顺势推开他,不厚道地捂着嘴笑了。

“什么事!”掀开床幔,荀域瞪了田心一眼,只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胖胖的内侍官无奈,委屈地回着,“陛下,华美人求见。”

回头看了下安宁,见她哼了一声,作势要走。

荀域一把把人按住,他好不容易熬到她不这么抵触了,可不想轻易再放走。

“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再说么,你就不会把人打发了?!”越说越生气,就差拿鞋扔他了。

“奴才说了,可是华美人不听,执意跪在外面,哭着说您不见她,她就不起来了。”

“她威胁朕?”

安宁懒得听他们这样讨价还价,直接起身道,“陛下不用做戏给我看,是忘了应下人家了,还是仗着自己年轻,叫人夸您身体好啊?”

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荀域冤枉死了,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人渣。”

安宁看了一眼傻望着她的田心,没好气地骂到,“看什么看,还不去把人请进来,大冷天的再冻着。”

说完就绕到一边儿,月华进来时没看见她,哭哭啼啼扑向荀域,剜了男人一眼之后,安宁转头就走。

她堂堂一个嫡公主,做人妾室也就罢了,大半夜的居然还被别的嫔妃挤走。

一连几日,荀域都没有腾出空来去看她,他打发了厉雨去道歉,那些话被对方面无表情地复述了一遍,只叫安宁更觉得他没有诚意。一生气就把他赢来的钱克扣了三分之一,她不止想要利息,连本金都霸占了。

现在只要等着上元节的时候韩卿妧进宫就好了,她记得从前这个时候,那女子入宫被人欺负,是自己帮她解围的,若重来一次还是如此,那叫她帮着存个钱应该不难吧。

十五的宫宴刚开始没多久,安宁就去了偏殿等着酒醉的康卿妧来更衣,她好英雄救美。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对方人影,倒是等来了从前欺负她的那两个,韩昭叔父家的女儿韩月鸾,还有她的手帕交,御史中丞家的女儿,杜澄澄。

韩昭的父亲没被有立下军功的时候,韩家几房都住在乡下老家,后来韩隐在西凉立功,又娶了荀域的姑姑,便把家里人都接到京都来了。韩月鸾托了伯父的福,从一个野丫头成了京都贵女,极是爱慕虚荣,根本没几个人愿意跟她一起玩儿,偏偏杜澄澄爱慕韩昭,所以才上赶着巴结她。

本来韩卿婉快死了,韩月鸾是想要杜澄澄嫁给堂兄的,谁知韩卿妧半路插进来,她们自然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二人并不认识安宁,见她衣着简单,所以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上元夜宴比除夕宴请的人多也杂,除了那些皇亲国戚,鼎盛权贵,还有他们的门生及亲眷都会来,皇家的本意自然是借着佳节和臣子联络感情,顺便发现人才,可慢慢的便演变成一些想要往上爬的人认识贵人的门路了。

韩月鸾一进来就在抱怨,说宫宴上什么人都有,没有半点儿皇室家宴的富贵劲儿,把她的身份都拉低了。

杜澄澄附和了两句,她生得丰满,随着韩月鸾一路走得急了,身上直冒汗,便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这地方怎么这么热,真是憋闷。”

偏殿本就不大,且又是为了方便人休息更衣用的,所以炭火烧得便比较旺。韩月鸾见她如此,直接道,“那就把窗户打开一点儿。”

安宁正坐在窗子边,她畏寒,想要劝一句现在开窗恐怕会着凉,可还没等她开口,对方身边的侍女便走了过来,“劳驾让开点儿,我们姑娘热得慌呢。”

棠梨翻了个白眼儿,哼道,“我们良人还冷呢。”

按照常理,彼此既挑明了身份,对方就该向她行礼问安,可安宁到底高估了这两个人的脑子,自己已经不是贵妃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嫔自然不被她们放在眼里。

“良人,呵,您怕是在南国住惯了,还不适应我们北地的冬天吧,正好,叫您也感受感受,别整日那么娇气,叫人看着就腻味。”

韩月鸾亲自走过去,一把就把窗子推开了,寒风直扑进来,冷得安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哟,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

韩卿妧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她自然记得从前在这儿吃的亏,但面对这两个小角色,她实在是懒得计较,所以想着能不来就不来了,可偏偏秦王过来叫韩昭陪着喝酒,一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汤,到底还是污了她的裙子。韩昭叫她来换一件,她这才来了。

“良人万安,”福了福身子,前世安宁救过她,这一次就当是她报恩了,“良人怎么坐在风口,快把那窗子关上吧,不然若是病了可怎么是好。”

“我当时是谁这么有眼色,原来是妧姨娘啊,姨娘可真是见缝插针,有康贵妃撑腰还不算,还要巴结一个南国来的良人,你不知道她们这些妃嫔都面和心不和么,没得你这马屁再拍到了马蹄子上。”

安宁心里啧啧叹着,韩家人大抵都是这样心直口快,韩昭讨人厌,他堂妹也一样。

“妹妹误会了,不是我要攀高枝,而是听夫君说开春的时候南国的使臣会来,良人是南国的公主,身子骨儿比较弱,骤然来了咱们北地怕不适应,万一在这节骨眼儿上染了风寒,到时候陛下恐怕也要为难的。”

哼了一下,韩月鸾根本不信这些话,“你当我是吓大的么,被你三两句就能唬住,开春离现在还有两个来月了,就算有病,到时候也早好了。”



第195章 韩昭无话可说

“就这么开着,我看谁敢关!”

康卿妧见她如此,走过去直接把窗子关上了,“杜姑娘,你既然喜欢我家夫君,那也该劝劝堂妹,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韩昭考虑考虑,许多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出了什么事,陛下责怪下来,韩家难辞其咎。”

杜澄澄倒是被她吓唬住了,拉了拉韩月鸾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把事情闹大。

只是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一把甩开了杜澄澄的手,骂道,“你少在这儿咒韩家,我们韩家是皇亲,这么些年都顺风顺水从无纰漏,怎么你一嫁进来就出事了呢,说到底还是你克夫!”

眼见双方争论不休,安宁对康卿妧是刮目相看,这个弱女子什么时候这么有种,竟然敢正面硬刚。

从救美变成了被救,她也不能光累康卿妧一个人,安宁忽然捂着心口,难受地说到,“棠梨,我的香包忘带了,你去问问陛下,有没有随身带着”

主仆俩自然是极有默契的,可康卿妧不知道,还以为她真的发病了。

从前戚安宁有病这件事,是秦王酒醒后说的,荀域刚开始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审了他好几天,又叫太医来看供词,这才知道她竟然有哮症。康映珠那时还往荀域心窝里戳,说安宁一定是因为被扔在胭云台所以才发病,不然若是好好的,未必就不能对付一个酒醉又有些傻的荀境。

倒是把自己洗的一干二净。

康卿妧听韩昭说过这一世安宁在故国就查出了这么个病症,为此还觉得奇怪,如今亲眼所见,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看韩月鸾脚底抹油想要走,急忙拦住门道,“你们谁都不许离开!”

“康卿妧你是不是疯了!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为了韩昭,现在是怎么了,她是你什么人,你帮她有什么好处!”

韩月鸾使劲推了她一把,康卿妧没站住,踉跄后退,腰撞上了桌子角,摔了一跤。

大殿之内,荀域一听安宁发病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偏殿赶,急着吩咐田心赶快去传太医。一旁的康映珠想跟着,却被林嬷嬷拦下了,“娘娘,宫宴还要靠您主持呢,陛下已经去了,殿上不能没有管事的。”

纵是好奇,可这句话对康映珠来说太受用了,她即刻就端起了后宫之主的架势,端坐在大殿上,把自己当成定海神针了。

棠梨见陛下去了,对着旁边的凌风道,“韩小公爷的夫人也在呢,你快叫他去看看,就是他妹妹欺负的我们良人。”

狗腿如凌风,立刻就跑到韩昭面前绘声绘色说了一遍,见男人眉头皱在一起,他心里竟有几分舒坦的感觉。

还是光棍儿一条比较好,省的天天这么多麻烦事。

男人到了偏殿的时候,韩月鸾已经老实了,而康卿妧则被人扶着,像是伤着了。

“堂兄”韩月鸾看见韩昭就像是看了救命稻草,一把推开了旁边的内侍官,跑到他跟前儿,“堂兄救我,这女人欺负我。”

指了一下康卿妧,玩儿起了恶人先告状的把戏。

撞了腰的女子低头不语,眼角的红痣愈艳,趁着那含泪的双眸,叫人根本不忍苛责。

“不是的,是韩姑娘非要开窗子,棠梨说我畏寒,可她说我矫情,根本不理,还说我不得宠,就是病死也无妨,这位夫人看不过去,好言相劝,韩姑娘不但不听,还把人推倒了。”安宁伏在荀域怀里,哭得抽抽嗒嗒,一段话说得有气无力,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

“好了先别说了,”安抚着她,年轻的帝王转脸就换了副神色,目光阴鸷,比腊月寒霜还冷,“朕宠谁还轮不到旁人置喙,韩昭,你最好管管你这个妹妹。”

韩昭知道戚安宁是他的心头肉,即便这事儿真是戚安宁惹的,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今日这事儿,确实是自家人理亏。

拱手行了个礼,国事家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不然也就没有立场骂荀域了,“微臣知罪,是微臣治家不严,还请陛下息怒,微臣回去后会好好教导家妹,还望良娣大人有大量,看在她还小的份儿上”

那句“原谅她”还没说出口,就被戚安宁堵回去了。

“韩姑娘不小了吧,她推人时力气大的很,可不像是个孩子了,韩小公爷不必如此,你家夫人仗义出手,是个好人,可见这与你治家无关,全看个人是否心善。”

这下子,韩昭无话可说。

太医恰巧在这个时候赶到,安宁由着他诊了脉,本来还担心自己穿帮,好在这病根儿是一直都在的,太医只当她发病并不严重,用了香包已经缓过来了,“良人的病最忌冬寒春燥,冬日通风可以,但别着凉,平日屋子里炭火别烧太旺,以免出门闪着”

“我就是觉得屋子太热了,所以才开窗的。”韩月鸾不死心,又跳出来说了一句。

杜澄澄从未见过此等阵势,吓得都快哭了,她父亲不过一个五品御史,可不是皇亲,万一出了事儿,韩月鸾没事儿,她可是要遭殃的。

“微臣刚才已经说了,通风可以,但这屋子这样暖,姑娘突然把窗子开那么大,外头的风猛灌进来,别说良锐,就是寻常人也受不住。”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杜澄澄使劲掐了一下。

太医低头写下一个方子,转而交给棠梨嘱咐道,“今日的事儿对良人来说未必就是坏事,我方才诊脉,发现良人身子实在是虚,许是刚刚到了北地身体还没适应,提早喝上两幅药,防患于未然。”

安宁并未觉得自己不适应,她在这儿生活过八年,什么都习惯了。可其实记忆是一回事,身子又是另一回事,她是心理习惯,不是身体习惯。

“您帮这位夫人也看看吧,她刚才撞到桌角了。”

言毕便见康卿妧躲到了韩昭身后,摇着头小声拒绝,她才不要别的男人给她看腰,这良人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存心,怎么恩将仇报呢。

安宁差点儿笑出来,荀域感觉出来,眯着眼儿警告了她一下。



第196章 晓看天色暮看云

荀域把安宁送回了朱鸟殿,屏退众人后沉声道,“你装病?”

他方才都要急死了,结果她居然在骗他。

戚安宁不以为意,舒舒服服靠在床边把玩着自己的香包,“陛下不也总骗我么,宫里本就是骗来骗去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回来,省得待在大殿之上还要应付各种莫名其妙的人和莫名其妙的眼光。

“不是大事,你自己的命是小事的话,你告诉我什么是大事?”荀域气坏了,可又没办法反驳她,自己确实有事情瞒着她,非要辩白的话怕是更惹她讨厌。

“我是说说谎不是大事,你那么凶干嘛。”翻了个白眼,她的命当然是最最重要的了,要不是为了保命,以她的性子,遇到韩月鸾那样的就该一个嘴巴抽过去。

可她现在不能这么张扬了,所以就只能忍着。

荀域半天没说话,安宁觉得他沉默的时候最烦人,殿里的气氛都冷凝了,叫她心底真生出几分怯意来。

她从来都不怕他和自己吵架,怕就怕他不理她。

绞着手指偏过头去,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大不了就不看他。

“恃宠生骄。”身后再次传来他的声音,她回过头去,见荀域已经起身了,“好好休息,太医开的药要按时喝,朕明天再来看你。”

宫宴上还有一大堆的人,他不能为了她一去不回。

安宁轻哼了一下,小声嘀咕着,“恃宠而骄也要有宠才行,我一个无宠的哪里就骄了,净胡说。”

走到门口的男人听见这一句,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荀域只当自己没听见,直接走了。

棠梨已经煎好了药端过来,安宁捏着鼻子摆手,“拿走拿走,我才不要喝,你都知道我是装的,干嘛还傻傻地熬着苦汤子。”

拿她没有办法,侍女只能把碗盏放到一边,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殿下好些了么?”

“都说没事儿了,也不知道康卿妧怎么样,我看韩昭那个凶巴巴的样子,你说他回去会不会骂人?”安宁觉得以韩昭现在不给自己留退路的样子,日后要是意识到喜欢上这个妾室,应该相当打脸吧。

韩国公府内,康卿婉等了二人一个晚上,可是韩昭却连看都没来看她,只打发小厮知会一声,就直接去了隔壁康卿妧所住的暖阁。

气色不佳的妇人在掌心掐出一排月牙印,连李嬷嬷递过来的药都给打翻了,“她之前不是宁死不从的么,怎么现在嫁过来就这样了,我的药天天吃也不见管用,还吃什么!”

李嬷嬷叹了口气,示意旁边的婢女将地上打扫干净,然后坐到她床前的椅子上劝道,“姑娘,这人是您和老爷非要塞到姑爷身边的,好歹是康家人,她若是不顶用,您才更生气,难道从外面寻来一个就能听话了?”

当初康家大老爷也是跟她商量过才做的这个决定,康卿婉从在家的时候就讨厌这个庶妹,一想到自己在韩府受尽冷待,而对方却要欢欢喜喜嫁给心上人举案齐眉,她因而才将康卿妧之前的婚事搅和散了。

对家里说是怕自己死了韩昭不念旧情,不愿再娶康家人,所以先叫妹妹嫁进来做妾,其实就是不想康卿妧直接顶替自己的位置做人正妻。

且康卿婉并不觉得身体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也不觉得韩昭待康卿妧会和待她有什么区别,她只不过是身子骨儿弱了点儿,去岁冬天有些严重,可是大夫说了,只要熬过今年春日就无大碍了,好好调理便可。

所以她想着等康卿妧嫁进来,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借那女子的肚子生个孩子出来,再养在自己身边,日后她韩夫人的身份就再也无人动摇了。谁知道她确实熬过了春日,却在这个冬天又一次倒下了。

这让她担心自己是不是为人作了嫁衣裳,而越是这样担忧,病就越重。

这个节骨眼儿上,康卿妧又是随韩昭入宫,又是留他住在了暖阁,简直想到这儿,康卿婉忽然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来,继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隔壁的两个人并不知道这一切,站在角落的女子像是耗子见了猫,惹得对面的男人不屑地笑了出来。

“你不是说让你做什么都愿意么?怎么,现在就给你涂个药而已,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这种事儿就不麻烦姐夫了,我自己来就好。”

“你看得见么?”

康卿妧嗫唇,自己又不是校场上的兵鲁子,哪能那样涂药。

“我,我可以让婢女帮忙。”

“你屋里哪有婢女?”暖阁里就只有他们俩,康卿婉连个粗使丫鬟都不愿意拨给她,分明就是把她当下人。

“那你能不能轻点儿?”

不耐烦地点点头,结果她的要求却越来越多。康卿妧语气委屈,表明她并不是存心,谁知道撞了下桌角居然那么疼。

可其实有些伤就是这样,起初并不觉得多碍事,而后淤了血才知严重,就像从前她失去他之后,思念一天比一天重,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熬。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康卿妧忽然反应过来田心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之前韩昭当笑话似的跟手下人说起时,她还以为是荀域捉弄那个内侍官呢。

思绪在这个时候被打断了,韩昭哑着声音说了句“忍忍”,勾得康卿妧勾差点儿笑出声音来。

明明就是上药而已,却搞得比打仗还累,他现在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早知道就该从隔壁叫个老妈子来。

就在康卿妧觉得韩昭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

“小公爷不好了,夫人吐了口血,昏过去了。”

眼看着到手的鸭子要飞,康卿妧直接扑进了韩昭怀里,捏着他的衣领小声道,“姐夫。”

扬起头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染了怯意,眼角的红痣衬得她肤色极白。

“去请大夫!”

只留给康卿婉四个字,继而就吹熄了房间的蜡烛。



第197章 显摆

上元一过,这年就算过完了。

荀域上朝的时候看见韩昭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明白他昨晚一定很开心,男人心里嫉妒,下朝后连理都没理他,就只留了荀境一个人。

御书房内,他指着书案上高高摞起的奏章道,“看,都是参你的,过年时都不消停,朕从前倒不知道这些臣子那么敬业。”

荀境走过去随便翻了几页,笑得桃花眼都弯了,不但不生气,还不住地点头,“他们说的也算是实情,我确实收了很多贿赂。”

把他手里的奏折扔在桌子上,男人继而又翻开另一本看着,“那事情呢,他们叫你办的事情你办了么?”

摇了摇头,荀境笑道,“一件都没有。”

“难怪人家参你。”荀域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欣慰的笑意,只是浅到让人难以捕捉,转瞬就消散了。

即便如此,荀境还是很高兴,这说明他阿兄还是认可他的。

“还有,那些偷工减料的,中饱私囊的,滥用职权的,还有调戏妇女的,都叫我给抓了,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该阉的阉,一个没落全处置了,有些想破财免灾的也送了银子来,银子我都照收了,人不但没放,还多加了一个行贿的罪过。”

“反正他们本就理亏,那些参我的奏折不过就是他们找来些不相干的人写的,根本不能深究,他们就是想探探你的态度,要是你护着我,他们除了找些言官来烦你也没别的办法,要是你不护着,一查到底,他们便会推个顶罪的出来,可拔掉了我这么个棘手的刺,死几个替罪羊怕什么。”

荀域其实很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怕他翘尾巴所以才不敢夸他,可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说他还是飘了,“那现在修水的事情怎么样了?”

“阿兄你就放心好了,现在没了那些害群之马,底下人还是很听话的,干活进度也快了。司空前几日着人来查了,说没什么问题,你为了以防万一不是还拨了个年轻的书生给我么,也说这水修的可以,对了,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人,挺能干的。”

荀域并没有回答他,只点点头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出去吧。”

荀境心有不甘,还想跟他套套近乎,于是坐在他对面笑地一脸促狭,“阿兄,那日我在长信殿外看见的那个宫女原来就是南国的公主啊,难怪你费尽心机也要把人娶过来,生得确实是好看”

抬起头狠狠瞪着他,荀域警告道,“你给我离她远点儿,小心朕剜了你的眼。”

委屈地跳了起来,荀境气哼哼回了一句,“我都已经有正妻了,难不成还会惦记你的妃嫔么,我再混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何况你还是我阿兄。”

觉得自己反应确实有些过激,但荀域并不打算道歉,“知道就好,不然甄若扶定要跟你没完。”

讪讪一笑,荀境挠了挠头,“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她这人虽然心眼儿小,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再说,阿爷从前说过,欺负女人的男人最差劲儿了,所以我是不会欺负她的。”

“你还记得阿爷的话啊。”忽然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欣慰,反正荀域的神色终是缓和了几分。

“我当然记得,阿兄,自从阿爷过身,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以前可从不这样数落我。”荀域从小就疼这个弟弟,所以荀境对自己的兄长也是言听计从,但自从先帝驾崩,一向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兄长忽然生疏起来,叫荀境难过了好一阵子才适应。

“我现在不疼你么,不疼你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不疼你能替你压下这么多告你状的?”

想说这苦差事一点儿都不好,且自己之所以得罪那么多人也是因为按他的意思耍无赖才导致的,可这些话荀境不敢说,生怕他又生气。

“对了,你收的那些钱记账了没有?”

“记了记了,下次入宫把账册拿给你。”

继续伏案批着奏折,荀域连头都没抬,“除了账册,把钱也给朕拿来。”

这下子荀境可不依了,“阿兄,这事儿风险那么大,总不能一点儿好处都不给我留吧。”

见他态度坚决,桃花眸忽然一亮,男人凑到荀域跟前笑眯眯地说到,“阿兄,我忘了告诉你,甄若扶有孕了,你马上就要做伯父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做人伯父,总要给带侄儿点见面礼吧,所以别那么小气,多少给我留一半总行吧。”

见他脸色愈发得沉,荀境一点一点让步,从五五到四六,又从三七退到二八,最后只换来兄长一个字。

“滚。”

安宁看见荀域的时候,对方依旧沉着脸,好像有人欠他八百吊似的,芸姑在这节骨眼儿端上来一碗药,叫安宁想躲都没法躲。

“陛下来的正好,我们良rq不肯喝药,您能不能劝劝。”年长的女使面露难色,将药碗递给了荀域。

“你都知道我是装的,我没病喝什么药,是药三分毒。”安宁用手挡着鼻子都能闻见药味儿,死活不肯喝。

男人倒是好脾气,既没凶她也没逼她,只是舀起药慢慢吹着,良久才道,“太医说你体虚,不调理好了怎么生孩子。”

被噎得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她从没说过要给他生孩子,她都拒绝了好多次了,避子药都背来了,他怎么反倒越来越惦记了。

见她还是不肯喝,荀域把碗放到一边,“我记得你带了两罐子蜜来,刚好,华美人也爱吃甜,不如分她一罐。”

“荀域!”安宁气急,鼓着腮帮子冲他喊道,“那是我的嫁妆,你凭什么随便送人。”

“那就赶紧把药喝了,我叫芸姑给你冲一碗蜜,吃了蜜嘴里就不苦了。”

“我不要冲水,我要直接舀着吃,芸姑,你去帮我舀一小勺蜜糖来。”讨价还价地让众人依了她,安宁喝完药赶忙把一大勺蜜塞进嘴里,吃完还不忘跟荀域显摆,“你要不要尝尝,可甜了。”



第198章 沈冷栀好,她戚安宁可比不上

嫌恶地看了那黄澄澄的蜜糖,荀域最讨厌甜食了。

可见她那副得意的表情,男人忽然改了主意,良久才笑道,“是很甜。”

一道干咳声传来,吓得两人同时回头,张太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殿中,神色颇为尴尬。

见他们两个全都看着自己,老人家拱手行礼,正儿八经地说到,“陛下,良人身体不适,不宜侍寝,陛下还是顾忌些好”

“谁叫你进来的!”被人打断本就不高兴,结果对方还一堆的话等着自己,荀域气得指着他鼻子就骂,可张太医还委屈上了。

“外面人说陛下在给良人喂药,所以老臣就进来了,谁知道你们这么喂”

“出去出去,”荀域无奈地摆了摆手,却见对方依旧站在那儿,“又怎么了?”

“老臣还要给良人请平安脉呢。”

安宁羞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荀域起身骂了一句,气哼哼走了出去,“好好诊!”

待张太医出来,男人正坐在外面喝茶,看见他便皱眉,没好气地问到,“良人身体如何,你有没有办法根治她的哮症?”

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他讲的那些话荀域也听不太懂,反正总结起来就是一句,治不好,只能维持。

“那怎样才能让她不发病?”

“除了春日的飘絮冬日的寒风要防着,还要谨记情绪波动不能太大,忌哀忌怒,这就是个富贵病,得娇养着,累不得冷不得,饿不得气不得”眼瞧着对面坐的男人神色越来越差,张太医及时闭了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要按时吃药,我方才问了,良人不喝药,昨晚就没喝。”

就知道自己没在她宫里的人根本管不了她,荀域点点头,“药你尽管开,朕有办法叫她喝。”

言毕又补了一句,“也别太苦,你昨天开的那都是些什么,老远就能闻见,给你你都未必喝的了吧。”

张太医闻言腹诽,哪有人这么不讲理的,良药苦口不懂么?

最终还是依着他的意思改了方子,每日只一副,喝起来倒不费劲。又叫饮食上多注意,让安宁忌食辛辣刺激,荀域叫他写几道食补的药膳,顺便将她的身体调理调理,这才放心地把人放走了。

安宁看着那么一大堆纸犯愁,感觉这些就是关她的牢笼,除了要应付人,现在还要应付病。

“你乖乖喝药,我叫那位夫人做些蜜饯给你送来,等到夏天你若好些,我就带你去她家吃冰。”荀域哄着她,她不像康映珠和华美人,想要的不过就是位分富贵,戚安宁难哄,好像他再怎么认真她都不在意似的。

叫人挂心,也叫人难受。

“还有话本儿,我阿爷的书阁里有好多书,你想看什么就去拿,我给你令牌,只是别声张。”

依旧有些不高兴,安宁抱膝,将头枕在腿上,“那你告诉我,你之前给我的话本儿结局到底是什么,你怎么把最后那页拿走了?”

荀域将她揽进怀里,一字不落把故事结尾背了出来,安宁听着那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高兴得不行,好像自己的人生都跟着圆满了,入戏地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那是荀域改了好多遍的结果,从前的结局一点儿也不好,他着人把两册合成一册,把那些会惹她伤心的桥段全改了,只是怕她发现,还是把最后一页藏了起来,用这种方式讲给她听。

男人留下来和她一起用了午膳,其实他还要感谢韩昭那个堂妹,若不是她勾得的安宁“发病”,自己都没有理由久留朱鸟殿。

“荀域,娴妃娘娘说你每晚睡觉的时候嘴里都要含块玉,那是什么?”他从没正经留宿在她这儿过,所以安宁没见过那东西,有些好奇。

男人夹菜的手一顿,挑眉道,“你跟她说你没见过了?”

摇了摇头,安宁把筷子放到一边,“她只是说你做皇帝做的辛苦,也没问我,所以我就没说什么。”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继续吃着菜,一个臣子尚且知道关心他,可他心尖儿上的人根本就全然不在意,“你去朝露殿干什么?”

“下棋啊,娴妃娘娘又不像我喜欢看戏聊天,她就只喜欢下棋,喊我过去也就是下下棋喝喝茶。”在这宫里,沈冷栀也就和安宁还聊得来,其实她们的性格完全不同,若在宫外兴许一辈子不会有交集,可到了宫里只能退而求其次,反正都是良善的人,便凑在一起了。

笑了一下,荀域丝毫不掩饰对安宁棋艺的鄙视,“就你那一手棋,还敢跟她下?”

安宁不爱听这话,反驳道,“你又没跟我下过棋,你怎么知道我下不好?”

“你阿爷说的,整个南国宫廷估计没人不知道你是个臭棋篓子吧。”

直接撂下筷子不吃了,就他的沈冷栀好,人美性格好有才情,知冷知热会下棋,她就是个又蠢又笨又不听话的,那去找沈冷栀生孩子好了,管她干什么。

还要喝那么多药,她图什么?

荀域没想到她那么不识逗,巴巴跟在她身后,可安宁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说累了,想要睡觉。

“那朕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陛下日理万机,还是快去书房吧,张太医说了,我不宜侍寝的,陛下留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反而更难受。”干脆地下了逐客令,见他还赖着,安宁开始威胁他,“你要是不走我就不喝药,等到开春我阿爷的人来看我,肯定就知道你对我不好了。”

“我阿爷说了,你要是待我不好,他豁出性命也要接我回去的。”

“陛下自然是不用在意我的,只不过没必要闹得那么僵吧,动刀动枪的,对两国都不好,你不是还想发展商贸了么?”

被她逼得没辙,荀域是知道戚家人什么脾气的,别说戚长安,就连她那个长姐都难缠的很,明明答应要帮他,结果还不是临阵倒戈,要不是他提前做了两手准备算计裴祐,她现在还不一定能嫁过来呢。



第199章 后宫的女人最会告状了

韩府内宅。

汀兰苑内一片寂静,往日里穿梭来往的丫鬟婆子今日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屋子里就只留了李嬷嬷一人伺候康倾婉,刚刚苏醒的女人对眼前的一切还不适应,这房间太暗了,像是被人在窗户上多糊了一层纸,有光却透不进来,憋屈得要命。

可炉火烧得正旺,又不似是被人苛待的样子,叫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嬷嬷见她醒了,慈爱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让那张本就沟壑纵横的脸又多了几道深深期待纹路,活像老了十岁,这让康倾婉一时更疑惑了,莫不是她睡了许久,外面已是沧海桑田了?

“嬷嬷,我这是怎么了?”强撑着要起来,却被对方拦下了,李嬷嬷叹了口气,只叫她好好歇着。

“到底怎么了?”康倾婉心里着急,她的病何时就这样厉害了,不就只是体弱么,她阿娘说了,越是体弱的人才越活得长久呢。

“姑娘别担心,大夫说了,您就是忧心过度,要好好将养着才行”

未等她说完,康倾婉一把变拉住了李嬷嬷的手,问到,“那个小贱蹄子呢,她在哪儿?”

“长姐可是唤我么?”女子自月门处走过来,脸上满是泪痕,好像是哭过,康卿妧手里端着一碗药,上面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煎好的,“长姐醒了就太好了,要不然”

扬手打翻了那碗药,康倾婉才不会被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骗过去,只是她的力气都用在这上了,再想打康卿妧却是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了。

“狐媚子,别以为你勾引了韩昭就能顶替我的位子,你最好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韩家的主母就只能有我一个人,你不过就是个下贱胚子,是个物件儿般的妾室,若是没有我,韩昭连正眼都不会看你。”

骂了一通,韩卿婉见她哭哭啼啼默不作声的样子更气了,“装什么可怜,擦干了眼泪滚出去,今日不许见夫君,听见没有?”

韩卿妧点点头,小声嗫嚅着,“长姐,姐夫,姐夫骂我了”

坐在床上的妇人一愣,似是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她难道不是趁着自己生病勾引韩昭么,怎么,男人根本没碰她?那自己那日昏过去时听见隔壁咿咿呀呀的是些什么声音。

康倾婉那日是昏过去了,但她只是睁不开眼,脑子清楚,耳朵也听得见,且比平日更清明。她明明听见他们就在隔壁,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到后来才彻底失去意识,一直到刚刚才醒过来。

“长姐不知道,我随姐夫去宫里闯了祸,姐夫生气极了,说不想看见我。”

康卿妧一边编着谎话,一边回忆从前自己每次被康倾婉数落时的可怜样,装得惟妙惟肖。

“什么?你做了什么,快说!”康倾婉几乎要急死了,在宫里闯祸能是小事儿,两厢比较,她宁愿他们只是发生了什么。

擦了擦眼泪,韩卿妧缓缓开口,“那日堂妹也在”

一句话就叫康倾婉觉得头晕目眩,韩月鸾那个蠢出生天的,有她在势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五一十地把那日的事情讲了,说到最后,韩卿妧又有些哽咽,“长姐,怪我多管闲事,我觉得那毕竟是陛下的良人,纵使不得宠也不该越过去,失了尊卑,为了姐夫才说她的,谁知道她竟然闹起来了,惊动了陛下,叫陛下苛责了姐夫”

康卿妧本想骂她蠢,可细一想又不对,若真这么说了,岂不是否定了那句“失了尊卑”,自己往后还要用正妻的身份压制她呢,自然不能落人口舌。

“你说的没错,毕竟是陛下的妾室,再不得宠也不能任人欺侮,那不是打陛下的脸么?”

见她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康倾婉也懒得理她,只道,“行了行了,这事儿我会处理,你下去吧。”

康卿妧起身慢慢后退,临转头的时候还不忘看了李嬷嬷一眼,妇人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眼神,似笑非笑,有得意有警告,这哪是她认识的那个唯喏庶女,哪怕这几日康卿妧不止一次叫她“刮目相看”,可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待人走了,康倾婉问到,“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李嬷嬷点了点头,“是真的,贵妃还有意拉拢那个良人呢,谁知道却被韩姑娘欺负了,姑爷说过几日南国的使臣会来,就算是欠着咱们钱也不能这样作践人家,这邦交本就是你进我退的事儿”

“妧姨娘要是没管也就罢了,偏偏她多事儿,这才叫陛下知道是韩姑娘惹的,拖累了姑爷。”李嬷嬷按照韩卿妧教的话一字不落说着,边说边打量自家姑娘的脸色。

对方说她若是一味偏帮容易叫人生疑,不如适当说几句坏话,反倒像是真的。

哼了一声,康倾婉往枕头上又靠了靠,“她不说难道那个良人也不会说么,后宫的女人最会告状了,个个儿都是人精,即便陛下不理她,难道人家不会跟娘家诉苦?”

“她娘家山高水远,她说了又有何用,就不怕陛下记恨她?”

瞪了李嬷嬷一眼,倒不是生气,而是嫌弃她愚昧罢了,只是这蠢里到底夹着大半的忠心,叫人没法说什么,“你不也说了,贵妃想拉拢她,她一日不得宠,难道永远不得宠,那个关月华就是个没脑子的,用的了一时还能用的了一世,宫里拢共就几个人,要跟沈家对抗,贵妃自然得未雨绸缪。”

“康家和韩家现在绑在一条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荣,这件事康卿妧做得也算歪打正着,你去给我阿爷捎个话,过几日叫我阿兄到韩家提亲,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李嬷嬷闻言有些吃惊,忙道,“姑娘,主母未必会同意吧,韩月鸾哪配的上少爷。”

又白了她一眼,康倾婉耐着性子解释,“公爹最看重家人了,别看是他侄女儿,那跟韩昭在他心里也没两样,咱们把人娶了,康家和韩家关系自然更近一步,再说,不过一个女人,等娶回去叫阿娘好好治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看她还能兴什么风浪。”



第200章 我就是在争宠啊

不出几日的功夫,康家大房的公子便向韩家提亲,韩隐和韩昭父子默许,韩月鸾再不情愿也没办法。

“咱们家也算是对得起陛下了,什么样的人都娶进来了,什么样的都敢嫁过去。”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端着茶盏半天也没喝一口。

韩昭知道父亲心疼自己那个堂妹,但他却觉得韩月鸾和康轻侯挺般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阿爷,月鸾那个性格,嫁到康家未必是坏事,万一以后行差踏错,倒霉的就是康家而不是咱们了。”

韩隐见他说的云淡风轻,气道,“这是什么话,好歹也是你的堂妹。”

“怎么,你家的孩子是孩子,我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么?”一个气质端庄的妇人从内室走出来,看着韩隐着急的样子,忍着没笑出来,“你的好侄女,给我儿子惹祸,还当众打我侄儿的脸,她有今天都是你这个伯父撑腰,要怨就怨你自己功成名就,可你的兄弟却是德不配位。”

韩隐是个武将,这辈子最不擅长跟人拌嘴,偏生娶了个能言善道的公主,不但会说,身份还贵重,叫人反驳都没法反驳,“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反正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先帝和陛下的事情,我这个位子都是我真刀真枪打来的。”

言毕就走了,只留母子二人相视一笑,舞阳公主坐到夫君刚刚坐过的位子上,对着韩昭道,“我听你父亲说,杜家也叫人参了一本,御史中丞被降职,拖累得他女儿下嫁,明年开春就要嫁到外地去了,是么?”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呢。”捂着嘴笑笑,存心在逗自己的儿子。

“阿娘,这跟我没关系。”韩昭无语,也不知道她母亲这样的性子怎么会瞧上他那个寡言的阿爷,难怪人说夫妻间都是配着来的,一个软一个硬,一个机灵一个木讷。

那他和康卿妧呢?莫名就想到那个妾室,倒叫韩昭自己都惊着了。

“怎么没关系,杜澄澄若不是喜欢你,会去巴结你那个讨人嫌的堂妹么,韩月鸾要不是仗着你和阿爷,敢这么横行霸道,她哪里是帮杜澄澄,完全就是在显摆自己,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都叫康家算计了吧。”

“说到底,还是你那个夫人太厉害了,病中都能作怪,不是个省油的灯,你阿爷这点倒是说的没错,咱们韩家可是对得起荀域那小子了。”

韩昭听她骂着骂着竟骂起了荀域,嘴角一扬,点头道,“可不是。”

“康倾婉病病歪歪不一定能活多久,估计熬不到康家倒台就完了,就是白白拖累你,年纪轻轻就要做鳏夫,还是罪臣家的女婿。倒是你那个妾室,你打算怎么办?”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不能不替韩昭考虑。当初荀域被送走,舞阳公主日夜悬心,没一日不落泪,为了他的安慰牺牲儿子的婚事都没说什么,可现在朝局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韩昭总不能一辈子被一个恶妻耽误了。

“阿娘不也说了,就是个妾室,再说,离康家倒台还有段时间,想那么远的事情做什么。你儿子就算再过十年也有人要。”

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妇人笑着啐了他一下,直至人走后,舞阳公主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失。

“嬷嬷,你听他的意思,是不是对那个妾室有回护之意?”

立于一旁的老妇人笑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公主,只是个妾室,在家不得宠,未必能兴出什么风浪,咱们且走看就是了,防患于未然固然重要,但赶尽杀绝没必要了。”

点了点头,舞阳公主叹道,“也是,走着看吧,若是个好孩子,也不在意出身的,若真有那一日,荀域那儿我去替她作保都成。可若是个兴风作浪的,待到那一日,便别怪我不容人了。”

韩昭回来的时候,康卿妧正在屋子里绣花,见他来了,女子马上起身迎上去,热情地不得了,“姐夫,你用膳了么,要不要我做点吃的给你?”

扫了一眼她放在绣篮里的东西,是个护膝。

“这是什么?”韩昭问了一句,想起她从前的那个未婚夫,心里隐隐有些别扭。

“护膝啊,我绣的有这么差么,你都看不出来?”康卿妧拿着那东西比划了一下,觉得挺好,“虽是快开春了,但天还是冷的很,我看你之前的护膝坏了,就给你再做一副。”

“你也知道快开春了,凑合凑合用着,明年再做也是一样的。”韩昭不以为意,将东西重新放了回去。

“那怎么一样,明年我再给你做新的,这么点儿东西也要将就,你还有什么是不将就的?”

韩昭说不过她,便换了一个话题,“你是怎么跟你长姐说的,你们康家动作可真快,短短几日,就把我们韩家和杜家都处置了。”

韩卿妧微微一笑,眸光晶亮,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我都是照实说的,那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来也该罚,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见她说的如此坦然,韩昭皱眉,神色有些微恙。

“姐夫是觉得我心狠手辣么?”康卿妧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并没有藏着掖着,“你这样想也没错,不过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像长姐和康家那样算计你就是了,至于旁人,凡是对你不好的,我都不会手软。”

“你这是在背后捅刀子么,对你长姐?”捏着她的下巴,韩昭眯眼,叫人看不出他是认同还是方案。

康卿妧吃痛,挣开了他的手笑道,“是啊,我就是在争宠啊,姐夫你没看出来么?”

见他脸红了,女子笑得更灿烂了,“只是我没把咱们两个的事儿告诉长姐,所以姐夫,你也要保密,别叫她知道我们”

说到这儿就停了,韩卿妧觉得韩昭肯定没明白,结果对方却跟她装糊涂,“我们?我们怎么了?”

知道他存心,女子嗔了他一眼,并不理他。

“说啊,我们怎么了,不是想争宠么,脸皮儿那么薄怎么争宠?”



第201章 活该

“韩昭!”韩卿妧恨恨骂了他一句,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生气,倒叫男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女人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也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推开了他,韩卿妧理了理衣服,“长姐叫我去宫里替韩月鸾给戚良人赔礼,我先走了。”

“你和那女人很熟么?”提起戚安宁,韩昭语气有些不屑,似是不想她跟对方走得太近。

“不熟啊,可是同为人妾室,同样是不得夫君宠爱,所以惺惺相惜,不行么?”

撂下这一句,韩卿妧转身便拿着礼物走了,只是她没想到安宁居然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把一大堆的金银交给她,让她存到钱庄去,还得再把凭据拿回来。

对方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在宫中举目无亲,份例又少,冬日连炭火都烧不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又不敢巴结旁人,怕被说结党,只能把嫁妆存了赚点利息,自食其力。

康卿妧拿她没辙,只是纳闷那个娇纵的贵妃何时成了这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感慨她命运多舛,重来一次还不如以前,比自己可怜多了。

“千万不要告诉你家夫君,他和陛下关系最好了,这事儿可不能让陛下知道。”

送走了康卿妧,安宁算着自己以后每月的收益,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春樱,这个月我叫你给厉雨的绣品卖出去没有,钱呢?”

她的小生意不错,反正荀域不常来,她有的是时间绣花,还有这么多帮手,过年前京都有位夫人看中了她们的手艺,还定了一件衣裳,估计再有节庆的话,订衣服的人会更多。

春樱被她撺掇着以感谢厉雨的救命之恩为由,先是送了条玉带,后来混熟了,有时候还会帮他补补衣服什么的,这样再叫他帮忙卖东西时就水到渠成了。

且厉雨比凌风靠谱百倍,不会惹出麻烦,更不会大嘴巴地跟荀域说。

春樱闻言把钱拿给她,笑道,“殿下,有位夫人想要小衣服,我们接么?”

小衣服,又是小衣服,犹豫了一下,安宁点头,“接,可你得让厉雨问好了,要不要留一针。”

傍晚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雪,棠梨和春樱高兴坏了,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玩儿,芸姑走到安宁身边笑道,“殿下不出去看看么?”

摇了摇头,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雪了,年前京都没有下雪,外面还有风言风语说是因为修水动了龙脉,这才导致大旱的。只有她知道,这个冬天的雪会来的晚些,要过了上元才会下。

且宫中的红梅也是这几日开的,荀域还特地下令,说那一树都是她的,除了她旁人都不许去摘,害得宫里的人都要嫉恨死了。

这一世没有那样偏心至极的命令,安宁也不想去赏雪,“外面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你不是有狐裘么,穿上它,朕带你去。”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荀域笑得极开心,头发上衣服上都落了雪,暖和之后就化成了一滴一滴的小水珠,晶亮亮地挂在身上,“知道你不喜欢梅花,可这次是红梅,宫里就这么一树,还时开时不开的,很难得。”

“摘几枝给雪花看看,它今日很高兴,扑棱着飞出去,又和你一样,怕冷回来了。”

安宁拗不过他,被他强拖着去了外面,一路都不高兴,“你不是每次都穿那件黑色的裘氅么,怎么今日换了白色?”

平日里他喜欢穿深色的衣服,叫人看着就压抑,这次换完倒是显得平易近人了,就是引得那些小宫娥都移不开眼,使劲盯着他瞧个没完。

“和你的红色衬,白雪红梅多好看,黑色红色的话,感觉不吉利。”

嗔了他一眼,安宁没笑,但心里明显舒服了一点。

“明年做件新的吧,这件红的有些旧了。”

“这是我阿爷给我的,我们南国又不总下雪,我就只有这么一件。”

“没出息,就因为是你阿爷给的,所以才要留好,难道要穿破了才行么?”

伸手掐了他一下,倒顺势被他牵住了手,雪落在两人身上,渐渐把头发都染白了,荀域随手给她折了几支红梅,又舍不得叫她拿着,怕她冻着手。

“走吧,回去吧,”冬日里天黑得快,眼见宫里的灯都亮了,荀域怕耽搁久了对她身体无益,便拉着安宁往回走,“雪花怕是随了你的性子,谁都看不上,厉雨带它相看了几次它都没有瞧上的。”

“雪花定是喜欢好看的,不肯将就。”

“那你怎么愿意跟裴祐将就?”

绕来绕去离不开旧人旧事,安宁哼了一下,她还没吃他和沈冷栀的醋,他倒挑起她来了。

正说着,两人忽然听见前面假山里有动静,一时都停住了脚步,周围变得极静,惟有落雪和风吹过树枝的点点声响,以至于安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迈开步子继续,却被荀域拉住了。

园子里的假山里传出女子的声音,只叫男人的脸都绿了。

安宁也明白过来,除了皇帝,任何人在宫中皆不可行狗且之事,哪怕是宫女和侍卫私同也会被杖责之后赶出宫去,何况这声音听着耳熟,像是华美人。

原来她那么早就开始给荀域带吕帽子了。

想叫他别冲动,可男人明显比她冷静,拉着她顺着方才的脚印退回到暗处,荀域怕她冷,将人揽到自己怀里,白裘一盖,二人彻底跟周遭的雪融为一体了。

雪一直下,很快就把脚印盖住了,待到华美人和对方走出来的时候,安宁这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康家大房的长子。

她记得华美人之前的姘头不是他,这女人也太不检点了,竟是人尽可夫。

待人走了,安宁看了看面色铁青的荀域,小声道,“你不捉茧么?”

“回朱鸟殿。”

乖乖跟着他走了回去,那两枝梅花早就压烂了,安宁心疼红梅更胜心疼荀域。

谁叫他娶了那么多的,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待人家真心实意,哪还会被戴吕帽子。



第202章 朕没碰过她

荀域叫田心拿了些奏折到朱鸟殿,一个人坐在书案边一句话也不说,安宁知道他一生气就这个样子,索性也不去打扰,只叫人把殿里的烛火点得亮些,然后拟了张菜谱给芸姑,又吩咐她再熬一小盅参汤。

胖胖的内侍官一直伺候在旁边,见安宁没心没肺地坐到一边儿,连理都不理他们家陛下,急得汗都快下来了。

这要是在朝露殿,娴妃娘娘就算不劝也肯定会在一旁伺候笔墨,哪会像她似的。

晚膳上了桌,今日的饭都是合着他的胃口做的,就只有那么一两道菜是安宁喜欢的,她托着腮坐在桌边,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见他还没有过来的打算,忍不住唤了一声,“荀域,我饿了。”

田心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没拿住墨锭,可身侧的男人却起身朝外面走去,好像这一幕再寻常不过似的。

“吃饭吧。”坐下来但没动筷,荀域看着那些菜皱眉,“你不吃么,太医说了,你要好好吃饭,不是还给你留了药膳方子。”

夹了一大块肉放进他碗里,安宁复又换了一双筷子才开始吃,“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吃的,明日就叫芸姑做,也送去给你尝尝,叫你知道药膳是什么味道。”

见她自顾自吃起来,田心忙着给荀域布菜,只觉在朱鸟殿当差太累,费力又费心,还好陛下不总来,不过以戚安宁这个样子,是个男人都不愿意来吧。

“你说,他们冷么?”忽然提了一句,安宁问得极认真,几乎就是在告诉荀域,她方才一直都在想这件事,片刻都没忘。

横了她一眼,荀域忽然无奈地笑了笑,“你呢,你冷么?”

本来是带她赏花赏雪的,结果却是捉茧,他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摇了摇头,安宁见他笑了,这才松口气,“我不是藏在你衣服里么,挺暖和的,可能也是注意力都被引去了,所以不觉得冷。”

放下筷子戳了她脑门儿一下,荀域哼道,“就属你八卦。”

“我们南国没有这些趣闻可以看嘛”揉着额头,话音刚落就被打脸了。

“你少来,我跟你在猎场树林里看见的是什么,在荷花池旁的戏楼里呢,你们那儿的热闹多着呢。”

田心闻言也有些好奇,碎嘴地问了一句,“是什么热闹,能不能给奴才也讲讲。”

“关你什么事儿?”二人异口同声怼了他一句,默契至极。

“你下去吧。”荀域对他摆摆手,拉着椅子又往安宁身边挪了挪,明显是要和她说悄悄话。

胖胖的内侍官心里委屈,他们家陛下在承明殿都要他伺候左右,怎么到了朱鸟殿就这样了,所以其实他最喜欢的是戚良人吧。

田心走出去,冷风瑟瑟,他看了看一左一右两名侍卫,不死心地问了句,“陛下说他在南国,跟良人去过猎场树林,你们知道么?”

“还有戏楼,都发生了什么?”

挑眉看了他一眼,厉雨随即扭过头去,理都没理他。

凌风没有那么冷漠,搂着田心的脖子道,“人家俩去过的地方多了,难道我们还能都跟着,也就只有你这么没眼色,胖田心我可告诉你,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不然的话”

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姿势,吓得田心腿都软了。

见状凌风得意地笑了出来,却冷不防听见旁边的男人开口道,“你现在说的就很多了。”

殿内只剩安宁和荀域两个人,说起话来也不用遮遮掩掩,所以她直接便问了,“你要怎么处置她,拉着康家一起么?我觉得这种事儿虽然严重,但动摇不了根基,还容易打草惊蛇,要不你再忍忍?”

本来听她前半句还觉得她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可到后半句说完荀域才知道,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存心呢。

沉着脸哼了一声,并没有理她。

“我知道,这种事儿哪个男人遇上都会生气的,何况,她和你然后又和贵妃的堂兄你又和贵妃是挺乱的,不干净。”

荀域被她说得越想越恶心,连忙制止,“行了。”

安宁嗫唇,这么一想她更不愿跟他发生什么了。

似是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荀域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朕早就知道她不检点!”

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安宁惊道,“你是说她最开始不是和你么?”

言毕就不高兴了,“她入宫就不用验明正身么,那为什么我就要被人检查?”

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他又不在乎别的女人,荀域没辙,只能实话实说,“朕没碰过她!”

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戚安宁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微愠变成了诧异,到最后又有些不信,“怎么可能,你没”

“康家送来的人我都没碰过,你当我饥不择食么?”

“可是你怎么瞒过去?”安宁有些懵了,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康映珠那儿朕每次去承明殿都睡在外面,只是记档顾及她的面子,没有照实写。至于关月华,她入宫前朕就派人查过,知道她和康轻侯不清不楚,所以每次她侍寝”

“你都叫别人替你?”安宁抿着嘴,可笑意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明显就是幸灾乐祸。

荀域几乎要被她气死了,深吸一口气才道,“熏香懂不懂,致幻的。”

“那你闻了不会有事么?”没想到他连药都用上了,安宁心里忽然有些酸,所以满宫里他就只碰了沈冷栀一个人么?

康氏那日还点拨她了,说现在没有侍寝的就她一个人,还有那两个新来的更衣,原来竟是蒙她的。

见她终于肯关心自己了,荀域摇头,“朕又不跟她一起睡,把那些宫婢打发出去,外面又有侍卫和田心守着,谁能知道里面怎么回事。”

两个人又聊了很久,安宁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荀域,你上次不是说睡觉的时候嘴里会含着玉么,那你要是想亲娴妃娘娘了,怎么办?”

烦了一个晚上的男人终于笑了出来,荀域越笑越高兴,根本停不下来。



第203章 听说

良久才把她揽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不亲她,我就亲你一个。”

“戚安宁,你吃醋吃得这么明显,羞不羞?”

“我才没有吃醋,我就是好奇,你这么自恋,你羞不羞?”伸手戳着他,安宁起身道,“棠梨,把菜撤了,我吃饱了。”

荀域将她按在腿上不许她走,好脾气地哄着,“你先歇着,等我把手里的事情忙完就来陪你,好不好?”

待人进来了,安宁这才挣开,眼刀子甩过去,并没有应下来。

重新回到殿里的田心对她态度好了许多,还跟春樱棠梨套着近乎,说什么日后宫里再缺东少西就直接跟他说,保证随叫随到。

“真是狗腿。”待人去了荀域身边伺候笔墨,安宁嗤了一声,执着话本儿慢慢看着,等到荀域批完那些奏折的时候,她已经靠着小桌几睡了过去。

烛泪斑驳地堆砌在烛台底部,似是在提醒他时间过去了多久,男人低头看着睡着了的女子,长睫轻轻颤着,应该是在做梦。

把她手里的话本儿拿过去,荀域不忍吵醒她,只将人轻轻抱到了床上,自己和衣躺在她身边拥着她一起睡了。

他也很想入她的梦,看她是在琢磨话本儿里别人的故事,还是在惦记他,亦或有什么心事可以交由他解决,醒来便不用烦了。

一觉到天明,安宁乖巧地腻在他怀里睡得正熟,像只小猫似的,一点都不设防,男人看着那细白的脖颈喉头滚动,舍不得走,又不得不走。

马上就到上朝的时间了,他留下来也不尽星,何况她是初次,少不了要哄着些,轻了重了都不好,时间就更难掌握了。

咬咬牙起身,荀域叫田心打盆凉水里,洗了脸清醒清醒,这才开始更衣。

安宁被田心絮叨的声音吵醒了,人才一动,胖胖的内侍官就叫荀域瞪了一眼,老老实实退出去老远,再不敢吱声了。

他就是想关心下主子,这大冬日的用冷水洗脸多难受。

“你要走了么?”安宁半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句,“要我陪你用膳么?”

“不用,你好好歇着就行,今日别忘了吃药,乖。”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又看着她躺下睡着,荀域这才放心地走了。

主仆二人出了朱鸟殿,扑面的凉风都堵不住田心的嘴,他笑得胖脸上有些扭曲,忙不迭试探荀域的心意,“爷,您这么疼良人,怎么不给她个高一点的位份呢,这样份例也多些啊,奴才瞧着良人除了喜欢话本儿,最喜欢的就是钱了。”

“闭好你的嘴,不然朕就割了你的舌头,送去外面做象姑。”

田心吓得脸都白了,大脑袋使劲摇着,“陛下,奴才丑,入不了那些贵人的脸,去了也是刷刷恭桶,您可饶了奴才吧,奴才保证什么都不说。”

勾了勾唇角,荀域没有说话,他喜欢她的心思太难藏,可比应付康映珠和关月华麻烦多了。

“那这次朱鸟殿的记档,还是不写侍寝?”田心问了一句,见他点点头,心领神会地俯身行个礼,转而便交代了下去。

事情很快便传到承明殿,坐在主位上的女人翻着册子看了半天,到最后一生气,把记档直接扔在了地上。

“除了沈冷栀和关月华,这宫里还没有别人了么,怎么就都入不了陛下的眼,我就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一个冷得像冰,一个腻得粘牙,这么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左拥右抱,也不怕反差太大闪着么?”

豆蔻在一旁不说话,她知道这个时候劝也没用,只是她不明白,陛下既然喜欢好看的,那为什么偏偏不碰戚良人。

她可是这宫里,乃至整个京都自己见过的最美女人了。

抬头看了看绿枝,对方似是早就想好了安抚康氏的说辞,忙上前递了盏茶,“娘娘,您不觉得这事儿挺蹊跷的么?”

本想把碗盏直接打翻,可听她这么一说,康映珠停下来,狐疑道,“说来听听。”

“陛下不碰您,也不碰戚良人,对外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什么样貌、性子都是借口罢了,但若说是为了防着谁,南国的公主背井离乡,自是兴不起什么风浪的,而华美人又是咱们的人啊,他怎么就不防备呢?”

听她这么说,康映珠的眼珠转了转,“你的意思,关月华被陛下收买了?”

“收买是肯定的,但是因为朝堂上的考虑,还是为了遮羞就不知道了。”绿枝后半句说的吞吞吐吐,也不敢太确定。

“遮羞,遮什么羞?”

“沈家那个是陛下瞧中了的,自然跟陛下同心同德,但只有她一个还不够,关家那个就是个下贱的奴才,认哪个主子不是认,可您和南国的公主不一样,都不是好糊弄的,”絮絮叨叨说着,绿枝是为了后面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做铺垫,“奴婢的意思,若不是为了政事那就是陛下,不行。”

“要不然南国公主怎么死都不肯嫁过来,过来了也对陛下满是不屑,奴才听梁管家说过,陛下在南国的时候,可是被他们的二皇子瞧上了”

康映珠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叫她浑身都跟着哆嗦起来。

“梁戮还跟你说了什么,说!”

有一种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玷污了的感觉,康映珠心里又急又疼,难怪他花了那么多钱要把南国的公主娶过来,肯定是因为对方知道些什么,他怕丢人,这才先下手为强的。

“梁总管说那二皇子好聋阳,他曾跟那人在南国京都的伎馆打过好几次照面,对方不知道他是谁,所以说话也不顾忌,只说觉得咱们陛下生得俊俏,总想”

“还说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有机会,但只要他人在南国,自己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娘娘,那个二皇子在南国,可是玩儿死过人的。”

康映珠的手死死攥着椅子把手,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豆蔻觉得绿枝就是在煽风点火,想要去劝,却忽然听见康氏咬牙道了一句,“若真是如此,本宫一定要把朱鸟殿那个千刀万剐。”



第204章 作死

荀域这日到承明殿时已经很晚了,他本想直接在花厅凑合一宿,谁知道熄灯之后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是个女人。

掰了掰她的手,荀域若是再用力,对方的手指就要折了,可他并没打算怜香惜玉,大不了就说以为是刺客好了。正这么想着,身后忽然发出滴滴的啜泣,见他愣神的功夫,贴得更紧了。

“康映珠!”拉住她的手往上提,荀域转身,顺势就把她推开了,然后还不忘掸了掸衣服,嫌恶至极,“作什么死!”

女人并不理会他的粗暴,只用帕子不断擦着眼泪,含情脉脉地说到,“陛下陛下在南国受苦了。”

眉头一皱,荀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只是既然提到了南国,那就一定跟安宁有关。

耐着性子坐到她身边,不过并没有碰她,“什么?”

康映珠借机伏在了他肩膀上,一时哭得更厉害了,“臣妾是刚刚才知道,陛下在南国原是受了大委屈的。”

心里咯噔一下,荀域差不多能猜出是什么事儿,也知道康氏想怎么样拿这事儿做文章。

“是谁告诉你的?”

“戚戚良人,她也是无意说的,说她的二王兄有恶习,在南国的时候让你很是头疼,多亏了有她回护,估计也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功劳,想在这宫里立足吧”康氏说的有鼻子有眼,若是不知情的还真就要信了。

脑子里迅速想着应对的办法,要怎么帮安宁洗脱这样一个罪名,又不能叫康映珠察觉自己是在偏帮她。

荀域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才放到康映珠的肩头,“戚安逸没怎么朕,你不用这样。”

闻言长舒了一口,除非荀域为了面子说谎,不然的话他该是没有那方面的困扰。康映珠破涕为笑,反正她觉得在外人眼中自己本来也不擅长做戏,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心直口快的很,不用设防的。

“陛下没事儿就好,可恨阿爷那时候离陛下太远,没能帮上什么忙。”

“康国公替朕挡了不少刺客,功不可没,只是这等小事没必要麻烦他,朕自己处理的好。”顺着她说了几句,荀域只想赶紧了结此事,离她越远越好。

擦了擦眼泪,康映珠终于离开荀域的肩膀,“怎么能是小事,事关您的安危,皆是大事。”

“陛下,所以您是觉得戚人娣抓住了您的把柄,这才将她娶过来,想要看在眼皮子底下么?”夸完了自己家的功劳,康映珠把矛头指向安宁,“陛下若是想要泄愤,不如”

“这事儿你不用管,”十指紧握成拳,荀域就知道她没那么好心,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能利用的就利用,没有利用价值的就永绝后患,康映珠这个人从来不会对敌人手软,哪怕对方已经败了,她都不会放松警惕。

没有郎情妾意的后宫,就只剩勾心倒叫和腥风血雨,这一点他早就该预料到。

“毕竟是南国的人,死在咱们这儿就不好办了。”

“陛下仁善,若是平白无故死了自然不行,可若是她犯了什么大错,叫南国无话可说,那就”

狠狠瞪了她一眼,荀域一腔怒火几乎不可遏制,直至见康映珠满是惊惧的神色里多了一丝狐疑,这才强忍着道,“就算她真犯了什么错,也不能杀,怎么,你还能叫康国公帮朕把南国打下来么?”

“康家军要是能给朕一个理由挑起战事,远征南国,那戚安宁就不用活。”

康映珠讪笑了两下,她纵然因为这件事讨厌戚安宁,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个人搭上整个康家,就算是要对付沈冷栀,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也是愚蠢至极。

他们本就没理由宣战,虽然人家收了几座城,可也送来了粮食,虽是扣住了荀域,但也没怎么着他,难道戚安逸惦记他的事儿还要闹得天下皆知么,男人是最好面子的了。

何况现在两国和亲,又要互通商贸,表面上好的跟一家人似的,怎么打?

康家是带兵的,但也懂化干戈为玉帛的道理,没有理由的仗叫师出无名,是要被人唾弃的。

“那她就这么晾着?”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但好像自己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了。戚安宁位分低又不受宠,嫁过来半年多连侍寝都还没有过,已经够惨的了。

“不然呢,不好不坏地留着吧,朕不一直是这么待她的么?”

拍了拍她的手,荀域安抚道,“行了,别想这件事了,你能这么关心朕,替朕排忧解难,朕很欣慰,过几日的上巳盛宴就由你主持,叫你阿爷和阿娘都进宫来陪你吧。”

以退为进逼着她放弃盯着安宁,荀域这才发觉自己冷汗都下来了。

比自己被人胁迫还惊忧。

康映珠闻言喜出望外,虽然她也知道荀域多少有堵她嘴的意思,怕她把戚安逸的事情说出去,但她知道见好就收,就算不能用这件事给朱鸟殿那个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陛下心里定是更嫌恶戚安宁的。

沈冷栀不是跟她交好么,看看会不会一损俱损。

“那陛下,要不要臣妾服侍您歇息。”柔声细语地问着,眼波流转,就这么直直盯着荀域,甚至还把手伸进了他的衣衫里,荀域皱眉,恶心坏了。

他想起安宁跟他说的那些话,什么关月华和康轻侯之类的,有洁癖的男人忍无可忍推开了她,像是被登徒子占了便宜的小媳妇儿。

“朕想起还有些公文没处理,你先睡吧。”理了理衣服,男人转身离开了承明殿。

独守空房的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怨毒,她不明白荀域为什么就是不肯碰她,还是说今天自己提起的事情让他心生别扭,所以不愿留宿?

康贵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宿都没怎么睡好,早上醒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底下乌青一片,可这样的无精打采又和被人宠幸过所以没睡好的样子不同,所以越看越觉得憋屈。

拿起一旁的胭脂砸到了铜镜上,小瓷碗碎了,红色的膏体沾的镜子上妆台上到处都是。

绿枝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把消息告诉给康映珠。

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康氏吼道,“什么事,说!”

面色为难地咬着嘴唇,良久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娘娘,华,华美人有孕了。”



第205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长信殿内,荀域正在想着该怎么应对康映珠。

康家树大根深,想要除去绝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只是天长日久,他这么冷着康映珠,那女人难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本来想着沈冷栀足够聪明,定能应对自如,再加上个关月华吸引注意,安宁就该是安全的,可问题就出在康氏一直没在旁人身上占到便宜,难免会转移目标。

是他对关月华的宠爱不足以让那女人嫉妒么,怎么她们还不自相残杀。荀域甚至在心里想,若康映珠也跟关月华一样水性杨花多好,那他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胖胖的内侍官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男人愁眉不展的样子,田心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叠起来,就像是个带褶儿的包子。

“陛下,大喜啊。”

挑眉看了他一眼,荀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喜事,“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顾不上他为什么又数落自己,田心跪在地上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华美人有喜啦。”

“什么?!”荀域脸上的表情依次闪过吃惊,嫌恶,最终落脚在大笑上,因为变得太快了,以致于田心还当他是第一次做爹,有些欢喜过头了,“好,太好了!”

他正愁没法子对付康映珠,现在关月华有孕,那女人所有的注意力怕是都会在这个孩子身上。

快步往外面走去,荀域对田心吩咐道,“晓喻六宫,晋华美人为贵嫔,在上巳节宫宴上行册封礼,赏其母家黄金百两,封其母为诰命夫人,许入宫探望。”

田心一一记着,跟在他身后也笑得合不拢嘴,果然这男人都是喜欢孩子的,这不过才刚怀上就给了这么多恩宠,日后要是生下个儿子,啧啧,那关家在这京都的地位岂还得了。

主仆二人到了合欢殿的的时候,里面里三层外三层都已经堵满了人,华美人正拥衾斜靠在床上,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衬得身边的康映珠神色更差了。

沈冷栀和安宁也在,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安宁前几日给沈冷栀做了一个暖手炉的套子,今日正好送到朝露殿去,结果就听见了这个消息,被她拉着来了合欢殿。

荀域坐到华美人身边,嘘寒问暖了一堆,只叫对方愈发欢喜,两人鹣鲽情深,是任谁看了都会生妒的。

田心将方才荀域交代的旨意说了一遍,关月华闻声,作势要起身谢恩,却被荀域拦下了,只叫她好好养着,什么事儿都不用操劳,又赏了一大堆的金银美玉,叫太医好生关照。

安宁忍着没有笑出来,亏他明知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能这般全情投入地演戏,不禁心生佩服。

“云开,好好照顾你家贵嫔,从即日起,朕便长住合欢殿。”

一个瘦削的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来,眉目清冷,好似并没有被这阖宫的喜悦所感染,被唤作云开的女子俯身行礼,继而又退到了一边。

安宁愣怔地看着那女子,一时眼眶酸涩,很想要走过去抱住她。

云开,云开。

她记得从前云开并没有伺候过关月华,一直都是被林嬷嬷养在宫外的,只因这个女儿是个哑女,林嬷嬷把毕生的积蓄都用在她身上了,权当半个小姐在养着。

荀域不止一次说要给云开指门亲事,可是林嬷嬷不肯,说一个哑巴仗着皇恩嫁到婆家,别人不待见又不敢说,她有苦又不能言,不如就这么一直留在家里。

可后来自己入了冷宫,林嬷嬷却把这个宝贝疙瘩送到胭云台那个鬼地方伺候她,安宁在那几年一直把云开当做亲姐妹一样看待,只是后来出了秦王那档子事儿,她醒来后依然记恨荀域,所以连带着云开也怀疑过。

直至此刻,她脑子里浮现的永远都是云开第一次在冷宫笑出来的样子。

云开不爱笑,平日里总板着脸,可若说她忤逆吧,她又什么都帮安宁做。刚开始安宁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拖累来了这儿,所以心存怨恨,于是变着法儿讨她高兴,后来才知道,云开不过是因为不会说话,心生自卑。

后来她终于笑了,安宁夸她笑起来好看,她也第一次主动开口,比比划划在安宁手上写下一行字。

守得云开见月明。

“陛下真是的,她一个哑女,怎么照顾臣妾。”关月华哼了一下,但也没有太过拂荀域的意思,只是她并不喜欢云开,哪怕对方是林嬷嬷的女儿,也没让女人因此而高看一眼。

荀域把云开留在这儿的时候就是以林嬷嬷为幌子,说云开是自己乳母的女儿,老人家在宫里很是受人敬重,可她年事已高不能伺候人,所以把她女儿放在合欢殿,以表对关月华的重视。

其实只有男人自己清楚,他是要云开帮他燃香,华美人身边近身伺候的只能是宫女,而宫里他信任的便只有林嬷嬷。

从合欢殿出来的时候,安宁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倒叫沈冷栀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吃醋。

“我以为你不在意陛下,其实你也是难受的吧?”

“什么?”尚未反应过来的她转过头去,见沈冷栀苦笑了一下,这才明白,“我不是,我”

“没关系的,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谎,就算你不羡慕她有陛下宠爱,可你也总是羡慕她母亲能入宫来的吧。”

这下安宁无话可说,将手里的暖炉又抱得紧了些,她低头道,“我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我阿娘了,这点我来北国之前就知道,所以我是一万个不想来的”

拍了拍她的手,沈冷栀本无意勾起她的伤心事,“没关系的,若日后有了孩子,也是个伴儿。”

“沈娴妃很喜欢孩子么?”看她的样子,几乎都要羡慕死了。安宁记得从前的沈冷栀可不是这样的,哪个宫出了什么事儿都跟她无关,只是后来她喜欢上荀域的时候,荀域也刚好没有辜负。

“我最讨厌小孩子了,吵吵闹闹的,没个消停。”笑了下,继而看向远方,满眼都是崇敬,“可若是能给陛下生个孩子,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会长什么样。”



第206章 蠢到拿钱倒贴男人

安宁想荀域定是知道沈冷栀喜欢他的,且仗着这份喜欢把人留在宫里,替他制衡康氏,满足他的,竟还有脸巴巴儿地跟他说什么从不亲人家。

真是恶心。

回到宫里,安宁自顾自绣了好久的小衣服,做好之后还特意嘱咐厉雨,“千万别叫你家爷看见,不然还以为我是给他儿子做的呢,他可不会给钱的。”

冷面的护卫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喜欢钱。

“良人是不是叫小公爷家的妾室给您跑腿了,我今日出宫的时候看见她前脚刚从钱庄出来,后脚就被康家大房的人劫去了,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心里咯噔一下,她的钱,康卿妧不会被她拖累的人财两空吧。

此刻的韩府院内一片肃杀,康卿妧跪在殿中,舞阳公主和韩国公高居主位,韩昭和病歪歪的康倾婉则坐在另一侧,李嬷嬷就站在二人旁边,随时伺候着。

康倾婉身边还跪着另外一个小丫鬟,是唤作柔儿的,从前在康府的时候与她关系还算不错,有几次康卿妧被长姐欺负,都是她在事后偷偷拿药送饭,康卿妧因此对她心存感念。

后来康倾婉嫁过来,柔儿便跟着到了韩府,两人再次碰面的时候,柔儿已经成贴身侍婢成了粗使丫鬟,据说是因为康倾婉不喜欢身边女使太俏,怕勾引韩昭的缘故。

按理说若是担忧,把人好生嫁出去就是了,反正柔儿也到了年岁,可以许配人家了,但偏生韩家这位主母心里有病,最见不得有人过得比她好,所以便硬生生把柔儿留下来赶去做粗活儿,既要防着还不许离开眼皮子底下,和对自己的庶妹一样。

“柔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公主和国公爷都在呢,会有人替你做主的。”李嬷嬷说了一句,看向韩卿妧的眼神狠毒,只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李嬷嬷,别吓着她,妧儿,你也先起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康倾婉用帕子掩着嘴轻咳一声,全然一副贤妻的模样。

旁边的侍婢刚要去扶康卿妧,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忽然开口,“就让她跪着,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许起来。”

韩昭的脸色格外难看,好像也对韩卿妧的行为厌恶极了,这倒让一旁的舞阳公主有些诧异。

“说,那么多的钱到底是哪儿来的。”

跪在地上的女子抬起头来,眼角一颗红痣格外明显,衬得她脸色如纸一样惨白,“我,我不能说。”

皱了皱眉,韩昭似是更生气了,院子里的人见状全都大气儿不敢出,心里暗道这位妧姨娘真是不见棺材才不落泪,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么一个活阎王。

“有什么不能说的,妧儿,你跟阿姐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缺钱可以找阿姐要”言毕似是想起了什么,康倾婉酝酿着情绪,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莫不是,要把咱们家的钱拿去贴补你从前的未婚夫吧。”

像是油锅里倒进了一滴水,安静的院子噼里啪啦炸开了锅,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对着韩卿妧一通猜测。

韩卿婉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舞阳公主面前,哭着道,“婆母,是我的错,明知她心里有人还逼着她嫁进来,以致于她差点犯下大错,叫韩家蒙羞”

转而又看向韩昭,拉着他的手求着,“夫君,请你看在她年纪尚小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妧儿,快来认个错,说你和那男人并没来往。”

眨着眼看着她,若不是韩卿妧早就领教过这女人戏精的一面,几乎要被她精湛的演技折服了。

女子嗫唇,轻声道,“长姐,我再小也不会那么糊涂,长姐是怎么想的,才会觉得我竟蠢到要拿钱倒贴男人?”

一句话像是给了对方个大嘴巴,因为只有康家的女儿喜欢倒贴,康倾婉为了嫁入韩家,嫁妆比聘礼丰厚数倍,而康映珠更是倒贴,荀域只给了一道圣旨,对方就送去了十车陪嫁。

舞阳公主差一点儿笑出来,要不是韩隐及时提醒,她这个做婆母的威严就要毁在今晚了。

“那你拿这么多钱是做什么?”康倾婉恨恨看着她,自己倒要看看,她怎么解释这么多钱的来路。

康卿妧鬼鬼祟祟拿着银两出去时她就叫李嬷嬷跟上了,刚好在钱庄门口把她堵了个正着。

康卿妧想了想,良久才缓缓抬头,极其无辜地看着她道,“那长姐,我可说了你别生气。”

康倾婉闻言差点儿晕过去,这个小贱蹄子,竟然死到临头还敢反咬一口。

“说!”韩昭已经在这儿坐了个半个时辰了,一直看她们做戏,耐心几乎快要被耗尽了。

“是阿兄,阿兄叫李嬷嬷家的儿子收了水利的银钱,再给他存到钱庄里,这票子是要我送到宫里去的”

“你闭嘴!”韩卿婉听到一半儿就起身朝她扑了过去,和李嬷嬷两个人,争相恐后的,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只是未等她们近身,韩昭手下的人便先一步拉住了二人,康卿妧怯怯往后退了退,对着康倾婉哭道,“阿姐,我错了,我不该瞒你,可我也是被逼的,我若不这么做,阿兄说就要打死我小娘。”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柔儿拉到跟前,“阿姐你看,她也是被逼的,阿兄说她要是不指正我,就把她送给梁管家,等梁管家玩儿腻了,再卖到春半楼去。”

跪在地上的侍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康卿妧把袖口挽了上去,“阿姐你看,这都是阿兄打的。”

康倾婉被绕得云里雾里,一口气倒不上来,直接就晕了过去,连李嬷嬷都想不通,明明是她们收买了柔儿,怎么最后都变成是大少爷背锅了。

还搭上一个梁管家。

“你血口喷人,我儿,我儿”还想分辨几句,年长的老妈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响声,她回头,看见是韩隐将手中的杯子砸在了桌子上。

“韩昭,你的事情,你自己处理,我没空陪你在这儿听这些脏事。”

夫妻二人起身走着,舞阳公主跟在夫君身后,小声道,“瞧瞧,每天变着花样演,比戏楼都热闹。”



第207章 以后家里的事儿交给妧姨娘

留在原地的韩昭着人将康倾婉抬回了屋里,又把柔儿和李嬷嬷分别找人看着,自己一个人将康卿妧带去了书房。

女子并不担心那两个人的证词对不上,反正她本来就是说谎的,只是要看韩昭愿不愿意帮她圆谎罢了。

“到底怎么回事?”回到屋里,男人松了松衣领,语气虽仍是不太好,但神色到底和缓了一些。

“姐夫想听实话么?”韩卿妧笑笑,似是根本不怕他,又或是并没有把方才那惊险的一幕放在心上。

韩昭闻言不耐,他最讨厌别人跟他兜圈子了,可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兄长确实叫李嬷嬷的儿子替他吞了不少钱,这种脏手的活儿康家人不会自己干,当成肥差赏给下人,既显示主子恩德,又能捞油水,万一出了事还有替罪羊,一举三得,只不过今天这钱不是那其中的,但确实是要送去宫里的。”韩卿妧一股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给韩昭,虽然这事儿跟韩家没什么关系,水利好坏也与韩昭无关,但能借此报一下前世的仇还是很不错的。

“姐夫可以叫人去钱庄,看看他们存了多少,又被我阿兄挥霍了多少,一查便知。”

康家的事儿韩昭并不想管,也不觉得这经了奴才手的钱能把康家如何,即便损失了康轻侯,也危及不到康国公。

他感兴趣的,是康卿妧何以知道这么多,又算的那么准,以及她到底要干什么。

“所以你今日是故意叫人堵住的,这钱究竟是谁叫你存的?”

走到他跟前,康卿妧眨了眨狡黠的眸子,小声道,“我告诉姐夫,姐夫可要保密。”

“”

未等韩昭说话,女子便用小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我们拉钩。”

被这个幼稚至极的举动弄得浑身难受,韩昭见她拉完他的手便退到一边,像是只挑逗老虎的兔子似的,忍不住把人拉进怀里,按坐在腿上,“说!”

“是戚良人的,她就这么一丁点嫁妆,想要钱生钱利滚利,可她出不了宫,所以求我帮她。姐夫,你可千万别告诉陛下,她不得宠,陛下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男人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她不得宠,荀域就差把她放在心口装着了,那女人也就只能骗骗韩卿妧,仗着别人的同情胡作非为,简直可恶至极。

“我不会告诉荀域,我没那么闲。”

就让那人自己受着去吧,哪日发现自己的枕边人心里想的手上做的自己竟全然不知,那滋味儿一定好受极了。

“姐夫真好。”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下,韩卿妧笑意愈盛,剩下的没等他问就全说了,“李嬷嬷对我不好,她从前还纵容她儿子轻搏我,幸好我没中计,阿姐轻描淡写替她母子遮掩过去,还说若真出了事儿大不了让我嫁过去就是了,所以我想借机教训他们一下。从他们跟着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然后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眯着眼抬起她的下巴,韩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趁机轻博你?”

噗嗤一声笑出来,倒叫男人周身的肃杀之气一下子散了,只剩轻咳掩饰尴尬。

“放心好了,我就只叫你占过便宜。”

见他起身抱着自己往内室走去,韩卿妧忙道,“姐夫,还有一件事,我那个兄长确实往宫里送过钱,阿姐不让我说是怕给康家惹祸,他送钱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陛下的华美人。”

“他和华美人有然……”

没等她说完,韩昭便覆上了她的唇,他才不管荀域脑袋上是红是绿了,他就只在一旁看热闹就好了,只要人不死,其他都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没过几日柔儿便被放了出来,韩昭的人并没有审她,而康卿妧则把她送到了长姐房间“好好伺候”。

康倾婉睁眼看见是她站在自己床边,一时又惊又惧,“怎么是你,李嬷嬷呢?康卿妧呢,把她给我带来!”

福了福身子,柔儿一时也不敢将她如何,只答道,“夫人,李嬷嬷被妧姨娘带下去处置了,以后这儿就由我来伺候。”

“滚出去!是谁许她这么做的,我要见夫君!”一边喊一边挪动身子,激愤的女子一不小心从床上掉了下来,旁边的柔儿见状退到了老远,由着她磕了腰起不来。

“小公爷说了,您病重,以后院子里的事儿就交由妧姨娘来,让您好好歇着,至于大公子做下的那些糊涂事,他会帮忙善后,不会叫陛下知道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用我来换我阿兄么,我不答应!你叫他来跟我谈,叫韩昭来!”

“姐夫去校场了,阿姐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就好了。”掀开月门儿的帘子,韩卿妧有些嫌恶地用帕子掩住嘴,似是怕过了她的病气,“阿姐怎么躺在地上,你身子本就不好,这样贪凉,万一再病了怎么办?”

“康卿妧!”怨毒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康倾婉要不是没力气站起来,非要赏她两个嘴巴。

“阿姐别这么喊我,宫中过几日有宴席,你这个样子怕是去不了了,只能由我陪着他了。”

康倾婉气得咳了半天,康卿妧走过去缓缓蹲下,捏着她的下巴笑道,“阿姐,李嬷嬷儿子叫我处置了,然后送到了春半楼旁的象姑馆,她亲眼看着行刑的,吓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疯疯癫癫了,我怕她胡说八道,叫人给勒死了。”

她永远都不会忘了李嬷嬷给她派来的接生婆是怎么对她的,孩子虽然大,但其实找个好点的稳婆还是能母子平安的,可那个稳婆存心害她,嫌孩子生得太慢,刚露头就伸手去抓,弄得孩子身上落了疤,她的身子也毁了。

以致于她之后每每面对韩昭都心生自卑,哪怕她已经接受他了,但越爱就越痛苦,倒不如彼此疏远得好。

望着她猩红的双眼,康倾婉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恐惧,她颤抖着问到,“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嗤笑了一下,康卿妧松开她,不屑地擦了擦手,“长姐逼我嫁过来,方才又想逼死我,长姐这般出尔反尔,不累么?”



第208章 后遗症

“我知道了,长姐是不想失了韩家这个依仗,怕被康映珠比下去,所以才抱着韩昭不松手,可又怕我跟韩昭日见情深,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想让我知道你的厉害,不敢反抗,待我替你生孩子再一脚踹开,生母姓康养母也姓康,这样韩家便世代都甩不开你们大房。”

“你简直做梦。”

“我不会给你痛快的,我要慢慢儿折磨你,康家如何待我我心中的有数,我的孩子,只会姓韩,绝不会顾念外祖家一丝一毫。”

眼瞧着康倾婉的神色渐渐变得绝望,康卿妧只觉胸中一口恶气消散,“如意算盘落空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放心好了,你难受的日子还在后头。”

见她要走,康倾婉费力抓住她的小腿,“你这么恶毒,就不怕韩昭知道么?”

踢了她一脚,康卿妧冷哼道,“长姐那么恶毒,还有脸说我?”

上巳节这日,康氏陪着荀域主持了祭祀大典,女子一袭蹙金刺绣的曳地鸾袍显得十分华贵,站在俊朗的年轻帝王身边,满面笑容地接受着众人的叩拜。沈冷栀起身的时候朝安宁笑笑,带着几分哀戚和艳羡,“你瞧,是不是很好。”

“什么?”安宁并不知道她说的好是指哪儿,只觉得康映珠浓妆艳抹有些用力过猛,乍一看还以为是太后带着儿子来了。

这么一想,差点就笑出来。

“娴妃娘娘是说贵妃娘娘的妆容么,还是衣饰?”

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沈冷栀忽然也很羡慕她,“都不是,我是说能站在陛下身边,真好。”

“娘娘想做皇后么?”淡淡一笑,眉眼弯弯的,带着一股俏皮劲儿。

沈冷栀想起戚安宁今年才不到十六,比康映珠足足小了七岁,确实是满宫里在年岁上最有优势的,也难怪她想法那么简单,性子又直,所以根本不能给荀域分忧。

并没有像旁人那般听见这一句僭越的话而大惊失色,沈冷栀只是忽然伸出手去,像姐姐一般绾过安宁的碎发,“只要能站在他身边就好,或者,让他心里只有我一个。”

愣了一下,安宁不知该怎么回她,原来无论多么理智冷静的女人,但凡爱上了,也会如此患得患失。

“陛下心里定是有娘娘的,不要多想。”她不清楚荀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或许那男人做戏做的久了,连自己的心思都弄不清楚也有可能。他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沈冷栀,但还不是只跟她一个人在一起了。

他对宫里的每个女子都设防都算计,不喜欢康氏也要让她主持典仪,给足了面子,不喜欢关月华,却还是在人家给他戴了绿帽子甚至有孕后一屁股住进了合欢殿,所以呢,自己可不能像沈冷栀一样被爱冲昏头。

她就是有那么一丁丁点儿吃醋,是重生后遗症。

“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陛下么?”沈冷栀本来对他们二人还心存疑惑,后来她查到了南国二皇子的事儿,又在不经意间从承明殿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便彻底放下了戒心。

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喜欢上同一个男人,是挺奇怪的。

未等安宁回话,沈冷栀便笑到,“真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未婚夫是何许人也,把你卖了你还惦记,听人说过几日南国的使臣会来,也不知会不会有他,陛下怕是不会叫你们见面吧。”

“你听我说,男人最好面子,就算你想见,也要忍一忍,不然惹怒了陛下,那就不好了。”

见她如此为自己着想,安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和裴祐闹得那么僵,他怎么可能再不远万里来看自己,北国于他来说就是个伤心地,提醒他曾经被人逼到何种境地,那样的耻辱感恐怕不会有人想再回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荀域就是为了面子厌弃她,这辈子裴祐亦如是,安宁觉得她莫不是坊间所说的那种克夫之人吧。

好像越好看的女人,越是如此。

这么一想便开始在人群里寻找康卿妧,她也好看得紧,跟自己算是同命相连。

正这么想着,一个小宫娥忽然走到她身边给她塞了张纸条,安宁小心翼翼地打开,竟发现是银票。

转过身终是在韩昭身边看见了康卿妧,二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

之后的宫宴上,荀域隔着人群看她高兴得像是吃了蜜一样,很想过去问问到底有什么喜事。

可碍于身边还有康映珠,他只能老实待着。

沈冷栀不喜欢这觥筹交错的场合,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没待一会儿就告退了。这让康氏一时更高兴了,觉得对方定是吃醋了,只是这喜悦的心情没有维持太久,目光才一触即关月华,女人即刻攥紧了裙角。

阿爷不许她动关月华,说以现在的局势,必须要等这位贵嫔生下孩子才行。

毕竟荀域不碰她,若是一直如此,那关月华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目前最大的指望,等到日后去母留子,她这个贵妃自然是抚养孩子的不二人选。

可康映珠不这么觉得,一来她不想替别人养孩子,毕竟人心隔肚皮,二来她也担心荀域会叫沈冷栀替她养。

康国公因此安慰她,说自己自然有办法叫陛下同意,而那孩子不论有没有康家的血脉,只要是陛下的就行,对方投鼠忌器,他们有个养子也保险。所以在这段日子里,康映珠不但不能把关月华怎么着,还得百般亲近,叫人觉得她们犹如姐妹才好。

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女子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荀域的心思,说他防备康家吧,可又对关月华来者不拒,说他不防备吧,哪个男人会像他这样和妾室分床睡。

自己还没有丑到那个地步好吧,送上门的都不要?

前几日自己还担心他是不是有问题,可现在关月华有了孩子,这又怎么说?

越想越别扭,康映珠下定决心,她一定要shui了荀域!

感受到她贪婪的目光,荀域皱了皱眉,只觉浑身别扭,自己被她从小觊觎到大,她没事儿就说什么青梅竹马,可满宫都知道,他从来都是躲着这位乡君的。



第209章 救命

宫宴进入尾声,安宁有些累了,便也先走一步。

心里惦念沈冷栀那句话,总在想阿爷会派谁来看她,能不能给她带点儿好吃的,可千万千万不要送钱。至于告状的话她是不能说的,以免叫双亲担心,不仅如此,她还得替荀域撒谎。

他确实是挺“照顾”自己,以疏远的方式护她周全,叫人一不留神就会怀疑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

一阵夜风吹过,周围的宫灯随风摇晃,暗影婆娑,惹得安宁不禁打了个寒颤,将披风又裹紧了些,正想赶紧回朱鸟殿,却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安宁和棠梨一下就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竖着耳朵去听,怕是听错了,也希望是听错了。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那女子又喊了一声,且这一次更真切。

“这位大人请放手,这里是皇宫,我是陛下的更衣”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安宁伸手握紧了宫灯的灯柄,鼓足勇气喊了一句,“谁,谁在那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一个女子从庑廊阴影处跑了出来,衣衫还算整齐,就是吓坏了,跑了几步差点儿滑倒,踉踉跄跄躲到了安宁身后,“戚良人救命!”

这才认出来,眼前人是前几日除夕夜宴上有人送给荀域的更衣杨氏。

“别怕,”安慰了她一句,安宁再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也跟了过来,正是梁戮。

对方似是喝醉了,满身的酒气,但被风这么一吹酒意醒了大半,见到安宁忙拱手行礼道,“良人万安。”

回忆着方才杨更衣对她的称呼,梁戮有样学样,目光触及到女子的脸时倏然亮了一下,叫人一眼就能看穿他脑子里那些不知死活的念头。

安宁扬手便给了他一个嘴巴,她想着从前梁戮就是这么看她,罔顾她贵妃的身份,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毫不避讳,从上到下来回打量,甚至还会露出丝丝笑容,叫人害怕,更叫人恶心。

“狗奴才,陛下的人你也敢动!”

这一巴掌打得安宁手心儿发麻,梁戮也踉跄后退,差点儿倒在了地上。

暗骂了一句这娘儿们儿劲儿也大了,男人脸上却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良人误会了,奴才不过是喝多了酒路过此地,一时niao急想解手罢了,不巧被这位贵人瞧见了,所以才”

“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喝那么多酒的,只是陛下赐了酒却之不恭,所以才多饮了几杯,都怪奴才。”

“你少用陛下压我!”安宁冷哼了一下,继而道,“好,既然你这么说了,咱们现在就去面见陛下,看他怎么说。”

其实她就是想诈他一下,毕竟若真是闹到荀域那儿,杨更衣就算再清白无辜,名声也会受损的。

只是梁戮也不傻,并不肯乖乖就范,两人一直僵持在了原地。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关月华的声音。宫宴散了,她正想回合欢殿,刚好看见几个人在这儿,当即就来了兴趣。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戚良人呀,怎么,良人的病可是大好了,能大晚上的跑出来吹冷风了,看来张太医还真是妙手回春呢,明日本宫得给他送快匾额去,赞他医术精湛,如华佗在世。”

一番话说的尖酸刻薄,只是她如今是贵嫔,又仗着有孕,安宁并不能拿她如何。

“贵妃娘娘万安。”咬牙对她行了个礼,只觉自己这个良人当的真是憋屈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撇了一眼旁边的杨更衣,关月华似是要把这桩闲事管定了,“你来说。”

女子闻言不安地低下了头,她哪里知道该怎么说,照实的话定会叫人说一巴掌拍不响,这宫里不公的事儿多了去了,多数时候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对方是康家的管家,出了事儿自然有康家照应,可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更衣,在这宫里就是草芥一般的存在。

看了看安宁,她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这个良人了。

“华贵嫔,事情是”

“你闭嘴,本宫问的是她,有你什么事儿。”

安宁才一开口就被她打断了,脑子里那些于杨更衣有利的说辞一句也用不上,只能看着身边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任人宰割。

好在未等她开口,远远的有一队人执着灯笼走过来,打头的是长信殿的小内侍,再往后则是田心,然后才是荀域和康映珠。

全凑齐了。

康氏一看见梁戮也在其中,脸色立刻就沉下来,她好不容易说服荀域和她一起回承明殿,结果就遇上了这么一出,简直就是存心叫她不如愿。

“大晚上的都杵在这儿干嘛?”男人眉宇轻皱,他看了看安宁,又看了看梁戮,整件事便猜出了七八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一切都没发生,叫人各自散了。

“贵嫔怎么也在这儿,你有着身孕,来,朕送你回去。”

浅笑了一下,关月华闻言立刻走到荀域身边,“陛下,事情是这样的,梁总管被您灌多了酒,误闯了园子,叫杨更衣瞧见了,还以为是遇到登徒子了,一时大喊大叫的,正好戚良人路过,来了个行侠仗义。”

言必笑意盈盈地看了安宁一眼,满是挑衅,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就是存心刁难杨更衣。如今见荀域来了,竟颠倒黑白,把梁戮摘了出来,罪都叫杨更衣一个人背了。

“朕当是什么事儿,不过是些小事儿,”笑着回了一句,男人随即看向康映珠,“贵妃,好好管管你家的奴才,当朕的园子是什么地方,就是再糊涂也不能闯进来,还差点惊着贵嫔。”

见他把所有事儿都归罪于梁戮身上,关月华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她看向康氏,女子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明显生气了。

“陛下息怒,依臣妾看,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梁管家,人家不过是误闯了,想要寻个明白人问一问,谁成想就遇上了杨更衣这么个胆小的,遇到她也就罢了,偏生戚良人还要在这儿充英雄,把问路愣说成轻薄,非要扯着梁管家去见您,您说,她这不是存心陷梁管家杨更衣于不义,给您没脸么?”



第210章 不就是宫斗么

荀域知道她和安宁有仇,想来今日这事儿是不能善了了。

他看了看安宁,若她聪明,赶快道个歉,就说天黑自己看错也就罢了,可瞧她愤愤不平的样子,明显是不肯的。

“这事儿是戚良人不妥了,可她也是出于好意,罢了,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吧。”

极力把事情压了下去,安宁也没有再说话,关月华伏在荀域怀里,笑道,“臣妾只当南国的姑娘皆是柔情万种,原来也有不怂的。”

“贵嫔娘娘真会说笑,南国若是不怂,怎么会把女儿送过来和亲,妾身记得咱们北国历代都没有靠女人来换太平的时候呢。”众人这才发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是和杨更衣一并送来的另一位更衣,叶氏掩面浅笑,望向安宁的眼神十分不恭,甚至还有些挑衅的意味。

对方是知道她这个良人的不得宠,所以狗仗人势,想肆意欺负她,讨好关月华更甚于讨好荀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北国是没有送过女人,可你们送过皇子啊,你们陛下在我南国做了两年质子,叶更衣此言,是要打谁的脸?”安宁豁出去把荀域彻底拖下水,她不好过,大家今晚谁也别想好过。

果然,众人闻言全都变了脸色,田心都吓傻了,一双眼睛在安宁和荀域之间来回逡巡,似是在思考怎么跑才能躲开这两个爆竹。

关月华脸上笑意全无,康映珠则有几分幸灾乐祸,她正恨身边这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挡了她的路,这下好了,又冒出个戚安宁搅合了合欢殿的好事。

好,真是好,一群蠢货!

叶氏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嘴里忙道,“陛下,妾身冤枉,妾身绝无此意”

梁戮和杨更衣也跟着跪下了,继而噼里啪啦,所有人都跪下了,站着的就只剩安宁和荀域。

拉了拉她的衣角,棠梨在心里不住念佛,甚至还朝男人身后的凌风投去求助的目光。

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前面的主子,凌风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身着祭祀朝服的男人被她气的面容有些扭曲,荀域怒极反笑,对着她道,“戚安宁,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给朕说一遍。”

“陛下”关月华才一开口,就被男人喝止了。

“都给朕退下!你,给朕滚回你的朱鸟殿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再起来!”

言毕又看了看周围的人,荀域像是失了极大的面子,失态地吼道,“都给朕滚!”

众人一时做鸟兽散,棠梨拉了拉还站在原地不动的安宁,费了半天劲儿才把她带回去。

女子回宫后依旧气冲冲的,棠梨一路跟着她,也没空跟芸姑和春樱解释,只叫她们赶紧下去,省得再被殃及。见她一面走一面脱鞋,两只鞋子扔到了不同的方向,棠梨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赶忙捡起来。

“殿下”追着她走进内室,见她自顾自上了床,小宫娥忙劝道,“殿下,陛下叫您”

“我才不要跪,谁爱跪谁跪!”

盘腿坐在床上,面朝里背冲外,一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样子。

棠梨见状没辙,只点点头无奈道,“也行,面壁思过,这样也可以。”

回头剜了她一眼,安宁拿起床上的枕头就扔了过去,“出去!”

一直到门关上,她才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哭了出来,她实在是太生气了,一边哭一边擦,嘴里还骂着,“不就是宫斗么,谁不会呀,宜芳说的对,我就该生了儿子踹了老子,自己当太后!”

感觉到有人伸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安宁还以为是哪个宫娥,一抬手嫌恶地躲开了,“都说了出去!”

“你这是在面壁么,我以为你不会认错,戚安宁,你真是什么都敢说,还想让朕跟你生儿子,做梦!”

安宁回头,看见荀域正站在自己身后,男人脸上一丝怒气也没有。

所以他方才全是装的。

荀域进来的时候正听她小声骂着,声音带了哭腔,所以也听不太清,就只有“儿子”那两个字他听见了。

顺势就把他推倒在床,安宁夸坐在他身上,一边解着他的衣服一边道,“你说不生就不生,凭什么什么都你说了算,我要叫我儿子继承皇位,把整个北国都送给我阿爷,谁说送女人和亲是为了苟且偷安的,我们是为了征服异域。”

“我再也不会指望你护着我了!”她不愿意嫁过来他非要逼她,嫁过来了却这样对她,简直就是人渣。

荀域之前都任她为所欲为,甚至还有些配合,但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男人忽然攥住了她的手,“只要你做的事儿最终需要过朕这一关,你能指望的就只有朕。”

安宁一愣,像是懂他的意思,又像是并不明白。

“你想报复关月华也好,还是处置叶更衣,又或是看梁戮不顺眼想一并除去,所有这些事,不论是借朕这把刀去杀人,还是自己动手栽赃嫁祸给别人,继而动用律法解决异己,最终只要是需要朕来评定的,成败就都在朕一念之间。”

“戚安宁,宫斗要想成功,首先得得宠,可得宠这件事儿,跟有没有儿子可没关。”

使劲拧了他一下,安宁从他身上下来,他说的没错,哪怕她的局表面看上去再天衣无缝,最终都要他盖棺定论,他能大事化小,也能把小事做大,生杀予夺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至于事情的合理性,自是怎么解释怎么有,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不生了?”

睨了她一眼,安宁以为他是说生孩子。

荀域忍着没笑,又加了一句,“还生?”

是说生气。

伸手戳着他,依旧气鼓鼓的,“我是在替你委屈你懂不懂,康轻侯睡了你的美人,梁戮又想染指你的更衣,这些人太过分了,照这样下去,你怕要被这些绿帽子压死了。”

愣怔了片刻,荀域从不知道她竟是为了这个,她是觉得有人欺负了他,所以才生气的。

而她既然护着自己,便盼望自己时时刻刻都能给她撑腰,那些任性和口不择言都是因为她太信任他了。

“傻安宁。”将人揽在怀里,荀域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第211章 都知道

使劲咬了一口,疼的男人“嘶”了声,皱着眉低吼道,“戚安宁!”

“你不是罚我么,既然是罚就不许乱来,不然记档上怎么写?”哪宫的嫔妃能在顶撞陛下之后反受临幸,照这样的话岂不是所有人都要效仿了。

荀域倍感无奈,咒骂了一句,转而躺在了她旁边,“也罢,反正你阿爷写信给我了,说过几日会派使臣来,到时候借着这个由头,朕再放你出来。”

安宁哼了一下,“你最好一直就这么关着我,省的我总要应付外面那些人。”

言毕,似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安宁看向身边的荀域,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有这么一瞬间,安宁觉得他是知道从前那些事的,他把她关在胭云台,是想要护着她,不用应付康映珠。

张了张嘴想问一下,只是那些话堵在嘴边儿不,叫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犹豫的片刻,荀域忽然凑到她跟前,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近到她连他的呼吸都能感受的到,男人的眸子里满是狡黠,一看就是在盘算什么坏主意,“宁儿,你要学骑马么?”

“骑马?”安宁被他问的有些懵,这是想起什么了,思绪被彻底搅散,她摇摇头道,“我不去,外面太冷,再说,我怕高,我才不要学。”

往里面缩了缩,防备地看了一眼,转而就被他拉过去了,“我知道,不用去外面,也不算高,”

嘴角的笑意愈盛,叫人知道他的意图并不单纯,“就在这儿,万一摔下来也不疼的。”

“……”

“你可别想多了,方才谁说朕是质子的,你不尽妃嫔的责任,那朕总要尽一尽骑奴的义务。”

“你没摔过怎么知道不疼!”安宁几乎要怄死了,可见他脑子里就这么点事,旁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虽然没切实体会到粉身碎骨的滋味儿,可她的心却是支离破碎的。

“朕知道,都知道。”

翌日一早,荀域离开朱鸟殿时,脸上尽是得意,只叫田心愈发不解。

爷这是做了什么,难不成戚良人背着人的时候声泪俱下地给他道歉了,才叫他这么高兴,像是驰骋猎场尽兴过后,浑身都透着一股得劲儿。

回头看了下朱鸟殿,依旧静谧一片,也不知那位南国的公主现在如何了。

“陛下,您莫不是临幸了戚良人吧?”好奇地问了一句,田心怕被责骂,又加了一句,“奴才好知道一会儿怎么记档。”

瞪了他一眼,可嘴角依旧上扬,“怎么可能,你有没有个正经,她当众给朕没脸,朕还要宠幸她?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

“朕是罚完她解了气,所以心情舒畅,就为了她一个人,折腾得六宫不安,贵嫔昨晚定是没有睡好,你一会儿着人送些补品过去,”边走边吩咐着,言毕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那个叶更衣,她跟贵嫔交好,昨日被戚良人故拖累,也要安抚下,就封为选侍好了,迁居合欢殿,没事儿也能跟贵嫔做个伴。”

田心一一记了下来,待到去宣旨的时候,关月华和叶晚乔俱是松了口气,且叶选侍只当自己跟对了人,并没有思考这背后不合理的地方。

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愚笨,也不是做错事,而是没有自知之明,一味的自命不凡,沾沾自喜。

康氏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又是一通摔摔打打,半个博古架子上面的东西都被她砸碎了,“阿爷尚且明白功高震主有多危险,偏偏她这般不知死活,这个蠢样子,就算有孕又能如何,我断不会让她熬不到母凭子贵那日!”

“还有叶选侍那个贱人,不知自己到底依附着谁么!”

绿枝看她气成这个样子,一时不敢上前,只应和着,倒是豆蔻安抚她道,“娘娘,其实叶氏这样也好,衬得关美人愈发树大招风,那有什么明枪暗箭就叫她一个人挡在前面好了,待她生下孩子,得利的还是您。”

“到时候,陛下腻了沈娴妃,又没了关贵嫔,就剩一个没脑子的叶选侍和一个绝不可能获宠的戚良人,这宫里不还是您说了算么?”

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拨云见日,康氏打量着自己的婢女,似是在今日才重新认识她。

“可这宫里能有什么明枪暗箭,那几个难不成还会去害她么?”

“会不会是一回事,有没有动机又是另一回事,她这么欺负人,谁不恨她。”

拍了下椅子,康氏脸上露出一抹笑来,“没错,若是能叫她难产而亡自然干净利索,或是说产后体虚也可,万一都不成,咱们刚好可以利用昨晚的事儿借刀杀人,那个杨更衣就挺冤枉,日后少不了继续被人欺侮,只要把关月华的死记到她头上就是了。”

“你传话到卿婉那儿,叫她从外面寻个擅妇科的大夫,再找个稳婆,从现在开始,好好调一调关氏的身子。”

“也正好给您把个脉,宫里的大夫都迂得很,咱们换个人瞧瞧,多开几副坐胎药。”

康映珠越听越高兴,拍着豆蔻的手道,“就依你,顺便开下避子药,专门给沈娴妃喝一喝,她不是清高么,后半辈子就在这宫里做姑子好了。”

两个宫娥一前一后从承明殿出来,绿枝跟在豆蔻身后,笑得极为谄媚,“还是姐姐聪慧,三两下就替娘娘解忧了,把宫里这几位娘娘都算计了个遍。”

睇了她一眼,豆蔻一脸似笑非笑,“我和妹妹都是忠心为主而已,一味良善,报应可没有算计来的快,在这深宫里,良心不能保命。再说,娘娘过得好,咱们的腰板儿才能挺得直,以后行走宫闱,除了主子,便不用仰人鼻息了。”

“对了,绿枝妹妹前几日从我那儿拿走了一壶黛墨,用的怎么样,若是喜欢,我这儿还有一壶,不如你一并拿去,眉毛日日都要画,用着费。”

绿枝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继而福了福身子道,“姐姐说笑了,咱们同进同出,妆容应该一致,我都拿走了,姐姐用什么,都是伺候贵妃的,可不能叫人笑话了去。”

一番话颇有几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求和之意。

豆蔻于是不再追究,两个人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212章 真是块做皇后的好料

沈冷栀也听说了这件事,朝露殿内,女子手里捏着一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她真的当众顶撞了陛下?”长叹口气,最终还是把棋放回了棋篓里,“她真是一点儿不考虑陛下的颜面,你说的对,陛下在南国的那两年必是他最不愿回忆的过往了。”

“帮她打点下,别叫她太受罪了。”嘱咐了一句,沈冷栀望了望窗外,“好在她母家的人很快就会来北国,到时候定是能出来的。”

“娘娘真是的,前几日还疑她,怎么这几日又关心起她来了,还要费心为她周旋。”知书不明白,自家姑娘可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浅浅一笑,沈冷栀端起一旁的茶盏吹拂着,良久才道,“满宫里就她不懂谋算,于陛下又无意,孤苦无依的,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全当种善因得善果好了。再说,她岁数小,总让我想起冰昙。”

沈冰昙是沈冷栀的妹妹,与她清冷的性子不同,沈家二小姐活泼开朗,是个很爱笑的姑娘。她常说自己的名字太冷清,闹唤着想要改一个,沈冷栀为此还逗她,说昙花一现虽然短暂,但若是冻住了,便能永远留存。

沈冷栀至今都记得妹妹的话,她说就好像美人在最好的韶华死去,叫人只记得她最美的样子。

谁成想一语成谶,沈冰昙果然就死在了豆蔻年华。

知书闻言忙劝道,“姑娘又胡思乱想了。”

“也不算乱想,我只是把她当个替身,反正她也有个姐姐,远在南国。她说和姐姐关系很好,我们彼此慰藉有何不可,陛下每日三宫六院,就算心中有我也不能时时陪伴,而她不得宠爱又不愿争宠,正好寻我做个依靠。”

“那可是她的福气呢。”知书闻言放下心来,二小姐是她家主子的一块心病,若戚良人能解了,确实于彼此都好。

“这只是于私,于公来讲,这位良人更有用。北国修水只是发展商贸的第一步,之后若想国库充盈,少不了要跟南国打交道,你以为陛下娶她只是为了眼前那些小钱么,陛下是为了以后,纵然不喜欢她,日后为了两国的经济往来,该宠她也还是会宠她,到时候若我与她交好,也能帮帮陛下。”

“她性子那么拗,若是得了宠再结交就晚了,倒不如趁着现在,雪中送炭总是能叫人记在心里多些的。”

“娘娘为了陛下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做。”知书了解她,沈冷栀为人清高,除非是真心喜欢,不然不可能为了什么目的去结交旁人。

“对了,娘娘,贵妃说韩府的主母挂心她,特意请好了人,要入宫来给她调理调理。”

不屑地笑了下,沈冷栀根本不信这些鬼话,“韩府主母那个病歪歪的样子,自顾不暇的,哪还有空管她,不过就是叫人举荐个靠谱的大夫,用着方便罢了,小心防范着,日后朝露殿一应入口的东西都要谨慎。”

“待晚些时候陛下来也告诉他一声,叫他顺便嘱咐下小公爷,别被人算计了。”

沈冷栀不知道现在韩府当家作主的是康卿妧,女子收到了宫里的消息,直接便告诉了韩昭,二人料定康映珠此举定是害人多过于治病,于是寻了个人品好又靠得住的大夫,嘱咐他不论贵妃叫他开什么方子,都依照治病救人,安胎调养的原则去做,切不可伤人性命。

万一被发现,就推说是韩国公府的主母怕出事后拖累韩家,要独善其身。

荀域与韩昭在这件事上通了气,对承明殿的事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韩小公爷到底没把关贵嫔和康轻侯的事儿告诉他,当他还不知道。

一想到过几日男人抱着别人家的孩子喜上眉梢的样子,韩昭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就露出一丝欣慰来。

康卿妧本想要给安宁报个信,她从前就被人害得无法生育,这一世断不能再落得如此下场了。可现在自己与安宁并不算熟,这事儿又牵扯康家,若是说得多了反而容易惹事。好在她前几日往宫里给康映珠送香时把那些东西掉了包,现在这个大夫又也靠得住,安宁一时应该无妨。

朱鸟殿的人是在几日后遇到凌风当值,才听得这些消息,安宁从前并不知被关禁闭是件这么舒服的事儿,不用早起,也不用梳妆,就这么随心做个懒散的人,吃吃喝喝不费脑子。听着外面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还有有的急着盘算母凭子贵的,像听戏似的。

康映珠一向多疑,韩国公府此番阳奉阴违,倒把她彻底蒙在了鼓里。可从前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康卿妧好欺负得很,且因为康卿婉的挑拨与韩昭若即若离,弄得男人根本不愿回府,大小事体都由那个病歪歪的发妻打理。康家这对儿堂姐妹宫内宫外狼狈为奸,害得何止康卿妧一个人。

这一回若康倾婉这条路走不通了,贵妃娘娘便相当于没了左膀右臂,再想谋害宫里的女人和孩子就必须另寻他人了。而康卿妧应该也安全了吧。

安宁心里念了句佛,等她结束了禁闭,再遇到康卿妧时必当好好提醒一下,虽不知从前到了后来她和韩昭有没有冰释前嫌,但至少别再被人害了。

待听到沈冷栀替她打点的事儿时,安宁就有点儿懵了,她想不通对方为什么那么做,难不成是爱屋及乌,为了荀域连她也顾及?

从前沈娴妃入宫晚,所以安宁与她并不算相熟,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性子,只是既然担得起这一个“娴”字,应该不是善妒的人吧。

后宫里的女人大抵分那么几类,像关贵嫔和叶选侍那般没脑子的,或是像康贵妃那样心狠手毒的,还有杨更衣那般懦弱的,再者就是像她这般与世无争的。

而沈冷栀为人清冷,本该是倨傲型的,与各宫无甚往来才对,做到如今这个样子,也是令安宁佩服。

让人不得不夸一句,真是块做皇后的好料呢。



第213章 生不出

康卿妧选好的人很快就入了宫,得了康映珠的授意,先去合欢殿给关贵嫔诊了脉,又开了“安胎”的方子,这才回到承明殿。

“事情办得如何,她可有怀疑什么么?”隔着一道帘子,康氏将手伸出来,淡淡问了一句。

“回娘娘的话,贵嫔娘娘并没有任何怀疑,拿了方子就吩咐人去煎药了。”恭敬地答着,中年男人继而便开始给康氏诊脉,良久,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豆蔻看着对方的样子,不禁替自己主子捏了把汗,“大夫,怎么样,我家姑娘的身子可好?”

收回手,徐大夫起身对着豆蔻行了礼,“敢问姑娘,贵妃娘娘平日月信是否准时,小日子的那几天是否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

朝康映珠那边看了一眼,豆蔻犹豫了一下才道,“月信并不准时,有时要两个月才来一次,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症状,大夫,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捻了捻胡子,徐大夫叹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贵妃娘娘气虚血亏,经络淤堵,恐怕不利于有孕。”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康映珠一把撩开帘子,怒斥道,“你胡说什么?!”

徐大夫这才看清她的脸,虽是涂了足够多的香粉,妆容精致,可还是能看出她本人的气色并不好,甚至有一种容颜早逝的感觉。

是未老先衰没错了。

“贵妃娘娘息怒,小的冒昧问一句,娘娘今年芳龄几何,从前可有叫大夫看诊过,吃过什么调理的药没有?”

甩手负气似的坐到了一边,康映珠脑子嗡嗡的,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没有!”

徐大夫无奈,只能看向一边的豆蔻。

给他比划了一个二十三的手势,中年男人恍然大悟,似是有些讶异,转而又看了看康贵妃。他记得陛下今年刚及弱冠,这位贵妃竟比他大了整整三岁。

男人在这个岁数是正当年,体力和生yu能力都是是往上走的,远未到巅峰,可女人这个岁数就相反了,虽不至于一定不能生,但基本是处于下降趋势,除非恩宠极盛,不然就只能靠天意了。

比如关贵嫔才十七岁,自然好生养,那肚子里的孩子也健壮。

“我家主子自幼身体康健,并没有三病两痛,所以很少看大夫吃药,也就是这几年为了陛下安危而忧心,时常有睡不着的时候”豆蔻斟酌着用词,继而问到,“那依徐大夫的意思,我们贵妃该如何调养呢?”

韩家主母把人送来的时候可是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因而康映珠心里是极相信这位大夫的,为此还贬低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平庸,这下好了,话说太满,收都不好往回收。

好在徐大夫是聪明人,闻言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儿,顺着豆蔻道,“操劳过甚确实容易影响身体,不如我给贵妃开几副舒缓心神的药,让贵妃睡得好些。”

“可别小看这点,人只有睡得好,精魂归位,才能得以休整,继而一通百通,贵妃夜里睡不好,白日再被琐事纠缠,自然心神不宁。”絮絮说了一些,这才安抚住康氏。

“那依你的意思,本宫何时才能有孕呢?”虽然荀域不碰她,但未雨绸缪还是要的,提前把身体调理好,然后最好是一击即中。

徐大夫闻言面露难色,只道,“贵妃先调养心神,再调理月信,孩子的事儿急不得。”

一句话把刚刚冷静下来的女人又惹怒了,康氏气得脸都红了,瞪着眼道,“急不得?本宫今年都二十三了,照你这么说,缓缓调理,先治这个再治那个,等到都调理好了,岁数也过了,到时候更生不出来,天王老子都治不了!”

拱手行了个礼,徐太医也不抬头看她,语气依旧平和,“娘娘,前面的病症不处理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您也生不出。”

康氏被他噎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伸手指了他半天,愣是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

豆蔻不断替她抚着背,心想这王大夫也太耿直了,就不能迂回着说么?

徐大夫也很无辜,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迂回了,也没说她一定生不出,只是要她有耐心,可她非打破砂锅问到底,那自己只能实话实说了。

“娘娘,许多事讲究个水到渠成,您现在这渠都堵了,水过不去,想要搏一个海阔天空的局面,确实是难啊。”

“关贵嫔的身体倒是很好,她年轻,小的听说陛下很疼爱关贵嫔,估计三年抱俩没问题。”

豆蔻几乎想把徐大夫的嘴缝上,这有点儿本事的人就是讨厌,说好听了是不惧权贵,说不好听就是恃才傲物。就算是有什么说什么,那也要讲究方式不是。

这样一股脑地全倒出来,谁接受的了?

一席话将康映珠的路全堵死了,可却偏偏留给她一丝旁的希望,“三年抱俩?”

“是。”徐大夫应道,“小的行医几十年,从没有过诊错的时候,贵嫔娘娘身体康健,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好,且按脉象来看,应该是个女孩儿”

闻言一把将王大夫的领子拉住,叫他感受到了何为将门虎女,康映珠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咬牙道,“你说什么,女孩?”

她要个女孩儿有个屁用!

“你方才给合欢殿开的药只是让孕妇体虚,不会伤及胎儿对不对?”

徐大夫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是,且这药要长久吃才能见效,刚刚一副并无大碍。”

“豆蔻,你马上去合欢殿,看看那药煎好了没有,若是还没,就赶紧换了,”言毕又把徐大夫拉近了一些,“你,重新给她开副正经的安胎药,叫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一胎是女儿就再生一胎,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只是康映珠一想到自己生不出,而为了关月华肚子里的孩子,她还要继续纵着那女人在这宫中作威作福,就觉得委屈极了。

待到都安排好了,女子跌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失了神采,再没力气疾言厉色了。

她竟然生不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荀域有孩子了,康映珠掩面,放声痛哭起来,没有美色,又不能延续后嗣,她有什么资格做皇后!



第214章 又不是嫡妻

京都的春半楼。

随着春日的到来,万物复苏,那些因为年节而被圈在家中的男人终于又可以出来鬼hun了,楼中一时生意火爆,座无虚席。

一双桃花眼的男人正喝着酒,身边围着无数莺莺燕燕,对面的梁戮也不遑多让,动都懒得动一下,自有人给他夹菜喂酒,伺候的熨熨帖帖。

“听说楼里新来了个姑娘,容颜姣好,比我阿兄赏人的那个丽娘可漂亮多了,老规矩,还是价高者得,梁总管不去凑凑热闹?”荀境翘着二郎腿,坐得极为舒服,他已经许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甄若扶管得严,他可不想有事儿没事儿惹她哭一场,万一再动了胎气。

只不过阿兄既然交代了,他就得照做不是,也算是为君分忧了。

梁戮闻言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摇头道,“我方才看了,那丫头确实生得不错,可价也太高了。”

平日若是国公爷嘱托他拉拢秦王,必然会给够他银子,除却买人的钱,剩下的还能满足他在风yue场所的各种开销,可今日不同,今日是秦王请他来,他没带着钱。

所以纵然再喜欢,也只能瞧瞧罢了,毕竟这女人多得是,也不用每一个都染zhi。

“怕是梁总管瞧不上吧,你从前送我的可没有这姑娘好看。”酸酸地说了一句,荀境的眼神叫人捉摸不透,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玩笑,竟和那位喜怒无常的兄长有几分相似。

梁戮心中一颤,可再仔细去看时,秦王一双桃花眼明明就满含笑意,只叫他以为自己喝多了酒,眼花了。

“看样子殿下是喜欢这个姑娘的,您早说,我这就把人给您买下来。”梁戮一拍大腿作势要起来,对面的男人见状连忙把他按住了。

“梁总管别激动,我可不敢收,你知道的,我有妻室,善妒。”

梁戮闻言笑得不能自已,指着荀境,一副为他无奈的样子,“要我说,殿下当初就不该管这个闲事,英雄救美固然是好的,可这美人却是块粘人的膏药,甩都甩不脱,不但不懂知恩图报,还对您管得这么严,真是”

康家和甄家向来不对付,所以梁戮总是时不时说几句甄若扶的坏话,离间人家夫妻。

荀境连连点头,举杯和梁戮又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像是把千愁万绪都化作杯中酒了。

“本王已经很久没有留宿此地了,阿兄每日叫我监管水利,我又不懂,他虽嫌弃我弄得乱七八糟,可到底还是心疼我的,所以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切全凭心情,钱收了,剩下的该罚就罚,该杀就杀。”喝得多了,生着桃花眼的男人有些语无伦次,愈发跟梁戮掏心挖肺。

“梁总管,要说最了解我喜好的还是你了,我第一次听说伎馆就是你给我讲的,我求了阿兄带我来,他跟韩昭两个人就像是木头似的杵着,韩昭也就罢了,在西凉还跟那些美艳胡姬一夜风流过,偏我阿兄,要求最高了,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你家姑娘不也只封个贵妃么,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镇国公啊。”

梁戮觉得男人定是憋的久了,家事公务没有一个消停,所以才约了他出来借酒浇愁,戒心慢慢放下,开始想着怎么趁荀境酒醉,从他嘴里套些有价值的东西出来,或是勾搭他做些什么对不起荀域的事儿,自此投到康家阵营。

“谁说不是呢,好在国公不是那等有不臣之心的人,他常跟我们说陛下仁厚,抬举姑娘做了贵妃,叫康家上下一定要以陛下马首是瞻”夸了一通自家主子,梁戮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都是男人,陛下要求再高,也不能免俗。”

“沈娴妃固然聪慧,但为人清冷,总是少了那么几分味道,不然陛下也不会这样宠爱关贵嫔,还不是看中了人家年轻貌美。”

“可是小的觉得,宫里最美的当属戚良人。”

端着酒杯的手一滞,荀境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来,“我见过那女子,确实很美。”

“叫人看一眼就心痒痒,可惜不知天高地厚,当众顶撞我阿兄,美则美矣,这辈子也不可能得宠了。”

梁戮闻言忙又给他倒了杯酒,撺掇道,“不得宠就不得宠,兴许哪日陛下一高兴就把她赏人了,殿下不是说了,陛下有洁癖,别人碰过的他不要,他碰过的估计也不会便宜旁人,但这位戚良人据说入宫快一年了,还没有承宠呢。”

笑意渐渐爬上了荀境的嘴角,他凑到梁戮身边道,“那梁总管的意思,我若是把水利修好,可以找阿兄求个恩典?”

梁戮心领神会,把小酒杯端到他嘴边儿,“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陛下不要又没穿过的,殿下瞧着合适拿走了,做兄长的难道还会怪弟弟不成”

“又不是嫡妻,一个物件儿而已。”

干了那杯酒,荀境颇有几分酒壮怂人胆的上头感,拍着梁戮的肩膀笑道,“好,好,梁总管说得对,梁总管,我没有洁癖,日后若真得了那美人儿,倒可以跟总管分享分享。”

梁戮一时只觉得血气上涌,他那日在园子里才见了戚安宁一面,回去便一夜没睡,虽然挨了那女人一巴掌,可好看的女人打人都是不一样的。

若真能借了荀境的东风,那可真是一举两得,既拉拢了一员大将,又得了一个美人。

“那我便等王爷的好消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梁戮也将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桌上一时只剩空的酒壶,东倒西歪的,杯盘狼藉,“王爷,今日不如就别回去了,王妃有孕又不能伺候您,这种事儿啊就该鼓足勇气迈出一步,有一就有二,渐渐她也就适应了。”

荀境被他鼓动地点了点头,叫人扶着一并去了厢房休息。

梁戮回房又喝了一壶酒,他心里高兴,只觉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丝毫没有在意这酒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翌日清晨,荀境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他打开门看去,昨日那新来的女倌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便跑下楼去,一面跑还一面喊,“si人了!”



第215章 这怎么好意思

按了按晴明穴,荀境回身对后面的人吩咐了一句,“告诉阿兄,他嘱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隐在暗处的侍卫拱手,见他要走,忙问了一句,“殿下要把梁戮的尸首送回去么?”

“送,送给阿兄,跟他说梁戮觊觎他的良人,还撺掇我帮着讨要,你看看阿兄会不会鞭诗。”

伸了个懒腰,荀境继续道,“本王先回去哄媳妇了。”

他一夜未归,甄若扶定是要家法伺候了。

梁戮死在伎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都,有人说他本想拉拢秦王,结果却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有的说他是因为风流成性,在宫里惹了事,叫康国公蒙羞,这才令主子痛下杀手

风yue场上的段子总是特别吸引人,而他的死法又着实令人不齿,风言风语一时传的满街都是,大家都拿这件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热度久久不息。

康云海只觉得自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先是女儿不孕,又是臂膀被砍,且全都是天灾,叫他连怪都不知道怪谁,荀域为此还把他叫去训了一通,问他为什么要纵容梁戮勾搭秦王,害得秦王妃动了胎气,虎贲将军八百里加急递了个奏折给他,三句不离他女儿。

为了让荀域消气,康国公真的把梁戮鞭诗,叫许多手下人都心惊不已。

男人冤枉极了,可他这次是哑巴吃黄连,谁叫从前梁戮确实是得了他的授意呢,康家一时不得不收敛些,连累康映珠的承明殿也是门庭冷落,关贵嫔借口养胎,都不去套近乎了。

荀域因此得了好几日的清闲,夜半来看安宁的时候,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阿爷这次派来北国的使臣原本是蒋云深和”故意卖了个关子,荀域话说到一半儿开始喝茶,急得安宁恨不得把茶盏抢过来。

“还有谁,你快说,是阿姐么?”

闻言很是高兴,可又有些担心,这一来山高路远的,阿姐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

摇了摇头,荀域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到桌上,“可惜啊”

安宁一颗心被提到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的,她知道定不会是什么坏事,可荀域存心吊她胃口,弄得她特别紧张。

“可惜你阿姐有孕,不能成行,你阿爷便又换了别人。”

“哈哈哈,是真的么?阿姐有孕了?我要做人姨母了。”安宁笑得眉眼都弯了,似是比当事人还要高兴,“不行,我要赶紧给我的甥儿做些小衣服,叫人捎回去。”

言毕便从绣篮儿里拿出一条绣了一半的小儿肚兜,那本来是她要拿出去卖钱的,不过现在她改主意了,她要把它送给阿姐。

一急就忘了提防荀域,男人抢过那东西,仔细看着,总觉得眼熟的很。

荀境前几日跟他显摆,说甄若扶绣工不好,但过年的时候找到了一位靠谱的绣娘,现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衣服都是出自那位绣娘之手。

他的玉带,靴子,还有那未出世孩子的虎头帽,虎头鞋

安宁并没有意识到男人的神色有异,正想着怎么圆,却听他先开了口。

“你不是给关月华肚子里的野种做的吧?”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摇头,“我还不至于要这样堵心你,再说,大内应该已经安排了吧,我就不费力不讨好了,反正关贵嫔也看不上我。”

“那这是给谁的,你能未卜先知,算出你阿姐有孕么?”语气带了几分怒意,荀域强忍着没发作,一心希望她能自己说实话。

“那个,我琢磨着使臣快来了,想叫他们替我捎回点儿东西去,这是给宜芳家不难”

“你再说谎,使臣就别见了。”

见她盯着自己,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荀域索性叫她死个明白,“你把这些东西都叫人拿出去卖了是不是?戚安宁,人家撒谎都是眼神躲避,偏你胆子大,就喜欢跟人四目相对,好像多坦然似的,那你咬嘴干什么?”

“你知道你的衣服都叫谁买走了么,荀境现在正穿着你给他绣的鞋,满世界闲逛呢!”

嫂子给小叔子做鞋,叫荀域这个做兄长的脸往哪儿放。

安宁没想到他那么清楚自己这些小习惯,更没想到绣品的买主竟是荀境,那从前呢,从前她是在给谁绣鞋?

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这回可真是挣了北国的钱了。

“你就这么缺钱么,朕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我不是给了你好多钱么,都去哪儿了,要你自降身价去做绣娘?!”

荀域要气死了,他这辈子到现在就收了她一个香包,还是自己抢的,荀境倒好,上上下下穿了个全套,甄若扶也真是的,不是一点儿将门风气都没沾染么,怎么不擅女红呢?

“你的钱是你的钱,我怎么能动,宫里用钱的地方多,我总被你关禁闭,自然要打点上下我家现在穷,没给我带太多嫁妆,这你是知道的,所以”

“放屁!”荀域忍无可忍,直接戳破了她的谎话,“朕给了南国那么一大笔钱,除了给裴家修水的,还额外给了你聘礼,你倒好,一分没带,嫁妆寒酸的朕都替你阿爷丢人,你就是存心不想把钱带来。”

“你现在想着需要钱傍身了?看守你的侍卫都是凌风和厉雨的手下,根本不用打点,不然你以为凭你一个良人,又不受宠,就算不关紧闭日子能过的那么舒服是因为什么?”

安宁低着头不说话,这人真是太讨厌了,就不懂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么?

“不许再给别人绣东西!听到没有?”

不情愿地点点头,随即又加了一句,“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现在送不出东西去,我收的定钱还得退”

一想到自己的生意就这么断送在荀境一家人手里,安宁对他新仇加旧恨,更不待见了。

“朕给你!”

“还有赌赢的那些钱,你要是有需要就拿着用,以后朕的钱就是你的钱,别再琢磨着自己挣。”

露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来,安宁搓着手道,“那怎么好意思,你不是说那些钱以后还用的着,叫我给你存着么,不如这样,你的钱我还是不动,以后你要是需要什么衣服鞋子之类的,你告诉我,我卖给你。”



第216章 做丈人要大方些

安宁又一次把荀域气走了。

不过这回她倒不生气,只是笑了好久,北国陛下可是个大户,要是能留下这个主顾,那发家致富就指日可待了。

就是荀域的衣衫都太复杂了,她得多收点钱。

南国使臣入京那日,正好是安宁的生辰,荀域把人放了出来,按例要赏些东西做生辰礼,一般旁人收到的多是珠钗首饰,或者什么新奇玩意儿,偏偏到了她这儿,只赏了一盘金锭子。

阖宫都在笑她,唯有安宁知道荀域是存心,怄气占了三分,剩下七分都是投其所好。

就跟送给沈冷栀笔墨纸砚一样。

想到这儿,心头就闪过一丝酸溜溜的感觉。只是除了长信殿,宫里也就朝露殿送来了礼物,是一个白玉花瓶,预示平平安安,她收了人家东西,连吃醋都觉得过意不去。

索性收了那心思,安宁点金子时才发现每一锭下面都印着字。

建昭二年,北域安宁。

特意把北境改成北域,一点便宜都不想让弟弟占去。

一时笑得合不拢嘴,芸姑说她见钱眼开,安宁也不去辩解,只是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始犯起难来,这金子她舍不得花,岂不是跟没有一样。

长信殿内,荀域正听沈司徒奏报着这段时间修水的开支,司徒大人想着北国借钱给南国也有快一年了,就算一时半会儿还不上,总要趁这次机会跟对方谈谈日后商贸往来的税该怎么算。

姻亲就是个借口,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两国商贸往来时北国可以把成本压到最低,利润翻倍。

“陛下之前就跟南国的陛下说好了,两国合力打通水运,如今又给南国行了方便,作为丈人,总要大方些,也是对女儿好。”

戴了扳指的修长手指在算盘上打了许久,荀域闻言开了个数儿给沈司徒,“那就按这个来。”

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嘴上夸着陛下英明,心里想得则是陛下真黑。

“沈司徒,朕给你举荐的那个宋凤鸣用着可还好,若是没问题,日后关于修水和河运的事情就全权交由他来处理好了,云司空年岁大了,前几年儿子又病死了,膝下只有一个孙女,因这两年朕忙着修水,而水利和赋税的事情纠缠交错,所以这其中大半的事情都是你一人操劳,如今有了宋凤鸣,你也可清闲些。”

端起茶盏吹了吹,荀域说的云淡风轻,可沈司徒却觉得心里割肉一般的疼。

水运一旦开始,往来船只货品都要上税,这么一大笔钱财虽然并不是直接落在沈家口袋,但只要能经手就能捞到不少好处,前期修水时沈家出了大力,又是做预算又是从四处挤钱,然后还要监察支出,结果最后好处全落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凤鸣身上了。

拱手行了个礼,沈司徒斟酌着措辞,“陛下,宋凤鸣那个人心机颇深,从前不过是司空大人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小书生,得不了云家真传就从旁偷艺,现下云家独子病逝,山中无老虎,他猴子充大王,臣听说他还觊觎云家姑娘,见人家跟未婚夫的婚事告吹就趁虚而入,实则不是个坦荡君子。”

荀域笑笑,并未把沈司徒的话放在心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喜欢云老的孙女儿有什么错,人家又没偷没抢,再说,云姑娘那个姓刘的未婚夫跟别的女人私奔了,且刘家人见云家式微,愣是连个交代都不给云姑娘,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

“宋凤鸣若能娶了云姑娘,也算半个云家人,这修水的事儿相当于还是落在云家手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朕看挺好。”

沈司徒嘴角抽动,他的意思是不想把与河运有关的事情交出去,不是真的担心别人家家事,陛下这是存心避重就轻呢。

“朕已经拟了旨意,认云含贝为义妹,封其为锦安郡主,赐婚宋凤鸣,好好打一打刘家的脸。”

“陛下”沈司徒没辙,他当初嫁女儿到宫里就是想日后更方便地从皇家捞油水的,结果自己那个傻女儿对荀域一片痴心,根本不帮他说话,自己如今是陪了女儿又折钱,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实话实说了,“臣也不是觉得宋凤鸣不好,他愿意娶云家姑娘,愿意修水那都跟臣没关系,臣就是不想把河运的事儿全交给他,来往商贸税务繁杂,要不还是留在我这儿吧”

荀域闻言直接笑出了声,沈司徒是出了名的爱钱不爱权,每每把公事做成生意,稳赚不赔,口碑极佳。且他从中捞利也捞的大大方方,该贪就贪,谁叫人家取财有道,既不偷工减料也不压榨民脂民膏呢。

身为皇帝,荀域很喜欢他这样既有能力又不恋权的臣子,小气就小气些好了,反正北国万一有什么事儿,沈家本着覆巢之下无完卵的原则,该出力时也出力的。

拍了拍他的肩膀,荀域的语气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作为丈人,总要大方些,也是对女儿好”

沈司徒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只想打自己一个嘴巴。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他那女儿一根筋的很,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上这么个心机深重的一国之君,人家把她当棋子,她把人家当夫君,简直傻死了。

只可惜沈司徒最懂看透不说透,他活得太明白了,知道现在就是跟沈冷栀说了,依着她那要强的性子也不会听,倒不如顺其自然,等何时撞了南墙何时也就知道回头了。

反正人这辈子能寄予期盼的事情多了去了,不非得执着于男huan女唉,只要有钱,到哪儿都能活得好。

当然,若是荀域真被她一片痴心感动了,那也是极好的,到时候不止他闺女高兴,他这个做老丈人更高兴,一定要把这些没捞着的一并捞回来。

腹诽了一通,沈司徒正打算告辞,却见按韩昭从外面进来了。

男人似是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南国的使臣接来了没有?”荀域抬眼问了一句,也觉得他有点怪。

“接来了。”

“陛下认识,是故交呢。”

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是裴祐,裴公子。”



第217章 我以为你是来赎人的

朱鸟殿。

雪花时不时就会飞来,她关禁闭的日子,这鸟倒是三天两头来看她,仿佛她才是笼中之物,而它则是主子。

骂它没有良心,它就会一路叫着“没有良心”飞回长信殿。

问它可有意中鸟了,它居然还会害羞,不好意思地低头,在鸟架子上来回踱步,也不知是求而不得辗转反侧,还是尚未婚配所以听不得打趣。

“明日阿爷派来的人就要入宫看我了,不知道会不会带些好吃的,你明日来,我分些给你。”

荀域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对着雪花说说笑笑,手边儿的衣架子上还挂着件百子榴花裙,一看就是给她阿姐的。

天天惦记着别人多子多福,自己却一点儿不知道上进,心里有气,做什么都带着声响,倒是吓了春樱和棠梨一跳。

“都退下吧。”

安宁回过头来,见他一脸阴沉沉的,便示意自己的婢女赶紧走。

“怎么了?谁惹你了?”走过来坐到他对面,小姑娘自顾自嗑着瓜子,每吃两个就递给雪花一个。

“明日使臣觐见,你不准去,老老实实待在朱鸟殿,随便做什么都好。”冷哼了一下,连看那鸟都不顺眼。

“为什么?我有好多东西要给托人带回去呢,到底怎么了?”

安宁边说边打量着他的脸色,并没有一味忤逆,而是软磨硬泡想叫他答应。

“求你了好不好,你看,我这几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除了给阿姐和甥儿带的礼物,我还绣了条玉带给你。”回到床边把东西拿过来,安宁拉着他的衣角撒娇,“看在这东西的份儿上,你就让我去吧。”

这回她就不收钱了。

荀域收回衣袖,冷哼了一句,“来的人是裴祐,你也要见么?”

闻言愣住了,安宁没想到阿爷会派他来,这不是存心添乱么。哪怕阿姐阿兄都不便来,随便派个谁也比裴祐强啊。

咬着唇不说话,良久才开口道,“我们俩又没什么,就是见也是当着你的面见,有些话我直接问他直接答,总比你再派人转达来的清楚,我就是想知道阿姐怎么样了,祖母身子好不好”

“当着朕的面见?戚安宁,亏你想的出来,朕没那么好的度量,你跟他有过婚约,光是他来北国就已经会给朕带来很多非议了,你不避嫌,还想要当面跟他叙旧,你让朕颜面何存?”

知道他这个人最死要面子,安宁剜了他一眼,可又不敢太狠,半嗔半怨的,“干嘛那么小气,你叫我们见了才能说明我们什么都没有嘛,再说,真给你戴绿帽子的你都没怎么样,干嘛总盯着我”

荀域几乎要叫她气死了,他就是上辈子欠她太多了,这辈子才叫她这么折磨。

“好,你伺候朕,伺候好了朕就许你见他。”

安宁还当他多有出息,每次都是用这件事来要挟她,干脆就做了,省的他惦记。

伸手要给他解扣子,荀域气得躲开了老远,指着她道,“戚安宁,你为了他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转身拂袖而去,也没说是让她见还是不让她见,棠梨等人见没事儿了,这才回到殿中,“殿下,陛下这是吃醋了呢。”

“吃什么醋,他就是顾及自己的脸面,我背井离乡嫁来,要不是借着水运,三年五载也见不到故乡的人,他怎么就不肯多为我想想。”摸着那条玉带,安宁还想给他试试合不合适呢,这一吵,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几日后的长信殿中,一袭月白衣衫的男人手里正捏着一个旧了的香包,那是安宁送给他的,娶比翼连枝之意。

可最终同林鸟遇上大难,终究还是各自飞了。

荀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香包,哼了一下,神色里满是轻蔑。

裴祐依例给他行叩拜大礼,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比一年之前显得妥帖许多,想来修水的事情磨人,裴公子经一事长一智,再不是从前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了。

两个人先是觥筹交错一番,出乎荀域意料的是,裴祐不止举止稳重了,连酒量也变得很好,估摸这一年来没少借酒浇愁。

“丽娘可还好?她出身虽然卑微,却是个懂得伺候人的,公子修水不易,有她时常陪伴左右,也是个慰藉。”故意提起那个叫裴祐蒙羞的女子,荀域脸上似笑非笑,想看看他是否真如表面看上去那样镇静自若。

“回陛下,丽娘一直留在京中,既是陛下赏赐的人,自然是要好好养着,怎么能让她跟我去外头风吹日晒呢,且我与父亲都在外奔波,母亲一人留在家里也是无人照料,她刚好能陪老人家做个伴。”

言下之意就是,留给她阿娘当丫鬟了。

荀域点点头,并没有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裴祐主动提起债务的事情,说南国的水利刚刚修缮的差不多,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把之前的欠款还上,但戚长安已经着他安排人重修了烟波江附近水路,就等着北国这边运河完工,合成一脉,从此便可互通往来了。

言毕又拿出一份拟好的文书,上面详细写了日后两国通商的税务明细,倒是与荀域前几日和沈司徒商议的相差无几。

看着那份文书有些诧异,荀域挑眉,道了句,“南国君上还真是大方。”

“我们陛下说了,公主既然嫁了过来,咱们便是一家人,让您多赚些也无妨,权当给公主做零用,只是希望陛下待公主好些。”言毕朝周围看了看,见依旧没有安宁的身影,裴祐又继续道,“陛下,可否请戚良人出来一见,长公主有些事托我告知戚良人。”

“陛下不必担心,这些话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您大可留在这儿听着。”

冷笑了一下,这两人还真是青梅竹马,竟想到一块去了。

“朕本来还以为你这次来是带了钱要赎回你们公主的,毕竟自她嫁过来朕还从未宠幸过她,你带她回去还是能重修旧好的。可没想到你们还是没有钱,那就别怪朕夺人所好了,田心,今晚摆架朱鸟殿,你叫戚良人准备一下侍寝。”

裴祐闻言十指紧握,神色阴鸷地盯着荀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才好。



第21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安宁正在朱鸟殿来回踱步,她不敢直接去见裴祐,可又想问问他故国的事。

好在使臣会在京中逗留一二日,她还有时间试着说服荀域。

将那些礼物整理了一下,反正不论怎样东西还是能送出去的,这么想着,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长信殿给了信儿,请戚良人前去。

来人是个很面生的小内侍,安宁打量着他,试探道,“陛下真的许我过去么?”

“陛下确实请良人前去与故人叙话。”语气十分恭敬,眼神也没有躲闪,但安宁心里清楚,这人必不是荀域派来的。

芸姑也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摇摇头示意她小心有诈,可安宁想将计就计,既能达成所愿,事后还能把责任推给旁人,一举两得。

“好,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一并带着,你能帮我搬去长信殿么?”笑盈盈地问了一句,倒是吓得对方变了脸色。

“回娘娘的话,小的还得赶回去复命,不如您叫这宫里的内侍官帮忙可好?”言毕就后退几步,自顾自地跑开了。

“这点儿能耐也来骗人,忒看不起我了,太平你跟着他,看看他去了哪个宫,发财,走,跟我去长信殿。”

夜色撩人,大殿上的两个男人觥筹交错,皆染了几分醉意,荀域知道裴祐在跟他叫劲,已经是在强撑了,故而递了个眼色给田心。

胖胖的内侍官心领神会,走过去给荀域倒酒时“不小心”弄倒了个杯子,连声道歉,“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真是废物!”

言毕又看向裴祐,刚刚还疾言厉色的年轻帝王忽而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笑着道,“裴公子,容朕先去换件衣服,再来跟裴公子喝,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裴祐巴不得跟他不醉不归,这样安宁就不用侍寝了。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幼稚的执念,她人都在这儿,荀域想做什么再简单不过了,可他就是放不下。

男人走后没多久就有人端了醒酒汤给他,只是裴祐并不领情,嘴角的笑意带了几分讥讽,“你们陛下可是不胜酒力,故意寻了个由头,躲酒去了吧?”

小宫娥闻言也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杵在他跟前。

“退下吧。”一句话让对方如获大赦,女子转头想要迅速退出殿外,却不小心撞上了人。

抬头看了看来人,继而马上跪下道,“戚良人,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裴祐闻声望去,只一眼却似是有一生那么长,他端着酒杯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不上不下,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人还是那个人,不过穿了北国的襦裙,梳着妇人髻,却怎么看怎么叫人心疼。

“阿宁”才开口就哽咽了,如上次两人在裴府道别时一样,男人红着眼睛,身上染了酒气,却不似彼时那样糊涂了。

他们近在咫尺,可中间却像是隔着一条鸿沟天堑,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安宁对着他笑了一下,一旁的内侍官连忙把东西送过去,“这是我给阿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还有一些是给阿娘阿爷和祖母的,对了,还有阿兄、嫂嫂、宜芳、邹彤里面都写好了,劳烦你帮我送一下,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叫他们不要挂念。”

偏过头去轻咳了一下,裴祐再转过来时也挤出了一个笑容给她,“好。”

“陛下和皇后一切都好,太后身体康健,只是惦记着修水的事儿,今年的寿宴也没怎么好好操办,好在太子妃为安定诞下了嫡长子,太后很是高兴,长公主又有孕”

说到这儿便说不下去了,宫中上下和和美美,唯有她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做着他人小小的妾室,冷暖自知。

“我给这几个孩子都做了衣服,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身。”安宁倒是很高兴,家中一切都好她便可以放心了。

“他们也都很挂念你,陛下叫我带了很多东西给你,这是单子,你回去看看,若是还有缺的”

“若是还有缺的,难不成叫你明年再跑一趟么?阿祐,这儿又不是蛮荒之地,南国有的这儿大半都有,想吃什么也可以叫芸姑做,就是气候习俗不太一样,但我也适应的很好了。”

“等到水修好了,河运发达,南国便可常派人来看你。”看着她的眼睛,裴祐说的郑重,似是在告诉她,若她在这儿有丝毫委屈,他一定想尽办法把她接走。

“好,我知道了。”应了一句,安宁的回答模棱两可,一时叫裴祐不知说些什么。

并非她听不明白,只是想换个方式拒绝,然而这样一幕落在屏风后的荀域眼中,就完全变了味道。

田心见他似有不悦,想要上前却被阻止了,男人转身往外走去,就留安宁和裴祐两个人在殿中,他倒想看一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还有下次,就让姐姐和姐夫来看看我吧,对了阿祐,丽娘呢,有没有给你也生个孩子?”

眼瞧着裴祐眼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安宁心里也跟着难受,她言尽于此,他大抵都能懂了吧。

“没有,我不常回家。”

“那可要多多注意身体,别太操劳了。”

苦笑了一下,裴祐点点头,“你也是,北国不比咱们那儿,你的哮症要时时小心,且宫里人心险恶,你需懂得护着自己。”

两个人复又说了一会子话,从头到尾都隔得很远,一看就知道是在避嫌,裴祐见荀域久久不归,便隐隐猜出这或许是他安排好的,于是言语愈发客套,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天色不早了,良人若是没别的吩咐就请回吧,臣还要在这儿等等陛下。”

彼此行过礼,安宁复又嘱咐了一句,“那你们少喝一点,我先回去了。”

出门时又看着了那个小内侍,鬼鬼祟祟的在一旁打量,见安宁出来了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正主儿没来?我以为是要捉奸呢。”

偏过头去小声对着赶来的太平说了一句,对方回到,“没有,估计是有眼线看见陛下一直在外面,便以为可以借陛下的手了。”

“荀域?”

安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局他一直在边上看着呢。



第219章 你是猫么

“你刚才跟着那小内侍,看清是哪个宫的了么?”一面往回走一面问,既然荀域知道,那她就更不用解释什么了。

“人绕了一大圈儿,最后去了合欢殿,只是不知是叶选侍,还是关贵嫔”

“知道了。”点了点头,安宁想着兴许是康贵妃也说不定,反正都是一丘之貉。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见田心就杵在外面,对着她露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好像她多不成器似的,“良人,陛下在里头,待会儿您进去时说几句好话哄一哄,方才您跟裴公子在长信殿的时候,他都看见了”

抬手推了他脑门儿一下,毫无准备的胖内侍官往后踉跄几步,除了惊吓,脸上更多的还是生气,这满宫里除了陛下,还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对他。

“看见就看见了呗,我又没做什么,你说的好像我给陛下戴了绿帽子一样,小心他割了你的舌头。”

闻言忙捂住了嘴,这女人脾气坏得很,万一她跟陛下告状,兴许还真有可能叫她说中。

提着裙子拾级而上,又见春樱指了指殿中,似是叫她小心应对,安宁不知道荀域这又是生哪门子气,只叫她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静谧,她唤了几声都没人应,心里愈发疑惑。

等到入了内室才见他坐在床上,一双眼睛恨恨盯着她,好像她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一样。

荀域身上满是酒气,三分醉意加上七分醋意,十成十的怒气,见她进来依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恨不得要把她掐死才好。

“不是你叫人来宣我过去的么?”一句话说到后面儿就有点儿虚,这个时候还跟他耍心眼儿,是不是有点欠打。

并没有理她,荀域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他每往前一步,安宁就后退一步,到最后避无可避,整个人被他逼得只能贴在墙上。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就是觉得既然有人想请我入局,干脆合了她的心意,省得日后再寻别的法子来害我”

“你是想合了你自己的心意吧?”荀域开口,眼神里交织闪过愤怒和失望,还有深深的难过。

安宁腹诽,好面子好成这个样子,也是没谁了。

“你不是也都看到了,我跟他一丝逾矩都没有,与其叫我日夜惦念着家里的事,倒不如干干脆脆一次问明白,你难道愿意我天天想着你没让我见成故国的人而对你心生怨恨么?”

“那你想过朕么?你想过你这样顺水推舟,朕要怎么为你费心周全,你心里是坦荡,旁人呢,该如何看朕?”

“就叫她们都觉得我心里还挂念着裴祐好了,这样反而安全一些,至于你,不管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反正就冷着我,把我晾在一边儿,也不用去管,谈何费心?”

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荀域恨极她最后那一句,咬着牙道,“戚安宁,你就是仗着朕对你的真心,非要糟践没了才行。”

安宁知道自己有点儿“恃宠而骄”,但不是被他几锭金子就唬的团团转了,而是觉得两个人这样也挺好,时不时吵一架把对方推远一点儿,叫各宫看看热闹,总比因为嫉恨而要将她置于死地强。

她一个人,哪挡得住这么多明枪暗箭。

为此她不在乎会不会伤了荀域的心,她可是吃过亏的,就算是留在他身边,也不一定就要像上辈子那样掏心挖肺,差不多就行了。

被他拖进了内室,荀域喝多了酒,动作幅度明显有些不受控,安宁也不躲,反正该来的总是会来,忍过这一次就好了。

见她这个样子愈发来气,可还是控制着自己不敢伤着她,荀域觉得自己窝囊极了,想要掐她的腰,最后反倒被她抓了一下。

“戚安宁,你属猫的是不是?”

“不是…”小声嗫嚅着,可不就跟只猫一样。

待男人折腾够了,酒意也消了大半,荀域起身把衣服穿上,并不打算留宿在殿里。

像是被人用手指戳了戳,女子的声音满含委屈,叫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定是不高兴了。

“你都不留下来陪我么?”

低声咒骂了一句,又和衣躺了回去,把她往怀里揽了揽,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戚安宁,你最好趁早死心,这辈子是生是死你都别想离开我。”

安宁听着他的威胁只觉得好笑,她上辈子难道不是生死都没离开他么,也不知他最后把自己葬在了哪儿,摔下来后胳膊腿儿是不是都还在,有没有全须全尾儿地入土为安。

吸了吸鼻子,方才还虽然比从前好很多,毕竟他从前没经验嘛,可这么一想心里就酸的不行,安宁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睡了过去。

一直到身边又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安宁强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才渐渐看清,他正坐在床边由田心伺候着接了帕子擦脸,又由着内侍官给穿上了鞋子。

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吓了荀域一跳,待反应过来时,她细白的手腕已经环在他腰间,脸也贴在了背上。

“怎么了?”握着她的手问了一句,弄得田心还以为是问自己。

“陛下,您说什么?”

抬头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还没等田心回话,荀域便打发他道,“没你的事儿。”

胖胖的内侍满面委屈,他本想着一会儿还能跟主子诉下苦,说良人推他了,眼下看这情形,他不再推自己一下就不错了。

安宁坐起来一点,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看着田心可怜巴巴的样子,轻轻笑了下。

“不是给你做了条玉带么,想量量你的腰。”

“做都做完了,现在才想起来?”

待田心走了,偏过头枕着他的肩,安宁小声道,“荀域,你,那个,是和沈娴妃么?”

康家送来的她都没碰,不就只有沈冷栀了。

荀域本来想实话实说,可转念觉得能有个人叫他吃醋也挺好,故意逗她,“和你呀。”

转过身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羞得安宁脸都红了。

“那不算,要照你这么说,裴祐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了回去,“人家头一回是和丽娘。”



第220章 飘絮

合欢殿里,月华听着叶选侍的回禀,气得哼了一声。

“好不容易抓了她那么大一个把柄,这下倒好,陛下留宿在她殿中,咱们什么文章都做不了了。”

“娘娘别急,小心动了胎气,反正就是个不得宠的良人,您既看她不顺眼,早晚寻个机会杀杀她的傲气就是了,也叫她知道知道,这入了宫就和重新投胎一样,从前母家那些荣耀都不顶用了,陛下的恩宠和子嗣才是最重要的。”言毕摸了摸关贵嫔的肚子,似是也想沾点儿喜气。

“何况她母家在南国,别说现在不如从前,就是一如既往地兴盛,这山高皇帝远的,也没办法把手伸到北国宫廷来给她做主。”

“我就是讨厌她生了那样一张脸,仗着有几分姿色,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关月华立足宫中是靠着美色,所以对安宁尤为忌惮,总担心对方有朝一日会夺了她的恩宠去。

好在她有了孩子,现下只盼望能是个皇子,待日后母凭子贵,连康贵妃都要敬她三分的。

“娘娘,您的安胎药好了。”叶选侍见有婢女端了药过来,便说了一句,关月华一看云开那死眉耷眼的样子就烦,转而又闻见那苦汤子,只觉恶心的要命。

“放那儿吧放那儿吧,也不知道陛下留你在这儿是抬举我还是抬举你”剜了云开一眼,关贵嫔眼睛一转,忽然阴阳怪气地说道,“云开,听说你上头还有个姐姐,跟陛下差不多大,只是长到三岁就死了,林嬷嬷后来好不容易生下你,结果又是个病秧子,为了治好你,家里的钱都叫你当药喝了。”

“可惜呀,命是捡回来了,却成了个哑巴你小时候也吃过不少药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言毕和叶选侍一并笑了起来,关月华一只手用帕子遮着嘴,另一只手朝她摆了摆,“干脆你把这药喝了吧,然后告诉陛下苦是不苦,好让陛下知道知道,我为了给他生儿子受了多少罪。”

见她一动不动,叶晚乔使了个眼色给旁边的婢女,几个人一拥而上,有按着手脚的,有掰着下巴的,很快就将那碗药给云开灌了下去。

挣扎之中,药碗摔在了地上,众人灌完药便散去了,云开一时失了平衡,手不小心扎进了碎瓷里,只是比疼更难忍的是嘴里的苦味儿,她干呕了半天,直把眼泪都咳了出来。

“哟,莫不是我们云开也有了心上人,珠胎暗结,害喜了么?”

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这样的话是极大的羞辱,跪在地上的人忍无可忍,终是哭着跑了出去。

“娘娘,就这样让她走了么,您不怕她去告状?”叶选侍有些担心,她可不是关贵嫔,万一出了事儿叫她顶包怎么办。

哼了一下,关月华毫不在意,“林嬷嬷去皇陵了,这两年一到这个时候陛下都会派林嬷嬷去给先帝先后诵经祈福,他去年登基时还亲自去了,告慰双亲,云开想去告状能和谁告,比比划划跟陛下么?”

“等林嬷嬷回来了,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她要敢乱说,咱们就指证她与人勾且,看她怎么为自己分辨。”

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叶选侍想起那句有苦说不出,只觉果然是应景的很。

“她一个哑巴,就算母亲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又能怎么样,不能开口替本宫分忧,也不能替我美言几句,一天到晚就会燃香煎药,废物死了。最好趁着这次的事儿把她赶走,我怀着身孕,陛下还能为了她责怪我么?”

转而又想到这药是康贵妃推荐的人开的,关月华皱了皱眉,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你,再去给本宫煎一碗,瞧我被她气的,连药都糟蹋了。”

安宁自荀域走后又睡了一会儿才醒,梳妆的时候,雪花忽然飞了过来,安宁安宁地喊着她的名字,似是要带她出去。

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儿做,索性就跟着那鸟儿到园子里逛了逛,除了朱鸟殿,御花园还是有些柳树的,这季节正是飘絮的时候,安宁捂着嘴不敢再往前,只唤道,“雪花,回来”

它是看见了飘絮,这才巴巴儿带她来的。

那鸟儿倒是听话,见她不走便又折返回来,落在她肩头啄着羽毛。

“怎么,你和我一样,也想家了是么?”轻轻点了它一下,安宁望着那漫天的柳絮,开始怀念起故国来,“阿祐说他们都很好,你和我也很好,这样就很不错。”

言毕便带着雪花往回走,只是才迈开没有几步就听见细细的啜泣声,安宁心生好奇,而比她更好奇的还有雪花,它扑棱着翅膀先她一步,朝园子那头飞了过去。

走过一座假山,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漫天的柳絮和洁白的梨花,清浅香气聚在一起,唤起了安宁在胭云台的所有回忆。

愣怔看着那座园子,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步都走不动。

女子瘦小的身影正蹲在墙根儿,云开见有人来了,慌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脸上因此留了几丝血迹。

正想要走,却被安宁一下叫住了。

“云开!”

愣愣看着她,云开不记得她是谁,平日除了合欢殿,她也就只跟阿娘去过长信殿,所以宫里的人并不能全都记清。

但既被人这样唤住,她便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低着头行了个礼。

“你的手怎么了?”安宁走过去,她一身白衣,待在这如飘雪的地方,半点儿都不起眼,可那血迹太突兀,叫人看着就心惊。

知道她不会说话,安宁安慰道,“你别怕,我带你去处理下伤口好不好?”

本不该答应,她这样冒冒失失跑出来,关贵嫔一定会生气,可不知为什么,当云开撞上对方那双清澈的眸子时,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

“雪花,回长信殿,叫荀域来。”

言毕就被云开拉了拉衣角,摇着头求她别惊动陛下。

“好好好,我不喊他来。”打发了那只白色的鹦鹉,安宁拉着云开的手往朱鸟殿走去。

一路上顾不得飘絮飞舞,她不断询问云开发生了什么,见对方不说话就喃喃自语,好像那口子是伤在了她自己身上。



第221章 釜底抽薪

芸姑守在门边,一见到安宁就赶忙迎了出来,她方才还在责备那几个小丫头怎么不把人看好,今日外面风大,柳絮飘的满天都是,若是在朱鸟殿待着也就罢了,竟然还往园子里跑。

可她见安宁身边还拉着一个小姑娘,话一时全堵在了嘴边儿。

“芸姑,快给我拿些药,她受伤了,得处理下。”把人带进殿中,安宁亲自给她清理了伤口,涂药之后还不忘吹一吹。

“这是怎么弄的,你弄洒了药么?”她身上有浅浅的药渍,手上也是,所以安宁猜她是打翻了药,被关月华骂了,忙着去捡药盏时才划破了手。

收回手,云开依旧摇头,并不打算告诉她。

“好吧,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问你,你愿意来我宫里伺候么?”安宁不知道荀域为什么把云开安排在合欢殿,只是她想若自己开口,关贵嫔应该不至于舍不得一个哑女。

使劲摇了摇头,云开心领她的好意,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离开合欢殿。

看着对方满心失落的样子,云开有些不好意思,只握住安宁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写下一行字。

“我不会说话。”

见状心里更难受了,安宁摸着她的头,满目心疼,“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说话,所以关贵嫔才欺负你的,那日我在她殿中见过你,既然她不喜欢你,我把你要来,不是很好么?”

“还是你觉得朱鸟殿不得宠,所以不愿意来?”

她当然知道云开不是那样的人,可安宁就是想逼对方一下。

又是一阵摇头,云开起身向她行了个礼,表示感谢,继而便想要告辞了。

“这样好了,若她还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别傻傻的什么都受着,好不好?”

云开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但还是被她感动的心生暖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她应了下来,安宁终于长舒一口气,这才笑了。

待人走后,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荀域留云开在合欢殿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而关月华背后是康家,荀域不动她不过就是碍于康云海那只老狐狸手上还握着兵权。

自入宫以来,安宁从未像今日这般想要扳倒康家。

可是她隔山差五就被关个禁闭,一直做缩头乌龟,连康映珠的面都好久没见到了,更不知道荀域于康家是怎么打算的,从前又是何时才将其连根拔起的。

他对付康家的心思,宫外有韩昭知晓,宫内怕是只有沈冷栀了。

安宁觉得自己有必要帮荀域加快一下进程,毕竟她也是开了金手指的人,等把仇家料理了,就不用天天躲躲藏藏,怕什么明枪暗箭了。

横竖都算是个功臣了。

康云海之所以能这么横行霸道,所依仗的不过就是康家军,这支队伍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许多老将都曾与他出生入死,向来都是只认国公不认陛下。

换句话说,北国不论谁当陛下,对康家军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的主子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别看康家做臣子不地道,但在战场上拉拢人心却很有一套,康云海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所以军营里也多是那些苦出身的人,受了镇国公的恩惠,自此立了军功有了地位,为了国公大人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若是能叫这只军队从内部瓦解,荀域扳倒康家便不用那么费力了。

忽然想起从前康卿妧刚诞下孩子后,有一次宫中摆宴,康卿婉作为韩昭的正妻入宫给康映珠作伴,康氏想叫这位韩夫人盯紧韩国公府,可对方却有自己的小算盘,毕竟康家大房一直被二房压得死死的,康卿婉好不容易成了舞阳公主的儿媳妇,如今又捏着庶妹有了子嗣傍身,自然不愿事事听从康映珠的话。

姐妹俩因此起了争执,康卿婉讥讽康国公在战场上捅自己人刀子,明知是陷阱还叫手下的将士前去,最后死伤大半时再跑去救人,孤身一人好像奋勇无比又义薄云天的样子,其实就是做戏。

且那些兵士就像是斗兽场里的野兽,活到最后的几个全是硬茬儿。康国公收了这样一支要能力有能力要忠心有忠心的人,其余那些死去的兵士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她那时不算小心,叫康家姐妹发现了她,对方不知她听到了多少,开始也并没有对她怎么样。

她天真的以为那样的陈年旧事查无可查,就算说了也没用,事后并没有告诉荀域。

后来她的饭食里就被发现叫人下了药,而再往后,荀域便把她罚去了胭云台,她心里只剩记恨和难过,颓废许久悄然死去,直到今时今日才把这一切串起来。

没有线索又如何,大不了就做局引康国公好了,毕竟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许多事儿自会随着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而再次破土而出,到时候,想要真相还不简单。

可她该怎么叫荀域相信她呢?

安宁想着这事既然康卿婉知道,那不如拿康卿妧当幌子,就说是对方无意听到的,心里害怕,便告诉自己了。但这样说太容易穿帮,荀域和韩昭好的穿一条裤子,这种事一问便知,而韩昭那人又惯不喜欢这些弯弯绕,肯定会去逼问康卿妧的。

她胆子小,万一被吓着可怎么是好。

且自己这世和康卿妧并无什么交情,人家有事儿告诉她也不合适,她这般不打招呼拖对方落水也不地道。

思来想去,安宁又记起一个人。

事情是康卿婉说的,那康家大房的其他人会不会也知道呢,比如康轻侯?

关贵嫔的相好。

若是这事儿是从合欢殿传出来的,那康国公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想到这儿,安宁的思路渐渐变得清晰,她要想办法叫云开知道此事,再借对方的口将事情告诉荀域。

这样一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抓就是一串儿,谁都跑不了。毕竟康家不倒,关贵嫔的事儿就是叫人发现了也没有用,死了她一个,康家还会送来千千万万个。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第222章 一棵也不留

春夜的风夹着淡淡的梨花香气送入宫中每一个角落,清丽如栀子花一般的女子正坐在窗前看书,忽然闻见这恬淡的香味儿,沈冷栀朝外看了一眼,胭云台的簇簇梨花堆积如雪,着实是这宫中的一处美景。

唤来知书吩咐了几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衬着这良辰美景愈显动人。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荀域进来时正瞧见这一幕,便随口问了一句,待目光落在沈冷栀手边的书上,男人眉头轻轻一皱。

对着他行了个礼,沈冷栀见他拿起那书,上前解释着,“是戚良人送来的,说很好看,我刚翻了两页”

随即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可我有点看不下去。”

这样的话本儿于她而言有些无趣,不如那些兵法谋略合心意。

荀域把书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她就喜欢这些,朕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但安宁每每看得时候,他都愿意陪在一边,想知道她又因为什么高兴了,因为什么生气了,所以她看过的他一本不落全读了,还做了批注,方才他之所以皱眉,就是怕她把自己看过的拿到朝露殿来。

递了盏茶给他,沈冷栀对他的话并不存疑,“陛下怎么来得这样晚,可是被什么琐事绊住了么,还是朝堂上又有难解的事情了?”

“都没有,就是朕给宋凤鸣赐了婚,他家里没有长辈,凡事都要大内操持,朕想叫你多费费心。”

“这个”沈冷栀犹豫了一下,坐到她身边道,“会不会不妥?”

“宫中尚有贵妃主持各宫事宜,何况阿爷前几日刚跟我抱怨完,说宋凤鸣从他手里接走了水运,他眼下正跟割肉一般疼呢。”

荀域闻言大笑,笑过才对她道,“你阿爷说的没错,你还真是半点儿不向着他,什么都敢说。”

沈冷栀喜欢看他笑,只要他高兴她怎样都好。

“那阿爷还跟陛下说别的什么了么?”绞着帕子,她试探着问了一句,阿爷的心思自己清楚,自己的心思阿爷又何尝不知,万一他透露给荀域些什么

“说了,说他不想把这个肥差交出去,你阿爷和你一样,有能力,也敢说实话,挺好的。”

心里同时升起小小的失落和雀跃,想叫他知道,又不想叫他知道,最后却都归结在“挺好的”那三个字。

挺好的,是荀域对她的评价。

这意味大抵不赖,说明他还是认可自己的,沈冷栀这么想着,也和他一样笑了起来。

“朝中正想看沈家和宋家不睦呢,这婚事由你操办再合适不过了,就当帮朕一个忙,给宋凤鸣在朝中立威,叫那些人知道他身后既有朕,还有沈家,于云家来说也是体面。”

“你也说了,贵妃打理宫务本就操劳,宋凤鸣的事情交给你,那是给她分忧。”

“好。”其实当他说到“帮朕一个忙”时,沈冷栀就想答应了,可听到他后面絮絮又说了那么多,她忽然就有些心疼。一件小事便要考量这么多,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他每日该是很累吧。

累到晚上睡觉都不肯放松,时时绷着一根弦。

见她答应下来,荀域欣慰地点点头,转而便叫人给他准备热水,想要洗个澡。

这边知书照常要给他在罗汉床上铺好被褥,却别沈冷栀拦下了,“你出去吧,这儿有我就好。”

见对方有些犹豫,她又继续道,“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就是想帮他做点什么,叫他睡得舒服些。”

生怕他睡着太硬,她将被子又垫的舒服些,沈冷栀做完这一切,见荀域还没有出来,担心他会在浴桶里睡过去,便往里面走去。

绕过屏风,男人还没来得及穿好上衣,挺括的后背落入沈冷栀眼中,羞得女子脸都红了。

复又默默退了出去,却在最后的时候看见了荀域肩膀上的抓痕。

像猫挠的一样。

沈冷栀背靠屏风,一只手捏着帕子停在心口处,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是还没从那种不好意思的情绪里缓过来,还是被那小小的抓痕乱了心虚。

他昨夜留宿在朱鸟殿所以,是戚安宁留下的么?

抵死不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难道荀域对她用强了?

听见里面有了声响,沈冷栀怕荀域出来碰见她这个样子,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妾还有一件事”

隔着屏风,荀域有些诧异地抬头,见她还在外面,这才觉得自己多虑了。沈冷栀懂分寸,不会逾矩。

“何事?”

整理了下情绪,沈冷栀这才继续,“前几日韩国公府送了个大夫进来,给贵妃娘娘请脉,估计是为了子嗣吧,可谁知,康贵妃原是不能生养的”

闻言愣了一下,荀域走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道,“你接着说。”

“墨香的弟弟得了重病,没钱医治,我家原给了她一点钱,估计是不够,可她又不敢说,一筹莫展的时候正巧遇上康贵妃拉拢,这才投靠了过去。”

“只是虽救回了她弟弟一条命,但后面的汤药钱还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去求朝露殿,殿里的女使绿枝觉得她得寸进尺,将她赶了回来,还威胁她说若是敢把之前的事说出去,她一家都别想活。”

“墨香一时想不开,被知书发现了,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她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点了点头,荀域嘱咐她道,“这种人还是要小心点,像墙头草似的两边倒,不可靠。”

“陛下放心,我知道的,只是我觉得她所说之事未必是假的,所以告诉您一声。”

“先不要声张,寻到合适的时机再说。”言毕便坐到了罗汉床上,荀域并没有觉察出今日的床褥与往日有什么不同,沈冷栀见他居然自顾自拿起那本话本儿看了起来,还以为他不困,用来打发时间的。

“方才陛下问我和知书在说什么,我们其实是看见胭云台的梨花开了”

荀域方才不过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她还会记在心上,闻言这才转过头去,有些莫名地看着她。

“摘几枝制成香料的话,是可以安神的,到时候叫田心每晚给您燃上一点”

“朕不喜欢梨花。”打断了她,男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冷,“等朕腾下功夫,就把胭云台所有的梨树都砍了,一棵也不留。”



第223章 份例

翌日外面的风依旧不小,宫中到处都是柳絮,连偏僻的朱鸟殿里偶尔也会落进一些。

芸姑吩咐殿里的小宫娥把门窗都关好,不许安宁出去。

“殿下别乱跑,等躲过这几天就好了。”怕她觉得无聊,年长的女使安慰着,“你不是还答应给陛下做件中衣了么,不如趁着这几天赶出来,夏日时候换得勤,正好用上。”

坐在罗汉床上晃悠着两条腿,安宁今日并不想做针线,但觉得芸姑说的有道理,便起身拿了绣篮儿到跟前。

“姑姑,我想做条百鸟裙呢,用雪花的羽毛拧成丝线绣在裙摆上,一定很好看。”

伸手戳了她一下,芸姑笑道,“殿下就惦记自己,竟连只鸟儿都不放过。”

两个人正说着,去领份例的棠梨从外面走了回来,一面担着身上的飘絮一面道,“殿下可别想什么鸟啊蝶啊的了,外面风大,您最好老老实实待在殿里,不然被勾得发了病可就糟了。”

芸姑见状忙把她往外推,“既然知道还不在外面打理好再进来,快快,一会儿再进来。”

安宁笑得眉眼弯弯,帮棠梨求情,“好了姑姑,叫她进来吧,一点半点不碍事,她离我那么老远,等不到走过来,您就能把她身上的絮都摘干净。”

棠梨感谢安宁,待理好了衣服才凑到她身边道,“我方才碰见叶选侍了,她也要去领份例,她位分低嘛,没人伺候,就指使合欢殿的婢女帮忙,自己坐在庑廊上等着。”

“可怜那小姑娘不会说话,一个人拿两个人的钱,那些管事儿的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成。”

安宁闻言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急着道,“她现在在哪儿,你怎么不懂帮帮她?”

棠梨一时有些懵,委屈地解释着,“是殿下你说的,叫我们在外面少管闲事,以防惹祸上身”

没等她说完,安宁便趿上鞋往外走,枉顾芸姑阻拦,执意要去看看云开如何了。

见她跑了出去,芸姑急坏了,“快点跟上,香包呢,带着香包,别出事!”

安宁一路都在跑,刚到司宫台,远远就看见叶晚乔用手戳着云开数落,“叫你办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你娘不是陛下的乳母么,宫里的人难道不会给你三分薄面?”

“真是废物,你嘴巴不行,难道手也不行么,你可以写字啊,合欢殿要份例还有推脱的,这帮人是找死么?”

叶选侍的位分不过比宫女高不了多少,也就是仗着合欢殿才敢这样跋扈,可她连侍寝都没有过,那群快要成了精的内侍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云开低头不语,叶晚乔看她的样子来气,伸手就要掐她。

“你干嘛!”一把把人拉到身后,安宁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停在她脸颊半寸的地方,愣生生收住了。

“你要份例就自己去拿,难为她做什么?她是关贵嫔的人,又不是你的人,你不过一个选侍,还不及她阿娘在宫里的地位高,凭什么指使她?”

叶晚乔有些懵,她不明白朱鸟殿的人为什么突然冲了过来,可碍于安宁位分比她高,又委实没辙。

气得跺了跺脚,叶选侍转身自己朝里面走去。

“没事儿吧?”看着云开眼圈儿红红的样子,安宁安慰道,“走吧,我带你回去,不用怕她的。”

“她要是敢给你告状,你就抬出你阿娘来吓唬她们,这些人欺软怕硬得很,你越是不反抗,她们越当你好欺负。”

拉着她要走,却见云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安宁正纳闷儿,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阵小声,她仔细一听才明白,原来那些人正拿云开打趣。

“叶选侍真是的,干嘛派个哑巴来,比比划划一通,我们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叫她写下来吧,她又不肯,真是”

“要不是你递笔的时候摸了她的手,她能吓成那样么?”另一个内侍官说了一句,明显带着笑意。

“摸一下怎么了,咱们是太监嘛,又不能对她做什么,她一个人拿两个人的钱,就不许咱们占占便宜?”

一阵哄笑声起,叶选侍似是不耐烦了,催促道,“行了行了,你们那么多人还对付不了她一个哑巴,快把这个月的份例给我,下次我还叫她来,这次没占够的便宜下月一并补上。”

安宁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一时怒火攻心,丝毫没有顾及身体上的不适。

她方才跑了那么久已经是犯了大忌,现在又动了气,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一脚踹开了门,照着那内侍官脸上连扇两个嘴巴,吓得旁边的人都傻了。

“你你你,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抬脚又踹了一下,安宁骂道,“我打得就是你。”

从前她虽然跋扈,但那些任性全都发在荀域身上,并没有打骂过任何一个下人,且宫里也没谁敢对她不敬,倒是因为她得宠又好说话,没少从她身上捞油水。

可今时不同往日,对方看她如此,直接耍起了无赖,哭着喊着要叫大总管来做主。

荀域正在书房与人议事,忽见田心被唤了出去,再进来时一张胖脸上的五官几乎拧在了一起,瞧着他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年轻男人,似是不方便开口。

宋凤鸣见状识趣地拱手行礼,慢条斯理地说到,“陛下若还有事,臣便改日再来。”

言毕得了荀域点头,便转身退下了。

“现在能说了吧?”瞪了他一眼,荀域的态度很差,以为他又要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他。

田心凑过去,小声在他耳边道,“陛下,戚良人在司宫台动手打了人,那些内侍委屈,要叫奴才过去看看呢”

“说是无故动手,叶选侍也在一旁,您看看,是奴才自己去还是您与奴才一道,若是奴才自己,这事儿可要怎么处理啊”

没等他说完,主位上的男人便匆匆起身,走入了那漫天柳絮之中。

“陛下,陛下您等等奴才啊”

不知为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胖胖的内侍官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兴奋的感觉。



第224章 岂有此理

荀域赶到的时候,司宫台已经乱成一团了。

那个挨了打的内侍躺在地上不肯起来,见了田心便哭哭啼啼叫他给自己做主,顺势还抱住了他的大腿。

一脚把他踹开,田心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荀域就站在后面,对方这才赶紧收敛,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地请安,“陛下龙安”

尾音带了哭腔,似是很疼很疼。

“陛下,此事可跟妾身无关”叶选侍忙着把自己摘出去,她留在这儿本是想看热闹的,谁知却等来了荀域。

并没有理她,荀域一张脸阴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安宁,继而对着旁边的内侍官道,“到底怎么回事,说!”

方才还阴阳怪气的人眼下全然换了另一副面孔,唯唯诺诺地回到,“良人刚刚突然冲进来就打了重阳,也不知小的们哪里得罪了良人,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良人息怒”

没等他说完,安宁便一巴掌呼在了他脑门上,打得那个内侍官晕头转向。

“颠倒黑白,当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田心闻言赶忙捂着嘴,这个良人实在太暴力了,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总是喊打喊杀的。

“戚安宁!”荀域几乎是从牙缝里把她的名字咬出来的,当着皇帝的面动手的嫔妃,她恐怕是北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想要辩解,可是看了看云开,安宁忽然跪了下来,梗着脖子赌气道,“陛下不要一味听这奴才胡说八道,不如您将我们几个分别审一遍,看看叶选侍和这几个奴才说的一不一致,便知道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了。”

虽是有气,可荀域瞪了她一眼,还是依了她,“带下去,一个一个问!”

田心把这些人像轰小鸡一样轰了出去,屋子里就只留下荀域、安宁还有云开。

“到底怎么回事?”

“关贵嫔不待见她,叶选侍就狐假虎威,逼她给自己跑腿儿,还有那些内侍官也欺负她,荀域,她阿娘不是你的乳母么,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护着她的?”安宁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儿,言毕就觉得有些气力不足,连喘了好几口气,胸口起伏,只叫人以为她还在生气。

“朕把她安排在合欢殿是因为朕信任她,有事情要她做。”低声说了一句,男人绷着脸,下颌线条收紧,比平日里又严肃了几分。

“那也不能任人欺负吧,林嬷嬷知道你这样么?”

拉了拉安宁的衣角,云开示意她不要顶撞陛下。

“朕放任不管,关月华就不会提防她,纵然不予以重用,平日里也能探出不少事情,可若是管了,她就会被排挤在外,以后再打听什么就难了。”

知道一时半会儿不能把云开救出来,但安宁希望荀域能想个办法,敲打敲打关月华,“反正无论如何关贵嫔都不会把她当心腹的,许多事不还是要靠她自己打听,没人给她撑腰,你都不知道她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言毕就拉过云开的手给他看,“你瞧,她前几日打碎了碗,手都破了。”

“云开,你自己告诉他,关月华是不是欺负你?”

刚开始并不敢说,直到荀域也看向她,云开这才比比划划,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泪珠子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整个过程没发出一丝声音,只让安宁更加心疼。

“她真这么说你?还让你喝药?”

点了点头,云开握着安宁的手,把关贵嫔和叶选侍说的那些话全写了下来。

荀域并不知道她写了什么,只见安宁忽然站起来,挽了袖子道,“真是岂有此理!”

“戚安宁,你干什么!”

看她又要往外走,荀域喝止道,“你给朕老实待在这儿。”

“我娘家的人还没走呢,陛下若不趁着这个时候给我做主,以后想帮忙还得另寻理由。”撂下这么一句,安宁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荀域气得只觉额头青筋都突突跳着,云开冲他比划,问他要不要出去看看。

二人再出来的时候,叶选侍正跪在廊下,安宁打了她两巴掌之后觉得力气不够用,扶着腰招呼田心道,“过来,给我打!”

“关贵嫔有身孕,你就替你家主子受罚!”

田心闻言并不敢动,他抬头看了看荀域,见对方无奈地朝他挥挥手,这才过去。

道了一句得罪,胖胖的内侍官开始掌掴叶选侍,女人被打得哭天抢地,没几下嘴巴就肿了老高。

“够了!”荀域见打得差不多了,对着廊下跪着的人道,“叶选侍已经受罚,今日涉事的其余人等,一会儿每人仗责二十,若往后宫中再有这种欺凌他人的事儿,皆严惩不贷。”

言毕走下台阶,站定在安宁身边冷声道,“戚良人现在满意了?可以不用娘家人来要挟朕了?”

他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有几分真生气,也有几分是做戏给旁人看。

安宁福了福身子,语气也并不算好,“多谢陛下出手伸张正义。”

见男人气呼呼地往外走,她转而对云开笑道,“记住了,要自己护着自己,事情若能躲过去自然可以,若躲不过,就得”

说到这儿就有点说不下去,安宁觉得自己的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咳了几下咳不出,再咳就停不下来了。

云开被她剧烈的咳嗽吓了一跳,想要上前给她拍拍背,却见她掐着自己的脖子,像是根本喘不过气。

想要向周围的人求助,可那些受了罚的人恨透了她们,谁也不肯替云开喊一声。

急得啊啊地嚷了出来,声音嘶哑难听,直叫旁边的人都堵住了耳朵。

安宁知道她是鼓足了勇气才将自己的短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眼泪簌簌落下来,也不知是因为身子吃不消,还是心里太过难受。

荀域和田心听着这声音疑惑地回头,这才看见安宁倒在了地上,胖胖的内侍官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男人已如离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

倒在地上的戚安宁脸色青白,气若游丝,田心从没见过荀域如此失态,因为着急,喊得声音都变了,叫他赶紧去宣太医。

胖胖的内侍官还没来得及回头,头顶便窜过一个黑影,冷面的护卫朝太医院飞奔而去,而另一边,荀域抱起安宁,玩命往屋子里跑,像是要跟阎王爷比脚程。



第225章 谁也别想

沈冷栀赶到的时候,司宫台外已经跪满了人,除了一众内侍官,还有被打肿了脸的叶选侍,俱像是筛糠一般抖得不能自已。

朱鸟殿的人也都来了,可因为太医说屋子里不能留太多人,所以芸姑她们便跪在廊下。

方才有几个小宫娥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担心,才哭了一下,转而就被荀域厉声喝止了。

是以众人现在都死咬着嘴唇,再不敢弄出丁点儿声响,生怕触怒龙颜,当即就被拖出去砍死。

荀域就坐在院子中间,男人脸色铁青,眼底泛着血丝,好像自出事后就没眨过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那扇门。

于他而言,现在的司宫台就是鬼门关,安宁一脚踏进阎王殿,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等着太医院的人尽快出来给他一个结果。

生,或是死。

荀域不能接受第二种,所以逼着自己不去想,见他弦儿绷的那么紧,下面的人自然如临大敌。

沈冷栀想要去劝一劝,却别知书拦下了,对方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殿中,云开看着身上扎了针的安宁低低啜泣着,如果不是自己的话,她本不用受这样的罪的。而太医院的人一个个又眉头紧锁的样子,更是让云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直到为首的老者摇了摇头,转身想出去,跪在地上的女子忽然伸手拉住的衣角,呜咽着发出奇怪的音节,似是在恳求他再救一救她。

“姑娘,我们已经尽力了,趁着人现在还有口气在,你要是有什么想跟她说的,就说吧。”

急着站起来拦在他们面前,云开找了支笔写下几个字,然后将纸举到何太医眼前。

“救活她,不然你们都得死。”

何太医是宫中的老太医了,连一向给安宁请脉的张太医都是他的徒弟,宫里无人不敬重,就是荀域对老人家也是礼遇有加,忽然被这小姑娘威胁,何太医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你你这是何意!”

想要解释却开不了口,幸而一旁的张太医明白状况,上前拱手道,“大人,不然咱们再试一试,南国的使臣就在京都,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人救不回来了,咱们真的要倒大霉了。”

何太医闻言叹了口,拂袖道,“也罢,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好了,你出去告诉陛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良人若是真难逃此劫,就让他把老夫交给南国的使臣好了。”

一旁留在屋里伺候的司宫台内侍官得了回话,小跑着出去告诉荀域,话才说完就被男人一脚踢倒在地上,似是觉得不解气,他起身又朝对方身上踹了几脚,然后抓着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回去告诉里面的人,良人要是救不回来,不止他们几个,连他们家里的,全都充军!”

“让他们自己去跟南国陛下解释!”

荀域面目狰狞,手劲儿也格外大,那内侍官的衣角被他揪的紧紧的,勒的差点儿喘不过气。

一松手,人摔在地上,可对方不敢在他眼前久留,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

转身就撞在另一个赶来报信的内侍官身上,两人一时全跌在地上,场面极为狼狈。被撞的人先一步爬了起来,跪在荀域面前道,“陛下,明日南国使者离境,特意进宫来跟您说一声,结果不知哪个多嘴的说漏了,叫人知道戚良人发病,眼下正在前面闹呢。”

旁边的内侍官闻言暗道不好,站起来想溜,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凌风提了回来。

荀域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指着他恶狠狠地说到,“刚才份例的事儿,你也有份。”

言毕又对着那排跪的齐齐整整的司宫台宫人开口,“朕为良人积福,暂且不杀你们,若她有不测,朕必叫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言外之意就是太医院的尚且能来个痛快,而这些气着了安宁的,死都不配下去烦她。

荀域转身正想往外走,一扭头就看见朝露殿的人来了,看了一眼旁边的沈冷栀,沉声道,“替朕盯好了这儿,朕去去就来。”

女子福了福身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康贵妃那个人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看着现成的待宰羔羊,岂有不祸害的道理,她才不会顾及什么南国使臣,反正旁边有一排替死鬼,真出了事儿也未必能怪到她头上。

沈冷栀因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康映珠,尽着一个谋士该做的,丝毫不敢怠慢。

前面长信殿中,荀域一进门就看见了裴祐,对方急得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上来便要发作,若不是厉雨和凌风及时将人劝住,两个男人怕是要打成一团。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你们北国并非虎狼之地,现在呢,她好好的怎么会发病?”

“朕会治好她,朕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她。”身侧的十指紧握成拳,男人强压着怒气,他此刻竟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她命悬一线,若这个时候自己还找理由,那也太混蛋了。

裴祐懒得跟他废话,摆脱了两个侍卫的束缚,理了理衣领道,“陛下不会真的以为,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跟你谈水运的吧?”

抬起头看着他,荀域的眸光变得有些阴鸷,语气冰冷地开口,“你想做什么?”

并不怕他,裴祐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挑衅似的回道,“自安宁出嫁那日起,南国上下的军士便日夜操练,太子在皇陵发誓,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于你而言不过是一桩不痛不痒的姻缘,于戚家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我临行时陛下曾有言,若你待三殿下不好,殷家军三日内便可从蜀地奔赴南北交界”

脑子里似是有另一个声音在与裴祐说着同样的话,对面的男人嘴唇一张一翕,荀域耳边响起的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蜀地十万大军压境边陲,三日之内若不交出安宁,她就拖他一起下地狱。

荀域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怒吼了一句“闭嘴”,死死抓着裴祐的衣领不放,重复道,“谁也别想再把她从朕身边带走,谁也别想!”



第226章 不顺眼

自荀域走后,康映珠便坐在了男人的位子上,手指摩挲着椅子把手,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等得久了,她有些不耐烦,一面吩咐绿枝给她揉着肩膀,一面笑着对沈冷栀道,“娴妃娘娘不累么,要不要也先坐下歇一会儿?”

沈冷栀并不理她,闻声只转过头去,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康映珠见状也不生气,依旧满面春风地笑着,“哎呀,你说陛下是怎么找的这些妃嫔,人家别的宅门儿里姨娘内斗,那都是面和心不和,咱们几个倒好,全都是直肠子,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带出来。戚良人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个本宫是早就见过的,本宫看你们一个一个都不顺眼,也就懒得装什么好人,沈娴妃你与本宫不睦,这本宫也都知道。”

“可本宫就是纳闷儿,你干嘛对这个戚良人那么上心?”

看她依旧不说话,康映珠把玩着手里的帕子,继续自顾自分析道,“本宫与关贵嫔成日还要拌个嘴呢,你们俩却是有来有去,她生辰你送个瓶子,你闲了她陪你下盘棋,娴妃娘娘莫不是把她错当成故人了吧。”

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沈冷栀知道这一切都是墨香的功劳,对方投到承明殿后,在朝露殿探不出太多消息,便把自家主子从前的旧事抖落出来,权当叫康映珠知己知彼了。

亏她还好意思舔着脸说什么性子直,性子直的人能做出这等在别人宫里安插眼线的事儿么?

她不过就是装出一副性子直的样子,实则心思深沉的很。

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康映珠才不管沈冷栀怎么想,反正自己就是存心来堵心她的,“你说,要是在这花一样的年岁死了,做鬼是不是也特别年轻啊?”

“康映珠!”沈冷栀被逼得急了,厉声警告她,“事关两国邦交,你少在这里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捂着心口拍了拍,康映珠佯装害怕,“唉哟,我不就是随口一说么,沈娴妃真是忠心不二,可你说,这样的女人留在宫里,日后就算是诞下子嗣,恐怕也是个病秧子吧”

话音刚落,便被人从身后踹了一下,康映珠连人带椅子滚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待她看清来人是荀域时,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有震惊,也有委屈,更多的还是愤怒。

本想告诉她安宁再不好也比她这个不能生养的强,可是话到嘴边儿荀域还是忍住了。

若叫她知道自己得知了此事,依着康家人的脾气,一定会叫这宫里所有女人都生不出,就留关贵嫔这种自己人,然后去母留子,进而挟制他。

如果他不把孩子交给康映珠抚养,那这个孩子就会如催命符一般,落在谁手里,谁就活不长。

康家想在朝中立于不败之地,康映珠想得则是一个人独占荀域。

“陛下,你”委屈地跪在地上,康映珠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一时又气又恨。

“南国使臣刚才跟朕说,若戚安宁救不活,南国十万大军三日之内便可从蜀地调回南北交界,康贵妃,你自己去跟你阿爷说,叫他看着办!”

康映珠没想到自己闲话几句正撞在刀尖儿上,她无意给父亲找麻烦,康家一直凭借军功作威作福,虽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但她阿爷到底老了,所以才想叫荀域娶她为后,自己做个国舅,再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结果这战事竟说来就来,南国人都没有脑子么,现在打仗,就算杀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的。

可对方不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么。

“还不快去!”想要把她轰走,荀域真是看她一眼都烦,若不是碍于康家在北国的势力,还有除掉叔父时不得不将康家军当作备用,他真是宁死也不愿娶这个女人。

绿枝闻言忙把康映珠扶起来,主仆两个宛若丧家之犬一般跑了出去,一旁的沈冷栀看着解气,走到荀域跟前道,“何时她能永远如此奴颜婢膝,陛下和这满宫的人就都解脱了。”

正说着,一个小药童忽然推了门出来,“陛下,戚良人转危为安了。”

荀域闻言长舒一口气,急着跑进去看她,沈冷栀则留在了殿外,对着田心吩咐道,“快去前头告诉南国使臣,戚良人无恙,叫他们别担心。”

“那康国公府那里?”

见她哼了一下,田心只觉自己怕是没长脑子。

“叫康贵妃先急一急吧,就算南国使臣走了,国境那边也要康家军提起精神盯一盯,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康国公若不在京中,看康映珠还有什么依仗作威作福。

待田心走了,沈冷栀对着外面跪着的人道,“万幸良人无事,你们才能躲过一劫,她身子不好,你们就该多恭敬些才是,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了。”

复又看了看叶选侍,也亏了她是侍婢出身,才能挨得住跪那么久,沈冷栀朝她抬抬手,淡淡道,“你也起来吧,回去上点药。”

哭哭啼啼起身,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叶选侍不知自己此番回到合欢殿会不会再挨关贵嫔一顿骂,满目都是愁云惨雾。

屋子里没有半点儿动静,沈冷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便只好跟知书一同往外走。

路过胭云台的时候,女子望着满树梨花出神,知书问她要不要去摘几支,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陛下说他不喜欢梨花。”

“他还说若他有功夫,定要把这儿所有的花都砍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旁的知书也是不解,只道,“待奴婢打听打听,兴许就明了了。从前秦王行冠礼的时候,宫中还有人提议请了戏子来到胭云台热热闹闹办一场,可秦王说陛下不喜欢胭云台,哪怕他远在南国,秦王还是不愿惹他不快”

“陛下和秦王是亲兄弟,又自小一起长大,情谊自然深厚,若是冰昙还在”

“娘娘,您又乱想了。”

闻言苦笑了一下,随即,沈冷栀收敛情绪,对着知书道,“墨香这个人不能再留,她那条舌头,也不用要了。”



第227章 醒了就好

何太医给安宁施针时起初并不奏效,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要一点一点把人憋死。

后来云开求情,何太医没辙,只好兵行险着,除了在定喘穴和肺俞穴各扎两针,又在大椎穴上扎了个口子出来,然后用小角角之,直吸出血来才罢。

昏迷的人重重咳了一声,云开吓了一跳,可太医们却长舒一口气,再探时,她的呼吸已经恢复如常了。

荀域着人备了马车,他亲自抱人上车,一路小心翼翼送回朱鸟殿,中途稍微颠了一下,男人立马低吼了一句,“作死么?!”

凌风因此愈发小心,他一个一等护卫,赶车的活儿实在没有经验,好比一匹良驹突然去拉磨,敢怒又不敢言。

好不容易战战兢兢到了朱鸟殿,田心想伸手帮忙接一下,却被荀域的眼神给吓回了手,他抱着怀里就像是捧着金元宝一般,谁要都不给。

只是一连几天安宁都不醒,荀域除了上朝,剩下时间都留在朱鸟殿,衣不解带守着她,而裴祐干脆在长信殿的偏殿住了下来,怎么轰都轰不走。

“真是个无赖!”田心气得没辙,胖嘟嘟的脸上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下,叫了两个姿容不错的宫娥进去,伺候他吃喝,“等良人醒过来,看看我们陛下憔悴的脸庞,再看看这位流连声色的样子,一对比,高下立见!”

关贵嫔大着个肚子求见了荀域好几回,男人都没有理她,万般无奈之下她便去了承明殿,康映珠一看见她就翻了个白眼,讥讽道,“哟,什么风把贵嫔娘娘吹来了,您不是一直在合欢殿安胎么,来我这门可罗雀的地方做什么?”

关月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现在必须要拉下脸皮才行,于是拿出帕子开始挤眼泪,“贵妃娘娘,是臣妾的错,臣妾管教不严,让叶选侍惹吓这弥天大祸,现在陛下连见都不见臣妾,还请娘娘给臣妾做主啊”

“做主?你要本宫给你做什么主?”方才还冷嘲热讽的女人在听完这一长串的哭诉之后立马就翻了脸,康映珠指着她的鼻子骂到,“你仗着肚子里有货,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也不看看是谁把你抬举到这个位置的,一个七品芝麻官家的女儿,说好听了是小家碧玉,说不好听就是个野丫头罢了。”

“现在有事儿了来求我,叶选侍要是不仗着你,她敢跟戚良人叫板?她也不看她是个什么东西!”

被她骂得心里窝火,可面上却是不敢表露的,关月华想着等到自己生了孩子,一定要把这笔账好好跟她算一算。

“贵妃说的对,是妾身错了,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妾身吧。”

言毕就要给康映珠跪下,吓得她连忙倒退了几步,“你这是干嘛,你赶快起来,别动了胎气!”

豆蔻见状赶忙把人扶了起来,替自家主子安抚她道,“关贵嫔,我们贵妃也是一时着急,咱们两殿同气连枝,不用说那些生分话,说到底还是叶选侍不懂事,且她赶的日子也不巧,早不闹晚不闹,偏赶上南国使臣来的时候闹,那戚良人入宫这么久半点儿不得宠,好不容易娘家人来了,可以给她撑腰,她自然是要借题发挥的。”

关月华擦着眼泪点头,顺着豆蔻坐在了椅子上,“是,我知道,她也是个没脑子的,给咱们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她就只挨了顿打就完了,留下那么大个烂摊子要我和贵妃帮忙处理。”

“我怀着孕又帮不上什么忙,父亲更是人微言轻,可不就是给贵妃和国公惹麻烦么”

康映珠见她这般,与豆蔻交换了一个眼色,清了清嗓子道,“行了行了,我都跟我阿爷说了,等南国使者离京,他会带人亲自送到边境的,再守上几日,若无异动,这事儿也就算了。”

“咱们是倒霉,那个戚良人也未必好受,等到娘家人走了,她那朱鸟殿得比从前还冷清。”

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关月华笑道,“娘娘说的没错,动不动就威胁陛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本,性子不好脑子也差,身子骨儿还不行,这就是个送人头来的。”

她见康映珠脸色好转了一些,便凑到对方身边去,“娘娘,多谢娘娘照顾我们母子,日后等这孩子长大,一定叫他好好孝顺您。”

康映珠做戏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说了一句,“算你有良心。”

其实心里暗哼,这孩子若是男孩,生下来便要由自己养着,不孝顺她孝顺谁?

“等我阿爷从边关回来,又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陛下定会常来常往的,咱们就等着瞧好了。”

安宁醒过来的时候,入眼便是朱鸟殿的轻纱幔帐,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从前,那些重生改命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她还是荀域的贵妃,从胭云台落了下来,被他救醒了。

捂着心口,安宁一时难受得要命,喉头也堵得慌,她不想再做回那个失了丈夫宠爱,既没有亲眷,也不能生育的可怜人了,那样的日子太可怕了,除了荀域她没有别的指望,却又没有任何资格去指望。

低低的抽泣声隔着帐子传来,睡梦中的男人几乎是瞬间就惊醒了,荀域拉开帘子,看见她正埋头哭着,还以为是难受得紧了,忍不住才如此。

太医院的人每日都会来给她施针,说是不疼,可他试过,那都是骗人的。

伸手将她揽到怀里,荀域安慰着,“宁儿乖,不要哭。”

他像是没睡好,一脸的倦色,下巴上还长了许多青茬儿,安宁不喜欢他留胡子,觉得影响样貌。他身上还挂着自己送的香包,所以她还是他的良人,她还有家人。

“是身上还疼么,还是哪儿不舒服,朕去叫太医来,你先等一下。”

见他要走,安宁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做了个噩梦很可怕。”

趴在他怀里低声说着,荀域愣了一下,满目都是心疼,将她拥道怀里哄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第228章 脑袋大脖子粗

又抱着她待了一会儿,张太医端了药进来,见两个人这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怎么总赶上这种情况。

“过来啊,杵在那儿干嘛?”荀域没好气地喊他过来,拧眉道,“今天不施针行不行?”

张太医点了点头,人都醒了,不扎也无妨。

“喝完药可以吃些糖么?”安宁把脑袋从荀域身后探出来,可怜巴巴问了一句。

张太医又摇了摇头,拱手道,“良人以后的饮食都要注意,要清淡,不能食辛辣刺激,更不可贪凉,所以这药吃完了不能吃蜜,就算是好了也要尽量少吃。”

瘪了瘪嘴,安宁要哭了。

“没关系,朕叫膳房给你换着样做,绝对不会腻就是了。”

哄着她喝完药,张太医这才走出去,对着一旁的小药童道,“你同我回去再琢磨琢磨药方,看能不能换几味不那么苦的药。”

小药童不解,忍不住问到,“大人,不是说这个良人不得宠么,大人还这么费心干什么,她娘家的使臣很快就要回去了,等人走了,陛下定会像从前一般把她丢到一边的”

没等他说完,张太医伸手就是一个暴栗。

“小小年纪就拜高踩低,我平日里跟你讲的医者父母心都叫你就着饭吃了么?回去把这句话写上一百遍,看你记得住记不住!”

揉着脑袋,小药童连连应下来。

中年男人捋了捋胡子,换了副和缓颜色,看着远处悠悠说到,“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样子,是藏不住的,当局者可以迷,但若旁观者看不出来,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屋子里安宁喝完了药,一连漱了好几遍口,依旧觉得嘴巴里有一股子苦味儿,本想等荀域走了叫芸姑拿点儿糖来给自己,却见他坐到了自己旁边,郑重道,“我把云开留给你,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好好待在朱鸟殿。”

关贵嫔有孕,一时半会儿用不着燃香,且他也不想那么窝囊,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替康轻侯那个王八羔子养孽种。

笑了一下,安宁回到,“做你的金丝雀么?”

荀域无语,只看着她的眼睛,“你担心的事情,我都会解决。”

翻了个白眼,她靠在枕头上,玩着发梢不屑道,“你怎么知道我担心什么?”

“不就是怕被人欺负我么,我不会叫人欺负你的,你信我。”

“人渣都这么说。”

扶额叹了口气,荀域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她,而安宁想得则是另外一件事。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就留在这儿,先养好病再说,云开还是先回去吧,你把她放在那儿那么久,别功亏一篑。”

安宁还有事儿要借云开告诉他,所以只能叫她再委屈会儿。

好在合欢殿刚闹了这么一出,康国公回京之前,她们断不敢再折腾了,而林嬷嬷用不了几日也要回宫了。

“宁儿真乖。”荀域露出欣慰的笑来,好像她是自家不听话的丫头,他想着若有朝一日他们有了女儿,恐怕也要和戚安宁一般自小招猫逗狗,爬墙上树,不叫人安宁。

不过女孩子,皮一点就皮一点好了,他宠着,谁敢说什么。

“那你可以带我出去玩儿么?你答应过我的,等到夏日会带我去那个夫人家吃冰”

张太医刚刚让她忌凉,她转过头就提无理要求,荀域无奈地看着她,“你还要吓我几次?我觉得我魂儿都要被你吓没了,偏生裴祐还在外面添乱,说殷家长子可以放着蜀国不防,来打北境。”

闻言咯咯地笑个不停,安宁搂着他道,“阿祐真好,看在他给我撑腰的份儿上,他把我卖给你的事儿我就不计较了。”

冷哼了一下,可荀域听她这么说还挺高兴的,“你那么大方么,轻易就能原谅别人,看来还是不怎么喜欢他,那你为什么非要嫁给他?”

“嗯?”凑到她跟前,男人的眸光略过她的唇,想听一听这张樱桃嘴里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可安宁刚要开口,他便把那些话又堵了回去。

其实不用听,她想说的事他都知道,可他知道的,却不想告诉她。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碍于她大病初愈,荀域也没做什么,理了理衣服便回长信殿去了。

安宁想起云开,心里打定主意,她要在康国公回来之前给康家致命一击。

“芸姑,阿爷不是给我带了人么,现在在哪儿?”

芸姑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回到,“在膳房,对外说是陛下怕您吃不惯北国的菜,特意给您带了两个厨子里,这两个人身上都有功夫,一个会医,您入口的吃的都是他一一验过,另一个则会口技。公主要他们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

安宁从不知这俩人这么厉害,笑道,“姑姑早说他会口技,我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可惜云开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都是阿爷培养的心腹么,可不可靠?”

“公主放心,都是大内训练出来的人,太子也知道。”

“和着就我不知道。”轻哼了一声,阿兄自小什么事儿都不瞒她,怎么从没听过宫里还有这样的存在。

“陛下和太子爷是真心疼殿下,不想让殿下接触丁点儿的血雨腥风,所以才没说的。就连奴婢也是在随行前才得知的,殿下,到底有什么事?”

“姑姑别问,从现在开始,我叫他做的事儿就只能他一个人知道。”狡黠地笑了下,明着是防人,其实也是保护,她也不想芸姑她们知道北国朝堂上的血雨腥风。

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事是由她挑起的。

是夜,安宁坐在花厅里,一面看着新送来的话本儿,一面等着那个人。

随着烛火轻摇,一个脑袋大脖子粗的伙夫轻巧立于殿中,人何时来、如何来的,她一点儿不清楚。

“身手是不错,听说你会口技?”

拱了拱手,对方开口,用和安宁一模一样的声音回到,“身手是不错,听说你会口技。”

笑了一下,安宁将他招到跟前来,从书里拿出一副画像,正是康轻侯。云开说他每月都会来合欢殿,旁人虽然不知道,但她有心留意,故而对此人的行踪一清二楚。

“听听他的声音,然后”

附耳轻言了一句,女子说完眉眼一弯,那伙夫则点点头,很快退下了。



第229章 风雨欲来

康家大房仗着韩家和康云海的关系,给康轻侯在禁军里寻了个差事。

与韩昭所在的折冲府不同,宫中的羽林郎一向以风l倜傥,绣腿花拳著称,禁军都统刚从南国回来时面对北国这样的现状还苦恼过一阵,后来整顿了许久才有所好转,只是碍于一些公子哥儿背后的势力,所以还是留了一些害群之马的。

康轻侯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这儿原本就清闲得很,禁军都统一来,给他明升暗降,表面上是做了长官,实际上就是想把他架空罢了。康轻侯不明所以,每日对手下人吆五喝六,威风得很,闲来无事再调x一下小宫娥,日子简直不要太逍遥。

关月华未入宫前就与他眉来眼去,于她而言,能嫁给康轻侯做妾便是极好的出路了,谁承想康家大房的主母看不上她,竟成就她做了陛下的后妃。二人本来已经断了来往,可有一次康轻侯听见人提起合欢殿的关美人生得如何如何窈窕,一时心痒难耐,是夜就翻墙而入了。

两个人自此便又勾搭上了,不仅行了苟q之事,还珠胎暗结,弄出了孩子。

关贵嫔只当无人知晓,干脆连康轻侯也没告诉,就想着一面母凭子贵,一面风l快活。

这日夜里,安宁派去的人早早猫在合欢殿旁的大树上,春日里枝叶长得极快,仿佛才一夜功夫,光秃秃的枝丫就浓荫蔽日了,他一身黑衣藏在其中并不显眼,且别看老丁长得壮,伸手却很是轻巧敏捷,连片叶子都没碰落。

不要脸的男人丝毫不顾及关月华有孕,与她厮磨着,一张嘴也没闲着,一会儿心肝一会儿表子,恶心的老丁差点吐了。

屏气凝神听着,嘴里不时捣鼓几句,不多时便把他的语气嗓音学了个七七八八。

觉得差不多了,老丁准备翻身下树,却忽见一个宫娥蹑手蹑脚走到树下,一片树叶在这时飘落,却又被人及时用两根手指捏住了。

见下面的人并没有所察觉,老丁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屋子里传来动静,云开迅速躲到了一旁月门后的墙角处,生怕被人发现。

待康轻侯出来,关贵嫔身边的侍女来送,两人虽没有说话,但男人趁机摸了下那小宫娥的屁股,羞的她转身就跑,心情愈发不错,康轻侯仔细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人,兀自吹起了口哨来。

本来口哨声已渐渐远了,可云开刚想出来,那声音却又清晰起来,吓得她连忙躲回去,大气儿也不敢出。

“你怎么出来了?”

是康轻侯。

“你怎么还没走?”听着那媚得几乎滴出水来的女人声音,云开脸上的神色嫌恶,十指直恰到手心里。

“去了个茅厕。”

“陛下最近因为戚良人的事情都很少来看我了,国公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他在,南国应该不敢造次吧。”康贵嫔抱怨着,原来是方才光顾着床笫之欢,忘了问正事。

“放心好了,我二叔带兵的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不行,拿什么在陛下面前耀武扬威。”

咯咯一笑,康贵嫔骂了句讨厌,复又夸道,“是啊,我阿爷常说,康国公不止打仗厉害,用人更是一绝,你说你们康家人是不是都会巫蛊,怎么每一个都能叫人死心塌地的呢?”

言毕两人都笑了起来,康轻侯笑完才小声道,“我在窗上是有真本事,我二叔却是做戏的。”

将安宁交代的事情转述了一遍,又学着二人的样子依依惜别,墙后的云开不明所以,只当这一切都是康轻侯管不住自己的嘴,漏出来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从后面出来,见关贵嫔殿中的灯已经熄了,这才悄默声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要告诉陛下,康家军不是铁板一块,康国公对那些将士更不是真心。

安宁一直在宫里养病,所以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老丁在那一日之后依旧做回了厨子,以致于她每每吃菜的时候都要想一下,这人的舌头得多好,品过的菜就能做出来,听完的话就能讲得出。

阿爷真是,人家操练兵马,他就训练这些奇怪的人,难怪南国虽不及北国兵强马壮,又富庶繁盛,边境却极为安生。

她记得自己从前跟荀域吵架,骂他们北国人都是蛮子,对方就会跳着脚说烟波江以北的两个地方,北境和西凉虽是能动手就不吵吵,却也是坦荡荡的君子。

不像她们和蜀地,山路十八弯,人心也十八弯。

安宁在胭云台常想,她要是有七窍玲珑心,怎么会被人送进这儿来。

后来她渐渐明白,是阿爷和荀域把她惯得,收起了铠甲,不懂设防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那个睡得醉生梦死的戚安宁醒过来了,就让她这十八弯的绕指柔,会会北国康家的百炼钢,看看是不是无坚不摧。

正这么想着,田心忽然打外面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地给她行了个礼,“良人,南国使者已经离京,康国公亲自去送的,本来他还死皮赖脸想见您,后来被我们陛下以您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顺带又送了两个美人儿。”

“这下子,丽娘在南国也有伴儿了。”

言毕就被安宁推了下脑袋,也不知为什么,这个良人总喜欢打人脸,“你是想提醒我没人给我撑腰了,还是想告诉我陛下打算再从南国多娶几个,也给我做伴?”

“滚。”

委屈巴巴的田心觉得自己精心布的局居然在安宁这儿一点儿效用也没有,她不但不感念荀域没日没夜地照顾,还替裴祐那小子说话。

真是太气人了。

“陛下叫奴才告诉您,这几日好生歇着,风雨欲来,朱鸟殿虽离得远,可您这小身板儿还是不要牵扯丁点儿的好。”

安宁闻言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云开这是把话递到了。

一时笑逐颜开地把田心轰走了,胖胖的内侍官哭丧着脸出去,身边的小太监凑到他身边道,“总管,我觉得这良人打人的动作很是眼熟。”

言毕就被瞪了一眼,可对方还是继续道,“您记得陛下那日把贵妃椅子踢倒了么,他俩一个样,踢人时,还有打人脑袋时,一模一样。”

“还总喜怒无常。”



第230章 补偿

一身双绣缎裳的女子从马车里走下来,白嫩柔夷搭在婢子手上,下车后并没有急着进府,而是盯着门口的牌匾看了半天。

镇国公府。

康卿妧活了两世,却从未把这里当做过自己的家。从前她以为她的归属在仁义坊,那个跟自己青梅竹马的崔秀才家里,后来嫁入韩国公府,她觉得那儿也好,这儿也好,都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这般别别扭扭的一直到韩昭故去,她才发现自己彻底没了家。

他不在了,只留给她一个空落落的府邸,一等诰命夫人的尊荣,其余的,皆是什么温度也没有。

好在苍天垂怜,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这一世,她要把韩府当成自己的家,再不会留恋康家的一草一木,包括那些过往,那个满口仁义却毫无担当的未婚夫,还有自己的生身母亲,阮氏。

入府之后先到主母那儿请了安,康于氏并不待见她,只是对方许久没有收到康卿婉的消息了,所以留她盘问了许久,生怕自己女儿吃了亏。

康卿妧对此早有准备,对答如流,时不时还表现出几分怯意,叫康于氏戳了她几下额头,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康卿婉怎么会吃亏,虽是身子不济,心思却狠毒无比,估摸就是因此折了福寿,才病歪歪的吧。上次因为替安宁存钱的事情,康卿妧将计就计料理了李嬷嬷,相当于废了对方一条臂膀,这才断了那女人与康府的联系。

康于氏也怕李嬷嬷发疯后胡说八道,巴不得她快点去死,而最近她又忙着应付韩月鸾那个儿媳妇,也就没顾上自己的女儿。

“母亲,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去见见姨娘,可以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女子低头嗫唇,看上去可怜极了。

康于氏腻味死她这个样子了,伸手又拧了她的脸一下,“滚滚滚,少在我这儿碍眼,你和你那小娘一样,惯会惺惺作态的,也就是卿婉心眼儿好,才把你抬举去了国公府,不然就凭你,也配。”

康卿妧捂着脸,眼泪汪汪地退下了,才转过身便收敛泪水,换了副表情。

路过康轻侯的院子的时候,正听见韩月鸾在里面吵吵嚷嚷,这女人嫁过来了,康家大房怕是也没个消停了吧。

轻笑了一下,现在还不是揭开康轻侯和关月华丑事的时候,等时机到了,韩月鸾这步好棋,一定能把康家大房搅个地覆天翻。

康卿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像康国公抬举关家一样,都是自作自受。

转而来到一处小院子,那是她和母亲阮氏住的地方,中年女子常年青灯古佛,与经书为伴,容颜虽然逝去,但从那双和她极为相似的眼睛中可以看出,阮氏年轻时应该也是个大美人。

不然怎么可能入得了康大老爷的眼,阮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小门小户的,可垫不起他们往上爬的路。

阮氏见女儿回来了依旧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跪在佛堂前默默诵经,好像康卿妧回来与否对她说都没什么两样。

康卿妧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从前阮氏总是苦口婆心地对她说,不要为人妾室,叫她踏踏实实寻个普通人家嫁了,而康于氏也不愿为她找个好人家,所以轻易就同意了她和崔秀才的婚事。

后来她被逼嫁入韩府,阮氏不但不安慰她,还骂她天生下贱命,自己是不得已嫁给康云天做妾的,她已经成了康家小姐,怎么还自甘堕落,跟姐夫不清不楚。

康卿妧当时万念俱灰,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所以对韩昭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对自己的身份也一直又自卑又自怨。

前一世她之所以过得这么不好,和阮氏自小对她的教导也是分不开的。阮氏被于氏欺压,心生扭曲,和旁人盼望自己女儿高嫁不同,她则是觉得只要是做妾,就卑贱,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一样。

就连韩昭死后,阮氏每次见到她还要念叨,说若是她没有做妾,也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那时问过阮氏,若在康卿婉逼她的时候,她一头撞死,难道就会更好一些么?

阮氏义正言辞地回答,当然。

“那你怎么不去死呢?”这是上辈子她和自己生身母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自那之后,她们便再没见过。

直到她醒过来,阮氏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令人作呕的疮疤一般,满眼嫌弃。她像前世一样叫自己去找崔秀才,干脆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韩昭就没办法了。

前世康卿妧不敢,这一世,是她不愿。

“怎么回来了,是被主母欺负了,没处诉苦是不是?”诵完经的阮氏起身,康卿妧的思绪被打断,她冷冷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忽而勾起了唇角。

“不是,我很好,比你要好。”

阮氏一愣,随即更嫌恶地啐了她一下,“恬不知耻!”

康卿妧闻言心里又寒了几分,讥讽道,“阿娘,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你就是个妾室,你指望你女儿能做什么,呵。”

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可转身的一瞬间,她还是落了泪。

这世上唯有韩昭是真心待她,只是她明白得太晚,舞阳公主在他走后曾经恨铁不成钢地问整夜落泪的她为何不懂珍惜,事后后悔又有什么用。

所以啊,什么生身父母,手足亲眷,真心有时候和血缘其实并无半点关联。

从小院后门出去,康卿妧想叫人以为她一直待在阮氏这儿没有出去,其实是绕道去了康云天的书房。

她来这儿不是为了跟阮氏吵架的,不过就是拿回娘家当个幌子,帮韩昭办事。

荀域前几日深夜召见男人入宫,回来之后,他便将康轻侯的话告诉了自己,还跟她说既然应下了做什么都愿意,那就该叫他看看她有几分真心。

康卿妧并不生气,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好笑,自己重活一世,两个人的感情不对等也是正常,就当是补偿他从前好了。

只是这样她都觉得自己欺负了韩昭,毕竟要是他哪日喜欢上了自己,想起今日叫她涉险的事情,一定会后悔死的。



第231章 不方便

蹑手蹑脚进了书房,康卿妧其实从前并不知道有关康国公算计自己手下的事情。只是她知道这么多年,赡养那些死去将士亲眷的事情一直是康云天在做,他有一个账册,细细记录着每月给那些人家多少钱,时不时就要报给康云海,再由镇国公的亲信“不经意”地透露出去,只叫那些康家军愈发愿意给他卖命。

冷哼一下,这种不要脸的事儿,康家人确实做得出。

仔仔细细找着那本账册,她自小就没怎么来过康云天的书房,所以显得很是费力。

手边的书架都找了一遍,康卿妧把视线放到了高处的盒子上,她拉来椅子踩上去,垫着脚才够到。按理说放在这种地方的东西应该是不常用的,该积了一层灰才是,可这个盒子表面却很干净。

抱着盒子下来,康卿妧果然在里面最底层发现了那本账册。

把账册踹到衣服里又将盒子放回去,再小心地把椅子上的鞋印儿擦干净,转身时有些急,一不小心撞到了绢缸,手腕上的链子掉了进去。

康卿妧翻找着链子,却无意摸到了一张皮子。

那东西藏得很隐蔽,若是不仔细看,几乎要和缸底的积灰融为一体了,将东西拿出来打开,一幅舆图赫然跃入眼底。

她从前在韩昭的书房见过无数次这种东西,康家是将门,有这个也很正常,可直觉告诉她这东西一定不简单,因为康云天只爱舞文弄墨,这又不是康云海的书房,怎么会有舆图。

拿了东西正想走,门外忽然传来了动静。康卿妧迅速藏到书架后蹲下来,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

透过架子底下的缝隙,他看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待二人开口,她才确定,是康云天和管家。

两人先是说了一堆琐碎的屁话,什么春半楼新来的舞姬不止能歌善舞,还精通琴棋书画,比于氏看着舒服多了。什么这几日康云海不在京中,康家上下都是他一人做主,虽从水运处捞不到油水了,但那些巴结康国公的一时寻不到人,礼都送来了他家

正这么说着,康云天忽然道,“这礼是不是也该记在账册上,日后有什么事儿也好对一对。”

“老爷说的是,是该记上,还有这几日也该给那些人送钱了。”

哼了一下,中年男人的语气颇为不屑,“那群糟糠的东西,以为家里有人替康家卖过一次命,世世代代便都要叫康家养着了,月月都指望咱们去送钱,前几日还有个说什么老婆婆病重,叫我看在她夫君死在战场,家里没有劳力的份上,多给些钱看病。”

“你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活个什么劲儿,不过那个来求我的小娘子长得不错”咂吧了下嘴,康云天捋着胡子笑得一脸猥suo,“我问她,你不就是现成的劳力么,哈哈哈哈”

康卿妧只觉得恶心,如果有选择的话,她一定不投生在康家,有这么一个令人作呕的父亲,简直就是一生的耻辱,正这么想着,胃里就开始难受起来。

“行了,你把那盒子拿下来,我把帐记上。”

闻言,康卿妧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若叫他们发现东西不见了,自己一定跑不掉。

胃里愈发的难受,她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绝望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康云天有些不耐烦,语气不善地问到。

“回老爷,韩小公爷来了,就在正厅,您不要去见见么?”

“韩昭?”看了看管家,康云天一脸狐疑,“他来干什么?”

“小的方才听见主母说二小姐回来了,许是来寻二小姐的吧。”回了他一句,管家对外面人道,“好了好了,老爷知道了,这就过去。”

“呵,我瞧着这小子对卿妧那丫头倒是比对我婉儿上心,一时不见就追到娘家来,真是走吧,去会会他。”

两人言毕便走了出去,待二人离开,康卿妧也迅速出了书房,跑到院子里的墙角干呕了半天。

这样恶心的地方她实在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前面厅里,韩昭和康云天闲聊了两句,只说自己是刚当值回来,回府路上遇到了康轻侯,便顺路来坐坐,没想到康卿妧也来了,正好把她接回去。

康云天对此不疑有他,自己对儿子嘱咐过多次,遇到韩昭一定要好好巴结,康家是伴君如伴虎,可韩家是皇亲,只要舞阳公主在,那就是稳当的。

“既如此,不如就留下来吃饭吧,正好月鸾也嫁过来了,你们兄妹好久没见了吧。”康云天笑着,一张脸挤满了皱纹,热情地挽留韩昭。

“不了,康卿妧呢,叫她出来,我们这就回去了。”态度依旧冷淡,倒符合他一惯的样子。韩昭是在府中放心不下,这才故意去“偶遇”康轻侯,如今见康府一切正常,悬着的心也就落地了。

“姐夫”康卿妧适时出现在前厅,脸色十分不好,眼圈儿泛红,叫人一看就知道她刚哭过。

且女子白嫩的脸上还留着一道指印,韩昭皱眉,吓得康云天再不敢留两个人,赶忙好生送了出去。

这一定又是自己那个糟糠之妻的杰作,当初若不是为了弟弟的仕途,他才不会娶这么个母老虎回家。

二人出了康府,韩昭一路都没有跟她说话,直至快到家的时候才问到,“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康卿妧眨着晶亮的眸子看看他,想笑又忍住了,“姐夫不该先问问我东西有没有找到么?”

轻咳两下掩饰尴尬,韩昭随即皱眉,“问你什么就答什么,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得手了吧。”

点了点头,康卿妧凑到他跟前,“嗯,我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只是姐夫,你以后能不能不叫我去了?”

冷哼一下,男人有些不屑,“怎么,才一次就怕了,不是说对我最是忠心么,原来都是诓我的。”

摇了摇头,康卿妧有些委屈,“刚才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怕就要被发现了”

“但我也不是因为怕才不去的,而是找东西需要登梯爬高,我有孕了,不太方便”



第232章 封你为后

一直到很久以后,康卿妧都忘不了韩昭当时的表情。

男人脸上尽是诧异,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且还是颤的,“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孕了。”

她为他生过孩子,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刚才她在书房并不是怕自己被发现,而是怕康云天万一不顾念父女之情,伤了她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

“怎么,你莫不是觉得我是康家人,所以不想要这个孩子吧?”言毕眼眶就蓄了泪,可怜巴巴的,让韩昭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被人箍住了那样难受。

她方才说找东西要爬上爬下,脸还叫人打了

“回家再说。”拉着她的手进了韩府,韩昭无视母亲派来问他要不要用饭的嬷嬷,直接带着康卿妧去了自己房中。

康卿婉有自己的院子,但韩昭很少去,所以成婚之前的房间一直都保留着,只是最近他留宿在汀兰苑暖阁的时间比较多,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康卿妧来这儿。

“到底怎么回事?”韩昭把她拉进屋子里,皱眉问到。

“就是有了嘛”康卿妧回想从前她知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时的心情,好像并不怎么高兴,但男人可比现在开心多了。所以这人还是有些贱兮兮的,上赶着他的时候他不喜欢,躲着他的时候他每日就像只猫似的,守在鸟笼子边盯着她,伺机而动。

“我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什么时候的事,难道你觉得我骗你不成,韩昭,你是不是敢做不敢认?”康卿妧有些生气,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居然怀疑自己给他戴绿帽子。

男人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板着脸道,“你要是敢三心二意,我保证你和那个崔秀才都活不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康卿妧伸出手来,两指推着他的唇角往上,“吃醋就吃醋,冤枉人做什么,他觊觎我或许有可能,我可看不上他。”

“姐夫,自从见过你之后,旁的什么男人就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荀域在书房看见韩昭递过来的羊皮卷时,挑眉问到,“这是什么?”

“自己看,你这个丈人可真是的,自己个儿的地界儿占着,我们家的地界儿也觊觎。”喝了口茶,韩昭双手交叠在脑后,长腿直接搭在了荀域的书案上。

“那是你的丈人,我的丈人在南国。”轻蔑地瞪了他一下,男人低头看着那羊皮卷,果然是西边的舆图。

康家的算盘打得不错,除了烟波江,还盯上了西凉,两个能出油水儿的地方都不放过,若是甄家戍守的蜀地边境不是背靠大山贫瘠荒凉的话,康云海估计连那儿也不会放过。

“还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你的地界儿他的地界儿,那都是朕的。”嫌恶地推开他的腿,这个兵鲁子真是越来越烦人了。

“东西我已经带到了,你叫人按着这账本上的人家一家一家去问,康家既然是做戏,就不会真心待这些亡故将士的亲眷,只要稍微查一查,肯定能发现端倪。”

“什么叫我去查,那要你干什么?”把账本扔给他,荀域哼道,“你去,你不是有个愿意给你冲锋陷阵的女将士么,可以找她帮忙。”

“还有,西边是你家的戍地,也一并去查一查,要快。”

“方才还说西边是你的地方了,怎么现在又用上我了,再说,康卿妧有孕,那些事儿她做不得,我得留下来,陛下不是也有沈娴妃这个谋士么,干嘛总盯着别人家的?”

把那羊皮卷直接扔到了男人脸上,荀域看着他那个嘚瑟的样子就心烦,“她做不得你就换个人,你韩国公府是吃闲饭的么,你现在留在家里能干嘛,她就算是有孕也要七八个月才能生呢,她在这儿正好牵绊你,叫你做事儿也能快点儿。”

闻言脸色沉了下来,韩昭警告道,“等你那个心尖儿上的病秧子有孕,希望陛下也能说出同样的话来,对朝政不分心,不懈怠。”

“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已经分心了么?”荀域往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十指交叠抵在唇边,“为了那个西凉的舞姬?”

“韩小公爷此番若是想跟故交叙叙旧,朕也不拦着。”

“我记得你还没行冠礼的时候就跟人家滚到一起去了吧,两天一夜没出帐子,把人都睡怕了,哪像现在这么懂得怜香惜玉”

骂骂咧咧出了长信殿,留荀域一个人在殿中笑了很久,可一想到康卿妧有孕,他又笑不出来了。

夜色沉沉,男人从长信殿出来,一路快速往朱鸟殿走去,田心见他气冲冲的,还以为小公爷又说戚良人的坏话了。

此刻的朱鸟殿已经熄灯了,男人突然过来,把众人吓了一跳,田心对着手忙脚乱的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不必通传,而荀域则自顾自进了房间,把睡在花厅月门处的棠梨给赶了出来。

安宁正睡得香甜,忽然感觉到有人撩开帐子上了她的床,吓得一下就醒了。

“是谁?”

抱着被子往后挪了挪,却见对方扯过她的被子,自己钻了进来,“朕。”

长舒一口气,安宁伸手拧了他一下,“这么晚来干嘛,我都睡着了。”

钳住她的手,荀域欺身而上,“来生孩子。”

安宁好一阵子才寻了个空档跟他说话,“大半夜的,你不在长信殿,跑来我这儿发什么疯?”

“荀境跟我显摆,韩昭也跟我显摆,好像天底下就他们两个会生孩子似的。”

安宁这才反应过来,“康卿妧,那个妾室,有孕了?”

“怎么这么快?”

闻言无奈地笑了一下,荀域躺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脸,“你也知道人家快,她嫁过去才多久,就有了,你呢?”

“我们怎么一样,韩昭的嫡妻病病歪歪的,房里就她一个,你呢,你有这么多妃嫔,雨露均沾的,我才能分着多少。”

转念又觉得不对,宫里也只有她和沈冷栀成宠,他不跑去朝露殿,为什么偏要缠着她。

“等康家的事情摆平,朕就封你为后,也厮磨两天一夜,不上朝了。”



第233章 还是为了荀域

不懂他这个两天一夜是怎么来的,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你要那些老臣嚼了我么,还不上朝的”从前他稍微晚这么一小会儿她都被人指摘,何况是学那亡国的杨妃。

荀域觉得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复又重复道,“我说要封你为后,做嫡妻,咱们两个生同衾死同穴。”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安宁小声问着,“荀域,你没病吧,怎么动不动就生啊死啊,怪吓人的,我可还没活够呢。”

将她往怀里揽了揽,男人的语气很温柔,“好,我不吓你,离那个时候还有很久很久,我就是告诉你我的打算。”

把他叫韩昭做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荀域原先可没想过能这么快扳倒康家,安宁忧心韩昭去西边这段时间,康卿妧一个人留在韩国公府会有什么事儿,忍不住问到,“小公爷在京都待得好好的,突然去戍地,不会引人猜疑么?”

“他那个美妾不是有孕了么,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说一家人要去万安寺祈福,姑姑带着康卿妧在那儿住上一个月,韩昭表面上陪着,暗地里乔装去西凉。”

“这还是沈冷栀出的主意,要说这次的事儿,除了康卿妧,她也算是立了功的。”

安宁闻言立刻就不高兴了,这些全部都是她的功劳,有这些人什么事儿,韩昭就是个跑腿的,沈冷栀更是捡漏。

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安宁连碰都不许他碰自己一下,酸道,“我不要做皇后,死后也不要和你躺在一块儿,你就寻个安安静静的地方随便把我埋了就好,你那些国家大事我不懂,没得死了也无聊。”

荀域刚开始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从后面环住她嘲笑了一番,“瞧你那点出息,除了会吃醋,确实什么都不会。”

“可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都喜欢。”

安宁才不信他的鬼话,可是无奈他力气太大,最后还是反抗失败。

早上荀域走后,安宁独自一人坐在花厅里用膳,对芸姑吩咐道,“姑姑,把那药煎了,我一会儿要喝。”

芸姑还以为是太医院开的缓解哮症的药,只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主今日是怎么了,竟愿意乖乖吃药。”

“我说的是避子药。”

闻言走到她跟前,芸姑轻声问她,“怎么了,昨儿个你跟陛下又闹别扭了么,他给你委屈受了?”

荀域算上昨晚一共只临幸过她两次,头回安宁吃了药嫌苦,芸姑还以为她这次不会喝了。

“没有,就是不想跟他牵绊太多,君恩如流水,惦记的多了难免失望,倒不如就这样淡淡的好。”

谁也不会要一个生不出的女人做皇后,就像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要一个除了撒娇吃醋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做妻子,他需要沈冷栀比需要她多,那她还上赶着受那罪做什么。

能常伴君王侧的要么温柔恭顺为天下女子表率,要么足智多谋能给君上分忧,她就是笼子里的鸟瓶子里的花,只能图个新鲜有趣罢了。

药刚喝完,嘴里的苦味儿还没去,便有人来通报,说朝露殿的娴妃娘娘请戚良人过去下棋。

“我根本就不喜欢下棋,我又下不好”安宁心里别扭,但沈冷栀又叫她讨厌不起来,只能推道,“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不去了吧。”

“殿下昨夜能侍奉陛下,今早又推说不舒服,这有点儿说不通呢。”棠梨在一旁提醒着,却被她瞪了一眼。

“就不能是没睡舒服么,等哪日你嫁了人,我也着春樱一大早把你喊来,看你烦不烦。”

棠梨被她说的红了脸,捏唇道,“殿下可不要把我嫁给北国的蛮子,我就一辈子陪着您好了,多早起都不烦的。”

“难保没有北国的蛮子惦记你,哪日把你求去了呢。”

戳了她一下,安宁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像是吓着了似的,要是再逼一下就要哭了。

起身叫春樱伺候着更衣梳头,只留棠梨一个人站在原地,愣了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到了沈冷栀宫里她才知道,原来对方叫她来也不单是要下棋。

“陛下有没有跟你提过那个新贵宋凤鸣,云司空的孙女儿被赐婚给他了,陛下叫我帮忙打点他们的婚事,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喜酒也没吃过几次,所以想邀你来问问,你家里有姐姐有兄长,办喜事要准备什么你该都知道吧。”

安宁点了点头,知道是知道,加上宜芳和邹彤的婚礼,她见过的也不少了,可南北国习俗不同,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经验能用得上。

“娴妃娘娘该叫林嬷嬷来的,她是宫里的老人,对这些肯定比我清楚。”

沈冷栀笑笑,顺着她道,“说起林嬷嬷,倒让我想起她那个哑女了,你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要替云开出头,跟合欢殿过不去。”

她想安宁此举莫不是因为林嬷嬷是荀域的乳母,可又觉得对方若要争宠,平日里对荀域态度好点就是了,没必要这样。

“合欢殿那个有孕,后面还有康贵妃,你家使臣只能护你一时,待康国公回京,你一个良人,怎么应付的了?”

安宁这才知道她竟是为了这个,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担心自己,自己却吃她的醋。

“我就是讨厌关贵嫔,路见不平罢了,没想那么多”

“你这丫头,真是,和我妹妹一样。”

闻言一愣,安宁记得沈冷栀方才还说家里就她一个的,怎么又多了个妹妹出来。

知道她在想什么,女子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她已经不在了,有一年染了风寒,久治不愈,才十三岁”

安宁无意勾起她的伤心事,忙道,“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的,她和你一样,都是开朗性子,遇到什么不平之事就要出手,爱说爱笑的,还爱看戏看话本儿”

“娘娘是因为我们相像,所以才担心我么?”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旁人的替身,安宁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在宫里没什么姐妹之情,只是怕你年轻气盛,惹出什么麻烦,既是和亲,你有麻烦就是南国有麻烦,而什么事儿一上升到邦交,陛下就要头疼了。”

呵,安宁心里一哼,何着最终还是为了荀域。



第234章 小姐欺负姑爷

宋云两家的婚礼被沈冷栀操办的很好,大婚之日荀域派田心送去了许多贺礼,陛下看重宋凤鸣这件事不言而明,一连几日,宋府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皆是借着贺喜之名来拉关系的。

初夏午后正是最热的时候,一袭蟹青色衣衫的男人手执书卷坐在书房里,四面的窗户开着,入目皆是一片新绿,桌案上放着兴修运河的图纸,他方才看图看累了,现下想换换脑子,休息会儿。右手边儿的湖笔架子旁边放着一盏碧螺春,宋凤鸣刚刚端起来,茶香进了鼻尖儿,还没喝到嘴,门口便有人喊他。

“宋凤鸣!”女子一张鹅蛋脸,长睫纤纤,眉目如画,看上去年纪尚轻,却绾着一个妇人髻,许是觉得头上的步摇太碍事了,云含贝随手将它摘下来,黑发如瀑,顺着细白的脖颈垂下,一直及腰,“你能不能带我出去玩儿?”

身边的老管家似是才追上她,气喘吁吁跑到门口,顺气过后先是给屋里的男人行了个礼,继而才道,“小姐,您不要打扰姑爷,他忙正事呢。”

常管家是云府的老人,自陛下重用宋凤鸣以来,男人便把自家宅子修在了云府旁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这个意思。

而后陛下赐婚,云司空放心不下自己的宝贝孙女儿,特意把心腹管家拨过去,一来能帮着云含贝打理家事,二来也可以盯着宋凤鸣别欺负了她。

可常管家来了这几日,天天看到的都是小姐欺负姑爷。

“他说会陪我玩儿的”一旁的小姑娘嘟着嘴不高兴,她没嫁过来之前,祖父对这门亲事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刘家公子抛弃了她,陛下此时赐婚,正好全了她和云家的脸面,不满意的是,云司空始终觉得宋凤鸣抢了他们家的差事,哪怕就算没有他,这事儿也会落在旁人手里,他还是别扭。

云司空前前后后也折腾过宋凤鸣好多次,可这人性子出奇的好,不但不恼,还有一口一个祖父叫得极亲。

最重要的是,他跟云含贝说,如果嫁给他,以前在家里不许做的事儿,他都许。

比如出去打马球,泛舟游湖,逛戏园子,通通都可以。

等到运河修好了,他还会带她从京都一直坐船南下烟波江,如果可以,想去南国看看也是没问题的,万一遇上那个姓刘的负心汉,他准保帮她把那人打得满地找牙。

云含贝受了诱惑,跟他拉钩,允诺暂时嫁给她没问题,但若是日后她改主意了,他也要放她走。

谁叫他喜欢她,巴巴儿地上赶着呢。

“好,我带你去,常伯别说她,是我应了的。”男人好脾气地笑笑,将图纸收好后便走了出去,“想去做什么,现在正是晒的时候,晚一点儿再出去不好么?”

朝院子里看了看,云含贝也觉得现在有点热,“我其实并没有想好去哪儿,就是觉得在家太无聊了。”

“是我错了,我这几日事情多,都没时间陪你。”宋凤鸣勾勾唇角,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等到太阳落山了,我带你去戏园子看戏吧,再买点儿豆沙酥来吃。”

想了一下,云含贝点点头,又提了个要求,“明日你能带我去你修水的地方看看么,他们说京都这一处的已经快好了,还造了船,过几日就要入水了。”

常管家在旁边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没等他说话,宋凤鸣便笑道,“那就等入水那日带你去,修水的地方太乱,你去了不好。”

“你是怕我给你添麻烦么?”不依不饶的,云含贝有个毛病,别人越不让她做的事儿,她就偏要做成。

“怎么会,你添的都不叫麻烦,我是觉得修水的那些大多是粗人,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去了容易吃亏,含贝,热闹要凑,可总不能叫人欺负了。”

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何况宋凤鸣这人什么都顺着她,所以她愿意听他的话。

“那我一会儿要吃栗子糕,你给我买,好么?”

常管家闻言又叹了口气,“小姐,这会儿哪来的栗子做栗子糕,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也不知他到底是向着谁的,云含贝鼓着腮帮子道,“我就要吃。”

复又看了看宋凤鸣,拉了拉他的衣角摇着,“你能买到,对不对?”

宋凤鸣什么都能做到,只要是她说的出的,他都会尽力去做,比从小看她长大的常管家待她还好。

“对。”又笑了一下,宋凤鸣拉着她的手走进屋里,转身时不忘给常管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人交给自己就好。云含贝也对着常管家做了个鬼脸,老人叹了口气,甩甩袖子走了。

他得去告诉老太爷一声,姑爷可好可好了,小姐能嫁过来,简直就是云家祖上积德。

手里拿着那支步摇,宋凤鸣对她道,“是不喜欢这东西么,要不要重新给你做一套?”

“我就是不想梳妇人髻,觉得不如现在好看。”坐到一旁的罗汉床上,云含贝手撑着小桌几托腮望着他,“宋凤鸣,你每日不无聊么,总在这儿待着。”

“无聊啊,可你也不愿意陪我做些什么,我除了看看图纸,不当值的日子还能做什么?”

脸红了一下,云含贝偷偷瞄了他一眼,可对方好像没事儿人一样,依旧看着书。

“所以我让你晚上陪我出去玩儿嘛,不光是为了我,也能给你解闷。”

“宋凤鸣,我听祖父说京都好多贵女都中意你,说你生了双好看的凤眸,特别招人,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我呢?”

“我自问德行样貌皆不如宋玉,身边放了一个你这般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的,怎么可能不喜欢。”

忽然被人夸了一通,云含贝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祖父常说要警惕嘴巴甜的人,可宋凤鸣这人实诚得很,他也就夸夸她罢了,旁人是一个字儿都听不到的。

所以云含贝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第235章 帝王术

云含贝趴在桌几上,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她已经昏昏欲睡了。

“宋凤鸣”小声唤了下他的名字,像小猫伸出爪子在人心上轻轻抓了一下,又痒又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

“现在就走。”把手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宋凤鸣嘴角始终挂着笑。云含贝闻言伸了个懒腰,马上就来了精神,随着他踏进月色,一路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这话。

宋凤鸣这人明明是个温润书生,可不知为什么,面对如此聒噪的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烦,每次都耐心地听着,所以云含贝什么都愿意跟他说。

甚至在未婚夫跟人私奔后,云含贝还在他面前哭过鼻子。

“今日戏园子里有什么曲目,我听祖父说,等到水修好了,会有画舫,什么唱曲儿的喝酒的,都可以到船上去,宋凤鸣,你到时候偷偷带我去好么?”

“好,都依你。”两个人刚刚行至门口,还没来得及上车,迎面就走来两个人。

夜色之中,一袭白衣的男人身姿颀长,与身边的女子说说笑笑,直到走近了才看见宋凤鸣和云含贝,“朕是来的不是时候么?你们要出去?”

二人连忙给荀域行礼,宋凤鸣朝他身边的人瞥了一眼,随即道,“没有,陛下怎么来了,快请进。”

云含贝本来见看戏的事情落空,心里满是不愿意,可当她对上安宁向她示好的目光之后,那些失落便一扫而空了。

这并不是前几日婚礼前他们入宫所见的那位娴妃娘娘。

见两个人走进去了,她跟在宋凤鸣身后扯着他的衣服小声道,“这人是谁,生得真好看,陛下怎么带她来了,还换了常服,他们是偷偷溜出来的么?”

“宫里也有像我一样爱溜出去玩儿的?”

哪怕荀域就在前面,宋凤鸣还是耐着性子回了她,“是南国的公主,你若是想了解南国的事情,待会儿可以跟她聊聊。”

“陛下是不是喜欢这个南国公主多过娴妃娘娘?”

安宁听着他们一直窃窃低语,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下。

云含贝见状忙闭了嘴,逗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宋夫人性子真好,生得也俊俏,难怪宋大人这么喜欢。”

“谢娘娘夸赞。”男人闻言也不反驳,反正她说的都对,他没什么好谦虚的。

几个人在厅里坐了一会儿,宋凤鸣便把荀域请到了书房,屋子里一时只留安宁和云含贝两个人。

“娘娘是南国人么?”连片刻的尴尬也没有,小姑娘坐到安宁身边,将盛了点心的盘子推到她面前,“你们那儿的吃食是不是都特别精致,风景如画,人也标致,那你来我们北国适应么?”

“还有水运,我听宋凤鸣说你从前的未婚夫就会修水,是么?”

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她,云家到她这辈就这么一个姑娘,全家宝贝似的捧着,本来还想给她寻个上门女婿的,但碍于跟刘家的婚约,所以便没有强求。

谁知姓刘的男人跑了,还没等云司空再觅佳婿,宋凤鸣就送上门来,说只要能娶云含贝,倒插门也愿意。

顺风顺水的家境造就了她的单纯任性,但因为家风不差,所以云含贝方才的问话里没有任何敌意,纯粹都是好奇。

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安宁于是莞尔一笑,点点头道,“是,我们那儿的点心特别好吃,若以后你来宫里,我叫我殿里的姑姑给你做。”

“那若是宋凤鸣以后带我去南国,你有什么托我带的,或者要带回来的,直接让陛下告诉他就是了。”

“陛下该是很喜欢你吧,不然怎么愿意带你出来,我祖父说男人若是不喜欢一个女人,躲都躲不及,绝不会把她带在身边的,你看宋凤鸣就知道。”

听她三句不离夫君的名字,安宁唇角的笑意更盛了。

多好,两情相悦。

“我听宋凤鸣说你是被你那个未婚夫卖给陛下的,那你恨他么?”

说到这儿,云含贝突然与安宁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同样是被人抛弃,自己好歹就在祖父身边,而她则背井离乡的。

“我不恨他,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的脾性我了解,除了看书平时不爱说话,又什么都依着我,何况我嫁过来这件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那不是和宋凤鸣一样,你说是不是修水的都这样。”

见她只笑笑,云含贝自顾自继续道,“你脾气真好。”

“我那日跟宋凤鸣入宫,见了娴妃娘娘,她脾气也不差,可跟你还是不一样的。”

一只手撑着下巴,云含贝若有所思地开口,“总觉得”

没等她说完,安宁便打断了她,“云姑娘,有些话不能说的。”

“哈,怕陛下听见么?”

荀域出来的时候正听见这一句,他皱了皱眉,看向安宁道,“你们在说什么,怕朕听见什么?”

云含贝见状忙从罗汉床上跳下来,像只小兔子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躲到宋凤鸣后面,而男人也愿意护着她,拱手对荀域行了个礼,“她年纪小,口无遮拦,陛下别见怪。”

荀域并没打算抓着个小姑娘不放,两厢道别之后,便带着安宁离开了宋府。

“你们刚刚都聊了些什么,不能告诉我么?”

扬起唇角笑了出来,安宁由他牵着手,慢慢往回走,“说她的未婚夫,顺便提起了裴祐。”

哼了一下,荀域明显不高兴,却没说什么,良久才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聊得来,谁成想才那么一会儿功夫,就聊到前未婚夫上了。”

“原来你是故意的,想叫我帮你拉拢朝臣亲眷,所以才带我出来玩儿的,我以为你只是信守承诺带我去吃冰呢。”

来宋家之前,他们去了禁军都统家,寻了那位夫人做南国的冰品来吃。

安宁本来挺开心,现在才知道他是利用自己,就因为云含贝和自己性子差不多,若是能与其做成闺中密友,便可以将宋凤鸣牢牢抓在手中了。

一想到他又在玩儿帝王术,戚安宁假装生气,鼓着腮帮子剜了他一眼。



第236章 棠梨

“我没有那个意思,”荀域停下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认真,倒不如说是诚惶诚恐来得更贴切些,他小心翼翼跟她解释着,生怕她误会自己,“我确实是要带你出来玩儿,顺便去宋家坐坐,若是你不喜欢做这种事,我绝不勉强。”

荀域想或许这就是她不愿做皇后的原因,要管理宫里的琐事,还要帮他应付臣子。

当然,主要是她不信他。

安宁瞧他的样子只觉想笑,荀域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哄她的时候不是没有,但态度如此卑微就少见了。

阿娘在她临来北国时跟她说过,夫妻过日子若顺风顺水就蜜里调油,若是处境堪忧就同仇敌忾。方才他们两个配合默契,他了解她的性子,而她也没让他失望,和云含贝确实聊得不错,算是一致对外了。

很想问问他,要是自己不应,以后他是不是就要交沈冷栀帮他处理这些事了。

“求我办事,一碗冰可不够。”朝他伸了伸手,却被荀域轻轻打了一下。

“又要钱,你是不是掉进钱眼儿里了。”

收回手揉着,只让荀域以为自己真的打疼了她,想要看一看她还不许,把手背在身后藏了起来。

“宁儿,我想好了,等水运修好了,马上就开钱庄,北国南国都要有,到时候我带你坐船到烟波江见你阿爷,跟他商量这事儿,好不好?”

安宁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可以再见到家里人,高兴得连连点头,就差捧着荀域的脸亲过去。

“开钱庄的事儿我可是只告诉你一个人了,若是再被旁人知道,那就是你说漏的。”荀域故意拖长了声音,言毕还不忘打量她的表情,见戚安宁心虚地咬着唇,男人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

叫你胳膊肘往外拐,总向着娘家人。

安宁不甘心,辩解道,“赚钱的事都是沈家在做,你不会告诉娴妃么,万一是她说的呢。”

把她藏在身后的手拉回来攥住,荀域眸光里满是促狭,“诶,怎么还学会陷害人了。”

“我没有!”安宁生了气,她最讨厌别人冤枉她,尤其是荀域。

“我倒宁愿你会。”看着她笑笑,不知是不是安宁的错觉,他的笑有些难过,并不像是在跟她玩笑。

“宁儿,你记着,只要是为了保护自己,你做什么都可以,但凡觉得受了威胁,宁可错杀也不放过都没关系,我不会生气,也不会矫情,说什么你变坏了之类的屁话。”

“不过如果可以,你能告诉我是最好的,能配合你就配合你,或者帮你出出主意,若是不脏你的手就更好。只是我怕我自己顾不过来,不然一定帮你防范着。”

“做什么都没关系,那要是伤着你在意的人呢?”安宁有些搞不懂,感动是感动,可这样的信任未免太极端了,她怕自己叫他失望。

现在是他欠着自己的,虽然他不知道,可安宁理直气壮。

但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给她那么大一个便宜,万一有亏等着呢。

“你就是我最在意的人。”

“不是荀境?不是关贵嫔肚子里的孩子?”说到这儿便有了几分玩笑的意思,安宁笑的极坏,只是想借机问他在不在意子嗣。

从前他就是因为康映珠,把自己扔去胭云台的。

“荀境那臭小子怎么跟你比,荀境会生孩子么?”

瞪了他一眼,荀境是不会,宫里的其他女人可都会,“人家可是救过你的命,要不是有他替你挡一刀,你现在都不一定能享受这些荣华呢。”

“替你挡刀的人你都能不在意,我有什么值得你一直对我好的地方,万一哪日你负了我,那孩子不是很可怜。”

她还是乖乖喝避子汤的好,从前纪嬷嬷常说,子嗣是两个人的联结,没有子嗣的夫妻很难走到头,所以她想若是一开始就做好这样的准备,日后有什么变数,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也不会太伤心难过。

“你看看戚安乐和戚安逸就知道,我阿爷待我和待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还编排起你阿爷的不是了,你阿爷那是偏疼你一个,他待剩下四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只是栖鸾殿自己不争气,怪不得他。”

“瞧瞧瞧瞧,所以说要是别的女人替你生了孩子,你也是会一样疼他们的,既然疼孩子,总不会冷落了母亲吧。”

荀域无奈地笑笑,他是说什么都错,总也没办法把她心里那个结解开。

“我发誓,我要是负了你,就长命百岁,断子绝孙,独自一人一日一日熬到终老,九泉难安。”

安宁愣愣看着他,下意识说了一句,“干嘛这么狠。”

从前他就是负了自己的,那么从前的荀域便是那样过的么?她记得沈冷栀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他不会孤独终老,至少有沈贵妃陪在身边吧。

“不狠你信么?”

“狠我也不信的,我又没亲眼瞧见。”

两个人一路说着回到宫里,禁军早就留了人在门口接应他们。

“今晚去你宫里吧。”两个人离得近,他脸上的表情安宁全都看在眼里,趁着朦胧月色笑得没羞没臊,也不知怎么就这么高兴。

“会被人发现吧,你可是刚刚跟我吵完架的。”

为了溜出来,两个人又上演了一次不欢而散的戏码,由荀境代替兄长宿在长信殿。

“所以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去触霉头。”

“荀域,我怎么感觉我像是你偷来的。”

正这么说着,远远的就看见胖田心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得连话都说不利索,“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听着他一一回禀,荀域拧眉,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他“罚”安宁去佛堂抄经,关月华趁着这个时机上门挑衅,棠梨为了掩饰主子不在宫中的事实与她顶了几句嘴,人就被带走了。

“路上遇见了两位千牛卫,冯大人说他中意棠梨姑娘,叫贵嫔看在他的面子上把人赏给他,康大人又在一旁说和”

安宁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千牛卫是禁军虚衔,特意被禁军都统留给康轻侯和那个冯姓的公子哥儿,这二人一丘之貉,都是好色之徒。棠梨从前并未与她提起过有人纠缠她的事情,不然她也不会全无防范。

“那现在呢,棠梨人呢?”



第237章 两看生厌

“关贵嫔允了,冯千牛卫带了棠梨姑娘要走”

“我的人,关月华有什么权利处置!”安宁气得浑身都在抖,一双眼睛淬了毒,似是想要杀人。

田心被她打过好几次,可不敢惹怒了她,忙继续道,“好在遇上了凌风,凌侍卫见跟冯千牛卫讲不通,于是就,就”

“就怎么了?”看着田心一双小眼睛滴溜溜朝他看,荀域忽然就不担心了,有凌风那个呆子出手,事情肯定不会往最坏的方向走去。

“就把人给打了”

安宁像被人都透交了盆冷水,火气全消,不知为什么,还觉得有点儿好笑。

凌风把冯家那个臭名昭著的公子哥儿打了,啧啧,这下子,满宫的宫女都要羡慕死棠梨了。朱鸟殿的小宫娥们可是都说过,凌风最招女孩子喜欢了。

深吸了一口气,荀域今晚是去不了朱鸟殿了,他要给自己的近身护卫擦屁股。

“一次把话说完。”

田心吞了吞喉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二人讲了一遍,康轻侯眼看冯子都被打了,撸胳膊挽袖子地要帮忙,结果被打急了眼的凌风一拳打在了宫墙上,撞晕了。

冯子都要死要活地拉着凌风去长信殿,非要叫陛下给他个交代,荀境在里面不敢出来,只能扔了个茶盏,叫两个人跪在殿外。

“那我的棠梨呢?”

“棠梨姑娘吓坏了,现在也在长信殿里呢,正由秦王安慰着。”

荀域先走一步,安宁则绕回了朱鸟殿换好衣服,殿里春樱都快急哭了,见她来了,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抹着眼泪走过来,“公主”

“我都知道了,以后若再有这种事,就去长信殿寻人,凌风,厉雨,哪怕是田心都能顶点儿用,陛下瞧不上我,难保他的侍从瞧不上我的女使。”安宁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目光却是凉极了,“省得叫人觉得咱们朱鸟殿好欺负。”

春樱点头应了下来,替她梳好头发,又依着她的意思用熏炉熏了一遍宫装,这才帮她换上。青色长裙极衬肤色,玉白小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情,曳地长裙一动,细褶如水波漾开,衬着夜色当真是美极了。

“可有佛堂的香味儿?”

“有,不浓不淡,刚刚好。”春樱跟在她身后,依旧是心有余悸,“殿下,你不会再动手吧。”

“怎会,叶选侍打得,关贵嫔哪里打得,这点尊卑我还是分得清的,何况,她怀着孩子,我总不会对一个孕妇下手。”

“可她这一回,是真的惹着我了。”前头有云开,现在又多了个棠梨,新仇旧怨的,安宁一笔一笔都记着了,本来只要康家一倒,关月华就算没跟康轻侯有过苟且都难逃一死,但现在,她想要这女人再多受些罪。

从前康卿妧是叫稳婆害了的,韩昭儿子抓周宴上,荀域带她去了,女子人后曾与她哭诉过,还叫她日后若是生孩子一定要注意。

如果关月华遇上这么一个稳婆,以后就不能勾三搭四了。

行至一半儿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袭铁锈红的女子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过来,估计是接着风了,来探探荀域的态度。

反正她现在仗着肚子里有货,百无禁忌,所以才敢这般跑去朱鸟殿耀武扬威,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罚了。

而这种试探,很像康映珠的手笔。

安宁携着春樱给她行了个礼,眼神儿却像是在看傻子,“关贵嫔真是命好,父亲得康国公提携,自己也得康大公子照顾,有了这些加持,手都变得特别长,能跨过半个后宫,来朱鸟殿拴红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么?”

“把我家宫娥当祭品了?”

去讨好你的姘头?

作死。

关月华本想打她一巴掌,治她个管教不严,纵容下人顶撞自己的罪名,可是她肚子大了,身手不灵活,估摸着伸出手也够不着对方那张讨人厌的脸。

“良人不也是仗着母家在这宫中作威作福么,只是康家人常在,而南国使者不常在,良人该懂得风水轮流转的道理。”摸着自己的肚子,关月华哼道。

“关贵嫔也知道那是康家,不是关家,贵嫔是不把人家当外人,可人家有没有那拿你当自己人呢?”

言毕就看见关月华变了脸色,还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本宫和贵妃娘娘的关系么?”

“贵嫔说笑了,你们这样的关系,用得着挑拨么,你想借着人家当主子,可人家却始终把你当奴才,既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骗我也就罢了,可别自己骗了自己。”

安宁觉得她此刻缺了一把扇子,扭着腰肢摇着扇子,说说风凉话。

“你不能只指望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拉扯自己吧,我好歹出身皇族,见多了宫里的那些花花事儿,母凭子贵什么的,都是深宫妇人安慰自己的屁话,孩子若是讨喜,自然一荣俱荣,孩子要是不讨喜,那就是悬在母亲头上的一把刀。”

“女儿也就罢了,像我二姐那样不受待见的,备了薄薄的嫁妆扔到蜀地,要是我二王兄那样的儿子,不思进取还安全些,万一及笄钻营,那就是心存不臣,找死的命。”

安宁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动关月华,故而没有提及康家功高盖主的事儿,以免她回头给康映珠通风报信。若依照从前,康映珠一直生不出孩子,而关月华给荀域戴绿帽子的事儿没被发现,那么日后生下个一男半女,必定是要养在康映珠膝下的。

所以康映珠暂时不会害关月华,至少在她生下男孩之前不会,她会给合欢殿寻最妥帖的稳婆和乳母,好好照看这位能生的贵嫔娘娘。

虽然二人反目是早晚的事儿,但只有关月华现在就起了反心,才能不用康映珠送来的人。

那么让她断子绝孙什么的就不是难事。

韩昭已经去了西凉,康家虽然不能被一次连根拔起,可日后想翻身也不容易,宫外送不来新的人给承明殿争宠,康映珠就是孤岛一座,无人驰援。

合欢殿一个废人,承明殿一个弃妃,两看生厌。



第238章 卸磨杀驴

“贵嫔娘娘应当知道,陛下依仗康家,却并不喜欢贵妃吧。”提着裙子一步步走上长信殿的石阶,安宁转过头来看着因为行动不便而被甩子身后的关月华,“贵嫔娘娘若是站错了队,什么母凭子贵,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损俱损。”

惨白的月光洒在女子脸上,夜风一瞬间就将思绪吹得很远,她记得年少时候有次随着父亲到康府去,镇国公家大房二房的两个姑娘坐在凉亭里说着悄悄话,她心生好奇,凑过去躲在假山后头偷听。

康映珠那时候还唤作卿姝的,因为父亲是国公,陛下赐了她乡君的封号,所以平日里大家见了都称呼一声卿姝乡君。

梳着双环髻的乡君说她前几日随父亲在猎场见到了皇长子,对其一见倾心,央求父亲一定要为她争取来这门亲事,最好尽快定亲,图个青梅竹马,日后也能传为佳话。康卿婉为此还笑她,说皇长子比她小了三岁,若是长大后不好看了,她可别哭。

康映珠信誓旦旦地说皇长子生得眉清目秀,成人之后定会如青松玉树一般,愈发俊朗坚毅,才不会变丑。

“可若是那样,喜欢他的人还不得从京都排到烟波江,你排的上么,你生得又不好看。”

关月华永远都不会忘记康映珠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的表情,她恶狠狠地对着康卿婉道,“我是生得不好看,可是做皇后靠的又不是好看,我阿爷有的是办法叫陛下应下这件婚事,就算是为了给皇长子铺路,康家也是最需要被拉拢的重臣。何况若有人敢跟我争,我便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她,叫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儿。”

“卿婉,你听过人彘吧,吕后把戚夫人做成了人彘,我若是为后,遇上戚夫人那样的,割了耳朵鼻子算什么,我倒要看看,没了脸的女人还能好看到哪里去。”一边说一边摸了下对面女子的脸蛋儿,看对方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康映珠直接笑了出来。

年少的康卿婉本就体弱,本以为不过是姐妹的闺房密话,谁知道最后竟变得毛骨悚然了,自然吓得够呛。

而关月华也觉得这位乡君面目狰狞,不只是样貌平平,心里更是扭曲得厉害,转身想跑,却不小心踩到了旁边的花枝。

幸而康轻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带走了,这才救了她一命。

事后她便常去探望康家大公子,少年告诉她,自己的堂妹思慕皇长子,为此还特意叫人给她改了名字,闺房里更是供奉了一尊不知从哪儿请来的月老仙,虔诚的很,甚至寻了方术士布下法阵,要牢牢困住皇长子的姻缘。

关月华并不信这些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她只是觉得康映珠如此走火入魔,远远比那些法术骇人得多。

且皇长子也并没有如她所愿,而是因为她的骚扰对她愈发疏远,甚至到了闻康色变的地步,只要听说今日康国公来,便跟二皇子和小公爷一起出去打猎,不到宫门下钥都不回来。

“贵嫔娘娘,陛下请您进去呢。”

被田总管喊得回过神来,关月华一愣,忙随着他进去,临入门时又是一阵夏风吹过,竟叫她打了个寒颤。

往事随风而去,又随风而来,尘封的回忆提醒着她,康贵妃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有没有脑子不知道,但心狠手辣却是真的。

那位戚良人不受宠,自然能明哲保身,但她可不想做第二个戚夫人。

康轻侯并不在殿中,那男人醒过来之后听闻陛下把凌风和冯子都都扣在长信殿,干脆又继续装晕,叫人送回府了。关月华打量了一下荀域的脸色,男人对她并没有苛责之意,可脸一直绷着,半点笑意也没有,叫人看了心慌。

关月华行礼后便用帕子摸了摸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小声道,“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本也是好意,觉得既然冯大人喜欢棠梨姑娘,便成全他们一桩良缘,以棠梨姑娘的出身,能嫁给千牛卫,那还求什么呢,谁知她不愿意,哭哭啼啼的,闹得凌侍卫还以为我怎么她了,这才闹出这桩误会。”

言外之意就是此事与她无关,都怪棠梨。

她虽下定决心要提防着康映珠,可也没打算跟朱鸟殿扯上什么关系,一个不得宠的良人,抱她大腿还差不多,难不成还叫她巴巴儿贴过去,惹得承明殿误会她拉帮结派么?

她才没那么蠢。

既然贵妃叫她来试探戚安宁,她照做就是了,私下再小心些,这种阳奉阴违的手段,她又不是不会。

一旁的偏殿之中,安宁听着她的话不断运气,倒叫哭了一半的棠梨反过来安慰她,“殿下,你可别冲动,我没事儿的。”

“不冲动,不冲动”咬牙反复念着这几个字,吓得一旁的荀境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可是听过这女人的厉害,一言不合就动粗,一点江南水乡姑娘娇柔温婉的样子都没有,可不如韩昭的妾室乖顺。

“嫂嫂,莫生气,莫生气”

劝了一句,却见安宁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些嫌恶,还有些害怕,拉着棠梨站到了一边。

荀境一时更糊涂了,还没等他想明白,荀域便已经走进来了。

他将关月华和冯子都安抚了一番打发走了,现在外面就只剩下凌风。挑眉看了一眼荀境,摆摆手道,“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趁着刚才乱糟糟的,赶快回府去。”

荀境并不知道他方才出宫是去做什么了,但看他的样子似是不打算瞒安宁,索性也直接说了,“阿兄,你这就有点过河拆桥了,我好歹帮你挡了这么半天,你不能连个结局都不给我就赶我走吧。”

“怎么样,冯子都那儿你怎么说的,凌风呢,你要怎么处置?”言毕又看了眼戚安宁,荀境绕到荀域身后小声道,“还有这两个,要罚么?”

荀域被他气得笑了出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往外走,可怜秦王殿下忽然不知,还以为兄长要跟他说什么悄悄话。

走到门口的时候,男人对弟弟道,“朕这不是过河拆桥,是卸磨杀驴。”

一脚将人踹出了长信殿,然后“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第239章 我也不中意你

荀境第一次觉得北国的夏夜竟也这么凉,凉到人的心都是痛的。

阿兄居然骂他是驴呢。

等在一旁的小厮见主子似是很受伤,忙上前安慰道,“王爷别难过,陛下定是瞎说的,若您是驴,那他是什么。”

看了他一眼,荀境一脚就踹在了梳风肚子上,“作死,敢骂我阿兄!”

这一幕落在田心眼中,胖内侍官想笑又不敢笑,这两个人果然是亲兄弟没错,若问这世界上对陛下最忠心的,秦王说是第二的话,恐怕没人敢称第一了。

长信殿外的一幕滑稽又有些温馨,长信殿内则是凝重得落针可闻。

年轻的帝王和貌美的后妃各坐在罗汉床的一边,打量着站在堂下的两个人,安宁见荀域一直盯着凌风转手上的扳指,都把人看毛了,干脆问到,“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反正不能把我的棠梨嫁给冯子都。”

“呵”了一声,似是在说朱鸟殿给他闯了这么大的麻烦,还想着讨价还价。

冯家是簪璎世家,祖上得先帝器重,配享太庙,传到这辈只剩一个不成器的冯子都,冯家家主纵使知道儿子荒唐,可无奈就这么一根独苗,读书不成习武不行,只能靠着从前的功勋谋了个虚衔给他。

凌风这一拳表面是虽是救了棠梨,可却是给朱鸟殿惹了祸事,荀域担心的是冯家会因此记恨安宁。

好在康家现在是风雨飘摇而不自知,等韩昭从西凉回来,他便可大大方方宠爱她,那么现在回护一些也无妨。就算康映珠发现端倪想要针对她,也兴不了几天风浪了。

何况不是还有康轻侯的野种打头阵么?

这么一想,荀域叹了口气,对着安宁道,“你没问问你的宝贝婢女跟关贵嫔说了什么?”

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一袭青衣的女子朝堂下哭红了眼睛的小宫娥眨眨眼,见她躲闪着不敢看自己,便知关月华定是没讨到便宜的。

她方才光顾着安慰棠梨,都忘了问是怎么回事了,可见是护短极了。

“关贵嫔说你三天两头同朕闹,是不是因为心里惦记故国,与朕同床异梦,她倒好,直接告诉关贵嫔你就是不想嫁过来。”

看了看棠梨,安宁有点儿吃惊,自己知道她是个实心眼儿的,却没想到她什么都敢说。

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气得荀域瞪了她一眼,安宁嗫唇,拉着他的袖子撒起娇来,“我就是不想嫁过来,你非要逼我,我来了你又不护着我,我不管,反正不能把棠梨给冯家,那边要是不依不饶,你干脆就把我赶回南国好了,我阿爷不是应了以后商贸往来少收你的税么,所以你之前借我们的也不算白借,留我也没什么用的。”

被她闹得一个头两个大,荀域扶额,却听安宁继续道,“你要是觉得送我们太麻烦,不如叫人来接我也行的。”

“叫人接也挺麻烦的,还要派人去送信,南国的使臣才走没几天”

凌风话没说完就被荀域瞪了,吓得他赶紧闭了嘴。

“不用折腾了,朕跟冯子都说了,凌风中意棠梨,是朕早就许好了的,冯家再如何,也不敢跟朕的人抢媳妇儿。”

“爷,我我并不中意棠梨啊,我就是路见不平而已。”凌风没想到打架打出个媳妇儿来,忙解释着。

棠梨有些委屈,气鼓鼓地看着他道,“我也不中意你。”

“呵,你还敢挑我家婢女,你爱中意谁中意谁,你愿意娶我们还不愿意嫁了。”起身走过去拉住棠梨,安宁凶了凌风一下,转而对荀域道,“你干脆就把这呆子砍了,把脑袋送去冯家折罪好了。”

凌风到此时才知道荀域是为了他好,可想求饶已经来不及了,坐上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也行。”

“别别别,爷,我娶,我娶还不成么。”

“哟,凌风大爷有些委屈啊,棠梨,你选一下,是你勉为其难嫁给他,还是让陛下砍了他的脑袋送人,决定权在你。”

见对方一个劲儿给自己作揖,棠梨有些犯难,“就没有第三个选择么,我”

“第三个选择就是你嫁给冯子都。”荀域端起茶盏好整以暇地说了一句,言毕还不忘跟安宁交换了下眼神。

“棠梨姑娘,好歹我也是救了你的,你总不能看着我去死吧。”凌风苦着张脸,早知道自己就不多管闲事了。

“那我还是选他好了。”被逼的没办法了,棠梨为难地点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

凌风擦了擦额头,只觉冷汗都下来了,幸好脑袋是保住了,娶就娶吧。

安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道,“我们棠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要不是她,你今天就完了。”

“所以日后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不然我就求陛下罚你去跑水运,天天待在船上,三五个月也上不了岸,就这么漂着。”

可怜的侍卫觉得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从救人的变成了被救的,不但不被感激,自己还要把媳妇儿当祖宗似的供着,朱鸟殿的人实在是太不讲理了,就这样他们爷还喜欢的要命,偷偷摸摸也要宠着,真是太骨头软了。

二人退到殿外,春樱对着棠梨笑个不停,而厉雨则绷着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绷得太紧了,嘴角一直在抽,让人一看就是在装。

安宁剪了下烛芯儿,屋子里顿时亮了一些,手肘撑着桌子凑到荀域跟前儿,笑眯眯地道,“凌风得给我一大笔聘礼才行,棠梨自小跟我一起长大,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比你们这儿的那些贵女都不差,所以钱不能少,得风风光光嫁过去,不然人家会说你这个当主子的抠门儿。”

荀域知道她这么痛快地应下这事儿肯定有所图谋,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你也得给棠梨准备嫁妆吧。”

“我是没有钱的,大不了就叫人说我寒酸好了,再说我是你的妾室,我的奴婢就是你的奴婢,你也算娘家人,怎么也要意思意思吧。”

“”

“还有,这婚事是你许的,你不该赏这对新人点儿什么么?”



第240章 不讨喜

“钱钱钱,就知道钱。”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疼得安宁狠狠剜了他一眼。

一边揉着脑门儿一边嘟囔,“你可得嘱咐那个呆子,对我家棠梨好一点,那小丫头对感情的事情懵懂得很,要是嫁个成熟稳重得也就罢了,偏偏是凌风。”

荀域起身走到她旁边,挺大的地方他偏要挤着她坐下,气得安宁脱了鞋又往里挪了挪。

男人盘腿坐在罗汉床边儿上,撩起长衫盖好,握着她的手笑道,“那你呢,你对感情的事总是明白的吧,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会吃他的醋,会生气旁人欺负他,可就是从来都不肯说一句喜欢他,荀域很想听一听安宁跟他说情话,他记得她嘴巴甜得很,比南国送来的蜜糖甜多了。

哄得裴祐团团转,却对自己吝啬极了。

这么一想就有些不依不饶了,荀域凑过去,捏着她的下巴逼她说,“快点儿,今日不说,就不许走了。”

“不走就不走,这有什么了。”干脆趟进他怀里,十指绕着他的香缨带子,那是他从她那儿抢走的,估计是日日带着,都有些旧了,“没有人问过你这是哪儿来的么,你出入各宫,不怕别的妃嫔吃醋?”

“又不是什么定情的图案,普通的如意纹而已,谁知道是你绣的。这是你要拿去卖的吧,朕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你的药,后来才发现不对。”她刚入宫时就绣了一堆香包,荀域随便拿了一个,一直都带在身边。

安宁将香包放在鼻尖儿嗅了一下,是她的药没错,“你把里面的东西换了?”

点了点头,荀域摸着她的头发,见她睫毛轻颤,眼皮子打架,明显是困了。

这个小赖皮,吃完了冰讨完了赏,便想要安置了。

“睡吧,明日再走,反正闹了这么一出,也不会有人盯着你回没回去。”

打了个哈欠,安宁将脸贴在他怀里,伸手圈住他的腰,“可我早上起不来的,总不能日上三竿再从你这儿走。”

“那你想怎么样?”估摸着她又在打坏主意,荀域皱眉,果然听见她咯咯地笑起来。

声音被困在两人之间,有些闷,是来来回回都逃不出去的那种亲近。

“你背我回去吧,偷偷的,这么晚了不会有人看见的。”一边说一边起身,手脚并用地缠住他,却并不是攀在背上,而是搂着脖子挎着腰,从正面吊在了荀域身上。

“这是抱,不是背!”

安宁也不理,就这么腻着他,把脸埋在他脖颈处,她困极了,甭管怎么回去都好,反正一步也不想走。

“那你说你喜欢朕,说了,朕就背你回去。”

再看她的时候已经睡过去了,荀域无奈极了,不过就是在吃冰的时候讨了一口葡萄酿,酒量跟去年比一点儿没长。

轻手轻脚把她背好,待到了朱鸟殿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两个内侍官都傻了,见跟在后面的春樱和棠梨示意他们别说话,发财和太平闭严了嘴,相视一眼之后,又赶紧往外面打量了下,看没人发现,这才松了口气。

主子一直嘱咐他们要低调,不管陛下来与不来,待朱鸟殿如何,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毕竟男人的心一时一变,能捧你上云端,也能送你下地狱。

谁知道陛下今日是不是一时兴起,要是叫人看见了,因爱生妒,他们朱鸟殿可就要遭殃了。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荀域就从里面出来了,还告诫他们今日的事儿不许声张,言毕就走了,根本没打算留宿在这儿。

发财和太平面面相觑,只觉陛下的心思难猜极了,而比陛下心思更难猜的,大抵就只有主子的胆子了。

“你确定良人如此,陛下不会哪日翻脸么?”太平胆小,问了一句。

“翻脸也翻了许多回了,左不过就是禁闭,禁闭的时候咱们还能打打叶子牌,挺好的。我看陛下凶虽是凶了点,可却是个纸老虎,不会真把良人如何的。”

“这倒也是,咱们良人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里也是个有数的,陛下的性子,她大概是摸得透的。”

满宫的人都觉得安宁不得宠,外人当她性子娇纵,心里又有旁人,所以才对荀域不懂逢迎,而朱鸟殿里的人对这个良人也是半点儿摸不透,好在他们懂事,看不透却知说不得,各自规矩,没有二心。

谁叫主子待他们是真的很好呢,人心换人心,还能学外面的势力奴才,拜高踩低不成。

芸姑常说,在宫里求富贵易,求平安难,他们知足常乐就是了。

翌日是个大晴天,一袭月白宫装的女子趁着早上日头还没有那么毒,执了把团扇顺着宫墙边儿缓缓走着,耳边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快到朱鸟殿的时候却忽然静了下来。

自入夏开始芸姑就着人每日用竹竿子把树上的蝉粘走,日积月累的,倒叫这院子变得格外清静,且那些薄荷也长得十分好,偶尔有风吹过,满院都是淡淡的薄荷香气,甜丝丝,凉津津的。

沈冷栀步入这又静又凉快的朱鸟殿,一时只觉进了幻境,觉得哪儿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除了感慨关月华不会挑院子,也只能赞安宁御下有方,个把仆役却如此能干,把这地方打理得井井有条。

阿暖见她来了,盈盈福了福身子,正想通传一声,却被拦下了。

眉目清冷的女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着裙裾迈入殿中,透过月门,正好看见安宁正坐在罗汉床上,提笔写写画画的,时不时还要跟身边的两个侍女说笑几句。

昨日刚跟人闹完别扭,今日便喜气盈盈的,一点儿都不把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儿放在心上。

大抵是因为都不配入她的眼吧。

沈冷栀心里忽然对她升起一丝淡淡的嫉妒和浓浓的好奇,旁人都说自己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可是这八个字好像总是和清高孤傲联系在一起的,那像戚安宁这般热烈盛放的,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骄傲又不羁,不像她,暗自爱慕又得不到回应,难免就患得患失,半点儿不讨喜了。



第241章 心疼

“你在写什么?”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沈冷栀开口,浅笑着朝安宁走了过去,“这么聚精会神,我进来你都没注意呢。”

“娴妃娘娘来了,快请坐。”安宁起身,不知道外面的人为什么没有通报,只让了坐给她,又叫棠梨去奉茶。

“怎么好意思麻烦新妇子。”见棠梨脸红了,沈冷栀用帕子遮着嘴笑了笑,“我听说陛下给凌侍卫和棠梨姑娘赐了婚,所以特意来道喜的。”

主仆两个相视一眼,一起对着沈冷栀道了谢。

“陛下赐了嫁妆,又赏了聘礼,我正算钱呢。”提起那些钱,安宁笑逐颜开,倒叫沈冷栀不知怎么接话。

她是真爱钱。

“殿下为了钱都把我卖了呢。”棠梨一点儿嫁人的喜悦都没有,一想到自己后半辈子要跟那个呆子一块儿过,她就觉得无趣极了。看了眼春樱,女子叹了口气,也罢,再呆也比厉雨好,兴许春樱以后还不如自己呢。

“好嘛好嘛,我会把钱分给你一些的,凌风虽然傻,但肯定听话,你嫁过去不会受欺负,不然就你这不开窍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意中人啊,难道真要在我这儿待成老姑娘么?”

“还有,冯子都对你不轨,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只同我说什么要一直留在我身边的话,我哪知道是为什么。”

“您又不怎么得宠,我说了也没用啊”

掐了她一下,见沈冷栀笑了,安宁小声道,“我不得宠,但娴妃娘娘得宠啊,我们可以求她的嘛。”

安宁觉得如此甚好,大伙儿都觉得她和荀域关系不好,倒方便了她扮猪吃老虎。

可按照这男人最近的表现来看,他待她算是很不错的,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就是低调了许多。安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爷的关系,还是自己拒绝他时说的那些话叫他放在心上了,所以荀域的行事才如此不同的。

又或者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隐隐约约的,她能感觉到荀域有事儿瞒着他,但具体是什么她实在是猜不透。

抬头看了看沈冷栀,也不知对方知不知道。

见她看着自己,沈娴妃用帕子掩着嘴浅笑下,“什么得宠不得宠的,不过是替陛下分忧罢了,你那性子太直,以后可得收敛些,万一又惹了陛下,只管叫人来找我便是。”

“我虽然不能帮你开脱,但说几句好话还是可以的。”

“好。”安宁欣然应下,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仿佛在沈冷栀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离荀域最近,也最得圣心,最后却落了个登高跌重的下场。

这感觉可真怪啊。

她想要提醒沈冷栀,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话到嘴边儿又改了,“也不知我家棠梨以后会不会被人嫉恨,我听那帮小宫女说,凌风在这众宫女心里可吃香了。”

“小宫女的嫉恨怕什么,最眼红这段姻缘的怕是承明殿吧,遇上关贵嫔这样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没说完就逗得安宁笑了起来,她虽然不喜欢同沈冷栀下棋,但在对康映珠上,两个人还是很一致的,“康贵妃怕是要请个方术士来看看,自己怎么这么流年不利。”

她记得荀域说过,康映珠很喜欢这些东西。

“她流年不利的事儿还在后头,你知道么,韩小公爷快回来了。”

万安寺内此时正是做晚课的时候,周围的诵经声此起彼伏,可即便是这样,跪在蒲团上的女子依然觉得心不静。

韩昭不在的这些日子,康卿妧没有一日睡得好,只要一想到从前他是死在西边的,她整颗心就像是被人箍住了一般,难受得要命。

虽然知道这次去不是跟那个叫沈穆的交手,可她就是担心,为此还求过他能不能去跟陛下说一下,派个别的人去。

男人当时一脸轻蔑,说她面对康卿婉的刁难都不怕,怎么如今见康家要被削权了,就担心了。

难不成从前的信誓旦旦都是假的。

康卿妧生气,干脆不再理他,只是第二日去送他时,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一看就是哭了一宿的。

怕他挂心,女子一直跟在舞阳公主身边,什么话都没同他讲,头压得低低的,一直盯着鞋尖儿,直至马蹄声远去,才敢抬头看看他的背影。

这么想着,柔儿忽然从外面跑进来,气都没喘匀就凑到她跟前道,“姨娘,小公爷,小公爷回来了。”

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许是紧张过了头,康卿妧听完这一句,竟是哭了出来,边掉眼泪边笑道,“真的么,快扶我去看看。”

起得急了,只觉得腰拧了一下,疼得她皱了眉。

“姨娘没事儿吧?”柔儿吓了一跳,赶忙扶住她的腰。

“没事儿。”舞阳公主亲自请了大夫来,何况在这寺庙里,饭食都是统一的,她日日诵经如素,有佛祖庇护,家里那个病秧子的手还不至于伸得那么长。

男人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只当是为了荀域赶紧把这根肉中刺拔了,可是快到京都的时候却忽然转了方向,先来了万安寺。

总要跟母亲报个平安吧。

一身素衣的舞阳公主正等在外面,见儿子回来了,脸上顿时溢满了笑。

“怎么样,这一路辛苦不辛苦,回头可得叫荀域那小子好好给你补一补,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呢?”言毕看了看周围的嬷嬷,又重复问了一遍。

“既是瘦了,就赶快进屋梳洗梳洗,早些歇了,明儿个咱们就回府呗,到时候老奴给公子好好炖盅鸡汤,多补几日,人就精神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韩昭扶着母亲,心里却有别的惦念。

还未等他开口,舞阳公主便用手肘捅了捅他,朝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过去。

康卿妧看着脱了钗环的婆母只在发髻上簪了一根木簪,乍一看就和从前韩昭故去之后的打扮没两样,心里一酸,又哭了出来。

咬着嘴唇不出声,委屈巴巴地站在树下,怪可怜的。

“自你走了,她可是每日为你抄经求平安,有了身子的人,在佛堂里一待就是一天,我看着都心疼呢,待会儿你回去跟她好好说会儿话,别急着进宫,大晚上的,荀域也不急在这一时。”



第242章 纰漏

回到屋子里,康卿妧着人给韩昭备了洗澡水,给他解衣服的时候,男人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才道,“人家有孕都会胖,怎么偏你不但没长肉,反而还瘦了?”

“寺里斋饭不好吃?”

嗔了他一眼,自己又不是吃货,嘴巴哪就这么刁了,可她不想理他,只偏过头去什么也没说。

一时也不知自己怎么惹着她了,韩昭见她拿了那件脏了的外袍出去,愈发摸不着头脑,她不是挺喜欢他的么,怎么突然冷下来了。

走过去把人圈在怀里,康卿妧挣了两下也挣不开,气道,“韩昭,你松开!”

“怎么了,你不想我么,阿娘说你每日都抄经,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康家?”眼中尽是戏谑,韩昭觉得她身上沾满了佛堂里的檀香味儿,忍不住往人脖颈处凑过去。

以为他要做什么,女子又惊又气,伸手推着他,“你干嘛,这是佛门清净地。”

嗤笑了一下,韩昭将她放回床上,起身往屏风后面走去,“我能干什么,阿娘说你日日为了我祈福,叫我好好待你,本想跟你温存一下,你还不领情。”

转身刚走到浴桶边儿,就听见外面的人哭了起来,韩昭一愣,连忙又走了出来,“你哭什么?”

康卿妧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许是有孕之后情绪比较敏感,她就是觉得委屈,自己从前对他爱答不理的时候,他倒是待她很好,现在她全心全意的,他反而冷了下来。

这叫她都有些怀疑,从前韩昭待她是不是真心的。

越想越难受,女子伏在床铺上抽抽噎噎地哭着,吓得男人还以为怎么了。

“你别这样,当心身子”

“”

“康卿妧!”

“”

见好说歹说她都不听,韩昭骂骂咧咧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外面院子转了一圈,终是放心不下,旋即又返回了房里。

“你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家里有人给你气受么,还是康卿婉为难你了?”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韩昭粗糙的指腹划过女子细嫩的脸颊,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你再不说话,我就自己去查了。”

“查出来要怎么样?”哽咽着问了一句,她哭得太厉害了,话都说不利索,像个小孩子似的。

“打一顿,赶出府去,永不再用。”

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康卿妧揽着他的脖子嗔道,“叫人把你打一顿赶出去么,我虽然有气,但又舍不得。

“我怎么惹你了?”韩昭莫名,她每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就因为你不让我去西边,我没听你的?”

“那是正事,不能胡闹。”

“还是你担心你小娘,我可以”

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果然是个一根筋的傻子,自己每日那么多甜言蜜语都没把他调教好,怎么说话还这么平直无趣。

“我有这么是非不分么,我就是担心你,生气也是觉得你心里没我。”戳了戳他的胸口,康卿妧觉得自己定是上辈子欠了他太多,这辈子才要这么辛苦地追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在西边出事,留你做小寡妇么?”

康卿妧最怕听见“寡妇”两个词,一时气急,眼泪汹涌而出,吓得韩昭赶忙用手去擦,“又怎么了,好了好了我不该胡说,你别哭了。”

怀里的女子抹着眼泪凶道,“韩昭,你要是敢死,我就改嫁旁人,叫你儿子跟人家的姓,管人家叫爹!”

“你敢!”男人登时就急了,旁人家的烈妇都是殉情或是守节,以祭奠亡夫,偏她居然用改嫁威胁自己,是有多恨他离她而去。

想到这儿忽然就不气了,韩昭认怂,连说了几个“好”字,“我不留你一个,但我的儿子永远都是我儿子,我可不要像荀域那么窝囊。”

折腾了半天,二人这才安置了,康卿妧侧身躺在他身边儿,幸而月份不大还不显怀,她还能靠的他紧一些。

韩昭握着她的肩膀,良久忽而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是想母凭子贵么?”

嘁了一下,女子的声音十分不屑,在这暗夜里忽而有了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是儿子,我跟你姓。”

她本来就该跟自己姓,腹诽了一句,韩昭犹豫了片刻,终是试探着将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算他小子命好,投胎在我家,要是做了那个穷秀才的儿子,待过几日康家倒了,你们母子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康卿妧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只能看清男人侧脸的轮廓,但即便如此她也是踏实的。

她就是好奇,康家何以倒台那么快。

那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辛,荀域是从什么地方打听到的,联想那个胖内侍官的名字,她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

难不成重生的不止自己一个?

“你拿到证据了?”其实康卿妧知道,康家的罪证并不难搜集,难得是与其撕破脸后该怎么办,荀域刚即位,贸然去动康家实非明智之举。

“我在西面边陲暗访了几日,寻到了康国公安插在那儿的一个心腹,你说巧不巧,就是前几日被你阿爷霸占的那个妇人的夫君,他为了康国公可真是什么都肯做,就因为从前在战场被救了一命,就当自己的命是康家给的,愚忠的很。”

“你叔父对外只说这人死了,其实秘密留在那边,净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将西凉的女子卖过来,或是把咱们这儿的姑娘拐到那边去,前几日死的那个人牙子也是康家的手笔。”

“咱们这位镇国公告诉对方他的家眷都在京都好好养着,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其实那些人过得贫困不堪,我着人模仿康云海的笔迹给他写了封信,叫他带人速速秘密归京,这人与我前后脚到的京都,眼下估计已经知道实情了,过几日康家军的校场定要有一出好戏了。”

康卿妧相信康云海做得出这些事,或者说,是她阿爷做得出这些事,康云天目光短浅,可不会为了兄弟深谋远虑,每月那么多银钱入账,他怎么可能白白去养别人。

所以出了这种纰漏再正常不过,从前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第243章 感激

“那你打算怎么办?”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从前她前半生的苦都是母家造成的,所以对镇国公府没有半点儿留恋,那些人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逼她嫁给韩昭,且最初目的还不是为了她,只是阴差阳错而已。

“什么怎么办,康家是荀域的眼中钉肉中刺,又不是我的,我该受的累都受了,剩下的得叫他去愁。”转了个身,自然地把她圈在怀里,韩昭对自己的举动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下继续道,“会压到他么?”

“哪儿就这么娇气,你的儿子,日后也是要做个顶天立的的男子汉的。”

韩昭闻言很受用,嘴角肆无忌惮地扬起,反正康卿妧也看不到,他偷偷笑一下也是可以的。

“那人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定是要闹上一闹,荀域早就安插了人,就等到时候火上浇油,让康家军从内部瓦解,从此康国公手下这支队伍就再不是坚不可摧了。”

康卿妧见他一边嘴硬不关心,一边默默替荀域高兴,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是笑他么?

这么黑也看得见?

“就算是失了人心,康家手握兵权,总有几个愚忠至极的,万一逼急了,狗急跳墙怎么办?”康卿妧没回答他,而是继续问着他们的后续打算。

“你怎么着关心荀域,都说了那是他的难题,还有,我方才问你在康家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人,如果有需要打点的,得提前跟我说才是。”韩昭觉得自己已经跟她说了太多了,见她刨根问底的,警惕心姗姗来迟,还带着三分莫名其妙的醋意,惹的康卿妧彻底笑出了声。

“好好好,你的事儿我不过问,只要陛下别再叫你涉险就是了,我家那边没有谁需要我惦记,你不必为了我徇私。”

“你小娘也不用管,你前几日不是说康轻侯用你小娘逼你么?”

往他怀里又凑近了些,康卿妧听着他的心跳,只觉分外踏实,“那都是骗她的,我不救我小娘,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太狠心?”

“倒也不至于,但要看为了什么。”韩昭始终好奇她对康家的态度,那些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能叫她一点情分都不顾。

“我小娘待我并不好,康家待我也不好”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总结成三言两语说与他听,即便是轻描淡写,可还是轻易就叫韩昭皱紧了眉头。康家待她果然是连下人都不如,粗活累活都叫她做,而她的母亲阮氏不但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还因为心里扭曲,把那些对妾室身份的不满都加诸在了她身上。

难怪在康卿婉嫁过来之前,他都没听说过康家大房竟是有两位姑娘的。

“我这半生唯一幸运的就只有嫁给你,所以只要你好就可以了。”

摸了摸鼻尖儿,韩昭自问对她也不算好,何以就叫她这般倾心以待了,“你对我就是感激么?”

忍着笑回了一句,康卿妧故作平常,“对啊,我是后来才知道我从前的那个未婚夫人不怎么样的,所以感激你啊。”

哼了一声,男人明显不乐意了,松开她转身道,“睡吧。”

这样一会儿被捧在手心一会儿又被摔在地下的感觉叫韩小公爷烦极了。

许是这一路太累了,没过多久身侧的人就睡着了,康卿妧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伸手挽了他的胳膊枕着,既然康卿婉已经废了,康家又风雨飘摇,那她从前所经历的难产之痛便可避免了吧。

一时只觉得眼眶酸涩,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之后又被救赎,前前后后反差之大,叫人心里一时接受不了,唯有大哭一场才行。可她刚刚已经哭过了,何况在她心里最需要被改正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韩昭的死。

只要他不死,哪怕再让她受一遍那些罪也无所谓的。

她记得从前自己不能与他行周公之礼,还酸过让他再纳个妾室,可是男人一直都没答应,而是把心思全放在了儿子身上,小小的孩儿每日跟着爹爹习武,刚会走路韩昭就给他用木头做了把大刀,还说等他再大些就亲自教他骑马射箭。

可惜他最终也没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后来那些文也好武也好,都是荀域一点点教的,惹的朝上的文武大臣都担心他要把王位给了旁人。彼时那位沈贵妃为此还吃过她的醋了,叫康卿妧无语的很,荀域是愧对韩昭,所以才对他儿子尽心尽力,那人心里真正惦记的是早就死了的南国公主戚安宁。

沈冷栀入宫晚,对从前的戚贵妃并不熟悉,自然不知道其中端倪,而荀域对沈冷栀一直以礼相待,自康家倒后,后宫干净的很,众妃嫔一切以沈贵妃为尊,外人因此猜测陛下有立沈氏为后的心,但直到沈冷栀死了,后位依旧是空悬的。

康映珠死前就被废去了皇后的位分,故而到最后北国的陛下竟是没有嫡妻的。且他临终曾告诫告诉儿子不许追封沈冷栀为后,除了那些鞋,也不许旁人陪着他。

他说安宁会吃醋,那么他到了下面都没办法把她从裴祐身边哄回来。

那时候宫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安宁是谁了,连太医都以为陛下是病重沉疴开始说胡话了。还是她嘱咐了儿子到宫里劝说新帝,一切以先帝遗愿为主,毕竟百善孝为先。

康卿妧知道一个人活着是怎样一种滋味儿,跟她相比,安宁实则算幸运的,最好的时光逝去,一辈子叫人记在心上,生前死后都求而不得。她在韩昭死后最恨荀域的时光里,每每想到这些,就只觉解气。

而现在,一切都重来了,若荀域和她是一样的,那么现在心爱之人保住了,之后定是要同她一起逆转韩昭的命运吧。

她要想个办法,试探一下这位陛下,如果能提前寻到那个叫沈穆的该多好,康卿妧记得西凉与北国交恶之前,每次来出使的都是沈穆,虽说两国交战尚不杀来使,何况只是正常的外交,可若真的为了韩昭,荀域会在一开始就杀了那人么?



第244章 国公为何如此对我

翌日一早京都落了一场大雨,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转瞬就乌云密布了,且这雨势又急又猛,落在地上很快砸出一片白雾来。

李毅看着这暗沉沉的街巷,只觉心上也叫人捅了个大窟窿,瓢泼大雨漏进去,把四肢百骸都灌满了,整个人也凉透了。

昨日他匆匆回来,本是要直接去国公府复命,可是快到了的时候,突然在后院的窄巷里碰见了自己的妻子。

妇人并没有看见她,于氏身穿一袭华美的裙子,想来过得应该是不错的,她生得好看,又比他小了好几岁,所以哪怕五年没见,却并未见老。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满面愁容,一双眼睛透着苍凉与憔悴,似是并不开心。

她从前最爱笑了,哪怕跟着他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也从不抱怨,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也不知孩子现在如何,而母亲又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李毅只觉眼眶酸涩,他想跟国公开口让他们夫妻见上一面,可又怕自己这自私的想法耽误了国公的大事。

国公急着叫自己回来,定是有什么难事吧。

抹了把眼泪,他想好了,就叫他们当他早就死了好了,不然伤心了这么多年,骤然重逢,没几日又要经历生离,岂不是平白折腾人么?

正这么想着,巷口忽然走过来一个不大的男孩儿,对着于氏唤娘亲,于氏尚未来得及走过去,那孩子就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踢了一脚,吓得于氏忙抱住了对方的腿,哀求他放了孩子。

李毅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朝脑袋涌去,他想过去为他们母子抱不平,可又不敢露面。

于氏不知与对方说了什么,那男人笑了一下,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然后便走了,这一幕落在李毅眼中,只叫他愈发气氛。看着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他攥紧了拳头,想着等一会儿入府后,定要叫国公把这管家打一顿才解气。

“阿娘,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拉着于氏的裙子,李炎哭道,“祖母的病又重了,那些人就只送了一次钱来,阿娘,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吃饱饭了。”

于氏闻言哭得肝肠寸断,摸着儿子的头咬牙安慰,“阿娘一会儿去后院给你拿点儿吃的,你带回去和祖母一起吃。”

言毕又将身上的钗环全都摘了递给他,“把这些都当了吧,别自己一个人去,找邻居王大娘带你,她人好,有事儿让她多多照应”

说到这儿就哽咽了,于氏转头,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夫君。

只当是自己眼花,妇人进了国公府,想着去给儿子拿吃食。

躲在墙后的男人一双眼睛已是猩红,他大概听出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心里一时还不能接受罢了,想了想,李毅叫手下人先退出城去,自己则去了从前的家。

陋巷之中尽是破败的宅院,里面住着的多半都是从前的老邻居,这些人家的儿子丈夫有许多都是替康国公卖命的,后来又死在战场上。只是他们在军中备受器重,从来没有被将领欺负的时候,而康家承诺若他们出事,家中一切都有国公照料,这才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谁承想这千金之诺竟是泼天的谎话,自家老幼不但没有得到照料,妻子还叫人霸占了。

李毅耳边嗡嗡作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家门前的,人说近乡情怯,而他亲手将家人交付给了贼人,如今便更没有脸迈出这一步。

犹豫的空档,旁边的老妇似是认出了他,指着他半响才道,“李毅?”

“真的是你!”

没等她继续说话,男人将她带到一旁,王大娘吓得又甩胳膊又踢腿,还以为自己是白日里遇了鬼,要被脱去地底下了。

待她知道了一切,这才叹着气拍着大腿道,“冤孽,真是冤孽啊。”

“我家大郎不会也同你一样,是诈死吧?”

摇了摇头,李毅的语气有些沉重,“大郎确实是死了,他的尸首还是我埋的”

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妇人,王大娘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哀伤,但只维持了片刻,就被欣慰替代了。

“还好,死了干净,要是像你这般,认贼人做恩人,我非要剥了他的皮,死后也不能闭眼的。”

“大娘,到底怎么回事?”李毅很希望这一切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可事实却一再打脸,“我记得大郎死后,国公着人送了十两黄金回来,你们可有收到?”

“收到个屁!”啐了一下,王大娘一提起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李毅,见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但没收敛,还火上浇油道,“你母亲病重,你媳妇儿一直省吃俭用地给她寻医问药,上个月实在没法子,求到了康家门上,自此就再没回来过。”

“大房的管家送了钱来,说人叫他们买了,你儿子母亲自此更没人管了,真是,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怎么想的,既是没死为什么不回来,自己的孩子媳妇儿自己不护着,难道旁人会白替你照看么?”

李毅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真的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可是依着当时的状况,国公着人花重金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难道他好了之后能不管不顾,径直回家么?

越想越觉得难受,李毅起身往国公府走去。

于氏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就崩溃了,夫妻二人抱头痛哭,似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可事已至此,彼此皆是不能回头了。

哭过之后,于氏偷偷去厨房拿了些酒来,李毅酒入愁肠,很快就醉死过去,待他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隐隐约约的,男人看清了吊在梁上的妻子。

于氏自尽了。

努力回忆着她昨晚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叫他给自己报仇,切莫放过康家。

酒意消散,恨意上涌,李毅觉得纵然此去是鱼死网破都好,他也要为自己和家人讨个公道。

缕清思绪之后,男人背着于氏的尸首踏入雨中,在到达康家校场外愤而击鼓,高声喝道,“国公为何如此对我!”



第245章 宁儿真聪明

京都的雨一直没停,好在水利刚刚修缮妥当,倒是没出什么严重的灾祸。

安宁记得从前这个时候也是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荀域每日被各种水患的奏折搞得焦头烂额,什么时候到她殿里都是湿漉漉的,狼狈极了。

其实事情本身并不严重,只是北地少雨,而他刚继位,老天爷如此不给面子,致使谣言四起,民心比雨水散的更快,后来还是康国公调了一部分人在京都疏通,又四处镇压那些无稽之谈,这才使事态平稳度过。

正这么想着,外面忽然有人来通传,说陛下召她到长信殿伺候笔墨。

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安宁对田心抱怨道,“为什么要我去啊,不能叫娴妃娘娘么,朝露殿离长信殿多近,我从这儿走过去要好远的。”

胖胖的内侍官满脸堆笑,招呼着人给她撑了一柄大伞,“良人若是怕沾湿了绣鞋,奴才就叫人给您抬了软轿来,您看呢?”

打量了下外面,她可不敢太过招摇,只道,“要是湿了,就叫陛下赔我一双鞋好了。”

“对对对,赔双鞋。”

长信殿中,年轻的帝王面带笑意,神色和外面的天气截然不同,他刚刚听完宋凤鸣的回禀,康家军眼下就如热油里洒进了凉水,正炸锅呢。

李毅的事情彻底动摇了康云海在那些兵士心中的形象,也叫他们不愿再为康家卖命,失了人心的康家就犹如被拔了爪牙的老虎,跟大猫没什么两样。

“只是陛下如此,就不怕日后再有战事,北国无可用之人么?”言毕又觉得不对,青衫男人解释道,“臣的意思是,纵然虎贲将军和韩小公爷也是善战之人,但手下的兵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生了异心?”

抬眼看了他一下,荀域似笑非笑,“若仅是这一件事,那些将士自然容易这么想,可若是康家的罪证再多些呢,多到罄竹难书,人人喊打,那大家便知是康家不仁,而非北国不仁了。”

“朕不过就是想叫康国公尝尝失了人心的滋味儿,不会赔上自己的。”

他已经着韩昭派了一队亲信去往烟波江,顺道护送了许多驻守在那儿的兵士家眷同去,当地的兵士并不知道京都的异动,可他们的家眷会讲给他们的。

待明年春日与南国的水运联通好,荀域还要亲自去一趟,慰劳一下那些将士。

到时候,康家军就不再姓康,而改姓荀了。

“康家树大根深,为防京都异动,陛下可还有别的打算?”宋凤鸣知道自己只是个修水的,且多得荀域赏识才做到如今这个位置,旁的实在不该多问,但既然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他不能不替荀域考虑周全。

男人再次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讶异,旋即又被欣慰代替,宋凤鸣拱手,态度坦荡,“微臣只是想给陛下提个醒,若陛下觉得有些事微臣不必知晓,大可不必理会方才的话。”

“无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荀域起身站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道,“朕有一支铁骑,无往不利,再加上禁军,若康家想反,便连根拔起,若是还算识趣,兴许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没想到那支叫摄政王调了许久都调不动的铁骑竟掌握在他手里,宋凤鸣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同时又生出新的疑惑,都说了疑人不用,怎么还要留着康家呢?

但荀域没说,他便也不好再追问了。

一来是方才荀域已经给了他面子,做人不能得寸进尺,二来也是因为,外面有人到了。

宋凤鸣拱手告退,出门时正好跟安宁打了个照面,“戚良人万安。”

“宋大人好,宋大人,夫人这几日还好么,若是哪日大人再入宫,带她一起来吧,我叫姑姑做了冰品,可以跟她一起吃。”安宁说得寻常,其实按理来说她位分不高又不得宠,是不能邀请臣子夫人入宫闲话的,可宋凤鸣看了荀域一眼,见对方什么反应也没有,心下便明白了。

含贝说得没错,陛下果然最喜欢戚良人,且这份喜欢大抵比他们能猜想到的还要多。

待人走后,安宁掸了掸身上的水,走到荀域身边道,“你看,鞋袜都湿了,要赔我新的。”

朝屏风处努了努嘴,男人似是料到她会这般无赖了,“都给你备好了新的,去换吧,连衣服一起,别着凉了。”

“怕我着凉还叫我来,也不赐顶轿子什么的。”

“因为朕想你啊。”言毕便随着她走过去,荀域斜倚在外面继续道,“再说,轿子能抬到长信殿里面么,从门口走进来鞋袜一样要湿的,还要搭上宫人淋雨,不如你这样走过来轻快。”

“心疼宫人倒比心疼我多。”嗔了他一眼,却也理解他的用意。

康家正被流言蜚语卷着往深潭里去,越是这个时候,他这个皇帝越要做得得人心些。

“叫我来干嘛?”理了理头发走出来,安宁知道他不会大雨天叫她来研墨,联想这几日外面的事情,凑到他跟前道,“康家的事么?”

“还记得拐你的人牙子么,那营生也是康家的,康国公在水利上中饱私囊的事情荀境早就弄清了,韩昭还查出了康轻侯在钱庄的账目,今日叫你过来是做个笔录,指证康家,待这些罪证一日一个传出去,准保京都的百姓一个月饭后都有天儿可聊。”

安宁闻言笑得眉眼弯弯,点头道,“乐意至极。”

“你打算怎么处置康家?”帮他研着墨,安宁试探着问到,总不能比她从前差,“要削爵么?”

“那是自然,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光这两桩就够了,何况他还暗自安插手下到西边戍地,虽是求财,但在朕看来就是存了谋反的心思,判个斩立决都不为过。”

“可你不会这么做的是不是,你刚继位就处置有功之臣,于名声总是不好的,纵然康家不仁,但为了避免外面的百姓觉得你也这样刻薄寡恩,所以还是要高抬贵手,对么?”

看了她一眼,荀域刮了刮她的鼻子赞道,“宁儿真聪明。”



第246章 譬如朝露

哼了一下,安宁这份儿聪明是怎么换来的她心里有数,只道,“就算不能立时处置了,关贵嫔总不能继续作威作福了”

“朕知道,她犯下那等事,朕怎么会容她,放心好了,等康家的事儿处理好了,康映珠和关月华都严惩不贷,朕再把云开拨给你,你不是喜欢那丫头么?”眉眼中满是宠溺,荀域见她在听到后半句时笑意更盛,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去承明殿落井下石了,安宁内心无比兴奋,研墨的动作大了一些,不小心就甩了荀域一身。

他最讨厌身上沾了墨渍,这个她是知道的。从前她在他午睡的时候拿了墨汁胭脂在他脸上一通画,结果他气得三日没来他殿里,安宁为此还怪他小心眼儿,一个大男人,偏要这么讲究干什么。

果然,荀域在看见那黑漆漆的墨渍污了自己的长衫后,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消失了,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喊道,“戚安宁!”

殿外的女子刚合了伞,还没来得及将头发上的水珠子擦一擦,便听见殿中人生气的声音,沈冷栀忙问旁边的田心,“戚良人在?”

胖胖的内侍官点点头,并不知道里头又出什么事儿了。

“良人莫不是又惹陛下生气了吧。”知书叹了口气,这戚良人实在是太能闯祸了。

“走,进去看看。”迈步正要往里走,田心还未来得及拦,安宁的声音便传出来了。

“荀域,我错了”

那声音又软又娇,可听在沈冷栀耳朵里,就犹如一道惊雷兜头劈下,将她死死定在了门口,一动不能动,连呼吸都停滞了。殿中女子促狭地笑声完全就是仗着旁人宠爱而有恃无恐,哪有半分怯意。

“你叫我也画一下,这事儿就算翻篇儿。”

“我不要,我刚换了衣服。”

“那就不画衣服上,画脸上。”

“荀域!”

“画一下,就一下”

“我不!”

“”

“我错了,我都说我错了还不行么,诶”

女子的尖叫混杂着男人的笑,叫人不用看都知道二人此刻有多开心,荀域大抵是得逞了,被安宁骂道,“我只不小心溅在你衣服上一小滴墨渍,你干嘛画在我脸上!”

“你别动,动了衣服就弄脏了,我这儿可没有衣服了,再要换就只能换内侍服了。”

“”

明明是夏日,殿外的女子却像是置身于寒冬腊月,浑身上下都凉透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过身往回走的,连田心的询问都没听到,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定是狼狈极了,也可笑极了。

亏她还以为自己是这宫里最得圣心的,也是最了解荀域的心思,如今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人当成挡箭牌了,他真真正正在意的,是那个宫室离他最远,表面上最不受他待见,三天两头就被他关禁闭,位分低了自己整整三级的南国公主,戚安宁。

而那女人定也是知道的,不但配合他做戏,把自己骗得团团转,替她去应付康映珠的各种针对,还时不时地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什么不得宠,什么惦念旁人,都是假的!

沈冷栀恨极了,越想越气,越气走得便越急,知书渐渐跟不上她,就只能看着她一个人冲进雨里。

大雨滂沱,把视线都模糊了,沈冷栀回到朝露殿的时候,手心儿上已经掐出了一排月牙印。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她的寝宫就和她这个人一样讽刺,朝露易逝,那些由她幻想出来的美好也脆弱得不堪一击,而从前所有痴心,都是错付。

知书忙着给她更衣,又着人煮了一碗姜汤递到她跟前,“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跟陛下聊聊康家的事情么,怎么到了长信殿又回来了,就因为戚良人?”

“你听到她唤陛下什么了么?”身体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沈冷栀并没碰那碗姜汤,双眼愣怔,根本回不过神。

“听到了,这良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直呼陛下名讳,陛下也不生气”言及此处,知书终于意识到不对了,看了看自家主子,发现沈冷栀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女子一双眼睛里满是哀伤,喃喃道,“是啊,陛下根本不生气,他怕是很高兴听她这么唤他,巴不得她能这么唤他。”

“难怪那日我去朱鸟殿的时候,只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么好的院子,本就是为她修的,什么要赏给关月华,都是骗鬼的,关月华那样的人,只会挑离长信殿近的,富丽堂皇的宫殿去住,陛下就是瞧准了这点,故意让她拒绝,然后再假意把旁人不要的赏给戚安宁,不然何以解释那院子里种了那么多薄荷,宫里还有第二个人有哮症么?”

前几日她发病的时候,他衣不解带地守着,不是为了什么南国的使者,而是因为她本就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他怕她出事,所以一刻都不肯离开。

他若真是个怂的,那康家手握兵权,怎么不见他有半点顾忌,不但很少留宿承明殿,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寻了对方的罪证,不惜毁了康家军,也不肯乖乖就范。

是夜,淋了雨的沈冷栀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太医开了药后,知书亲自去了长信殿,想请陛下过来看看她们家主子,却被告知陛下今晚留宿朱鸟殿。

知书不死心,冒雨夜扣朱鸟殿的宫门,田心只道陛下已经安置了,明日一早定代为转达。

待人走后,胖胖的内侍官急步走到花厅里,隔着月门报信儿给荀域。

男人闻言皱了皱眉,不耐地回道,“人都叫你打发了才来告诉朕,你这是什么,先斩后奏么?”

“胖田心现在都敢做你的主了呢。”安宁在一旁煽风点火,心里却是有醋意的,她想知道荀域会不会冒雨去看沈冷栀。

外面的人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没有求荀域,反而求了安宁,“良人可别拿奴才打趣了,奴才不是看外面风大雨大,怕陛下淋雨,更怕扰了主子安置嘛。”



第247章 打探

“你现在就打扰朕了,行了,退下吧,既然说了明日再去那就等下朝后再说吧。”

田心闻言松了口气,他还是挺有眼色的,先替主子回了,沈娴妃想怪也怪不到陛下头上,然后再知会一声,那日后自己若被朝露殿为难,陛下也知道怎么回事。

好聪明。

安宁听见外面没了声响,小心眼儿地试探道,“真的不去么,人家可是病了。”

“我要是去了,你要害相思病吧。”荀域一笑,伸手便去绕她的发梢。

“你想得美,沈娴妃可是帮了你不少忙的,你这样过河拆桥会叫人寒心的。”虽是不愿他去,可还是愿意多为他想一下,安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不知不觉成了个贤内助。

她不想做贤内助,她就想做作天作地的戚安宁,每日耍性子胡闹,叫他哄。

这样会心疼他的自己真讨厌。

摸着她的头,男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我家安宁长大了,懂事了。”

躲开他的手,女子自顾自往里面挪了挪,裹着被子道,“要去就去吧,别扰了我睡觉。”

“外面下雨了,何况朕想跟你待着,”没脸没皮凑到她跟前,荀域贴的太近,声音没进耳朵,反而先漏到了脖颈里,惹得安宁痒极了,“既然是臣子,帮朕分忧不适应当的,难不成每次韩昭生病受伤,朕都要去看他么?”

“他大抵会觉得朕脑子出了毛病吧。”

噗嗤一声笑出来,安宁觉得他若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真的没把沈冷栀当成后妃,而是拿人家当兄弟了。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怎么能跟韩昭那样的冰山相提并论。

虽然沈冷栀为人也比较孤傲吧,可这样的人一旦掏心挖肺又得不到回应,反应可比寻常人大多了。

正想提醒他一句,却被他圈进了怀里,“宁儿,我们家玩儿白日里在书房的那个游戏好不好?”

狐疑地看了看他,安宁旋即明白过来,直接就拒绝了,“我不要,你若是再往我身上画画,我就跟你拼了。”

“画一下,白日里在书房,人来人往不方便,现下就咱们两个,画枝桃花给你。”

翌日安宁醒过来的时候,荀域已经走了,她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铜镜前褪了衣衫看自己的背,棠梨和春樱看见上面画着的桃枝惊得下巴都掉了,被安宁威胁道,“不准说出去,不然割了舍头!”

棠梨没忍住,一下就笑出来,气得安宁忙去掐她,“坏丫头,到时候叫荀域教了凌风,也给你画。”

对方一面躲一面道,“殿下想多了,凌风可不会画画,他也不可能像陛下这么有趣呀,画了桃枝还不算完,竟然还要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巴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您是他的人,啧啧”

“坏丫头,你再说!”

春樱抿着嘴,由着棠梨藏到自己身后,安宁伸手去抓她的时候,春樱忙拦道,“殿下别闹了,当心出了汗,画儿就没了。”

“我呸!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备洗澡水,赶紧帮我洗了,听到没有。”

只是她才洗好了出来,田心便送来一副画。

素白的画卷上是一架秋千,她穿着石榴裙坐在上面,而荀域就站在她身侧。

二人脚下落了许多桃花,而那株桃树则就在她背上。

“何着陛下画的是幅长卷啊。”棠梨见状笑得更坏了,拿着画对春樱道,“快,快裱起来,挂在殿下床头,别叫旁人看见,容易酸死。”

安宁红着脸嗔了她一眼,却没有阻拦。

她从前缠着他做过秋千架,春日的时候站在上面荡至最高处的时候,还可以看胭云台满院的梨花,好像飞到了云端似的,那时候安宁不怕高,也不讨厌胭云台,彼时他们还说过,若日后她生了孩子,满月时他定要请了名伶入宫唱戏,连庆三日。

只是沈冷栀的儿子满月的时候,她被关在了那儿,耽误了他摆戏台呢。

理了理思绪,安宁对外面道,“芸姑,准备些补品,一会儿随我去朝露殿看看娴妃娘娘吧。”

沈冷栀一直到天明的时候才清醒过来,刚刚下朝的男人坐在她床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叮嘱了几句便要离开。

既没有关切的神色,也没看着她吃药,沈冷栀觉得原来康家一倒,她就没有用了。

康家怎么倒得这样快,之前他们谈及此事的时候,他的计划原本是还要筹谋一阵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得了信儿,事情一下就有了进展。

是因为韩昭的那个妾室么?

她心里乱极,竟开始胡乱迁怒旁人,见他要走,忙开口道,“荀域”

对方闻言回过头来,眉宇轻皱,脸上带了淡淡的愠怒和诧异。

“你叫朕什么?”

沈冷栀在心里苦笑,原来真的只有戚安宁可以这样喊他,他也只有在跟戚安宁在一起的时候才不自称为“朕”,平易近人得像是普通夫君宠溺着自家妻子,什么规矩都没有。

“没,没什么臣妾只是想问下,您交给韩小公爷的事儿办的如何了。”

荀域只当她是病得糊涂了,所以并未计较,只道,“你好好养着,按时吃药,那些事回来再说。”

田心并未跟他提过沈冷栀昨日去过长信殿,所以男人并不清楚她的病是怎么来的,倒是因为她的事儿担心起了安宁,出门的时候对着田心嘱咐道,“你去朱鸟殿传话,叫她这几日不要总出来,当心淋雨。”

“昨日您还叫良人过去呢,现下才着急,有点儿晚吧。”田心笑笑,被他瞪了一眼,老老实实应了。

待人走后,殿中知书将药端到沈冷栀跟前,女子才闻了一下便忍不住干咳起来。

这药可真苦。

“娘娘,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忍一忍,太医说您病的不严重,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了。”

“是么?不严重么,我怎么觉得我是病入膏肓了呢?”接过那碗药,沈冷栀对知书道,“着人去朱鸟殿打探打探,看看戚良人从前吃药若是嫌苦,殿里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陛下嘱咐她的,可与嘱咐我的一样么?”



第248章 罪状

安宁并没有听荀域的话,她带了一些补品到朝露殿去,沈冷栀从她一进来就知道了,隔着月门处的屏风并不能看清楚女子的样子,只留一道纤瘦的剪影,衣裳颜色鲜艳,不似自己喜好的那般素雅。

在外面理了理裙裾,许是落雨沾湿了鞋袜,戚安宁蹙眉,娇气的样子惹得守在门外的知书分外不满,“良人怎么来了,这外面雨落得那么大,我家主子刚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良人还是请回吧,别过了病气。”

“我听陛下说娴妃娘娘病了,所以特来探望,既然娘娘已经睡了,那我就先告辞了,这是些补品,麻烦知书姑娘收下。”安宁并未察觉出来对方的异样,只与她客套了几句,正想转身,却听见屋内传来了沈冷栀的声音。

“知书,请良人进来。”

床上的女子由人扶着坐了起来,她巴不得过了病气给戚安宁,最好引了哮症发作死了才好。

从前听冰昙给她讲话本儿里那些故事,总有女子因为意中人心里有别人而起了杀心,那时候她觉得那些人简直傻透了,也就是故事罢了,哪知如今换了自己,竟也一样。

有些无奈,又倍感心酸。

她可以接受他宠幸旁人,但却不想有任何人在荀域心里比她更重要。

安宁走进来,见她气色很不好,忙上前道,“娘娘怎么淋雨了呢?”

“出门急了,没有带伞,其实就淋了一下会儿,没想到竟这么不济。”咳嗽了几下,沈冷栀勉强挤出个笑来。

闻言有些奇怪,这几日每天都在下雨,她这么糊涂都会记得带伞,何况是沈娴妃,就算对方忘了,宫里的人也都全忘了么?

只是见她不想说,安宁也没有多问。

两个人又闲话了几句,这空档知书一直没有进来,直至人走后才又回到殿中。

门关上的一刻,将外面的雨声尽数隔绝了,屋内的香炉里染着极淡的熏香,青烟袅袅,缓缓而逝。

沈冷栀闭着眼睛,徐徐道,“都问清楚了么?”

“问清楚了。”福了福身子,知书斟酌着用词,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同她说。

“说吧,陛下到底待她如何?”

将方才从那人嘴里探听到的一一回禀给她,见床上的女子越听越难受,像是受刑似的伸手攥住了被角,知书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陛下每每到朱鸟殿,总要跟良人逗上一两句,问她什么时候给自己生个孩子,可戚良人似乎并不愿意。”

“不愿意?”沈冷栀闻言有些诧异,她起身看着知书,旋即身子一软,又躺了回去,“呵,她还不愿意,她可真是”

“是,良人每每侍寝后都会服用避子药,听说是从南国带来的,可见她从一开始就跟陛下是隔着心的,这事儿本来是瞒着旁人的,只是朱鸟殿一共就那么几个侍从,又都乖顺,有细心的时常留意,一来二去也就明白了。”

“陛下那样待她,她居然如此不知恩,实在是太过分了。”

很想告诉荀域他捧在手心儿里的人到底有多凉薄,可沈冷栀知道,这样的话自己不能说。

她要男人亲眼看见戚安宁的所作所为,好叫他彻底死心。

“我本以为她只是和陛下一起骗我,如今才知道,原来陛下也被她骗了,这种女人,哪里值得他那样相待。”

沉了一会儿,沈冷栀面色平静下来,她转头对知书道,“之前康映珠从外面请了大夫进来,不是开了几副避子药想方设法送到了咱们宫里,混在太医为我开的调养身子的药里了么?”

那时候墨香还在,对方只当主子不知道她是人是鬼,玩儿起了偷梁换柱的把戏,可这一切都叫沈冷栀看在眼里,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谁能想到那些药在日后竟能帮她这么大一个忙。

“娘娘的意思是?”

“康家快倒了,可陛下似是并不打算赶尽杀绝,本宫正好借戚安宁帮康氏担下一条谋害后妃的罪名。”

“你说,日后康映珠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感激我呢?”

北国的宫廷风雨如晦,承明殿和合欢殿俱是人心惶惶,自李毅校场击鼓的事情之后,男人没几日就自尽于旧宅之中,连带着家中八旬的老母一起,全家唯留下一个孩子。

有人说是康国公恨极手下人背叛,所以才痛下杀手,联系从前梁戮的事情,关于康家不仁的言论一时甚嚣尘上,连宫里都传遍了。

陛下将那个孩子送到禁军统领府上,夫妻俩本就没有孩子,正好能帮着照看遗孤。

朝廷还专门从国库中拨了一大笔款项给那些曾经为北国冲锋陷阵过的兵士及其家眷,如此抚慰人心,简直就是把康家往死里逼。

“你们听说了没有,沈娴妃近日病了呢,好像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淋了雨便病了。”一个小宫娥站在庑廊上,对着旁边的人说到。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戚良人前几日去长信殿伺候笔墨,一路走得鞋袜都湿了,陛下也没赐顶软轿呢,说是没得麻烦宫人一并淋雨,倒不如撑伞来得轻便,主仆同用一把,谁都淋不到。”

“若是关贵嫔,恐怕要叫人给她从合欢殿一路搭了棚顶到陛下跟前儿吧,路上还得铺了毯子,免得滑着。”

几个人说到这儿时便都笑了出来,其中一个许是被关月华欺负过,不愤地哼道,“她阿爷都被免职了,家里如今一个可以指望的都没有,也就是仗着怀了龙种罢了,这胎要是个儿子也就罢了,要是个女儿,日后想翻身都没法儿了。”

“人家好歹有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也是陛下的种,可你看咱们娘娘有什么,若是康国公这回翻不了身,咱们娘娘可就完了。”

“哎,我才刚被分到承明殿呢,本以为是个好地方,我可不想日后被罚去掖庭。”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屋子里康映珠隔着窗气得牙都要咬掉了,“豆蔻,去,把她们几个的舌头给我拔了。”

对方闻言忙上前道,“娘娘万万不可啊,您还嫌老爷身上的罪状不多么?”



第249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言必便将窗子关上了,声音是挡住了,可屋子里一时憋闷极了,只觉康映珠觉得喘不过气来。

“阿爷有什么罪状,不就是没顾好那些废人罢了,陛下要管他们,银子我们康家出了就是了。那些个破落户儿,不就是想要钱堵嘴么,等到钱给够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女子已经好几日没有睡好了,荀域近日虽是来的次数比原来多了,笑容也多了,可她却只觉瘆得慌,对方好像不是来看望她的,而是来显摆的。

显摆自己胜了,再不用被康家掣肘了。

前日里他忽然一时兴起,说是要与她共浴,可待她换了寝衣出来,男人左看右看,满脸都是轻蔑的笑意,拿着折扇指了她半天才憋出一句,身材不及贵嫔,言毕就去合欢殿了。

气得她差点儿吐出血来。

“娘娘,这是破财免灾的事儿么,若是早些时候咱们肯给钱,人家自然不会说什么,可现在怨声载道,多少钱都没用。何况那不是小数儿,老爷若是真拿出来,难道陛下不会怀疑这些钱是哪儿来的么?”

“从前外面传我阿爷出钱养着那些人的时候陛下怎么不问钱是哪儿来的?”

“从前北国立足天下靠的是武力,先帝自然希望有人替他养兵,可现在四海升平,陛下不缺人打仗,怕的就是有人像摄政王那样手握重权,起了反心。”

康映珠没有话说,瞪着一双眼睛良久才喘匀了气,“可我阿爷没有反心!我也没有,我就是想做皇后,想做他的嫡妻而已,这也不行么?”

“有没有,咱们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何况后宫妃嫔品级皆由陛下来定,娘娘张口皇后闭口皇后的,本就是僭越了。”

伸手想要打她,扬起来的一瞬间又停住了,康映珠重重捶了桌几一下,怨道,“你这么明白,以前怎么不说,全是事后诸葛亮!”

豆蔻见状跪在地上,有些委屈道,“陛下心思那么深,奴婢哪看得出来,而这回他出手之快,连国公爷都没反应过来,奴婢就更不知道了,奴婢能做的只是帮娘娘看清眼前的局势,尽力叫娘娘别再惹祸上身罢了。”

她说的诚恳,康映珠也明白,阿爷熟读兵书,自年轻时就开始带兵,而她耳濡目染,自认也并非愚笨之人,可荀域的心思实在太难琢磨了,哪怕在扳倒摄政王那件事上康家并没有出太多力,可他事后还是由着康家造势,人前人后也总将康家的功勋挂在嘴边。

唯有对自己不算热情,但人也娶了,位分也给了,连带着关月华也荣宠颇盛,叫人没有半分防备,只当他确实依仗康家,不过因为年轻气盛,贪图美色罢了。

越是如此,就越让阿爷松懈,眼瞧着关月华肚子里的孩子瓜熟蒂落,只要再诞下儿子,后宫就全在她掌握了,哪知半路居然杀出了个李毅。

思前想后,康映珠忽然回过神来,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怨毒,恶狠狠地道,“我说韩昭那样的武将怎么忽然信了佛,舞阳公主在佛寺待了那么久,前脚回府,后脚李毅的事儿就出来了,这麻烦定是韩家闹出来的。”

“可若是韩家,大姑娘不可能不知会咱们的。”豆蔻言毕与康映珠相视一眼,主仆二人这才明白过来,康卿婉在韩家的处境恐怕不妙。

“韩昭真狠,把自己的亲堂妹送到大伯府上,每日闹得鸡飞狗跳,叫大伯和大伯娘无暇顾及卿婉,那可是他的嫡妻,我们好歹也是亲家!”

“韩月鸾是大姑娘非要塞到自家府上的,说是想亲上加亲,谁成想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就是想保住她的位置,叫大房攀住了韩家,这个蠢货,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居然拖累了我阿爷。”刚刚还心疼康卿婉,转瞬又把人骂得一文不值,康映珠几乎要气死了,像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可是她知道这样没用,一损俱损,不过就是黄泉路上多个伴儿的事儿,康家大厦将倾,关月华肚子里那个救一个都费劲,要想逆转局势,她得有自己的筹码。

“你托个眼生的人去宫外找个靠谱的医婆来,卿婉送进来的大夫不可靠,她给的那些香也没有用!”荀域每次来她都燃香,可男人没有一次意乱qg迷的时候,想来那东西早就被人调包了。

至于是谁,她眼下也没空追究,只能先叫豆蔻寻些有用的东西来。

唤做蔓儿的宫女拿了银子出宫去,偷偷与康家二房的主母见了面,将康映珠平素用的熏香和徐大夫开的汤药全托靠得住的大夫查了,发现东西全都无毒,熏香虽不能迷情,那药却是好药。

“主母叫管家带了人去堵那徐大夫,对方说是韩小公爷的夫人要他这么做的,说是怕日后惹出事儿来,所以想了这么个法子,好独善其身。”

康映珠气得只觉胸口堵了块大石头,合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竟害一家人!

她阿爷出事是因为康云天贪小便宜,不肯按月给那些人钱,还霸占人家媳妇儿,而她一直没能得荀域宠幸,竟是因为康卿婉怕给韩昭惹祸。

“这一家子吃里扒外的东西,亏我阿爷那么待他们,若菩萨保佑我一家能度过此劫,我必要把康卿婉送进道观里去,日日诵经不可!”

“旁的东西呢?”

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是一些粉末,蔓儿回道,“那人说了,这东西药性极烈,叫人少放一点,容易伤身的。”

一连几日,康映珠日日都服用母亲给她捎来的坐胎药,据说这东西极灵,在京都的烟花柳巷格外流行,那些傍上了恩客被养在外面的女子多服用此药,虽于身体无益,可却能帮她们迅速有孕,且常常能一胎生出两个来。

康映珠想着康卿婉虽然过分,但好歹做了件好事,那就是叫徐大夫调理了她的身体,如今再加上这药和香,定能一击即中。

到时候,荀域总不能对她赶尽杀绝了。



第250章 可怜

连绵数日的大雨终于在这天傍晚停了,夕阳烧红了暗沉沉的乌云,在夜幕将至的时候,将天边勾勒成铁锈一般的红色,像是灼热的炭火明明灭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余温留给了夏夜。

雨停之后,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吵得人心烦不已,荀域于是愈发惦念安宁的朱鸟殿,那儿又凉快又安静,她这几日总偷偷吃冰,每次叫他撞见,都能抢一碗过来。

可他去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康家还没倒,他就这么过分了,该收敛些才是。

这么一想,男人起身对着身侧的田心道,“今晚去承明殿吧。”

那里离长信殿不算远,不过片刻就到了,不知是不是宫外有风声传进来的缘故,康映珠最近老实得很,连带着她宫里的下人都格外乖顺,一路迎了他进去,斟茶的斟茶,递水的递水,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来。

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从前康映珠殿里的总管,可是康国公亲自提拔上来的,连田心都不放在眼里呢。

康映珠知道他不叫自己伺候洗漱,索性退到一边,只叫人在罗汉床上铺好被褥,又在花架子上放了一桶冰,待人都退下,这才上前道,“今儿个天儿热,陛下若是觉得不舒服,臣妾一会儿帮您掌扇,待您睡了再去安置可好?”

荀域并不想看她在眼前晃悠,她要是守在他跟前,那他还睡得着?

夜里怕是要发噩梦的。

摆了摆手,男人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无妨,贵妃有心了,只是那样未免太辛劳你了,朕也实在不曾那么享受过,传出去怕会有损皇家名声。”

康映珠闻言有些讪讪,只好道,“那臣妾便先退下了,陛下早些休息。”

灯熄了之后,荀域照常打算将碗里的玉放进嘴里,可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今日的承明殿有些不对劲儿。

空气里有一丝甜甜的香气,熏得人心里发慌。

正这么想着,男人把东西放了回去,伸手触在了那些冰上。

若是平时碰到这么凉的东西,他定会迅速抽回手去,可是今日荀域不但没有躲开,反而觉得很舒服。

他身上太热了。

意识到不对的男人起身就要往外走,可是才没走两步,便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康映珠!”怒吼了一声,但却没什么威力,荀域摇了摇头,想要把那恼人的qi念甩了,然而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儿一个劲儿往鼻尖儿里蹿,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了。

“陛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伸手想去解他的衣服,可是触及他的目光的时候,康映珠忽然停了下来。

她开始踮起脚,想要离荀域更近一些。

“啪”得一声,男人大抵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巴掌扇的她眼冒金星,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把花架子碰倒了,一大桶冰块噼里啪啦砸下来,疼得康映珠嗷嗷直叫。

外面的田心听见动静,撒丫子就往里跑,豆蔻本还想拦,可眼见厉雨也跟在后面,她便不敢了。

自凌风打了冯子都又没被责罚之后,宫里便有人说,这两个贴身护卫有权在陛下遇到危险的时候先斩后奏,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万一自己现在冒头,厉雨怕是动动手指头,自己的脖子就断了。

这么想着,豆蔻便只能祈祷主子自求多福了。

两个人刚到门口,大门便被人从里面踹开了,荀域一张脸铁青,眼底却隐隐藏着血丝,被惨白的月光这么一照,整个人就仿佛是从地狱里逃出的修罗恶鬼一般。

确实是逃出来的。

男人一出门便将头扎进了院子里的水缸,这几日连落了雨,每个缸里都是满的,一下似是不解气,荀域连扎了几次,上半身都湿透了。

田心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厉雨却大概清楚了。

迅速护到荀域身侧,见康映珠捂着脑袋从里面出来,未等女子开口,厉雨一个手刀劈下,对方就晕了。

“娘娘!”豆蔻惊呼一声,吓得腿都软了。

“陛下,要宣太医么?”

男人神色狰狞,转头看了倒在地上的女子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传太医,到朱鸟殿,把这儿给朕封了,承明殿的一干人等,一个都不许走。”

言毕便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荀域一路只觉头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偏过头看看厉雨,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有刀没有?”

“陛下!”

厉雨担心他,不肯乖乖听命,可是对方明显急了,直接吼道,“给朕!”

安宁看见荀域的时候,他身上正滴着水,而手心儿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不断地渗出来,把长衫都染污了。

“你这是怎么了?”她吓了一跳,想要上前,却被他制止了。

“离朕远点儿。”

未等她问,屋子外一股脑儿涌进来好些人,打头的是田心,后面跟着一溜儿太医,各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安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问站在门口没进来的厉雨,“到底怎么了,遇到刺客了么,有你跟着还会受伤?”

摇了摇头,厉雨负手而立,看着她良久才道,“陛下叫康贵妃算计了,大概是中了迷香,差点儿叫人占了便宜。”

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她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戏文儿里这种事儿不该是女子遇到么,怎么他一个大男人还会被下要。康映珠也太闹了,为了自保竟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还是豁出去了,临死也要做个风六鬼?

“那那康贵妃呢?”

“叫我打晕了。”

点了点头,安宁小声嘀咕着,“厉害。”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被你救的,你进去的时候他们到哪一步了”

“良人能不能不要这样幸灾乐祸,陛下正难受着呢,您就一点儿不担心?”挑眉瞪了她一下,厉雨都快要被她气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那我不是怕他吃亏嘛,问的清楚些”绞着手指,安宁觉得荀域也挺可怜的,他那么不喜欢康映珠,从前还要封她为后,若是康家没倒,那他们生前死后都要绑在一起。



第251章 沈冷栀喜欢你

太医院的小药童进进出出,安宁本来都要睡了,被他这么一折腾,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厉雨逮住了一个人,冷声问到,“陛下如何了?”

“毒性已经控制住了,何太医亲自施的针,还好陛下摄入的药粉不多,不然我们也没办法。张太医说了,这个时候随便临幸个妃嫔就是了,可陛下就是不肯,小的看他忍的辛苦,汗都下来了。”言毕还不忘看了安宁一眼,满脸怨念。

指了指自己,安宁看看他又看看厉雨,好像这些全是她的错儿。

她招谁惹谁了。

过了一会儿,几位太医都出来了,见为首的那个不停擦汗,安宁叫春樱递了帕子过去,自己则亲自端了杯茶给他,“陛下好些了么?”

“有劳良人”赶忙接过那杯茶,何太医可不敢使唤她。只是他方才太紧张了,现下确实觉得口渴,所以一滴不剩全喝了,擦了擦嘴才继续道,“无妨无妨,良人可要好好劝劝陛下,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儿切不可划伤自己了”

“下次?”安宁和厉雨异口同声,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何太医,吓得他赶紧改口。

“不是不是,我是说万一。”

“可不能再有这种万一了。”嗔了一句,安宁其实并没有幸灾乐祸,她也很担心他,不过就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没做过,总不能为了贞洁伤了自己。

这算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那药不伤身吧,他人有没有事?”

“人虽没事儿,可是药三分毒,何况还是这种药,药性猛烈,定是伤身的,好在陛下只在殿里待了片刻,闻得不算多,兼而又年轻,喝几服药就好了。”何太医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安宁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拜了拜菩萨。

“那我可以进去了么?”

“你进来。”没等何太医开口,屋里便传来了荀域的声音。

见屋外的人齐刷刷退了出去,安宁抓住芸姑嘱咐道,“姑姑,药你亲自煎了送进来,再拿点儿阿姐送来的蜜饯。”

“他不爱吃甜,蜜糖肯定是不行的,果子应该可以吧。”

拍了拍她的手,年长的女使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安宁走进屋里,见荀域脸色惨白地半躺在床上,那只受伤的手搭在膝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确实挺叫人心疼的。

“还疼么?”提着裙子坐到他旁边,他手掌上裹着厚厚的药布,可还是能隐隐看见一些血迹,想来是划得很深,“怎么下得去手。”

“很疼,要呼一呼才能好。”

闻言笑了出来,安宁捧着他的手给他呼了好半天,嗔道,“现在好了么,真是,刚才干嘛对我那么凶。”

“怕控制不住自己伤着你,”揽她入怀,荀域嗅着她头发上的香气,心里的火气渐渐散了,“只呼一下可不行,要每天都呼一呼。”

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安宁盘腿做好,一本正经地问到,“所以你不去朝露殿是怕伤着沈娴妃,她病着,你不忍心,这才来我这儿的?”

“朝露殿离承明殿多近,干嘛费劲巴巴跑来这儿,实在不行,合欢殿不是还有一个叶选侍么?”

“醋精。”抬手戳了她一下,见她捂着脑门儿鼓着腮帮子不乐意,干脆也不再瞒她。荀域复又把她拉进怀里,不知是无奈还是太累了,语气轻微地说到,“你不用吃那些人的醋,满宫里我就只临幸过你一个,你何时见我翻过叶选侍的牌子,不过就是白养在合欢殿罢了,偏偏这些人一个安生的都没有,好吃好喝供着,还要闲的成天惹是生非”

“等一下,”打断了他,安宁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就碰过我一个?那沈冷栀呢?”

康映珠他只做表面功夫,关月华他用熏香糊弄,叶选侍和杨更衣确实还没侍寝过,可是沈娴妃难道也是独守空房?

安宁想笑,又觉得这个操作起来有点儿不现实。

“她入宫的时候朕就跟她说好了,只做谋臣不做宠妃,她也是应了的,怎么,朕在宫里养几个谋士有什么问题么?”荀域的态度又霸道起来,他现在占理,自然底气十足,“她入宫是为了帮朕应付康映珠的,朕许诺她等事情成了就送她出宫,还可以替她昭告天下,北国第一女谋士,这称号不好听么,足够青史留名了。”

“哦,这样啊”绞着手指,叶选侍和杨更衣是外面的人送的,这两个人出身卑微,即便不送入宫里,也就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在府里做舞姬迎来送往,要么就是被送到哪户大人家中为妾为婢。

安宁只要一想到北国某些官宦人家里脑满肠肥的老se鬼就恶心得想吐,两厢比较,还是入宫比较好,荀域又不要求她们做什么,不缺食不少穿,权当是宫娥了,兴许以后还有机会放出去。

关月华要是不乱来,他也会善待她的,只是那女人入宫前就与康轻侯不清不楚了,怀了旁人的孩子还想叫荀域给她养,过分得没边儿。

所以,他真的是打点好了一切,连替她挡箭的人都找来了。

“那个,荀域,你这样不累么?”

“废话,当然累,不是你说的虽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你不能接受么,怎么,你不是当真的,早知道我”

“早知道什么,嗯?”安宁指着他的鼻子威胁道,“以前没睡以后也不许睡了,听到没,明知故犯会罪加一等,你要是敢,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我觉得我有点亏,早知道你能忍我就欸欸欸,别掐,疼!”他的腰,她怎么就不能放过他的腰。

夜色沉沉,安宁偎在荀域怀里,高兴得笑出了声,连眼睛都完成了月牙,比外面天上的弦月还要好看。见她难得这么开心,男人勾勾唇角,觉得一切都值得,半点儿也不亏。

闭了眼睛想要睡了,他这一晚上被折腾得够呛,眼皮子沉得很,可是怀里的人偏不老实,一骨碌又爬了起来,趴在他眼前道,“荀域,可是沈冷栀喜欢你,你知道么?”



第252章 撑腰

“不知道。”见她不信,荀域也认真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她也没说过啊。”

“这种事儿怎么说,人家把你当夫君,你拿人家当兄弟。”

“哦,原来这种事儿不用说出来啊”尾音拖得老长,荀域拿眼瞥她,嘴角则扬得老高,“难怪叫你说喜欢朕那么难,原是害羞。”

嗔了他一眼,安宁心里变得有些不踏实,“那她知道我们的事情么?”

“护着你的事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明枪暗箭的你一个人挡不住,叫人欺负了怎么办,朕可没你那么笨”

“我笨,沈冷栀聪明是不是,哼。”

被她逗得笑了出来,荀域安慰着,“放心好了,康家的事儿快处理完了,到时候朕会跟她说清楚的。”

两人偎在一起一觉睡到天大亮,男人受了伤自然不用上朝,只是那些老臣听说陛下遇刺了,全都纷纷入宫等着觐见,还有的携带了家眷,呼啦啦一大帮人等在长信殿,跟逛庙会似的。

“朕又不是死了,乌央乌央地跑过来,奔丧么?”田心在外面催着,荀域却一点儿不着急,似是很享受这偷来的半日闲。

安宁正给他理着衣服,忽然听见他这么说,气得忙去堵他的嘴,“呸,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

“现在知道害怕了,叫你赶紧生个孩子你还不愿意,”捏了捏她的脸颊,荀域凑过去笑着哄她,“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那滋味儿不好受,我可舍不得。”

“说得好像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似的。”

棠梨在殿里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儿退出来,“田总管你还是耐心点儿吧,我觉得陛下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这一大早上都亲了七八回了,还没够呢。”

他一会儿叫安宁帮着换药,一会儿又要她喂了蜜饯给他,两个人甜的粘牙。

“陛下”

胖田心闻言哀怨地又往里唤了一声,荀域打了帘子出来,骂道,“催什么催,本来就不够,怎么,看不惯朕么?”

棠梨吓得赶紧低下头,天爷哟,这位耳朵怎么这么好,不是聚精会神地谈情说爱呢么,怎么还能听见她的抱怨。

“凌风,管好你媳妇儿,以后她犯错朕就罚你。”

杵在门边儿的侍卫有些莫名,今日是他当值,怎么刚来就要背锅。

“爷,凭什么啊”挠着头一脸不情愿,却被红着脸的棠梨狠狠瞪了一下。

“因为罚她她主子会心疼,你皮糙肉厚,朕不心疼。”

言毕便朝外走去,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去了长信殿。

荀域去了整整一上午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那些老臣缠着他做什么,快到日中的时候,安宁叫人备了午饭,正想派人去催一催,却意外等来了康卿妧。

女子一身淡蓝色的长裙,捧着团扇缓步走进殿中,像极夏日清泉一般,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

“打扰戚良人了,陛下和夫君在谈公事,可我有点饿了,所以陛下就叫我先来这儿,他还说一会儿也会到朱鸟殿来用膳的。”笑吟吟地看着安宁,声音轻柔,好听极了。

“好的,快请进来,棠梨,把那些吃食端到这儿来,给韩夫人用。”

“良人真是折煞我了,我不过就是个妾室的。”康卿妧自然是喜欢这个称呼的,倒不是为了名分,而是喜欢能跟韩昭并肩一起的这种感觉,不过康倾婉还没死,她也没必要急在这一时。

“小公爷喜欢你,你又有了身孕,我听闻现在的韩夫人缠绵病榻,她不就是为了叫你顶替她,才叫你嫁给韩昭的么?”安宁托腮笑笑,她已经说得很委婉了,虽然从前直到她死康卿妧都没有被扶正,但此后天长日久,韩昭肯定不会那么无情的。

闻言没有说话,康卿妧只当安宁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和外人一样,以为自己那个长姐是为她好。

“对了,你现在几个月了,我阿娘说有孕的人不能吃太多的,要注意孩子,不然以后不好生。”提醒着她,安宁也不知道韩家现在谁做主,万一又像从前那样塞给她个混账稳婆可怎么办,“那个,生孩子就犹如过鬼门关,你可得叫韩昭上心些,不如让荀域我是说陛下,派个太医给你可好?”

怕她对自己生疑,安宁继续解释着,“你上次救了我,又帮我存了钱,我都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康卿妧这才反应过来,笑着应道,“好,那就多谢良人了。”

安宁长舒了口气,似是比对方还要高兴,喜笑颜开地替她布菜,又叫芸姑做了几道南国特有的点心,两个人聊得投机,待荀域和韩昭来的时候,安宁正摸着康卿妧的肚子,想着那孩子的乳名呢。

“良人万安。”皱着眉给她行了个礼,安宁闻声和康卿妧起身,互相问安之后,韩昭又继续道,“孩子的名字我来取就好,不用麻烦良人。”

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可是安宁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可怜巴巴地走到荀域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

“赐你孩子个乳名是你韩家的荣耀,你干嘛那么不情愿,你想叫这孩子什么,嗯?”将安宁护在身边,荀域摆明了要给她撑腰。

“都不知道男孩儿女孩儿呢,等生出来再说吧,何况大名是父亲取,乳名该娘亲取才是,这事儿要问阿妧的。”

“阿妧?”韩昭看了看康卿妧,又看了看安宁,他都没有这么称呼过她呢,戚安宁才跟她认识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这么亲昵了?

几个人落了座,康卿妧已经不饿了,只跟安宁一起吃了些甜食,韩昭看看荀域,又看了看满桌子清淡的南国菜式,眉头都要拧在了一起。

这菜荀域居然吃得下去?

“怎么了,吃啊,堵你嘴了么?”荀域看了他一下,又叫芸姑给他盛了碗汤。

康卿妧想起安宁的话,对韩昭道,“良人说拨个御医给我,既是如此,长姐托人寻的那个大夫和稳婆便不用了吧。”

康倾婉缠绵病榻还不肯消停,趁着他们去万安寺的功夫,在府里把她生产需要的一应东西全备出来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253章 一根针

“你阿姐寻的稳婆?”安宁一听就来了兴趣,她正愁没处找这人呢。

看了她一眼,韩昭也不明白这女人怎么对别人家的家事这么感兴趣,“既然宫里派了人,家里的就不要用了,万一有什么事儿,还有戚良人呢。”

气鼓鼓地剜了他一下,安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他了,这男人真是狗咬吕洞宾,要不是怕康卿妧受罪,她就该甩甩手不管,活该他后半辈子做和尚。

“好,那我就跟长姐说。”笑了一下,康卿妧满眼都是韩昭,倒叫男人有些不自在。

跟戚安宁一比,他的阿妧多乖巧。

“不如送进宫来吧,留给关贵嫔用。”荀域忽然开口,倒叫安宁和康卿妧全都愣住了,“反正是康家送来的人嘛,朕可不想让宫里的稳婆给康轻侯接生孩子。”

言毕便把擦嘴的帕子扔到了桌子上,只要一提起这件事,他就生气。

康家过分的事情何止昨夜一件,一个一个几乎都要爬到他头上来了,方才在殿上他也没给康云海留面子,直接说了昨天的事情,在座的臣子听完都傻了,贵妃给陛下下药,简直是闻所未闻。

康国公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用土把自己埋上,真是丢人现眼死了。

安宁没想到他居然在桌面上把这事儿说了,一时倒也没多想,反而是康卿妧愈发笃定,荀域定是知道什么的。

“你知道这事儿?”最惊诧的是韩昭,他还想趁机好好嘲笑一番了,结果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了。

挑眉看了看他,荀域旋即反应过来,冷哼一声,“你也知道?”

“然后还故意不告诉朕,想看朕笑话?”

安宁和康卿妧闻言抿着嘴不敢笑出声,这对儿兄弟实在是太闹腾了,哪有人拿这种事互相嘲笑的。

眯了眯眼,荀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说到,“对了,你这次去西边有没有再去见那个胡姬啊,你从前甜言蜜语把人骗上床,最后拍拍屁股就跟韩国公回来了,那女子怕是恨死你了吧”

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韩昭的神色,他本来生得就不如自己白,现在脸一沉,看上去更黑了。

“她叫什么来着,朕忘了,朕就是记得你有条玉带是她绣的,后面好像还有她的名字呢。”

康卿妧从来都没听过这个人,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知道韩昭居然还跟什么胡姬有过露水情缘,一时神色也有些不对,安宁见状忙去拉荀域的衣袖,想让他少说两句。

“两天一夜,韩小公爷的体力是真好啊”

“啪”,康卿妧把筷子放在了一边,委屈道,“我吃饱了。”

“韩昭,人家吃饱了,朕看你也吃不惯朱鸟殿的菜,干脆赶紧带人回去吧,好好歇着。”笑眯眯地看着他,荀域心里舒服极了。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韩昭方才已经在弑君了。

安宁待二人走了,对着荀域戳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幼稚,人家怀着身孕呢,万一再动了胎气”

“就你心眼儿好,你没看他怎么气我么,真是,”言毕又把那只手抬起来,递到她跟前儿道,“要呼一呼。”

康卿妧一路都没有理韩昭,不论男人怎么哄,她始终泪汪汪的,既没有哭出来,也没跟他吵架。

韩昭觉得自己就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那段陈年旧事,且他不像荀域那般能文能武,什么话都会说,那些情话就算学得会,他也说不出口。

女子进了屋就开始挨个箱笼去翻,终于在一个积了灰的箱笼最底下翻出一条玉带来。

上面绣了不知名的图案,大抵是西域那边定情的花儿吧,后面果然就如荀域所说,留了女子的名字。

妍姬。

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像是个被人抢了糖吃的小孩子,慌得韩昭六神无主,真的想提刀进宫把荀域宰了。

他那张破嘴怎么那么讨厌。

“你别哭,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

“你这样,容易动了胎气”

“”

越哄越严重,韩昭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到最后她哭累了,伏在床边儿抽抽搭搭的,眼角那颗朱砂痣红得像滴血似的。

“阿妧”

忽然就想起了戚安宁唤她的那一声,韩昭有样学样,言毕果然见康卿妧止住了哭声。

“你叫我什么?”

“阿妧。”

“你也这么叫她么?”阿妍,和她的名字寓意差不多,一个美丽,一个美好,大抵在男人心中,还是前者更有吸引力吧。

“没有”

“她好看么?”

“不如你好看。”

“那你还跟她那个”

两天一夜呢。

“那是不认识你,不然”

“那要是遇到比我还好看的呢?”有些生气地看着他,康卿妧从没像此刻这般觉得韩昭就是个肤浅的兵鲁子。

“不会再遇上比你好看的了。”

纵然知道他是哄自己的,可她还是好受了一些,情绪起起伏伏的,倒真叫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捂着肚子,康卿妧想起从前的事儿,小声问道,“若是我不好看了,或是我病了,身子不好了,就像我长姐一般不能伺候你了,你会再纳旁人么?”

明明知道他不会,也亲眼见过,可女子的小性子犯起来,就想听几句好听的。

“不会,我不会叫你出事,也不会不要你。”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康卿妧拿着那条玉带就往外走,“这个我要烧了,压箱底放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好好好,都依你。”

守在外面的康倾婉的眼线尾随其后,在康卿妧把东西扔到膳房炉灶之后又迅速找东西给挑了出来。

虽是烧坏了大半,可偏偏那个名字留下了。

回去禀告了康倾婉,说小公爷和妧姨娘闹了别扭,躺在床上的女人闻言乐开了花,到最后笑得都咳了出来。

“小公爷把那稳婆留下了没有?”

“留下了。”

“那就好,着人去把绣这带子的人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找,等咱们妧姨娘产后不方便的时候,就叫她来伺候小公爷。”女子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怨毒的笑来,是康倾婉留给庶妹的一根针。



第254章 康家恶奴

天阶夜色凉如水,七夕一到,夏日便开始盛极而衰了。

安宁不喜欢北国的秋冬,所以格外眷恋夏夜,荀域宠着她,这日傍晚处理完政务后见她坐在庑廊下发呆,便走过去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带你去看热闹好不好?”

闻言马上来了精神,安宁忙不迭地点头,“好。”

“什么热闹,咱们去哪儿看?”

牵着她的手往殿中走,男人声音温柔,只隐隐地透着一丝幸灾乐祸来,“康家的热闹。”

“有个富商在京都开了个酒楼,我叫荀境拿钱参了一股,沈家也出了钱,今日那儿开业,你换身常服,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安宁记得那个酒楼,但从前荀域并没有带她去过,这几家也没参过股,只是托韩昭买过那儿的菜送到宫里。西凉的菜式有,南国的菜式也有,还有云照的菜据说老板是北国人,年轻时四处游历走南闯北,攒下了不少积蓄,如今人到中年只想回到故国,所以就在京都开了这么一家酒楼。

她那时候嘴巴刁,说人家南国菜做得不正宗,所以后来荀域便没再提过。

如今这是想起什么了,竟然往里面投钱,他是有多缺钱?

“荀域,你怎么也这么爱钱?那你还把钱给我,不怕我吞了么?”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上面用红线绣了许多只蝴蝶,走起来时随裙摆而动,好像活的一般,翩翩起舞,衬得她愈发俏皮可人。

刮了刮她的鼻子,荀域本想说比起钱他还是更爱她,可话到嘴边儿忽然觉得有些肉麻,便改口道,“你人都是我的,吞了钱能做什么,左不过就是买些首饰衣衫。”

“我也想参股,这样月月都有钱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安宁贪心,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你不是要开钱庄么,到时候算我一个呗。”

“戚安宁,你要这么多钱干嘛,想卷了钱回南国么?”

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安宁嘴里嘀咕着,“兜儿里有钱心里不慌嘛,万一你以后对我不好了,我没名没分的,总是需要些钱的,我可爱花钱了。”

“就冲你这么爱花钱我也不会待你不好的,一日一件裙子,你那些绣鞋朱鸟殿都快放不下了吧,每天变着花样打扮,叫人怎么移的开眼。”

还是很肉麻。

眉眼一弯,戚安宁笑得极甜,“那我就更需要钱了,得持之以恒才是。”

“你别光顾着自己好看,给我也多做些衣服,我就许你入股。”

“你已经够俊的了,再打扮那些小宫娥更巴望着去长信殿伺候了”

荀域闻言朗声而笑,心情愈发得好,等到了四方楼,荀境老远就看见兄长牵着那个良人的手,嘴都要笑歪了。

看了看一旁的宋凤鸣,秦王皱眉道,“早知道你们都带着媳妇儿来,我就不来了,若扶身子重不方便,还等着我回去陪她了。”

青衫男子拱手行了个礼,语气悠悠地开口,“王爷在这儿听些趣闻,再捎些可口的菜肴回去,想来王妃一定高兴。”

“有道理有道理,宋凤鸣,还是你会哄人,难怪能趁虚不,是趁人”

想说宋凤鸣下手快,刘家刚悔婚,他就接手了,可秦王找不到合适的词,眼看着阿兄越走越近,怕被责骂,最后还是选择闭嘴了。

好在宋家夫妇不在意,云含贝小声嘲笑了他一下,见安宁来了,忙起身去拉她的手,“安宁快来,今日四方楼开业,一会儿前面戏台还会有表演呢,好像是从西边戍地找来的舞姬,我还没见过呢,宋凤鸣说那儿的女子最善舞,所以带我来看看”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完全忽略了周围的人。

“陛下,她”

“年岁小对么,好了,朕不在意。”摆了摆手,荀域落座后众人才依次坐下,不大一会儿便有小二将各色菜肴送到了雅座内,他们在二楼最中间的位置,正对着那个戏台子。

“都安排好了么?”偏头看了一眼荀境,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荀域多少有些不放心。

可是韩昭那头倔驴因为之前的事情还在生气,就是不肯帮他办事,他也没办法。

“放心好了,你今天就等着看戏便是了。”

随着琵琶声起,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戏台上,一排美艳的胡姬赤足上台,她们的肤色偏黑,穿着西域特有的服侍,颇有一种异域之美,几个女子都戴着面纱,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就犹如大漠里的星星,勾人心魄。

“这腰可真细啊”荀境端着酒杯注目在女子o露的腰肢上,若不是碍于荀域还在,他大抵要翘起二郎腿了。

一旁的人都没有出声,见兄长瞪了他一眼,秦王干咳两下,马上就收敛了。

非礼莫视,非礼莫言,陈国老教的那些他还是记得一二的。

“这些姑娘可真好看,你看她们的头发都编成了小辫子呢,手腕上和脚踝上还有金铃铛,宋凤鸣,我也想要小铃铛。”拉了拉男人的衣角,云含贝喜欢这些机巧玩意儿,像小孩子看见糖一样,眼镜放光。

“宋夫人早说啊,韩昭前几日刚从西凉回来,给他那个妾室带了不少西凉的东西呢。”荀境前几天专门去了韩国公府,可惜韩昭不给面子,所以这差事才落在他身上的。

“韩小公爷去了西凉么,他不是去了万安寺?”

荀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抬头正对上阿兄那双阴鸷的眸子,估摸着若不是碍于旁人还在,他就要挨打了。

轻咳一声,宋凤鸣指指台上道,“那一会儿我帮你去问问,找她们这些人买一条就是了。”

“好!”

递给男人一个感激的眼神,秦王才舒了一口气,台上的乐声忽然转急了。

几个西域舞姬本该随之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然后退下场去,可偏偏有一个女子打乱了节奏,走到台前跪了下来,“请各位京都贵人为小女子做主,严惩康家恶奴,还我阿姐一个公道。”

女子的话仿佛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整个四方楼瞬间炸开了,雅座里的三个男人相视一眼,嘴角同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



第255章 谁都跑不了

承明殿。

殿中一片死气沉沉,自那日的事情发生后,康映珠就一直卧病不起,一来是厉雨下手着实太重,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二来也是她丢脸太过,一口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怄也要把人怄死了。

她才刚燃了香,他就觉出不对劲儿了,是有多防范着她,哪家的夫君这般对待自己的枕边人?

这么想着,康映珠剧烈地咳了起来,正想叫豆蔻给她倒杯茶,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怎么回事”许是这两天病着人本就憔悴,再加上没有上妆,康映珠一生气,吊梢眼上挑,面色更显刻薄了。

豆蔻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她床边,惊慌失措地说到,“娘娘,不好了,老爷,老爷出事了”

心里咯噔一下,康映珠死死抓着她的手,恶狠狠地逼问着,“什么事儿,说清楚!”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康家留在西边戍地的人不老实,仗着韩国公和小公爷这些年不常去,于是愈发不将当地的戍兵放在眼里,且他们背井离乡,长久见不到妻儿,于是便打着康云天的旗号强占了当地一户人家的女儿,谁知那女子的妹妹来了北国,趁着上台表演的机会,当堂鸣冤。

“然后呢,既然出了事儿,赶快找人压下去不就是了,怎么还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娘娘,那酒楼有秦王一股,秦王当时就在场啊,回来的时候把看见的一切绘声绘色学给了陛下陛下龙颜大怒啊”

康映珠身子一软瘫在了床上,之前因为梁戮的事情,甄若扶动了胎气,秦王和她阿爷皆被陛下责骂,荀境当时就抱怨,说要不是她阿爷总让梁戮勾搭他去那烟花之地,自己媳妇儿也不会生气,丈人也就不用告状到阿兄那儿去。

秦王是个混人,这次逮着机会,自然添油加醋得不肯放过。

“不就是占了个女子么,大不了,让那人负责到底就是了”康映珠的脑子已经乱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整件事的重点根本不在那个女人身上。

“娘娘,陛下生气的是,康家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西边戍地,那是韩国公驻守的地方,没有陛下的命令擅自调人过去,罪同谋逆啊!”言毕便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豆蔻整个人抖个不停,显然已经绝望了。

承明殿自康硬珠算计陛下之后就被封了,现在康家的消息递不进来,她有话也传不出去,整个宫室就犹如一座孤岛,生生将她困在了里面。

康映珠忐忑地在殿中待了一天,但荀域并没有派人来传她,就当她以为事情或有转机的时候,后续的祸事却纷至沓来了。

许是众人看康家大厦将倾,都急着过来踩一脚,一时间破鼓万人捶,被抖露出来的罪状一件跟着一件。

先是宋凤鸣接手了修水的事情,说既然即将竣工,总要把账目捋一捋,荀境“顺嘴”将有人贿赂他的事情说了,两个人抽丝剥茧,竟把康家安插人的事儿彻底翻了出来。

而后又有禁军都统养子说其父李毅临死时确实承认这些年在西边戍地替康家做事。

再之后有传朝廷派人去了西边,连康家倒卖人口的事情也瞒不住了。

这桩桩件件都是重罪,一时民怨沸腾,纷纷要求严惩康家。

康映珠觉得自己已是欲哭无泪了,她忽然想到关月华,一时死马当活马医,急着就往外走。

只是她身上没劲儿,才起来又摔倒了,样子十分狼狈。

豆蔻忙去扶她,声音也带了哭腔,“娘娘别去了,关大人本来只是监督不利被免了职,现在旧事重提,陛下雷霆之怒,直接就将人关进了死牢,关贵嫔还不知道这件事,说是待诞下龙胎再做处置,别说您现在出不去承明殿,就是出的去,她一个人也扛不起这么大的烂摊子。”

闻言愣了一下,良久康映珠竟笑了出来,“真是天要亡我康家,天要亡我康家啊。”

狠狠砸着地板,她心上疼得厉害,只能靠这样分散些注意力,“都是因为李毅,若不是他校场击鼓,怎么会有后面这些事儿,那个西边的女子定是有样学样,所以才把事情闹大的。”

“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把这件事抖搂出去的,我就是去了阴曹地府也要拖着他一起!”

“大抵是有人无意中透露的吧。”豆蔻小声回了一句,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两天外面传的那些话告诉康映珠。

女子现在已经够可怜了,若是知道康家是被自己人害了,豆蔻怕她会一口气倒不上来,气死过去。

“你知道什么是不是,快说!”使劲摇着豆蔻的肩膀,康映珠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可发,既然逮着了自然要问个明白。

“奴婢奴婢也是听人说的,说这事儿最先好像是从合欢殿传出来的,因为大公子从前和关贵嫔有次叶选侍盛赞咱们家在陛下面前得脸,贵嫔不屑,说咱们待下面人的好都是假的”

康映珠几乎要气疯了,她早就跟阿爷说过关家那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却没想到那贱人竟然给康家惹下了灭门之祸。

这一次长信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康映珠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肉,被荀域放在火上慢慢烤着,存心叫她痛不欲生。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康家现在所面临的一切都怨不得旁人,始作俑者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北国的君上。

关月华也好,李毅也好,不过都是他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自娶她入宫开始,他就没有一天放弃过要扳倒康家的想法。

不然何以解释李毅好端端的会从西边跑回来,而阿爷偷偷安插在那儿的人又怎么可能明目张胆霸占良家妇女,每年经他们手买卖的女子那么多,要什么样的没有,需要犯险在韩昭父子的驻地去抢。

康家实在是一点防备没有,仗着女儿一个嫁给了小公爷,一个入了宫,便觉得富贵平安都牢牢握在手里了,这才给了男人一颗火星子,把他之前攒好了的罪状一把烧起来,火势之大,不止城门保不住,连池鱼都会被殃及。

关家也好,康家大房也罢,还有那些跟康家交好的一众人等,谁都跑不了。



第256章 一点儿不像陛下

除了承明殿,合欢殿这段时间也是风声鹤唳。

关贵嫔本来并不知道父亲被下狱的事情,可是不知哪个小宫女说漏了嘴,女人一时情急,竟早产了。

田心一路小跑着走进殿中,因为惯性的原因,一直到他站在荀域面前,脸上的肉还在抖。

男人正叫安宁帮他整理朝服,见人进来,不耐地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陛下,关贵嫔早产了,现在稳婆和太医都去了朱鸟殿呢。”

“哦。”淡淡应了一句,荀域摆弄着刚刚挂好的香缨对安宁道,“这个好看,跟你上次给我绣的玉带很配,什么时候再绣身常服给我?”

“你都不知道心疼我的么,我是你家绣娘么,绣完这个绣那个,眼睛都要花了。”

见她抱怨,荀域哼道,“之前给别人绣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眼睛累。”

“那是芸姑棠梨还有春樱一起帮忙的,何况人家给钱了,你给什么了。”

闻言便笑出来,凑到她跟前儿小声问,“所以朕的都是你一针一线自己绣的?”

瞥了他一眼,安宁才不上当,“棠梨要出嫁了,她们得帮她绣嫁妆,所以才只剩我一个的。”

见两个人聊得起劲儿,田心急得汗都要下来了,“陛下,合欢殿那边儿您不去看看么?”

“朕要上朝,怎么去?”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又不是他的孩子,他巴巴儿地赶过去做什么,“今日朝上有大事需要朕定夺,康家那些罪状一桩接着一桩都查清了,得定罪了。”

田心见他理好了衣服打算往外走,只好退了一步。

既是因为康家,那估计合欢殿那边儿陛下肯定是不会去了。

康贵妃被软禁,娴妃娘娘自数月前淋过雨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连荀域去看她她都不见,这宫里一时竟没有人能过去,万一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儿,谁来做主呢?

“那,要不要叫林嬷嬷去?”

“她对云开那么不好,林嬷嬷才懒得管她呢。”安宁跟在荀域身后,脸上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来,“陛下,不如叫我去吧?”

回头看了她一眼,男人点点头,“唔,好。”

俯身行了个礼,女子虽装得恭敬,却难掩心里的幸灾乐祸,“陛下慢走,妾身一定帮您把事情办好。”

待人走了,安宁对着芸姑道,“走吧,咱们去看看贵嫔娘娘。”

这一次,安宁叫人备了肩舆,抬着她去。

发财和太平打前,芸姑走在一侧,棠梨和春樱带着剩下四个宫娥跟在最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合欢殿,摆足了架势。

一入门便有婢女急急忙忙跑过来,被发财拦了问到,“慌慌张张做什么,里面贵嫔娘娘怎么了?”

这口气那阵仗,好像朱鸟殿的良人比合欢殿有孕的贵嫔还要高上一级似的。

只是那人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关月华难产,孩子生不下来,派去催请陛下的人也没个信儿,她六神无主,这才想要再去瞧瞧。

“难产?既是早产怎么还难产呢,不是这孩子自己急着出来么,怎么临了临了还要为难娘亲一下?”安宁是不懂这些事儿的,所以不懂就问,反正也是说风凉话,一点儿不避讳。

“殿下,这可不是一码事,这女人怀孕最忌讳情绪起伏,关大人被下了大狱,贵嫔娘娘一时情急,许是胎位逆转,见了红却生不出,也属正常。”芸姑扶着她走到关月华殿门外,安宁闻着里面的血腥气,掩着鼻子又退回了廊下。

“下狱而已,还没死呢,不过今日还能不能保住命就不好说了,是不是芸姑?”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的女人惨叫一声,安宁捂着心口好像吓了一跳,可却没有再往后退,“就在这儿吧,你,搬个椅子给我坐。”

随手指了个人,却见那人转身就去推云开。

“我叫你去,你寻她做什么,云开,你过来,到我身边儿来。”

笑眯眯地握着她的手,安宁问到,“你这几日过得好不好,她没有为难你吧,放心好了,我今日就把你接走,等你到了朱鸟殿”

“戚良人,我家娘娘真的是生不下来啊,要不您再帮着请一请陛下?”忍不住打断了她,关月华身边的婢女替主子着急,最近外面闹得那么厉害,她自然也收到了风声,贵嫔若是平安生下这一胎也就罢了,不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找陛下就能生下来了么,真是的,陛下又不是大夫,也不会接生,那个稳婆呢,叫她出来,我有话对她讲。”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瘦削的妇人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双手上还占满了血。

捂着鼻子示意她站远些,安宁见她上下打量着自己,细长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便知自己找的人准没错。

“你是韩国公府送来的?”

“是是是,贵人明鉴,奴婢是韩夫人找来的,原本要给妧姨娘接生的。”

“那韩夫人可嘱咐你什么了么?”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稳婆也不知那些话该怎么说。

“关贵嫔和康贵妃最是交好,你既然是贵妃母家的堂姐选的,那定是不会错的,韩夫人叫你如何给妧姨娘接生,你就如何给关贵嫔接生,懂了么?”

言毕见她仍有踌躇,屋里又传来了关月华撕心裂肺地喊声,安宁皱眉道,“生不出就用手把孩子拉出来,你是接生的,不帮忙还要你做什么?”

稳婆闻言这才明白过来,连道了几声“是”,转身便进屋去了。

安宁在外面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屋子里的哭喊一声大过一声,比她看宜芳生孩子可闹多了。

这么一想,就更佩服起宜芳来,若是换了她,可不愿像个市井泼妇一般。

她得多爱荀域才要给他生孩子。

正胡思乱想,天平忽然跑到她跟前道,“良人,前朝传来消息,关大人背叛了斩立决。”

“什么?”安宁起身,旋即朝着屋子里喊道,“斩立决啊。”

下一刻,一声婴儿的啼哭传了出来,安宁笑着走进殿去,待人将孩子抱出来时,女子竟假装哽咽起来,“真是个小可怜,刚出生外祖就没了,希望你阿爷能不计前嫌,多疼你些。”

“咦,芸姑,你看,我怎么觉得这孩子,一点儿不像陛下呢。”



第257章 妍妃

屋里的女子刚生产完,正是精疲力竭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安宁这一句,心虚得恨不得马上从床上跳下来解释一番才好。

稳婆见状连忙拦着她,“娘娘别动,您现在可不能动,待奴婢给您清洗完身子,再请那位娘娘进来叙话不迟”

关月华虽然着急,可也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躺回床上。

待小宫娥端了温水给她清洗的时候,女人疼得再一次叫了出来。方才她只顾着生孩子倒没觉得,而今才觉得身下疼痛难忍,像是被撕开了似的。

“轻点儿!”若不是实在没气力,关月华大抵要把人推开了。

只是她看着那小宫娥脸上满是惧色,不像是怕她,倒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隐隐还透出一丝嫌恶来。

安宁依旧坐在殿上,稳婆打里面出来,向她福身行了个礼,小声道,“娘娘,贵嫔娘娘难产,按照您的意思,奴婢帮了她一把,孩子虽是生出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安宁其实心里清楚,不过就是随口一问。

“只是为了保住小公主,娘娘身子受损,以后若是再想侍寝,恐怕”

摆了摆手,安宁才不在乎她能不能侍寝,她若是跟康轻侯真心相爱,被逼入宫,那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对她,问题是关月华这个人实在是水性杨花的很,从前勾搭侍卫,现在又多了一个老相好,估摸着要是继续下去,开后宫的不是荀域,而是关贵嫔了。

“你接生得力,保住了贵嫔和公主母女平安实属不易,至于其他事儿,也不能怪你,谁叫关大人做错了事,拖累了女儿呢。好了,下去领赏吧。”

言毕又对芸姑道,“盯紧了她,可别叫她再给旁人接生,免得再祸害人。”

年长的女使应下,随后就出了殿门,云开见安宁一副什么都清楚的样子,凑过去对她比划着。

还未来得及跟她解释,太平便又进来了,“娘娘,关于承明殿陛下已经有了旨意,田总管一会儿就要过去宣旨了,特意叫奴才来问问您,要不要去看热闹。”

“什么旨意,你先跟我说说,我好讲给贵嫔娘娘听。”安宁压抑着嘴角的笑意,可那股子高兴劲儿还是从眼睛里跑了出来,杏眸一弯,倒叫太平忍不住先拍了个马屁。

“娘娘笑起来真好看,落井下石都不叫人觉得讨厌。”

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随即睨了他一眼,太平比发财老实,平日里寡言少语,今天想必是替她高兴,所以锦上添花。

“陛下说,康家如今所犯种种皆是重罪,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但看在康国公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的份上,死罪可免,且康家说到底就是贪财,并不像摄政王一般存有反心,所以只是罢免了康国公的一切职务,收回兵权,既没有别的处罚,也没赶出京都去。”

“那康贵妃呢?”安宁最关心的是康映珠,康家既已无权无势,荀域不会再留她了吧。

“擢降为妍妃。”

“依旧是妃位?”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安宁气得在殿中来回踱步,良久才松开攥紧的拳头,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孩儿上,渐渐明白了荀域的用意。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云开拉着她的手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安宁摆摆手,递了一个眼神给她,“我们回去再说,当心隔墙有耳。”

穿过月门走了进去,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关月华,复又堆笑道,“恭喜贵嫔娘娘喜得千金,娘娘可要好好待这个孩子,若不是她,娘娘贵嫔的位分怕是保不住了呢。”

“方才陛下已经下旨,褫夺康云海国公的身份,罢免一切职务,收回兵权,连贵妃娘娘也将为妍妃了,从四妃之首到最末,”轻笑了一下,女子脸上的神色转而就如凝霜一般,“也不过是刚刚开始吧。”

“小公主是功,你阿爷是过,如今功过相抵,娘娘好自为之。”

枉顾关月华面无血色的样子,安宁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转身道,“哦,对了,娘娘现在宫里又多了个孩子要照顾,陛下已经同我说了,会拨两个得力的乳娘过来,这样的话,合欢殿里的宫人就太多了,也不差云开一个,您不是一直不喜欢她么,那妾室就把她带走好了。”

拉着云开往外走,安宁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虽然这两个人位分还是比她高,可她不在乎。

她从前倒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登高跌重的时候,还不如一个从良人位置上来的沈冷栀。

如今也该叫康映珠尝尝那滋味儿,自己受了那么多罪,怎么能叫她们那么痛快。

荀域就是想抻着她,叫她不至于一下子就绝望,却一点儿一点儿往深渊里沉。

云开一路上跟安宁比划着,大概的意思是就算陛下要折腾这些恶人,不一次降到底,好歹也要给她晋晋位分才是。

“我又没有功劳”虽然事情确实是她传给云开的,但那些话也不能说啊,“我倒觉得荀域应该嘉奖你一下,毕竟你是立了大功的。”

“云开,你想要什么?”

摆了摆手,云开羞赧一笑,在她手上边写边比划,“我自小的药费都是陛下给的,阿娘说陛下对我们母女有大恩,肝脑涂地亦无法报答,怎么会去邀功,在我心里,为陛下和良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你的药费是他付的,又不是我付的,你谢我做什么?”安宁没被人这样谢过,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良人愿意为我出头,在这宫里除了阿娘,良人待我最好。”

像是吃了蜜一样,安宁背着手偏头看了看云开,“那个排第二不该是荀域么?”

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云开做了个张牙舞爪的表情,意思是陛下太凶,她害怕。

要不是因为那些药钱,她大抵会能躲多远躲多远。

闻言又是一笑,云开胆子小,可脾气拧,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忠仆,所以安宁从前什么都愿意跟她说,反正她又不会告诉别人。

也不知荀域会不会。

“那个,康映珠被降为妍妃,妍这个字,你不觉得用在她身上,很讽刺么?”

“陛下好坏呀。”



第258章 面子不重要

荀域的圣旨传到承明殿后,整个宫里都把康映珠当做笑话一样。

“妍妃,亏得陛下想得出。”云含贝拖着安宁的手走在路上,今日是运河竣工后船只下水的日子,荀域和宋凤鸣主持完典仪,便换了常服带她们两个沿着河道闲逛。

两人手上各拿了一支冰糖葫芦,云含贝吃得津津有味,可安宁却觉得这东西有些酸牙。

她真是一丝一毫的酸都不喜欢。

荀域见状接过来那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继续吃了,安宁于是笑笑,乖巧地走到了他旁边,这样她手上就不用拿东西了,省得累赘。

眼见云含贝被丢下了,宋凤鸣赶紧上前一步陪在她跟前,小姑娘小声对他道,“陛下和良人关系这么好么,我知道前头有座庙,求子很灵验的,要不要叫他们去试一试。”

宋凤鸣皱眉,轻声回着,“既是关系好,大抵不用拜菩萨也会有孩子吧,陛下正值盛年,你这样让人家去求,人家多没面子。”

“说的也是。”云含贝点点头,继续自言自语着,“我就是我阿娘从那儿求的呢,祖父说他们夫妻关系很好,可一直没有孩子,后来拜了佛才得了我,祖父劝我阿爷纳妾,我阿爷不听,后来娘亲过身没几年,阿爷也走了。”

叹了口气,小姑娘觉得自己夜挺可怜的,“难怪人家说父母感情太好,孩子就可有可无了,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可有可无,家里就只有祖父最疼我了呢。”

“瞎说,走,你告诉我那间庙在哪儿,一会儿我要好好谢谢菩萨,不然我怎么遇得见你。”

云含贝闻言脸都红了,宋凤鸣这人跟她在一起时嘴巴太甜,常常会让她觉得受不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喜欢不上他,也不知是为什么。

他难道不该去求求月老么,拜什么送子娘娘。

安宁扯了扯荀域的衣角,朝前面两个人扬了扬下巴,“我怎么觉得宋大人像是哄小孩子似的。”

“可不就是哄小孩子,云含贝的岁数比宋凤鸣小许多,从前他在云家的时候,云司空都叫孙女喊他一声叔父呢。”

闻言差点儿笑出来,语气也变得促狭,“那云姑娘喜欢这位叔父么?”

“宋凤鸣大抵到现在都没有得手吧,我前几日跟他下棋的时候他提过这件事,说自家媳妇儿不开窍,只能循循善诱,急不得。”

几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四方楼,前几日在这儿的那出大戏给酒楼添色不少,本来老板还叫苦呢,没想到阴差阳错,不少客人都觉得四方楼听四方,纷纷来这儿吃饭听故事,康家从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沦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比戏文儿里的故事好听多了。

“那康家也太不要脸了,真是什么事儿都敢做,多少人被他们害得妻离子散,要我说这事儿韩家也有过错,人是从西边儿卖出去的,若不是韩国公和小公爷失察”

云含贝嘴上说得热闹,宋凤鸣闻言赶紧提醒了她一下,小姑娘这才闭嘴。

打量着荀域的神色,见他一切如常,她这才松了口气。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韩昭,本来他是该成婚后就回到西边戍地的,只是朕当时在南国,京都许多事都要韩昭操办,现在他的妾室又怀有身孕,总不好叫人回去。”淡淡地开口,荀域似是有些回护韩昭,又像是并不愿意他回到戍地。

毕竟那是韩国公府职责所在,别说是康卿妧有孕,便是舞阳公主有什么事,也越不过皇命。

何况现在水运开凿好了,西凉那边货物往来,确实需要韩昭过去盯一盯。

但安宁对这些事儿不关心,她心疼康卿妧,巴不得韩昭能好好地陪着她生下孩子,所以便什么都没有问。

秋日的傍晚,北国街巷上到处都是糖炒栗子的香味儿,安宁喜欢吃栗子,荀域给她买了一小包抱在怀里,像是抱着鱼的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一会儿去你殿里。”没有要跟她商量的意思,直接就定下来了。

脸红地嗔了他一眼,他来朱鸟殿肯定不是跟她闲话的,荀域最近去的次数多了,以致于她总要喝那些苦汤子。

“你都好久没去朝露殿了吧,陛下也该雨露均沾才是。”

“是谁说以前不许睡以后也不许睡的,你教教我怎么雨露均沾,还是说叫我去人家殿里聊天下棋,赏花作诗么,附庸风雅,那我还不如叫韩昭出去打猎了。”

“你说这人是不是烧得慌,说什么孩子出生时是冬日,要给那小不点儿猎头狐狸,做裘氅,襁褓大的一个婴孩儿,穿裘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安宁几乎要笑死了,韩昭就是这样,明明是想给韩卿妧做衣服,偏要扯上孩子。

忽然想起了什么,安宁挽着他的胳膊道,“你可是应了我的,要给我做件新的,别忘了。”

“我记得,不止要喂猫,还要养猫,吃饱穿暖,伺候舒服了”

见他越说越过分,安宁使劲掐了他一下。

男人吃痛,握住她的手按在怀里,“也不知沈冷栀是怎么了,太医去看了好几次,也查不出什么病症,就说是身子太虚,日日都要喝药,比你喝得还勤,我现在只要一到她殿里就能闻见汤药味儿,人也憔悴了不少”

“你心疼么?”虽也有些担心,可见他这个样子,安宁还是吃醋。

看了她一下,荀域笑笑,“我是愁合欢殿的孩子满月该怎么过,戏台子都搭好了,缺个人主持呢。”

“你要在那天把事情抖搂出来?我以为你会秘密处置了她,毕竟这事儿于你颜面有损呢。”安宁虽然很乐意看见关月华恶有恶报,可是哪个男人也不愿因为妾室不检点而叫自己当众失了面子吧。

“是她做错事,又不是朕,质子的事儿朕都没在乎,这些算什么,”荀域说得理直气壮,言毕又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确实是不在意,“人生在世,面子不重要,随心才重要。”

“没有关贵嫔抛砖引玉,朕怎么继续处置康家?”

“哟哟哟,你和韩昭两兄弟,你是要面子,他是死要面子。”



第259章 满月宴

中秋的时候,安宁和云开捏了好多月团,馅料用的是荀域给她买的栗子。

其中有一盘是小兔子模样,眼睛用山楂点了,栩栩如生,可爱极了。凌风看见荀域用得不错,求着棠梨也给他来几个,小宫娥狠狠瞪了他一眼,连理都没理他。

人家年啊节啊都知道送些东西,偏他像是个傻子似的,两个人如今都订亲了,他却什么都没有送过,居然还舔着脸找她要吃食。

棠梨为了这事儿一直委屈,这日赶上关贵嫔诞下的孩子过满月,两个人打了照面,凌风满面堆笑,惹得她愈发心烦。

“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他就是个呆子嘛,大不了我再给你添置点儿嫁妆就是了,好不好,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安宁哄着她,对凌风也是恨铁不成钢,荀域就不能嘱咐嘱咐自己手下的人么?

“殿下可不要给我这些了,我现在算明白您为什么不愿意带钱到北国来了,平白便宜了旁人呢。”

“什么便宜了旁人?”沈冷栀不知何时出现在主仆二人身后,倒是吓了棠梨和安宁一跳。

“娴妃娘娘万安,”行了个礼,安宁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小姑娘闹别扭呢。”

看了棠梨一眼,女子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追究。

“娘娘是来为小公主主持满月的吧。”

“今日是关贵嫔的主场,你我都是看客,什么主持不主持的,凑个热闹罢了。”

沈冷栀话里有话,安宁一听就明白,于是乖巧地回了一句,“康妍妃被禁足在宫中面壁思过,即便放回来,现在满宫也以娘娘为尊,有娘娘做看客,小公主好福气。”

“人常说祸福相依,所以做人得意时切忌张扬,失意的时候也不要气馁,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是了,安宁,你说是不是?”

安宁只当她在说合欢殿,也没有多想,只随口应道,“那是自然。”

荀域跟她说过,前几日四方楼的事儿是他一手安排好的,康家的人在西边根本什么都没做,那舞姬不过就是演戏罢了,只是前面有李毅的事儿叫康云海与康家军离了心,而此事又正好给了他一个彻查的理由,朝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几桩案子查了一遍,康家却连个愿意给其拖延遮掩的人都没有。

而今天的事情,也有人一步一步引着关月华入瓮。

宴席开场没多久,那个女婴便被人抱了出来,关贵嫔一脸小心地讨荀域欢心,凑到男人跟前道,“陛下,小公主还没有名字呢,今日满月,陛下要不要给她赐个名字。”

最好连封号一并拟了,这样她们母女余生便都有指望了,毕竟是长公主。

康轻侯已经不能入宫了,那男人被削了官职,关月华想着若是日后荀域因为康家的事儿来她这儿的次数太少,她还是要寻个别的什么人的。

宫里女人那么多,她又不能独承雨露恩泽,若是不趁着年轻生个儿子,以后可怎么办。

正这么想着,却见一旁的林嬷嬷开口道,“陛下,这孩子怎么和您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像呢。”

“是么?许是像贵嫔吧。”

关月华闻言汗都出来了,忙不迭地应和着荀域,“对对对,陛下说得对,像我,像我多些。”

林嬷嬷仔仔细细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儿,又打量着关月华,摇摇头道,“也不像。”

言毕又笑笑,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兴许长大了就会像阿爷了吧,男孩儿随母亲,女孩儿像父亲,云开就和她阿爷很像呢。”

“前几日听闻云开惹贵嫔娘娘生气了,还请贵妃娘娘看在老奴的份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那孩子就是这个脾气,拧得很,”说着便朝云开招手,示意她过去。

安宁本不想云开上前,可也知道拗不过她,何况那面有林嬷嬷,想来也没什么事儿。

母女俩站到一处,林嬷嬷叫云开给关贵嫔行礼道歉,见她不肯,荀域出声道,“好了,嬷嬷也别逼她,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大家便都不要再提了。”

“陛下说的是。”对着荀域屈身,林嬷嬷无奈地看了看女儿,“不过她也有一点好处,就是从不会撒谎,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嗯,云开是个老实孩子,虽是和贵嫔不投脾气,但却很讨戚良人喜欢,往后就留在朱鸟殿好了。”男人似是完全不知道林嬷嬷要说什么,依旧神色如常地饮酒吃菜。

可关月华却感受到了林嬷嬷来者不善,这老妇话里有话,绝对有问题。

见对方一双眼睛满是防备,林嬷嬷笑笑,转而继续道,“陛下,关贵嫔还等着您给公主取名字呢,您看看,叫什么好呢?”

“小姑娘家的,随便取个闺名就是了,再尊贵也越不过她的姓氏去。”男人说到这句时终于扭头看了那孩子一眼,正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小脸蛋,却见云开扯了扯林嬷嬷的衣角,似是要说什么。

安宁在一旁看得真切,母女俩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击呢。

“怎么了云开?”收回手,男人看着她,满脸不解。

“没什么,陛下,您还是先给公主取名字吧。”

“对对对,陛下,您觉得公主叫什么好呢?”关月华在心里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只希望云开高抬贵手,虽然她自认与康轻侯的事儿并没有叫云开发觉,可是谁知道这死丫头不声不响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人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可不就是说她。

“叫荀什么呢”荀域正想着,而云开则再一次打断了他。

小姑娘朝着男人和自己的阿娘拼命摆手,二人见状相视一眼,皆是不太明白,一旁的关贵嫔汗都下来了,而坐在下面的沈冷栀则哼了一声。

叹了口气,荀域忽而笑了下,“云开,是朕说错了什么么,你这样是做什么?”

比比划划了半天,从安宁的角度看过去,男人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收回,神色也变得阴鸷起来。

“云开,不许瞎说。”林嬷嬷忽然拦了一句,脸色都吓白了。



第260章 稚子无辜

关月华完全不知道云开在说什么。

可是荀域知道,这就足够了。

“你说,孩子不姓荀?”男人的声音很冷,叫一旁的关月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荀域冷笑道,“那你说,孩子姓什么?”

动了动嘴唇,云开分明说的是一个康字。

“这下可有趣儿了,妍妃娘娘人在冷宫坐,祸从天上来,怕是要哭死了。”沈冷栀喝了口茶,态度依旧冷淡。

将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摔在了桌子上,吓得周遭的人全都跪了下去,“到底怎么回事,说!”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关月华的,还是说给云开的,但一旁的田心今日格外机灵,忙叫人拿了纸笔过来放在云开面前。

“贵嫔与康轻侯有染。”短短几个字却似有千斤重,关月华看着那行字,一颗心已经凉了大半,咬了咬牙,女子指着云开喊道,“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和人不清不楚,居然栽赃嫁祸,陛下,你不要听她瞎说八道,她说公主不姓荀就不姓荀么,她有证据么?”

只要没有证据,这罪名就无法成立,就算是拉了康轻侯来当面对质,那男人也不敢承认。

除非他活腻歪了。

林嬷嬷一听就不愿意了,扑通一声跪在荀域面前哭道,“陛下,我儿是不会说话,可我儿爷不会说谎,陛下方才还说云开是老实孩子,怎么会平白诬陷关贵嫔,贵嫔娘娘,她一个哑女,有口难言,您这样糟践她,岂不是要逼死她么?”

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安宁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发现原来宫里最会演戏的是林嬷嬷。

厉害!

”嬷嬷快起来,事情还没闹清楚,朕不会叫云开蒙冤的。”林嫲嫲是荀域的乳母,自小看着他长大,虽是奴婢,可这样突然给他跪下,还是叫男人有些为难。

“因为她不检点,怕本宫给她宣扬出去,所以恶人先告状。”关月华素来没有脑子,平日里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现在忽然需要急中生智,简直为难死了,只能信口胡言。

“康家已经倒了,那康轻侯被削了官职赶出宫去,云开就算是担心也该担心他,与贵嫔娘娘何干,云开说到底也曾是您宫里的人,康家倒后才去了朱鸟殿,您指正她于您也不光彩啊。“几句话不但叫关月华的话不攻自破,还把安宁摘了出去。

“那就是她觉得我苛待了她,存心报复!”

“苛待她?陛下,难怪云开身上总有伤,问她什么她也不说,陛下,你可要给奴婢母女二人做主啊。”

关月华恨不得把方才说的话再咽回去,她怎么就这么蠢,说什么错什么。

荀域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他早就知道结果,自然看不下去这样拉锯般的争辩,一心想着速战速决,“来人,把康轻侯给朕押进宫里来!”

“滴血认亲,看看这孩子到底姓什么!”

男人没有其他的孩子,关月华就算是想玩儿些偷梁换柱的戏码也不行,何况众目睽睽,她哪有机会。

不一会儿功夫康轻侯就被绑来了,看着眼前的一切,立马就明白过来,未等荀域开口便招了。

这一点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好歹是将门之后,怎么那么怂。

“幸而因为你阿爷的事情,今日的满月没有大办,不然若是大宴群臣,你叫朕的脸往哪儿放?”捏着女子的下巴,荀域手劲儿之大,只叫她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安宁在这严肃的时刻忽然分外想笑,是谁跟她说犯错的人不是自己,要丢人也是关月华丢人。

其实他还是介意的吧。

死鸭子嘴硬。

“朕待康家不薄,待你不薄,你们居然做出此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传朕的旨意,合欢殿关氏言行无状,苛待宫人,横行内廷,赐……迁居城郊荐福庵。”

本来想要赐死,可是犹豫了下,荀域还是改了主意。

安宁之前叫稳婆帮忙埋了一步棋,他要是轻易赐死关氏,岂不便宜了她。

“陛下”关月华想要上前抱住男人的大腿,却被凌风一把扯着衣领拽到了后面。

“康家心存不臣,藐视皇恩,即日起,男子流放边陲,女子没为罪奴,康妍妃降为美人,迁居掖庭宫,非诏不得出。”

安宁想着从前他给自己的最后一道旨意,大抵也是如此。

贵妃戚氏,心思歹毒,谋害皇嗣,横行内廷,即日起贬为庶人,迁居胭云台,永世不得出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像是一根又一根针扎在她心里,叫她痛不欲生,却还是怀有侥幸。

若说之前荀域没有对康家赶尽杀绝,是为了吊着他们,那么现在呢,为什么康映珠只是被降为美人,而非庶人呢?

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他,在她觉得一颗心又要被捂热的时候,兜头冷水复又泼了下来。

沈冷栀见她神色不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到,“你没事儿吧?”

“宫里就是这个样子,今日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明日就成了一文不值的美人,你出身皇家,看得该比我多。”

“在这个地方,光有真心不够,可若没有真心,陛下亦难容你。”

安宁木讷地点了点头,似是听明白了,又好像全然没往心里去。若说以前的她是只有真心,那么现在呢,她和荀域隔着那么多,要重新走到一起,真的可能么?

那些事情并不是他少宠幸几个嫔妃就能抹平的,也不是他重罚了康家她就可以出气。

她想要的交代,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给。

眼见这人都被拖了下去,关月华似是刚刚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拼命地求荀域留那孩子一命。

安宁听着那稚嫩孩童的声音,心忽然软下来,她上前一步道,“陛下,稚子无辜,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过她。”

关月华做梦也没想到,最后肯为她求情的,竟然是她最看不惯的戚安宁。

男人的脸色有些难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一旁的叶选侍拉了拉杨更衣的衣服道,“你瞧瞧她,惯会叫陛下没面子。”

沈冷栀冷眼看着这一切,荀域会做戏,戚安宁比他更会,自己才不关心眼前的一切,她看中的,是几日之后即将上演的另一幕大戏。

若说与被人戴绿帽子相比还有什么是一个男人最不可忍受的,大概就只有无后了。



第261章 胭云台

一群人闹哄哄地散了,也不知明日朝堂上众人对荀域今天的所为又会有怎样的议论。

他是怕这些丢人的事情传出去才从轻发落二人的,这样百姓只会认为康家罪上加罪,才逼得仁厚的陛下下了狠心,而关氏不过是受其牵连罢了。

不然若是康轻侯突然赐死,关月华也赐死,大家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回到朱鸟殿的安宁觉得累极了,坐在床榻上用下巴抵着膝盖发呆,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长发散开,柔顺地垂在腰间。

云开端了一碗甜汤给她,比划着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摇了摇头,女子露出一丝苦笑,她知道自己瞒不过云开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事情都是荀域安排好的对么,他找你去做戏,为什么不告诉我?”

“云开,你是不是就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那从前在胭云台的那晚,你为什么不在。

想要解释,身后却传来了声响,安宁寻声望去,是荀域。

并没有发觉殿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儿,男人屏退了仆从,坐在她身边皱眉道,“朕叫人把那个孩子秘密送到禁军都统府上了,和李毅的儿子养在一起,也算儿女双全了。”

至于那个所谓的长公主,权当是身体虚弱,夭折了。

“李毅的儿子?那这两个孩子父辈岂不是仇人么,她的祖父霸占了他阿娘,荀域,你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他今日做什么自己都看不顺眼。

“谁叫你心眼儿软,说什么稚子无辜,都无辜了,能懂什么,不就是多个妹妹么。”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荀域累极了,想要安置,却见她依旧不依不饶。

“怎么还怪到我头上了,要说心软,妾身可比不过陛下,康家犯了那么多错,康映珠赐死都不为过,陛下仁厚,想来也是因为与她青梅竹马的缘故吧,就只降为美人,才比我低那么一点点。”

她做庶人时康映珠是皇后,现在她是良人康映珠是美人,她自然是不平衡的。

“怎么了,生气了?”荀域凑近她,看她跟自己怄气的样子格外可爱,忍不住偷香一下,气得安宁使劲抹了抹脸,好像多嫌弃似的。

“呵,再过分的朕都做过,擦也没用,”并没有生气,荀域枕着自己的手躺下,“你想叫我赐死她么?”

坐到一边儿,安宁鼓着腮帮子道,“怎么会,我与她又没什么仇怨,关月华已经死了,剩下的你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小骗子。”忽而笑了一下,吓得安宁冷汗都出来了。

他莫不是知道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

思绪一下子就乱了,嘴里忙道,“我没有,我哪有”

“就是,戚安宁就是小骗子。”

被他弄得七荤八素,安宁伏在他怀里,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很轻很柔,像是在给她讲话本儿里的故事。

“有时候活着比死可难受多了,朕是存心留她的,以后有用,你别乱想。”

一句就叫安宁疼得整个人蜷起来,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那样罚她。

感受到她的异样,荀域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像是安抚小猫一样不断抚着她的背,似是在说别怕。

“无梦阁那个地方,原是掖庭宫的一处,本来也是妃嫔居所,后来就挪为宫人和罪奴居所了,那地方又脏又乱,嬷嬷们又凶,康映珠进去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比胭云台还荒凉么?”哽咽着出声,反正他不知道,她随便问问又怎么了。

荀域低下头看着她,虽是心疼,却还是笑着哄她,“当然,我很喜欢胭云台,阿爷还在的时候总在那儿摆戏,那地方是他和我阿娘大婚的时候建的,棠梨叶落胭脂色,春日花开白雪香,春天的花秋天的果儿都占了,寓意圆满,故称胭云台。你知道么,每年过节宫中放烟火,我和荀境都会跑到上面去看,那儿是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都看烟火最好的地方。”

她以为他是想告诉她往昔一切不过过眼烟云,而现在康映珠住的地方又无梦可念,所以二人是一样的,哪知道那地方还藏着这么多弯弯绕。

都怪他,为什么不跟她提前讲清楚,既然是先帝先后大婚时建的,林嬷嬷总知道吧,云开怎么也不告诉她。

“小时候若是不用跟陈国老读书,我就去那儿画画儿,那儿藏了很多我画的画呢,还有我做的竹蜻蜓,刻的木雕,还有小弓箭,宁儿,等我们有了孩子,如果是男孩儿的话,我也给他做,带着他骑马打猎,让他捉小兔子回来给你养着”

安宁记得刚去胭云台的时候有次收拾屋子确实看见了好多画儿,但她不知道是谁画的,也没当回事,后来缺钱嘛,就都卖了。

而冬天的胭云台太冷,那些木头纸啊也能凑合烧火用

抹了把眼泪,戚安宁嗫嚅着,“你之前不是说荀境在陈国老的书上画了春工图么,不会是你教的吧?”

戳了她脑袋一下,男人语气颇为无奈,“你的小脑袋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荀境画画很好,尤其喜欢画美人,他还跟朕说过,要是没投生在帝王家,一定要做个风六画师。”

翻了白眼,安宁哼道,“不要脸,要是没生在帝王家,哪个姑娘要给他画。”

“不生气了?”没有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荀域忽然问了一句,只叫怀里的人愈发不好意思。

“生气。”

她不能这么没骨气,刚刚还说不能原谅他,怎么这么快就哄好了。

“我家宁儿最是嘴硬心软,好哄的很。”

“那你告诉我,你留她有什么用,我就不生气了。”

“暂时不能说。”

“”

安宁觉得荀域这人就是得寸进尺,转过身去再不理他,可是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她又站在了秋千架上,飞到高处时她问荀域,远处那个开满好看梨花的地方叫什么。

“胭云台。”

“一个从没演过悲剧的戏台子。”

“唱的剧目都是皆大欢喜的。”

“你若喜欢,我就叫人把你看的那些话本儿编成戏,在那儿演,把那些结局不好的全都改了,好不好?”

摩挲着她的侧脸,荀域望着睡梦中的安宁喃喃道,“宁儿,你有你想要改变的,我也有我想要改变的。”



第262章 你就这么恨我

翌日晨起的时候,荀域已经不在了,昨天唱了那么大一出戏,今日朝堂上怕是有许多事要他处理。

伸了个懒腰,安宁忽然咯咯地笑出来。

芸姑还以为她怎么了,一边把床幔系好一边道,“殿下,药已经煎好了,等用过早膳就可以喝了。”

“什么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完全没反应过来。

“避子药啊。”芸姑小声回了一句,满眼怪异地望着她。

“哦”点了点头,安宁趿上鞋子却没急着起身,过了一会儿才偏头对收拾床铺的女使道,“姑姑,不用喝了吧。”

“嗯?”

“荀域说若是生了男孩儿,就教他打猎,给我去捉小兔子”说完就捂着脸,笑声从指缝漏出来,忍都忍不住。

伸手戳了她额头一下,芸姑也跟着抿嘴笑,“你呀!”

中午的时候,安宁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等荀域,又叫了老丁给她看诊,想知道那些避子药有没有损伤身体,虽然长姐肯定不会害她,但是既然想要孩子,谨慎点总是好的。

她以前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不能有孕的,而今后宫局势大变,没有人害她的话,怀上孩子应该不会太难吧

“殿下放心好了,您身子康健,只要陛下常来,一定会有好消息的。”老丁说话直,怕她着急,又补了一句,“奴才可以给殿下和陛下做几道膳食,可以助孕。”

安宁闻言有些脸红,忙道,“不用不用我就是问问,怕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殿下放心好了,膳房有我,一切入口的东西肯定给殿下盯仔细了,绝不会叫人伤了殿下。”

待老丁走后,安宁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荀域,正想叫人去问问,却见太平忽然走了进来。小内侍官神色慌张,一看就知道定是出什么事了。

莫名有些心慌,可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怎么了,是前朝出事了么?”

那些人为难荀域,还是别的什么事儿。

“是水运的事情么?”

摇了摇头,太平缓声道,“是朝露殿,沈娴妃早上觉得不舒服,叫了太医来看,说是身子亏损。”

“身子亏损?不是受了风寒后一直在调理么,怎么还越调越亏损了呢?”安宁有些奇怪,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女子体弱实属正常,太平没必要这么紧张。

“太医将沈娴妃平素吃的药查了一遍,谁能想到那并不是补药,而是避子药。”看了看安宁,太平眉毛都要皱在一起了。

心里咯噔一下,安宁自然是不会给沈冷栀避子药的,荀域都没临幸过她,吃什么避子药。

只是这事儿究竟是有不明就里的人眼红朝露殿得宠,还是借着害沈冷栀针对朱鸟殿,安宁一时也不能确定。

“殿下,陛下正下令彻查此事呢,您还是快些叫芸姑把那些药销毁了吧。”

催促着安宁,可还未等主仆二人有所行动,外面的人已经到了。

田心带着一众人堆笑着走进来,胖胖的内侍官是不知道这些的,只当避子药一事肯定和安宁无关,规矩地行了个礼后才道,“打搅良人了,朝露殿的事儿良人都听说了吧,奴才就是奉命查一查,查完就走,绝不会碰坏良人的东西。”

“哦对了,陛下还让奴才知会良人一声,今儿晚上他还是留宿朱鸟殿。”

言毕便叫人四下去查,安宁想着芸姑早上刚刚煎完避子药,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是懵的,她该怎么说,贼喊捉贼么,只当自己也被人害了?

荀域若是知道她偷偷吃这种东西,怕是会气死吧。

正这么想着,前去查看的小内侍已经捧了药渣子进来了,田心一愣,脸色瞬间刷儿白,像是蒸好了的包子迟迟没出锅,沾上水汽后都塌了的样子。

“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连良人也害了,去,快去通知陛下!”

话音未落,另外一个捧着一包没熬过的草药走了进来,递给随行的太医查验。

“这个确实是避子药没错”

这下子,安宁百口莫辩。

荀域一路从朝露殿赶到朱鸟殿,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偏田心还在旁边叨咕,似是比他还失望,“戚良人怎么这样,您这么宠爱她,她居然满宫的送避子药,要是争宠也就情有可原了,她这是要您绝后啊。”

凌风听不过去,使劲踹了他一下,“陛下,三殿下”

“怎么,刚跟她宫里的人订了亲,你的心就不知往哪儿放了是不是?”

凌风于是闭了嘴,城门失火,他就是那可怜的池鱼。

见他怒气冲冲地到了朱鸟殿,安宁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说,话堵在喉咙口,落在荀域眼里反倒像是一副什么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听着太医的回禀,荀域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生气之余更多的还是失望。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最终还是开口,很想听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没有害过人”想起从前康映珠说甄若扶滑胎是她所害,安宁第一反应就是跟他说清楚朝露殿的事儿。

“朕是问你你为什么要吃避子药!”声音忽然提高了,整个朱鸟殿的人噤若寒蝉,目光都落在了安宁身上。

“我”

“你若是不说,朕就叫人把你的宫人带去掖庭,一个一个查,定不会冤枉了你。”

“陛下”凌风想要去拦,这次却被田心拖住了。

“那些药是我自己非要吃的,跟我的宫人无关,”眼眶里蓄了泪,安宁强忍着,扬起头来对着他一字一句说到,“因为我不想给你生孩子,我根本就不喜欢北国,也不愿嫁给你。”

屋子里传出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荀域气得整个人都在抖,他扬起手,吓得安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是要对她动粗么?

眼泪落下来,滴在嘴角又咸又苦。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就这么恨我?”

睁开眼睛,荀域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那些人随着男人退出朱鸟殿,安宁腿软,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第263章 姑舅亲

安宁在朱鸟殿一直从白天呆坐到晚上,出人意料的是,荀域并没有下旨罚她,也没禁足,而是把罪责推到了已经入了无梦阁的康映珠身上,叫那人替她背锅。

晚些时候凌风递来消息,宫里知道这件事儿的人都被严令闭紧了嘴,半个字儿也不敢乱说,生怕惹祸上身,所以朝露殿那边什么都不清楚,只当事情确为康氏所为。

安宁脑子里乱的很,荀域为了护着自己,一直偏宠沈冷栀,所以说这药如果真的是康映珠送过去的也有可能,毕竟从前她就是这般谋害后宫的,而自己就是比较倒霉,正好叫人抓住了。

可若说是沈冷栀贼喊捉贼,存心想要拖她下水又不是说不通,但安宁没有证据,一切都只能是猜测。

何况就算有了证据又如何,她自己吃药的事情总是事实。

一想到男人的眼神,安宁就觉得心里堵得要命。

晚些时候,芸姑端了些吃食给她,柔声安慰着,“殿下多少吃一点,你都一天没怎么吃饭了。”

从早膳过后她就一直水米未进,就算是伤心也不能这样。

“芸姑,我吃不下,我方才在想,太平怎么会知道我吃避子药的事儿。”今日中午的时候,那个小内侍官直接就叫她把药毁了,安宁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冷静下来一想,总觉得不对。

若是她宫里出了内鬼,那避子药这件事儿就不是碰巧被发现,而是有预谋的。

“殿下,咱们殿里的人几乎都知道,陛下来得这么勤,您又每次都要喝,早上膳房备饭煎药的,那几个小宫娥轮流当值,能瞒得过谁。”

“就不会告诉他们是坐胎药么?”

“殿下,能入宫伺候的都不是傻子,坐胎药要喝在侍寝前,只有避子药才是侍寝后喝的,从前不是没有出身卑微的更衣选侍被高位的妃嫔忌惮,每每侍寝后赐一碗避子药,在宫里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那些人虽没亲眼见过,可听也听得多了,何况您总把不想生孩子的事儿挂在嘴边儿,人家又不是聋子”

安宁扶额,是她太相信这些人会跟她一心了,她总以为宫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她又待他们极好,两世的经验加在一起,还能看错人么?

“这些人不都是荀域细细选过的么,怎么那么靠不住!”

“也未必是咱们殿里的人说的,陛下就是顺手一查,估计也是担心您,谁知道”叹了口气,芸姑无奈地笑笑,“您可不能怪陛下,陛下已经足够偏袒您了。”

“要我说,这事儿您就让一步,先跟陛下道个歉也就完了,他都没禁您的足,就是在给您台阶下呢。”

“我才不要跟他道歉。”趴在桌子上,安宁小声哼着,她其实知道荀域的耐性有多好,可还是想叫他让着她点儿。

因为这件事,韩家也被卷了进来,康映珠一口咬定那大夫是韩国公府的夫人送进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荀域气急,只好召了康卿婉进宫。

康家两姐妹因为嫁入韩家才免于被贬,只是康卿婉因为兄长和父亲的事情一时病重,根本没办法入宫面圣,而康卿妧刚好有事情想问荀域,所以便应了下来。

韩昭见她大着肚子还要跑来跑去,一时心情极差,“他自己家里的事情处理不好,干嘛找旁人麻烦,不就是因为康映珠把避子药给了他心尖儿上的戚安宁么,兴师动众,没完没了。”

康卿妧闻言莞尔,“好了好了,你也知道那是人家心尖儿上的,人家生气嘛,我进宫解释一番,罪责最终还是要落在康映珠头上的,陛下是生康家的气,你要理解。”

“你不是总抱怨为了他娶了我长姐么,现在人家要给你出气,你又不愿意。”

韩昭被她哄得无话可说,良久才蹦出一句,“我陪你入宫。”

“你公务缠身,这等内宅琐事就不用去了吧,陛下还能打我不成,我有着身孕,他再生气也不会把我如何的,晚些时候你入宫来接我就是了。”

好说歹说才把人安抚下来,待康卿妧走了,舞阳公主忽然从院子里走出来,对着儿子笑道,“人都说福祸相依,要是没有康卿婉,你也娶不到康卿妧,这么想的话,荀域把你和康家拴在一起这件事儿也不全是错的。”

“一个妾室而已,阿娘总是向着他比向着我多。”

“你这人还真是嘴硬呢,我听下面的人说,前几日你和人家闹别扭,可是你哄得人家呢。”见他不说话,舞阳公主继续道,“多大的人还吃醋,他自小就没了娘亲,兄弟俩独自在宫里,你舅舅忙着前朝的事儿,又被人算计,我这个做姑姑的不多疼他们一些,难道还能看着他受苦不成。”

“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和荀域比亲兄弟还要好,干嘛总像小孩子似的怄气。”

“现在人家都在传,康家两个女儿命好,嫁入韩国公府,陛下看在舞阳公主和韩小公爷的面子上法外开恩,他待你如此,也值得我疼他一场。”

韩昭想起前几日他刚从西边回来,跟荀域提起过几日还是要回戍地亲自盯着点儿那边,可对方死活不同意,他当时以为是因为摄政王和康家的事儿,男人谁都不信了,心里因而别扭了许久,如今听母亲这样说,倒确实宽慰了些。

所以还是阿娘了解自己,其实什么因为西凉舞姬而怄气都是幌子而已,毕竟他连那个西凉舞姬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韩昭真正在意的,是荀域是否信他。

“过几日我要陪陛下去打猎,阿娘想吃鹿肉么,叫他猎给你吃。”

闻言笑得愈发开心,妇人点头道,“鹿肉啊,我最喜欢吃鹿肉了,只是那东西不好猎,你们配合好一点,冬天吃鹿肉最补了,有孕之人吃这个也好,可以补胎。”

韩昭闻言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前几日太医还说康卿妧身子虚,他得叫荀域把一整只鹿都让给他才行。



第264章 无赖

恢宏的北国内廷格外静谧,康卿妧跟着小内侍官迈入长信殿,有一瞬间总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

韩昭死的时候她入宫受封,儿子袭爵之后她又入宫,每一次荀域都是板着脸,她也从没给过对方好脸色,直至后来两个人都老了,有一次他问她,若是能重活一次,她会不会还想要嫁给韩昭。

康卿妧记得自己当时斩钉截铁地说会。

“哪怕重受一遍这些苦,冒着守寡的风险,也愿意?”

“愿意,可是我不会再叫他先一步离我而去的,我想要他一直陪着我,看着孩子长大。”

“那陛下呢,如果重来一次,陛下会做些什么?”

“朕比你贪心,朕想要叫阿爷免于算计,想救荀境,想娶安宁为后,想要韩昭不死。”

回想着那些话,康卿妧再怼比男人这辈子的所为,从前韩昭是因为康家虎狼在侧,所以才被留在京都,而现在康家轻易就被扳倒了,可荀域却仍旧不许他回西边,如果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原因,那十有对方是和自己一样,重生了。

“陛下,妧姨娘带到了。”小内侍恭敬地回了一句,语气发颤,陛下这两日心情极差,如今宣了韩夫人却来了个姨娘,万一发火儿,他怕是小命都要不保了。

抬眼看了康卿妧一下,男人皱眉,样子和从前见她时一样。

那时她的孩子每每因为习武受伤,康卿妧入宫只要一落眼泪,对方总是这样满脸嫌弃地看她。

“朕不是叫韩夫人来么,她是韩夫人么?!”

闻言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内侍官吓得要死,忙不迭磕头,嘴里不停解释着,“陛下,韩夫人病重”

“病重又不是病死,怎么,朕要见她一面这么难,去,把她给朕抬进来。”

“陛下何必如此生气,大夫是我安排进来的,长姐卧床许久,根本理不了家事,所以陛下不用担心良人会因此伤了身子不能有孕,徐大夫是婆母曾经用过的人,医术人品都过硬,断不会害人的。”

开门见山,康卿妧一瞬不瞬盯着荀域,眼见男人脸上的神色愈发复杂,手心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汗。

不明所以的小内侍抬头,吞了吞喉咙,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先退下吧,看着点儿外面,若是韩昭来了,就叫他等一等。”

闻言愈发笃定荀域是知道的,待人走后,康卿妧正想开口,就被对方怼了。

“什么叫伤了身子不能有孕,你是要咒谁?”

想着这人怕是有病,对谁都要防范一番,康卿妧继续道,“良人拨了御医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咒她,陛下难道不知这御医于我有多重要么?”

“不知道。”荀域继续批着公文,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反正就是不接话,“既然那大夫是姑姑推荐的,那就说明康映珠说谎,朕会叫人严惩她的,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

沈冷栀也说了谎,因为承明殿的药根本不是避子药。

康卿妧怕自己动了胎气,正想要走,忽然想出了个主意,“陛下,妾身想去看看良人,跟她说说话。”

警惕地看着她,男人眯着眼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很熟么?”

“嗯,还不错,良人喜欢听我说故事,只是她心眼儿软,若是讲了难过的故事,她大概会哭吧。”

“康卿妧!”若不是看在她怀了孕的份儿上,荀域真的很想掐死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妾身想知道,陛下是否和我一样,还记得从前那些贪心的奢望。”

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久久没有说话,更漏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来,回响在整个大殿之中,那种时间流逝的感觉叫康卿妧格外难受,她本能地想抓住眼前的一切,可它们却在悄悄溜走。

这样的无望最上一次出现,还是韩昭的死讯传来,她坐在家里的佛堂中,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就在康卿妧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荀域突然开口。

“什么也别和她说。”

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却见他垂眸,将一切复杂的情绪都掩盖住了。

“安宁和你我一样,从前的事,她都知道。”

闻言愣在了原地,康卿妧没想到他们三个居然都重活了一世,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戚安宁从前被荀域放逐在胭云台含恨而死,这辈子竟然还愿意嫁过来。

是要复仇么?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既然是这样,那陛下为什么不”

“告诉她?然后呢?她昨日还跟朕说她不想嫁过来,不愿意给朕生孩子,为此不惜每日喝避子汤,如果让她知道我和她一样,她怕是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吧。”男人似是很受伤,但还是极力忍着。

荀域大概是忍习惯了,驾轻就熟的,康卿妧很明白心头悬着一把刀的感觉,所以哪怕明知他在逃避,还是没办法说什么。

“她都愿意再嫁给你,大抵是原谅你了吧”

“是朕逼她的,她原本已经跟她那个青梅竹马定了亲。”

康卿妧哑然,难怪韩昭那日接了南国的使臣后特别高兴,晚饭都多吃了一碗,原来是能看荀域的笑话。

“就是那个与她合葬”话没说完就被荀域瞪了一眼,男人觉得她和韩昭一样,都不会说话。

从前的康卿妧少言寡语,丧夫后更是深居简出,如今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而他的安宁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执意要将他推远,一丝牵绊也不想有,再也不是那个喜欢他喜欢得不行的小姑娘了。

“或许你该跟她解释一下,你从前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她而已,她死之后你不也是一直惦念她么?”

“可朕并没有保护好她,那些年的惩罚都是朕自作自受,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朕再疼也没办法代替她所受的苦,倒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有希望重新开始。”

“原谅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人会更容易一点儿吧,这样即便她有时候生朕的气,也不会太久。”

康卿妧知道他会不遗余力逆转韩昭的命运,可关于戚安宁,事情明显比她想象得复杂得多。

荀域这样,虽是有点儿无赖,可又有点儿无可奈何。



第265章 圣旨

宫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给秋日的夜勾勒出一抹暖色,康卿妧才一踏出长信殿便感觉到肩头一重。

身后的男人沉着一张脸将披风给她披好,估摸着等的时间长了,所以不太高兴。

“说什么呢要这么久,还要拦着不叫我进?”话虽是对着康卿妧说的,可韩昭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内侍官身上,吓得对方哭丧着脸,也不知该说什么。

“是朕不让进的。”荀域打里面出来,神色依旧不好,这人莫不是有病,自己堂堂一国之君,还能对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做些什么不成。

韩昭给他行了个礼,也懒得理他,只道,“她怀着身孕,受不了陛下责问,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陛下”

“打你一顿?”

被他噎得下颚绷紧,韩昭觉得两个人还是干脆打一架好,像小时候那样在校场上过过招,省得对方浑身难受。

“她方才说了,大夫没问题,你还上赶着讨罚,真是笨。”

康卿妧在这个时候莫名想笑,可她还是忍住了,拉了拉韩昭的衣角,“我们回去吧,我有些饿了呢。”

田心闻言插嘴道,“陛下,要不要留小公爷吃饭啊?”

“怎么,现在长信殿是你说了算,连留谁用膳你都能替朕做主了?”冷声问了一句,田心不过是好意,想要叫韩昭劝劝他,哪知道他竟然这样说自己。

耷拉着脑袋,胖内侍官难过极了,他在心里默默祈祷戚良人快来给陛下道歉,自己宁愿看见他们两个每天黏的要死,也不想看见陛下从糖人儿变成冰人儿。

快到冬日了呢,这样多冷。

韩昭哼了一下,拉着康卿妧就往外走,根本不稀罕同他一起吃饭。

“朕让你走了么?”

感受到男人握着自己的手有些用力,女子安抚着他,很怕他们两个真的打起来。

“过几天跟朕去打猎。”

气得直接笑了出来,若不是碍于旁边还有别人,韩昭大抵要揶揄荀域一句,戚安宁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把他折腾成这个样子。

回府的路上韩昭简单问了几句下午的事情,倒也没生疑,康卿妧知道他最信荀域,而荀域从前也对他多有依仗,若说这世上最恃宠而骄的两个人,后宫有戚安宁,前朝便只得一个韩小公爷了。

翌日天刚亮,康卿妧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了,因为有孕的缘故她格外渴睡,揉着惺忪睡眼正想起来,却被旁边的男人又拉了回去。

韩昭也没睡醒,不耐地皱眉,只听见外面门开了,有丫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回禀着,“小公爷,妧姨娘,宫里田总管来传旨意,正等着您去接呢。”

“那就让他等着。”

翻了个身,韩昭觉得荀域毛病真是越来越多,出去围猎还要下旨,矫情得像个娘儿们儿似的。

南国的水米是不是给他下蛊了。

磨磨蹭蹭穿好了衣服,男人一边理着袖口一边走到厅中,见双亲都在等他,韩昭行了个礼,但对田心的态度依旧不好,“陛下何事?”

“好事好事。”胖内侍官满面堆笑,根本不敢对韩昭的姗姗来迟有半点儿不满,这人急了连秦王都打,小时候他们几个一起玩儿,荀境没少被小公爷打屁股打得哭鼻子呢。

见韩国公府一家子跪下来准备戒指,田心打量着众人,疑道,“康卿婉呢?”

没有称呼对方为少夫人,而是直呼其名,康卿妧闻言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长姐卧病在床,不能前来接旨,还请陛下赎罪”

“那可不行,陛下说了,这旨意就是给她听的,韩小公爷,还得麻烦您着人将她抬来。”

不一会儿功夫,康卿婉就被人抬了进来,女子病中容颜憔悴,但衣衫还算整齐干净,说明韩国公府并没有人苛待她。康卿妧只是剪了她的臂膀,倒没有扯了所有伺候的人,自己毕竟要为韩昭的名声考虑,再恨也不急于一时。

落在旁人眼里反而不失为宽容有度,以德报怨。

“康卿婉接旨,罪臣康云天之女康卿婉,自嫁入康国公府便缠绵病榻,既不能侍奉尊长,膝下亦无所出,朕本着仁厚之心,并未以康家之罪责牵怒于汝,奈何汝心机深沉,阴狠善妒,与宫人康氏里应外合,每每兴风作浪,谋害妃嫔,算计夫君,残害手足,是可忍孰不可忍,即日起废去其嫡妻身份,逐出韩国公府,与康家其余女眷一并没为罪奴,钦此。”

康卿婉闻言整个人都傻了,还未来得及分辨,便见田心转过头笑嘻嘻对着康卿妧道,“夫人,请您接旨吧。”

夫人?

“夫人不用跪,陛下说了,您怀有身孕,未免韩小公爷担心,站着接旨就是了。”说到“韩小公爷”四个字的时候,田心提了口气,声音都变了,一听就知道他存心。

舞阳公主掩面笑笑,却叫韩隐扯了扯衣衫。

“康云天次女康卿妧,端赖柔嘉,慈心向善,出康家之淤泥而不染,为韩国公府诞育后嗣有功,特赐婚折冲都尉韩昭,为嫡妻。”

“小公爷,还不领旨谢恩。”将圣旨递到了韩昭面前,前面的旨意虽然都是对他身边的女子说的,可最终受益的还是他,田心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似是身体力行地传达荀域的恩典,想要从韩昭那张冰山脸上寻出一丝的感恩来。

“怎么会这样,陛下冤枉!那些香料是经了她的手送入宫里的,大夫也是她请的,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声嘶力竭地喊着,颇有一副不打自招的样子,只是根本没有人理会她,韩隐对着妻子交代几句便亲自将田心送出门去了。

“婆母,婆母,您跟陛下说一说,事情不是那样的,孩儿冤枉,冤枉啊”拉着舞阳公主的衣角求情,康卿婉转而看着庶妹,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

“都是你!”

还未等她朝康卿妧扑过来,韩昭便先一步钳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又顺势往后一推。

摔在地上的女子疼得龇牙咧嘴,康卿妧看着对方的样子并没有丝毫同情,她只是护着肚子,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道迟来了许久的圣旨。



第266章 顶替

从前荀域是没有掺和韩家的事的,但今时不同往日,男人此举还是很有义气的,康卿妧心里感激,想着若是日后入宫一定要帮他劝劝安宁才是。

或许,他这道旨意就是为了求自己在不引起安宁注意的情况下哄好她吧,又死要面子不愿直说。

韩昭有公务在身,接旨之后就出府了,临行前还当着康卿婉的面儿对卿妧道,“待会儿叫下人送走她就是了,你大着肚子,别跑来跑去。”

“放心好了,我自己心里有数。”替他理了理衣裳,俨然已经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

舞阳公主觉得侄儿今日安排的戏分外好看,就是不知日后府里没了康卿婉,眼前的小夫妻是否能如她和韩隐一般圆满,于是轻咳了一声道,“不是还有我了么,我还能叫她伤了我的乖孙不成?”

紧绷的脸上这才闪过一丝笑,韩昭跟母亲行了个礼,转身便出去了。

“婆母不用操心,这点小事我可以的。”康卿妧还有话对自己的长姐说,舞阳公主在这儿多有不便,这么好的生死离别,错过可就没有第二回了。

妇人很是明白,只拍着她的手道,“好,待处理完了到我房里来一趟,把今早上她说的什么香料大夫的都跟我讲一讲,还有,你和韩昭的婚事也得操办起来,不如就等你出了月子,跟满月宴一起吧。”

“婆母”康卿妧从前根本没跟韩昭办过什么婚礼,且她是待韩昭死后才被当做未亡人扶正的,如今能成为他的正妻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哪里会去奢望别的。

“要办一场的,一来彰显皇恩浩荡,陛下明理,虽然都是康家人,但孰好孰坏他分得很清楚,二来也是为了你,这道旨意一下,你便不是续弦了,而是堂堂正正的嫡妻。”

康卿妧心中感激,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婆母。”

舞阳公主待她一直很好,哪怕从前韩昭死后婆媳两个曾闹过别扭,可后来韩家经历种种风波的时候,二人也是拧成了一股绳同仇敌忾的。

直到再往后婆母故去,而稚子年幼,康卿妧磕磕绊绊挑起了韩国公府的重担,荀域又看在韩昭的份上明里暗里多加偏袒,才造就了韩国公府之后的繁荣顺遂。

只是诚如男人所言,那白日里的兴盛也好,夜半时候的孤寂也罢,终究与韩昭无关了。

低头看了看犹如丧家之犬的康卿婉,康卿妧收回神思,对着旁人招招手道,“把人抬回去,我有话同她讲。”

汀兰苑依旧是从前的汀兰苑,只是伺候的人少了,夏日里从砖缝冒出的草没人打理,现在枯了一片,给这庭院平添了几分落寞颓败的感觉。

就如此刻的康卿婉一样。

“贱人!”被抬进屋的女子恨恨骂着,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什么方法去折腾康卿妧了。

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好不容易有些精神又用在算计旁人上了,不是寻稳婆,就是找舞姬,再加上康家被削爵的事情,人一下子就垮了。

倒是康卿妧说到做到,明面儿上依旧叫人伺候她,每日梳洗更衣绝不马虎,不是为了她,而是怕有人说韩昭苛待发妻。但暗地里,汀兰苑的炭火一到春日早早就停了,踩着节气断供,多一天都不给,到了夏日又没有冰,屋子里热得要死,偏那些丫鬟怕康倾婉出汗发臭,一天好几遍的给她洗澡,整个人就差泡在浴桶里了。

她是病人,哪经得住这般折腾。

院子里蝉鸣恼人,晚上熏香又不让用,全府的蚊子好像都宿在了她房间里,药倒是苦了,却根本不是良药,康倾婉觉得那就是普通的黄连加苦参,但求味苦,不求药效,喝的她口干舌燥,身体却一点儿不见好。

想指使谁去说一说都没人替她跑腿,谁叫她把最后的亲信用在找西凉舞姬身上了呢。

好在天不绝人愿,人叫她找到了,现下就养在京都,等着跟韩昭再续前缘了。

攥了攥拳头,她就算是死,也要在底下等着看康卿妧倒霉的那一天。

“长姐除了这些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我以为你想做个明白鬼呢。”叫人抬了把椅子给她,康卿妧摸着肚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冷哼了一声,康倾婉不屑道,“有什么好问的,是我眼拙,看着你平日胆小怕事,没有多加防范,才叫你有机可乘,不然若是映珠用了那香,顺利有了孩子,我康家何至于如此!”

“长姐可真是想多了,瞧瞧你方才那不打自招的样子,现在跟我装什么淡定,你不知道吧,康美人不能生养,这是徐大夫亲口告诉我的,你就是用再多的香祸害陛下,也不过就是平白给人添堵而已,孩子不会有,康家也活不成。”

“陛下早就看康家不顺眼了,娶你只是缓兵之计,你以为只有你和康映珠里应外合么,人家兄弟两个同心同德,那才是真正的铁板一块儿呢,”看了看自己水葱般的指甲,康卿妧用手撑着头歪看着她笑笑,“好在你不能生,康映珠也不能生,康轻侯又叫陛下给废了,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机会都没有。”

“你难道就不是康家人么!”

“康家何曾将我当做过自己人,康家根本没拿我当过人吧,我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帮你拉拢韩昭,在韩家站稳脚跟的工具,你忘了么,我现在是韩昭嫡妻,我的孩子,是韩家的孩子。”

“但我还要感谢长姐,感谢父亲和伯父,将我嫁了过来,这许是你们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于我,于韩昭,都很好。”

气得差点儿吐出血来,康卿妧忽而冷笑道,她的声音先是尖利,而后嗓子渐渐干哑,愈发得难听恼人。

“康卿妧,你别高兴得太早,你以为你赢了么,韩昭这个人最是冷漠无情,他能这样对我,也能这样对你,男人嘛,都是喜欢新鲜的,你替了我,自然会有人替了你。”

“我于韩昭不过是求富贵,你却是对她动了真心,纵使你们有了孩子,若有朝一日他的心不在你这儿了,你怕是要比我难受百倍!”



第267章 永绝后患

康卿妧的目光如刀,多了几分戾气,少了些软弱,比秋日的夜风还要厉。

“是么,那我便请长姐再多捱几天,看看我会不会失了韩昭的心。”她本来想着康卿婉此去定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也懒得再做什么,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岂有不回应的道理,“我会叫人用汤药给你吊住精神,叫你在旁人府里多受些辛劳,嫡母不总说你是富贵病么,富贵病穷着治,多劳力少劳心,兴许还能活得久些。”

“冯家受康家连累,冯家家主被陛下降了职,我听说他家二房老爷子病了,正缺人伺候,不如送长姐过去,能多做些就多做些吧。”

“兴许过身时还能跟老爷子一起搭伴上路,你说是不是?”

“康卿妧!”康卿婉又惊又气,手脚并用地往外爬,想要拦住女子,“康卿妧!你不能这么对我!”

只是还未等她的手够到人家的裙角就被拖了回去,几个老妈子掐着嘴按着脖子将一碗汤药灌下,然后便由她摔在了地上,“夫人说了,可不能死在咱们府上,没得脏了国公府的地界儿。”

整整一日,康卿妧一直在想着康卿婉的那些话,这女人毒得很,她这么说的用意要么就是单纯离间自己和韩昭,顺便诅咒他们夫妻出出气,要么就是真的留了后手,存心要弄出些风波来。

如果是后者的话,她现在连目标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防范呢?

韩昭进来的时候,见她就坐在窗户边儿发呆,一双眼睛盯着外面,满目都是忧愁,“怎么了,怎么连灯都不点。”

一转身就抱住了男人的腰,韩昭皱眉,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

“康卿婉气你了?”

摇了摇头,腻在他怀里不肯起来,她从前那么喜欢他都不好意思这样,如今失而复得,所以格外珍惜,“你会不会不要我,会不会再看上旁人?”

“然后像对她那样对我”

所谓杀人诛心大抵就是这般吧,韩昭熟读兵书,却在这一刻有些佩服康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她挑拨了?”

“嗯呢。”康卿妧很享受他能在身边替她撑腰,撒着娇道,“他说你既然能扶正我,也能扶正别人,我一生气就将她赶去冯家,伺候冯家的二老爷子了。”

“那个娶了九房姨太太,死了九房姨太太,现在脑子不太清楚,吃饭如厕都要人伺候的冯家二房老太爷?”韩昭挑眉,冯家一世英名,一半儿毁在了不学无术的冯子都身上,另一半儿就是这个二房老太爷了。

无奈地笑了下,韩昭淡淡道,“我没那么闲,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多了麻烦。”

冷哼一声,康卿妧并不喜欢这个回答,“那你说你喜欢我,你从来都没说过你喜欢我呢。”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好了,你早些休息,过几日我带你去猎场,然后烤鹿肉给你吃。”

北国入秋后天气格外凉爽,围场辽阔,四周树木的叶子一片金黄,每每有风吹过便会带落许多,像是飞舞的蝶,转着圈儿掉在地上。

康卿妧自到了这儿就开始找寻安宁的身影,可令她意外的是,跟在荀域身边的居然是沈冷栀。

“还想叫我劝人家呢,自己作死谁能救你”

听她小声嘀咕了一句,韩昭问到,“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笑了笑,伸手替他摘下落在肩头的叶子,“我就是在纳闷儿,陛下怎么不带着戚良人。”

哼了一声,男人也朝旁边看去,“闹别扭了呗。”

换好了骑装的荀域翻身上马,并不知道两夫妻正在背后议论他,只向韩昭招呼了一声,示意他快过去。

“在这儿等我,自己小心。”嘱咐了康卿妧一句,然后便随荀域一道策马往树林里跑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的,女子坐在一边儿歇着,早知道安宁不来,她便待在家里了。

正这么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嫂嫂”

转过头看去,有这一晃神儿的功夫,康卿妧几乎没有认出来,来人面容憔悴,一双眼睛因为哭得时间长了,变得又红又肿,那里还有半分从前骄纵的模样。

韩月鸾一见到康卿妧就跪下了,吓得旁边的柔儿连忙拉扯,“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今日是特意来求嫂嫂的,若嫂嫂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哭哭啼啼的不肯起身,惹得许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康卿妧觉得不好意思,又怕被她拉扯得伤着孩子,只道,“你先起来,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帮你。”

抹了把脸,韩月鸾闻言马上就不哭了,“嫂嫂当然能,求嫂嫂帮我跟堂兄说说,叫他跟陛下求求情,许我张和离书吧。”

韩家是皇亲,康家为了娶韩月鸾,不但得了韩隐和韩昭的首肯,而且还从荀域那儿求了赐婚的圣旨,现在康家落难,虽然韩月鸾并没有受到牵连,可叫她跟着康轻侯这么一个罪臣,她实在是受不了。

自那日康轻侯和关氏的事情被捅出来后,男人在流放前夜被“匪徒”偷袭,不但被打折了腿,喉咙也坏了。

既不能说因为不能走,荀域为此许他晚走几日,而自康卿婉被送去冯家后,康于氏又隔三差五从府上偷溜出来跑到她家来,说好听了是求,说不好听就是闹。

谁叫韩家深受恩宠呢,陛下临了也没把康家置于死地,康映珠好歹还是美人,康轻侯与韩月鸾是夫妻,而现在想康卿妧又怀有身孕,成了韩昭嫡妻,从前他们不待见康卿妧,眼下可是把她挂在了嘴边儿。

“本来阿爷想着使些关系把她们赎出来,再给些钱财送的远远的,可是现在陛下雷霆之怒,谁也不敢,康于氏那个泼妇见状便在我家门前大哭,这是要拖咱们韩家全家下水啊。”

“嫂嫂,陛下可以给你一张圣旨,为什么就不记得救救我呢,求嫂嫂叫堂兄帮帮我吧,”言及此处,韩月鸾神色变得狰狞起来,咬着牙继续,“最好叫陛下把他们全杀了,永绝后患。”



第268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康卿妧知道荀域为什么不肯赶尽杀绝,他要为以后做准备,那日入宫的时候她问出了对方的打算,事关韩昭,男人愿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命,为此多忍康家几日又算什么。

可是那些话她不能说,更不能解释给韩月鸾。

“你这婚事是康卿婉求的,所以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怪也只能怪康家总想抱着韩家这棵大树,若不是因为公爹和婆母,就凭大房做下的那些事,死一百次都不算冤枉,说不定还会拖累你。许是陛下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不要脸,竟拉着你不放,等会儿你堂兄回来,我会同他说你的事情的。”安慰了她几句,康卿妧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棘手的事情。

她最是了解康于氏,那就是个母老虎,从前仗着娘家在京都有几分势力就作威作福,后来于家慢慢叫康家给吞了,但她的性子却一点儿没改,动不动就用从前的事情拿捏康云天,稍有不遂她心意的地方就撒泼,康云海怕旁人在背后指摘他们两兄弟不知恩,所以一直不许兄长休妻,于氏因此愈发得意。

要说康家的没落,一半儿是康云海不懂君臣之道,总想靠着军功拿捏荀域,剩下一大半儿都要归咎于他这个没有脑子的兄长。

毕竟康家出事都是因为康云天,李毅,关月华,哪个不是他们家惹出来的。

正这么琢磨着,不远处忽然起了一阵骚乱,凌风和厉雨护着受了伤的男人回到了营帐,田心一声带了哭腔的“陛下遇刺”,把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吃,康卿妧担心韩昭,连忙起身想要看一看,柔儿扶着她往那边走去,围场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离着老远就被侍卫拦下了,想要过去是不可能了。

身边的婢女见状劝道,“夫人慢点儿,当心孩子,小公爷不会有事的。”

不多时,韩昭撩了帘子出来,身上沾了血,也不知是自己受伤还是染了荀域的,康卿妧只觉一颗心都被人箍住了,差点儿没有站稳。

忍不住哭了出来,男人见状皱眉,只道,“无妨的。”

点了点头,康卿妧止不住眼泪,抽抽噎噎问了句,“出什么事儿了,陛下怎么会遇刺?”

“不是遇刺。”不耐地拉着她往外走,韩昭不喜欢她哭,加上荀域受了伤,态度便有些差。

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小公爷不喜欢这位夫人。

“瞧瞧,以为自己有了孩子撑腰便能坐稳韩家少夫人的位子了,一个罪臣庶女,哪里配的上小公爷。”

“就是,也不知陛下瞧上了她哪儿,居然肯亲自为她赐道圣旨。”

“你说陛下这么给她撑腰,不会是”

“这话可不能乱说”顿了一下,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来,“宫里的事儿,乱着呢。”

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韩月鸾已经把这些话全听了进去,她并不关心康卿妧与荀域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陛下受伤,万一对方忘了把自己的事情转达可怎么好。

她想去求韩昭,但一时半刻也不知他人去了哪儿,之前阿爷已经求过大伯了,可不知为什么事情竟没有回应,所以她今日才来围场直接堵人,思前想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韩月鸾直接去了主帐,想要面见荀域。

沈冷栀正守在榻子边上掉眼泪,她还没在男人面前哭过呢,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

“哭什么,朕又没事儿,就是擦破了点儿皮罢了,叫田心喊的,还以为朕在自己的围场还能被旁人放冷箭呢。”他话里有话,言毕便打量女子的神色,可沈冷栀一切如常,闻言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叹了口气,想着安宁要是在旁边会不会哭,会不会给他呼一呼。

胡思乱想之际,田心走进来报,“陛下,韩姑娘在外面儿呢,想要求见陛下。”

“哪个韩姑娘?”

“就是康那个夫人说是想求陛下赐一张和离书。”

皱眉看了他一眼,荀域冷哼,他是故意不给二人解除婚约的,谁叫她欺负安宁的。

还没等男人开口,一旁的沈冷栀便道,“陛下,我去同她说,您会嘱咐那些收了康氏官奴的人好好管教自家下人,不去叨扰她,至于康轻侯,等到病好后去了戍地,便会赐他一封和离书的。”

“朕没将他卖去象姑馆就够给康云海面子了,不过就是折了腿,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韩月鸾也真是的,连个废物都镇不住,她不是跋扈得很么?”

康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不为了韩昭,想要将其连根拔起也并不简单,朝堂上许多人都与康家有往来,难道他还能把所有人都免职么?

只能徐徐图之。

“你去吧,叫她好好待康轻侯,只要人不死,怎么都行,朕算她功劳一件,日后再许个好夫婿给她。”

沈冷栀闻言福了福身子,便退出去了。

等在外面的韩月鸾见来人不是荀域,脸上明显带了失望的神色,可她还是迎了上去,含泪道,“娴妃娘娘,陛下如何了,能不能见我?”

“陛下受了伤,眼下正在休息,陛下托我转告韩姑娘再忍一忍,毕竟”

“毕竟什么,陛下怎么能如此待我,我堂兄好歹是舞阳公主的亲儿子,陛下对康家尚心存仁念,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呢?”

“你当真不知道么?”沈冷栀意有所指,却见韩月鸾依旧一脸茫然,“姑娘得罪过这宫里的谁,仔细想想便知道了。”

蹙眉想了许久,女子犹豫着开口,“戚良人?”

“她又不得宠,她家的使臣都走了,怎么会”

“康家是什么人,姑娘从前不清楚,难道你堂兄也不清楚么,他为什么会应了这门婚事,明知是火坑还把你往里推,这些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么?韩国公对陛下最是忠心,若不是陛下授意,他怎么会点头。”

“而如果不是姑娘得罪了陛下心尖儿上的人,陛下又怎么会将你赐婚给康轻侯。”

见韩月鸾面色一沉,沈冷栀继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待我回宫会替你求求良人的,但她何时才肯替你开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第269章 入赘

待在宫里的安宁并不知道围场上发生的一切,直到荀域回宫她才听说,本想着他会过来,可是一直到很晚她都没等到他。

男人依旧留宿在朝露殿,听闻侍奉汤药的事情都是沈娴妃亲自去做,一点儿都没有假手他人。

芸姑见她心情不好,做了一些栗子糕给她,可安宁却吃不下,“姑姑,若是我现在有孕,他是不是就不生我气了。”

没等对方回话,女子便继续道,“可是我生气,他有这么多妃嫔,一个惹到他了他还能去找另一个,一点儿亏都吃不到,伤心的全是旁人。”

是夜安宁的癸水如期而至,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她躲在被子里哭鼻子,没出息极了。

荀域一直都没有与她和好,朱鸟殿又恢复成从前门可罗雀的样子,宫里的风向因此又转回了朝露殿,果然是风水轮流。

天气渐渐转凉,安宁为了云开得罪过司宫台,现在她不得宠了,对方就连炭火都不给够,从前他们留的那些终是派上了用场,只是不知这样的状况要到何时才能缓解,所以整个朱鸟殿就只有寝殿是暖的,其余各处全都冷得不行。

云开想要去求阿娘帮安宁说几句好话,却被她制止了,“我才不要去求他。你也不许去。”

反正过几日棠梨出嫁,她总能看见他的。

婚礼当天,安宁一早便起来看着芸姑给棠梨盘发,她坐在一边托着腮发呆,每隔一会儿就要往外面巴望一下,心思明显不在殿中,可是直至棠梨连衣服都换好了,荀域依旧没有露面。

气鼓鼓地往小宫娥的嫁妆箱笼里又塞了几件首饰,安宁哼道,“凌风虽是不靠谱,可这些日子也就只有他时不时来看看咱们,出事的时候也懂求情,哪像有些人,嘴巴像是涂了蜜,心却是硬得很。”

待到接新妇子的人来了,安宁有些不舍,又怕勾得棠梨再哭出来,强忍着嘱咐,“她若是待你不好,你就回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可是殿下能找谁呢,您现在又不得宠”

一旁的凌风闻言忙扯了她袖子一下,无奈道,“怎么你比我还不会说话。”

田心姗姗来迟,说陛下政务繁忙,不便来贺,只送了礼物来祝福二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临了还不忘说一句,“虽说至亲至疏夫妻,过日子总有磕磕绊绊,但切莫计较太深,没完没了,到时候若是离了心便不好了。”

言毕还看了安宁一眼,气得女子差点儿动手打他。

一直忍到新人走了才发作,安宁跺着脚道,“芸姑你听听,他就是存心的,我计较太深,我”

芸姑和春樱哄了她半天,年长的女使叹气,“陛下也真是的,怎么像个小孩儿一般地斗气儿,还是一国之君呢。”

“我呸,他就是个负心薄幸的王八蛋!”

这一次他若是不给她磕头赔礼,她绝对不原谅他。

田心传完旨便回到了长信殿,男人一直在屋子里踱步,见他回来忙上前道,“怎么样,朕教你的那些话都说了么?”

点了点头,胖胖的内侍官一脸认真,“一字不差,全说了。”

“那她什么反应?”

“戚良人都要气死了,差点儿就要跟奴才动手了。”

“然后呢?”荀域面露期待,她该会来找他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了?”

“良人眼圈儿都气红了,可是什么都没说,替棠梨姑娘谢恩之后,就把两个人送走了,小的见再杵在那儿也是尴尬,便回来了。”

一巴掌招呼在他脑门儿上,荀域气得不知说什么好,“那你就会再多说两句,哄着骗着也要叫她来啊。”

“陛下,您没叫奴才说啊,奴才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怕说错话惹良人伤心呢,”捂着脸,田心一脸委屈,“何况朱鸟殿太冷了,跟长信殿比就像是一个夏天一个冬天,陛下知道的,奴才最怕冷了”

“滚!”言毕还不解气,连踹了田心好几脚,荀域气得头疼,连午膳都没怎么用。

她性子怎么就这么倔。

晚些时候,沈冷栀在朝露殿备了饭,见男人神色如常,言语间不经意地试探道,“陛下今日怎么没有去朱鸟殿,毕竟是凌风大婚,您对康家都能一味忍耐,对自己人总不该这样,就算是和安宁怄气,差不多也该行了。”

荀域闻言将筷子放在桌子上,良久才道,“避子药的事儿,你就不怀疑是她做的,不会恨她?”

女子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荀域,忽而笑了出来,“陛下。您根本就没有宠幸过我,这点儿别人不知道,良人定是知道的吧,她既然知道又怎么会给我喝避子汤,这事儿不过就是康美人以为我得宠,心生嫉妒,所以才在我的药食里动了手脚,安宁是无辜受牵的。”

荀域以为他对沈冷栀足够了解,可直至今日才知道,有些人隔了两辈子也看不透。

前几日他受伤对方要给他换药,荀域推说男女之间多有不便,可是沈冷栀却道希望他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谋士,不要拘泥世俗偏见,给她和韩昭一样的待遇,叫她建功立业。

这话说的虽然逾矩,却叫人愈发觉得她对他一点别的杂念都没有,这样的心思,一点不比康映珠差。

“陛下若是喜欢良人,我倒是很愿意一直留在宫里,替良人做个挡箭的,为陛下尽一尽臣子本分”

男人皱眉,似是并不满意她的所言,“冷栀,你就没有一点私心么?”

沈冷栀闻言低下了头,“若说一点儿没有也不是,陛下,我阿爷爱钱,可是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若是不能出息,以后沈家也会像云家一样的,那不是割我阿爷的肉么?”

“所以我想像个男人一样,日后若真遇到了喜欢的人,还麻烦陛下下旨要他入赘到我家才好。”

“入赘?”

“是,入赘。”笑了笑,沈冷栀转而望向窗外,“陛下可知我有一个妹妹,年纪轻轻就病死了,我每每看见安宁总觉得她像极了亡妹,可能是一种补偿的心理吧。”



第270章 是他

荀域其实很想现在就让沈冷栀出宫去,可是一来之后西边商贸的事情需要沈家帮忙,二来因为她这次陷害安宁,叫他对从前的事情也疑惑起来。

从前的沈贵妃是否也如现在一般心机深沉呢?

只是不论如何,荀域心中总是别扭,于是第二日便宿去合欢殿叶选侍那儿了。

安宁与春樱逛园子的时候遇到了叶晚乔,女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见了她也不行礼,还跟她显摆道,“陛下这几日都住在妾身那儿,妾身原以为从前对良人多有得罪,陛下还生我的气呢,而今才知道,陛下最是宽宏大量,才不会计较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呢。”

知道这些话都是同自己说的,安宁懒得理她,正想要走,却见她又欺负起杨更衣来。

“你瞧瞧你,入宫那么久都没得宠幸,到现在都只是一个更衣,知道更衣和选侍的区别么,更衣就只配给人换衣脱靴,而选侍选侍,就是选来侍奉陛下的。”

安宁被她气得笑了出来,摇摇头道,“叶选侍还真是心宽之人。”

好像谁不是选进宫来侍奉的,她每日拜高踩低,巴结死了一个关贵嫔,最近又去逢迎沈娴妃,沈冷栀最好清净,昨日直接叫宫里的人下了逐客令,荀域是饥不择食,失心疯了。

“我是心宽,不记仇的,陛下罚过我又如何,再怎么样他都是主子,不像某些人没有心,陛下如此宠幸,居然还为了些芝麻小事跟陛下怄气,也不摆正下自己的身份。”

杨更衣见两个人唇枪舌战的,一时有些害怕,拉了拉安宁的衣角道,“良人还是算了吧,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叶晚乔哼了一声,扭着细软的腰肢走了,安宁转过头看着杨更衣,也是恨铁不成钢,“她总这么欺负你么?”

“习惯就好了,这宫里可不就是这样的,不过这样也挺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宠幸反而自在。”

安宁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荀域撩拨完她又翻脸不认人,叫她一颗心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谁也不理谁,转而到了年下,这日宫里落了雪,芸姑折了几支梅花,见屋子里的女子依旧兴致缺缺,忍不住道,“殿下药跟陛下闹到几时呢,人说见面三分情,你们这样总互相冷着,到了一定时候,就是再想说话也张不开嘴了。”

“殿下非要到了那个时候才肯低头么,要我说避子药的事儿确实是殿下不对,陛下伤心也情有可原,您就去见一见他,能怎么了。”

“大不了就到长信殿门口溜一圈儿,装作偶遇也好啊。”用手捅了捅她,芸姑连哄再劝,“好了好了,出去散散心吧,都多长时间了,朱鸟殿的炭火可快用完了,殿下再不低头,我们阖宫都要跟着受罪呢。”

听她这么说,安宁哼了下,不情愿地起身,“我这可是为了你们,不然我才不会去理他。”

穿了那件狐裘一路行至长信殿,正好看见田心守在外面,见到安宁来了,胖胖的内饰官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胖田心,你去帮我通报一声,好不好?”女子的声音软糯,田心第一次听见她这么温柔,瞬间就明白陛下为什么这么喜欢戚良人了。

是娇,还好看。

“良人等等,小的这就去。”

里面一个小内侍官正好走出来,满脸堆笑地对田心道,“总管,您看见娴妃娘娘今日穿的狐裘了么,小的刚才帮着挂衣服,摸了一下,那料子可真好啊。”

“那是自然,白狐毛嘛,又柔又暖,穿在娴妃娘娘身上那叫一个好看,清新脱俗,诶。跟陛下那件狐裘一样呢,这要是站在一块儿,就是一对璧人。”

田心习惯性拍了几句马屁,却没有注意到一旁安宁的脸色,女子一转头便离开了长信殿,连个招呼都没打。

胖内侍官走进殿中,荀域执笔的手一顿,碍于沈冷栀还在,强压着心里的欢喜,冷声道,“她来做什么。”

没等田心回话,沈冷栀便体贴地开口,“人都来了,陛下就不要怄气了,安宁身子不好,别叫她等久了,臣妾先行告退。”

可待她出去,殿外哪里还有安宁的影子。

“她什么意思,来了又走。当朕的长信殿什么地方!”听着屋子的男人发起脾气,沈冷栀与知书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说。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格外早,荀域处理完政务再抬头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幸而落了一场大雪,许多景致被勾勒着,倒也依稀可见。

男人起身,对一旁伺候的田心道,“走吧,去朱鸟殿。”

“陛下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她都过来找朕了,朕若再不去看看她,她能一辈子不理朕。”

“人有几个一辈子。”

朱鸟殿的人早早歇了,大殿里黑漆漆的,唯有安宁的寝殿还亮着灯。

众人手忙脚乱想要上前伺候,却被荀域全屏退在外了。

穿过月门走进去,男人一面脱下披风递给田心,一面对着帐子里的人冷哼道,“把人挤兑走了自己又不进来,戚安宁,你到底想干嘛?”

没人回应,荀域看了看田心,胖内侍官一脸茫然,对着主子做了个睡觉的姿势,示意他莫不是良人已经睡了。

摆了摆手叫他退下,回身却忽然听见细微的啜泣声,吓得荀域一把拉住田心,然后急忙撩开帐子,“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么?”

床上的女子哭得可怜极了,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似的,荀域凑过去,一时只觉手足无措。

“是发病了么,田心,去叫太医……”

安宁摇摇头,田心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继续等着吩咐。

“那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朕,朕给你撑腰。”

闻言哭得更厉害了,心疼得他赶忙把人搂进怀里哄着,“宁儿不哭。”

腻在她胸口委屈的咬着手绢儿,安宁伸出手来指着田心道,“是他,他欺负我了。”



第271章 和好

田心本想辩解,可才一对上荀域那双冰冷的眸子,马上就吓得闭嘴了。

但他实在是冤枉,他怎么敢欺负这个小祖宗。

“他做什么了,你告诉我。”轻拍着安宁的背,荀域此刻已经不生气了,满脑子就只想着怎么叫她高兴。

“他说我的狐裘太俗,不如沈娴妃的好看。”

“奴才没有……”

“滚!”

凶了他一句,胖内侍官耷拉着脑袋退出殿外,难过的快要哭了。

“现在解气了么,干嘛要折腾田心?”荀域看着安宁,满脸无奈,明知她是故意找茬儿,却又舍不得苛责。

“你不是说今年冬天要给我做新裘氅的么,为什么给了沈冷栀……还和她穿一样的……”

瘪瘪嘴又要哭了,安宁生气,本不想理他,可又忍不住。

“那不是我给她做的,是沈司空做好送进宫里的。”伸手帮她擦眼泪,知道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所以也不敢表现得太高兴,“好了你别生气,大不了我叫人给咱们俩做一套一样的,不再穿那件白色的了。”

“除了白色还有什么,你不能穿红的,我又不想穿黑色……”委屈巴巴看着他,安宁小声道,“荀域,你是不是跟她好了……”

闻言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声音太大,气得安宁伸手去掐他的腰都没停下。

“怎么叫跟她好,睡了她算不算?”边说边笑,嘴角上扬,得意极了。

见她又哭了出来,荀域收敛不及,宠溺着道,“我骗你的,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

“那你为什么天天住在朝露殿,三个月呢……”

“为了你,我总要知道避子药的事情是不是与她有关。”刮了刮她的鼻子,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那你查到了么?”

点了点头,荀域嘱咐着,“以后多提防着她点儿。”

“那你还去,我看你就是存心,还拿我当幌子。”

“戚安宁你别不讲理,你自己乱吃药,我还不许生气了么?”

良久,怀里的人别别扭扭回了一句,“我错了……”

荀域觉得自己耳朵莫不是出了毛病,看了她半响,直到安宁气得别过头去才知见好就收。

“那东西伤身知不知道,你怎么能乱吃。”

“不会,是阿姐给的,不会伤身的。”

荀域在听见“阿姐”两个字的时候,眉头倏地就皱了起来,咬着牙把“戚安康”三个字念了一遍,“她怎么这么喜欢管别人家的事儿,手也伸的太长了吧!我北国的事情她总掺和什么”

“不许你这么说我阿姐。”安宁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只继续道,“都说了不会再喝了,药都叫你拿走了,你干嘛还不依不饶。”

闻言松了松拳头,“真的不喝了?”

“那日就没有喝,芸姑煎好了药又倒了,只是药渣子被人查出来,我没法解释”手指绕上他的衣襟,安宁想起他之前打猎受伤的事情,“你那日伤到哪儿了?”

“肩膀上,没事儿,小伤。”并不在意,可安宁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谁给你换的药,嗯?”拉开来看了看,一双杏眸打量着他,像是抓到了学生把柄的夫子,“沈冷栀对不对?”

见他面色尴尬,安宁哼了一声,“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谁叫你气我的,打猎时有些晃神儿,叫韩昭的箭擦破点儿皮,你不知道,他比我还紧张,估摸着是怕我赖上他吧。”

“真是”语气无奈,女子打了个哈欠,边缩回被子里边道,“对了,你方才说我阿姐总插手北国的事情,什么叫总,她还”

话没说完就被他堵回去了,安宁还想问他那日说自己恨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越折腾越困,后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翌日晨起,田心可怜巴巴来喊人,荀域半响才彻底将眼睛睁开,拉开床帐的一瞬间,外面的阳光便透过来,叫人还以为他睡过了头,误了上朝的时辰。

男人挡着眼睛皱着眉,对着外面的田心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一刻。”隔着老远,胖胖的内侍官继续,“陛下多睡了一刻钟,但还不晚,昨儿个下了雪,今天早上出太阳了,所以显得外面亮些。”

被主仆两个人的对话吵得醒过来,安宁攀着他的脖子,像是不许他起床,“你昨日为什么不叫我问你。”

“荀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事关我阿姐么?”

一下就清醒过来,荀域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戚安宁堵住了嘴,“好了,去上朝吧。”

既然他有事情存心瞒着她,那她也不能叫他好受了。

荀域一路都不自在,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亲他,男人松了松衣领,恨不得叫北风把那些杂念都吹走才好。

心里暗自想着,等自己晚上回来,一定要再好好收拾她一顿。

安宁早膳还没有用完,司宫台的人便排着队来给朱鸟殿送东西,什么炭火,香料,年节做衣裳用的布匹锦缎,还有一大堆的补品药材,把整个花厅都要堆满了。

又有人专门将地龙重新烧起来,屋里一下子暖烘烘的,芸姑朝着安宁促狭地笑笑,“多谢殿下,要不是殿下肯纡尊降贵,咱们还要冻很久呢。”

哼了一声,安宁坐在屋子里一面喝茶一面看司宫台送来的东西名录,不一会儿绣院也来了人,送来了她之前要他们做的几套衣服。

来人满面堆笑地对她道,“为了给良人做得好一些,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耽搁良人穿了,还请良人赎罪。”

“姑姑说笑了,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陛下不来我穿了也没人看是不是,只不过现在都冬天了,这衣服薄了点儿吧,哈?”

闻言忙打了自己一下,讪讪解释着,“瞧瞧,奴婢也是太着急了,竟忘了给良人多制几套冬装,真是该死”

“无妨无妨,春樱,你去长信殿把田心给我找来,叫他告诉这位姑姑,陛下昨日应了,要给我做什么样的。”



第272章 冰糖葫芦

接着春樱传话的田心一脸茫然,颠颠儿地跑进去问了荀域,男人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估摸着是安宁想要折腾那些势力奴才,所以很配合。

“叫她们尽快做好,一定要合良人的心意才行。”

将话原封不动地带回朱鸟殿,绣院的女使原本还觉得这戚良人有些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了,陛下公务繁忙,兴许不会理她,可事情发展却和她预期的大相径庭。

“良人想要什么样子的尽可吩咐她们去做,陛下说他从前的那几件也旧了,叫绣院的人给您和他一人做一件,等过年时一起穿。”与方才嘱咐那女使的严肃样子不同,田心满脸堆笑,对安宁恭谨极了。

“好,”甜甜地应了一声,安宁叫人把花样子拿去,又让芸姑塞给田心一些赏钱,“胖田心,外面风冷,拿去喝些热茶吧。”

“知道你不缺,但是昨天存心折腾了你一下,怕你记仇呢。”

“不敢不敢,良人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小的了。”田心的五官挤到一处,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只要陛下能跟良人和好如初,小的无所谓受些委屈。”

“瞧瞧,还是觉得委屈了吧。”安宁揶揄完他,摆摆手道,“行了,快回去吧,免得陛下有什么差事托付了别人不放心。”

田心从未觉得自己对主子来讲那么重要,可是陛下最喜欢戚良人,她说的话一定可信。

脸顿时就笑成了包子,出去的时候没看着人,迎面撞上了棠梨,跟在一边儿的凌风使劲推了他一下,提醒道,“你小心点儿。”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棠梨扭头瞪了对方一眼,一点儿都不感激他的回护,“我有话要跟我们殿下说,你快去当你的值吧。”

“怎么了,”安宁看她回来了,又看那呆子跟自己作揖,一副理亏的样子,还以为凌风欺负棠梨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撑腰。”

扭捏了半天,直到屋子里只剩安宁和她两个人,棠梨这才开口,“殿下,我有了”

“有了?”长信殿内,主位上的男人才一听见这句就皱起了眉,凌风挠着后脑勺笑得极盛,厉雨站在一旁冷眼看他,就像是在看个傻子。

“出去,绕着长信殿跑十圈儿,跑完再回来。”

凌风一时有些懵,他这是招谁惹谁了,陛下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晚些时候,安宁和荀域在殿中闲话,话题无外乎那对小两口儿,“不是说不中意我家婢女么,现在是怎么了,成婚才两个月不到,就有了。”

棠梨埋怨凌风总缠着她,现在有了孩子,以后想要给安宁跑个腿儿都不方便。

芸姑笑说朱鸟殿又不是没人了,还能难为一个孕妇不成,羞得棠梨差点儿把嘴唇儿咬破了。

荀域躺在罗汉床上,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扶额,屋子里的香炉冒着袅袅青烟,熏得人很想醉死在这儿。本要说些什么,又怕催得紧了她会胡思乱想,干脆哼道,“那就是个愣头青,不过他待棠梨是真心,我瞧着他耳朵都叫人揪红了,可见是个妻管严。”

闻言笑成了眯眯眼,安宁凑进他怀里,只觉格外踏实,棠梨有了好归宿,春樱和芸姑都在身边,云开也在,而康家倒了,日子和从前越来越不一样,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

她的那些经历已经过了大半,再往后会如何她就快要不知道了。

“棠梨嫁人那日你没来,她还怕我不得宠了,以后就不能替她撑腰了呢。”

“果然跟凌风是一对儿,脑袋不灵光,人说傻人傻福,就是他们俩了。”

除夕的时候,满宫的妃嫔都聚在朝露殿,不过一年时间,后宫便以沈冷栀为尊了,安宁摸着手上那串儿珍珠,一时有些晃神儿。

荀域按例赏了众人新年礼,只是叶晚乔贪心不足,求着他应下自己一个心愿来。

“既如此,就每个人都说样想要的东西吧。”男人神色如常,只是笑意停在唇边,叫安宁知道他心里是不愿的。

从前她觉得荀域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就算被人掣肘又能如何,还不是一切随心,所以她打心眼儿里反感他纳妃的事儿,更不懂他平衡各方的辛苦。

如今反过来看,才知从前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荀域有他的无奈,烽火戏诸侯的事情他做不得,但凡有脑子的人,冲冠一发为红颜的事情都做不得。

因为最后倒霉的不光自己,还有红颜。

杨更衣什么都没要,只希望北国国泰民安,荀域说她懂事,又多给了些赏赐,叶晚乔酸她心怀天下,说自己没有对方那般觉悟,只盼望荀域能常去合欢殿。

“娴妃呢,想要什么?”

“想要陛下书房里的江山图,还请陛下割爱。”沈冷栀笑笑,望向荀域的眼神里多了几丝狡黠,完全是少女见到了意中人的样子。

安宁冷眼旁观,原来清冷孤傲的娴妃娘娘看荀域的时候会笑的那么开心。

“你喜欢那幅图?”男人挑眉,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隐隐还有些对待知音般的欣赏,“朕也喜欢,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女子…”

“臣妾喜欢它恢弘大气,希望陛下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

转了一圈儿,这屋里最会说话的还是沈冷栀,既说了自己喜好,又拍了荀域马屁,还得了他青眼。

哪是山尖儿白雪,明明是春水一潭。

“该你了,你想要什么?”转到安宁这儿时语气便轻松许多了,荀域很想知道她的愿望,虽然他给她备了礼物,但又怕她不喜欢。

衣服已经做好了,可因为沈冷栀的事情多少卸去了些惊喜,另外一件他没有把握讨她欢心,只是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彻底解开她的心结。

想了一下,安宁自认不可能像沈娴妃一般,索性就随心讲了,也不管荀域和旁人会不会笑她,“我想吃冰糖葫芦。”

那句“你是想出去玩儿吧”差点儿脱口而出,男人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语气却颇为宠溺,“好。”



第273章 没出息

荀域下午的时候就把冰糖葫芦给她送到了朱鸟殿,还嘲笑她玩儿心太重,总惦记往外跑。

“这几日过年,宫中要设宴,等到过完年我寻了空再带你出去,反正春日的时候就要去烟波江见你阿爷了,到时候你能在外面待许多天。”

安宁听着他的许诺,边吃边道,“你这都没个准信儿,一支就支出去三五个月,我可等不及,对了,秦王家的小县主快百天了,肯定要设宴,你这个做伯父的会去吧,带我一起呗。”

甄若扶和关月华都是去岁过年时有的孕,上元节荀境刚跟兄长显摆完,没几日合欢殿就传出主位有孕两月有余,所以两人的孩子该是差不多时候出生,只是后来关月华早产,孩子反而比荀境的女儿大。

人都说这位关贵嫔在鬼月产子,所以才被生生克死,好在禁军都统夫妇不在乎这些,对那个小女儿视如己出。

安宁想起这些事,只盼着两个孩子日后都能好好的。

“有什么好去的,随便赏点儿什么就好了。”荀域才不愿意去看弟弟嘚瑟的样子,起身道,“朕先回长信殿,朝露殿的人还等着要江山图呢,晚些时候再过来,有东西给你。”

并不在意他所说的是什么东西,安宁单纯觉得叶晚乔许的愿望一点意义都没有,今儿是除夕,荀域不可能去陪她一个选侍,而再往后他要去哪儿谁又能管得了呢,到底是为旁人做嫁衣裳了,还不如学杨更衣,求点儿赏赐也好。

“去吧去吧,好好跟美人聊聊江山。”揶揄了他一句,安宁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冰糖葫芦。

一行人出了朱鸟殿,田心跟在荀域背后拍着马屁,“陛下准备的礼物良人一定喜欢,她那么爱热闹,方才说吃冰糖葫芦其实也是想叫陛下带她出去买吧,就是当着那么些妃嫔不好意思直说,良人哪里爱吃酸,小的伺候您和良人用过那么多次饭,她就爱吃甜口儿”

倏地站定了,吓得胖内侍官还以为自己多嘴多舌,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未等他反应过来,荀域便开始往回跑,男人为了抄近道儿,放着正经的路不走,直接从庑廊翻了过去。

凌风跟田心对视一眼,立刻也追了上去,他是侍卫,保护陛下是他的职责,所以甭管荀域去哪儿,他只要跟上就是了。

可怜胖田心气气喘吁吁追着,一面叫着陛下慢点儿,一面招呼后面的人快跟上。

跑到一半儿实在受不了,扶着庑廊柱子喘气,手底下的小内侍上前扶他还被他训了,“哎哟,你跟着我做什么,快去保护陛下,真是,什么急事儿跑成这样,叫人看见可怎么好”

安宁正坐在朱鸟殿看话本儿,见荀域忽然冲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了”

“传太医!”

一面将她按坐回罗汉床上,一面对着春樱吩咐,他方才跑的太急,忘了应该叫田心去太医院才是。

“你受伤了么,还是哪儿不舒服?”安宁打量着他,却见他直直盯着自己,“不会是冰糖葫芦有毒吧,我都吃了呢”

闻言有些害怕,不过她好像也没什么不适,且宫里的人就算下毒也不敢一次把人毒死,那样太明显了,容易被查着。安宁安慰着自己,只是看荀域好像很紧张,所以一颗心始终悬着。

张太医也是一路小跑,大冬天的竟跑出了一身汗,看着陛下如临大敌的样子也不敢耽搁,立即便坐下诊脉。

安宁见他捻着胡子若有所思,心里愈发嘀咕,“张太医,我怎么了,还有救么?”

闻言忽然笑出来,中年男人收回手对着荀域行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良人有孕了。”

安宁只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那些话好像过了好久才传到脑子里,还没等她缓过来荀域便也笑起来了,一把抱起她在屋子里转圈儿,吓得安宁忙搂住了他的脖子。

旁边的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全都咧着嘴跟着乐。

“荀域你放我下来,我有点儿晕”

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了,男人赶忙把她抱到床上放好,神色又严肃起来,“抱歉抱歉,朕有点儿高兴过头”

“张太医您没诊错吧,方才一路跑过来,都没缓一缓就诊脉”

安宁担心他跑太急会误诊,故而地问了一句,荀域闻言马上点头道,“对,再诊一次,看看方才朕有没有伤着孩子。”

张太医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儿,这陛下也是够没出息了,他跑得老命都差点儿没了,这要是一命呜呼,怎么也得记头功一件吧。

待喘匀了气,老人家又重新捻着胡子诊了一次,半响才徐徐道,“嗯,是有点儿动了胎气。”

“不过没关系,好好吃几副安胎药就是了。”

荀域吓得脸都白了,可安宁却看见张太医偷偷跟自己挤眼睛,写完药方趁他吩咐人抓药的空档对安宁小声道,“良人放心,龙胎一切如常,这药也不苦。”

见男人回过头来,复又一本正经地大声继续,“只是良人有哮症,孕期一定要注意,切不可发病,以免伤及胎儿和自身”

“那孩子会有哮症么,是不是只要我这段时间不犯病,他就不会有哮症?”安宁担心,忍不住打断了他。

“这个不一定,孩子或许会一辈子也不发病,又或许自出生就有此症,轻重程度皆不好判断,还是请良人多加注意为好。”

送走了张太医,荀域安慰着她,“你别怕,咱们好好养着,多多注意,一定会没事儿的。”

“宁儿,这是最好的新年贺礼,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一连重复了好几遍,自确认之后他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朕今晚哪儿都不去,就留下来陪你,我们还像去年一样一起吃年夜饭。”

“你若是想去荀境家的百日宴也行,朕带你去”

“你是因为自己也有孩子了,想去显摆吧。”躲在他怀里笑出了声,揶揄着,“真是幼稚死了。”

整整一个下午荀域一直待在朱鸟殿,完全忘了自己还答应沈冷栀要送她江山图,直到长信殿的内侍官来报,男人只打发了田心回去把图送了,连面都没有露。



第274章 无关

长信殿外,沈冷栀捧着那卷江山图,只觉齿冷心寒。

她在朝露殿等了荀域许久都不见他来,还后悔自己方才不该只叫他割爱,而是应该让他陪着自己好好看看那幅画才是,思前想后决定直接来长信殿,却根本没看见男人的身影。

小内侍官去了朱鸟殿崔请,回来时仍是一人,只进殿取了画递给她。

不死心地问对方陛下可有什么话要给她,那人摇了摇头道,“没有。”

“娘娘若是觉得手冷,不如叫奴婢帮您拿着吧。”知书见她难受,想要接过那画,却别她拒绝了。

“我何止是手冷,知书,你说陛下的心怎么就捂不热呢。”她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从不曾为自己讨要过什么,父亲每次入宫看她都说她傻,可当她替戚安宁挡了那么多明枪暗箭之后,荀域却连丝毫的感念之意都没有。

“你叫我别与他表露心迹我照着做了,可陛下既不将我当做妃嫔,也不肯拿我当成韩昭那样去信任和对待,我想从他身上分些注意力都那么难,又怎么可能就叫他为我费心。戚安宁到底有什么好,她对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死死捏着那张江山图,仿佛那不只是一幅画儿,而真的是荀域的大好江山一般,可以以此拿捏住男人。

若真是这样,那是不是她要命也给,要心也行。

“她就是个妖精,从我见她第一面我就知道,戚安宁就是那种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回到宫里,沈冷栀坐在桌前喃喃低语,她一个大家闺秀,又怎么斗得过那等轻浮女子。

“既是妖精,前朝的老臣定是不会容许这样的人在陛下身侧侍奉的,娘娘贤德聪慧,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一个和亲过来的,若是行差踏错,这后宫哪里还会有她的容身之所。”知书跪在她身侧劝着,“前几日韩家那个不是来求过娘娘么,眼下已经过年了,陛下还没有给她个交代,兴许不日就要闹起来了。”

“到时候咱们只需火上浇油,把这位良人无德的罪名坐实,陛下自然知道该近贤臣,远奸佞。”

闻言缓缓抬头,良久,沈冷栀拿起手边安宁给她绣的那个暖炉套子,细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花纹,轻声道,“亏我还当她是姐妹,许是我福薄,所以姐妹皆不能善终吧。”

朱鸟殿里,荀域坐在书案边整整写了一下午的字,安宁站在他身后看过去,竟全是小孩子的名字。

“你这是在干嘛?”诧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是魔障了,“孩子还有很久才要出生呢”

“那怎么了,这事儿要早点想,万一不合适还能再换,不然等孩子生出来再取就来不及了。何况你现在不要跟他说话么,说话时不得喊人家名字。”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拿他没辙,只道,“你又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怎么取,太医说还不到两个月,眼睛鼻子都没长全,哪里可能听得见说话。”

两个人正说着,春樱笑盈盈地走进来,说绣院的人来了,送之前两个人要的裘氅。

绣娘进来便看见荀域给安宁剥橘子吃,平时到合欢殿都是叶选侍伺候陛下,陛下还不一定给面子,沈娴妃虽然不会与陛下这么亲昵,可伺候笔墨倒也恭敬,哪像这位祖宗。

“陛下龙安,良人万安,”堆笑着把衣服递到春樱手上,绣娘又福了福身子,礼数极为周全,“裘氅做好了,按照良人之前的吩咐,风毛放在里面,外面儿的缎子上用金线绣了一样的如意纹,又气派又好看,和平日里穿得风毛在外的狐裘一点儿不一样,很是别致呢。”

荀域看了一眼那墨色的裘氅,对着安宁道,“你倒肯愿意穿黑色,之前还怕你弄个什么别的颜色出来,叫朕穿不出去呢。”

“只要跟她的不一样就行。”

回了一句,一旁的绣娘并不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正要告退,却被荀域叫了回来,“再做件小的吧。”

芸姑闻言差点儿笑出声,忙拦道,“陛下,那么小的人儿不能穿裘氅,还是等孩子大些再做,这个来得及。”

安宁也乐得合不拢嘴,托着下巴揶揄他,“你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要替他把什么都备好了,那可得多存些钱,以后娶媳妇或是嫁人都用得到。”

绣院的人这才听出来,原是朱鸟殿的主位有喜,难怪陛下高兴成这样。

宫里的后妃实在是太少了,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陛下子嗣单薄,对戚良人看重一些也是应该的。

“那是自然,你说个数儿,朕给你,每年都给,本金归你,利息归他,好不好?”

春樱用手肘捅了捅云开,笑道,“瞧瞧,陛下这是投其所好呢。”

直到除夕夜宴的时候,阖宫都知道安宁有孕了,沈冷栀虽是心里恨得不行,可面上还过得去,笑着跟安宁道喜。

她只恨自己从前对安宁不设防,一点儿都没掩饰过对荀域的爱慕,如今男人定是知道了,所以才这么疏远她,逼得她装做一个真正的贤妃,宽容大度,想他所想,喜他所爱。

安宁对沈冷栀是佩服的,不论对方是真心爱屋及乌,还是刻意为之,她都自叹不如。从前她可做不到像沈冷栀这样,不光是她,康映珠也做不到,那女人装着装着就烦了,中宫和贵妃针尖对麦芒,一个占着位分,一个占着恩宠,谁也不让谁。

若是沈冷栀知道那些事,恐怕要为自己叫屈吧,她既没有嫡妻的身份,也没有荀域的宠爱,日子也是难捱。

原本一心想着建功立业的才女转而就跌进了儿女情长的泥沼里,陷得倒是比谁都深。

“还是你命好,前几日才误食了避子药,这一停就有好消息了,叫人怪羡慕的。”既然对方什么都知道,沈冷栀也不藏着掖着了,这样反而显得坦荡。

“多亏娴妃娘娘发现那药有问题,陛下才能彻查宫中,说到底还是要感谢娘娘的。”安宁直视对方,却见沈冷栀面色如常,那些许的不好意思似是在回应她的感谢,剩下的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

难道真像荀域所说,避子药的事情与她无关?



第275章 子凭母贵

宴席开始的时候,沈冷栀问荀域要不要让安宁坐在他身边,男人摆摆手,示意她无妨。

“良人有孕,陛下就是多宠她一些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是么?”反问了她一句,荀域脸上始终挂着笑,却在听到她所言后有了微妙的变化,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沈冷栀于是闭嘴,如坐针毡地待在他身边。

“朕会让她坐到这个位置的,只是不现在。”转了转扳指,荀域将目光从众人身上收回,转过头对她道,“冷栀,你会帮朕,对不对?”

明明白白告诉她,建功立业行,想做韩昭那样的心腹大臣也行,前提是,除此之外,不该她的想都不许想,更不要做出什么违背臣子本分的事情来。

“我会帮陛下,顺心遂意,和良人好好的。”低垂眉眼,沈冷栀一只手死死捏着裙角,许诺如上刑。

坐在堂下的安宁今日胃口很好,荀域说他高兴,可她比他还要高兴百倍。从前她入宫三年都没有过孩子,太医一句不能生养更是断送了她所有生机,康映珠尚有母家支撑,但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好在现在不一样了,她虽然想过不要孩子,以免牵绊太多,不过既然有了,总要好好护着的。

她不会让她的孩子在这宫里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也不要他受委屈。

她要他子凭母贵。

隔着人群和康卿妧对上了视线,安宁粲然一笑,叫春樱递了话过去,想约她到外面说话。

韩昭并不想让她过去,坐在一旁冷声道,“你有孕在身,外面风冷,还是回了吧。”

“小公爷,我们良人也有了身子,二位贵人可以去偏殿坐坐,吹不到风的。”春樱答得恭敬,倒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安宁戚良人有孕了?”康卿妧闻言笑得十分开心,也顾不上韩昭乐不乐意,直接起身,“我随你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儿个刚知道的,陛下高兴坏了,说是新年贺礼呢。”

“那陛下方才怎么没提?”

“我们良人说她刚有孕,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陛下也是这么想的,一来于安胎不宜,二来也显得太招摇,怕对良人不好。”

“陛下思虑的是”

二人渐行渐远,后面的话韩昭便听不见了,男人哼了一下,人尽皆知是不会,可要不要跟自己显摆就不一定了,打今日宫宴开始荀域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安宁在偏殿见到了康卿妧,笑着摸摸她的肚子道,“你快生了吧,宫里的太医用着还好么,幸亏你没留下康卿婉引荐的那个,关贵嫔被她害得不轻,整个月子一直下不了地,说动一下都疼呢。”

康卿妧从前不知安宁和自己一样,如今知道了,打心眼儿里感激她肯替自己着想。只是荀域不许她说,不然两人怕是能聊上一天一夜。

“说到底还是要感谢良人的,张太医很尽职,不过现在良人也有孕,太医怕是要忙了。”

“我才刚刚诊出来,你就快生了,张太医照顾完你再来照顾我,这样刚刚好。”安宁知道康卿妧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儿,可她又不能说,只道,“若你我生的是一男一女,就结个娃娃亲吧,好不好?”

“好。”

“不好。”

一时间三个声音两种回答,安宁有些懵的抬头,正好瞧见荀域和韩昭一并打了帘子进来。

听见荀域和康卿妧都说好,韩昭拧眉,似是极不愿意。

轻咳两声,男人似是想缓解下尴尬,“要是女孩儿嫁过来也就罢了,反之就算了,宫里勾心斗角的,太累。”

何况他是武将,万一小夫妻不合,难道他还要步康家后尘,落个外戚干权的罪名么?

韩昭虽然私下有时对荀域并不恭谨,但君臣之间的分寸拿捏却是一点儿都不敢错。

“你以为朕愿意叫女儿嫁去你家?”哼了一声,荀域懒得理他,若不是看在那个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份儿上可现在时移世易,谁知道这个兵鲁子能不能带出好孩子来。

安宁朝康卿妧挤挤眼,并不好意思直接笑出来。

“你怎么来了,宫宴结束了么?”见荀域朝自己走过来,安宁拉着他的手,分外乖巧。

“要放烟花了,朕带你去看。”

门外早有人拿了披风过来,安宁随他走到外面,众人已经着沈冷栀去了御花园的一处高亭。

荀域把那儿交给娴妃主持,自己则抽空过来陪她。

“陛下,不去胭云台么,您不是叫人把那儿收拾出来了么?”田心跟在后面询问,他在这事儿上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如今主子不去,他那些力气就白费了。

“良人有孕,去那儿多有不便,改日吧。”看了看安宁,见她神色有些慌张,忙安慰着,“知道你怕高,咱们不去那儿,就在长信殿外的空地也能看见。”

为了让她消除从前的恐惧,荀域特意在胭云台准备了烟火表演,只是安宁现在有了身子,情绪又敏感,他不能逼她太紧。

“那不如奴才叫人准备些烟火棒吧,陛下和良人还有小公爷和夫人都能一起玩儿。”

“好呀,胖田心,快去快去。”安宁顿时笑逐颜开,对着卿妧道,“咱们一道,等到子时的时候许愿,会很灵验呢。”

“还有这种说法?”康卿妧从未听过,一时也来了兴趣。

“是啊,南国的人都会除夕夜祈福的,荀域也知道,他在南国待过”

“朕陪你许,你想要什么,说出来,万一神仙太忙顾不上,朕就帮你实现。”

一边的韩昭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说的出口,怎么也是一国之君,从前校场上一起摸爬滚打过的大好男儿,才在南国待了两年就这么骨头软了。

听说云照归顺了南国,他现在十分怀疑戚安宁是不是给荀域下了蛊。

云照的蛊毒可是厉害得很。

漫天的烟花在这一刻绽放开来,可安宁觉得那些盛大璀璨远不及握在手里的烟火棒叫人心生欢喜,小小的火焰就在手心上方两寸寸,乖巧得像是一个好动的孩子,满满都是希望。

“荀域,新春安宁。”



第276章 南柯一梦

旁若无人地亲了她一下,荀域高兴坏了,根本不介意韩昭还在一边儿。

康卿妧在那一刻忽然有些羡慕,许是这一世她待韩昭过于热情了,男人对她反而不是很上心。说他木讷吧,可他对感情的事情也不是不开窍,但若说好,却相较从前略有不及。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韩昭以天色不早为由带康卿妧回府了,许愿的事儿便不了了之。

荀域陪着安宁回到朱鸟殿的时候,外面忽然落起雪来,两个人于是披着狐裘肩并肩坐在庑廊上看雪,安宁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荀域,我还想吃冰糖葫芦。”

“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最讨厌羊肉了,你记得去年你叫我吃的时候么,把我恶心坏了,可是方才宴席上的烤羊肉闻着很香,是不是换了厨子,嗯?”

把她楼在怀里,荀域笑道,“那怕是你肚子里的那个想吃,许是个男孩儿,不像你那么挑食。”

“那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贪心,都想要。”

“那你一会儿要许什么愿?”将手伸进狐裘环在他腰上,安宁整个人都快要扎到荀域怀里了,“我好像没什么想许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我就想你一直在我身边”言毕看了她一眼,女子伏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

田心凑过去,小声说了一句,“陛下,子时了。”

“好,”应了一声,荀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喃喃自语着,“新春安宁。”

自除夕之后每日都有人送了冰糖葫芦到朱鸟殿,云开笑着跟她比划,说酸儿辣女,她肚子里的一定是位小皇子。

“是男是女都好,平平安安就行了。”安宁笑笑,之前看棠梨有孕吐得稀里哗啦,她还担心自己会不会也那样,可是这几日她除了贪睡一切如常,就是口味有点儿变化,从前不爱吃的现在都爱,尤其喜欢跟荀域吃一样的东西。

只是荤腥用多了容易腻,还是吃点儿酸的爽口。

张太医进来的时候她刚喝完安胎药,宫人忙递了漱口水过去,之后便是一盘山楂蜜饯。

“良人每日都用这个么?”指了指那小碗儿里的东西,张太医皱眉,“良人,山楂虽然性温,又兼有开胃的功效,可是却也能活血化瘀,有孕之人可不能天天都吃,以防小产。”

春樱在一边儿吓得脸色都白了,忙把那碗蜜饯收回来,“这么严重,殿下,可不能再吃了。”

安宁也没想到山楂不能多吃,一时也顾不得嘴里苦了,“我还以为妇人有孕都喜食酸,这不过是最寻常的吃食,原来竟也不行。”

“自然不行,且不论这个,娘娘若日日吃山楂开胃,定是越吃越多,若孩子太大,到时候于生产也不利。”

忽然就想到了康卿妧,安宁心里后怕得紧,点头道,“那我不吃就是了,多谢张太医,以后还要劳烦张太医多多看顾我们母子。”

老人家拱手行礼,神色一片和缓,“那是自然,医者父母心,臣一定会恪守本分,保良人母子平安的。”

“春樱,你送送张太医,顺便把药取回来。”自避子药的事情之后,安宁叫芸姑时刻留意着殿中的几个宫人,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论事情是否与沈冷栀有关,她小心点儿总是没错的。

所以这几日的安胎药都是春樱亲自抓了再煎,完全不曾假他人之手。

不多时春樱回来,见殿中四下无人,偷偷凑到安宁耳边道,“殿下,方才芸姑说我前脚随张太医出去,云开后脚就走,你说”

笑了笑,安宁摇头,“放心,不会,我对她放心的很。”

“为什么,殿下怎么就这么信她?”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家主子,春樱知道安宁待云开好,也并不因此吃味,只是很想知道理由是什么,“殿下是因为她有疾在身么,殿下,你可不能因此就没了戒心,你心眼儿太软”

两个人正说着,忽见云开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春樱倏地闭了嘴,神色也不太自然,叫对方一看就知道方才他们在说自己。

“云开,过来。”笑着朝她招招手,见她略有迟疑便揶揄道,“怎么,生气了,以为我们在说你坏话么?”

“你干什么去了,跑成这样,外面路滑,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

闻言这才放松下来,云开说她方才去找了阿娘,把张太医说的全都告诉了林嬷嬷。

“我阿娘说若是开胃的东西吃得多了,长胎不长肉便容易难产,而万一吃食都补在自己身上,人会像气儿吹的一般很快变胖,肚子上会生纹的,一道一道红色的布满肚皮,难看极了”见安宁有些害怕,云开忙握着她的手,小心安慰着,良人一定要小心,我也会替良人多看着点儿的。”

很是欣慰地“嗯”了一声,安宁拉着她和春樱道,“既然都是为了我好,那就不用疑心彼此了,好好盯着点儿外面吧。”

沈冷栀立场不明,杨更衣又与世无争,唯剩一个叶晚乔,却也是个没脑子的,就算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前几日见荀域偏宠自己,那女人张嘴就是一句“戚良人可莫步了关氏的后尘”,气得男人叫田心将她拖下去长嘴,连合欢殿都不叫她住了,赶回从前她做更衣时所住的镜春斋了。

宫里人于是传出了“镜花水月终成空,朝露易逝,皆是南柯一梦”的说法,说陛下赐给这几人的居所,竟没有一处好的,唯有朱鸟殿,远是远了点儿,却是个吉利的地界儿。

暮色沉沉的时候,一个人影迅速地穿梭在九曲回廊之上,时不时还要左顾右盼一下,生怕被人发现,直至行到一处偏僻的院子,见角落里挂着的昏暗灯笼忽然被吹熄,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今日太医来了,让良人停了山楂”把张太医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隔着一道墙,并不看见对方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开口道,“那就再悄悄加入饮食,反正她既然之前吃过,之后有事儿也未必查得出。”



第277章 僭越

闻言忙摆手,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这才怯怯地道,“不行不行,我们说过的,只传话,我不能害了良人”

“呵。”一道嘲讽的轻哼传过来,女子的声音抬高了几度,“你以为只传话就不算背叛了”

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墙那头似乎还有一个人,隐在背后操纵一切,连声音都不出的。

“行了行了,这没你的事儿了,你退下吧。”

待人走了,两个女子从墙后走出,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容颜清丽,像是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一朵栀子,清冷脱俗,不染纤尘。

“娘娘为什么不逼她一下,反正她已经上不了岸了。”知书不明白主子的用意,扶着她换了条路,从园子正门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她上的了岸上不了岸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只是若她心里觉得自己传话并不算什么大错,在朱鸟殿便会坦然一些,隐藏的也会久一些,但要是逼得狠了,万一叫人发现,还怎么放长线钓大鱼。”

宫中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望着那些温暖的烛光,沈冷栀不禁拢了拢披风,“我有我的念想,她也有她的念想,何必为了自己不给旁人留活路呢。”

“其实若是陛下不逼我逼得太紧,我也不会绝了他的路。”

路过掖庭局的时候,正好碰见两个嬷嬷闲话,“无梦阁那个前几日问我,现在过年了,陛下有没有赏赐点儿什么,哎哟天爷啊,这人是在把脑子冻坏了么,前几日她身边的婢子偷偷做了绣品想送去卖,说是要换点儿炭火,她当咱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卖出买进这么容易,陛下没为了这事儿罚她就不错了,还赏赐”

“你这几日没见到吧,胭脂水粉供应不上了,整个人又憔悴,说比陛下大十岁都有人信。”

两人边说边拐进了一处院子,后面再说些什么知书和沈冷栀便听不到了。

“前几日叫你着人去见见她,你一直都没给我回话,她说了什么?”看了身边的婢女一眼,沈冷栀并不在意康映珠的死活,不过是想能利用就利用一下。

犹豫了一下,知书照实回禀道,“奴婢去了,也告诉她避子药的事儿是朱鸟殿先发现的,可”

可是她煽风点火了半天,也没把康映珠的怒气引到安宁身上去,“她说不要以为全天下就您一个才女,旁人都是傻子,那避子药她只送给过朝露殿,根本没给过朱鸟殿,朱鸟殿不可能告状告到陛下那儿去。”

“还说您借刀杀人的算盘打得太响,想要让她一个罪人雪上加霜铺平自己的青云之路,简直做做梦。”

陛下既然没有对康家赶尽杀绝,就说明他们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康映珠此刻卧薪尝胆,怎么可能去替人作嫁衣裳。

知书言毕看了看她,见沈冷栀久久不出声,只觉这冬日的晚风更冷了。

其实康映珠送去朝露殿的避子药是徐大夫开的普通补药,沈冷栀在吃之前怕伤身,还特意找人看了,发现药并没有问题后便知道康映珠是被人糊弄了。

但她还是兵行险着,赌得就是荀域对康家的恨,还有对康映珠性子的了解,知道这女人心狠手辣,所以不论那药有没有问题,只要叫他发现朱鸟殿在吃避子药,康家都得替对方顶罪。

而同时也能离间荀域和安宁。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男人偏心太过,不但很快原谅了戚安宁,两个人还有了孩子。

“她是伶俐,陛下也知道她伶俐,所以才更厌恶她。不愿意做就算了,由着她自生自灭好了。咱们铺的另一条路差不多也该用上了,过几日陛下上元夜宴,好好引引风头。”

“陛下不是要我帮他么,那我就帮帮他。”

因为荀域要去烟波江的事情,朝中有大臣在宴上讨他欢心,描述龙舟如何华丽雄伟,又言及商贸的事情,沈冷栀以陛下要谈政务,后妃不宜在场为由告退,其余几个便也跟着她去了偏殿。

只是人才刚走,便有臣子向荀域进言,说既然他要与南国君上会面,身边应带着皇后,所以劝他尽早册立中宫。

“戚良人出身高贵,是南国的公主,陛下若想与南国打通商贸,立戚良人为后不失为明智之举。”

“何况戚良人有孕,若他日诞下龙嗣,也是功劳一件。”

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掷出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扰得荀域心烦。

“陛下,此事恐有不妥,戚良人再怎么说也是南国的公主,就算她身怀龙嗣,也不能立为皇后,儿子更不能立为储君,不然咱们北国的君上日后面对南国时尺寸拿捏不易,恐受人掣肘啊。”

“对,张大人说得对,皇后的位子怎么能叫外人来坐。陛下要是喜欢戚良人,大可封个贵妃就是了,还请陛下三思。”

“王大人此言差矣,南国修水是找咱们借的钱,戚良人不过就是个人质,做贵妃都有些德不配位了”

眼看主位上的年轻帝王面色越来越沉,吵了许久的大臣们终于安静下来,连带着周围的乐声也停了,大殿内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诡异,众人个个儿闭口不言,偶尔抬起头想窥探圣意,却冷不防撞上荀域那双阴鸷的眸子,吓得马上又低垂了眉眼,大气儿都不敢出。

“是朕之前对康家的处理太过宽纵,叫你们觉得朕软弱好拿捏,连朕的家事都敢插手了么?”男人的声音很冷,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漠和疏离,叫人清醒地意识到何为伴君如伴虎。

斜倚在座位上,荀域一只手托着腮,一脸的似笑非笑,“做好你们该做的,为人君上的可以赐婚给臣子,那是恩德,反过来,那叫僭越。”

“陛下息怒”殿下一时众口一致,山呼陛下,没有一个敢在这个档口继续劝谏的。

韩昭在心里哼了一下,嘲笑他们是一群怂包,好像村口的姑婆,只会嚼舌根。

“戚良人的身份不是你们该操心的,南北两国的商贸尚未开始,合作顺利与否尚未可知,朕与她是有情谊,但也不会为了她乱了国政。”

“至于子嗣,后宫哪个女人生得不是朕的孩子,什么外祖掣肘,康家就是个例子!”



第278章 看走眼

若说之前那句话还是对群臣的让步,后面声音倏地抬高便是在斥责了,提起此事的臣子恨不得狠狠掌自己的嘴,他觉得自己也是猪油蒙心了,竟忘了关月华的事情,议论起陛下的子嗣。

舞乐再次响起,荀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倒是坐在韩昭和宋凤鸣之间的那些臣子依旧惶恐,忍不住试探起圣意来,“宋大人对今日的事儿怎么看?”

他是朝廷新贵,对陛下的心思或许能猜出几分,问问他总不会错。

“陛下说了,给我赐婚是恩德,我若聊陛下家事,那可是僭越。”拱手行了个礼,态度颇为恭敬。

“欸,宋大人,现在就咱们几个,您常出入长信殿,对陛下比我们了解,您多给我们提点提点,也省的我们不会说话,再惹怒了陛下。”

“不敢不敢。”谦虚了一句,宋凤鸣嘴角挂笑,抬眼瞧了下韩昭,似是要把事情推到他身上。

“瞧我做什么,我的婚事也是他定的。”哼了一下,叫人以为他好像多不满意,而康卿妧今日身体不适没能入宫同行,愈发印证了众人猜测。

小公爷不满意陛下赐婚,而陛下的事儿小公爷也懒得管。

男人起身先走一步,他心里有惦念,想早些回家。

宋凤鸣于是缓缓开口,一副与世无争的温润模样,“南国曾经帮陛下躲过摄政王的暗害,现在又结为姻亲,共修水利,有来有往,若因一个女子而使两国长久太平,把那些余力用在西边和与蜀地的交界岂不更好。”

“何况诚如陛下所言,谁生的孩子都姓荀,南国公主的身份不低,嫁过来便是荀家妇了,这和康家不同,康家有兵,阖族都在京都,而南国使者至多一年才来一次,母子二人在这北地举目无亲,想要外戚干政都找不到人。所以依我看,戚良人做皇后未必不好,陛下初登帝位,已经经历了两次夺权,这第二次虽然刚有苗头就被扼制了,但想来是不愿也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众人闻言都纷纷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宋凤鸣见说的差不多了,也起身告辞了,留下那群人叽叽喳喳继续着半醉半醒的胡话。

“把力气放在西边儿,啧啧,瞧小公爷方才的样子,估计是心里有怨气吧,陛下对康家的处置拖累了韩家,小公爷婚事不顺,他的堂妹也如此,兄弟阋墙,难怪陛下要把跟南国搞好关系,原是要防着韩家。”

偏殿之中,沈冷栀居主位,安宁则坐在她的下侧,对面依次是叶选侍和杨更衣。

“年节热闹,陛下又都给了赏赐,叶选侍怎么还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镜春斋住的不舒服?”

叶晚乔闻言用眼夹了安宁一下,惹得安宁差点儿笑出来。

沈冷栀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这么拙劣的挑拨都敢放到台面儿上来。

“亏得妾身除夕时还许了愿叫陛下多来妾身殿里坐坐,结果从初一等到十五,陛下竟是一日没来过,戚良人有孕又侍候不了陛下,日日缠着陛下做什么,没得伤了胎儿,真是狐媚。”

不知她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觉得既然已经撕破脸,就懒得逢迎,对安宁竟没有半点儿对关月华的热络,连“狐媚”二字都用上了。

本想杀杀她的威风,可忽然见荀域撩了帘子进来,女子抚着心口可怜巴巴回了句,“我没有。”

男人最听不得她这样又娇气又委屈地说替自己辩解,登时就拧了眉。

叶晚乔吓了一跳,想着刚才自己有诅咒龙胎之嫌,下意识就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害怕对方又要掌她的嘴。

“叶选侍说得对,是朕没有顾及良人有孕,”边说边走到沈冷栀身边坐下,女子起身,复又被他握着手按回了座位上,“自今天开始,便由林嬷嬷到朱鸟殿看顾良人,以保龙胎万全,朕就留在朝露殿。”

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沈冷栀不知此刻该哭还是该笑,方才他握她手的一瞬间,她的心其实是暖的,可转瞬便又如置身寒冬腊月,荀域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他还是在做戏给别人看。

顺水推舟把叶晚乔对戚安宁的嫉恨转移回自己身上。

叶选侍闻言咬了咬牙,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眼瞧着陛下跟娴妃娘娘回了对方寝宫。

“陛下其实不用把叶选侍的话放在心上”殿中女子坐立难安,荀域斜躺在罗汉床上,一只手执着一卷书,另一只手撑着头,看上去格外舒坦。

可沈冷栀不舒坦,他在自己这儿从没如此过,看上去是亲近了,其实却是疏离。

若是平时她还敢跟荀域各坐在罗汉床一侧,下下棋或是说会儿话,但现在他一个人占了整张床,根本没有要她坐的意思。

“她说的没错,是要雨露均沾,不然旁人该嫉恨宁儿了。”荀域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儿这样唤安宁,既然她看破了,也挑明了,那自己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如直接告诉她。

“冷栀,朕记得你答应过朕要帮朕分忧,现在你最需要做的,就是帮着安宁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福了福身子,沈冷栀心里委屈,对这份差事也格外抗拒,“陛下,臣妾恐不能胜任,臣妾从前应付康氏是为了陛下,而今康家没落,臣妾并不想卷入后宫争斗。”

“自始至终,臣妾都只忠于陛下一人。”扬起脸看着他,似是要跟他摊牌。

“朕知道,忠于朕不就是忠于朕的命令么,朕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意却没到眼底,荀域起身复又握住她的手,“朕活了那么久,应该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沈冷栀闻言露出一个苦笑,“陛下当真这么信任我?”

“是啊,像信任韩昭一样,也信任你。”

不是想做近臣么,那就做吧。

“过几日朕要去南国,你随行,看看那些商贸,也好出出主意。”复又躺回了床上,荀域继续看书,烛火落在他脸上,一半的温润都浸在了阴影里。



第279章 交给我

宋府。

男人踏着月色归来,才一入门便被常伯拉住了手,老人愁容满面,急着道,“大人快去看看吧,小姐不喝药,非要吃什么,什么玫瑰露,我问她那是什么,她说是南国的吃食,天爷啊,大冷天的,又受了风寒,喝什么冰露!”

宋凤鸣拧眉,但态度还是不急不躁的,“常伯别急,我去看看。”

前几日下雪,他带着云含贝在院里堆雪狮子,小姑娘玩儿时间有些久,晚上就发起高热来。

这些天一直都在喝药,许是她觉得好些了,所以不想再吃了。

云含贝喜欢俏丽的颜色,屋子里到处都挂着粉色的帘幔,床头是,月门也是。博古架子上摆满了七夕做的摩合罗娃娃,内室香炉里还燃着甜津津的熏香,让宋凤鸣一进屋就叹了口气。

自成婚之后他多半时间都在书房,谁知道这小丫头居然把房间改成了这个样子。

“宋凤鸣,”见他来了,云含贝一把推开递药的婢女,像是看了救命稻草一般朝着他招手,“上元宫宴好玩儿么,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你快给我讲一讲。”

示意那婢女先退下,男人坐在她旁边,看着她那张清瘦的小脸儿点点头,“有,我讲给你听。”

杏眸里闪过一丝雀跃的光芒,云含贝由着宋凤鸣帮她把被子围好,斜倚着软枕听得聚精会神。

把那些人如何挑起事端,又如何为了后位人选争论不休的过程全讲给了她,宋凤鸣的声音轻柔,像是平静湖面随着徐徐风声犯起涟漪,好听得紧,好像听多久都不会腻,云含贝忍不住去想,若是骤然起了风浪,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景象,惊涛拍岸,叫人避之不及。

见她走神儿了,宋凤鸣收回话头,只道了一句,“这回的事情明显是冲着戚良人来的,表面是帮忙,其实是添乱,若你明日见了良人,还要提醒她多多防范才是。”

“哈,明天,你要带我入宫去么?”

“明天秦王家宴,陛下会去,估摸着肯定要带着戚良人,如果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

“安宁都快成众矢之的了,陛下还要带她么?”

“在宫里或许会疏远,但若是出来,陛下一定会将她带在身边,不然留她一个人在那深宫,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笑了下,知道自己方才说的她还是听进去了,宋凤鸣觉得也没白费口舌,“你,要去么?”

“当然!”言毕便探头冲着月门外喊,“瑞珠,快,把药给我端来,我要喝药。”

云司空和站在门外的丫鬟俱是一愣,老人家继而忙摆摆手,瑞珠马上道,“好,我去给小姐热一下。”

待人走了,云司空由常伯扶着,背着手走向院子,走两步还要回下头,笑容满面,“这个宋凤鸣,真有两下子。”

“好了,贝儿肯吃药我就放心了,走吧,回去吧。”

“老爷您就放心好了,大人做事儿妥帖得很,他常说自己不过一介布衣,有幸得陛下赏识,才能在修水之事上略尽绵薄之力,而今自然是要与陛下分忧的,依老奴看,大人不仅对陛下忠心,对小姐更是上心,有这么一个人在这儿,于小姐,于云家,乃至是对北国,都是好的。”

“陛下武将有韩昭,文臣有凤鸣,还有个混不吝却对他听话至极的弟弟做了虎贲将军的女婿,好,真好。”

“咦,老爷没说全呢,陛下还纳了两位贤妃,一个是沈家的经商好手,一个是南国的嫡公主,各方英才都全了。”

看了常伯一眼,云司空露出一个就你懂的表情,“哟,瞧瞧,我看你也该上朝,了解的可真多,宫里那两个和睦也就罢了,要是不和,说到底其实是同一类人,陛下只要留下一个,商贸的事情就不会有问题。”

“是留个自家朝臣出众的女儿做贤内助,精打细算,还是留个生意伙伴的掌上明珠,把商贸和外交一并捏在手里,你说陛下会怎么选?”

这下子常伯不知道该怎么答,前者的优势是自己人,又才名远播,但后者也未必不聪慧,诚如老爷所言,若真是二人不和,陛下只需留一个就可以了。

留谁呢。

翌日午膳的时候,安宁叫芸姑熬了一锅鸡汤,放了红枣的汤羹气味香甜,她捧着喝完了一小碗,再要去拿时却被荀域拦住了。

“剩下的都留给朕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跟孩子抢吃的,明日再叫芸姑给你熬就是了。”

“今天带你出去凑凑热闹,明日我便不过来了。”见她狐疑,荀域叫周围的人都退下,认真嘱咐着,“我把林嬷嬷拨给你,有她在你尽可放心。”

“现在还不是弃了朝露殿的时候,待你平安生下孩子,地位稳固,便百无禁忌了,不然那些老臣肯定要以开枝散叶为名嚷嚷个没完,又是选秀又是纳妃,与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倒不如就用她维持平衡好了。”

“你这是确认自己选错人了,被自己人在背后捅了一刀?”

荀域自沈冷栀进宫就明白告诉了她她的角色是什么,如今见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便把话说的更狠了些,如果沈冷栀依旧冥顽不灵,那就不能怪他了。

瞪了她一眼,却是宠溺多过责备,“你这是看热闹么,又不是与你无关,朕叫她入宫就是为了你,谁知她变了心思,本来她以后的生活朕都安排好了,可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还要逼着朕真的从了她?”

“哈,陛下是跟我显摆自己桃花太旺么?”

若是他知道从前沈冷栀为他生下过孩子,或许就会多加提防了吧,不至于刚赶走一个康家,又落入了沈家。

“荀域,我觉得你好可怜,哪是尽享齐人之福,完全就是人家蛛网上的猎物,”安宁倒并没有像他那般担心,只偏过头去看着他,“沈娴妃就交给我好了,你忙你的水利和钱庄,后宫的事不用太操心。”

“我会保护好自己,也可以帮你。”

好歹是重活过一回的人,什么风浪没见过,断不会在阴沟里翻船的。



第280 绝世好夫婿

北国,京都朱雀大街的升平坊今日格外热闹,秦王府家的小县主百日宴,府中特意在整个街坊摆了流水席,说是要大宴三天,给小县主祈福消灾,愿她平安长大,顺遂喜乐。

朱红色的大门两旁各有一头石狮子,上面挂着艳俗的红花,门前积雪早就扫干净了,纤尘不染,锃光瓦亮,几乎能映出人的影子来。

秦王喜奢靡,这是北国人尽皆知的事情,陛下回国处理完摄政王的事情,就把叔父的宅子赏给了弟弟,秦王在原来的基础上只增不减,门前台阶换了云灰石,纹路似水波纹层层荡开,好看是好看,就一个缺点,沾水极滑,容易摔跤。

荀域的马车到了升平坊的时候,因为两面的席面根本行不进去,气得男人差点儿掉头走了。

还是荀境亲自过来求他,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着人愣挤出一条路来,这才稳住兄长。

撩开帘子,安宁看着两旁用饭的人都跪在地上恭敬地低垂着头,其中有个小姑娘不过五六岁,许是想一睹天颜,抬头赫然撞上了她的目光,吓得居然愣住了。

“阿娘,这位娘娘真好看,像仙女一样呢”

旁边的妇人没等女儿把话说完就将她又按了回去,而安宁也笑着放下了帘子。

待到了秦王府门口,荀境一面做了个请的姿势,一面嘱咐道,“阿兄慢点儿,嫂嫂慢点儿,我这地滑,当心别摔了。”

冷笑了一下,荀域强忍着没发火,扶着安宁小心翼翼入了府才道,“等宴席结束,把你这破台阶儿给朕赶紧砸了!”

“我听说云灰石最是清凉,有醒酒之效,所以又称作醒酒石,”安宁在一边开口,话虽是说给荀境听的,但却不敢看他,“秦王爱喝酒,这石头留在这儿挺好的,可以提醒王爷时刻保持清醒,莫要行差踏错。”

“那就不砸了,留着。”荀域瞥了荀境一眼,看他一脸哭笑不得,心里那些火儿顿时就消了。

直到他看见了甄若扶。

“阿兄,要不要看看你的小侄女,我家姽婳。”

“鬼话?”荀域和安宁异口同声,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这是什么名字。

甄若扶闻言明显不高兴了,咬着帕子跺了下脚,“陛下,不是鬼话,是夫君”

拖长了尾音撒着娇,安宁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声音是甄若扶没错了,还跟从前一样。那时候女子也总这样唤荀域陛下,而男人每每见她就扶额叹气,愁的不行。

看了看荀域,果然是按着眉心。

“阿兄,是宋玉的神神什么来着。”

“神女赋。”甄若扶摇着他的袖子提醒,“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荀域拉着安宁退了一步绕开,经过那小姑娘的时候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可碍于身边人多口杂,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幸而韩昭带了康卿妧来,安宁兴冲冲地松开他的手,朝着女子走过去,“卿妧,你怎么来了。”

“我以为小公爷不会带你来的。”她月份大了,所以安宁觉得韩昭不会放心她随意走动。

“我求他的,保证今天过后就不出门了。”

见两个人聊得热络,荀域得空对弟弟招招手,“你过来。”

“别把她养的和你媳妇儿似的,娇柔的过分。”指了指那襁褓中的荀姽婳,荀域怎么想这名字怎么别扭。

挠了挠头,荀境有些听不明白,“你身边儿那个也娇柔得很,你怎么”

还没说完就闭了嘴,忙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喜欢的给了我,我待她好一点你又不高兴,你真是哎呦,阿兄,你干嘛打我?”

怕周围的人看见,荀境又小声道,“怎么了,我怎么惹你了。”

“你这脑子恐怕是天生有问题,挨没挨那一刀都一样。”荀境并不太懂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挨了一刀,那一刀不是被他接住了么,只是还未等他弄明白,荀域便继续道,“朕着人给她制了一副金锁,保平安的。”

顿时就眉开眼笑起来,荀境觉得阿兄就是嘴硬,表面上虽是对他严格,但其实还是很疼他的,“多谢阿兄。”

二人走到韩昭身边,眼瞧着安宁和康卿妧聊得热络,后来又加上了个云含贝,可这人依旧杵在旁边不动弹,平白就惹人烦。

“你在这儿干嘛,进去喝酒啊,”荀境一把拉住他胳膊,却见男人目光转凉,倏地又松开了,“人家几个妇人说体己话,你”

“外面天冷,你家地又滑,我怕她摔着”

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荀境乐得直拍大腿,宋凤鸣和荀域也是一脸无奈,只不过不像秦王那么明显。

“你可真是”话没说完,只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绝世好夫婿。”

宴席开始,荀域和安宁居主位,待众人恭贺过小县主后,由安宁亲手将那个小金锁挂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在荀境的带领下,秦王府一干人等叩谢皇恩,身后的看众也开始议论起来,从赏赐开始,而后渐渐转移到安宁身上,“陛下此举怕是真的有意立戚良人为后了。”

“不离十,不然这样的场合为何不带着沈娴妃。”

“这良人生得可真好看,男人果然还是看脸的。”

“人家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又有样貌又能生养,放在谁家能埋没了去。”

那些言语顺着东风吹进了沈司徒的耳朵,中年男人回到位子上一边喝酒一边叹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为了沈家的前途把女儿送进宫去,这下倒好,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那个傻女儿哟,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同桌的人看见他如此落寞,忍不住借着酒意揶揄了几句,“司徒大人是眼见做国丈无望,有些难受了吧。”

“欸,陛下喜欢谁那是陛下的事儿,为人臣子怎么能置喙,做不成国丈我也位列三司,孙大人,你年纪轻轻,不要总管别人家的闲事儿,讨人厌得很呢。”

桌上的人于是哄笑一番,都轮流给沈司徒敬酒,就在大家以为今日的百岁宴会完美收场的时候,一道尖利的女声打破了这一切。



第281章 妖妃

韩昭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将康卿妧护到了身后,待到他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身躯骤然一僵,是韩月鸾。

女子手里拿着把匕首,嘴里一边哭喊着一边往前挤,众人纷纷退到一边儿,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

荀域的身前站了一排侍卫,男人起身用两指捏着刀刃儿推到一边儿,那侍卫本来还犹豫,可见他如此,一拱手便收了刀,直挺挺站在一旁随时待命。

“请陛下为臣女做主,赐我与康轻侯和离,陛下若是不肯答应,臣女就不活了,今日就在这儿了结了自己。”边说便将刀抵在了脖子上,似是要以死明志。

荀域的眸光阴鸷,他看了一眼韩昭,责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男人攥着拳头立在原地不发一言,这时候他若是过去,兴许会刺激得韩月鸾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来,她既然会越过自己和父亲直接来堵荀域,想来也是对他们不信任的原因。

“你先起来。”荀域语气平静,倒没有立时发作,只是韩月鸾并不听劝,依旧梗着脖子架着匕首。

“陛下不应,臣女便不起来。”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威胁朕,朕若是轻易答应,日后人人效仿,到时候该如何?韩姑娘,你细想想,若能有方法替朕免了后顾之忧,朕就应你。”言毕便坐回位子上慢条斯理喝起茶来,只留韩月鸾一个人跪在那儿,尴尬极了。

安宁知道她是个没脑子的,可没想到她竟然蠢到当着众人的面威胁一国之君,莫说她不过是韩隐的侄女,就算是舞阳公主敢如此,也是违逆。

韩月鸾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无知者无畏。

转而朝韩昭投去求助的目光,康卿妧想要上前,却被男人一把拉住了,“叫她跪着!”

“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韩月鸾见堂兄不帮自己,开始撒泼耍赖寻死觅活,安宁怕她真伤了自己,忙道,“拦着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手里的匕首就叫厉雨夺了,冷面侍卫满脸不屑,看着那把小刀就像是在看小孩子的玩具。

韩月鸾被人一左一右押着,看向安宁的眼神愈发恶毒,“妖妃,都是你!我不过就是在去岁在宫宴上得罪了你,害你吹了一会儿冷风,你就撺掇陛下如此待我,康家满门都流放了,为什么偏偏要康轻侯那个废人拖累我”

边说边挣扎着要起来,却又被人死死按下,脸几乎挨着地面,鼻涕眼泪全流了下来。

安宁听见荀域重重的吸气声,怕他发火,抢先一步起身,“我竟不知韩姑娘今日拼死面圣,原是为了我。”

“不如这样,咱们今日就在这儿把事情说开,一来不叫陛下为难,二来也省得我落了一个祸乱君上的罪名。”

“安宁…”荀域伸手拉住了她,并不愿意她卷入到这件事中。

福了福身子,安宁对他笑笑,“陛下放心。”

“把人松开吧,给韩姑娘赐座,”见对方愤愤地甩了甩胳膊,继而不情不愿地坐在了位子上,安宁想笑又忍住了,“韩姑娘,要不要喝杯茶?”

“我们这样有话好好说不是很好,方才姑娘定是太急了,不然怎么会失仪呢。”

韩月鸾面上火辣辣的,人在冲动的时候做什么事儿都不计后果,可一旦冷静下来回忆起之前丢人的样子,那滋味儿就不好受了。

“你和康轻侯的婚事并非是我授意,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气哼哼说了一句,还不忘剜了康卿妧一眼。

“康家存不臣之心,做下的那些事情就是死一万次都够了,可陛下宽厚,念及康云海从前的军功,并没有赶尽杀绝,不但如此,因为陛下和秦王自小受舞阳公主看顾,韩国公又抗击西凉有功,韩家不仅没被牵连,康轻侯还因此保住一命,免去流放之苦,这一点,我说的也没错吧?”

韩月鸾知道她说的都对,可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说白了不过是陛下沽名钓誉,倒霉的还不是她。

“可是康轻侯现在已经”那句废了没有说出口,韩月鸾话锋一转,开始寻别的,“他阿娘还三天两头来到我家,她已经是罪妇了,不过是仗着她儿子还在我家,便作威作福,我真是受够了!”

“姑娘这样说不就明白了,康家罪妇不好好反省,反而借着姻亲关系对你多加叨扰,姑娘也是宽厚,对着夫婿婆母一忍再忍,但奈何他们蹬鼻子上脸,姑娘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来求陛下的,对么?”

从韩月鸾的角度抬眼望去,女子朱唇一张一翕,说出来的话极为动听,像是有什么魔力,哄得她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样子!”

安宁见她清醒过来,边笑便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手耳语道,“既如此,姑娘大可入宫同娴妃娘娘说说,再由她转达就是了。”

后宫诸事自康映珠被贬后就一直是沈冷栀在打理,而碍于男女大防,韩月鸾这些事儿大可寻沈娴妃说说,以她的身份要入宫还不容易么?

“娴妃娘娘让我求你,我”韩月鸾绞着手帕,只觉得自己的身份要比她一个小小的良人尊贵多了,所以并不想去求安宁,而随着事态积压,一爆发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弄清楚了这些事,安宁转身对着荀域行礼,“陛下,事情现在已经弄清楚了,韩夫人有孕,小公爷又军务繁忙,韩姑娘不想打扰兄嫂,一直默默忍着,今日好不容易得见陛下,一时心里难过,做事难免过激,还请陛下看在她也是可怜的份儿上不要迁怒于她,至于康轻侯,其母不慈,总想仗着这层姻亲给自己寻方便,不如陛下就此断了这桩姻缘,还韩姑娘自由,也省得那些恶人有可乘之机。”

“就依良人所言,只是韩月鸾,朕念你是初犯,若再有第二次,或是谁敢效仿于你,朕绝不宽纵,必当严惩。”

韩月鸾这时候才知道怕了,抬眼再看向韩昭的时候,心里更是咯噔一下,男人一张脸沉得都要滴出水来了,她今日回去,少不了要被狠狠罚了。



第282章 阿爷

相较之下,荀域看向安宁的目光就柔和多了,不仅柔和,还满是赞许。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说到底还是康家惹的祸,这家真是没完没了,也就是我阿兄仁厚,若是我啊,一定都凌迟了,”荀境打着圆场,可甄若扶听他越说越吓人,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男人倏地闭嘴,而后又笑道,“好了,大家继续吃好喝好,奏乐!”

“韩昭,你瞧瞧你妹妹,差点儿毁了我女儿的百岁宴,你可要跟我多喝几杯。”将男人连推再拉地拽回席面上,荀境小声道,“知道你失了面子,要发作也等回家再说,不然你还能打他一顿么?”

走到荀域面前行了个大礼,韩昭拱手道,“微臣管束无方,致使家妹惊扰陛下和良人,幸得陛下仁厚,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没有过多的为难他,荀域起身,伸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按一下,便带着安宁先走一步了。

他来就是给荀境个面子,又不是真的要吃席面。

待人走后,韩昭即刻就叫人把韩月鸾送回了府上,几乎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见她了,“还好嫁的是康家,若是嫁到一个好人家,以她的脾气,指不定要把人家家祸害成什么样子。”

韩月鸾眼高于顶,韩隐曾经数次想给她和自己的实诚部下牵线,可她就是不愿意,非要嫁给公侯世家。没想到老天顺了她一半儿的心愿,但没全了所有,康家大房算是半个勋贵,康轻侯这个人却不是良配。

不过也正因如此,韩月鸾尚能做个可怜又可恨的受害者,不然的话,才是真的把韩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其实她之前去过围场寻你,也跟我说过要和康轻侯和离的事情,只是那时候陛下受伤,我一忙就给忘了”康卿妧想起那日的事儿也是懊恼不已,而韩昭听完这一切,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为什么不早说!”

“那日那么乱,我”

“那日是荀域受伤,不是我受伤。”

康卿妧委屈,韩昭也生气,两个人在回家路上谁也没理谁,一直到了府门口,舞阳公主身边的嬷嬷早就候着了。

老人家看向康卿妧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行礼过后犹豫片刻才道,“公子快些进去吧,家中有事儿要您处理。”

“是月鸾的事情么?”边说边随她往里走,见康卿妧跟在后面,韩昭叹了口气,“你先回去歇着。”

“对对对,现在天晚了,少夫人还是先回去歇歇吧。”

有些狐疑地点了点头,康卿妧转身走了两步,复又回头去看,只见嬷嬷跟韩昭耳语了几句,男人的脚步更匆忙了些。

厅里韩隐和舞阳公主端坐在主位上,另一边则站着一位美艳妇人,眼窝深邃,鼻梁挺拔,麦色的肌肤更是表面她并非中原之人,好像是西域胡姬。

韩昭只略略看了她一眼,转而便将目光停留在她身边的孩子身上。

是个男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一双眼睛黑亮如曜石,也正在打量着他。

“阿乐,快,叫阿爷。”见韩昭来了,妇人连忙把孩子推向他,韩昭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看向女子的神色愈发茫然。

但是很快他就记起来了,是荀域常常用来打趣他的那个舞姬。

“阿爷。”怯怯地喊了一声,叫阿乐的男孩儿始终没有离开母亲的身边。

男人眉头几乎拧到了一起,脑子也是一片空白,直至身后忽然响起了女子的尖叫声,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康卿妧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外,那声“阿爷”唤得她身体里的血都凝固了,脑子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诫她要冷静,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气得不住地抖,慢慢的,肚子也开始疼起来。

“小公爷,小公爷不好了,少夫人见红了。”

“卿妧!”韩昭回过头去的时候,康卿妧已经晕倒在了地上,裙摆上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慢慢晕开,直至连成一片。

“去叫大夫!”抱起女子往内院走,韩昭觉得自己生平从未像今天这般手足无措过,月色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管你l,随着他匆匆的步履忽暗忽明,就像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舞阳公主和韩隐也揪着心,看着那对母子,高贵的妇人叹了口气,“嬷嬷,将他们安置到咱们院子里,我去看看卿妧。”

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是不要叫这个女子打扰了康卿妧生产,老妇点了点头,招呼了几个丫鬟一起把人送走了。

产房里,康卿妧死死咬着一条帕子,满脸都是汗水,稳婆一直在她旁边说着使劲,可她就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那个女子是叫做阿妍的吧。

她想起康卿婉死前的话,很快就明白了一切,那女人确实是留了后手,现在怕是正躲在暗处等着看她的笑话了吧。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她再谨慎一些,好好盯着康卿婉,或许这两个人就不会被找回来。

从前她从未见过这个西凉的舞姬,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韩昭的,回想那孩子的一双眼睛,康卿妧疼得恨不得蜷起来。

“少夫人使劲啊,你这样孩子是生不出来的,不然,不然就让奴婢帮帮您?”稳婆怯怯问了一句,若想保住孩子大人,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死死攥着稳婆的手,康卿妧眼眸猩红,“我自己来。”

她绝对不会让之前的事情重演,不然她又何必重活这一回呢。

韩昭等在房外,眼看着小侍婢端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男人整颗心都似是被箍住了,舞阳公主用帕子遮了遮鼻子,拦住其中一个侍婢问到,“怎么样,少夫人的情况如何?”

“少夫人难产,孩子一直生不出来,稳婆说再这样下去恐怕是会一一尸两命,”打量了下主子的神色,小侍婢忙低头道,“稳婆说要帮一下少夫人,可是少夫人不许。”

韩昭并不明白康卿妧为什么不许,急着道,“她是拿命跟我置气么?你进去告诉她”

话到一半儿就被舞阳公主打断了,她生过孩子,自然知道这个“帮忙”到底是合意,“你告诉少夫人,叫她安心生产,旁的事儿都有我在,叮嘱那个稳婆好好接生,别想着祸害了少夫人的身子,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第283章 心太狠

夜色沉沉,韩昭一直站在外面,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传了出来,不多时,柔儿笑着跑出来道,“给小公爷道喜,给夫人道喜,少夫人生了个小公子。”

果然是男孩儿。

“她人怎么样?”依旧揪着心,韩昭拉住柔儿问到。

“小公爷放心,少夫人没事儿,只是太累晕过去了,太医说休息休息就好。”

“我进去看看她。”说着便要往里走,柔儿见状赶忙拦住他,“诶诶小公爷留步,少夫人产后憔悴,您还是等一下,何况产房血腥,等我们收拾好了您再进去,行么?”

“我不在乎。”

“可我们夫人在乎,她定是不想您看见她这样的。”柔儿的神色无奈,仿佛他就是个愣头青,什么也不懂的。

正说着,乳母抱着孩子走了出来,舞阳公主欢喜得接过来,看了看孩子又看看韩昭,“真像,比外面那个像。”

男人伸手探入襁褓之中,手指触及婴儿细嫩的肌肤,就像是触及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行了,快抱回去吧,别叫孩子着凉。”催促乳母抱着孩子快进去,舞阳公主转而对儿子道,“外面那两个你要怎么解决?”

“来路不明,时机又掐的那么好,怕是来者不善。”

对着她行了礼,韩昭明白母亲的意思,“我会派人去查的。”

“好好查,查仔细了,若是咱们家的孩子,就接回府里好生教导,若不是,就许他享几天福,哪儿来的还送回哪儿去。只是一点,别委屈了卿妧,这几日我冷眼瞧着,她待你是真的上心,不然今晚也不会难产,差点儿把命搭进去。”

“阿娘,月鸾的事情您都知道了吧,阿爷想要怎么处理?”

“你阿爷心疼死了,说什么若是当初不点头应下这门婚事该多好,也不会毁了她一生。”叹了口气,舞阳公主一提起夫婿,脸上的促狭就藏不住。

韩昭闻言没有说话,这能怪谁,若不是韩月鸾在外边成天惹事,康卿婉也不会想着把她送到自家府上盯着。只要是涉及自己的利益,不管对方威胁的是康家或是韩家,康卿婉都绝不会手软。

“康家的算盘打得响,除了要跟咱们亲上加亲,还想让月鸾这个脾气大的压制住康轻侯,省得他和关氏不清不楚,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若这么想,月鸾还算半个功臣,要不是她叫康于氏分身乏术,没工夫顾上康卿婉,这个家还不知要被她算计成什么样。”看了看儿子,舞阳公主收敛笑容,“去冯家好好审一审她,今日的事儿,跟她脱不了干系。”

“那就把月鸾送去庄子里住几天吧,好好磨磨她的性子。”韩昭的口气不像是要跟舞阳公主商议,倒像是告知,“她就是被我阿爷和叔父宠坏了,什么都敢做,小时候没吃过的苦,现在也该尝尝。”

冯府。

阴暗的房间里,沙哑的咳嗽声不断自床上传来,冯二老爷抬了抬手,艰难地唤道,“婉儿啊,婉儿。”

像是在拉风箱。

康卿婉几乎要被逼疯了,冯家本就不待见这个老爷子,只是碍于孝道,子侄们不得不供养着他,好不容易盼来了她这么一个苦力,几乎把所有的脏活儿累活儿都交给了她。

每日端屎端尿,擦身喂药,康卿婉自己的身体本就不好,却还要打起精神来伺候他,稍有不注意便会被嬷嬷责骂。

她们并不会动她一个手指头,好像生怕打死了她就没人可使唤了,弄得康卿婉只能在这人间炼狱里日复一日地受磋磨。

她很想用块布把床上那个老泼皮的嘴堵上,然后再一头撞死也就罢了,可是屋子里不只她一个人,别看那些人现在睡得都香着呢,但只要冯老爷子稍微动静大点儿,一个个儿便像是山洞里的蝙蝠,渐次睁开眼骂骂咧咧叫她赶紧上前。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还未等把人扶起来,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喧嚣。

廊前的烛火越来越亮,康卿婉回头,见门几乎是被人从外面踹开的,“你,出来,韩小公爷要见你。”

韩昭?

心里升起巨大的喜悦,所以他是来救她的么?

说来也是,她毕竟做过他的妻子,哪怕和离了,还是要顾全彼此的体面的,不然她落魄至此,难道他就脸上有光么?

急匆匆走出去,本想求嬷嬷给她些梳洗的时间,可对方却像提小鸡崽儿一样,直接抓着她的后脖领把她抓到了前院儿。

浓浓夜色之下,韩昭就立在院落中间,男人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对冯家家主拱手道,“晚来叨扰,还请冯大人见谅。”

睡眼惺忪的冯老爷强忍困意,忙摆手,“无妨无妨,小公爷有什么事儿就说,我们一定尽力相助。”

“我想借她一用。”

欢喜升至嘴边儿,康卿婉上前一步,却被韩国公府的人一把按住了,“带走。”

男人的声音不带有丝毫温度,众人将她押上车,一路颠簸得她差点儿吐出来,好不容易挨到了地儿,那些人竟直接把她扔在了地上。

是校场。

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儿,康卿婉挣扎着起身,打量着周围那些不善的面孔,手脚并用地爬到韩昭身边,只是她刚到,他便往后退一步,如此几下,逗得周围那些人都笑了出来。

“韩昭!”抬眼看着他,女子又羞又气,“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为什么要这样作践我?”

“咱们已经和离了,你我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朝廷罪奴,我是折冲都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来,就如夜色一般撩人,也如夜色一般危险。

世人皆道,韩小公爷最是不苟言笑,可康卿婉知道,他若是笑了,多半便如那地狱修罗一样,是火气到了极致无可宣泄,非要见血才行。

“韩昭,你的心就这么狠么?我”

话没说完便被他捏住了下巴,康卿婉疼得眼泪直打转,“你不就是断定了我心狠,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一出么,嗯?”



第284章 线索断了

明白过来他为什么生气,估摸着自己安排的事情进行顺利,这才激怒了他。

那康卿妧呢,那女人有没有事儿,难产没有,孩子又生没生下来?

不过这些话她都没有问出口,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待过几日她撑不住了,撒手人寰,韩昭和康卿婉之间就会横着一个死结。

“你说什么,什么安排,我怎么听不懂?”

见她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若是不了解她性子的,怕真要被她蒙骗过去。

“你少在这儿跟我演戏,说,那女人为什么会来京都,孩子又是谁的?”韩昭的耐性快用尽了,他想尽快把事情解决,好回去给康卿妧一个交代。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孩子,是卿妧生了孩子么?”继续装着糊涂,女子心里充满报复的快感,同时又有些酸涩,他竟然这么在乎自己那个庶出的妹妹,不惜劳师动众的大晚上将自己从冯府揪出来,就是为了安抚她。

同样都做过他的妻子,康卿婉却从未得他如此眷顾,女子一面佯装无辜,一面将指甲扎进了手心儿里。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说。

“康卿婉,你是不是不知道,她是舞姬,是西凉戍地的欢场女子,你觉得我会因为一段露水情缘而中了你的计么?”倏地松手,失去了平衡的女子复又跌在了地上,韩昭接过部下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像是看她一眼都嫌脏。

“你不说我自己也会查清楚,只是既如此,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的绝情。”转过身对旁边的侍从吩咐道,“送她去教坊司,我会亲自禀明陛下,康轻侯及其母于氏,一个不留。”

“韩昭!”康卿婉一把抓住他的小腿,因为惊吓过度,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你疯了么,我沦为官伎,于你有什么好处!”

一脚踹开了她,男人冷哼,“妍姬是风月女子,你也是,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们都是一样的,并不会因为嫁入过韩家而有什么不同,你现在已经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她也不会和我再有关系。”

男人策马扬鞭而去,只留给康卿婉无尽的黑暗。

康卿妧睁开眼的时候,入目是暖色的纱帐,屋子里还有淡淡的香味儿,并不是她从前孀居时的样子。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方才做梦了,梦中又回到了那几年,韩昭不在,婆母也亡故了,从前那些靠着韩家功勋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几房蠢蠢欲动,她每日疲于应对,几乎心力交瘁。

儿子到了该定亲的年纪,荀域对他的婚事很上心,叫沈娴妃挑了几个名门闺秀给他,而二房那边,韩月鸾三不五时就要安排一场相亲宴,说姑姑关心侄儿天经地义,可那些人不过是韩家的远亲,想要继续捞些好处,便盘算着往他房里多塞几个。

把韩家推来的一众女子全都拒之门外,又选了个家世人品都好的媳妇儿娶进门,她以为她总算稳住了大局,可儿媳妇却拢不住儿子的心。

夫妻两个聚少离多,儿子一心扑在仕途上,是荀域的左膀右臂,是北国倚重的武将,是一个孝顺又体贴的儿子,却唯独做不成一个好丈夫。

许是因为她和韩昭一直别别扭扭,影响了孩子,又或是他早早没了父亲,隐忍太多,面对感情总是冷静克制多过于顺心争取。

这一点,他连韩昭都不及,那木头虽是不擅表达,可好歹心里有数儿,就比如现在,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只要她再动一下他便会醒。

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韩昭木讷,她就要让他知道他在自己心里有多重,不论那女人此番来京都是要做什么,她都不能给对方一点儿可乘之机。

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心,只见男人瞬间就惊醒了,看着她又哭了,韩昭拧眉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昨日母亲已经告诉他稳婆所谓的“帮忙”是什么意思了,他庆幸康卿妧母子平安,不然还不知道她要受什么样的罪。

摇了摇头,康卿妧含泪哽咽着,“那女人是谁,你们连儿子都有了么,那我生的算什么,嗯?”

“不许皱眉,我刚推开的。”没等他开口就又说了一句,逼得男人只能叹气。

“我跟她就是就只那两天”

嘴巴一瘪,女人哭得比方才还厉害,她吃醋,气他跟别的女人好过。

怕是还不止一个。

她从前是眼看着韩昭与康卿婉不睦的,且康卿婉身体不好,两人在一起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但这个两天一夜定是他主动才有的。

他是有多喜欢妍姬。

“你放心,我不会叫她越过你去。”

“那也不行,纳妾也不行。”

见他不说话,康卿妧继续道,“你应过我的,说女人多了麻烦,现在怎么了,见人家带了儿子过来,你就动心了是不是?”

“我都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哪儿就动不动心了。”

韩昭说不过她,气得起身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滴血验亲,一会儿就把他们打发了。”

待他走了,康卿妧对柔儿道,“给我梳妆,带上孩子,好好去见见世面。”

“自己儿子的名字还没取,就急着去跟另一个滴血认亲了。”

前厅里,叫妍姬的妇人搂着自己的孩子,面露悲戚,大抵是因为孩子割破了手指,做娘的有些心疼。

而另一边,韩隐和舞阳公主看着碗里的血渐渐融在一起,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父亲,母亲。”康卿妧看着几个人的神色,便猜出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可她还是忍住了,昨夜那关经过之后,她需要做的便是留住韩昭这个人。

为此,再难再险又有什么可怕的。

“你怎么来了,你这还在月子里,快回去。”舞阳公主想劝她离开,可她却执拗得不肯。

“既是夫君的孩子,我这个做嫡母的总要来看一看,你们是我长姐派人从西凉接来的吧,长姐有心,自己没给夫君诞下一男半女,就满世界的去为他寻孩子。”

正这么说,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康卿妧昨夜死在了军中,是自尽而亡。

这下子,所有的线索全断了。



第285章 荀域骗你

“死了干净。”韩昭捏着拳头回了一句,对方闻言便退下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康卿妧对着舞阳公主福了福身子,“母亲,这些事儿就交由媳妇来处理吧。”

点了点头,妇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好,既是韩昭的事儿,自然是你处理更合适,我和你父亲过几日要出门一趟,这家里就交给你了。”

韩隐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她要陪她出门,可见她这么说,中年男人也没吱声。

幸而自己年轻时专一得很,不然要像韩昭这般,舞阳可没那么好脾气。

“你叫妍姬对吧,这孩子叫什么名字?”笑意盈盈地看着那对儿母子,凭直觉来看,妍姬并不是一个厉害的人。

“阿,阿乐。”搂着孩子低着头,确实怯得很。

“韩乐?”唤了一句,可是那孩子却依旧不敢回头,仿佛他的名字并不是这个。

“对,韩乐。”看了一眼韩昭,怕惹男人不快,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夫君,那我们的儿子呢,你还没给他起名字了。”扬起脸看着他,明显是压着火气在假笑。

“我们回去,等我好好给他起个名字。”

夫妻两个避开了妍姬回到房里,康卿妧瞪着他,气鼓鼓道,“叫拥城,拥书百城,日后做个文官,不要像你一样当兵鲁子,处处留情。”

韩昭并不理解武将和风流之间有什么联系,不都说书生才风流了么,可是他很喜欢这个名字,于是便没说什么。

他不知道,这是从前的他给孩子取的名字,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

不过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聪慧过人,比管理百座城池的达官显贵更厉害而已。

“都依你,只是”

“只是什么,你要留下那孩子和妍姬对么?呵,说到底人家还是长子呢,我家城儿只能排第二。”一句话说得韩昭浑身不自在,他不想儿子做第二,但一时半会儿又没办法跟她解释。

“我总会查清楚的,可现在还不能把人赶走。”

“你当我是傻的么,康卿婉故意埋了这样一根针,就是要你我反目,我才不会上当。”坐回床头生气,一个没忍住便又落泪了,“滴血认亲也不能全信,都可以作假的。”

“是么,可荀域说”

“荀域骗你。”

长信殿中,荀域听着韩府家事,当着韩昭的面便笑了出来,气得男人恨不得把他打一顿才好。

可他是君自己是臣,除了腹诽,韩昭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发泄办法。

“她说滴血认亲是假的,到底是不是?”

招呼着田心端了碗清水过来,荀域又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在掌心处割了一下,吓得胖内侍官脸都皱成了一团,“陛下,当心龙体”

并没理会他,男人将刀递给韩昭,示意他也滴血到碗里。

见状照做了,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血竟然和荀域的融在了一起。

“来,叫阿爷。”

揽着他的肩膀满脸促狭,明明都是当爹的人了,却还像是两个少年郎似的。

韩昭推开他,皱着眉理了理衣服,“这是怎么回事?”

“朕试过,有些人的血可以融在一起,有些则不行,这跟是不是父子有没有血缘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之前关氏的孩子呢,你怎么确定你们的血融不到一块儿去,万一成了,她不是要赖上你?”

“你是不是傻,朕那么多眼线在宫里,还不能提前取那孩子一两滴血来试试,关月华伤了身子,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没下来,哪有功夫时时刻刻盯着。”荀域又坐回位子上,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嘲笑他被戴了绿帽子,现在好了,韩昭自己喜当爹,连真假都没办法确定。

“我想亲自去一趟西凉,再查一查”

“不行,”许是觉得自己态度有些生硬,荀域继而又道,“过几日开春儿了,朕要去烟波江,你得留在京都。”

“离你去烟波江还有两月有余,这时间足够我查清楚了。”

“叫旁人去查吧,选个你信任的得力之人,不行的话,朕也可以拨给你几个人”

“陛下为什么总不许臣回西边戍地?”韩昭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疏离而尖刻,在他看来荀域此举不外乎是因为不信任他,不信任韩家。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拔了康家还不够,还要继续把他们这些人的兵权一一削了。

“之前叫你查康家的事儿不是去过了么?”

“那是微服而去,偷偷摸摸到了那儿,又偷偷摸摸回来,”他当时为了办事儿,一直隐藏身份,以致于西面戍军根本不知道他去过,“陛下是担心我会和康云海一般,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么?”

挑眉看看他,荀域也是无奈得很,“你怎么学的那么小性,跟个女人似的。”

“陛下心眼儿小,也跟个娘儿们儿差不多。”

重重将手里的帕子扔在了桌几上,却不是以为他对自己又多不恭敬,“去西边戍地可以,去西凉不行。”

韩昭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见他一直转着他那个扳指,也只能耐心等着。

“朕有探子在那边,西凉的几个皇子正在夺位,朝局凶险,人心惶惶,正是乱的时候,你现在去,万一有了什么冲突,引起两国不睦,又或是伤着了怎么办?”

闻言愣了一下,韩昭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句,什么叫伤着了怎么办,他有那么娇气么?

他是折冲都尉,是个武将,将来是要接了他阿爷位子掌握兵权的人,难不成还会怕西凉的流寇。

“你的事儿朕会派人帮你去查,刚得了儿子,好好在家陪陪家里人,不要一日到晚胡思乱想,朕疑心没那么重。”见他还杵着不肯走,荀域又想起了一件事,“张太医用完了吧,用完还朕,宁儿还要他看诊呢。”

“希望陛下生个女儿,这样就可以跟犬子结亲了。”拱手行了个礼,存心要气他一下。

“那要看韩拥城有没有那个福气了,你那儿子跟你一样木讷得”荀域说到一半儿就不说话了,他说漏了。



第286章 故人之物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荀域皱眉,不过一件小事儿,他不该慌张。

韩昭脸上的疑惑更深,自己的儿子昨天才刚出生,哪儿就能看出性格来了,“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了,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你呀,真是既然对他期望那么高,就多陪陪他不好么?免得他性子和你一样,不讨人欢心。”三五下就把话圆了回来,荀域有些得意,糊弄这个呆子还不简单。

“知道了。”转身往外走去,韩昭越想越觉得奇怪,他说了么,可要是没说,荀域也不会那么清楚。

看着男人的背影,主位上的年轻帝王渐渐收敛笑容,沈穆没死之前,他决不会把韩昭派去戍地。

西凉帝都。

富贵奢靡的院落歌舞升平,燕王这般沉迷酒色也不是一两天了,众人都见怪不怪,随着他浸在这曼妙笙歌中醉生梦死,可比在朝堂上殚精竭虑好多了。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身姿挺拔,好像并没有被屋内的酒气熏染,眸光冰冷,显得与身后的气氛格格不入。

今晚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高悬在空中如铜镜一般,能把人世间所有肮脏的东西都照出来。

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是个喝醉了的舞姬,正满面堆笑地看着他,男人顺势就扭了她的胳膊将人按在地上,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疼得那女子一下就叫了出来。

“阿穆。”赫连晏手执一只琉璃盏,醉眼朦胧地笑道,“怎么那么不解风情。”

“过来,喝些酒,昨日刚行刺完,今日你就放松一下,这刺客也不会天天来吧。”言毕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有男人依旧杵在庑廊上,一步都没有挪动。

下一刻,两个黑影忽然从房顶跃下,未等他做出反应,其中一个便一脚朝他胸口踹去,被唤作阿穆的侍卫双臂交叉挡在胸前,因为惯性的原因后退数步,直至一只脚抵住了门,他这才稳住身形,抬脚把人踹开了。

反身去追冲进殿中的刺客,里面那些醉酒的人一时全醒了过来,尖叫着四散逃开,唯有赫连晏依旧端坐主位,还优哉游哉地喝着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眼瞧着匕首已经逼到眼前了,刺客的脖领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男人手劲儿极大,一把将其摔倒在地,转身迎上另一个刺客的拳头,阿穆一面用脚死死踩着地上那个不许他再动弹,一面攥住站在对面的人的手腕,腾出一只手来连打了数券,直把人打得吐出血来。

放倒一个之后,阿穆蹲下来把躺在地上的人提了起来,“说,谁派你来的。”

看似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忽然从怀里拔出一把小刀捅在了男人身上,令他没想到的是,燕王府的侍卫似是有金刚不坏之身,刀只扎破了衣服,再往里就捅不动了。

低头看了看,阿穆的神色更为阴鸷,暴怒之下直接将此刻的脖子扭断了。

“啧啧,你每次都这样,一个活口也不给本王留,怪无趣的。”赫连晏躺回座位上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来人呢,拖出去处理了,别脏了本王的大殿。”

惊魂未定的人踉跄回到座位上,似是觉得自己方才逃窜的样子太过狼狈,众人纷纷夸赞起这个侍卫来,“沈护卫果然厉害。”

“是啊是啊,人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沈护卫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呢。”

“……”

赫连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声音带着几分酒意,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都说过多少次了,他不姓沈,姓赫连,本王亲赐的姓氏,怎么,是不够尊贵么,以致于你们都记不住?”

“燕王息怒,小的不敢。”众人一时都跪在地上,个个抖如筛糠,其中一个机灵的及时改口道,“赫连侍卫英勇无比,果然是我西凉第一勇士。”

“阿穆,受伤了么,要不要叫巫医看看?”见男人的衣服破了,赫连晏皱眉,根本没心思再理会那些蠢货。

阿穆是他捡回来的,男人当时落魄极了,大概是几日没吃东西,摔倒在了他的马车前,阻了他的路。

车夫下去抽了他几鞭子,最后一下时男人伸手接住了皮鞭,一用力就把车夫拽倒在了地上,还赏了几拳。

赫连晏觉得有趣,便把他带回了府里,好吃好喝喂饱了他,然后将人丢尽了斗兽场,赫连晏承诺,只要他能活着出来,自己就会给他一个职位。

结果他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沈穆活了下来,成了燕王府的侍卫,后又因为表现出色,贴身保护赫连晏的安全。

关于以前的事情他只字不提,只说在北国有仇家,要隐姓埋名。

赫连晏于是给他改了姓,把自己的姓氏赐给了他,如此荣耀,让沈穆在燕王府的地位更加不一般。

“多谢王爷关心,属下无事。”沈穆拱手行了个礼,然后便往外走。

出了大殿,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条镯子,方才就是这个东西保住了他,趁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虽然没断,但上面镶嵌的珠子已经坏了。

沈穆皱眉,他得把镯子修好,当初卖的时候他特意留了一样,若是再坏了,他便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你在干什么呢?”燕王从外面走进来,见他匆忙地想要把东西藏起来,赫连晏直接伸手道,“给我。”

“王爷…”

“我说给我!”语气坚定,不容有丝毫质疑。

接过那镯子看了看,赫连晏皱眉,“这是哪儿来的?”

一个女人的镯子,他不是从不近女色么?

“是故人之物。”沈穆并不想跟他提起安宁的事儿,只含糊道,“方才被弄坏了,属下正想去修一修。”

“是你心上人的东西么?”唇角上扬,笑意却未达到眼底,“这么精巧的物件儿,是南国来的吧?”

“她是南国人?”

“王爷,”沈穆抬头,眼神坚毅,透着一丝警告,“那是我的私事。”

“什么私事公事,反正说到底就是女人的事儿,你把她当皎洁明月光,其实见得多了便知都一样。”



第287章 思朝

把镯子还给了他,赫连晏并不打算因为这点小事儿影响了沈穆与他的关系,“大丈夫何患无妻,等到你帮本王夺下皇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拉着他重新回到酒桌上,赫连晏寻了个面生的舞姬伺候沈穆喝酒,自己则一面左拥右抱,一面欣赏着殿中舞姬的曼妙舞姿。

不多一会儿,酒醉的燕王干脆亲自下场与那些女子共舞,而沈穆不知是因为刚刚处理完几个刺客,精神有些放松,还是被这酒意扰了心神,竟也渐渐变得迷醉起来。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袭红衣,宜喜宜嗔,她瞪大杏眸看着自己,红唇一张一翕,唤他沈公子。

小安宁。

他不知道她此刻如何,过得怎么样,他只是后悔当初不该贪心,为了那五根金条耽误了许多时间,若他早一点带她走,便不会遇到韩昭,而她也就不用留在北国了。

他见过燕王府后院儿那些莺莺燕燕争风吃醋无止无休的样子,她那样的性子,若是进了宫怕是会吃亏的。

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旁边的舞姬听不清,只怯怯地打断了正在跳舞的燕王,“殿…殿下,赫连侍卫,喝醉了。”

“送赫连侍卫回去,好好伺候,别怠慢了。”

大殿之中依旧如常,明月西沉,夜色更浓了。

……

此刻的长信殿中,荀域看着奏报,眉心几乎拧成一团。

他的人已经找到沈穆了,可是燕王府不是个好进的地界儿,赫连晏更不是个善茬儿,他若是贸然派人去行刺,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田心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盅汤,“陛下,朱鸟殿送来了鸡汤,您要不要先喝点儿,休息一下。”

看了一眼,荀域按按眉心,“走吧,去朱鸟殿。”

“您不是说这几日不去良人那儿么?”胖胖的内侍官想起他之前的话,脸上闪出一丝促狭,“陛下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皮痒就去找厉雨讨罚,别在这儿碍眼。”数落了他两句,见他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儿的,荀域这才解气。

他已经许久没去看她了,都不知道她好不好,林嬷嬷怎么一点都不知体贴人,若是无事就该来告诉他一声,省得他揪心。

至于朝露殿,沈冷栀大概是死心了吧,这几日除了有关商贸的事,其余多一句都不会同他说,两个人待在屋里也是各忙各的,他看书写字,她赏画下棋。

一个人下棋,自己跟自己对弈。

到了朱鸟殿的时候,安宁已经睡下了,林嬷嬷说她最近嗜睡得很,自己担心莫不是每日服用的安胎药出了问题,拿了药渣子叫张太医仔细看了,却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方才老奴不放心,叫太医院的人用银针为良人验了验毒,倒也无事,许是肚子里的孩子贪睡,做阿娘的才成日醒不过来的。”笑了一下,林嬷嬷面容慈祥,柔声细语的,生怕吵到安宁。

“验毒的时候没哭鼻子吧?”荀域往里头看了看,可惜下了幔帐,什么也看不清。

“怎会,良人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过就是扎下手指而已,不妨事的。”

笑了笑,男人也觉得自己关心则乱了,“嬷嬷回去歇着吧,朕去看看她。”

由人伺候着梳洗妥当,刚刚撩开幔帐就见她正鼓着腮帮子生气,倒吓了他一跳,“你没睡?”

“方才睡多了,你一进来我就醒了,你说谁哭鼻子呢,嗯?”

“小性,怎么快做娘亲了,脾气反倒更大了呢。”

安宁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扬起小脸儿看着他,“荀域,这孩子莫不会是个夜猫子吧,我近日总是白日瞌睡得很,一到晚上就很清醒,看了太医也说没事儿,可总不能一直这样。”

闻言皱眉,她现在月份小,也看不出男女来,不过这性子好像男孩儿女孩儿都不太好。

“白日混沌,晚上折腾……”

若是儿子,恐怕会是个不学无术,风流不羁的纨绔子。

“没事儿,等生出来再说,咱们这么多人,还管不住一个孩子么?”

点了点头,安宁枕在他怀里,“我现在也睡不着,你之前不是说要给孩子取个名字么,想好了么?”

“思朝,思念的思,朝朝暮暮的朝,荀思朝,男孩儿女孩儿都可以用,你觉得怎么样?”将她往怀里又揽了揽,他本来想直接就唤朝思,可又担心万一是个儿子,这名字未免太儿女情长了些。

倒不如倒过来,若是男孩儿,还有些心念朝政的意思在。他可是皇长子,如无意外,是要继承大统的。

“韩小公爷听了会不高兴吧,和他的名讳一样呢。”

“哪里一样了,他是昭然的昭,咱们是朝阳的朝,再说了,朕是君他是臣,要改也是他改。”不讲理的说了一句,反正就算是有误会,也是他以后唤阿朝的时候,不知是在叫孩子还是叫韩昭。

“他肯定会觉得你是存心的,对了,他的儿子叫什么?”

“拥城,他怕是想要儿子读书读成傻子才好,万一是个呆的,可不要咱们女儿嫁过去。”

“呆的不是才好么,呆的专一。”

“万一不开窍呢,那不苦死?”

横了他一眼,安宁觉得他就是对人家心存偏见,他又没见过那孩子,怎么就知道人家一定会像父亲一般木讷呢。

不过韩昭寡言,康卿妧又柔弱,她从前虽然只见过韩拥城寥寥几次,但也能感觉出那孩子性格确实孤僻。

好在既是重来一回,一切都未可知,若这一世韩家小公子家庭幸福,父母恩爱,兴许会养出个不一样的性子出来。

有这么一个哥哥陪着思朝,不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总不会受欺负。

二人相拥着沉沉睡去,令夫妻俩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韩拥城和荀思朝这两个孩子一路相伴长大,竟成了北国京都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头,只要是他们两个出现的地方,就没有平静可言。

在荀境的带领下,早早学会了喝花酒逛窑子游画舫调戏良家妇男妇女,每每出了事儿还要推到叔父头上,让秦王顶锅。



第288章 所有事情交织一起

晨起梳妆,安宁坐在铜镜前打着哈欠,芸姑笑她这几日像个小懒猫似的怎么也睡不醒,肚子里的肯定也是个小懒猫。

“荀域觉得也是,所以给小懒猫取了个名字,叫思朝,多思白日勤勉,少贪夜幕之欢。”

春樱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对着给她梳头的云开努努嘴儿,“哟,这是确定咱们殿下肚子里是个风六小皇子了?”

安宁嗔了她一眼,想掐掐她的脸蛋儿又懒得动唤,“棠梨不在,你倒是把她的毛病都学会了。”

“依我看,就算是个公主,估计也和咱们殿下一样,招猫逗狗,上房爬树,是个皮猴儿呢。”芸姑接过话茬儿,见外面的婢女向她福了福身子,这才继续道,“殿下,早膳都备好了,您快去用吧,待会儿凉了就不好了,陛下早上想喝鸡汤,又怕他喝了您就没有了,悻悻地走了呢,奴婢赶紧又熬了一小盅,不如您等下了早朝给他送过去,正好出去活动活动,省得一直待在屋子里怪憋闷的。”

“好。”安宁应下来,荀域怕她受寒,总是嘱咐她少出去,而她这几日身子犯懒,倒是很久没去溜溜了。

路过园子的时候正好碰上沈冷栀,御花园里还有几株盛放的白梅,女子一身浅碧色的披风,手执梅花,清丽如画中人。

安宁知道沈冷栀喜赏梅弄兰,春日里朝露殿有许多名贵的兰花,她都侍弄的很好。那东西娇气得很,安宁从前看阿娘养过,只是自己生平最不喜欢梅兰竹菊这种清静高雅之物,惯喜欢俗的。

“娴妃娘娘万安。”给她行了个礼,而对方只轻轻点了点头。

沈冷栀的态度冷漠了许多,这让安宁有些尴尬,不过较之于面和心不和,这样倒也挺好的。

“良人这是要去哪儿?”见二人依旧往同一个方向行去,沈冷栀不禁开口。

“去长信殿,娴妃娘娘也要过去么?”

“唔。陛下说过几日要去南国,让我帮着想想商贸的事情,良人呢?”看了下云开手上的提篮儿,沈冷栀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来,“送吃食?”

戚安宁爱娇俏,贪享乐,成日不是吃就是玩儿,对荀域也只能是如此,送送衣衫鞋子,做些汤羹点心,还尽是由着自己的口味来,可偏偏男人就吃这一套,不但乐在其中,连带对南国的菜式都有了偏爱。

“挺好的,”没等安宁回答,女子便自顾自开口,“陛下是高处不胜寒,良人时不时送些烟火气去,也好。”

不知是不是自己小心眼儿,安宁总觉得沈冷栀是看不上自己这盅鸡汤,荀域高高在上,她这个娴妃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他们俩最配呗。

说话间已至长信殿门口,田心看着两个人同时出现,惊得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还担心她们是吵了架,找荀域评理来了。

待回禀了主子,胖胖的内侍官见男人皱了皱眉,似乎也确实为难。

“都请进来吧,外面凉。”沈冷栀是他找来的,可总不能叫安宁白跑一趟。

二人一并进了朝露殿,行礼过后,安宁将鸡汤递给了田心,“我不知道陛下寻了娴妃娘娘,既然你们有正事要说,我就先回去了。”

反正汤已经送到了,她也没必要一直留在这儿给沈冷栀添堵,何况她相信荀域说的话,既然他无意,沈冷栀又不会像康映珠一样,玩儿霸王硬上弓。

想到这儿便笑了下,福了福身子正要走,却被荀域拦住了,“你去偏殿等朕。”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冷栀,见女子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安宁只好应下来。

穿过月门,她又回头看了看对面书房里认真谈事儿的两个人,不禁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视线被小桌几上放着的几张画像吸引了,安宁拿起来一看,竟是沈穆。

“这也太小心眼儿了吧,是韩昭画的么?”以为是韩小公爷着人画了拿给荀域的,想来是还在因为自己被掳走的事情生气,安宁小声喃喃道,“沈穆啊沈穆,自求多福吧你,要是再被抓到我可没办法救你了。”

只是当她翻到第二页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画像中的沈穆变得和她见到的不太一样,脸上多了一道疤,眼神也阴鸷了许多。

而第三张的沈穆身穿铠甲,眼角多了细微的皱纹,两鬓有些许斑白,是她从未见过的,中年的沈穆……

疑惑越来越多,画像上寻不出答案,安宁便开始翻找别的。

韩昭见过沈穆,叫人画个像自然不难,难的是若非亲眼所见,如何可以把一个人十几年后的样子画出来。

所以是他也如自己一般,还是旁的什么人?

画像之中忽然掉出一封信,拆开看了,是荀域的笔迹,只有几个字。

西凉燕王府,杀无赦。

耳边嗡嗡作响,若是韩昭要杀人,那日窄巷相逢,他大可紧追不放,没必要绕这么个大圈子。

缓慢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男人,隔着珠帘正和沈冷栀说些什么。

他问她为什么那么恨他…

他说他很喜欢胭云台…

他急着兴修水利,避开了康家借天象之说引起的民议,他没有立康映珠为后,也没叫她做贵妃。

他问她何以没去过北地却厌恶颇深,他打戚安逸时下手颇狠。

他知道南国宫廷所有侍卫当值换班的时间,出入大内如入无人之地。

他在马场上锋芒毕露,在入宫前就留了人,一个在北地,一个在驿馆旁边…

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织得极密的网箍住了人的心,安宁捂着嘴没叫自己哭出声,眼泪一点一点沾湿那些画像,伸手想要去擦,指尖抚过,唯留一道道墨痕,氤氲了所有想要表达的情绪。

良久,外面的人起身,荀域隔着月门珠帘看着一袭娇俏宫装的女子道,“朕和沈司徒还有事情要商议,你先回去。”

“陛下,为什么把田心的名字改了?”

正要离开的男人忽然僵住,荀域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第289章 对不起

眼眶酸涩,一时许多疑问都涌到嘴边儿,安宁想知道自己死后他是如何安置的她,是否合葬,有没有给她报仇,那些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来南国是为了找她么,跋山涉水也要来,受人贬低也要来,冒着被戚安逸欺负的风险,重活一回,还愿意当个质子。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她穿越时光推倒重来,就是为了和同一个人,求个圆满。

“你先回去,后面的事儿等朕寻空再说。”对着沈冷栀说了一句,荀域依旧立在原地。

出了长信殿的女子忍不住回头,知书在一旁劝道,“娘娘宽心。”

“不宽心又能如何呢,陛下找我又不是谈情说爱的,你瞧她盯得这样紧,生怕我趁着她有孕夺了陛下的欢心去,”拢了拢披风,沈冷栀深呼一口气,“康映珠手腕儿狠毒,她装怂避风头,现在是看我好欺负了,所以肆无忌惮。”

“也不知道她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喝避子药的是她,现在有孕的又是她。”

“娘娘和陛下商议商贸的事儿商议的如何了,若是陛下能听您的劝,多压一压南国的利,兴许戚良人会因此和陛下生疏也说不定。”

看了知书一眼,沈冷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国政面前,想来陛下不会太儿女情长,只是我若是现在这么说,总有嫉妒挑拨的嫌疑,容我想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开口。”

另一边的长信殿中,荀域看着那些画,脑子里飞速想着如何应对。安宁从前不过就见过沈穆一次,不该对他有这么深刻的印象。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太医?”扶她坐到一边,荀域把那些画顺手放在了桌案上。

“这人是谁?”安宁知道他还想瞒着自己,联想此前种种,荀域肯定是一早就猜出她重生的事情了,既如此,他又有什么可不敢承认的呢?

自己又不会觉得他疯了。

“一个嫌犯而已,跟你没什么关系。”并没有抬头看她,荀域帮她揉着腿,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是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我想知道,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一个嫌犯,你怎么能把人家从年轻到年老的样子都画出来?”极力控制着情绪,安宁咬着嘴唇,耐着性子等着他的回答。

大殿之中安静极了,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衬得时间格外漫长。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终是起身,荀域直视着安宁的眼睛,想听她怎么说。

“是他掳走我的,韩昭没有告诉你么?”

对面的男人在听完这句之后,瞳仁微眯,既诧异又愤怒,且他并不是生气沈穆掳走了她,而是生气她为什么放走了沈穆。

韩昭曾经说过,是她帮着那人逃跑的。

彼时自己并不知道打劫和亲车队的人就是沈穆,不然他当时就该下令让边关的人严防死守,把那人困在北国,一步都别想跑。

“为什么放他走?”

声音抬高了几度,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因为安宁那时不信他,在逼不得已走上这和亲这条路之后,半路杀出的沈穆几乎是唯一可以改变她命运的人。

“如果那时韩昭晚了一步,你是不是就要跟他远走高飞了?”

男人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忽然桀桀笑了出来,若是沈穆带走了安宁,此后经年,是否会是另一番景象,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凉大将军在战场上是否会不那么拼命,不那么杀人如麻,不把杀戮和战争当成博弈的游戏,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围剿韩昭

“你笑什么?”安宁不明白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是吃醋么,可男人眼神里的哀伤过盛,不会是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

“我笑造化弄人,阿爷和荀境我只救了一个,而我最心爱的女人却放走了我此生最大的劲敌,你说可不可笑?”荀域的喉结滚动,像是还有许多话要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沉默良久,眼眶红了又恢复如常,终是把所有痛苦全部压了回去,“因为恨我,所以存心把他放走,对么?”

安宁走过去抱住了他,而荀域也没有再生她的气,反而还摸着她的头发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不然也就不会让你放走他了。”

“若是那个时候我护好你,你也不会这样恨我。”

安宁埋头在他肩膀泣不成声,她等这一句道歉等了那么久,终于听到的时候却是五味杂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你一样的?”抹了抹眼泪,却像是怎么都擦不尽,她伸手使劲掐了下他的腰。

破天荒的,荀域没有躲,他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嘴角边的笑无奈又宠溺。

“从戚安逸叫你踩着我上车那次,我就知道。本来刚开始见你不待见我,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上辈子做错了事,老天爷惩罚我,才叫你倾心裴祐的,可要是讨厌我,踩一下就踩一下好了,你明显是不愿意,不愿意跟我有丝毫牵扯,出了气还不舍得,宁儿,你记得我带你去吃冰么,我背着你回去,你哭了一路,说我不要你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

看她抽泣着说不出话,荀域拍着她的背安慰,“好了,都过去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追着又问了一遍,若是一开始就说清楚,又何至于冒出这么多误会,“要是我今天没有发现这些画像,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我一辈子都不会说的,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你是不是拉不下脸跟我道歉,所以才不提的?”

“我为了你一路追到南国,宁愿再做一次质子,又怎么会不愿跟你道歉,我是怕我道歉了你也不会原谅我,宁儿,你想一下,如果我直接告诉你我也重活了一回,然后三言两语跟你解释一下从前的那些事,你会愿意听么,那么没有诚意的道歉,能抵得过你从烟云台纵身一跃么?”

安宁不知道如果真是那样她会如何,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这颗心是被荀域一点点捂热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而今日的原谅不过就是水到渠成罢了。

“只有你以为我不知道,一点一点体会我从前的用意,才能从心里改变对我的误会,才不会再生我的气。”

两个人依偎了许久,安宁抬头问到,“那从前我死之后,你又活了多久,我们有合葬在一起么?”

一提到这件事,她明显感觉到荀域身体一僵,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

“没有。”



第290章 你和沈穆

“没有?”安宁想起从前他受伤时梦魇中喃喃的“不许合葬”,眉头轻皱,“你不许的么?”

“你阿姐不许。”

哪怕此去经年物是人非,可只要提起这件事,荀域依旧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就算知道戚安乐嫁去蜀国会对往后的邦交不利,他依然愿意帮着安宁叫安康免于和亲,因为荀域根本不在乎那女人嫁给谁,会不会守寡。

他只要这一世能和安宁好好在一起就足够了。

将从前的事情略略带过,安宁看得出他不愿意提,可还是忍不住心生好奇,“我和阿祐,合葬?”

“嗯。”摩挲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荀域眉宇平整,却莫名的叫人心疼。

他该是忍了许多事情,才能做到如今这样。

“阿姐还有这么强硬的时候,我以为她……”

“以为她娇娇柔柔,不会做出调军的事情?”荀域语气里多了几丝嘲讽,叫人知道他确实是在生气的,“你知道她为了逼我,不顾朝野反对,连杀四个言官,吓得那些助她上位的老臣都有些后悔了。”

安宁闻言终是破涕为笑,她阿姐这么牛么,她以前怎么不知道。

“早知道这样,我就托人写封信去,叫阿姐帮我。”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阿姐在蜀国宫廷过得如何,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都不太好,她怕给阿姐添麻烦,怕她即便身居太后之位依然受人掣肘,所以便自己忍了。

“也是我太信你,信你会待我好。”

荀域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道,“是我的错,可你想,她用十万大军迎回你的尸体,旁人最多说她痛失手足以致失了分寸,但要是你活着被她接回去,蜀国的人还不要把你当成祸水,朕不觉得戚安康在保护你这方面能做得比朕好多少。”

他可以跟安宁道歉赔礼,怎么样都没问题,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如戚安康,不论是政治手腕儿还是别的什么,“我不过就是看在她是真心念着你的份儿上,所以才让步的。”

“我呸,荀域,你要面子可以,不要脸就过分了吧,你明明就是为了北国的安定。”使劲戳了他两下,只是戳着戳着就停了下来。

安宁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眸子,缓缓收回手,“你是怕若万一因我跟阿姐起了冲突,两国交战,生灵涂炭,那我便真的成了妖妃了,生前不如意,死后也没有个好名声。且阿姐的孩子还要继承帝位,若你真的不管不顾出兵,不论输赢,她这个太后都没办法再安稳坐下去了。”

谁会要一个动辄打打杀杀的女人垂帘听政,谁要一个如此冲动不计后果的女人做自己的母亲呢?

“你阿姐不过是杀鸡儆猴,用那些言官的命震慑一众对她指手画脚的老臣罢了,所谓帝王术,就是把握好与臣子之间的进退尺度,她进一点,对方就退一点,但若是进的多了,难免不激起众怒。”

“所以,她也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安宁狠狠剜了他一眼,她阿姐才不会这样,就算是有借题发挥的成分在,那也就是一点点。

叹了口气,安宁终是环着他的脖子轻声道,“谢谢你这么护着我阿姐。”

露出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样子,荀域也抱住她,“后来我亲自去了蜀国几次,想要问她究竟把你葬在了哪儿,但每一次都被她冷嘲热讽一番,不然就是胡乱告诉我个地方,掘地三尺都寻不到。”

最绝望的时候,他甚至跳进坑里用手挖过,直到十根手指鲜血直流,疼得不听使唤,才能稍稍分担些心里的难过。

“知道她是骗你,你也要去找么?”安宁有些心疼,握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虽然那些伤口早就不存在了,可她还是轻轻摩挲着,不肯松开。

“若万一有一次是真的呢,我总想着,她生我的气,想要考验我几次,所以每一次都信,谁知道她心肠这么硬,到死都不肯告诉我将你埋在了哪儿。”

“你不知道她有多过分,缠绵病榻之际竟叫人给我送来一颗舍利,说是你和裴祐的尸骨烧后所化,生生死死都不分开了,叫我有能耐就化了这东西……”荀域说到这个时候便说不下去了,安宁几乎可以想象来送舍利的使臣有多倒霉,横死异乡是不可避免了,没有被鞭尸就不错了。

“好了好了,你不是说了么,都过去了。”抚着他的背安慰,倒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原来她死之后他忍了这么多,这样相比,她纵身一跃倒算是最痛快的了,“那康氏呢,你怎么处置的他们?”

“削爵,赐死,示众。”短短六个字,狠绝至极,换作康映珠的角度,恐怕会觉得荀域负心至极。

她只觉得自己帮了他,却从没想过康家的帮忙从来都充满算计,付出和回报计较的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我留了康映珠,想问她一些事情,可却没来得及,她既不承认是如何害了你,也不承认你不能有孕是她做的,好在后来康卿妧从康卿婉的院子里发现了香料,她们就是用了那些东西迷惑了荀境的神志,把他引到你那儿去的。”

“你知道么,韩昭那个媳妇儿也是重生的。”

“哈?”这下子安宁彻底懵了,“卿妧,卿妧也有什么执念放不下么?”

就算她伤了身子,可他们毕竟有了孩子,韩昭应该也不会薄待她的。

“你死后没多久,西凉来犯,韩昭…马革裹尸。”荀域的声音再一次低沉下来,安宁当然知道韩昭的死意味着什么,她没办法想象荀域的余生有多难捱,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韩国公府青黄不接,朝堂上他没了依仗,西边戍地也无人能指望。

指了指手边儿的那些画,“就是他,他杀了韩昭,一战成名,威震天下。所以安宁,你怎么能放走他。”

荀域微眯着眸子,手上青筋绷紧,似是重新陷入了方才的情绪之中。

“对不起,我不知道…”安宁有些自责,万一韩昭再有个好歹,她怎么对得起康卿妧重活一次。

“宁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个沈穆……没有什么吧?”



第291章 过慧易夭

“当然没有!”安宁信誓旦旦地开了个头,马上就后劲儿不足地心虚起来,她绞着手指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不然以后再让荀域知道,怕是又要生气。

且万一耽误了大事儿,误了韩昭性命,她就百死难赎了。

“那个,是我让他去西凉的……”

荀域绷着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终是舍不得责备,只道,“罢了,就算你不说,他也不会往别的地方去,北国通缉他,蜀地他又回不去…”

“回不去?”安宁打断他,面露疑惑,“他是蜀国人?”

“你不知道么?”荀域皱眉,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几日太忙,也没来得及告诉她,“我派人去追查沈穆的下落,歪打正着得查出了你被劫那件事的幕后主使人就是戚安乐,她估计是恨极了你害她和亲,所以派了死士来。”

“沈穆说要把我卖去西凉,也是她吩咐的吧,这个戚安乐,真是…”安宁恨得牙痒痒,只盼望蜀国宫廷能好好折腾折腾她,“荀域,你说她不会最后也像我阿姐一般,做太后吧?”

想了下西凉那位喜怒无常的燕王,若是蜀国再来一个阴狠毒辣的太后,那这天下可就有趣了。

“放心好了,不论她是不是太后,我总会替你讨个公道的。”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安宁好奇,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荀境替我挡刀那一天,一晃神儿的功夫人就醒了。”前一秒他还在忙着应付那些刺客,后一秒就忽然清明了,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抢先夺下了刀,秦王因此才能躲过一劫。

“只可惜还是晚了,若能再早一点儿,帮阿爷免于算计,或许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可以直接向南国提亲,名正言顺地娶安宁为妻,让她从太子妃一路做到皇后的位置,好好护着她,什么康映珠沈冷栀,通通都不要。

“你阿爷在天有灵,看见秦王如今过得这么好,肯定也很欣慰,你只要再帮着韩昭那个傻子躲过一劫,就功德圆满了。”安宁安慰着他,又没出息地嘱咐着,“你可不要告诉卿妧是我放了沈穆,你自己知道就好了。”

戳了她的额头一下,荀域嘲笑道,“怂。”

“我可以不告诉她,但你要告诉我,你还生荀境的气么?”

摇了摇头,安宁知道他心里其实很护着这个弟弟,“就算没有他,我们也过不好的,我不能生养,而你总要一个人来继承王位,你觉得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还能像从前一样么?”

“那你的执念是什么,是想和我好好在一起,还是想给我生个孩子,嗯?”荀域眼中散落了细碎的柔光,揽着她笑着,无赖极了。

“我的执念是想像娴妃娘娘那样,从良人升到贵妃。”狡黠地回应着他,换来了男人一句“没出息”。

不日荀域便将安宁晋位为夫人,和当初关月华有孕时一样,也是连升两级,宫里众人倒是见怪不怪了。

典仪上,叶晚乔摸着自己的肚子唉声叹气,“陛下也常来我宫里,怎么我这肚子就不见动静。”

身边的小宫女忍不住开口,叶晚乔自搬到了镜春斋,他们这些宫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难免心生抱怨,“您就是有了孩子连升两级,也不过才到良人,戚夫人若是生完一个再生一个,那就奔着皇后的位子去了。”

翻了个白眼,叶晚乔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责骂她,只凶道,“照你这么说,宫里任谁都能当皇后了,生一个就晋晋位分,早晚能坐上后宫之主的位子。”

“先到先得呗。”

叶晚乔倒抽一口气,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哼”!

除了她,沈娴妃面上也不见喜色,她听着那些风言风语,递给知书一个眼色,主仆二人便先走了。

“瞧瞧,她不过是个夫人,风头就这么劲了,若是真诞下皇子,本宫再见她时,许是听不见她尊称一声娘娘了吧。”沈冷栀看过了父亲给荀域做的账目预算,南国的利被盘剥得所剩无几,待过几日到了烟波江上,定是一出好戏。

她就不信天底下还会有人像自己一般真心诚意地待荀域,宁愿自家吃亏,也要成就他的帝王大业。

戚安宁那样娇滴滴的女人,一定不会。

“娘娘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斩草除根,她本身就有哮症,若要除了她未必是什么难事,且只要她一死,天长日久,陛下总会看到您的好,只是这样风险大些,成自然是事事如意,不论陛下的人还是心就都是您的,可若是出了丁点儿纰漏,叫人查着,不单您活不了,还会拖累沈家。”

“二来就是您自己有孕,她有哮症,孩子难免病病歪歪,到时候您母凭子贵,争下后位还是不难的。”

“不过这样的话,您便只有一个嫡妻的名分,还要日日看她在眼前晃悠。”

听着知书的分析,沈冷栀的脸色愈发黯然,“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叫陛下彻底放下她,或是叫她疏远陛下,两人失和,我们坐收渔利么?”

“娘娘想要兵不血刃,便需要等待运气,徐徐图之,且还不一定等得到,娘娘愿意么?”

她之前便想用避子药的事挑拨荀域和安宁的关系,结果最终却是失败了。

“再等等吧,我不想像康映珠一样。”沈冷栀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更不想叫荀域对她失望。

“之前的事儿,陛下应该没有察觉吧。”

“娘娘放心好了,若是有所察觉,陛下早该发作了,怎么可能还常来常往的,避子药那件事儿,说白了谁也不干净,康映珠和戚安宁都做贼心虚,碍不着咱们的事儿。”

沈冷栀点点头,她想起小时候和冰昙闯了祸,知道父亲不会真的罚她们姐妹,所以便叫妹妹顶罪,半是玩笑,半是炫耀自己聪慧。

事后沈司徒曾语重心长地对她道,过慧易夭,做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彼时的沈冷栀不明白父亲的意思,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



第292章 夜明珠

典仪结束后,司宫台的人送了许多器物到朱鸟殿,除了荀域赏的,还有一部分并不在礼单上。

安宁拿着其中一颗夜明珠左看右看,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以为她是喜欢,司宫台的吴总管满面堆笑道,“戚夫人,这是小的们额外孝敬戚夫人的,您瞧着可喜欢?”

“喜欢,这珠子真好看,不像是北国的东西吧?”反问了一句,安宁笑靥如花,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颗夜明珠,看也没看旁边的人。

“那是,这可是西域传来的好东西呢,夜里的时候放在室内,比点上一屋的蜡烛还要亮,且不用担心走水,安全得很。”吴总管自顾自拍着马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给自己挖坑呢。

“那这东西得值不少钱吧?”

闻言有些收敛,吴总管讪笑道,“没,没多少钱,这都是我们凑的,就是给夫人贺喜用的。”

“是给我贺喜还是怕我翻旧账,所以来堵我的嘴,吴总管应该比我清楚。”放下那颗珠子,安宁朝春樱看了一眼,聪慧的侍婢心领神会,点点头退下,转而就拿了一张算盘来。

“吴总管每月月例几何,你司宫台有多少人,这礼物是否人人有份,他们每人每月又赚多少银钱,买这东西各添了多少,你一一报来,容我算算。”细白的手指在算盘珠子上轻轻拨弄,滴答的声音明明很清脆,可落在吴总管耳朵里,却像是铡刀砍了脖子似的,咔嚓咔嚓的。

见他汗都下来了,安宁继续笑道,“怎么,吴总管不会连手下有多少人,每人的月例都不清楚吧,还是说这东西是你一个人买的,那总管大人手头很宽裕嘛。”

吴有财终是明白了,安宁这是成心整他,不知是为了立威还是报仇,反正他这马屁是拍在马蹄子上了。

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吴总管声音都带了哭腔,“夫人明鉴,这真的是小的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吴总管这是何必呢,若您平日不那么拜高踩低,现在也不至于要从身上割肉,您说呢?”安宁端着茶轻轻吹着上面的热气,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的,“行了,我看这明珠也不错,就先留在这儿吧。”

吴有财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千恩万谢地起身,还没来及退出门去,便撞在了田心身上。

胖胖的内侍官满脸嫌弃,翻了个白眼道,“你瞎,当心撞着陛下。”

又一次被吓出了汗来,吴总管回头看看安宁,又看看荀域,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陛下怎么来了?”甜甜地唤了一声,男人眉宇轻皱,打量着她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朕来看看你,典仪累不累,孩子还好么?”明明是她托人把自己喊来的,现在是怎么回事儿,要假装偶遇么?

“妾身一切安好,司宫台把陛下的赏赐都送来了,妾身欢喜的很,正想去给您谢恩了。”

荀域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轻轻捏了下她的手,警告她再这样阴阳怪气的,他可就不配合了。

安宁笑着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去看那颗夜明珠。

“这是什么?”眉头又拧紧了些,见荀域脸色不太好,吴有财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安宁抢先了。

“是司宫台吴总管送给我的,好看么?西凉的物件儿呢。”

说到“西凉”二字的时候,安宁故意咬得重些,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你怎么会有西凉的东西?”田心忽然问了一句,这夜明珠价值不菲,西域这几年虽是消停的很,可也只在重大节庆才会送上一两颗,像吴总管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买得起。

抬眼正撞上荀域阴鸷的眸子,吴有财苦不堪言,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押下去,好好查一查。”男人将夜明珠递给田心,胖胖的内侍官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连连应了下来。

“陛下最好把整个司宫台都查一查,吴总管说了,这是他们凑钱买的,司宫台内侍官份例几何,是否买得起这东西,还是有待推敲的。”

闻言瞪了田心一眼,荀域薄唇吐出一个字,“查。”

待人走了,安宁一面对着礼单一面扒拉算盘珠子,“你们北国真是打内庭就烂透了,那夜明珠我只在掳走我的那个人牙子那里见过,定是查抄时遗漏了出来,辗转又落到吴有财手里的,荀域,你要好好整顿一下宫里的奴才,攘外必先安内,日后你和我阿爷通商,西凉那边又要盯紧一些,要当心后院起火呢。”

“怎么,要做我的贤内助,帮我排忧解难?”荀域坐在她旁边,从前宫里前有康映珠后有沈冷栀,前者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后者则是秉公执法,但不论哪种后宫都没怎么叫他操心,所以荀域想象不出若是叫安宁管理后宫会是怎样一幅景象。

不过既然早晚要交给她,提前练练也是好的。

“你现在有孕,不要太操劳,等生下孩子好好替我理一理。”

“你是想我现在别太招摇,等有了孩子便有了帮沈娴妃打理后宫的资格了对么?”

轻笑一下,安宁懒得很,并不在意权柄,“生了孩子还要养,很累的,我就是想好好整治下司宫台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拜高踩低,这样变脸比翻书还快,我都替他们累的慌。”

她正愁没把柄呢,吴有财刚好撞上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宫里人可不都是这样,你不得宠时他们躲还来不及,谁敢凑过来,万一惹祸上身呢?”

“再不得宠也是主子,人不能失了尊卑,更不能失了良心。所以陛下能不能帮帮我,好好惩治下这帮奴才。”拉着他的衣袖撒娇,眼波如水,涟漪能荡进人心里。

“你就不怕他们怀恨在心?”荀域想提醒她别像从前一样恃宠而骄,更想知道她的真心话。

“忍一时风平浪静,可我已经一忍再忍了,他们还不知收敛,难道不该斩草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么?”



第293章 牵绊

“不装怂了?”荀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安宁从来都不曾这样狠心过,一时还以为那些奴才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好好震慑下这些奴才,以前你可以假装疏远我,我也能对这些人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有了思朝,朱鸟殿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不引人注意,所以我想试着凶一点。”粲然一笑,她记得荀域曾经答应过她的,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想来他不会出尔反尔。

“合着我还是沾了这个小家伙的光,才劳驾得动你替我管管后宫的事儿。”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儿酸,荀域摸摸鼻尖儿不禁笑了出来,他这是谁的醋都吃,连自己孩子也不放过。

“好,你放心,我一定叫人好好查一查。”

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荀域不知足,又指了指右边的脸颊,示意自己还要。

“晚上宫宴,卿妧会来么?”并没有理他,安宁岔开话题,眸光狡黠。

理了理衣摆,荀域也没在意,“他家现在热闹极了,韩昭忽然多了个大儿子,还多了个美妾,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宫宴之上,韩昭冷着一张脸,对那些前来询问妍姬和那个孩子的一众同僚皆没有好脸色,众人本想趁着夜宴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结果却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云含贝也想知道,她扯了扯身边男人的衣角求道,“宋凤鸣,你去帮我问一问呗。”

青衫男人面露难色,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儿轻咳了一下,最终还是吐出一个“好”字来。

正要起身,一个娇俏的宫娥忽然走过来给二人请安,笑着道,“宋夫人,我们夫人请您到偏殿叙话。”

“太好了。”高兴地笑出了声,云含贝见众人都朝她这边看来,随即收敛道,“我见你家夫人只请了卿妧姐姐,还以为她们不带我玩儿了呢。”

“宋凤鸣,我去去就来,小公爷那儿你就不用去了。”

朝他眨眨眼,女子提着裙子随那名宫娥往偏殿而去。

留在原地的男人长舒一口气,只是他看韩昭那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下,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云含贝贺了安宁晋位之喜,然后拿出一枚精致的金锁片递给她,“这是宋凤鸣前几日给我买的,说是西凉的”

后面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便意识到不对,她尴尬地笑笑,见康卿妧叹了口气,忙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当然知道你不是,可有的人却是存心给她添堵呢。”安宁笑着拍了拍身边女子的手,方才她们两个刚把之前的事说了说,因为那段经历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才避着云含贝,但现在既然说到妍姬的事情,就不怕她听了。

“那个,孩子真的是小公爷的么?”云含贝问了一句,又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如果不是,韩昭早就把人赶出去了吧。

“不知道,只是滴血认亲时,血确实是能融在一起的。”康卿妧回了一句,低头缓缓道,“韩昭已经着人去了西边,可查了这许久,就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康家的人还真是厉害,都到了这地步还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周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康家要是没有点儿手腕儿,怎么可能在北国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就连摄政王谋逆的时候也能独善其身,陛下回国还要拉拢依仗,半点儿不吃亏的。”安宁摸着肚子说了一句,她想着从前的事儿,分外珍惜肚子里的孩子。

从前就是康映珠害她不能生育的吧,虽然那女人到死也不肯承认。

“若她们母子安分守己,就是养在府中一辈子我也能容下,可这件事儿摆明有诈,我和韩昭投鼠忌器,除了静观其变也没有别的办法,真是头疼的很。”

“陛下不是也派人去了么,也没有消息么?”云含贝记得宋凤鸣跟她提过,那个金锁片就是去西凉的人帮他捎回来的。

安宁心里清楚,荀域派人去西凉,一半是帮韩昭,另一半则是为了找到沈穆。

她虽然与沈穆没有过太多接触,可毕竟是他救了自己,若是换了别的死士,那两天一夜里未必不会对她做些什么。转而看了眼康卿妧,安宁除了忘他自求多福,其他什么也没提。

摇了摇头,康卿妧继续道,“没有,什么都没有,认识妍姬的人都说她在韩昭走后就离开了伎馆,之后一点儿音讯也没有,派去的人又辗转打听到母子二人的住处,不过是个破落的村庄,那些村民众口一致,都说妍姬已经来了好几年了,来时大着肚子,对外只说丈夫死了,一直都是一个人带孩子。”

安宁想起自己的小厨房里还有一位善医药的“厨子”,故而小声嘱咐了芸姑,叫她去问一问。

“你先别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事儿总会水落石出的。”

“可若是真的呢,那孩子是韩昭的骨肉,怎么办?”康卿妧声音哽咽,她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熬过了生子那一关,还没来得及应对之后他出征的事儿,便又被人摆了一道,着实又些委屈。

“妍姬的出身摆在那儿,韩昭不会移情别恋的,这个你要放心。”安宁想说从前康卿妧损伤了身体韩昭都没有再娶,如今不过是一个烟花女子,韩小公爷再糊涂也不会伤了念了他两辈子的女子。

“他从前不过是年少气盛,一段露水情缘罢了。”

“可是安宁,你能接受陛下和别人有孩子么?”康卿妧反问了一句,那滋味儿她应该清楚,从前她在胭云台的时候,沈冷栀可是给荀域生了一个儿子,“两个人若没有孩子也就罢了,一旦有了,总有牵绊的。”

“韩昭待那孩子说不上好,可也不是不闻不问的,不然这宫里的女子也不会把生下孩子当成稳固地位的最佳方法,一个个寻医问药,康美人更是连迷香都用上了。”

安宁理解康卿妧的心情,她和荀域也是好不容易才冰释前嫌,若有朝一日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她会和康卿妧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的。



第293章 牵绊

“不装怂了?”荀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安宁从来都不曾这样狠心过,一时还以为那些奴才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好好震慑下这些奴才,以前你可以假装疏远我,我也能对这些人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有了思朝,朱鸟殿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不引人注意,所以我想试着凶一点。”粲然一笑,她记得荀域曾经答应过她的,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想来他不会出尔反尔。

“合着我还是沾了这个小家伙的光,才劳驾得动你替我管管后宫的事儿。”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儿酸,荀域摸摸鼻尖儿不禁笑了出来,他这是谁的醋都吃,连自己孩子也不放过。

“好,你放心,我一定叫人好好查一查。”

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荀域不知足,又指了指右边的脸颊,示意自己还要。

“晚上宫宴,卿妧会来么?”并没有理他,安宁岔开话题,眸光狡黠。

理了理衣摆,荀域也没在意,“他家现在热闹极了,韩昭忽然多了个大儿子,还多了个美妾,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宫宴之上,韩昭冷着一张脸,对那些前来询问妍姬和那个孩子的一众同僚皆没有好脸色,众人本想趁着夜宴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结果却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云含贝也想知道,她扯了扯身边男人的衣角求道,“宋凤鸣,你去帮我问一问呗。”

青衫男人面露难色,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儿轻咳了一下,最终还是吐出一个“好”字来。

正要起身,一个娇俏的宫娥忽然走过来给二人请安,笑着道,“宋夫人,我们夫人请您到偏殿叙话。”

“太好了。”高兴地笑出了声,云含贝见众人都朝她这边看来,随即收敛道,“我见你家夫人只请了卿妧姐姐,还以为她们不带我玩儿了呢。”

“宋凤鸣,我去去就来,小公爷那儿你就不用去了。”

朝他眨眨眼,女子提着裙子随那名宫娥往偏殿而去。

留在原地的男人长舒一口气,只是他看韩昭那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下,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云含贝贺了安宁晋位之喜,然后拿出一枚精致的金锁片递给她,“这是宋凤鸣前几日给我买的,说是西凉的”

后面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便意识到不对,她尴尬地笑笑,见康卿妧叹了口气,忙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当然知道你不是,可有的人却是存心给她添堵呢。”安宁笑着拍了拍身边女子的手,方才她们两个刚把之前的事说了说,因为那段经历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才避着云含贝,但现在既然说到妍姬的事情,就不怕她听了。

“那个,孩子真的是小公爷的么?”云含贝问了一句,又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如果不是,韩昭早就把人赶出去了吧。

“不知道,只是滴血认亲时,血确实是能融在一起的。”康卿妧回了一句,低头缓缓道,“韩昭已经着人去了西边,可查了这许久,就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康家的人还真是厉害,都到了这地步还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周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康家要是没有点儿手腕儿,怎么可能在北国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就连摄政王谋逆的时候也能独善其身,陛下回国还要拉拢依仗,半点儿不吃亏的。”安宁摸着肚子说了一句,她想着从前的事儿,分外珍惜肚子里的孩子。

从前就是康映珠害她不能生育的吧,虽然那女人到死也不肯承认。

“若她们母子安分守己,就是养在府中一辈子我也能容下,可这件事儿摆明有诈,我和韩昭投鼠忌器,除了静观其变也没有别的办法,真是头疼的很。”

“陛下不是也派人去了么,也没有消息么?”云含贝记得宋凤鸣跟她提过,那个金锁片就是去西凉的人帮他捎回来的。

安宁心里清楚,荀域派人去西凉,一半是帮韩昭,另一半则是为了找到沈穆。

她虽然与沈穆没有过太多接触,可毕竟是他救了自己,若是换了别的死士,那两天一夜里未必不会对她做些什么。转而看了眼康卿妧,安宁除了忘他自求多福,其他什么也没提。

摇了摇头,康卿妧继续道,“没有,什么都没有,认识妍姬的人都说她在韩昭走后就离开了伎馆,之后一点儿音讯也没有,派去的人又辗转打听到母子二人的住处,不过是个破落的村庄,那些村民众口一致,都说妍姬已经来了好几年了,来时大着肚子,对外只说丈夫死了,一直都是一个人带孩子。”

安宁想起自己的小厨房里还有一位善医药的“厨子”,故而小声嘱咐了芸姑,叫她去问一问。

“你先别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事儿总会水落石出的。”

“可若是真的呢,那孩子是韩昭的骨肉,怎么办?”康卿妧声音哽咽,她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熬过了生子那一关,还没来得及应对之后他出征的事儿,便又被人摆了一道,着实又些委屈。

“妍姬的出身摆在那儿,韩昭不会移情别恋的,这个你要放心。”安宁想说从前康卿妧损伤了身体韩昭都没有再娶,如今不过是一个烟花女子,韩小公爷再糊涂也不会伤了念了他两辈子的女子。

“他从前不过是年少气盛,一段露水情缘罢了。”

“可是安宁,你能接受陛下和别人有孩子么?”康卿妧反问了一句,那滋味儿她应该清楚,从前她在胭云台的时候,沈冷栀可是给荀域生了一个儿子,“两个人若没有孩子也就罢了,一旦有了,总有牵绊的。”

“韩昭待那孩子说不上好,可也不是不闻不问的,不然这宫里的女子也不会把生下孩子当成稳固地位的最佳方法,一个个寻医问药,康美人更是连迷香都用上了。”

安宁理解康卿妧的心情,她和荀域也是好不容易才冰释前嫌,若有朝一日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她会和康卿妧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的。



第294章 说了算

二人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芸姑忽然走进来,凑到安宁耳边小声回禀了几句。

“真的么?”安宁面露喜色,忙对康卿妧道,“我宫里有人懂医术,说云照的巫医最是神通广大,兴许可以辨别一二,若是西凉那边没有线索,倒不如去趟云照,反正过几日韩昭也要跟着去烟波江的,不如到时候我叫我家里人帮你寻一个靠谱的巫医来,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先确定那孩子的身份,再做打算。”

康卿妧闻言点了点头,她此刻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能步步为营了。

“你别急,其实你那阿姐留了这么一手,无非就是想要看你和韩小公爷不和罢了,只要你们好好的,妍姬也罢孩子也罢,都不会动摇分毫的。”云含贝在旁安慰着,她虽是不能贴身体会康卿妧的难受,但却最旁观者清,四两拨千斤的这么一说,也算是正中要害。

“就是,最重要的是韩昭,旁的什么,你总能分清轻重。”安宁话里有话,康卿妧也心领神会,二人转过头便一起揶揄起云含贝来,“说别人的事儿说的那么清楚,那你和宋大人呢,人家到底哪里不好,你就这么不待见人家。”

云含贝没想到她们会知道自己和宋凤鸣的事情,一时有点语塞,“他…他怎么什么都说。”

“诶,你可不要冤枉人家,人家什么都没说,我们又不傻,一看就能看出来,宋大人待你那么好,可你明显就是仗着他喜欢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安宁言毕和康卿妧相视一眼,她们是真的觉得宋凤鸣人不错,所以想要帮他一把。

用荀域的话来说,云含贝就是太不开窍,心里总惦记着之前那个未婚夫,所以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

小姑娘绞着帕子不知说什么好,她从前觉得自己和宋凤鸣在一起不过是各取所需,她想要向刘家人证明云家和自己,他则图谋修水的技艺和这背后的权位官职。

哪怕当她发现宋凤鸣除此之外还图谋着自己的时候也没太当回事。

直到如今被人指出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过分。

几个人从偏殿出来,一路闲话着,也正好听见旁人的闲话。

“韩小公爷今日好像不太高兴呢,我家大人方才去找他叙话,他连理都不理,这人也太傲气了些。”

“你这是刚搬到京都不了解内情,韩小公爷是什么人啊,舞阳公主的独子,当今陛下的表弟,陛下待他比亲兄弟还要亲,韩国公又手握重兵,从前康家那么得瑟,还不是要变着法儿巴结韩家。”

“那又如何,你不提康家还好,一提倒叫我想起来了,康家功高盖主,这韩国公府莫不是也要走康家的老路,太招摇了总是不好的。”

两个妇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完全没有意识到祸从口出。

“你瞧陛下给小公爷赐婚的人,一个罪臣家的庶女,摆明就是不想让韩家再搭上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用康家的前车之鉴牢牢警示自己的表弟呢。”

“难怪小公爷这么不待见她,连外头养的现如今都安置在府上了,啧啧,你瞧她,上赶着去巴结陛下新晋的夫人,许是想叫人家帮忙吹吹枕头风,再叫陛下敲打韩昭吧。”

“康家出事,她独善其身,说不定就是她出卖父兄坐收渔利,这种人,真是……”

“真是怎么了?”安宁笑眯眯地出现在二人身后,吓得其中一个妇人差点儿咬掉了舌头,“二位夫人闲来无聊拿旁人打趣,也该知道分寸才是,议论完小公爷和小公爷夫人,还要连陛下的圣意一并揣测了,莫不是从你家夫婿那里听来的,陛下如何就这般多疑,这般容不下人了?”

二人闻言直接跪下来,口中央求道,“夫人息怒,我们,我们只是信口说说,并没有什么恶意啊”

“对对对,我们就是胡说八道,污了贵人清听,还请贵人息怒,您就当什么都没听到,高抬贵手,绕过我们这一回吧”

见她们磕头如捣蒜,安宁终是觉得有人比自己还怂,一点骨气也没有,“我息什么怒,你们又没说我,要求也该去求小公爷夫人,她和小公爷可是陛下赐的婚,若真像二位夫人所言,你们随口一说,我们也轻轻略过,那日后满京都的人都要觉得你们说的是真的,觉得韩国公府的少夫人好欺负,到时候可不只是她一个人受委屈,舞阳公主,韩小公爷乃至陛下,都要被人传的不成样子了。”

康卿妧本不想与这些人计较什么,安宁刚刚晋位,若是为了她的事儿责骂臣妇,很容易被人觉得是恃宠而骄,且她自己也并不介意旁人说些什么,毕竟只要不事关韩昭,她都可以容忍。

可从头听到尾,她终于明白安宁的用意了,对方是想帮自己立威,好好震慑下这些乱嚼舌根的人,杀鸡儆猴,叫京都的人知道韩昭待她的真心,若以后妍姬还想出什么幺蛾子,就得掂量掂量。

毕竟推她上贼船的康卿婉已经死了,没人能给她撑腰,她日后的路该怎么走,总要有人指点一下。

此刻韩昭的态度和众人对康卿妧的认同就格外重要,若因为旁人几句风言风语叫妍姬觉得自己有可乘之机,背地里煽阴风点鬼火,而旁人不明就里人云亦云,到时候三人成虎,康卿妧的处境就真的不妙了。

从前她和韩昭就败在了层层叠叠的误会上,一朝疏远,一生懊悔,她不该因为康卿婉死了就掉以轻心。

二人闻言相视一眼,转而便看向康卿妧,女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本来不过是妇人几句闲话,不该闹大的,可事关朝政,夹了陛下和夫君在里面,那我就不得不禀告一声了,我是否谋害父兄独善其身,又是否还不如一介烟花女子辱没了韩家门楣,可不是二位夫人说了算的。”



第295章 满意

一行人朝正殿走去,明亮的烛火投在那两个长舌妇脸上,活像是一面照妖镜,叫人无所遁形,又羞又怕,可越是如此脑子越是一片空白,什么应对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康卿妧与安宁走在前面,小声对着她道,“好好的夜宴,本该给你贺喜的,却叫你为了我大动干戈。”

“那怎么了,白日里我刚刚料理了司宫台的人,反正沈娴妃如今也知道荀域和我的心思了,再继续装下去也没意思,反倒惹人讨厌。”安宁不以为然,她转而看了看旁边的云含贝,笑道,“你瞧,我们活的多累,难得宋大人这么宠你,你还不待人家好些。”

“不如今晚回去就从了他吧。”凑近对她眨眨眼,逗得云含贝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安宁直接笑出了声,可随即又收敛了,她走到荀域身边坐下,而康卿妧则回到了韩昭跟前。

两个妇人因此被晾在了大殿正中,云含贝正不知如何是好,宋凤鸣起身走到她身后,就像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怎么了?”还以为她闯了什么祸,男人开口询问,却被云含贝主动拉住了手。

有那么一瞬间,宋凤鸣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江夫人和杨夫人在背后议论小公爷夫人,我们正巧听到。”

声音徐徐传进耳朵里,宋凤鸣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她走到了一边,“无妨,既没有你的事,咱们在一旁看戏就好了。”

握住她的手牢牢牵着,夫妇二人回到座位上,四周乐声已停,静默一片。

这边安宁已经把事情经过给荀域大概讲了一遍,而韩昭在听完康卿妧的叙述后,神色愈发差了。

“杨大人,就因为我方才没有与你叙话,你家夫人就这么编排我?”

被点到名的男人汗都要下来了,他哪里知道不过一晃神儿的功夫,自家这个糟糠的婆娘就给他惹出那么大的祸来,他叫她去结交下这些同僚家店夫人,可不是叫她去嚼舌根的。

“不,不是的,小公爷,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这能有什么误会,本宫与韩少夫人听得清清楚楚,二位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连陛下的圣意都胡乱揣测一番,想来是平日里耳濡目染,听见过不止一次,这才记在心里的。”安宁适时敲敲边鼓,荀域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敲打司宫台的人也就罢了,怎么还当着这些臣子的面儿胡闹,叫人说她恃宠而骄也就罢了,万一落个干政的名声可怎么得了。

脑子里一面想着该如何把她摘干净,荀域表面还要配合着她,免得叫她下不来台。

眼神扫过杨大人,男人扑通就跪在了地上,“陛下冤枉,绝无此事啊,微臣怎敢议论陛下…”

“宋夫人,你说。”打断了他,荀域把话头交给了云含贝,她是宋凤鸣的妻子,云司空的孙女,从身份上来讲足够尊贵,而又和韩家杨家都没什么牵扯,让她来转述方才发生的事情,公正性自然也高一些。

看了看宋凤鸣,见男人对她点点头,云含贝开口道,“方才二位夫人说陛下把罪臣庶女许给韩小公爷,是为了震慑臣子,小公爷对这位夫人未必喜欢,天长日久,许是会与陛下离心…”

杨大人闻言心都凉透了,他可是刚刚升迁到京都啊,就是担心不了解朝局才多方打探,哪知竟闯下这等泼天大祸。而江大人脸色也惨白惨白的,恨不得当场休妻,跟那个给他闯祸的女人立刻撇清关系才好。

韩昭眯着眼,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狼,死死瞪着杨大人。

他最恨人说他和荀域离心。

记得少时两人一起读书,陈太傅总说再好的兄弟,其中一个一朝成为帝王,另外一个也只得乖顺收敛,切不可功高震主,更不能以初心待之,从赤城到僭越,未必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什么都没做,不懂收敛就是最大的错处。

可他总觉得自己和荀域自小长大,他信任对方,对方也该信任他。

“就因为朕不叫他回西边戍地,你们就想出这么多来,呵,平日里要是遇上难事儿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脑子那么好用。”荀域用手支着头,整个人斜倚在龙椅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却比方才更叫人胆寒。

“韩昭,你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微臣不敢。”拱手行了个礼,韩昭说的是实话,之前两个人已经说过这件事了,荀域说他不多疑,自己也不是个疑神疑鬼的性子,同一件事没完没了得折腾,他们俩又不是娘儿们儿。

“那你对这门婚事,可有不满?又或是想多纳几个人在身边伺候,放心,今日当着众臣的面儿,你只管大胆地说,是休妻还是要再娶,朕都许,君无戏言。”

安宁听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眼康卿妧,她知道对方一定在心里骂荀域呢,但面上依旧一副低眉顺眼的温婉模样。

“臣对这门婚事很满意,对康氏也很喜欢,不论她是否出身罪臣之家,朕都愿意娶她为妻,若当日她被康家无辜牵连,臣也一定会向陛下求情。”

女子的脸微微一红,又不敢显露太多,她想听他说句情话难如登天,若不是今日被驾到这儿了,估摸着她一辈子也听不到呢。

周围一众倾心韩昭的贵女在听到这一句后彻底死了心,从前她们只当韩昭是不满意的,可若真是碍于荀域不敢说,客套客套也就罢了,哪里用得着说这么许多。

点了点头,荀域冷哼一声,“他都没多想,你们操哪门子心?”

男人继而正襟危坐,沉声道,“这些话朕只说一次,你们好好听着,朕不是那种疑心病重的人,也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朕对康家尚能如此,对韩昭更不会提防忌惮,他与朕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若再有人挑拨重伤,必严惩不贷。”

“江大人,杨大人,带着二位夫人回去好好静思己过,朕只当这次是后院妇人多嘴,暂且不做僭越之罪处理。”



第296章 弃暗投明

众人闻言自然是山呼万岁,还要赞颂荀域仁厚,唯有荀境摸了摸鼻尖儿,心里酸溜溜的。

什么叫比亲兄弟还亲,阿兄最疼的肯定还是自己这个亲弟弟。

江大人和杨大人讪讪走了,韩昭也带着康卿妧离去,这顿宫宴吃得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安宁心里高兴,一路上都眉眼弯弯,笑个不停。

待进了朱鸟殿,荀域屏退众人,郑重对她道,“以后不许这样听到没有,你要惩治后宫里的谁都好,但这些臣妇轻易怪罪不得,恩赏可以由你出面,惩治就算了,牵一发动全身,一不小心就要落下个干政的罪名。”

“陛下宽宏大量,对她们尚能以妇人闲话一笔带过,对妾身怎么不行?”娇滴滴地说了一句,安宁就喜欢看他这样又气又无奈的样子。

这才是宠不是么?

“就为了给康卿妧出气,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叹了口气,他就不该告诉她,从前彼此不清楚对方重生之事的时候,她就算想帮康卿妧也不敢太张扬,现在倒好了,肆无忌惮。

“我是想叫韩昭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你…真是胡闹。”

安宁见他有些生气,依旧不以为然,“有些事就是要说出来才行啊,不然你以为那些误会都是怎么来的。”

“咱们三个都重活过一次,唯有韩昭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跟我说过么,因为你不叫他去西边的事情,他还生过气呢,像韩昭那样的兵鲁子,你不用跟他绕圈子,直接指天为誓,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了,便是最好的解释了。”

“且你也不用担心我,那些朝臣心思九曲十八弯,肯定以为今晚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我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借题发挥,帮你拉拢臣子,平一平外面的谣言,哪里会冠上什么干政的帽子。”

荀域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脸上的神色被诧异取代,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安宁今晚做这一切竟是为了与他分忧。

忽然很想抱抱她,她在胭云台那几年,一定很绝望吧。她不只是学会了女红,还学会了谋算,若是没有那些磋磨,她或许还能如从前一般无忧。

有些欣慰,又有些黯然。

安宁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只继续道,“你都没看到卿妧方才有多高兴,虽是不敢笑,可眼睛晶亮亮的,看韩昭的神情格外温柔,你说你这个兵鲁子表弟怎么就这么不善言谈呢,舞阳公主多聪慧开朗的一个人,怎么生出的儿子就这么不解风情,他该和秦王好好匀一匀……”

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却直接被他抱进了怀里。

“那你想不想叫我当着众人的面儿对你表白?”

看了看他,安宁被他认真的样子吓了一跳,忙摇头道,“当然不想。”

怕自己这么说太拂他面子,她继而解释着,“这些事儿他可以,你就不可以。他说能传为佳话美谈,说韩小公爷与夫人情深义重,可若是你说,就是色令智昏,昏庸误国,我也要被人指摘的。”

眸子里的愧意更深了一些,荀域抱着她,小声道,“那你不难受么?”

“这有什么难受的,韩昭私下肯定没有你嘴巴甜,你那些话留着偷偷跟我说不好么?”

“好,咱们偷偷说,等你生下孩子,等朝局再稳当一点,朕就立你为后,到时候谁也不会说什么。”言必又看了看他,荀域笑笑,“还好,朕之前还担心孩子随你,脑袋会不怎么灵光,现在好了,你其实还是很聪明的。”

“你才傻,我聪明着呢。”安宁嗔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掐他的腰。

“原本是傻的,被我调教的,精明许多。”按住她的手,力道拿捏得很好,既保护了自己,又没有弄疼她,“我觉得宋凤鸣家的夫人和你从前一样,不开窍,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感同身受,可怜得紧。”

“我今日跟含贝说了,叫她从了宋大人呢。”

走在路上的女子忽然打了个喷嚏,宋凤鸣转头看看她,柔声道,“怎么了,着凉了?”

摇了摇头,云含贝啮唇,过了会儿才开口,“宋凤鸣,我今天在大殿之上那样说,会给你添麻烦么?”

有些诧异地挑眉,宋凤鸣不知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不会,你不过就是照实说了,陛下叫你说就是认定你不会撒谎,也不会偏帮。”

“可陛下肯定也知道,你现在在朝中的位置还不稳固,这样把你推到前面,日后那些大人总会为难你的。”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这样是信任我,也是信任云家,且只有我担的起这份信任,陛下才能交给我更重的担子,你这是帮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这其中的事情,“不过你以后可要小心下那些官宦妇人,别叫她们欺负了。”

“宋凤鸣”云含贝忽然一脸沉重地唤他,男人不知道她还要说什么,依旧耐心听着。

“怎么了?”

“你每日要应付这么多,还费着心思照顾我,不累么?”

“累啊。”笑了笑,眉眼低垂,有着说不尽的温柔,“可你还小,不哄着又能如何?”

“所以你是拿我当小孩子?”云含贝有点儿不高兴,可宋凤鸣却没意识到。

“差不多。”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问到,“那我和你说我心里还惦记着姓刘的那人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摸了摸鼻尖儿,男人有些为难,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嗯”

“所以你从来都不觉得我会惦念他多久,十拿九稳的觉得自己能哄好我是不是?”

云含贝从最初的生气变得有些伤心,她以为宋凤鸣喜欢她喜欢的要命,因而确实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成分,根本没拿他当回事,结果如今发现人家也只是拿她当小孩子,觉得讨她欢喜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她忽然觉得很挫败。

“那倒不是,我是觉得你应该能感受到我的诚意,可以弃暗投明。”



第297章 傻白甜

云含贝鼓着腮帮子不乐意,她要的是对等的喜欢,可宋凤鸣看似对她百般宠溺纵容,其实不过就是觉得自身在各方面都凌驾于她之上,养她就像养只小猫小狗,时不时逗个趣儿,即便她偶尔不听话,他也能一笑置之。

“那我要是一直都体会不到你的好呢,你怎么办?”想听听他的后招,若是心诚,总会有后招的。

男人再次摸了摸鼻尖儿,失笑道,“没想过,反正你还小,我们慢慢来就是了。”

“谁要和你慢慢来!”

小姑娘提着裙子踏入府门,对着迎上来的常伯亦没有什么好脸色,老人家一脸无措,看了看宋凤鸣,男人依旧温柔地笑笑,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无妨的。”

“哎,”叹了口气,常伯忍不住道,“小姐的脾气也太差了,大人每日耐着性子哄她,着实辛苦。”

“含贝挺好,是我惹她生气了,叫她闹一闹出出气就好了。”月色在男人脸上留下一抹暗色的阴影,宋凤鸣看着远去的小姑娘,嘴角的笑意渐消。

要是真的一辈子都讨不到她欢心,他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吧。

次日一早,宋凤鸣着人做了云含贝最爱吃的栗子糕,又准备了其余各色点心,一并送到小姑娘房里,可伺候云含贝的侍女说她自昨晚就把门反锁了,不许任何人进,到现在也没有起床。

男人无奈地叹气,只笑笑道,“那我待会儿再来看她,你帮我说些好话。”

小丫鬟可怜姑爷,福了福身子应了下来,待人走后继续敲门求着,“好姑娘,你就别生气了,姑爷也没做错什么,你这样跟自己怄气干嘛。”

宋凤鸣在下朝之后又被荀域叫去了长信殿,两人一直谈到午膳时分,荀域正想叫田心传菜,云司空府上却忽然派人送来了消息。

小内侍官气喘吁吁跑进来,也顾不得礼数是否周全,跪在地上就开始说,“陛下,宋大人,不好了,云司空说锦安郡主离家出走了。”

一身朝服的男人闻言脸色立刻就变了,荀域看着宋凤鸣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嘲笑还是该安慰。

“陛下…”转身对着主位上的男人行了个礼,却被打断了。

“去吧,叫上韩昭帮你一起去寻,其他的事儿以后再说。”

拱手道谢后便匆匆走了,荀域看着宋凤鸣的背影,对田心道,“瞧瞧,家里养个小姑娘多操心,戚夫人这一胎若是个女儿,性子可不要像锦安郡主一般。”

“陛下前几日还说,若是女孩儿您就好好宠着,只许她欺负别人,不许别人欺负她,现在又反悔了。”

扬手推了他一下,荀域哼道,“朕不是反悔,朕是担心,她要是也像云含贝一样不开窍,放着该喜欢的不喜欢,不该喜欢的放不下,那不是急也要急死了。”

宋凤鸣急急赶回家中,伺候云含贝的侍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她自昨晚一直守在门外,从未见过小姐出来,可是一直等到刚才见小姐还不理她,心里担心,便找了几个家丁把门撞开了。

“谁知,小姐竟然翻窗走了,衣衫首饰带了一堆,定是不打算回来了。”

言毕又开始哭了起来,宋凤鸣听着那句不打算回来了,一时怒火中烧,忍不住喝了句,“闭嘴!”

周遭一时鸦雀无声,连赶来的云司空都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动不动,众人哪里见过他发火儿,宋凤鸣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叫人只当他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的。

“折冲都尉来了没有,叫人去小姐平时喜欢去的地方细细地找,就是把京都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男人神色阴鸷,声音冷硬,吓得周围的人点头如捣蒜,即刻就四散出去,挨条巷子寻人,直至傍晚时分,宋凤鸣才在运河上打听到消息,说近日河水刚刚解冻,晨起有一艘货船去了烟波江,有个瘦弱书生非要上船,说是去南国探亲,出了高价,在船上寻得了一个位置。

“完了完了,小姐定是去南国了。”常伯跺着脚,差点儿就老泪纵横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男人快步走到码头,找了一艘小舟跳上去,没给船夫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掏出令牌道,“给我追。”

韩小公爷站在岸边看着这一切,对着云家的管家不冷不淡地开口,“运河上的事儿就不归折冲府管了,有宋大人,叫云司空只管放心好了。”

常伯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气哼哼道,“亏得我家小姐前几日还在宫宴上替你说话嘞,韩小公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去我们自己去。”

韩昭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常管家,人家去英雄救美,正是扭转局面的好时机,你跟着去干嘛,搅和?”

常伯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响没吭声,见他要走,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依小公爷的意思,我们是追还是不追?”

看了看远去的小舟,韩昭淡淡道,“跟着吧,若是没什么危险就别上前,若是有危险,也给人先留些表现的时间,哪怕是苦肉计也是好的,不然你家小姐一日不了解宋大人的苦心,就还有可能再离家出走。”

常伯长吁短叹,招呼着家丁乘船追上,跟在宋凤鸣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始终提着颗心。

自家姑爷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自家那个小姐更是要命,她方才上船时出手阔绰,定是引人注目的很,如今一个小姑娘孤身待在货船上,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

一想到这儿,常伯身上的汗都下来了,他盯着远处那个颀长的身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宋凤鸣此刻估计要比他揪心得多,也不知一会儿见着小姐,会不会也大骂几句。

知道自己有点儿护短儿,可常伯还是希望宋凤鸣能稍微压制下火气,这男人的脾气哟,实在有些捉摸不透,如此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会看上他家那个傻白甜呢。



第298章 恶人先告状

乍暖还寒时候,夜里水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浮冰,随着船身碾过又一片片裂开,支离破碎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与风声相互交替,寒意直逼人心,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青衫男子昂首立在船头,面色始终阴沉,船夫因此也不敢与他搭话,只在心里感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他们这一路倒是一帆风顺,行得极快,比那载满了货物的大船要轻快得多,临近天明的时候,宋凤鸣抬头看见不远处货船上未燃尽的渔火,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找了云含贝整整一天一夜,谁知道她会不会出什么危险。

催促着船家快点儿靠近,货船上的人昏昏欲睡,只有一两个巡逻的在甲板上看见了他,警惕地高声喝道,“什么人!”

船舱内随即蹿出来五六个壮汉,强睁着眼睛,还没睡醒就忙着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待看到宋凤鸣飞身跃入船上,身手虽不错,却是一个人的时候,为首的大汉倏地就松了口气。

他当是水贼呢,原来不过是个书生。

“你是谁,要打劫么?”言毕便是一片哄笑声,可那些人才笑到一半儿就止住了,看着宋凤鸣逃出的腰牌来不及收敛嘴角,龇牙咧嘴像是挨了一顿揍的样子。

“例行检查。”

薄唇吐出四个字,只见船老大吞了吞喉咙,往后退了几步,他虽然样子长得凶,可也是本分人,船上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是北国的水运刚刚开始,从前他不过只在烟波江辗转送些货物,今日第一次来了京都,生怕有什么东西是官家明令禁止平民运送的,万一遇上个找茬儿的,狠狠敲他们一笔,那不止这一船生意没得赚,恐怕还要平白赔进去很多。

这样一想,不免恶向胆边生,反正来的就这一个人,要是真不讲道理,大不了就扔进河里喂鱼好了。

越想越觉得宋凤鸣就是来敲竹杠的,毕竟若真是检查,不得身着官服成群结队么。

“查什么,我们这儿没什么好查的。”想要给他个下马威,船老大扬手就要推他,却被男人顺势牵制住了手臂,又借力打力地反被推出去好几步。

“欸,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几个壮汉遂围了过来,宋凤鸣抬眼看了看他们,神色愈发不耐。

“怎么,要造反?”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忽然划破夜空,船老大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男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

“什么声音,船上怎么会有女人,是老四带了女人上船么?”开口询问着自己的兄弟,他们这些跑水路的男人一年到头都在河上飘着,与妻子家人聚少离多,有些耐不住寂寞的便会在卸货时勾搭一些勾栏女子,但带上船的却是从没有过。

“他不知道带女人上船会影响气运么,难怪咱们被人查!”气哼哼地说了一句,这才跟上去。

宋凤鸣打开船舱的门时,云含贝正站在角落瑟瑟发抖,旭日东升,刺眼的阳光被他挡住了大半,女子抬起头来茫然无措地看向来人,光晕散落在男人的衣衫褶皱之中,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儿,就好像是天神降临,云含贝几乎在看清他的一瞬间眼中就蓄了泪。

“宋凤鸣…”委屈巴巴地扑过去,恨不得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才好,“船上有老鼠。”

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忽然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宋凤鸣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别怕。”

“竟是个娘儿们儿?”不知是谁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才开口就别船老大狠狠瞪了一眼,倏地闭嘴了。

“你们往来烟波江的船证呢,不知货船不可以搭载百姓么,你们是活腻歪了是不是?”宋凤鸣的话像刀子一样,云含贝从没见过他这样,一时有些害怕,稍稍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船老大挠着头一脸懊恼,正犹豫着该如何应对,忽听得外面有人来报,说货船四周出现了许多小船,全都挂着“宋”字旗。

云家掌管水运多年,即便云含贝的祖父现在已经致政,但众人还是习惯尊称他一句云司空。

不过现在真正掌权的,却是云老的孙女婿,朝廷新贵,宋凤鸣。

“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旁的男人嘟囔着,还以为那位宋大人是想要彰显威严,所以才派属下夜半登船查看,结果话音才落就听见那个冒充书生的女人开口了。

“宋凤鸣,我给了他们好多钱,他们都不给我个好地方住,你瞧,他们磨牙打呼放屁,我一夜都没睡好…”

一时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派自己的媳妇儿来当探子么?

“他们逼你的?”

船老大闻言忙摆手,“宋大人,你不要冤枉人,是…是贵夫人非要上船的。”

“我是想上船,可他们说船上不能住人,我说我给钱,他们就问多少钱,我说五两,他们就交换了下眼色,让我住在甲板上,那儿怎么能睡觉嘛,我问船舱能不能住,他们又说能是能,五两可不够。”

好不容易盼来了能给自己撑腰的人,云含贝从头到尾控诉了一遍,完全忘了自己才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最后加到了五十两,还是跟他们挤在一起…”

指了指那个小小的角落,她连躺都不愿意躺,一直缩在墙角。

“货船载人已经是不对了,居然还敲竹杠。”男人皱眉,潜台词就是你们让她上船已经让老子很不爽了,还坑钱,简直罪加一等。

“宋夫人,你这就有点恶人先告状了,要不是你要死要活非上船,那我们也不能犯错啊…”

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揍了,宋凤鸣转了转手腕儿,看了看吓着的云含贝,揪着船老大的领子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外面枯骨狼嚎的,屋里的几个人一时面面相觑,尤其那几个船员,看着云含贝的眼神愈发哀怨,他们老大也是个响当当的硬汉呢,何时叫人打得这么惨过。



第299章 考验

“当官的不能随便打人吧,这是不是叫那个什么…私设公堂?”其中一个男人想帮帮自家老大,绞尽脑汁想着有什么合理合法的方式能叫宋凤鸣停下来。

“对对对,这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旁边的人才附和了一句,就被云含贝狠狠剜了一眼。

“瞎说,我家夫婿这是小惩大诫,不然要他扣了你们的船,打道回府,先查清货物,再罚你们私自载运百姓之罪么?”

“那还不是夫人你非要上船的…”

“我…我那是故意试探你们!”编了个谎话,云含贝心里打鼓,此番回去祖父定是要责骂她的吧,也不知道宋凤鸣会不会护着她。

船身忽然重重地晃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云含贝差点儿没有站稳,待慢慢停好后,众人这才慌慌张张跑出去。

舵手老邢头儿哭丧着脸跑出来,跺着脚道,“撞上浮木了。”

下游有户人家要建宅子,从上游砍了树顺着运河送下去,方才老邢头儿光顾着看船老大,忘了看顾方向,一不小心便撞上了。

“完了完了,船要沉了。”看着那需数人合抱才能围住的树干,船老大一颗心都凉透了,跟这样的大家伙撞上,船身肯定受损了。

宋凤鸣看着倾斜的船身,一时松开了男人的衣领,对着周围的人道,“赶紧清点下你们的货物,运到那些小船上去。”

一边往船边儿走,一边对着下面的人道,“常伯,带小姐回去,顺道叫京都的人再派艘大点的货船来接应他们。”

言毕便走向云含贝,沉声嘱咐着,“好好跟常伯回去,我在这儿处理完这些事便走。”

“你留在这儿不会有危险么?”云含贝有些担心,祸是自己闯的,要不是自己非跑出来,宋凤鸣也不会对那个船老大拳脚相加。

“不会…”

“当然有危险,这船就要沉了,我说夫人您还是赶快走吧,留下宋大人还能帮我们搬搬货物,这可是第一批送去南国的货物,咱们还指着卖个好价钱呢。”船老大急得汗都要下来了,也不觉得天冷了,就想着赶紧把云含贝这个小祖宗送走。

男人再一次用眼神警告他,转头再看向女子时,神色稍稍和缓了些,“听话,先回去。”

不情不愿被他送到了常伯的船上,宋凤鸣转身招呼了一个船员,两人交谈几句便开始脱衣服,看样子像是想下水查看船身破损的情况。

“大人不可啊,现在下去河水太凉了,万一寒气入体,可是要落下病的。”常伯见状忙去阻拦,可宋凤鸣却摆了摆手。

“我下去帮他们看看,无妨的,这种事儿我以前也常做。”男人褪去衣衫,露出紧实的上身,又熟练地挽起裤腿儿,跃入水中。

云含贝从未见过今晚这样的宋凤鸣,多了几分匪气,一点儿都不文弱。

“常伯,他不会有事吧?”担心地问了一句,满满都是愧意,她后悔跟他怄气了,后悔不该那么矫情,只会使小性子。

“小姐放心好了,姑爷从前就是在河边儿长大的,码头上的活儿他都干过,船上的事儿更是清楚得很。”

宋凤鸣本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少时读过几年书,奈何遇上北国朝局动荡,家道中落,自此便流落街头了。

他家乡离着烟波江很近,所以便守着江边讨生活,后来有幸结识了云含贝的父亲,这才来了京都,自此跟云家有了交集。

云含贝不太清楚宋凤鸣的从前,他刚来云家时她还很小,两人也鲜少接触,直至后来她渐渐长大,而他一步一步在京都站稳脚跟,许多富贵人家的小姐芳心暗许,都想下嫁于他。

祖父那时就隐隐觉得他“不安分”,因此很是看不上他,只是或许机会确实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她阿爷去世后,云家不复从前,倒是给了宋凤鸣一个翻身的机会。

云含贝想他小时候定是很苦的,但即便如此还能耐着性子温柔待她,那便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的。

“好了,咱们先回去,在府里等着姑爷。”常伯招呼着人打道回府,却没注意到云含贝寻了个空子,竟跳到了离他们极近的另一艘船上。

随着调转船头,两艘船渐渐拉开了距离,“常伯,你自己回去好了,我要在这儿等他。”

“欸…”唤了一声,老管家叹了口气,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想起韩小公爷的嘱托,只好对着船夫吩咐道,“罢了罢了,咱们快些回去,叫人来帮他们。”

宋凤鸣在水里泡了许久,和另一个一起下水的人用东西勉强将破洞堵住,给其余人拖延出搬运货物的时间,一直到所有东西都搬完才上岸。

男人冻得嘴唇儿发青,寒意浸到骨头里,冷得人不住发颤。

“宋凤鸣。”云含贝拿了许多厚实的衣服帮他裹好,还不住地给他哈气,几下之后便哭了出来,“宋凤鸣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使性子了。”

“无妨的。”依旧眉眼温柔,不像刚才那样凶了。

“你怎么总是那么好性,我这么欺负你你不生气么?”抹了把眼泪,云含贝觉得他越这样自己就越难受,还不如被骂几句。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么生气,非要闹到离家出走不可?”想要替她擦擦眼泪,又怕自己的手太凉,宋凤鸣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因为我觉得你总是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太敷衍了,觉得你定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常伯他们都觉得你好,只有我不听话不懂事,配不上你。”

闻言直接笑了出来,宋凤鸣隔着厚厚的衣物抱住她,笑道,“你是想证明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才这么考验我的,那以前那个姓刘的男人呢,你也这么考验过他么?”

“他跟你又不一样,我们自小相识,彼此都了解,不像你,比我大那么多,我根本看不懂你,哪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万一我吃亏了呢?”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把我也当成恶人了,所以含贝,你是开窍的对不对,你喜欢我了,所以怕吃亏?”男人笑意极盛,虽然身上还是很冷,可心里暖的要命。



第300章 从前

小夫妻闹完了别扭便打道回府了,云老守在堂上,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们,“你还有脸回来!”

云含贝闻言忙往宋凤鸣身后躲,谁知祖父却直接拿了拐杖朝男人背上打去,“我把她嫁给你那是逼不得已,你倒好,不好好哄着,还把人给我弄得离家出走了,万幸没事,不然我跟你没完…”

言毕又要去打,云含贝急忙跳出来拦住,“祖父不讲理,是我自己要去的,干他什么事儿,他刚刚折腾了一宿已经够难受了,您怎么还能打他。”

云老强忍着没笑,依旧板着脸道,“祖父这是为你好,你怎么还不领情,哼。”

佯装生气,老人家甩手就往外走,边走边给宋凤鸣使眼色。

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抱上重外孙了。

“真是不讲理,祖父怎么这样,”看了看宋凤鸣,云含贝满脸心疼,“打疼了没有?让我看看。”

“怎么,方才在船上还没看够?”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戏谑,羞得云含贝脸都红了。

“我是关心你,你不要想歪了。”

“那怎样才算想歪了?”

“……”占了半天嘴上便宜,晚些时候宋大人发起了高热,一连几日都是昏昏沉沉的,根本下不了床。

宋凤鸣因此没有办法跟荀域一起去烟波江,年轻的帝王倒并不在意,反正他是带安宁回去拜访戚长安的,这一趟家事重过国事,通商文书不过就只差个形式罢了。

之前裴祐来的时候,已经都跟他定好了。

只是这些沈冷栀是不知道的,临行之时沈娴妃特意拟了账目给他看,留给南国的利很低,荀域嗤笑了一下,表面上并没有说什么。

男人随后去了朱鸟殿,安宁正收拾行装,一件一件衣服叠好,像是要把整个宫殿都搬回去。

把玩着她准备的那些礼物,荀域轻哼一声,明显不高兴了,“你嫁过来时也没见带那么多东西,不是说不生我的气了么,怎么还拿这么多。”

走过去坐在他身上,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儿,“吃什么醋,阿娘和阿爷还不知道我有孕了呢,想叫他们高兴一下。”

“那你自己回去就好了,拿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你占了我家那么大便宜,一点儿利都不让,我送点儿礼怎么了?”从他衣衫里掏出薄薄一本儿账册,安宁翻看着,“瞧瞧,待你好的人在这儿呢,算的这么清楚。”

“你怎么知道的,你安插了眼线在她那儿么?”两个人正说着话,屋子里整理东西的小宫娥忽然打碎了一个瓷瓶,阿暖慌忙蹲下去捡,结果却弄破了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春樱念了她一句,掏出帕子替她裹好了伤口,“行了,别在这儿忙了,一会儿叫瑟瑟帮你涂点儿药。”

小宫娥面露感激,忙不迭地点头,“谢谢春樱姐姐。”

安宁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连荀域的问话都没有听见。

“朕跟你说话呢。”

“嗯?”安宁回过神来,继续道,“我宫里一共才几个人,陛下才刚给我晋了位分,司宫台又在整顿,一时拨不出人来,哪有空余栽培旁人宫里的奴才。”

“阿暖,明日去烟波江,你同我一起吧。”安宁回完荀域就同阿暖说了一句,两段话之间都没有半点儿空隙,猝不及防的。

“船上有我一个孕妇就够了,总不能再带着棠梨,你正好给春樱搭把手。”笑眯眯地说着,只叫人以为她满脑子想得都是探亲的事儿。

待人走后,荀域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哪里有什么眼线,是阿祐托人告诉我的,想叫我心里有个底。”

“呵,朕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裴公子早早就想出了这一招挑拨离间,朝露殿倒是东施效颦了。”

被他满嘴的酸话逗得笑了出来,安宁替裴祐分辨着,“阿祐才不是,他是怕我心里难受,所以提前告诉我一声。”

“是,爱慕你的都是好人,喜欢朕的都是疯子。”

“荀域,你既然知道沈冷栀从前替你生下了唯一的皇子,为什么还要招她入宫,你不知道她喜欢你么?”不再跟他斗嘴,安宁想知道从前他们是怎么相处的,这一世荀域又是因为什么才将她带进宫来的呢?

“从前你不在的时候,她帮了朕许多忙,”提起从前,荀域有些无奈,“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是这一世才知道她喜欢我。”

彼时沈冷栀入宫不过是个良人,荀域还记得他第一次召幸她,对方一副贞烈模样,明摆着是瞧不上他。

荀域不愿强人所难,更懒得与她多说什么,所以沈氏停在良人的位分上许久都没有再往上走。

后来安宁入了胭云台,男人表面上要与康家周旋,心里又记挂着她,日子过得艰难,全副身心都扑在了商贸上。

一次沈司徒进宫,荀域招了沈冷栀过来,君臣之间一直在讨论北国和西凉的商贸问题,倒是给了一旁的女子插话的机会。

“沈冷栀对经商方面的事情很有见地,许是我当局者迷,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经她一说便全捋顺了。”荀域语气平静地对安宁讲着那些事儿,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那一日他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回了沈冷栀的寝殿,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他说安宁也能猜出来。

“我本以为她会不愿意,晨起时还有些抱歉,可她只跟我说以后愿意在国事上为我分忧,不干政,只献计。”

沈冷栀说到做到,不争宠,不算计,一心一意帮荀域排忧解难,男人也很喜欢像她这样的贤内助,不用他操心她也能很好地应对康映珠的刁难。

何况就算她应对不好,他也不会心疼。

后宫有她在,他便可以分神派人去胭云台多看顾下安宁。

“没多久她生下孩子,晋了位分,康映珠因此对她更加严防死守,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你会出事……”荀域说到这儿便有些说不下去,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从生到死,沈冷栀从没有表露过半句她对朕的心意,朕只当她是不愿被困在牢笼之中的,所以这一世才以谋士的身份将她留在宫里,一来为你挡箭,二来也是补偿她一下。”



第301章 势均力敌

长舒了一口气,安宁有些无奈,“你反应是有多迟钝,我都能看出来她喜欢你。”

安宁记得沈冷栀刚入宫时,她也没有将对方当回事,可是慢慢的她便觉出这位良人对荀域是喜欢的,或者说,至少也是仰慕。

所以早在那次家宴之前,沈冷栀就改变心意了,而荀域酒醉,刚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我那时吃醋,你还说我胡闹。”起身想要坐到旁边去,却被他拦住不许走。

“宁儿,朕也是第一次做皇帝,有许多许多事看顾不到,更有许多事连想都想不到,若早知如此,朕绝不会让她进宫。”荀域语气愧疚,而比愧意更深的,是眉眼之中难掩的疲惫。

从前荀域总觉得,反正自己的心是在她那儿的,偶尔逢场作戏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吃醋,直到后来她从胭云台跳了下去,他才明白安宁有多执拗,她觉得自己不要他了,所以连死都不在乎了。

只是悔之晚矣。

安宁抬起手,细白手指抚过他的眉心,忽而轻笑道,“若你这辈子再负我,我可不要那么傻了,我会像阿姐一样,杀你的言官,吓你的臣子,霸着你的王位,俾睨天下。”

被她逗得无奈的笑笑,荀域将她拥在怀里,“我可不要戚安康,你不知道你阿姐做了太后有多烦人,不止是朕,西凉的燕王也烦她烦的要命。”

“所以我死之后,你们三国鼎足而立,谁也不让着谁呗?”

摩挲着她的手心儿,荀域摇头,“你阿姐是不让着我,可韩昭死后,她倒是派兵过来帮了我,合力抵抗西凉,我因此厚着脸皮问她可不可以把你还给我,趁机将你追封为皇后,与我合葬……”

端庄又面容冷漠的女子高坐在王位上,对着殿下的男人展露出不屑的笑颜,“做梦。”

“荀域,一码归一码,我帮你是怕西凉做大,威胁到蜀国,不是因为安宁,若是为她,我和该与西凉一起灭了北国。”

“可太后并不会,因为太后知道,没了北国,蜀国就要正面御敌,但若压制了西凉,北国永远不会进犯蜀地,你不为了她,但朕会为了她,多让着你些。”

将二人的对话讲给安宁,荀域回想那几年,真的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那你后来便再也没有追封过我么?”安宁并不在意位分,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再想出别的办法来。

“怎么追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你阿姐本来还要我签和离书,后来又改口了,说你嫁过来时也没有什么文书凭证…”说到这儿时叹了口气,荀域正视安宁,一脸的认真,“你阿姐怎么这么会气人?”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转而安慰着他,安宁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你说我让戚安乐嫁到蜀国实非明智之举,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你放心,这一世我阿爷阿兄都在,若真有什么事儿,虽不能替你冲锋陷阵,做好后盾是没问题的。”

兵贵神速,可若不能速战速决,那就要看谁的供给充足,可以一直拖着,西凉面对一个北国已是力有不逮,若商贸打通,物资源源不断地从南国供过来,任谁也受不了这么一直耗下去。

而蜀地的君上不论是生是死,戚安乐不论有多恨,都不会如此不明智地卷进来。

点了点她的鼻尖儿,荀域笑道,“那你也放心,我会处理好沈冷栀。”

月色沉沉,朱鸟殿内一片静谧,年轻的帝王与怀有身孕的夫人沉沉睡去,连梦里都是甜的。

晚风轻抚过北国宫廷的每一个角落,烛火摇曳,宫灯又熄了一盏。

坐在窗边的后妃数着灯笼,知书几次来催她安置,都被她拒绝了。

“娘娘,明日要早起,您还是快些休息吧。”婢女柔声劝着,虽是心疼,却没有什么办法。

“我一直在想是去还是不去,人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归宁,我在那儿算怎么回事。”

“可您不是给了陛下账册,您难道不想看他们翻脸么?”

转过头来看看她,沈冷栀将手搭在她手臂上起身,“想看是想看,但又不敢,知书,若是如此她和陛下依然如胶似漆的,我该怎么办呢?”

“娘娘先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您待在宫里又能如何呢,陛下不在,您一个人也怪难受的,还不如跟着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被她说的心里稍稍好过了些,沈冷栀琢磨着,站定道,“知书,把那些账册都带着,咱们在船上好好研究一下,过几日到了烟波江也好帮帮陛下。”

翌日一早,众人便来到京都渡口浩浩荡荡地登了船,宋凤鸣和韩昭留在京中应对诸事,荀域则带着沈司徒一行赶赴烟波江。

半路上沈冷栀晕船,难受得吐了一次又一次,旁边有人见状对荀域道,“陛下,娴妃娘娘莫不是也有了身孕吧?”

“怎么可能,”笑了下,荀域对田心招招手,“叫太医给娴妃娘娘看看,多派两个人看顾着。”

转而又瞧了瞧安宁,语气稍稍有些紧张,“你呢,你还好么?”

“我没事儿。”她自小生活在南国,坐船坐惯了,哪里会晕船呢。

走向船舱的女子回头看了看坐在甲板上的一对璧人,手指头掐进掌心,一双眼睛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心酸,瞬时通红一片。

闭了闭眼睛,沈冷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船舱里。

昏暗的房间内,女子摒退了太医,对着自己的侍女缓缓开口,“你之前说,若是图谋后位,就替陛下生个孩子,若是想斩草除根,就叫她难产而亡,一尸两命,是不是?”

“娘娘…”

“我选前者,这一就算他的心不在我这儿,好歹还有个血脉牵绊,若是害死她,难保陛下这辈子都惦着她。可不许她再生,康映珠之前不就是满宫的撒避子药么,安排好太医,只道她产后虚弱,身子亏损,自此便不能有孕了,我要与她势均力敌。”



第302章 羡慕

沈冷栀的执念益盛,她从前嘲笑康映珠给荀域下药,觉得那女人又傻又可怜,如今换到自己身上,也不过如此。

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从前只觉得戚安宁定是给陛下下了蛊,现在倒是很想知道,天下是否真的有这样的药,可以把人牢牢拴在身边,让他心里只得我一个人。”

知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良久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娘娘,四方楼的店家不是曾经在云照待过许久么,或许他能知道些,咱们沈家可是入了股在里面的,想要他打听些事应该不难。”

“咱们是入了股,可秦王和陛下也入了,若是打什么歪主意,那店家怎么会乖乖配合,过几日到了烟波江,你寻个聪慧的人随着南国的船回去,然后到云照好好打听下,看看是否真有这种巫蛊之术,若是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试试。”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主仆俩一并得了失心疯,被求而不得迷了眼睛的女子把全副身心都用在了商贸上,一本账册一本账册算过去,连沈司徒来看她,父女俩讨论得也还是南北两国的银钱往来。

临走的时候,中年男人捋了捋胡子,精明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无奈的神色,“丫头,不舒服就多休息,不要总操心赚钱的事儿,人家只许了商贸,未必同意咱们在那儿设立钱庄,你早早算出来,许是白费力气。”

“未雨绸缪,就算陛下不用也好过他需要时没有,阿爷放心好了,你不是最喜欢赚钱了么,水利的事情咱们没寻到好处,这一次一定不叫你吃亏。”沈冷栀明明一脸倦色,却还强撑笑脸,着实叫沈司徒心里不舒服。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知道梦不可能,倒不如尽早醒了的好。

“你可知道戚夫人在算账方面,也厉害得很么?”

沈冷栀闻言,执笔的手顿住,直到墨汁滴在账册上,弄污了她辛辛苦苦算出来的结果。

“你是熟读兵法谋略,把用兵之道用在了经商上,天资聪慧,后天又勤奋,加上争强好胜,不屑于寻常女儿家的那些闺中女红,所以博了个才名,可是…”

说到一半儿就被打断了,女子扬起头,眼眶泛红,倔强地质问着,“可是什么?”

“可是戚夫人是南国人,他们那儿的人天生就是生意人,这些东西她自小耳濡目染,算盘打得比你还溜,冷栀,这世上有些事就是如此,你费尽心思去努力的,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你在闺中学这些的时候,她与陛下正在北国的学堂朝夕相处,时不时还要逃个学,看上去虽是惰怠懒散,可陛下却是喜欢的,谁不曾有过年少叛逆的时候,谁不喜欢娇俏有趣的…”

“阿爷是觉得我无趣么?还是觉得我姿容不如戚安宁,”说着便落下泪来,又执拗地不想叫人看出来,沈冷栀偏过头去抹了一下脸,继续道,“阿爷也说陛下是年少叛逆才喜欢娇俏有趣的,他是帝王,他需要的是贤内助,不是一个只会撒娇的女人。”

“他是帝王没错,可他也是男人,何况戚夫人不只会撒娇,她背靠南国,而陛下如今与南国交好,诸事依仗,你觉得为父能为你做什么,为父再精于算计,也不过是北国的臣子,能与一国之君相较么?”

“冷栀,说到底,人家才是门当户对。”

“阿爷今日来到底想说什么?”瞠着一双通红的眸子看着他,仿佛他并不是自己的至今,而是挡路的仇家一般。

“阿爷想叫陛下许你出宫,削权就削权好了,反正司马一职已经没有了,云司空不顶事,云家也不比咱们沈家,宋凤鸣虽然与云含贝结亲,可背后不过就是那一老一小,陛下用着自然放心。”宋凤鸣这个新任司空仕途顺畅,前途无量,沈司徒估摸陛下是想扶持他做宰相,慢慢把沈家的财权一并移交。

之前就是因为沈家不愿被分权,又怕陛下不放心,两厢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才把沈冷栀送进宫的。可现在眼看仕途有尽头,女儿又身献泥沼,沈司徒觉得这买卖不划算,想及时止损。

“丫头你可曾想过,你不过也就是陛下制衡沈家的一枚棋子而已啊。”

女子闻言有些愣怔,半响忽然冷笑道,“我总说戚安宁是人质,原来我和她一样,不,我还不如她,她至少是陛下费尽心机求来的,我呢,我就是你为了保住官职献出来的,你救不了冰昙,也不在意我,你最在意的自始至终就只有钱。”

“那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心爱之人不择手段呢?”

沈司徒被自己的女儿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拂袖而去,却被沈冷栀叫住了。

“阿爷,你若与陛下商议,像把我送进来一样再送出宫去,我一定,一定不会原谅你,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听着老父叹了一句“冤孽”,沈冷栀在房间嗫着唇,连哭都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父亲越是这样说,她就越不甘心,她不得陛下青眼,连引以为傲的才女名声在戚安宁面前竟也如此一文不名,她怎么可能不恨。

女子一夜未眠,翌日早早便站到甲板上,想要透透气。

“娴妃娘娘。”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是令人厌恶至极。

她转过头去,看着笑意盈盈的戚安宁,又看了看波光粼粼的运河水,很想就这样直接把她推下去。

“戚夫人。”

“娘娘怎么起的这样早,可是睡得不舒服么?”安宁拿着一盒蜜饯递过去,继续道,“许多大人都不习惯坐船,所以陛下叫我准备些酸甜开胃的东西,给大伙儿分下去。”

“娘娘也留些吧,一会儿用完早饭再吃,不然胃会不舒服的。”

“多谢。”伸手接过那盒蜜饯,沈冷栀强撑起一个笑脸,“安宁,我真羡慕你,身怀有孕,待会儿又能见到父兄,还得陛下青眼,真是,事事都占全了。”



第303章 阿暖

安宁有些哑然。

若是沈冷栀直接给她摆脸色,那倒还好说,可从对方知道她和荀域情投意合,到现在她怀有身孕,沈娴妃一直极力克制自己,纵使不高兴,也尽量不表露出来。

或者说,她的反应很正常,有吃醋的成分,却半点儿不肯越矩。

这就难办了。

神色随即恢复如常,安宁想着既然对方以退为进,那自己就来个得寸进尺好了,“沈姑娘说笑了,若你愿意,也可找个好夫婿,过一过夫妻和睦,恩爱白头的好日子。”

沈冷栀闻言脸色难看至极,她有些后悔,当初在戚安宁发哮症的时候,怎么没有和康映珠一起将其置于死地。

尸首让那个姓裴的带回去,生前死后都不能再缠着陛下了。

多痛快。

“戚夫人这是何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怕知道安宁定是清楚自己和陛下的约定,沈冷栀还是问了一句。

“姑娘要给陛下做谋士,也不能耽误了自己,姑娘冰雪聪明,该知强扭的瓜不甜。”

他果然是什么都告诉她,戚安宁之前定是欲擒故纵,先叫荀域以为她对他无意,然后勾搭得人时时惦念,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再怀上龙嗣,加上水运和钱庄的事情近在眼前,南北两国往来密切,她这时收网,时机掐的可真好。

既避开了康家的锋芒,又借得了母家的东风。

阿爷说的没错,南国的人,天生就会做生意。所以说,她待陛下又有几分真心呢,不过是男人被迷了眼蒙了心罢了。

“夫人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不瞒夫人,起初,我确实只想给陛下做个谋士。”沈冷栀努力平复情绪,她不是康映珠,要以耿直做伪装,以为深宫内苑的人斗得久了,最喜欢直来直去的性子。

殊不知旁人早就看破了那女人心思深沉,愣装着没脑子反而更讨厌。

她要学眼前的女人,装柔弱这种事,戚安宁做得,后宫每个女人都做得。

语调变得楚楚可怜,她一向高傲惯了,如今在安宁面前做小伏低,不用装也委屈得很,“可后来陛下待我着实不错,我动了心,不甘于只做一个谋士了,但你放心,我不会与你争什么,只要叫我留下来,哪怕做个位分最低的更衣都好。”

“我就只想留在陛下身边,排忧解难,或者你多给我些时间,让我再多待些时日,等到商贸的事情都处理好,等到我死心…好不好?”

安宁从没想过她会如此,她从前一直觉得沈冷栀为人清高,最不屑与人争什么,更不可能这样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如今是怎么了,难道真如荀域所说,他们活了两世,竟有这般看走眼的时候。

本想说两个人在一起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第三个人的,不要说更衣,就是宫娥婢女,若近前伺候的不安分,她都会不高兴。可是见沈冷栀的样子,安宁终是什么也没说。

她这个样子着实有些可怕,不能逼得太紧了。

可安宁不说,沈冷栀却有话等着她,“不论陛下多喜欢你,你多喜欢陛下,夫人总要记着,他是皇帝,他身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的。”

“我听闻南国帝后情投意合,可还是有位贵妃娘娘,诞下了一子一女,我既然已经替你挡过康家的明枪暗箭了,前朝的流言蜚语也一并留给我好了,免得那些老臣非议你。”

沈冷栀说得情深意切,可却句句都在往安宁心坎儿里扎。

来者不善,且还是她从没领教过的,不像康映珠,有前世摆在那儿可以参考。

一直到午膳的时候,安宁都郁郁寡欢,沈冷栀的一席话把她的好心情都毁了。

正在愣神的时候,阿暖端来一碗参汤给她,“夫人,芸姑嘱咐了,就算是在船上也要精心着,您这胎虽是稳了,可离生产还有好几个月,合该谨慎点儿。”

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婢女,安宁接过汤来,徐徐吹拂着上面的热气。

“好累呀。”

“什么?”阿暖没听清,疑惑着问到。

“我是说在宫里好累呀,这样算计人心,阿暖,你说是不是?”把汤放到了一边儿,她没有胃口,更不敢喝。

小宫娥有些心虚,低垂着眉眼乖巧地回道,“夫人若是觉得累了就先歇一歇,奴婢扶您到榻上去。”

“阿暖,你叔父是厉雨的师父,是么?”

闻言脸立刻就红了,阿暖摇了摇头,随即又停下里,只嗫着唇不说话。

“你叔父这么厉害,怎么不把你养在身边,偏要送到宫里来,多累。”细白手指划着碗边儿,一圈儿又一圈儿,热气熏在她指尖儿上,先是有些烫,倒后来收回手时就感觉凉飕飕的。

“我…”阿暖说不出来,她与厉雨鲜有交集,宫里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相识,主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你要是不说,我可要去问陛下了。”作势要起身,却见对方忽然跪下了。

“夫人别去,我说就是了,我说…”

眼圈儿红红的,阿暖吸吸鼻子开口道,“叔父年轻时锋芒过盛,老来身边只有我一个亲人,怕有仇家来寻,所以叫厉雨将我带进宫里,寻个差事,自己养活自己,若万一有个事儿,厉雨也可看在叔父的面子上帮帮我……”

“为了不叫人知道你的身份,厉雨连陛下都没有告诉,是么?”安宁没想到还诈出这么一段,厉雨心思重,也讲情义,可终归是忘了谁才是自己的主子,若不是荀域送他去习武,他哪有现在。

“真是糊涂,怎么,沈娴妃就是拿这件事要挟你,叫你替她卖命么?”

闻言直接哭了出来,阿暖胆子小,根本经不住她这样吓唬,“不是的夫人,夫人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您怎么罚我都行的,别牵连他就行。娴妃娘娘不知道我认识厉雨,她只是…”

“只是什么?”笑着问到,脸上写满好奇,安宁发觉自己对欺负这样软糯的小姑娘特别有兴趣,忽然就不气了。



第304章 烟波江

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哭了出来,小宫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前来替荀域传话的冷面护卫吓了一跳。

厉雨一进门就看见阿暖跪在地上,两只眼睛都哭肿了,也不知哭了多久了。

阿暖不想叫他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偏过头去忍着,肩膀一耸一耸的,依旧有些狼狈。

“夫人万安,陛下说咱们快到烟波江了,叫您准备一下…”言毕又看了看一旁的小姑娘,蹙眉道,“她做错什么事惹夫人生气了么,夫人一会儿就要见着亲眷了,别为了一个下人生气。”

“哟,厉护卫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你向来都不爱多管闲事的,莫不是瞧上我家宫娥了,嗯?”言毕似是明白了什么,安宁看着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厉雨,存心对阿暖道,“好了,快起来吧,没得叫人以为我欺负了你。”

小宫娥起身抹了把眼泪,然后又向她福了福身子,这才低着头退了出去,而厉雨也拱手行礼,与阿暖一并走了。

二人出门时撞上了春樱,不明所以的女子看了看安宁,又回过头去看看对方,小声道,“这是怎么了,厉雨把阿暖吓着了?”

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安宁拉着春樱往窗边儿走去,鬼鬼祟祟地探着脑袋往外瞧,果然见厉雨和阿暖立在一个无人看守的拐角处,不知在说些什么。

“有人吃你的醋,结果倒霉的却是我,不如一会儿你便跟着阿爷他们回家吧,别跟着我了。”安宁长吁短叹的,吓得春樱脸色都变了。

“殿下说什么呢,怎么好端端的要赶奴婢走。”

忍不住笑出了声,怕被人发现,安宁忙捂住嘴,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道,“阿暖这丫头喜欢厉雨,见我把棠梨许给凌风了,估摸着你便要指给厉雨,一时想不开,叫朝露殿利用了。”

如今东窗事发,她自然吓得够呛。

男人听着小姑娘抽抽搭搭把事情说完,剑眉几乎拧在了一起,看向她的样子格外凶。

阿暖瘪瘪嘴,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她是真的知错了,早知如此,她绝对不会听朝露殿的人挑拨,也就不用这么狼狈地认错加表白了。

“我…我已经跟夫人说了,所有的错都在我身上,不会拖累你的…”阿暖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就只低头看着鞋尖儿。

“我没有告诉陛下你和师父的关系已经是欺君之罪了,你拿什么替我担待?”冷声说了一句,厉雨不知是不是气过了头,继续道,“我就不该把你带进宫里来,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你听着,一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别插话,等事情了了,就出宫去。”

瘪了瘪嘴,阿暖小心翼翼地说到,“我…我还没存够钱,出去了没地方住,你,你能借我么?”

男人气得骂了句脏话,凶巴巴地回道,“我宫外有处宅院,你老老实实待在那儿,哪儿也别去。”

“我会洗衣服还你钱的……”

厉雨带着阿暖回到安宁房里的时候,荀域已经被她请来了,年轻的帝王刚刚换好与戚长安会面的衣服,便见自己的侍卫拉着一个小宫娥到他面前负荆请罪。

安宁方才细细给他讲过了,所以荀域心里有数,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护卫桃花运这么旺,竟差点儿闯出祸来。

“陛下……”

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荀域撩起衣袍坐在椅子上,把玩着自己的扳指,“朕原以为你只是知恩图报,没想到,你为了你师父,竟然连朕都敢骗。”

“厉雨,朕待你不够好么?”

“陛下,属下……”

“这事儿与他无关,陛下要罚就罚我好了…”一旁的阿暖鼓足勇气插了句嘴,随即就被跪在身侧的男人呵斥了,像是霜打得茄子一般,头垂得极低。

安宁见状又心疼又生气,忍着没有说什么。

让这些奴才长点儿教训也是好的。

“属下并不是存心欺瞒陛下,只是事情涉及师父和阿暖的安危,所以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

“至于她犯下的错事,也是因我而起,陛下要怎么责罚我都行……”

“你的意思是,朕罚不得她?”荀域哼了一声,怎么好人都叫他当了,自己就要做那个恶人。

“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抬眼看了下主位上的男人,厉雨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若是生气,就将她赶出宫去,其余该打该罚,属下都愿一并代为受过。”

“赶出宫去就算了,倒不如留在这儿将功折罪,朝露殿不是叫你传话么,你继续就是了…”荀域想起朝露殿从前的那个墨香,打算叫阿暖如她一样。

“那太危险了…”安宁与厉雨异口同声,惹得荀域转头瞪了她一眼。

“我…我可以的…”阿暖小声说了一句,怕厉雨凶她,说完连看都不敢看他。

“陛下,她这个样子,根本做不了那些事,今天被戚夫人发现了尚能高抬贵手,若是被沈娴妃发现她还揣了别的心思,一定不会容她的。”厉雨替她求完情,又重重给安宁和荀域叩了个头。

“总算说句中听的,阿暖你好好听着,就当为思朝积德好了,司宫台我尚且能一忍再忍,你,我也可多给一次机会,你瞧瞧厉雨,何时这么奴颜婢膝过,别再记恨我。”

安宁说罢,厉雨忙解释道,“夫人,属下绝无此意。”

“回宫之后,你自己到掖庭领罚,仗责二十,替她一并受了。”转过头又看了看那个小姑娘,荀域依着安宁的意思从轻发落了她,“至于你,就留在朱鸟殿,若再相差踏错半步,你这辈子都别惦记厉雨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打人不打脸呢……”安宁看着委屈至极的阿暖,也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他哪儿好了,叫你们一个一个都惦记着。”

“殿下…”春樱瞠着一双杏眼,没想到她把自己也卖了,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安宁笑得眉眼弯弯,正还想看戏,胖胖的内侍官忽然跑进来眉飞色舞地禀告道,“陛下,夫人,咱们到烟波江了,南国的船就在对面。”



第305章 多得娘娘照顾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浩渺的烟波江上,安宁远远看着自家的龙船,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她曾经以为嫁到北国之后,南国的一切人事物就再都与她无关了,哪知重活一世,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等着她。

应该说,重生本身就是命运的眷顾,所以往后余生定都是好的。

“哭什么,一会儿叫你阿爷看见了,要说我欺负你了。”荀域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这才叫她破涕为笑。

他那位岳丈大人是标准的女儿奴,尤其对这个小女儿,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万一叫戚长安看见安宁红着眼圈儿,一定会觉得是在北国受了委屈。

“你是怕我阿爷不许你在南国开钱庄么?”

“不不,朕是怕你阿姐。”

安宁哭笑不得,想要掐他的腰,又碍于周围还有旁人,只得作罢。

两国的使臣互递了文书,却在如何会面上犯了难,戚长安觉得荀域是晚辈,自然要他先过来,可年轻的帝王却明显不愿意。

谁先上对方的船,就表明谁先服软,而另一方以后在四国之中的地位便会更高。从前沈穆来觐见的时候,荀域也没少折腾他,就是想要给燕王一个下马威。

不知是不是自己当时的举动刺激了他,所以才叫他怀恨在心。

这么想着,荀域朝田心招了招手,“你去告诉南国的陛下,就说戚夫人有孕,看看他怎么说。”

胖胖的内侍官笑眯眯地走了,安宁瞪了荀域一眼,却被他小心哄着,“朕说的没错啊,你有着身子,怎么走来走去,当心摔着。”

“还得感谢思朝,这样一来朕你和你阿爷的面子就都全了。”

“还给你震了声势,叫人知道你在你阿爷心里有多得宠。”

自古和亲的公主都是不受父兄所喜的,毕竟谁也不会把心头肉送到旁人那儿去做一个掣肘自己的工具,所以蜀国才非要求娶嫡公主。而荀域之前为了不叫安宁太过显眼,以不算光彩的手段将她娶来,司宫台几次拜高踩低除却她不得宠,也是觉得她母家靠不住。

如今正是给她立威的好时候。

如荀域所料,没过一会儿,对面的船上便涌出了许多人,又是搭梯子又是加板子,摆足了阵仗之后,一脸喜色的中年男人才忙不迭踏上了北国的船。

在他身后还有卢氏,蒋云深和安康随行,浩浩荡荡一群人,很快就把甲板站满了。

“阿爷,阿娘”安宁笑着迎过去,才开口就哽咽了。

卢氏拉着她看了又看,也红着眼圈儿开口,“瞧瞧,我家阿宁都要做人阿娘了…”

“阿娘也要做外婆了呀。”

“是是,要做外婆了”

一旁的安康擦了擦眼泪,忍不住揶揄道,“阿娘老早就做人外婆了,怎么,就只有这坏丫头生的娃娃是你的亲外孙?”

“你这孩子真是的,都是做了娘亲的人,怎么还吃妹妹的醋”

没等母女俩说完,安宁忽然抱住了长姐,吓了周围人一跳。

荀域更是觉得一颗心差点儿吐出来,咬着牙喊了一句,“戚安宁!”

“你怀着孕呢!”

“可是我想阿姐”只要一想到从前阿姐是多么护着她,安宁心里就难过,全然忘了荀域也吃了不少苦。

寒暄了好一阵子才落座,国政改成家宴,连旁边的下人都小声议论着,说戚夫人是时来运转了。

沈家父女坐在一旁只觉尴尬,席上哪有他们容身的地方,眼瞧着南国的菜品一道一道从旁边船上传了过来,女子的手心儿都要被掐破了。

外面的饭菜就这么好吃,他堂堂北国的君上,真是一点儿出息都没有。

沈司徒识趣,吃了几口便佯装醉酒,先走一步。而沈冷栀则一直待在旁边,她觉得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正在被人凌迟着,疼得她几乎不能动弹。

想走又迈不开步子,就这么逼着自己看旁人一家子和和美美。

安康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笑道,“阿宁,这位是?”

“是娴妃娘娘,北国第一才女,陛下很是倚重她。”安宁不动声色地朝长姐眨眨眼,表面上给足了沈冷栀面子。

戚长安和荀域聊的火热,倒是没有注意到这边。

“娴妃娘娘好,舍妹在宫中多得娘娘照顾,我替她敬娘娘一杯。”言毕一饮而尽,又对着身旁的婢女吩咐道,“冬喜,把咱们给娘娘准备的礼物拿来。”

冬喜闻言先是福了福身子,而后才一脸愧疚地回到,“殿下瞧我,我以为三殿下他们会过去呢,所以东西都没拿着。不如请这位娘娘移驾咱们船上?”

“你这丫头。”安康边说边起身,对着沈冷栀赔笑,“娘娘别介意,实在是东西太多,没来得及都搬过来,我听着娘娘的位份高些,宫中一切定是娘娘做主,不如拨几个得力的奴才,咱们合力把东西拿来,陛下以为如何呢?”

转过头看了眼荀域,有这么一瞬间,男人还当又回到了从前。

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有劳长公主。”

安宁看着他笑意平摆浮搁在嘴角,便知他有多不喜欢看见自己的阿姐。

可阿姐却是在帮她的。

沈冷栀虽是不情愿,可既然已经被人架到了这份儿上,不去也不行了。

待人走后,安宁对着戚长安道,“阿爷,你来看我,也派人去看看安乐吧。”

眼见在座的人都诧异不已,她继续解释着,“她一个人在那儿无依无靠的,当初蜀国求娶嫡公主不成,看重的就是贵妃娘娘在后宫的地位,若是叫人知道您偏疼我些,她以后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

“人既然已经嫁过去了,为的就是两国和睦,不要因为这些细节叫人看出端倪,对她对咱们南国都不好。”

戚长安从没想过自己那个骄纵的小女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感慨万千,“好,你放心,阿爷知道了。”

“阿爷回头就让人去看她,不会叫人欺负了咱们南国的女儿。”

言毕还不忘看了荀域一眼,只是男人早有准备,笑着道,“陛下,好久没跟陛下下棋了。”



第306章 钱庄

一老一少两个人回了房间,门外有南北两国的侍卫守着,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不多时,黑白两子胶着成一片,荀域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戚长安,端着茶盏轻轻拂去上面的热气,“陛下可看了我着人递给您的文书,上面写着铺设钱庄的事情”

闻言好似没听到,戚长安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捏着棋子儿专注地看着棋盘。

许久之后,就在荀域觉得自己的耐心都快要被他耗尽了,戚长安忽然把棋子扔回了棋篓里,拿起茶盏重重叹了口气,“朕还纳闷儿你都当了这么久的皇帝了,怎么棋艺却一点儿没精进,原来是把心思都用在旁的上了,难怪”

“怎么没有精进,陛下又没赢”

“之前咱们下棋也是平局,现在还是平局,朕岁数大了,倒也无妨,你年纪轻轻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一番话堵的荀域不知说什么好,他总算明白安宁爱耍无赖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了。

“商贸让了你这么大的利,又想来开钱庄,存进是你占便宜,取出你也要费用吧,怎么,你是觉得朕傻,还是当我们南国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赔了你一个夫人,还要搭上钱银?”

荀域听着他满嘴不乐意,不但没有失望,反而笑了出来。

“既已打通了商贸,自然要在钱银上下功夫,不然来北国买货的南国人难不成要带着大量金银么,多不方便,若是有了银票,一来轻便,二来也不怕被人抢了去,咱们辛辛苦苦架起的水运,总不是便宜那些劫匪的。”

“不如这样,钱庄由北国来建,以三年为期,前三年我们三七分,北七南三,三年之后咱们五五分成。”

“想的美,你怎么不直说,叫我们南国白给你三年利息,商贸是你要做的,可不是朕要做的,是你惦记着我们南国的东西,觉得人也好,物也好。做生意本来就有风险,风险越大赚的越多,那是商人和镖局该操心的问题。”戚长安依旧不松口,他确实看过那些文书里的账目,可南国之前元气大伤,再叫人白占三年便宜,怎么都有些亏。

“陛下此言差矣,建钱庄是需要投入的,我多收那几分利息不过是赚回成本,且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商贸往来更顺当,锦上添花的事儿,陛下不要总觉得朕是那种爱占人小便宜的人。”满脸堆笑,又奸又滑。

“哼,你是不占小便宜,可你占大便宜。”

荀域见轻易没法说服他,干脆又换了个方式,“陛下觉得今日的晚膳如何?”

“甚好。”晚膳是他们南国的菜色,自然吃着舒心。

“朕是说,今晚的米如何?”

戚长安闻言有些茫然,回忆了下味道才答道,“还可以。”

“北国的米,一年一收,南国的米则一年两到三季,所以米还是北国的香。”

这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戚长安笑道,“那也是你要担心,你们北国若哪天吃不上米了,就该筹谋修一修米仓,而不是钱庄了。”

年轻的男人笑笑,直到对面的中年男人回过神来,这才继续,“若南国人想吃北国的米,便要高价来买,物以希为贵,北国缺米,蜀地可以买,西凉也可以买,跟南国的质量也差不多。”

“陛下,这还只是其一。西凉的茶,玉,夜明珠,葡萄酒,还有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总不能越过北境,直接飞到南国。”

眯着眼看着他,戚长安沉声道,“这些都是西凉的东西,怎么,你要灭了西凉不成?”

“一朝为臣,世世为臣,西凉如今夺嫡势凶,最有希望的那个最难相处。”

好比一群毒物互相啃咬,最后留下的定是剧毒无比,荀域与南国打通商路,一部分是为了赚钱,另一部分则是为了给北国寻一个强有力的联盟。

这样,西凉就不敢妄动。

转了转扳指,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烛影摇晃,把这笑容晃得有些晦暗不明,“陛下可曾想过,若是三足鼎立,蜀地和北国的皇后都是你的女儿,岂不快哉。”

凉风习习,安宁上次过烟波江的时候,还满心愁苦,如今时移事易,心情倒是大不相同了。

看着江面上的粼粼波光,她忽然很想乘艘小船,好把脚伸进江水里。

“想什么呢?”安康朝她伸出手去,在她眼前晃了晃,“我跟你说的你都记着了么,礼单已经给春樱了,回去叫她细细理了,放到你库房里,我瞧着你现在也不防着他了,孩子也有了,总不怕把钱银带回北国去了吧。”

言毕狡黠地笑笑,揶揄着,“不知是谁找我要的避子药,现在出尔反尔,不知羞。”

睨了她一眼,安宁小声道,“阿姐可不要提这件事了,他气都要气死了。连你都恨呢。”

“坏丫头,把棠梨给了人家侍卫,亲阿姐也出卖,罢了罢了,卖就卖吧,你有事儿就都推在我身上,反正因为裴祐的事情我已经骗过他一次了,在他眼里就是个言而无信之人,也不怕再叫他多记恨些,只要你们好好的就是了。”

“那个娴妃,你自己要小心,若是那种能喜荀域所喜的还好,不然一定不好相与。”

“阿姐怎么看出来的,这几年学了相面么?”

伸手就要掐她的脸,只是指尖才触及又作罢了,到底还是偏疼她,“我方才给她拿东西,她一点儿都不高兴,若是宽容大度之人,还至于连面上功夫都做不好么?”

“阿姐误会她了,她不是不会做面上功夫,是把力气都用在与我扮可怜上了,对你这个一辈子也见不到几回的人,自然懒得再低声下气。”

将事情原原本本给安康讲了一遍,安宁叹气,“谁能料到躲过了康家的虎狼之心,又被沈家盯上了,沈司徒还没将钱银的权柄交出来,荀域也不好与沈家翻脸。”

“做皇帝总是如此的,你记得从前乔氏得宠,朝堂上还总有言官要阿爷立戚安逸为太子了,君臣之道总是你进我退的。”

“不过好在若是钱庄铺设好了,荀域肯定有办法把这一块儿拨给新人,到时候沈家还能如何。”



第307章 失宠

“确实不能如何,所以我们也没急着赶她走,她自己那日还说呢,要我给她个死心的时间,真是魔障了。”

安康听着妹妹的话,眉宇轻皱,嘱咐道,“以退为进,不定是在想什么办法呢,安宁,你也不要太心软了。”

索性将自己的事情拿来与她说了,也不怕她笑话,“前几日家里有个女使看上了你姐夫,叫我瞧出来了,也没有留用,远远地打发了去,杀鸡儆猴,府上其余有贼心没贼胆儿的就都收敛了。”

“你做了什么?”安宁知道长姐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弱女子,可之前听荀域说她做太后时如何雷厉风行总觉隔岸观火,如今听她真切讲了,才知厉害。

“她本是在书房伺候的,我把她叫到身边儿待了三日,让你姐夫装着没有察觉,她自己的心就先凉了一半儿。”

安宁捂着嘴笑了半天,却被安康戳了下额头。

“别当成笑话去听,她身份卑微,总不能越过我去,可是沈冷栀不同,你又身在异乡,家人不能时刻护着你,所以做事更要果断,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你想想,就算那丫鬟出身不好,可若是我病了,身子不济,操持不了家务呢,男人总是要在外面当值的,不能时时刻刻看顾家里,一来二去鸠占鹊巢还不容易?”

安宁闻言这才收敛笑意,她忽然想起了韩昭家的那个妾室,康卿婉许是算准了康卿妧即便不会难产而亡也要落下点儿病,而妍姬时时刻刻晃在夫妻二人跟前,产后心中郁结,病症就更难好些。

久而久之,便难掌管宅院了。

现在的关键,就在于那个孩子,幸好荀域不会和沈冷栀有孩子。

“阿姐放心,我会和荀域说,叫他尽快打发了那女子。”

翌日南北两国就将铺设钱庄的事情敲定了,彼此交换文书的时候,戚长安还特意当着众人的面儿提了一句,说他之所以让步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荀域也给足了他面子,笑着允诺会好好待安宁。

沈司徒在一旁叹气,默默挤到在家女儿身边小声道,“你不受宠,阿爷也要不受宠了,人生在世,许多事强求不来,不如顺其自然的好,趁着陛下于我尚有倚重,于你又还有些许愧意,给自己寻个好出路,不要在这深宫耗一辈子。”

“阿爷是想看我沦为笑柄么?出了宫,我能有什么出路?”

“陛下不是说了,会为你正名的”

“就算陛下肯,世人真的就信么,我即便再嫁,对方难道就不会对我与陛下的关系生疑,到时候闲言碎语,日子许是不会比现在好过。”

“那从前你答应陛下的时候,怎么不曾想过这些,你那时候满脑子建功立业,现在又被儿女情长所牵绊,丫头,你离初心太远了,为父就快要拉不回来了。”

春江水暖,来时两岸尚是光秃秃的一片,回去的时候却已经是满眼新绿了。傍晚时分,荀域和安宁坐在船头一边下棋一边闲话,偶有风来吹乱了她的鬓发,男人伸手替她挽了,即便离着老远看得并不仔细,沈冷栀还是能想象出他眉眼中的温柔。

“昨晚,陛下和南国的君上,下了一夜棋?”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两个人身上,女子声音冷硬,像是在质问知书。

“是。”小声回了一句,知书打心里盼着荀域和安宁能收敛些,不要再刺激她家主子了。

“我说她下棋的路数怎么和陛下如此相像,原来阿爷说的没错,从前我在闺中刻苦的时候,他们大概是在南国风花雪月着呢吧,就这样还好意思与旁人定了婚约,三心二意的,都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还未等知书开口劝几句,沈冷栀又继续,“我自见到陛下便觉得从前钻研谋略的意义都是为了帮他实现抱负,助他站到四国之巅,睥睨天下,可是他却为了戚安宁,依仗外人之力,我们北国江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如今竟屈辱到向南国示好,对方得了便宜卖乖,定一起没有他们咱们就活不成了,长此以往如何能不恃宠生骄,他难道不知道,天下间就只有我待他是真心,我为了他,从未曾顾及过我阿爷,戚安宁凭什么得他如此信任,就因为他们有了孩子?”

见她越说越激动,知书扶着她回到房间里,不停安慰着,“娘娘,您现在不能自乱阵脚,咱们派去的人已经随着南国的船走了,不日定会传来消息,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怎么不迟,陛下此番回去,一定会把钱庄的事情交给宋凤鸣,水利上沈家就没有插上手,如今再多一个钱庄,我阿爷这个司徒就算是被架空了,那我留在宫中又有什么意义,陛下定会很快寻个由头叫我出宫,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可是娘娘,咱们现在在船上,什么也做不得,您着急也没有用啊。”

沈冷栀按着睛明穴叹气,良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怎么,是朝露殿无人可用,还是家里无人可用了,我那个表兄可还在京都?你想个办法叫人传信给他,无论如何也要在陛下回京都之前做些什么,多争取点儿时间。”

“娘娘有办法了?”

叫她凑近些,沈冷栀对着知书附耳轻言,女子的眉心渐渐皱成一团。

“听懂了么?”见她似有迟疑,沈冷栀语气有些重。

“娘娘可想好了?这招实在有些险”

“又不是害他性命,你怕什么,我若是想手上沾血,就该直接想办法杀了戚安宁。”言及于此便不再多言,她不伤那女子,除了是怕把事情闹大,也怕荀域一直都惦念着她。

若真是那样,她宁愿三个人谁都别好过,荀域心里没她,她就偏要做他的嫡妻,好好膈应一下戚安宁。

只是争这种有名无实的身份也不过是个下策,她希望的是荀域能在这期间悬崖勒马,认清自己才是那个贤内助,“南国能做的,我也能做,不就是赚钱么,又不是打仗。”



第308章 噩耗

烟波浩渺,星河迢迢,龙船静静地行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晶亮,让人不知是江波乍起,还是星星落到了水里。

荀域拦着安宁的肩膀数星星,两个人依偎在一块儿,让旁边的田心都不好意思抬眼去看。

干脆将他打发了,这样两个人还能好好说会儿话。

“你铺设钱庄,开通水路,说到底都是为了日后与西凉一役,能把伤亡减到最低是不是?”若是单纯的想赚钱,哪用得着这么费尽心力,他是想震慑西凉,叫对方有所收敛,那要了韩昭命的一战能不打就不打。

“你对他也忒好了,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领你的情。”安宁佯装吃醋,笑容却不自觉的溢出唇角。

他该是极信任她和她的父兄,才会愿意将身后一切交予南国而不设防。

所以是他从前就没有这么排斥那段质子的经历,还是经历了这么多,终于明白阿爷的好了呢?

“领不领情都要这么做,我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总不能看着他赴死,还有,康卿妧的孩子可不好养,你不知道从前朕带拥城时有多难,还好那孩子争气,不似他阿娘那般娇气。”转了转扳指,荀域没有告诉她,若是能震慑就震慑,若是不能就直接长驱直入,以攻为守,只是要换个人替韩昭。

“人家俩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心疼些,不像现在,又多了个庶长子。”

二人说到这儿一并笑了出来,皆没有太把那个妍姬放在心上,安宁想着不过就是回京后多提醒下康卿妧,就像长姐教她那般,别太心软。

“荀域,跟我说说你和沈冷栀的孩子吧。”

忽然提了一句,将男人的笑凝在了嘴边,安宁见他忽然有些落寞,心里愈发好奇。

“你想听什么?”

“就随便讲一下,你光替旁人养着孩子,那你自己的孩子呢?”

“并不算上心。”叹了口气,男人手指绕着她的发梢,幽幽地开口,尘封的往事历历在目,说是梦也不为过,可梦境太过真实,让人每每想起依旧觉得锥心。

“那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聪慧果决,读书也好习武也罢,从没叫朕费过一点儿心,且他也能体会我因为韩昭的死而优待韩国公,所以并没有表现过什么,但后来他屡次提议叫拥城回到西边戍地,我便知他心里还是计较的。”

安宁感叹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之前康卿妧来宫里与她叙话时也曾提过,说沈冷栀连她的醋都吃。

真是防备心重的可以。

“然后呢,你怎么做的?”

“朕应了,朕担心若是不顺着他,百年之后他也会对拥城起疑,又叫沈冷栀选了几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给韩家挑选,家世才貌都算相当,只不过大多是依仗祖上的荫封得了闲差,在朝堂上并没有一席之地。”

“拥城成婚后和妻子聚少离多,在西边戍地做得不错,朕死之前也对太子多有嘱咐,要善待韩家。”

听完他说这些,安宁心里有些唏嘘,“若是沈冷栀没有先你一步过身,韩家要受的罪恐怕更多。”

“可也因为此,许多事从前没有查明的,现在就更不明白,你也好,我也罢,还有康卿妧,咱们三个知道的事情有限,虽然多少能占些先机,但到底不能知己知彼,若是拥城或是韩昭重生,事情或许要好办的多。”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捏捏他的脸道,“你是贪心不足,你该想着幸而不是沈穆重生了一回,不然你又该如何?”

“对了,宋凤鸣也是你找来的吧,我记得从前云含贝并没有与他结亲。”

点了点头,男人望着天上的点点繁星,想起从前在万安寺遇到的那个白发僧人,他说天上一星,人间一命,若星斗逆转,则人世大变。术士观天象,其实就是在看人心,提醒你何处将有祸福,就是告诉你有人萌生了什么新的念头,继而牵一发动全身。

如今他逆天改命,自然也会牵扯许多无辜的旁人吧。

“宋凤鸣是从前修水时看中的,后来几经提拔到了高位,做人做事都很不错,朕也是偶然发现他喜欢云含贝的,不过彼时云家家道中落,云含贝被未婚夫悔婚后就只能下嫁,云司空过世后,夫家待她愈发得差,她便以为祖父守孝为名回到了娘家。”

“朕瞧着他们也是可怜,想要成全又无法,她的夫家并不同意和离,也不休妻,既要占着云家从前的荣光,又嫌弃人家不复从前,反正是极难缠的主儿,后来宋凤鸣看不过眼,干脆来了个仗势欺人,朕虽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奈何朝堂上那么多人看着,只能将他贬得远远的,带着云含贝好好过日子。”

“他们后来如何我也不知道,只是沈家因此得利,在朝中愈发站稳脚跟,好在沈司徒这个人与康云海终究不同,很知分寸,也就是喜欢钱罢了,也不知为什么,这样通透的人,教出的女儿却如此执拗。”

闻言忽然想到了什么,安宁问到,“荀域,你知不知道沈冷栀有个妹妹,很早因为风寒死了?”

回忆了一下,男人点点头,“好像是,后来她做了皇后,还特意给了自己妹妹一个乡君的名号,朕也是许了的,怎么了?”

“沈司徒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个女儿?兴许这个执拗,那个倒是通透呢,你不是说我们不够知己知彼么,那就从现在开始多了解些情况,细枝末节也别放过,要胆大心细,我阿姐说了,不能太心软了。”

“哈,你阿姐当然是女中豪杰。”荀域冷哼一下,提起戚安康就觉得头疼。

“她是不是又教你什么了,宁儿乖,不要跟她学坏。”

“她要我好好防着沈冷栀,这也算坏么?”

笑了一下,荀域握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沈家的事情,你也说了,咱们到底占了先机,不用怕的。”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回京之后第一个噩耗便来自宋府,宋凤鸣自之前那场风寒之后便一病不起,身体大不如前,连朝都上不了了。



第309章 和离

宅院深深,碧树成荫。

年轻的女子坐在炉前不停摇着扇子,春日的好时光眼看就要随着这无休止的汤药蒸汽散去了,可云含贝却一点不觉得可惜。

她只想宋凤鸣快一点好,像从前一样健健康康的,能由着她胡闹。

但如果这次他好了,她一定不会再胡闹了,她一定会乖乖地听他的话,什么都依他。

打开盖子,药气熏得云含贝鼻子都酸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药倒进碗里又捧到宋凤鸣跟前儿,不过几日功夫,男人已经瘦了一圈儿,下颌尖刻,眼窝深陷,气色十分地差。

“我祖父说了,这大夫医术极好,他的药吃了肯定管用,虽然有些苦,但你忍一忍。”一边舀着药一边吹着上面的热气,不知是不是热气迷了眼睛,她忽然偏过头去擦了擦眼角,这才挤出一个笑容对着宋凤鸣继续道,“我喂你。”

“含贝”

“我前几日去了万安寺,求来的签诗很是吉利,所以你放心好了,你的病一定会好,陛下不是快回来了么。大不了咱们再叫随行的太医瞧瞧。”

“含贝”

男人有气无力地唤着她的名字,见她迟迟不应,宋凤鸣忽然咳了起来,起初还算轻微,到后来便愈发严重,云含贝见状忙去轻抚他的背,良久才缓和下来。

“云含贝,我们和离吧。”

抚在他背上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女子愣怔的样子落在宋凤鸣眼里,只觉更难受了几分。

“就因为你病了,怕拖累我,宋凤鸣,你也太俗了。”边说边哭了起来,积蓄了好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滴一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像是被油烫着了手,他收回想要安抚她的动作,忍痛把手背在了身后。

无力地摇了摇头,宋凤鸣苦笑,“是因为我这样,都是你害的”

如果不是她任性出走,他也不用夜半跳入水中,自此一病不起。

低着头良久不说话,从男人的角度望去,并看不清她的双眼。只是晶莹的泪滴子一滴一滴汇在了下颚尖儿,又一个推着一个落了下来。

“我错了宋凤鸣,我以后不会了”

“你觉得我还有以后么?”深吸了一口气,宋凤鸣用手臂支起身子,想要往后靠一靠。云含贝想去扶他,却被拒绝了,双手尴尬地停顿在半空,愈发显得委屈和无措。

“我娶你,原本就是看中了云家的家世,想借机往上走走,旁人娶了你或许没什么用,但我不同,我懂水利,陛下又正需要我这样的人,所以与云家结亲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你们能起死回生,而我能平步青云”

他本说不了那么多话,应该徐徐道来,中途休息几次才好。可宋凤鸣等不及,想要一口气说完。

“所以婚后不论你如何胡闹,我都由着你,因为我本也不在意,大丈夫需功成名就,没有必要牵绊在儿女情长上。”

“不然你觉得,以你这样不懂事的处事方式,我宋凤鸣是缺祖宗么?”

泪滴子越积越多,刚开始还能一个一个数的清,到后来便连成一片,像是屋檐处的雨,连绵不绝,扰得人心烦。

“所以你说带我乘船去烟波江都是假的?”哽咽着开口,随即又咬住了嘴唇,怕尾音开了哭腔,不够清楚,不够干脆。

“我并没有食言,咱们前几日去了烟波江,可若知道去烟波江的代价这样大,我”说到这儿便有些说不下去,他觉得喉头咸腥,想要咳又极力忍着,拳头攥得过紧,把全身的劲儿都用在了上面。

终究是徒劳,宋凤鸣又咳了许久,云含贝端到他跟前儿的茶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那若是你好了,你好了的话,你可以不生我的气么?”

“就算你可以把今日所听到的全都忘了,与我继续扮着恩爱,我也不想留你这样一个克夫的人在跟前儿,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刘家不光是觉得云家没落才不履行婚约,更多的还是因为你命数不祥,果不其然,我为了功名搭上了性命,早知如此,也不该强求。”

如果说之前的话云含贝还可以接受,可这句却是往她心窝里戳了。

她阿娘早逝,阿爷随后也跟着去了,云家上下对她虽是宠爱有加,却都不得长久,很难说不是与她有关。

“我”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是理屈词穷。

“你走吧,陛下那儿也好,你祖父那里也罢,我都会交代好的。”

早一步和离,总好过她往后背上一个寡妇的名声好,他会多撑几日,尽量不叫流言牵扯了她去。

索性闭了眼靠在床头不说话,宋凤鸣听着门关上的声音,再睁眼时,眼眶已是猩红一片。

荀域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替宋凤鸣看病,可几个太医会诊之后都连连摇头,情况已是相当的不妙。

“就一场风寒,便能要了人的命去?”安宁知道风寒这病可大可小,但宋凤鸣自小在江边讨生活,应该不至于这么孱弱才是,“不如叫咱们的人去给宋大人瞧瞧。”

老丁会口技,对医术也略通,寻常看个病查个药都不在话下,但这样的疑难杂症,就只能问另一个人了。

芸姑闻言朝她福了福身子,应道,“好,那奴婢就以出宫采买为由,把那个烧火的带出去。”

“你去就太显眼了,不如让他扮作太医院的药童,跟着去就是了。”

宋凤鸣此时出事,最大的得利人就是沈家,安宁虽不确定这事儿就是沈冷栀做的,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若她宫里的人出去还是要小心些为好,怎么也不能叫人捉住把柄。

男人一日不康复,沈冷栀就一日不用出宫,荀域总不能把人家女儿打发了,再指望沈司徒好好给他做事。

可若真的是她,留着这样的人在宫里,着实太可怕了。

“阿暖,你来。”朝她招招手,安宁想着与其这样坐以待毙,倒不如叫对方自乱阵脚,而沈冷栀最大的心结,莫不过于那个叫冰昙的胞妹了吧。

“你同我说说,沈娴妃。”



第310章 惊为天人

朝露殿。

烛火熹微,惹得屋子里有些暗,女子拿着小剪刀把烛心儿剪了下,烛火蹿高的瞬间,把男人的身影也拉长了许多。沈冷栀回过头看着罗汉床上的荀域,唇角微微勾起,眼神也温柔了些许。

她实在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他,静静看书时也好看,严肃地皱着眉批奏折也好看,最好看便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散落了星光。

只是这样的时候多半都是对着戚安宁。

“娘娘,参汤炖好了。”知书将盘子递到沈冷栀跟前,主仆俩只对了个眼色,其余什么话也没说。

深吸一口气,女子走到荀域身边,把汤盅朝他推了推,“陛下歇歇吧,当心伤了眼睛。”

放下书卷,男人客套地笑笑,领了她的好意。

清汤入口,味道确实不错,好像放了鲜嫩的笋尖儿,一点儿也不腻,叫人莫名还想再多喝几口。

“陛下慢点儿,”唇边的笑意欲盛,沈冷栀脸上闪过一丝心疼,然而还是继续道,“臣妾瞧着陛下今日胃口很好,是有什么高兴事儿么?”

“能有什么高兴事儿,宋凤鸣的病还没好,朕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荀域故意提起宋凤鸣的病,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但今天朝露殿的饭菜确实和他胃口,他从前并不知道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竟也能好好吃餐饭。

“太医不是已经去了么,宋大人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将碗递给前来收拾的丫鬟,沈冷栀并没有过多停留在这个问题上。

一来多说多错,二来宋凤鸣如何本来就跟她没有关系,没必要佯装上心。

“但愿吧,好歹是你为他们主持的婚礼,万一过不长久,于你的名声也不好。”荀域笑着起身,并没有顾及沈冷栀的心情。其实她这样也好,若是一心爱慕又情愿受委屈,倒要叫他愧疚了。

走到书案前,男人斜倚在座位上,神色依旧如常,“朕觉着今日也不要看江山图了,就看看舆图,想想在哪儿设立钱庄比较好。”

“戚夫人是南国人,要在哪儿设立钱庄,陛下应该去问她。”起先并没有注意,直到话说出口,沈冷栀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陛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荀域摇头笑笑,语气颇为无奈,“无妨,朕是想跟你讨论北国的钱庄,你想多了。”

闻言,女子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沈冷栀回过身去在书架上找着舆图,可不知为什么,翻了半天都没有。那东西她就放在手边儿,这殿中也不会有人去拿一张图。

“怎么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荀域问了一句,起身走到了她身侧。

两人离得近了,沈冷栀有一瞬间的晃神儿,以致于根本来不及阻止男人将最上层的一轴画卷拿了下来,“这是什么,都落了灰”

“陛下,这个”伸手想要去抢,却被他高高举起,怎么也够不到。

“朕连江山图都给你了,如今是什么画儿这么金贵,看一眼都不行,你也太小气了吧。”荀域笑了下,一边打开卷轴一边道,“韩昭都没这么小气。”

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女子脸色有些变了,男人打开画卷,竟是一幅美人图。

画中的少女看上去不过是豆蔻年华,乌发蓬蓬,肤容白皙,轻启朱唇露出整齐的贝齿,笑得极为灿烂。男人拿着画愣了半天,目光全被画中人那双妩媚的眸子吸引,澄澈无邪,又带了一丝狡黠妩媚。

像极了安宁。

想来有着这样眼睛的女子都是一样的性子,热烈夺目,又有些小小的娇纵。

“这是谁?”转过头去问了一句,却冷不防被人把画儿抢了回去。

沈冷栀飞速地卷着画卷,低头道,“是舍妹。”

“朕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沈冷栀这一世确实没跟他提过,所以荀域佯装不知,只若有所思地继续,“真是惊为天人。”

卷画的动作一顿,沈冷栀手上不自觉地用力,纸张马上便多了许多褶皱。

“你轻点儿,别弄坏了。”

沈冷栀气得发抖,可她又没办法吃一个死人的醋,何况那是她的亲妹妹。

“她比你小几岁,现在在哪儿?”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荀域继续找着那张舆图,终于在一处角落看到了,“落在缝隙里了,难怪找不到。”

“死了。”冷硬的回了一句,丝毫没有忌讳什么。

荀域对她的失礼也没做计较,两人照着舆图研究了半天,可沈冷栀明显心不在焉,男人叹了口气,终是起身先走一步。

“是朕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么,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这是从前沈冷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每当他对着安宁的画像出神,她就会淡淡地说一句,不带有任何情绪,既不是嫉妒,也没有感同身受。

“只是有点可惜。”临走的时候,荀域忽然留下这样一句。

女子站在殿里良久没有动,直到风把殿里的烛火吹熄了一盏,因为他而燃起的光亮彻底熄灭了。

知书默默走进来,殿里的气氛冷凝,叫她一时也不敢开口。

“为什么不把那幅画收好?”

“奴婢已将它放在高处了…”

她也想过将二小姐的画像收好,以免主子睹物思人,但沈冷栀有时会愿意拿出来看一看,所以知书也没放的太高。

且这幅画是她临摹的,也并不是原画,这些年只要想起二小姐,她就会画上一幅。

然后再烧了。

“陛下是不是就喜欢这种性子开朗的,像我这般冷僻的人,终究是不入他的眼。”

“朱鸟殿那个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夸赞冰昙,那要是冰昙还在,他是不是要将她纳进宫来?”

“妃?贵妃?还是皇后!”

“娘娘多心了,陛下不过是随口一夸而已,哪就到那一步……”

沈冷栀无望地闭了闭眼,良久才继续道,“我原以为他只中意戚安宁,没想到他就只是不中意我而已,知书,你说我是不是魔障了,喜怒全被他一人牵绊,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第311章 该回去

春日的午后,风吹起雪白的梨花四散飞扬,恍惚间就像是落雪一样。自安宁上一次生病之后,荀域一气之下把宫里的柳树全都砍了,如今这个月份宫里倒是干净了许多。

连那些宫人都感激她,说若不是她,他们总要费力打扫那些恼人的柳絮。

安宁坐在朱鸟殿中往外瞧着,飘絮就立在她肩膀上,女子时不时捡起一颗小核桃喂到它嘴里,不经意地说到,“风向变了呢。”

许是觉得无聊,安宁朝躲在一边勤勉地擦着桌子的小宫娥招了招手,吓得阿暖差点失手打碎她最爱的瓷瓶。

“你过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吃了你,吃了你。”飘絮重复着,恨得阿暖想要缝上它的嘴。

“娘娘,您还想问什么”不情愿地走过去,小宫娥垂头丧气的,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随便问问嘛,你怕什么。”安宁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却激起阿暖的不快来。

“你随便问问,厉雨就要跑去朝做手脚,很危险的。”

“你是心疼他呀,你出卖本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厉雨,”伸手戳了她额头一下,安宁话虽然说的狠,但却并没有真的与她计较,“你哪儿去找我这么好的主子,宽宏大量,竟还得寸进尺,不让他去难道你去么,你胆子这么小,连表白都不会。”

“春樱要是和厉雨好上了,你怕是会哭鼻子吧。”

春樱到宫外去探望棠梨,因而今日并不在殿中当值,所以安宁说话也不用顾忌什么。

“那他不喜欢我嘛,我能怎么办”绞着手指,阿暖觉得她对现实的接受程度比想象要快的多,本以为自己会寻死觅活呢,所以才脑子一热听信了知书的撺掇,惴惴难安了好几个月,如今倒算是解脱了。

“哎,朝露殿的人也是,竟选中了你,该说是她们运气太差呢,还是我运气太好呢。”

阿暖闻声叹了口气,边恭敬地跪下来给她捶腿边道,“夫人,你说这沈娴妃也够可怜的,一起长大的妹妹早殇,自己选好的路走到中途又反悔,且不是悬崖勒马那种,而是误入歧途还越陷越深,陛下不喜欢她,恐怕她现在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吧,好好一个才女,成了个怨妇。”

“我从前倒不知道你这般能说。”安宁揶揄了她一句,见她脸红了,女子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淡去,“对了,你说她喜欢画她妹妹的画像,然后画了烧,烧了画的,这是做什么呢?”

“奴婢哪知道,许是想悼念亲人吧。”

“悼念的话,烧纸船元宝莲花灯,什么不行,为什么要烧画像呢,沈冰昙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需要她一遍一遍画个没完。”

主仆俩正说着,太平忽然进来禀报,说小公爷夫人入宫,求见戚夫人。

“卿妧?快请进来。”

眼角一颗美人痣的女子随后便入了殿,两人之前没挑明身份时还要彼此佯装客套,如今倒是谁也不拘束了,安宁叫人给康卿妧看茶,笑着问到,“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想我了么?”

“是想你肚子里这个了,特意来看看我的儿媳妇好不好。”康卿妧不似她,即便是笑也要用帕子掩住嘴,笑意从眼底溜出来,温婉妩媚,也难怪韩昭那样的兵鲁子会喜欢。

百炼钢难敌绕指柔嘛。

两个人闲话了几句,话题无外乎宋凤鸣的身体,还有他和云含贝摇摇欲坠的夫妻缘分。

那个烧火的告诉安宁,表面上看去,宋凤鸣确实是感染了风寒,兼而刚开始并没有在意,所以才让自己一病不起的。寒气入肺,很容易咳嗽不止,但他几服药下去都没有根治这毛病,这就有点奇怪了。

好在虽是如此,但男人的病情到底是控制住了,只是想要彻底治愈还要再花费一番功夫。

宋凤鸣不想拖累云含贝,也没叫人去接她,生怕自己最终还是治不好。

“该叫人去劝劝他,万一他最终好了,云姑娘却跑了,他又要怎么样呢,真是。”叹了口气,知道宋凤鸣是替心上人着想,可是安宁联想荀域跟她说过的那些从前,还是替二人着急。

“你就不要担心那么多了,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安胎,平平安安生下思朝。”康卿妧安慰了一句,她们都是多活了一次的人,最不该辜负了自己。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荀思朝会是个怎样的孩子呢。”

安宁闻言摸着肚子笑笑,继而问到,“你家还太平么,那个妍姬没有作什么吧?”

摇了摇头,坐在对面的女子长叹了口气,“不作不闹,乖巧又听话,不止对韩昭和婆母很好,对我也是恭恭敬敬,一点错处都叫人挑不出,都有些唯喏了,确实不像是会作恶的样子。”

“那可就难办了。”安宁蹙眉,许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康卿妧这辈子得以跟韩昭顺风顺水,就是家里要多养一位姨娘了。

“是啊,韩昭虽然还在查着他们母子的底细,可偶尔也会跟那孩子说说话,指点下武艺什么的。”

联想起那日在院子里看到的情形,康卿妧有些落寞,男人握着那孩子的小手教他弯弓搭箭,神色温柔,像极了从前他看拥城的样子。

韩昭死的时候拥城还小,虽然也教过一些,但都是逗趣儿似的,不像这个叫阿乐的孩子,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好时候。

康卿妧与安宁整整聊了一下午,回到韩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以致于她进门的时候没有注意院子里站着的两个人,正抬头看着渐明渐暗的天说话。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小公爷还记得么,那时军队里有人说西凉离天边近,不然何以落日会这么大,惹得所有人笑了他好久。”

男人不苟言笑的脸上闪过一抹柔色,韩昭点点头,回应道,“星星也特别亮。”

“那小公爷为什么不回西边去呢?你该回去的。”

“是该回去”

话音未落,只见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扬手就给了妍姬一巴掌,毫无防备的女人就这样跌了一跤。

阿乐刚刚走到院子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第312章 早了

那孩子像是吓傻了,良久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跌在地上的妍姬也愣了下,继而忙不迭跑到儿子跟前一把搂住了他。

母子俩哭得泣不成声,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而康卿妧站在旁边手抖得不听使唤,双眸充满恨意,是韩昭从未见过的样子。

“你这是做什么?”男人皱眉,虽没有厉声呵斥,但声音明显冷了几度。

妍姬抱着阿乐一言不发,激得康卿妧恨不得再打她几下。

所以这是康卿婉最终的目的么,要韩昭回到戍地?但这似乎并不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大不了她带着拥城同去就是了,虎贲将军从前不就是带着女儿苦守戍地么。

还是说这是妍姬自己的想法,那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康卿妧一时分不清,她脑子乱极了,一心只想着不要韩昭回去。

“夫君回不回戍地岂是你能置喙的?”并没有理会韩昭,康卿妧只想妍姬再不要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我只是,只是……”看了一眼暮色中的男人,妍姬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对着康卿妧道,“小公爷是男人,他该去建功立业,难道一辈子待在京都做个富贵散人么?”

“你闭嘴,你懂什么?再多说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作势还想要过去,却被韩昭拦住了。

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康卿妧只觉喉头酸涩,她该如何跟他解释这一切呢?

让荀域来说?

“夫君,陛下……”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妍姬忽然逮住了机会,打断了她。

“陛下陛下,你张嘴闭嘴都是陛下,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向着自己的夫君多些,还是向着陛下多些。”

“难怪外面的人把你和陛下传得那样难听,我看你根本就是陛下送来盯着夫君的,不然他凭什么为你亲自下旨赐婚……”

“闭嘴!”

这一次,夫妻二人出奇一致,倒叫妍姬再不敢开口了。

“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男人的语气冷硬,顿了顿又继续道,“既是因为你顶撞主母,也是因为你议论陛下。”

待人走后,康卿妧跟在韩昭后面回到两人的院子,他一路都没有说话,暮色渐浓,院子里的灯还没来得及点亮,她看着他的背影隐在一团黑暗之中,就像从前无数次梦里那般,无限靠近,却又遥不可及。

走着走着,韩昭忽然停住,康卿妧本能地想从后面抱住他,可就在她伸出手的一瞬间,男人开口道,“为什么要打妍姬?”

一句话将她钉在了原地,直到韩昭等得不耐烦,再一次问了一遍,康卿妧才开口,“你相信她说的那些话,相信我和陛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究竟是生气还是难过,是在极力忍耐,还是一如往常,就像他看不见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无声无息。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回戍地?”

“因为你会死。”

猛然回头,韩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直到看见她满面的泪痕,才确信她并不是在咒自己。

“就因为担心我?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忽然觉得有些可笑,韩昭摇摇头,面露无奈,“我自小就是京都戍地两边跑,对那地方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京都,那儿还有我很多兄弟朋友,卿妧,妍姬纵然有不对的地方,可她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我是男人,我需要建功立业,而荀域需要的也是一个能替他守卫疆土的有用之人。”

“他也只要你平安而已。”

“所以在你们眼里,我是如荀境一般的二世祖,不堪倚重么?”攥了攥拳头,韩昭觉得自己犹如一头困兽,被他们紧紧包围在柔软的牢笼里,就像是豢养一只大猫。

等着他被磨掉锋利的指甲和尖利的牙齿,然后笑着道,你看,平安多好。

你看,你本来就不适合战场。

“你根本不了解戍地的情况,西凉现在如何你知道么,他们那儿夺嫡夺得那么凶,而那个燕王又实非善类,他们现在或许会装着乖顺模样,但用不了多久就会露出狼子野心……”

“那我就更该替他守着,”男人的神色从最初的愤怒变成了难过,是那种被心爱之人和信任至极的朋友双重背叛的痛苦,“所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是他叫你这样对我说的是么?”

“你和荀域,连说辞都一字不差。”

转身走出院子,康卿妧被眼泪模糊了视线,愈发看不清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

荀域得知这件事时已经过去了几日,坐在书案边的男人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情绪波动,以至于握笔的手都不太稳。

“一个宋凤鸣还不够,又来一个犟驴。”放下笔按了按睛明穴,荀域继续问道,“那他现在在哪?”

“去了校场,一直都没有回府。”

“真是…”起身太猛,男人只觉有些眩晕,吓得田心忙过去扶他,“陛下,您没事儿吧?”

“无妨。”摆了摆手,他就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心烦意乱。

“要不要请太医,您可要保重龙体,不能再成日成日的看奏折了。”

“好了,朕知道了。”言毕又指着田心嘱咐了一句,“不许告诉戚夫人,她有孕,别叫她担心。”

点了点头,胖胖的内侍官又道,“那陛下就稍稍休息会儿,先用点晚膳,御膳房都准备好了,都是您平素爱吃……”

“去朝露殿传碗汤来,朕还是觉得那个开胃。”

田心微愣了一下,他本想劝陛下自制,但又觉得不过一碗汤,大不了一次喝腻再不喝就是了,省得陛下又说他管的多。

“奴才这就去。”

出门的时候正撞上厉雨,冷面的护卫神色凝重,对着荀域拱手行礼道,“陛下,西凉那边有消息了。”

打开那封密信,荀域的眉头紧锁,不知什么原因,燕王继位的事情比从前要早。

难道就因为沈穆?

“那个护卫如何了?燕王许了他什么官职,还是近身护卫么?”荀域将密信放在一边,随手拿起一盏茶,茶香寡淡,不但不够提神,反而愈发惹人心烦。



第313章 离间

“起初封了十六卫大将军,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又去了都护府。”厉雨如实答着,见荀域重重将茶盏摔在桌上,便知他又动了怒。

“都护府掌管诸蕃,这位沈都护想来是不愿做个富贵散人,好好待在宫里任职了。”想要去问问安宁是否跟他说了什么,男人对厉雨道,“摆驾朱鸟殿。”

往外走时遇到了刚从朝露殿回来的田心,胖内侍官捧着一碗汤满面堆笑,“陛下,您的汤。”

“拿个汤都要这么久,你留着自己喝吧。”他心里烦得慌,总觉得沈冷栀是故意耽搁,就为了吊着他。

安宁正在花厅里拨弄算盘珠子,见他脸色阴沉地走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对阿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荀域见状冷声道,“遇事就躲,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么?”

“干嘛这么大火气,不是说好不生气了么?”柔声哄着他,安宁觉得他这几日脾气极差,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们都下去。”屏退了众人,荀域按着太阳穴道,“燕王即位,沈穆做了上都护,估计不日就要派人出使列国了。安宁,你有没有跟沈穆说过什么,比如叫他帮着燕王夺嫡之类的?”

“没有,我可没有,我一共才认识他两天不到,怎么会跟他说那么多,且我只知道他是西凉的将军,并不清楚他是因为什么才能身居高位的,夺嫡之类的事就更不清楚了。”安宁见他神色稍稍和缓,也跟着松了口气,“怎么,西凉那边又出事了么?”

“燕王原本给了他一个待在宫里近身伺候的职位,结果他不愿意,偏偏跑到了宫外,真是,平平安安一生不好么,非想着建功立业……”

安宁觉得他有点儿不讲理,忍不住嘲笑道,“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自己不也想着让北国强盛么,怎么就不许人家怀揣抱负?”

“若叫你这么说,平安就好,那你就该把王位给荀境,自己来我们南国做上门女婿。”眉眼狡黠,笃定他不会生气。

“交给荀境,你是想要看北国败落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觉得自己态度有些差,“你以后不许拿这种事开玩笑,听到没?”

伸手在他额头上拭了拭,安宁皱眉,佯装担忧,“荀域,你不是病了吧,”

“你方才说沈穆不想待在宫里,是想要施展拳脚,那会不会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不喜欢燕王,或是燕王不喜欢他?”托腮望着他,一双眼睛分外勾人,叫人觉得她比那汤美味许多。

男人喉头滚动,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你的意思是”

“离间,就算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猜忌,也可以利用旁人的话略做挑拨,你瞧韩昭不就因为你长久不让他去戍地,不高兴了嘛,亏得之前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信他,可他怎么就不信自己呢。”

忽而觉得她说的很对,三人成虎,君臣之间最忌互相猜疑,而韩昭那边也是时候好好解释一番了。

“康卿妧入宫跟你说了?朕近日事忙,等到西凉的事情解决了,自然会同他说清楚。眼下宋府的事情尤为重要,朕出面不方便,你看你能不能出面调解下”

“陛下这个时候想起我来了,他们两个人的婚事不是娴妃娘娘主持的么,理应她去操心才是呀。”不高兴地瘪瘪嘴,安宁阴阳怪气的,惹得荀域又不悦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易怒。

被自己弄得有些无奈,荀域耐着性子哄道,“怎么,吃醋了?”

“你这几日总往朝露殿跑,她给你吃了什么药了,嗯?”安宁是生气,可更多的还是担心,沈冷栀这个人不似康映珠,她就像是一条阴暗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猝不及防的。

且她总觉得荀域今日的脸色极差,整个人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

“宋凤鸣有病在身,沈家便要多加安抚,省得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惹出什么事儿来,你放心好了,我对她没什么。”

“我知道你对她没什么,可她对你有什么,所以你要多小心。”指尖抚过他的眉心,安宁柔声道,“我叫芸姑给你做些宵夜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言毕又有些反悔,荀域将她拉得近点儿,轻嗅着她的脖颈道,“朕想吃你。”

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人难受,男人下意识地抬手去挡,翻身还是想再睡一会儿。

安宁也很不舒服,早早就醒了,看着睡梦中的荀域依旧皱着眉,忽而有些心疼。他都已经重活过一回,知晓许多捷径了,可还是要这么累。

昨晚他起初还有所克制,到后来不知怎么了,动作愈发粗鲁,安宁生怕他伤着腹中的孩子,而他事后也是一脸懊恼,嘴里不停念着在她生产之前不会再来了。

“荀域,今日不要上朝了吧,叫我宫里的人给你看看好不好?”往他怀里缩了缩,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觉得踏实些。

男人连眼睛都没有睁,浑浑噩噩地开口,“你不怕旁人说你是妖妃了?”

“妖妃就妖妃,我也只要你平安,你想做明君也要有个好身体吧。”

“怎么,是朕昨晚表现不够好?”唇角上扬,荀域终是睁开了眼,正想埋怨到底是谁这么不懂规矩,掀开了幔帐,却被眼前层层叠叠的纱幔弄得有些慌神。

透过窗子阳光本就极弱,再越过这些床幔,照到眼上应该很柔和,可他却依旧觉得刺眼。

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到底要不要看看太医,就只是太累了么,我怎么觉得你气色有些差”

起身揉了揉太阳穴,荀域勾勾她的下巴笑道,“放心好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事儿,过几日吧,今日还要商议下西凉的事情。”

从前他阿爷还在的时候,西凉俯首称臣,而今自己继位,西凉新帝也登基了,局势如何尚不明了,定不能掉以轻心。



第314章 都依你

待荀域走后,安宁寻了人来细细查问宋凤鸣的病情,又从宫外把云含贝请来。

瑟瑟领了差事退下,留在殿里的春樱则有些为主子担心,“沈宋两家正叫着劲,殿下现在去劝和,难免叫人疑心您与娴妃不睦,朝露殿的人表面上清冷孤傲,既不与人为友也不与人为敌,一副超然模样,可实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您有着身子,不该招惹她们。”

“不招惹她们就不会恨我么,既然知道人家存了心思,倒不如逼她把这绵里藏针的恶毒摆到明面上来。”安宁知道宋凤鸣的生死意味着什么,西凉不稳,荀域内忧外患,她不能袖手旁观。

何况现在的情况有一半是她造成的。

“当然,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派人盯紧了朝露殿,她那些盯梢的本事,咱们也学得会。”

不多时云含贝入宫来,安宁见她一副憔悴样子,丝毫不像之前那般有活力。

“戚夫人万安。”话还没说完眼圈儿便有点儿红,看上去可怜极了。

“怎么了,快坐过来,可是有人欺负你么?还是担心宋大人的病?”

摇了摇头,泪珠子晃下来,她在家不敢哭,怕祖父看了伤心,怕外人又要说她不懂事。如今见了安宁,总算可以把委屈说一说了。自她回家之后,确实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有人笑她背靠冰山,新贵势力如昙花一现,也有人说她是丧门星,谁摊上她谁倒霉。

将那些话转述给安宁,云含贝抹了抹眼泪继续,“但我最受不了的还是他们咒宋凤鸣,我们和他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一个个都巴不得他早早死了呢,就因为他现在的位子抢眼?”

“瞧瞧,还是担心他是不是,那怎么不去看看他,你们这样闹着,他心里肯定别扭,病怎么能好得快呢。”

“夫人以为是我要和他闹的么,是他一定要和我和离”抹了把辛酸泪,云含贝一想起宋凤鸣的那些话,她就打心眼儿里难过,“我都跟他说了我会乖乖听话的,他还是不愿意,说什么跟吗我在一起都是图谋云家的富贵,借力平步青云”

见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安宁递了帕子过去哄着,“好了好了别哭了,他就是怕自己死了你守寡,你可别信。”

“我是不想信,我想我总不可能这么命苦,遇到的都是人渣吧,可是夫人,我就算现在回去,难道就不会气着他了么?”她下定决心要做个贤妻,哪怕他真的求得了陛下的旨意,赐他们和离,她也会乖乖等他。

“那我教你一招,好不好?”

安宁把荀域给她讲的云含贝和宋凤鸣的从前编成故事,只是顺序颠倒,从高官为了心爱之人不择手段,连陛下都不得不成全,到后来他死后她无人照料,叫夫家欺负得只能回到娘家,为祖父守孝度日。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感同身受,女子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几乎把自己当成了故事里的人。

故事讲完正是午时,安宁本想留她用饭,可云含贝执意要去宋府。

春樱把人送走后,回到殿中道,“殿下,外头日头正毒呢,云姑娘连把伞都没拿,急匆匆就走了。”

“那不正好,叫宋凤鸣心疼心疼。”捏了颗果子放在嘴里,安宁只觉酸的要死,她忽然很想念从前在家乡吃的葡萄。

西凉盛产葡萄,他们的使臣来的时候,会送些给她么?

宋府门外,云含贝一直站在门口,管家全了她好几回,可她就是不肯回去。

宋凤鸣在屋子里急得坐立不安,一会儿派人出去一趟,想要看看她走了没有。

若是直接去赶她,未免有些过分,日后她若改嫁,旁人兴许会因此看低她。正犹豫个没完,外面的人忽然跑进来报,“大人,大人,夫人不,云姑娘她”

“走了?”眼神瞬间暗了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不是,她晕倒了。”

外面那么热,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哪里经得住那样晒。

“还不快去叫大夫!”宋凤鸣急得声音高了几度,转而又道,“抬去旁边府上。”

“大人,我们也想,可是常管家一看姑娘晕了,拔腿就往回跑,把云家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咱总不能把人扔进去吧。”他也奇怪,常伯老迈,跑起来居然像只兔子似的,嗖就出去了。

“那就先抬进屋来!”

云含贝被抬进来时,一张脸晒得正红,像发烧似的,身上也都被汗浸透了。现在虽然还没到夏天,但正午的日头依然不容小觑,她在外面站了这么久自然扛不住。

宋凤鸣亲自给她煽风喂水,折腾了半天,躺在床上的人这才清醒过来。

云含贝看看他,一句话也不说,而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找我有什么事,不能叫人来传话么,非要站在外头?”

瘪着嘴看他,眼圈儿红的像只兔子,叫人看着就难受。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宋凤鸣皱眉,“还不舒服?”

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反正脸本就红着,也不怕被他看出来,倒是宋凤鸣吃了一惊,想抽手又抽不回来。

“是这儿难受。”

“喘不上气么?”

“是伤心,邻里都笑话我,说我福薄,就算以后再嫁也找不到好人家,有个跑水运的商户前几日到我家来提亲,他比我大了十五岁不止,还要我去给他做续弦……”

云含贝半真半假地与他诉苦,说到一半儿就说不下去了,胸口起起伏伏,宋凤鸣借机把手抽了回来,脸竟然也有些红。

“就是那个卖米粮的韦正?”

“对,就是他。”

宋凤鸣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人厚颜无耻的程度,所以如果他现在离她而去,她依然不能过好余生。

握紧的拳又松开了,男人有些无力,他的病一日没有根治,他就一日不敢拖累了她。

“宋凤鸣,我看你好的差不多了,你能不能行行好叫我搬回来,我保证离你远远的,你若还是觉得我会克你,咱们请道士也行,做法事也行,都依你。”



第315章 偏偏

男人沉默了半响,于云含贝来说这片刻的等待十分难熬,她手心儿出了一层的汗,就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就算回来,我也未必护得了你……”

闻言倏地松了口气,云含贝抹抹眼泪,一骨碌就坐了起来,就是起得猛了,又有点儿晕。

“你慢点儿……”想要去扶她,却被一把抱住了。

“宋凤鸣你真好,不如这样,我给你生个孩子吧,冲冲喜也是好的。”

考虑着这件事的可能性,若是有了孩子,她或许余生就有指望了吧,而陛下仁厚,也不会亏待她们母子,总比再去受旁人的气好。

“好不好?好么?”扬起小脸盯着他,含情脉脉,又可怜巴巴。

男人的手终是落在了她身上,宋凤鸣拥着她,柔声道了一句,“好。”

暂且应了她,反正在他想出更好的方法之前,云含贝还是待在宋府最舒服。

夫妻二人和好的消息很快传进了宫里,临湖水榭内,安宁正喂着池子里的锦鲤,她一袭碧色衣裳,脚下围着数十条锦鲤,远远看去赏心悦目的。荀域记得从前在南国的时候,有次她穿红衣服坐在芭蕉叶围着的园子里,扎眼得很,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他总能梦见她。

就是那个时候吧,他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南国的公主,本还嫌弃自己就因为人好看就动心,一点出息也没有,可她总在他眼前晃悠,浑身透着一股傲气,裴祐又极殷勤地惯着她,勾得人心里烦得很。

不自觉地就愿意多见见她,这一世安宁有哮症,所以戚长安也就没怎么逼着她去学堂,而她想躲着他,便更不愿意去了,不像从前,日日都能看得见。

荀域每次都是第一个走,却总要在御花园磨蹭一会儿,待她打发了裴祐过来的时候,正好能与他“偶遇”。

一次两次之后,二人便愈发熟络了。她脾气差,总是能气着他,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每次气着气着就不气了,反而又惦记起她的好来。

她会把自己宫里的好吃的拿给他,告诫宫里的人不许欺负他,那些他明明都应付得来,可还是享受被她护着,也渐渐习惯被她欺负。

阿爷常说,人心赤诚最为重要,她性子单纯,虽有不懂事的时候,对人却没有恶意。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男人的思绪,荀域停下来,扶着栏杆缓了一会儿,田心想要扶他,却被制止了。

“陛下……”

“无妨。”他大概知道自己如今是怎么一回事,像宋凤鸣一样,无独有偶,不会是“风寒”了。

宫里的太医查不出,便叫巫医来查,总会有办法的。

“她有孕,不要让她忧心。”

面色如常地走过去跟她一起用了午膳,太医说安宁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都好,而从脉象上看,荀思朝大抵就是个风六的小皇子。

荀域自然是欢喜异常,可面对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他却是半点儿胃口也没有。

现在除了朝露殿的饭,他哪儿的饭都吃不下。

一想到安宁殿里的那个人还需要在后厨替她把关每日的饭菜,荀域便不忍声张,既怕沈冷栀是调虎离山,害他不过是表面,真正的目的还是安宁和她腹中的孩子。又怕那烧火的分身乏术,因为他扰了安宁心神,不利于安胎。

左思右想,荀域觉得还是应该从云照再寻个人来。

若是平日,找宋凤鸣乘水路,或是韩昭行陆路都可以,但现在两个都不怎么指望得上。

“你说宋大人是不是关心则乱了,他那么聪明的人,竟也会有这么病急乱投医的时候。”本想多与他说会儿话,可荀域坐立难安的,安宁也不忍留他。

“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等会儿再来陪你。”起身捏了捏她的脸,男人笑得宠溺,但神色中的疲惫却难逃她的眼睛。

“夫人,陛下这方向不像是长信殿,倒像是去娴妃娘娘那儿。”叫桃夭的小宫女刚说完,就被春樱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她自己也反映过来,赶忙闭了嘴。

“长信殿离朝露殿那么近,你眼睛长得那么长,可以看到那么远么?”映日也跟着说了一句,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好了,你们不用说了,陛下不会骗我的。”安宁笑笑,抚着肚子继续道,“去拿些点心来吧,咱们去看看杨更衣。”

待人走了,春樱才敢开口,“殿下,陛下这是怎么了,三天两头往朝露殿跑,现在竟然还开始撒起谎来,莫不是……”

长信殿和朝露殿离得的确很近,但从这园子过去,往左才是长信殿,而男人却去了右边。

“我叫你找人盯着沈冷栀,可有线索?”

摇了摇头,春樱有些愧意,“那边安静得很,没有一点异动,沈娴妃每日只研究各色菜肴给陛下,除此之外都几乎不出门,也没有人王朝露殿去。”

安宁不知道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单纯觉得不对劲儿。

“厉雨近日在查宋大人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眉目,凌风又是个不机灵的,还要照看棠梨分心,陛下身边能指望的人不多。”

“殿下,依奴婢看,眼下您还是安胎要紧,等孩子生下来再慢慢查不迟,现在不是也没出什么事么,陛下有分寸。”

“等事情出了,就都晚了。”安宁使劲想着从前,打算从记忆中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看看能不能帮到自己和荀域。

“你一会儿出宫去把小公爷夫人寻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康卿妧比她活得久,兴许会知道的比她多,两个人商议一下,也许会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现在在外人眼里,她们两个就是不得夫婿宠爱的女子,互相诉诉苦也没什么。

韩昭告假,连朝都不上了,荀域忙着应对西凉的事情也懒得理他,那边的公文已经送到了,燕王表面上很恭谨,说是刚刚登基诸事繁杂,待理顺了事情便会派使者来访。

这封公文是从西边送来的,按理应该叫韩昭进宫一起商议,可荀域却偏偏没有。



第316章 蛊

博古架子上放着许多文玩玉石,书案上放着写了一半的字,绢缸里插着许多画轴,男人的手指一个一个数过去,从当中抽出了一幅。

沈冷栀端着饭菜回来的时候,发现荀域正在看沈冰昙的画像。

唇边的笑倏地凝住了,她明明已经将那副画烧了,新的还没有再画,这一幅是哪儿来的呢?是这殿中有人背叛了她,还是荀域存心在给她添堵?

“陛下,该吃饭了。”淡淡地说了一句,她强掩着心里的膈应,转身走到了花厅,把那碗汤放在了桌上。

荀域像平日一样坐在桌边,拿着勺子一下一下舀着面前的汤。

汤碗上浮起热腾腾的蒸汽,香味儿入鼻,勾得人心都是痒的,好像有成百上千条虫子从身体里复苏过来,齐齐蠕动着,贪婪地垂涎着这碗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汤羹。

极力忍着身上的不适,荀域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沈冷栀不停为他抚着后背,及时地将汤碗递到了他跟前。

“啪”的一声,碗被打翻在地,汤汁四溅,污了两人的鞋袜。

荀域顺势揪住沈冷栀的衣领,一用力就将她拽倒在地,女子的膝盖跪在了碎瓷片上,血在一瞬间染红了裙子,而男人的眼睛亦是猩红一片。

“这汤里到底有什么?”

他就不信,她还敢要了他的命不成,既然要用慢性的毒药,就一定是有所图谋。他试过不去喝这里的汤,以为只要坚持几天,就能把瘾戒掉,可是几日下来,身体却是愈发得差,连咳嗽的次数都增多了。

韩昭不在身边,他便亲自来问问沈冷栀。

“怎么,敢做不敢认?”

跪在地上的人倔强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沈冷栀扯扯嘴角,忽而笑了出来,“就只是普通的汤”

没等她说完,荀域便使劲按着她的肩膀往下,疼得她直接叫了出来。

“宫里有御医,御医不行朕还能找到巫医,总有办法解毒,沈冷栀,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动你,不敢动沈家。”

“可陛下总会舍不得自己,不然谁来护着朱鸟殿的孤儿寡母?”

捏住她的下巴用力,荀域几乎想把她直接掐死,可是身体里的药性发作,只得叫他一点一点松开了手。

沈冷栀的脸上留下五个红指印,女子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又狠狠心,将扎进膝盖的碎瓷拔了出来,“这确实只是普通的汤,不过却是喂养蛊虫的好东西,陛下,毒在您喝下第一碗汤的时候就种在您身体里了,之后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养大它而已。”

“陛下一日不喝汤,它就要一日挨饿,鸟兽尚且知道觅食,虫子也是,它会啮噬您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起初只是咳嗽,后来五脏六腑便都要跟着遭殃了”

沈冷栀看着荀域痛苦的表情,心也像被磨盘碾过一样难受,她那么喜欢他,又怎么舍得他受苦。

“你要朕的命?”

“我只是想要陛下的心而已。”捧着他的脸,女子泪眼婆娑,可即便眼前模糊一片,她还是能分辨出荀域脸上的厌恶和恨意,“起初想都要,可是你不肯给,后来就想着只要一点点,哪怕一点点都好。”

“可惜陛下吝啬,丝毫都不许臣妾奢望,臣妾也曾想过,杀了戚安宁,一了百了,可臣妾怕陛下一辈子都惦着她,到时候我又能如何呢?”

“我只能说一句,节哀顺变,我甚至都不敢说一句劝君怜取眼前人。”

荀域回想着从前她每次与他说节哀顺变的样子,点点头道,“你确实不配被朕怜取。”

“所以臣妾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将衣袖往上翻转了两折,露出纤细的手腕,淡紫色的血脉偾张,鼓起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正在蠕动的虫子,“这是情蛊,天下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因为人有思想,心性易变而难测,可畜生不同,是弱者,就要懂得顺应四时而动。”

“春生夏长,觅食寻偶,种瓜得瓜,秋收冬藏。若陛下与我在一起,生下孩子的血就是解药,若陛下执意不肯,待虫子养大到一定程度,汤满足不了它的时候,照样也会死。”

“到时候,黄泉路上陪着陛下的,还是我。”

“沈冷栀,你真是个疯子!”荀域恨得咬牙切齿,暴怒使得他身体的蛊虫有所感知,于是愈发得活跃起来,搅得人三魂七魄都不得安宁。

“陛下还有时间,可以去寻医问药,看看天下间可有人能解情蛊,这两只东西自幼卵时就被养在一起,没有一日分离,如今到了时节本该jiao配产子,却被硬生生分开放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一日不得,就一日辗转难眠,那汤一日不饮,就一日锥心蚀骨,陛下的痛,臣妾都懂,可臣妾的难过,陛下为什么就视而不见呢?”

她说的声泪俱下,抚着心口咳得厉害,却也如同他一般不肯喝一口汤。

“那宋凤鸣呢,宋凤鸣的病也是你一手安排的是不是?”沈冷栀几乎就是第二个康映珠,她甚至比康映珠更可怕,康映珠爱惜羽毛,最多也就是下点迷药给他,绝不会把自己搭上,可是沈冷栀却是无所不用其极,生若不能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缠着他。

“臣妾知道陛下心怀天下,不敢耽误您的宏图伟愿,因而并没有想把宋大人如何,不过是担心您兔死狗烹,把沈家踹到一边,将臣妾赶出宫去罢了,所以找人给他也下了一副蛊,只要好生养着,不要劳心劳力,天长日久,总会好的。”

“虫子也有寿命不是,不过他身体里的那只没有咱们的这两只那么厉害罢了。”

“你信不信,朕会要了你爹的命,诛你九族!”

脸上露出一个决绝而凄凉的笑来,深冷子点点头,“当然信,可是我不在乎,陛下只要知道,若我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救的了您,到时候戚安宁便还是一个人,你看她能不能替你守住北国,就算守住了,身为一个女人,撑起偌大的国家,内忧外患无穷无尽,朝堂里有众臣虎视眈眈她这个异国女子,朝堂外有西凉和蜀地预谋已久,你说,她会不会依仗母国,还有她那个旧时相识,裴祐?”



第317章 什么都没发生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荀域体内的蛊虫渐渐安静下来,男人好像刚刚与自己打过一场架,精疲力竭,根本没有力气再去折腾沈冷栀,何况他投鼠忌器,解药没找到之前,确实不能把她如何。

缓缓起身,外面的风虽是热的,可吹过他被汗浸透的衣裳,还是冷得他一颤。

“沈冷栀,朕不会就范,待朕找到解药那一日,就是你沈氏一族的死期。朕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你,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面说一面往外走,风越吹越冷,人也越来越清醒。

“沈冷栀,你妹妹,可真好看。”临出门的时候,男人忽然撂下一句。

沈冷栀几乎像是疯了一般朝他扑去,可是因为膝盖上的伤,她才迈出一步就摔在了地上,“荀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如果我生了冰昙那样的一张脸,你就不会对戚安宁一心一意了么?你不是只爱她一个人么?”

杀人诛心,她用前者来害他,他就用后者来毁了她。

荀域一步一步极为艰难地走回长信殿,田心看着他惨白的面容,忍不住抹了抹眼角,“陛下,不过就是临幸一次,生了孩子,咱们去母留子就是了,您就从了她好不好?”

想要打他一巴掌又没有力气,男人没好气地开口,只说了一个“滚”字。

胖胖的内侍官心里愈发难受,跪在地上给他磕了好几个头,“奴才自小伺候陛下,说句僭越的话,陛下就是奴才在世上最亲的人,您和秦王小公爷是主子,奴才和厉雨凌风是下人,可您待我们也从没有多大的区别,您给凌风厉雨请的都是最好的师父,去学堂也总带着奴才,别的内侍官大字儿不识一个,但奴才认得,奴才只是脑子不好,学了和没学一样,不能与您分忧,不过今日的事儿,求您听奴才一句劝,稍稍低一下头,就一下,就过去了。”

“您看奴才倍送进宫挨了一刀,颜面扫地,可忍过去那一时,不是还遇上了您么,您叫我当大总管,整个宫中的内侍官见到我都要行礼,有舍有得,别的奴才不懂,这个奴才还是懂的。”

田心不会说话,只是他知道荀域既然给他改了名字,不要他那见钱眼开的爹娘给他取的,就是告诉他,千金难买一真心。所以他愿意跟自家主子说最掏心窝子的话,挨打挨骂都甘愿。

伸手到他跟前儿,最终还是轻轻推了他的脑袋一下,“胖田心,有些事儿,一低头就是一辈子,你懂不懂?”

“朕待你好,所以你也对朕好,安宁待朕真心,朕不想叫她失望。”

“陛下若跟戚夫人实话实话,奴才不信戚夫人不能理解,夫人一定能理解的。”抹了抹眼泪,田心总算明白了症结所在,恨不得立刻跑到朱鸟殿去求安宁。

“她当然能理解,可她越理解,朕就越于心有愧,朕不想让她再难受一次,”淡淡地说完这些,荀域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总之朕答应你,尽力去想办法,若是撑不到,也不会早一步走了,叫你从大总管的位置落下来的。”

看着眼前的胖子哭得涕泪横飞,荀域忍不住叹了口气,“行了,你去准备些烟火,晚上,朕要带戚夫人去胭云台。”

安宁与康卿妧聊了一个下午,几乎把前世能回忆的都回忆了一遍,事情发生得久了,且沈冷栀在从前也不算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人,所以许多关于她的记忆都很模糊。

这一世,是荀域先知道了她的心思,她的那些情愫藏无可藏,所以才如此豁出脸面去求安宁给她在后宫留一席之位。而从前的沈冷栀一直隐瞒的很好,倒是荀域被她看得透透的,进退攻守,便都由她一人掌握了。

“难怪兵家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前我们连人家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所以才被人摆了一道。”安宁揉着太阳穴,她已经把能记下来的都写在了本子上,待厉雨回来便叫他一一去查,她就不信,把沈家从头到尾查个遍,还寻不出她什么短处。

是人就有过去,是过去就有可堪回首和不堪回首的,若是以年幼无知一笔带过也可,若是借题发挥把事情闹大也可,总之她得想办法除去沈冷栀,宋大人那儿再稳住,荀域就不用那么为难了。

“你那边呢,妍姬如何,韩昭不在,她有没有给你气受?”安宁转而看了看睡在吊篮里的拥城,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难为你,入宫来都要带着孩子,是不放心么?”

叹了口气,康卿妧脸上也满是倦色,“受气倒不至于,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拥城还那么小,我怕婆母一个人分身乏术,万一出事了我后悔都来不及。”

“韩昭还没有回来么,他也真是的,跟荀境出去,怎么想的。”武将和王爷交往甚密,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帝王最忌讳的事情,哪怕荀域器重他,他也不能这样。

“他就是存心气陛下,气陛下不信他。”

“哪里是不信,不过就是担心他罢了,何况之前以为那两个命妇嚼舌根的事情,荀域不是已经跟他解释过了么?”安宁护着荀域,但碍于康卿妧,后半句还是没说出来。

一个臣子叫皇帝这么哄着,要不要脸。

“本来都好了的,谁知道又来了个妍姬,时不时跟他提起西凉,一会儿星星一会儿月亮的,魂儿都被勾没了。”康卿妧能理解韩昭,他是武将,骑马打仗才是他所热衷的,这样一直待在折冲都尉的位置上,确实是委屈他了。

“荀域派去西凉的人一点儿眉目都没查到么?妍姬就这么厉害,康卿婉能布下这么好的局?”那些人只捎回了燕王登基的密信,关于妍姬则是什么也没查到。

阿暖正在逗着拥城,耳朵里忽然听见这句,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云开。

小姑娘朝她点点头,似是在鼓励她替自己开口。

“那个,夫人,”挠了挠头,阿暖小声道,“什么都查不到,是不是就说明,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318章 物非人是

“什么也没发生?”两个人同时望向云开,似乎都被这句话点醒了。

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妍姬不是不知道韩昭的身份,若她有了孩子怎么可能不来寻,西边戍地到处都是韩家的人,她随便寻一个就可以来京都报信儿。

所以这孩子定不是韩昭的,只不过也不是康卿婉有意安排的,而是早在她派人去找妍姬之前,这母子二人就已经生活在那儿多年了。

“康家的人撺掇妍姬来寻亲,日后可以母凭子贵,她迷了心窍,便来了。”

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他们之前总想着找出康卿婉做这些手脚时留下的漏洞,思绪被牵到一点,忘了回头了。

“可这孩子的父亲又在哪儿呢,我们也试着去找这个孩子的生身父亲,但问遍了周围的人,都说妍姬自有孕时就是一个人。”康卿妧开口,她实在是想不通,“若不是韩昭的,总该有别人吧。”

云开和阿暖面面相觑,她们俩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猜出一半儿的真相不但不能证明阿乐的身份,反而更让人相信他就是韩昭的血脉。

毕竟韩昭刚刚离开戍地,妍姬就有孕了。

“半真半假才最可信,”安宁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口,“不论这孩子是不是韩昭,只要妍姬那时候有孕并且顺利生了下来,她都能一口咬定要韩昭负责,但是她没有,这就说明她根本没有生下过孩子。”

“你是说她当时的孩子没保住?可她要是再与旁人生子,周围的人也不会一概不知啊。”康卿妧有些糊涂,许是她当局者迷,一涉及韩昭心里便更乱了。

“若阿乐不是她的孩子呢,卿妧,我觉得你该派人去查查,妍姬当时身边可有什么别的人有孕,且也是没有父亲的”

“会不会是她的孩子没了,她身边的人和她一样,有孕而无人负责,生下孩子交与她抚养,只不过碍于孩子的年岁不对,所以她不敢带着阿乐来冒认韩昭,但现在孩子大了,往小说一岁或是往大说一岁,其实是看不出的。”

康卿妧闻言豁然开朗,忙道,“你说得对,我们只顾着查这孩子的生身父亲,查妍姬当初有孕的事是不是真的,却忘了查一查旁的了,我这就派人去戍地”

“你不写信唤韩昭回来,叫他自己去么?这不正好给你们俩一个缓和的机会,难不成你要一直看他在外面跟荀境厮混?”安宁劝了一句,却见对方摇了摇头,神色满是失落。

“我还是自己查吧,他只顾着与陛下与我怄气,哪里顾得上妍姬的事儿,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府里多双筷子,养两个人还养不起么,我知他这是不在意,可他却不能理解我有多在意。”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康卿妧拍了拍安宁的手,“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这些事儿我都帮他处理好了,我会告诉他陛下的苦衷,让他帮着陛下提防沈家,这样你也能轻松点。”

“我了解韩昭,他这人最不擅长不理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人来报,说陛下请了戚夫人去胭云台看烟花。

“胭云台?陛下是想起什么了?”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安宁对荀域的心结虽然早就解开了,但对胭云台还是有些阴影。

“说是夫人生辰是在船上,没怎么热闹,想补给您。”田心满面堆笑,心里却苦的要死,想把荀域的事情告诉给她又不敢。

“多好,我真羡慕夫人能得陛下如此宠爱,”康卿妧笑笑,凑到她跟前小声道,“既然都说开了,那就去看看吧,不是还要给思朝在那儿过满月大戏了么,总要去的。”

春夜的风已经不算冷了,安宁抬起头望着那高耸的戏台,四周的梨树生了郁郁葱葱的绿叶,娇柔的花瓣儿早就随风而去了。

就像是这一世的她,脱胎换骨,不再如从前那般骄矜糊涂,可以与他并肩而立了。

云开本想要扶她上去,却被她拒绝了。安宁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走上胭云台,殿中的男人背对着她,窗外是一轮巨大的满月,月色之下光华流转,映出他俊朗的侧颜。

“宁儿,过来。”荀域朝她招招手,笑容有一半儿被阴影遮住,却丝毫不影响美感。

“怎么想起带我来这儿?”走到他身边,安宁和他一起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想象着宫墙之外的生活,“莫不是你也想像荀境和韩昭,溜出去玩儿?”

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安宁笑笑,“等到思朝大一些,咱们三口一起偷偷溜出宫去,好不好?”

看看捏糖人儿的,耍猴戏的,听听说书人讲的故事,在运河上泛舟,在四方楼用饭,想想都叫人开心。

“好,以后每年你生辰,咱们都出去,不在宫里摆什么千秋宴。”

“一来彰显我节俭,二来也不那么累,一举两得。”她想着他们从前的约定,忽然觉得眼眶酸涩。

从她入冷宫到现在,中间隔了差不多十年的光阴流转,终是盼来了物非人是,能求一个圆满了。

“你可是应了我的,每年都陪我,不许失约。”小手指勾住他的,安宁一脸郑重,比什么山盟海誓还上心。

“嗯。”轻声回应了一下,荀域拥她入怀,眼界低垂,把那些不知名的情绪都掩藏好了。他从前跟她说做皇帝累,她不懂,而今她懂了,他却舍不得说了。

“宁儿,我把立思朝为太子和立你为后的旨意都写好了,就在胭云台从前放画的地方”

“你这是干嘛,封我为后不能你自己说么,偏要这么神秘?”安宁有些茫然,不自觉地就将手圈在了他的腰上,像是撒娇。

“我是以防万一”

“我不要这个万一。”

“好好好,没有万一,咱们看烟花,好不好?”哄着她,两个人坐在胭云台上,看着火树银花绽放在空中,虽是转瞬即逝,却给人无限惊喜。

荀域只在心里盼望,眼前不是一场空欢喜。

最后一朵状如莲花的放完,蓝色的火焰细密如雨点一般散落,与其他的稍稍有些不同。



第319章 夜闯宫门

夜风拂过水面,就像美人的手轻抚过男人的面颊。

一双桃花眼的男人半躺在铺着雪白狐皮的床上,风从四面打开的窗吹进来,又把歌声和酒香送到甲板上,若不是那些侍卫定力足,恐怕要被这纸碎金迷的气息勾得魂儿都没了。

荀境半醒半寐地听着曲儿,睁眼的时候,看韩昭正坐在一边儿喝闷酒,那些舞姬一边儿倒的跑到船舱另一边去跳舞,一个都不肯留在小公爷身边。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理会对方凶神恶煞的眼色,荀境坐起身来,把那些舞姬打发了,对着韩昭道,“你说你这是何必,出来这么多天了,说是寻欢作乐,其实就是喝酒喝酒喝酒,我可是撇下妻儿,冒着被阿兄责罚的风险陪你出来的,你这也忒没趣儿了。”

“那秦王为何不左拥右抱,我看你就是假风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见荀境趿着鞋走到自己跟前儿,伸手就要搭在他的肩上,韩昭嫌恶地躲了一下。

男人也不恼,依旧笑着,“风流是真的,只是现在有了家室,不敢了,和你没什么两样。”

终是无奈地笑了出来,韩昭觉得荀境就是没心没肺,“那你还跟我出来凑什么热闹。”

“我是为了我阿兄,你跟他闹别扭,我想帮你俩说和说和,帮他分担点儿。”

一句话又把韩昭惹毛了,男人沉着脸,在心里腹诽着,果然是亲兄弟。

“欸,不去西边就不去西边吧,你干嘛那么不愿意,你瞧我,不也是每日闲着么,做人啊,不要太理会旁人说什么,知道你自己要什么就是了,你们都说我胸无大志,可我就想在京都守着我阿兄,若再有像我叔父那样觊觎我阿兄皇位的,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蜀地有我丈人在,我待若扶好些,虎贲将军便会好好替我阿兄守着江山,和和乐乐的,挺好。”

从鼻子里哼了一下,韩昭想说他没出息,可又打心眼儿里酸的慌。

不得不说,荀境这样,确实挺好。

“你哼什么,我这叫曲线救国,懂不懂?”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韩昭在心里思考着曲线救国的可能性,想要低头,又有些不甘心。

“宋凤鸣现在那样,我又是个指望不上的,阿兄留你在京都兴许有别的安排呢,你就不能多替他考虑考虑。”荀境依旧替自己的兄长做着好人,在他看来,韩昭是最值得依仗的人了,“你那个前妻害你的时候,恐怕不知道还能顺带挑拨了你和我阿兄的君臣关系吧,要不然的话,康云海在流放的地方估计笑都能笑醒呢。”

“亲者痛仇者快,懂不懂?”

“啰嗦。”被他吵得实在是烦了,韩昭起身往甲板上走去。

他想吹吹风,静静地想一想。

“你怎么和我阿兄一样。”追着他出去,荀境想起以前和阿兄一道念书的时候,总是被骂“聒噪”,语气和韩昭如出一辙,没有丝毫差别。

远处的夜空忽然绽放起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将夜色点缀的格外绚烂,那些舞姬和侍卫都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有几个还高兴得欢呼起来,一边看一边讨论着。

“京都有什么喜事么?”

“莫不是哪家的富贵公子,想要讨姑娘的欢心吧。”

“哪个富贵公子有这样的面子,烟火都是官家管制的,除了逢年过节,也就只有宫里的人能放。”

“那方向,是皇宫吧。”荀境摸着下巴,朝远处望去,“阿兄这是在讨谁欢心。”

“总不会是因为咱们两个不在,高兴的吧。”若只有他一个人不在倒还可能,可现在还有一个韩昭,荀域在生气也不会这么幼稚。

最后一朵莲花升起的时候,众人几乎全都屏气凝神地欣赏着这幅美景,像是一朵真正的莲花从绽放到凋落,叫看的人心生怅然,纷纷火星落下的时候,甚至有人伸手,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下雨了。

“真是好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大内还有这样的烟火,是阿兄找人新研制的么?”荀境自顾自地说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韩昭已然变了脸色。

男人忽然一个健步便跑进船舱,取了佩剑出来,边跑边朝着众人大喝一声闪开,几步之后脚尖儿轻点船舷,一跃而起,继而落在水面上一路飞驰,竟轻轻松松上了岸。

荀境几乎都看傻了,眨了半天眼才道,“难怪想去建功立业,这么好的本事儿,不去可真是埋没了。”

言毕似是才反应过来,一面催促众人赶紧将船靠岸,一面大喊道,“韩昭,你等等我,我轻功不好,上不去啊!”

韩昭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和母亲阿爷一起入宫参加夜宴,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先帝着人燃放烟火,荀域拉着他抛下正在吃鸡腿儿的荀境,跑到了胭云台上。

胖田心追不上他们俩,“太子”“太子”地喊着,二人听着他气喘吁吁的尾音,满脸都是促狭的笑。

两个人在高墙上看完了烟火,小内侍官还在胭云台下面喘着气,荀域嘲笑了他一番,忽然转过头对韩昭道,“阿爷留了一盏莲花烟火,说是信号,若有朝一日他有难,便燃起烟火,调集边关的戍卫,赶赴京都。”

“你和你阿爷总在西边,平日可要多警觉些,万一京都有什么事儿,康家指望不上,蜀地又远,最快能赶到的就只有你们了。”

“好,只要不是烽火戏诸侯,我和阿爷一定到。”

彼时的少年一脸傲气,眸光湛湛,投映着北国万里河山,“那种事儿只有傻子才会干。”

“不过以博美人一笑做掩饰,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这样便不会觉得突兀,也就不会打草惊蛇了。”

快马加鞭的往京都赶去,闯进城门的时候,差点儿把侍卫给撞翻,韩昭思虑着是否该去集结府兵,可看着城中一片祥和的样子,他忽然反应过来。

策马飞身夺了路边一坛酒,男人一饮而尽,又将酒壶摔得粉碎,带着一身酒气,韩昭直直闯进了宫门。



第320章 差不多

韩昭夜闯宫门的事情传到韩国公府的时候,韩隐和舞阳公主皆是惊愕万分,自家儿子虽是有些桀骜,但远不至于失礼,能与荀境厮混多日已是他生平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了,怎么会僭越至此呢。

可是不论他们如何不信,周围人对这一切皆是看在眼里的,韩昭是被人从宫里抬出来的,一直在家里睡了半日酒还没全醒。韩隐气得当众掌箍了他,只是这也无济于事,荀域下旨重罚了韩国公府上下,又把韩昭赶到西边戍地做马前卒半年,也算是“成全”了他。

康卿妧本还想着规劝他几句,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好在她从前活了好几十年,早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倒是借着这件事当掩护,名正言顺派人去了西凉。

嘱咐着跟在韩昭身边的人,既要保护好主子,也要好好查一查当年的事情。

那个小厮从前就对她和韩昭忠心耿耿,这一世康卿妧自嫁入韩家便有意无意地对他拉拢栽培,现在已经用得很趁手了。只是妍姬寻死觅活地非要跟着男人前去,倒显得她这个发妻没有担当,只能跟他有福同享,不能有难同当。

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康卿妧对着身边的柔儿道,“我与戚夫人还巴望着互相帮衬,其实皆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要为府上这对儿母子忧心,她也没个可用的人能去查沈家。”

厉雨为了宋凤鸣的事情,依着那个烧火的所言去了深山寻药,至今未归。而眼看西凉的使臣再过几个月就要来京都了,荀域分身乏术,也不知安宁能否应付得来宫中的一切。

深居宫中的女子也不知兄弟俩这是怎么了,荀域不许她提韩昭的事情,一问就生气,安宁虽是生疑,却也还是选择让他自己解决。

毕竟事关西凉,她没有荀域清楚。

午膳只用了一碗汤,她没什么胃口,正想小憩一会儿,却见映日急匆匆走了进来,“夫人,杨美人求见。”

荀域见杨更衣与她交好,而她父亲从前又做过账房工作,所以特意提拔其做了个从六品的互市监。

杨父在任上几个月勤勤勉勉,荀域便把杨更衣擢升为美人了。

“说是为了她阿弟的事。”

安宁并不清楚她阿弟怎么了,可发财却有耳闻,小内侍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安宁,生怕她吃亏。

原来杨氏的弟弟十分不学无术,她阿爷升迁后便想提携自己的儿子,于是带他结交了许多富家子弟,没想到非但没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反而还把自己搭上去了。

“和他厮混的那些人里有沈家的表公子,事关沈家,咱们还是不要管的好。”发财劝着安宁,和春樱一样,朱鸟殿里的所有人都不想她与沈冷栀结下什么梁子。

“就是,夫人待杨美人不错,可这杨美人却是个不懂回报的,咱们去她殿里的时候倒比她来咱们殿里的时候多,一个美人,还要咱们上赶着不成,何况逢年过节只有咱们给她送东西的时候,从没见她给过咱们什么。”

“你也知她只是个美人,她哪有什么礼物给咱们,就不要挑这个礼了。”安宁倒是无所谓,并没有对杨美人的所为有什么不满。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就是份儿心意,要奴才说她这人就是没心肝儿,一点不懂人情往来。”

安宁听着映日的话,想起之前沈冷栀待她也不错,或许在杨美人心里,她的付出就如同朝露殿的娴妃一样,是在施舍,亦是有所图谋,所以不值得回报。

“不管怎么样,还是把人先请进来吧,外面这么热,一直谅着人家不好,多少先听听是怎么回事。”

拗不过她,映日把人请了进来,杨美人满脸焦急,可看着这一屋子的人还是欲言又止。

“你们先退下,本宫和杨美人说说话儿。”安宁拍拍她的手,知道她最是胆小谨慎,干脆屏退了众人,既是叫对方安心,也是不想自己殿里的人有所牵扯。

“好了,现在可以放心了,究竟是什么事儿,叫你这么急?”纵使旁人都觉得杨美人不值得帮忙,可安宁还是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既然与对方并无前怨,能替人解决点问题也是好的。

犹豫了半响,杨美人磕磕绊绊把事情说了一遍,她不善言辞,又县少与人说话,所以叙述起来并不流畅,安宁听了几遍才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是那些富家子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其中一个近日手头紧,便撺掇杨美人的弟弟挪用公款,说是过几日就能还他。

可直到东窗事发,对方都没有把钱还上。

“求夫人帮帮我,我阿弟现在也是两难,若检举那人,就是得罪了一众富贵子弟,日后他也好,我阿爷也好,仕途便尽毁了。可若不检举,他自己就要吃牢饭了。”

“那你想如何处理呢?”安宁觉得杨美人应该不是个糊涂之人,所以想听听她有什么想法。

“我琢磨着,不如我家把这钱垫上,自此息事宁人,叫阿弟从此少和他们走动,本就不是一路人,不该高攀。”

安宁闻言蹙眉,并不赞同她的想法,只提点道,“只把钱补上就行了么?”

“事情刚发现,还没来得及抓人,我们想着嘱咐他撒个慌,把事情圆过去,只是现在还缺点钱,想找夫人借点。”

怕她不答应,杨美人又道,“夫人放心,我可以写个字据给您,一定不会赖账,我在宫里没有什么相熟的人,家里也不富裕,只能来求您了,还请夫人垂怜……”

叹了口气,安宁开始后悔没有听发财的话,眼前这个真是糊涂人。

“该谁的错就应该责罚于谁,怎么能欺瞒官家呢,这钱不是你阿弟花的,你今日替旁人隐瞒,以后该如何,你缺钱我可以给你,但你这解决办法我却是不赞同的。”

安宁细细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与她讲清楚,又拿了钱给她,待人走后,云开进来伺候,听见女子叹气道,“我是看她心善,怕她被人欺负,也希望沈家能有些头疼的事情,或许我与沈冷栀,真的是差不多吧。”



第321章 携手并肩

安宁自问不是个矫情的人,可叫她承认自己和沈冷栀一样,还是有些难为她。

若不是嫁到北国来做后妃,或许就不用这般筹谋算计了吧,像宜芳那样嫁给邹彬,做个富贵清闲的主母,撒泼也好,撒娇也行,皆可随心所欲,不似现在这般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荀域来朱鸟殿的次数越来越少,却也不去朝露殿,安宁偶尔见他,人永远是憔悴得很,她虽是心疼得要命,可不论问什么他都不说,捂得严严实实,好像架了一堵厚厚的墙在两人之间。

“荀域,你不会哪一日又把我送回胭云台吧,为了护着我什么的?”这日晚上,她替他剪了桌案上的烛心儿,与明亮烛火一同送到跟前儿的还有她的话,“我虽然不喜欢这四面宫墙,可既然进来了,就是为了与你携手并肩,御风抵雨的,若是你抛下我一个人去,我可要生气的。”

执笔的手忽然顿住了,安宁见他握不稳笔,还以为他是生气了。

“怎么了?你不会是被我猜中了吧?”一脸紧张,只要一想到又要去胭云台,安宁便打心眼儿里发憷,“我不要,我怀着孕呢,不要去那四面透风的地方,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要为思朝考虑,你要他出生在那里么,过几日就是冬天了,那儿冷得要命你知不知道,难不成你还要送个奶娘进来么?”

“还是你打算把思朝带走?绝对不行!那些人既然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害了我,就也能害了他,把我们放在两处,你分身乏术的,不是更顾不到”

安宁说得语无伦次,反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生怕他一意孤行。

将笔放在一边,荀域忽而笑了,只是他最近瘦的厉害,笑起来也没以前好看了,明明是嘲笑她胆子小,却竟多出几分苦涩来,“这些你从前倒是没跟我提过。”

被他拥入怀里,安宁听着他的心跳,总觉哪里怪怪的,她形容不出那种温吞的感觉,反正就是和从前不一样,“有什么好提的。”

“我不敢给你送东西,对谁都瞒着,除了云开,旁人并不知道我有多挂心你,你生病的时候她说你水米不进,我在外面都要急死了,备了一大堆的补品,结果被林嬷嬷笑话,说你定是虚不受补,这么多东西惹眼不说,就算吃了也是徒增负担,还不如喝些米汤的好。”

安宁回想从前在胭云台的时候,平日根本看不见白米白面,能有些新鲜的窝头咸菜就不错了,她那时候还好奇云开从哪儿弄来的粥,问她她也不会说话,而自己病中浑浑噩噩的,便没有追究。

“那我卖的那些东西,都是你买的么,除了鞋你还买了什么?”难怪他能猜出她的身份,若是之前的绣品都叫他买走了,那他对自己的手艺定是熟悉的很的。

摇了摇头,荀域继续道,“之前你什么都绣,我买了也没用,还容易惹人注意。不过就是叫人给你寻方便,别被发现罢了,不然你以为皇宫大内的东西是这么好往外卖的么,但后来我知道你只做鞋了,便忍不住多买了点儿,又怕你累着,又怕你没有钱。”

荀域觉得那个时候真是煎熬,每次拿到鞋子,见她手艺精进了也心疼,可要是有几日不买,好像便跟她断了联系一样,更是难受得没着没落。

“那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过么?”一想到信里的内容,安宁忽然希望他从没读过,毕竟那都是她求他的,言辞卑微,实在叫人脸红。

刚开始她觉得自己冤枉,所以拼命解释,一天好几封,也不知寄没寄到,后来她知道他是真的不理她了,狠狠哭了一场,便再也不动笔了。

“每一封都读了,我到现在还能背出来”

她说她没有做过害人的事情,但如果确实惹他生气了的话,希望他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她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不会缠着他,也不会提起以前在南国的事情,不会吃醋,更不会发脾气。

他想纳几个就纳几个,想临幸谁便临幸谁,若是还不解气,给她个良人的位分也行。

因为在那时的安宁看来,良人已经是满宫里最低的品级了,那些选侍更衣什么的,就和宫女没有差别,且这位分好听,多少有些姻缘牵绊的味道。

“不用背了,我那都是胡说的。”安宁忙去堵他的嘴,生怕他在背出什么叫她难为情的话。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用力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荀域忽然剧烈地咳起来,吓得她又是替他拍背,又是着人给他倒水。

最后还是田心递了盏茶过来,荀域喝完看了胖胖的内侍官一眼,“啪”地一声将碗盏摔在了地上,怒骂道,“废物东西,你想烫死朕么?”

本以为胖田心会被他这个样子吓到,谁承想对方只是面露哀戚之色,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干嘛发那么大脾气。”水要真是那么热的话,他怎么可能一下就都喝完了,安宁生疑的空档,已经有小内侍进来,小心翼翼将碎瓷捡走了。

“好好检查下这儿,别扎着夫人。”交代了一句,荀域似是缓过劲儿来,转而对着安宁道,“你这身子越来越重,平日里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没事儿别往外跑,外面天热,若是真要出去,身边也多待几个,还有入口的吃食,必须注意,你殿里不是有厨子么,叫他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听到没?”

不住地点着头,那些到了嘴边儿的话又收了回去,安宁觉得他定是太紧张这一胎了,所以才牵扯情绪,变得喜怒无常的。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但你也要答应我,有什么事儿不要一个人自己扛,好不好?”

“好,我不会瞒你。”

“夫人”一旁的田心忽然开口,荀域将手边的砚台扔了出去,泼了他满脸的墨汁。

“滚,朕原谅你了么,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第322章 憋着劲儿

“陛下这是怎么了,田总管怎么惹他了?”映日忍不住问了一句,被春樱夹了一眼,吓得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

安宁捻着手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早知道他罚厉雨的时候我就该拦着点儿,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边儿连个可问的人都没有。”兀自叹了口气,她从心里感觉到无力。

“夫人倒不如直接问田总管呢。”见春樱扶着她起身,小宫娥又说了一句,想为她分分忧。

“你瞧田心那可怜的样子,我怎么逼他,若是真的问出什么,陛下还不得打折他的腿,真是左右为难。”

另一边儿的长信殿里,荀域着人拿了帕子,亲自给胖胖的内侍官擦去脸上的墨迹,只是他一边擦对方一边哭,眼泪混着墨汁,倒弄得满脸都是。

“知道委屈你了,也不用这样吧。”无奈地笑笑,却勾得跪在地上的人哭得更厉害了,“田心,朕从前怎么不知道你眼皮子这么浅呢?”

“奴才是为了陛下,为陛下的身子担忧,陛下不如就照实跟夫人说了吧,您总这样瞒着也不是办法,说了兴许还能有人帮着分忧不是。”

将帕子放在一边,荀域轻咳了两声,缓了一会儿才道,“再等等。”

他现在每日叫人去朝露殿取汤,一次只喝一小口,既不叫那蛊虫饿着,也不灌得太多,就是想等派出去的人寻了药回来。而沈冷栀的耐性则出奇的好,并没有因为他不去而拒绝给他“口粮”,两厢就这么对峙着,谁若先忍不了,谁就输了。

“她是不是以为跟朕一起死了,就能落个同穴而局了?同样的梦就不用做第二回了,田心你记着,朕与她死生都不会在一起。”许是药劲儿上来了,荀域有些恍惚,嘴里喃喃呓语,叫田心只能应下来,也没办法追究。

什么叫同样的梦不用做第二回了?

翌日一早,没等荀域起身田心便去了朝露殿取药,他怕一会儿男人醒了,又要上朝又要处理政务,身边不能缺人,所以特意寻了这时候去。

知书给了他一只小盅,胖胖的内侍官沉着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

见状也没与他一般见识,知书只叹了口气,便打了帘子回到殿中。

“取走了?”妆台边上,沈冷栀一边戴着耳环,一边问自己的婢女。

“娘娘是没瞧见他那个样子,从前多巴结您啊,现在倒好,好像看咱们一眼都污了他的眼似的。”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妥,她低下头,等着沈冷栀回话。

“戚夫人有孕,又有娘家给她撑腰,这宫里的风向自然是跟着转的,哪像我,一个没了利用价值的谋士,阿爷在陛下面前又不得脸,沈家眼瞅着就如云家一样了,还没有个宋凤鸣给撑门面,自然是不得人心的。”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女子伸出手去,指尖尚未触及便又收了回来,“其实何止旁人,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你瞧瞧这张脸憔悴的,不过就是一条虫子,竟能把人折腾成这样。”

“陛下知不知道,他受的罪,我都感同身受,一面自己捱着,一面心疼着他,比他可煎熬多了。”

“娘娘不要自怨自艾,其实”

“其实什么,我与陛下走到这一步,便是把此生所有的细水长流都一抔泼在当下了,成了从此就靠孩子牵绊,夫妻缘分算是尽了,可是我不后悔,谁要做什么谋士,谁要平淡如水的常相伴,既然喜欢就该得到,哪怕叫他恨你,也比雁过无痕的好,难不成此去经年,他还能想起年少时替他出谋划策的我么,他身边出谋划的人多了去了,我哪儿排的上。”

沈冷栀从前也不知自己是这般没有骨气的人,她以为她和康映珠不同,不会死缠烂打,更不会用这些卑劣的手段,她以为自己会爱屋及乌,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可是当有另一人把自己比下去的时候,那种怨念,没有经历过得人是不会懂的。

她甚至比康映珠更狠。

所以她势必能比康氏走得更长久。

“这都是陛下逼我的,他从不顾及我的感受,与戚安宁出双入对,郎情妾意,怎么就这般不知收敛。”

午后的时候,沈冷栀正在看书,知书忽然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在她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真有这事儿?”女子面色一沉,有些许怒意攀上了脸。

“千真万确,那杨美人把钱送到了主审此案的官员那里,说是赃款归还,给她阿弟减免刑罚,还说此事并无幕后主谋,都是她阿弟一时糊涂,希望官老爷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一家,若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不推辞。”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因为这其中涉及沈冷栀的表兄,所以知书格外上心。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将书册狠狠摔在一边儿,沈冷栀扶额,知书见状忙给她倒了杯茶。

递到她跟前儿的时候,女子忽然眼睛一亮,“杨家哪来这么多钱,她家穷的跟什么似的,不然也不会被送到旁人府上,再辗转当成物件儿献给陛下,总不会因为她阿爷最近高升,一下就大富大贵了。”

“怎么可能,不过是比之前好了些许,夫人不知道吧,这杨氏也是个主意正且心气儿高的,她阿爷晋升这几日,她可没少从宫外定衣衫首饰,且都是比着您和朱鸟殿那位,一点儿不落于人后,这定是从前憋着劲儿呢,这种人若是让她得了势,恐怕更不好应付。”

“只不过这么一大笔钱她一时是拿不出的,都是从朱鸟殿借的。”

杨氏和安宁不一样,后者自小锦衣玉食,对一些东西反而不太在意,更懂何时要避下锋芒,而杨美人是穷人乍富,话里话外都带着显摆,巴不得把从前弯了多少年的腰板儿挺直了。

“那逮着机会还不把她再打回原形,难不成要看她做大么?”沈冷栀虽然根本不把这个杨美人放在眼里,也知道荀域不会上心,但既然事关安宁,她自然不会手软。



第323章 报应

“咱们前朝不是有人么,叫他们把事情闹大,让杨家没脸,就算不能把戚安宁拖下水,也要惹她一身骚,前朝若是看不上她,陛下再喜欢又有什么用。”沈冷栀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许是她最近被蛊虫折磨的,整个人憔悴异常,所以这笑容就格外扭曲,叫知书看着都有些害怕。

“娘娘,这样一来,表公子可就也栽进去了。”

看了她一眼,沈冷栀不屑道,“栽进去就栽进去吧,陛下已经知道宋凤鸣的事情了,还怕什么,只要能达成目的,死一个表兄算什么。”

“像他这种把利用当成赏识的蠢货,留着也心烦,他是不清楚我到底有多讨厌他么?”

沈冷栀的表兄对她一直心怀爱慕,自年少时就常往沈府上跑,沈司徒夫妇两个倒也没有阻拦,反正都是自家亲眷,知根知底,若是能亲上加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何况沈冷栀的外祖家也并不差,门当户对,并没有配不上这一说。

可沈冷栀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心高气傲,从来都看不上这个一事无成的表兄的。但谢彬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这些年连个妻室都没娶,对外只说自己风流,喜好流连花丛,与一众纨绔子弟厮混,其实不过是掩饰心中寂寞罢了。

这一点旁人不知,沈冷栀却是清楚的,她虽然入宫了,但因为父亲的原因,家中有什么消息还是时常能递进来的。每到年节,谢彬总会托人送东西给她,又不敢越距地说些什么,可又不死心。

“娘娘说的是,娘娘已经是陛下的妃子了,他竟还巴望着,觊觎御妻的罪名可不是谁都能担待得起的,看看康轻侯就知道了,奴婢听闻关月华在那庵里过得可凄苦了,表公子确实不该在有这样的念头”知书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虽然觉得她有些鸟尽弓藏,可也能理解她讨厌谢彬的心里。

被一个瞧不上的人日思夜想,那感觉有时候就和吃了虫子一样吧。

不日朝堂上便起了风波,有人向荀域启奏,说杨美人包庇家人,藐视国法,而戚夫人推波助澜,在后宫之中结党营私,定是想为腹中孩子和自己铺路,觊觎后位。

人证物证俱在,这一次连荀域也护不住安宁。

二人同时受罚,杨氏被降为选侍,而安宁也被罚了禁足。

两人一并在朱鸟殿领了罚,待田心走后,杨氏呆愣了半天也没站起来,最后还是春樱扶她她才起来的。

“不是叫你不要徇私么,我给你的钱是让你去救人的,不是让你替旁人补窟窿,更不是叫你去行贿的。”安宁实在不知道杨氏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自己看她可怜,也知道她糊涂,但却没想到她竟然是个蔫大胆,看上去唯唯诺诺,其实心里主意这么正。

“夫人说得轻巧,妾身早就跟您说过了,他们那些人势力庞杂,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斗得过的,我阿弟若是指正对方,我们还有的活么?”杨氏也不哭,只是苦着一张脸,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

“你斗不过还有我,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有什么顾虑也可以同我讲清楚,总好过现在这样自作聪明,结果把帮你的人也害了吧?”

“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一句话似是戳中了杨氏的痛处,激得她怒火中烧,索性闹了起来,“我虽不是多聪明,可我也不傻,是妾身拖累了夫人,可夫人难道就是真心为妾身好么,夫人不过就是想借着我阿弟的事情摆朝露殿一道,现在人家大义灭亲,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倒是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斗不过人家便来拿妾身出气。”

安宁被她气得狠了,一个巴掌扇在了她脸上,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咱们帮过她这么多次,她不但不感激,还满腹抱怨,夫人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连她阿爷被提拔都是因为陛下看在妇人的面子上的,不然她以为她杨家有什么能耐,得势之后便惦念与夫人平起平坐,打量我们都是傻的么?平日往来小心翼翼地打听着这件珊瑚手钏哪儿寻的,那件云锦衫子哪儿做的,一面惊呼赞叹,一面羡慕得眼红,夫人知道她喜欢,也送了她不少的东西,却不成想竟是喂了一只白眼狼出来!”映日把人轰出去便一直咒骂着,安宁越听便越气,整个人都再斗。

“她能帮我多大的忙,她有多大的面子可以帮我斗垮朝露殿,我不过是当她单纯,却忘了单纯过头就是蠢,是我眼瞎心盲”

春樱见她不舒坦,忙劝着,“殿下别着急,就是禁足而已,依奴婢看现在禁足也好,权当安胎了,省得每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防着外面的牛鬼蛇神。”

“是我不对,我就不该同情心泛滥,沈冷栀在我身上吃的亏,我终究也在别人身上吃回来了,一报还一报,真是活该。”

安宁觉得心寒,她知道她们同在宫中,利益相悖,纵然自己确实有利用杨氏的地方,却从没想过要害她,没想到自己在对方眼里竟是如此不堪。

有些委屈,又似哑巴吃黄连,说也说不出。

“重来一回还心慈手软,是有多不长记性”安宁一直庆幸自己没有如从前的长姐一般,被生活逼得面目全非,成为一个铁面无情之人,可直到今时今日才知道荀域口中的以攻为守是什么意思。

一味保留底线,其实就是给了别人践踏的机会,倒不如狠绝一点,把这条线拉高再拉长,拖到对方的地界儿去,逼得旁人去退,去躲,对方越是疲于应对,自己就越是高枕无忧。

情绪波动太过,安宁忽然觉得肚子有些疼,春樱刚把她扶起来便看见椅子上的血迹,惊得脸色都变了。

“殿下,殿下别急,咱们先坐下来”安宁见她不对劲儿,还未来得及转头便察觉到身体的异样,血弄污了裙子,叫人看着都心慌。

“春樱,传太医,快传太医。”



第28章 马球赛

在宫里静待着裴祐消息的几日,安宁隔三差五就往凤仪殿跑,阿姐已经定亲,只等明年春日就要出嫁了,所以两个人便约定这段时间要常陪陪阿娘。

午膳过后,姐妹俩窝在碧纱橱里说着悄悄话,话题无外乎婚事和栖鸾殿。

前几日蒋家人来送聘礼,蒋夫人身子骨虽不大好,却还是强撑着入宫来了,于安康而言,这就已经是最有诚意的体现了,比什么东西都金贵。

毕竟她出身皇家,广平侯府即便再好,也不能跟天子比,何况蒋家一向低调,关公面前耍大刀的事儿,他们不会也不敢。

裴祐事后同安宁说过,蒋云深自接了圣旨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都笑呵呵的,但却不倚仗婚事摆谱儿,依然谦卑如常,想来是真的欢喜这门亲事,喜欢她阿姐。

安宁从前倒不知道这位小侯爷对长姐有意,愈发觉得自己简直办了件天大的好事。

“阿姐,你从前见过蒋云深么?你好好想想,是什么时候把人家的魂儿勾走了。”一句话便惹得对方要挠她痒痒,安宁躲闪着道,“你说,若是阿爷没有下旨,蒋云深敢来提亲么?”

做公主就这点不好,哪怕对方是真心真意,也会碍于身份不敢贸然提亲,生怕被人说是攀附。

摇了摇头,安康到现在依然对蒋云深无意,她甚至不太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那日在御花园的时候自己不过隔着帘子匆匆一瞥,剩下的都是听母亲和妹妹说的。

“也不知他身子骨到底怎么样,阿祐说他们同窗这么久,小侯爷每年冬日都要告假个十天半月,说是幼时落下了病根儿,广平侯为此逼着他习武强身,但具体是否有效就不知道了。”

安宁絮絮说着,可安康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她之所以选择蒋云深,就是图他身体弱,兴许这样二人就可以省去夫妻之事,只剩相敬如宾。

思及此处,安康有些脸红,却听见妹妹继续道,“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姐夫能对你好就是了。”

被她这句姐夫逗得嗔了一眼,安康笑着啐道,“瞧瞧,自己的亲事还没定呢,竟学着大人的样子唠叨起来。”

闻言瞠着一双杏眼恨恨看着她,安宁气哼哼地鼓起腮帮子,“我是关心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呢。”

“你说谁是狗,谁是狗?”这次不肯再轻易放过她,安康伸手在她身上挠来挠去,直到她开口求饶才停下来。

姐妹两个闹累了,小姑娘窝在姐姐身上打起呵欠来。

“我听说伯爵府家的四公子入宫时被戚安逸捉弄了,回去就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没好呢。”摸着妹妹的头发,安康的声音徐徐传进耳朵里,像是安眠的夜曲,“戚安乐现在是蜀国君上的未婚妻了,栖鸾殿倒是把这一点利用到了极致,弄得他们做什么都没人敢管,简直无法无天。”

没想到被戚安乐用强之后还不算完,这位顾家四少爷竟又被戚安逸折辱了,安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感叹他命途多舛。使劲回忆了下,印象里那个少年似乎生得白白净净的,和荀域差不多。

只不过前者是真文弱,后者则是表面看上去文质彬彬罢了。

荀域在床上能把人折腾死,安宁从来就没讨到过便宜。

“阿爷都不管么?”及时收回神思,对着安康问道。

“前朝的事情这么忙,阿爷哪里顾得上后宫,阿娘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多看乔贵妃一眼都嫌烦,又怎么会管这些,何况不过就是少年之间打打闹闹,伯爵府都没说什么,咱们怎么好去兴师问罪。因着我的事情,阿娘可不想去招惹他们。”

叹了口气,安康自是不知事情并非打闹斗气这么简单,只继续与妹妹说着,“安定都不留那些同窗在暖香坞过夜了,恨不得下课之后叫内侍官把每个人都全须全尾儿地送回家才好。”

“你叫裴祐也小心点儿,虽然不知道他们对人家做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闻言忽然睁开了眼,安宁笑笑道,“那也要嘱咐姐夫呢。”

横了她一眼,安康知道她一向好了伤疤忘了疼,干脆也不理她,“阿爷说最近天气不错,宫里又有喜事,想要办场马球赛,到时候那些世家的公子小姐都会来,肯定很热闹吧。”

“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闻言打了个激灵,安宁一下子就醒盹儿了,困意全消。

从前也是在马场上,裴祐被戚安逸的人使阴招摔下了马,安定找不到替的人,强拉着荀域上场。北国的少年策马扬鞭,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扭转了局势,连自己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那是荀域第一次与戚安逸碰面,本以为不过是偶然,然而安宁在很久之后才弄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戚安乐在背后出的主意。她知道自己的阿兄在马场上赢不了戚安定,可戚安逸好面子,真刀真枪打不过肯定会想别的辙,而万一戚安定的队伍有人受伤,那对方必会找人帮忙。

戚安逸因此才注意到宫中还有一个北国的质子。

皮囊好看,又无权无势,除了任由他们兄妹两个欺压之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只是这一世,荀域在宫中没有丝毫消息,而戚安乐又被指去和亲,兴许毫无交集也说不定。

“能有什么事儿,阿姐你的事儿都解决了,等阿兄娶了苏家大姑娘,我也会顺顺当当嫁给阿祐,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若是前世那些意外一个个被修正,也不知最终的叛乱会不会随之消失,安宁记得从前是因为有地方闹了饥荒,阿爷明明派了人去赈灾,但灾情却越闹越大。

起初是草寇趁机在京都附近烧杀掳掠,到后来各地的流民竟开始揭竿起义,最后城里的禁军将领被杀,兵士临阵倒戈,皇城成了孤岛,这才导致父兄惨死的结局。

阿祐趁乱把她送去北国,后来戚安逸成了傀儡皇帝,南国自此不复从前。

就算真的如从前一样,她也绝不会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荀域身上,她要救的人多了去了,他排都排不到。



第46章 哪儿都有你

根本不想听她辩解,戚长安摆摆手道,“你也和栖鸾殿那两个一样,这几日好好待在宸佑宫,无事不得外出。”

安宁几乎要委曲死了,一双眼睛泛红,可就是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殿下,宸佑宫是往那个方向”一旁的内侍官好心提醒,迈着碎步跟在她后边。

“别跟着,再跟着就把你罚去掖庭倒恭桶!”威胁了一句,对方果然就不敢再跟着了。

折返回凤仪殿时正见皇后对着陛下埋怨,“她的孩子做错事,干嘛要叫我的宁宁跟着。”

一旁的安康长公主也附和道,“阿爷,你可冤死阿宁了,她怎么会害安定,今日就是她拦着,安定才逃过一劫,只是不知道戚安逸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她自然不能把妹妹的计划和盘托出,但若叫她看着安宁吃亏,安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那…那她可以跟朕说,朕再叫苏相提点他自己的女儿两句不就好了。”中年男人面色有些挂不住,话音才落就又被妻子怼了。

“错了就错了,每次错了都嘴硬,”卢氏睨了他一眼,这才看见那个内侍官还站在原地,“不是叫你送宁宁回去么,杵在这儿做什么?”

“三殿下不叫奴才跟着……她说奴才要是敢跟着,就要罚奴才去洗恭桶……”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发现主位上的男人似是比刚才还要生气。

戚长安闻言使劲拍了下桌子,吓得那内侍官扑通跪在了地上,“叫你别跟着你就不跟着,朕的宁宁要是有个好歹,朕把你做成恭桶!还不快去追!”

磕头应了下来,内侍官站了两下才站起来,出门便喊道,“你你你,还有你,快跟我去宸佑宫……”

就在凤仪殿乱成一团的时候,安宁正坐在戏楼侧面的石阶上发呆。

小姑娘把头垫在胳膊上,拿了一根树枝拨弄着阶下的湖水,越想越觉得委屈。

抹了抹眼泪,正好看见一只蛤蟆从水里跳了出来,安宁吓得叫了一声,起身踉跄后退,脚下不稳便摔在了台阶上。

眼瞧着那只蛤蟆从自己旁边跳过去,并没有蹭上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一只蛤蟆也能把你吓成这样,你胆子这么小么?”少年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显得十分突兀,安宁抬头看去,正瞧见荀域撑船站在她面前。

“怎么哪儿都有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安宁拍拍屁股站起来,又用袖子抹了抹脸。

“三殿下未免太过河拆桥了吧,我可是帮你把戚安逸引了过来,眼瞧没地方藏,这才躲到了船里,足足在这地方漂了一下午,刚要上岸就遇见你了。”

“哦…”应了一声,安宁并不感激他,今日的事说到底他也跟着占了便宜,戚安逸有了婚约,大抵不能像从前那样欺负他了。

听她声音有些哽咽,荀域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小姑娘似是哭过,像只可怜的小兔子一般。

“谁欺负你了?”皱眉问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看上去叫人怪心疼的。

“要你管。”

安宁想要离开,却忽见戏楼那边亮了起来,想来是阿爷派的人正在寻她。

转过头对着荀域道,“带我去湖心。”

往她身后瞧了瞧,荀域双手交叠在胸前,“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带你去。”

朝他伸出手去,安宁有些着急,“我在躲我阿爷,等上了船再跟你细说。”

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船身轻晃,惊起蛙声一片,吓得安宁忙往他身边又迈了一步。

“放心,它们只在岸边,一会儿到了湖心就好了。”

少年摇着船桨,安宁见岸边的火光被他们远远甩开,心头不禁飘过一丝窃喜。今日的夜色很好,月光洒在湖水上,一片波光粼粼,要不是怕水里有癞蛤蟆,她恨不得把脚伸进去。

荀域划到湖心就不划了,少年收起船桨,不知从什么地方摘了一个莲蓬,掰开剥了莲子递给她。

“吃吧。”

安宁接过哪些白嫩的果实,吃了一颗就吐了出来,“太生了,要熬汤才好吃,我喜欢软一点的。”

勾了勾唇角,荀域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改口道,“那就带回去,叫你宫里的姑姑给你做莲子汤。”

言毕索性躺在了船舱里,少年枕着手臂,抬头看着湛湛夜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

“宫里此刻怕是要炸锅了,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回去,反正我不回去。”安宁背过身去,依旧有些生气。

“我一个人怎么回去,这儿就一艘船,再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待一宿不怕么?”

“夜里风凉,在船上睡一宿是会生病的。”他记得她前几日刚刚发过一次病,差点儿没救回来。

“走吧,我看那些人也都散了,我送你回去。”

安宁从没见过荀域这么啰嗦,对她好时不曾这样,后来厌弃了她就更不愿多说一句,今日是怎么了,好像忽然转了性。

“你帮我多摘几个莲蓬我就跟你回去。”回了一句,并不像是要难为他。

“好。”痛快地应了下来,荀域一路帮她摘了许多荷花,要不是怕她拿不动,少年几乎要把整条船塞满了。

下船的时候他先跳上岸,然后才去扶的她。

小姑娘抱着一大捧花,在夜色中像是荷花仙子一般,好看极了。

“我听说苏相和夫人都入宫了,苏家两姐妹今日也留在了宫里。”

估摸着这都是阿兄的主意,他担心苏锦棠回家后会因为妹妹的事被家里人责骂,所以干脆把人全叫到了眼皮子底下。护妻护到这份儿上,连她这个做妹妹的都有些羡慕呢。

行至戏楼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荀域一把将安宁拉到墙后,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透过墙上的窗子往里面看去,一袭十样锦色衣衫的女子即便在夜色里也很显眼。

安定拉着苏锦棠的手问到,“你妹妹没有为难你吧。”

摇了摇头,少女有些羞怯,始终低着头。

二人又说了几句,血气方刚的少年忽然低头吻住了自己的未婚妻。

安宁见状一下子就跳了出去,荀域想拦都拦不住。

“阿兄,你们在干嘛!”



第51章 打猎

晚风轻拂过窗棂,将外面的夏日余温也带了进来,凤仪殿内摆了许多冰,可饶是如此依旧不能消除暑热。

卢氏在花厅里替夫君和儿子盛好饭,这才对里面的人道,“好了,有什么事儿边吃边说,都聊了这么久了,肚子不饿么?”

安定下了学堂来给母亲请安,刚好碰见阿爷来凤仪殿用膳,父子俩为着大旱的事情在屋子里说了半天话,眼瞧着饭菜都上了桌还没有结束的打算,卢氏这才催他们。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妇人笑笑,“怎么样,商量出来对策了么?”

“嗯,商量出来了,阿爷说”少年话音未落,外面的内侍官便来通报,说三公主来了。

“这个丫头,定是闻着饭香过来的,纪嬷嬷,再去添副碗筷。”卢氏见两个孩子都来了,一时更开心了,本想叫人把安康也寻来,可是又怕栖鸾殿知道了多想,于是便做罢了。

戚长安见女儿来了,一直紧蹙的眉宇总算有些舒展,自那日他冤枉了安宁之后,小丫头便一直没有理他,这可把老父亲愁坏了。

“快快,把人请进来,阿宁,坐阿爷这儿。”

哼了一下,安宁记仇,转身就坐到了安定旁边,“我要挨着阿兄。”

“你这丫头”话虽这么说,可戚安定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往她碗里添了菜。

“对了,方才你说商量出对策了,是什么?”母子两个继续之前的对话,卢氏一边给大的盛汤,一边给小的布菜,自己基本都没怎么吃。

“阿爷说要去祈雨。”

“祈雨?是去白马寺么,我也要去,带我带我。”安宁插了一句,她是追着阿爷过来的,想着若是他们去祈福自己就跟着出宫,什么荀域不荀域的,就叫他留在宫里自己应付戚安逸好了。

反正自己看不见,就不会贱兮兮地重蹈覆辙了。

本想着这招釜底抽薪足够狠,可没想到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不是,”摇了摇头,安定继续道,“是去夏苗,眼下旱情严重,庄稼肯定受损,所以我跟阿爷商量了要做点儿有益于农耕的事情。把那些破坏庄稼的野兽杀了献祭,这样既能解决百姓的实际问题,还能顺带把祭品准备出来,一举两得,兴许心诚则灵,这雨就来了。”

安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安定说得确实有道理,与其一味求人,不如双管齐下,既尽人事,也听天命。可是这样一来,不知又要出什么变数。

“那打猎我可以去么?”弱弱地问了一句,舞刀弄枪的事情实在跟她们这些姑娘没太大关系。

“哈,你连马都不会骑,你去干嘛?捡兔子么?”嘲笑着自己的妹妹,安定也不觉得有什么理由要带着她。

使劲掐了下少年腰上的软肉,安宁面上笑得灿烂,眸光狡黠就像只狐狸似的,“是啊,捡兔子,会唱戏的那一种。”

知道她是在用那晚看到的事情要挟自己,戚安定马上就红了脸,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不如就一起去吧,带上安康,还有那两个,省得留他们在宫里一天到晚地给朕惹事,倒不如出去做点儿正事。”戚长安忽然说了一句,见安宁有些不高兴,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哄道,“阿爷知道你不喜欢栖鸾殿的人,可是你想想,安乐明年就要嫁去蜀国了,安逸也要出宫立府,以后你再想见他们都难了,这次夏苗就一起去,好不好?”

“裴祐的腿好得差不多了,阿爷,不如叫他也跟着吧。”

转过头瞪了戚安定一眼,安宁哼道,“那也带姐夫吧。”

“那叫苏家的姑娘们也跟着好了,反正这种事不止苏相,朝中大元肯定是落不下的。”卢氏提醒了一句,她想着既然这几个孩子都定了亲,不如就多走动走动,与其彼此一点儿不了解,或是因为好奇逾矩私会,倒不如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看着得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皇后安排下后宫的事情,朕叫礼部拟旨,速去速回。”

不日戚长安便带着众人启程到郊外围场狩猎,乔贵妃因为这一儿一女的婚事郁郁寡欢,在临行前忽然病倒了,对外只说自愿留守宫中,帮着皇后打理后宫琐事,愿陛下安心夏苗,祈雨成功。

安康和安宁同坐一辆马车,撩开车帘,小姑娘指着外面道,“阿姐你看,姐夫就在咱们前面呢。”

红着脸把帘子放下,安康并不关心蒋云深有没有跟着他们,“你和裴祐,还在闹别扭么?他怎么惹到你了,我方才看见他特意过来跟你打招呼,你连理都不理人家,所以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本儿什么的都是骗我的吧,那个坏死了的男人就是他吧。”

不知道该怎么跟长姐解释,小姑娘绞着帕子,“我是跟他生气了,但不是跟你说的那个”

安宁生气是因为裴祐把自己推给了荀域,连阿兄都知道应该提防着,可这个傻子却什么都不懂。

车子里闷的厉害,加之又有些颠簸,很快安宁便觉得有些不舒服,斜倚着软枕缩成一团,脸色难看得要命,吓得安康还以为她又要发病了。

“那个香囊带着了么,要不要停车传赵太医?”

伸手朝腰间指了指,安宁连点头都觉得晕,“阿姐,你不要和我说话,我就是有些晕车。”

闻言连忙把两面的车帘都打开了,安康扶着她靠在窗边,又拿了颗山楂给她,“这样呢,这样好些了么?”

把那颗山楂含在嘴里,酸甜的味道稍微压制住了那种不适,安宁朝外面看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荀域驾马和裴祐阿兄等人走在一起,几个少年郎说说笑笑,场面极为和谐。

戚安宁立马就不淡定了,她想不出南国祈雨,跟他一个北国质子有什么关系,从前也没看出这个人这么爱凑热闹啊。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荀域这个人最好战,不能打仗的日子,他都是靠打猎打发的。



第52章 第一更

戚安宁好不容易捱到了围场,一下车就觉得天旋地转,以致裴祐过来找她时被她吐了一身。

“抱,抱歉”安宁用帕子擦着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无妨,你快去休息休息吧,我也去换双鞋。”少年无奈地叹口气,却一点怪她的意思也没有。

小姑娘被春樱和棠梨扶到一旁休息,猎场周围早就布置好了给女眷用的座位,她倚在姐姐身上,脸色比方才好了一点儿,可人还是没有完全缓过来。

早知道荀域会来她就不来了,没得要受这样的罪。

“我听阿娘说,前几日姑母想替自己的二儿子求娶殷国公家的姑娘,被人家给拒绝了。”给妹妹轻晃着扇子,安康看着那些朝臣的家眷们一一落座,而苏家两姐妹更是破天荒得坐在了一起,忽然就想起了这档子事。

“哈,殷夫人果然厉害,连长公主的面子也不给。”

“面子又不能当饭吃,你见过有谁家父母为了自己的面子,断送了孩子一辈子的?”

安宁当然见过这样的,南国有,北国也有。她抬眼扫了下那些人,倒是没看见那个卖女求荣的邹家,想来是被宜芳骂得不敢来了。

从前也是这样,裴祐受伤,宜芳非要替他出头,弄得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这位县主心仪太傅家的独子,从此便再没有什么人去他家提亲,宜芳的婚事就此也就耽搁了。

“还有更厉害的呢,殷夫人不止拒了姑母,也拒了皇叔,咱们这位婶母向来眼高于顶,可她也不想想,殷国公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瞧得上宜芳,这要是平日也就罢了,偏偏她还为了裴祐去邹家门口大闹了一番,你说说,谁还敢要她。”

“婶母还打算把宜芳嫁给殷二公子?”安宁诧异地看了远处一眼,继而扑哧笑出了声,从前阿姐和亲,所以这些事情她并不清楚,她只记得兵乱后,蜀国趁机侵占边境处属于南国的一部分国土,殷国公长子马革裹尸,次子回到戍地后誓死守住防线,这才叫蜀国未能得寸进尺。

两国鸣金收兵后,南国倒也只有殷家所在的那一带能安享太平。

至于他家的姑娘嫁去了何处,安宁是不记得的,她只知姑母的二儿子最后貌似是娶了那个羽林中郎将的妹妹。

将这几段姻缘串了一遍,忽然发现邹家、魏家还有公主府之间的关系竟是剪不断理还乱,错综复杂,但又并非无迹可寻。

一阵鼓声过后,戚长安换好了行猎的装束,男儿们各个跃跃欲试,挑马试弓后便随着陛下往林中去了。

收回思绪,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有很多安宁都记不清了,何况旁人的家事与她又没什么关系,这几家臭鱼烂虾凑到一起,也只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罢了。

慢慢缓过来点儿,两姐妹闲话家常,时间倒没有这么难捱,不一会儿戚安定便带着第一批猎物回来了,有几只野兔,还有狗獾。围场的密林外就是庄子,里面有许多农田,这些动物时不时便会溜出去偷吃庄稼,如今被他们逮走些,农户的损失也能减少点儿。

“快点儿回去,荀域盯上了一头野猪,叫咱们去帮忙。”殷二公子在场边高兴地喊了一句,闻声,戚安定和蒋云深猛得夹了马肚子,掉头就往回跑。

安宁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些人都一样。

又过了会儿,戚长安带着手下人回来了,手里还多了几只狐狸。

“这几只不献祭,留着给那几个丫头做成裘氅,冬日里穿。”大手一挥,惹得三个女儿全都笑了出来,她家阿爷是出了名地疼姑娘,以至于宫里向来对几位公主的事情比对两个皇子的还要上心。

“红色的给阿宁,她穿红色好看。”小声吩咐着内侍官,反正安宁是他家老幺,偏疼一点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看了一眼那三只可怜巴巴的狐狸,内侍官的笑容在戚长安走后即刻就消失了,他根本不敢碰这些东西,只对着侍卫道,“拿走,快拿后边去。”

一边说还一边翘着兰花指捂住鼻子,添福觉得自己就要背过气去了,刚缓过来一会儿,又看见太子爷与众人抬了只野猪回来。

小内侍一时只觉苦不堪言,打猎这种事情又臭又累又血腥,一点儿也不适合他这样的美男子呢。

围猎自此告一段落,随行的奴仆们忙着处理那些猎物,除了三只狐狸以为,剩下的都要洗净挖心,留着晚上献祭用。

“荀域,你这箭法真是厉害,一下就射中那畜生的眼睛了,不然啊咱们还不知要跟它耗到什么时候。”殷陆离抬手做了个射箭的动作,随即对着旁边的人挑了挑眉毛。

“二公子谬赞。”荀域闻言笑笑,谦虚地回了一句。

“诶,要不咱们俩比一比,反正那边也有靶子。”怼了怼他的肩膀,热血少年郎急着切磋技艺,只觉手心儿都是痒的。

二人起身朝一旁走去,早有小厮立在一边替他们备好了箭,坐在主位上的戚长安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头儿看。

少年拉弓,松手的瞬间,箭矢嗖地一声便飞了出去,一局下来,两人射中靶心的箭数相当,打了个平局。

就在众人叫好的时候,戚安逸带着自己的人这才姗姗来迟,门牙漏风的少年像是霜打得茄子一般,他本来还想再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谁打完了漏捡的,可转了几圈儿,林子里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奴才提醒他早些回去,万一等大家都回去了,到时候场面更难看。

结果万万没想到,场面真就那么尴尬。

大家不止都回去了,还正在瞧热闹,所以戚安逸拎着那两只兔子出现在围场中央的时候,简直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戚长安一下就被气笑了,对着自己的儿子道,“逸王是怕咱们在这山野之地吃不着好东西,特意给我们添些野味么?”

四座哄笑,惹得戚安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53章 第二更

午后众人小憩的时候,戚安定叫安宁帮他把苏锦棠偷偷约出来,说是树林那头儿有条小溪,溪边开满了凤仙花,想要带她去看一看。

见妹妹一脸坏笑,少年挠了挠头道,“算了算了,你叫上阿姐一起来吧,我再喊上阿祐和阿深。”

“哈,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逼你的。”闻言笑着跑开了,没走几步又回头道,“就我们六个人,不许再多了。”

生怕他把荀域也叫上,安宁特意嘱咐了一句,只是言毕才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就这几个戚安定已经觉得很多了。

幽会变成聚会,几个人来到溪边,三个少年干脆钓起了鱼来,而小姑娘们则摘了凤仙花准备回去染指甲。

“这儿的花颜色比宫里的好看,阿姐,我们多带点儿回去,到时候气死戚安乐。”安宁兴冲冲说了一句,逗得安康和苏锦棠全都笑了出来。

“有没有鱼篓,别的什么也行,阿深钓了一条大鱼呢。”几个人闻声朝溪边跑去,果然看见蒋云深手里正拎着一尾鱼。

“晚上烤鱼给你们吃。”笑了下,少年看着安康,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光。

用手肘怼了怼阿姐,安宁笑道,“谢谢姐夫,姐夫真厉害。”

安定去一旁的树上摘了许多藤条,几个人编了个小筐,又在里面垫了树叶,放在水面上用绳子牵着,确定不会漂走之后才把那条大鱼放进去。

竹篮下沉,水涌上来一些,刚好漫过鱼身。

弄完这些,安宁便拉着裴祐去给她摘花,“我阿姐从定亲到现在跟姐夫还没怎么说过话呢,你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还傻傻地杵在那儿。”

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少年柔声道,“那好,我听你的,不去碍眼。”

“安宁,我听去繁说因为荀域殿下的事情,你有些生气?”

睨了他一眼,小姑娘摇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叹口气,“算了,反正事情也做完了,你以后别把我告诉你的再告诉别人,听到没?”

“嗯,好。”闻言唇角的笑意更盛,裴祐喜欢安宁只把话告诉他一个人的感觉,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就只与他分享分担,快乐放大了无数倍,纵使是辛苦,也甘之如饴。

“阿祐,兔子!”指着花丛边的小东西惊道,安宁随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小点儿声,别吓着它,阿祐,我要活的,要抱回去养着。”

两个人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可快要靠近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圆滚滚的兔子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

安宁不死心,非要裴祐跟她分头去找,少年扭不过她,便只好应了下来。

找了许久也没找见,再抬头的时候,安宁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树林里四周都一个样子,阳光从繁茂的枝叶缝隙漏下来,叫人根本没办法看清它的位置,更辨别不了方向。

凭着直觉往前走着,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安宁心生好奇,提着裙子慢慢走过去。

女子的声音媚得人骨头都酥了,白嫩光洁的背掩映在绿林之中,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戚安宁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要炸开了。

两具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一个是戚安乐,另一个,则是方茹。

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跑又动不了,整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直到旁边的树丛里忽然蹿出了一个小东西,引起一片刷刷的响声。

听见动静的两个人同时朝这边看过来,戚安乐眯着眼,厉声问了一句,“谁,谁在那儿?”

方茹胡乱穿好衣服走过来,这才发现原来竟是只兔子。

“殿下,这地方不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劝了一句,年长的女使熟练地将头发挽好,哪怕不对着镜子,也依然梳得一丝不苟。

“真是扫兴,我在宫里都快憋死了,好不容易出来想玩儿点儿刺激的,竟被一只兔子搅和了,好了好了,走吧。”

整理好衣服,主仆二人又朝四处看了看,见周围并没有人,这才放心地离去了。

见她们走远了,安宁一把扒开荀域的手,大口喘着气,也不知是被方才的场景吓的还是被他憋的,小姑娘的脸红红的,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明知道我有哮症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他是存心要憋死她。

“抱歉,刚才那个样子若是你再出声音,她们一定会发现我们的,到时候咱们谁都说不清。”荀域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这小丫头细皮嫩肉,根本禁不起他方才那般,幸亏没留下什么手指印,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在这儿?”擦了擦脸,安宁提起裙子往外走,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这么这么孽缘深重,走到哪儿都能碰见。

“殷二公子邀我打猎,我们约定一个时辰之内谁打得猎物多就算谁赢,我的猎物掉下来了,所以来找找。”

两个人一路往外走着,安宁越想越觉得恶心,如果方茹也有这种嗜好,那乔贵妃想到这儿,她终于明白了这对龙凤胎为何如此荒唐,“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能这样。”看了一眼荀域,小姑娘一时没办法接受现实。

“你不知道你这个姐姐男女通吃么?”思考了一下,荀域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戚安乐。

“我,我知道她好男色,但我不知道她”

“既然知道你还让她去蜀国和亲?恕我直言,你这件事做的,有些后患无穷。”荀域并不赞同把戚安乐送到蜀国,国君暴虐荒淫,皇后再如此,恐怕倒霉的不只是蜀国国民。

“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安宁承认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怎么,裴祐没告诉你么?”俯身眯着眼看她,仿佛那个书生没对她讲明自己的功劳才是荀域所不能忍受的。

“告诉了”嗫唇应了句,她本想糊弄糊弄他,结果还是没成功。

这才意识到她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荀域伸手抵在树干上,把安宁困在中间,“小没良心的,我帮了你这么多,你连句谢都不给我?”



第54章 第三更

望着他那双眼睛,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你才没良心。”使劲推开了他,小姑娘继续往外走,“我也救过你。”

“一次而已,我救了你两回,又帮了你阿兄和阿姐”紧跟在她后面,见她突然停下来,荀域差点儿就撞了上去。

要是撞疼了,这丫头恐怕更讨厌他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小心眼儿得很。”横了他一眼,安宁提着裙子绕过他掉在地上的那只红隼,知道他并没有说谎,“对了,你怎么对戚安乐的事情那么清楚?”

“她行事那么张扬,想不知道才难吧。”捡起自己的猎物,荀域拔下上面的箭,想来这次是赢不了殷陆离了,“再说,我寄人篱下,要是消息不灵通,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脸上并没有什么哀戚的神色,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两个人一路走着,在看到荀域的马时,不远处也传来了裴祐的声音。

“好了,我先出去了。”并没有多做停留,荀域翻身上马之后很快消失在安宁的视线中。

裴祐拎着一只兔子走到小姑娘面前,他的笑容灿然,好像逮着了什么宝贝似的,“你看,让我捉到了。”

盯着那只圆滚滚的小白兔看了一眼,安宁长叹了口气,“我不想要了。”

“为什么?”有些诧异,又有些失落,裴祐为了这只兔子弄得满身都是土,就为了博她一笑,结果却是白费劲儿了。

安宁担心待会儿若是叫戚安乐发现这只兔子,难免会产生怀疑,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只能忍痛把那兔子放了,“我想起来芸姑不让我养,我有哮症,带毛的动物都不行。”

闻言恍然大悟,裴祐忙不迭地点头,“对对,你不能养,算了,我去给你摘凤仙花,叫你带回去染指甲好不好?”

“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安宁牵起少年的手,朝着溪边走去。

几个人再回到猎场的时候,蒋云深拎着的竹篓里装满了鱼,而裴祐则抱着一大捧凤仙花,早有机灵的内侍官候在一边,见人来了,便把东西都接过去,妥善地放好。

“太子,阿深,快来,荀域跟我比赛输了,晚上这些东西都叫他烤。”殷陆离朝他们喊了一声,高兴地样子确实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几位殿下快去换件干净的衣衫吧,一会儿祭祀就要开始了。”添福过来提醒了一句,他看了一眼这几个少年郎身上,明显有些嫌弃,“哟,裴公子,你怎么弄这么脏啊。”

“摘花摘的。”安宁抢先答了一句,把裴祐推到添福面前,“有劳总管了。”

安定闻言也走了过去,将手背在身后道,“是啊,一会儿就有劳总管了。”

添福有洁癖这件事他们都知道,这几个人存心逗他,非要他伺候他们更衣,内侍官一时笑得嘴角都有些抽,可又不敢拒绝。

安宁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碰巧遇到了苏锦绣,少女朝她福了福身子,轻声道,“殿下是去哪儿了,长姐不在,两位公主也不在,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着实无聊呢。”

表面上虽是在笑,可语气里竟有几分嗔怪,戚安宁觉得自己怕是平日里太给她脸了,叫她连尊卑都不分了。

“你可以去找宜芳,我瞧着殷国公家的姑娘也在。”

“我才不要和她玩儿。”柳叶细眉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忽然就回了这么一句,“我阿娘说了,不叫我和那些不检点的人混在一起。”

“你说什么,谁不检点?”苏锦绣被她气得眼圈儿都红了,那日要不是她大喊大叫,自己兴许也不至于如此。

“说谁谁知道。”

“哟,宜芳县主,你还真是自己黑还笑别人是妖怪呢。”戚安乐在帐中就听见她一口一个“不检点”地骂着,那话刺耳,总让人忍不住对号入座,所以便揶揄道,“你自己满京都地给裴公子出头,那个时候怎么不矜持些。”

眼瞧几个人掐了起来,安宁懒得掺和,索性退到了一边。戚安乐怕人指摘她不检点,宜芳讨厌人说她黑,苏锦绣不愿被提起和戚安逸的事情,她们自己心虚,所以个个儿恼羞成怒。

狗咬狗,两嘴毛。

祭礼很快就开始了,众人在戚长安和卢氏的带领下叩拜天地,将那些上午猎来的动物心脏供奉给了龙王爷,希望他老人家可以保佑南国风调雨顺,和乐太平。

临近尾声的时候,猎场忽然起了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分明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众人于是全都欢呼雀跃,唯有添福对着天色叹气,他刚刚叫人洗好的衣服,怕是干不了了。

添酒回灯重开宴,戚长安坐在主位上与那些同行的朝臣谈笑风生,卢氏则与各位夫人闲话家常。安宁他们这些小辈一时没了管束,便凑到一边吃烤肉。

蒋云深挑了一条最肥的鱼亲自烤了,又把四周的小刺去了才递给安康,惹得小姑娘脸都红透了。

安宁笑得极坏,装着艳羡地对裴祐撒娇,“阿祐,我也要我也要。”

未等少年答应下来,殷陆离便挽着袖子道,“荀域,愿赌服输,快快快,给我们一人烤一份儿,要有鱼有肉。”

笑着点了点头,对方一份儿一份儿烤着那些野味,香气四溢,把其他人家的公子姑娘也都吸引过来了,北国的质子一时成了厨子,安宁手心紧攥,不知为什么就是替他觉得委屈。

看着众人吃得开心,小姑娘在心里冷哼,吃吧,吃吧,敢使唤他烤东西,也不怕日后找你们算账时报酬高得你们付不起。

许是他烤的东西味道太好,一直到最后荀域自己都没吃上一口,少年起身想去休息一会儿,刚好碰上安宁从帐里出来。

“怎么不吃,怕我下毒么?”烤到一半儿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荀域以为她吃不惯那些东西,于是就问了一句。

“我闻不了烟味儿,叫人端去帐子里了。”

扑面的夜风里夹杂着浓重的酒气,安宁掩着鼻子倒退一步,这才发现戚安逸正摇摇晃晃地提着剑朝他们这边走来。



第55章 第四更

许是山雨欲来,夏夜的风忽然变得很凉,冷得安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荀域眯着眼看向来人,手下意识地将她拦在了身后,“回帐里去。”

“我不要,我刚出来,干嘛又要回去。”安宁最讨厌他这副样子,自以为是得要命,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心安排别人。

“那去找你阿兄,或者裴祐,总之别在这儿。”

“怎么,你要去找救兵么?”说话的档口,戚安逸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得东倒西歪,可眼里的恨意却格外明显,“荀域,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你打掉老子两颗牙,老子今天就要你的命。”上前一把就住了他的衣领,不知是喝酒喝多了,还是他说话本来就漏风,这句威胁被他说得一点儿力度都没有,含含糊糊,叫人听完又想了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

一把打开他的手,安宁挡在荀域面前,“二王兄你喝多了。”

“躲开,有你什么事儿。”举起剑朝她一挥,吓得安宁脸色都白了,幸亏荀域及时把她拉开,不然戚安逸定是要伤着她了。

饶是如此,安宁还是被他削断了一缕头发。

“我的头发”小姑娘看着被对方斩落的青丝,气得两眼发红,她最心疼自己的头发了,每日用兰膏养着,长发及腰依然油光水滑,平日里掉一根都心疼的要命,今日竟平白被他割掉这么多。

戚安逸也有点儿懵,要知道他平时就算借个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个小姑奶奶,可今日他喝多了,所以反应有些慢。

“都叫你滚了,还在这儿碍手碍脚”都说酒壮怂人胆,戚安逸纵然心虚,但还是嘴硬吓唬了一句,“快走快走,别碍事,不然连你一起”

最后一个“打”字还没出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安宁甚至没看清荀域是如何打掉他手里的剑,少年神色阴鸷,下手极狠,一拳一拳打在戚安逸脸上,几下过来对方就没了声息。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安宁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听见动静,全都朝这边看过来。

荀域一把将戚安逸提起,冷声道,“我再打一拳,叫你所有牙都得掉,你信不信?”

艰难地点了点头,对方的脸肿得老高,眼眶出血,周围紫红一片,就算是乔贵妃在这儿,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安宁还觉得戚安逸好像是哭了,因为她分明听见倒在地上的人哼哼唧唧,比呻吟更委屈,还一抽一抽的。

从前这个时候,戚安逸在宫里,所以带了许多人堵荀域,可就算今日一对一比较吃亏,安宁还是觉得荀域下手比从前狠了。

或者说,少年的武艺精进,程度令人咋舌。

很快便有侍卫将人团团围住,荀域也没挣扎,由着对方将自己扭送到了戚长安面前。

“真是疯了,竟然敢殴打皇子,陛下,这个北国来的质子也太猖狂了。”很快便有老臣指着荀域的鼻子骂,痛心程度仿佛被打得是自家儿子。

“就是,陛下,必须严惩!”

“对,臣附议!”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众口一词,都恨不得把荀域也打一顿才好。

“这样的人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干脆把他送回北国,免得浪费咱们的粮食。”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惹得戚长安和站着的少年郎同时回头,二人眸光是一样的冰冷狠戾,吓得那人即刻就闭了嘴。

“荀域,这回又是为了什么?”戚长安沉声问了一句,态度平静,并不似那些臣子那般气急败坏,可放在酒桌下的手却已经紧握成拳。

“因为二王兄欺负我,我叫他打他的。”安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软糯糯地回荡在猎场,将夜色都染得温柔了几许。

“阿爷,二王兄用剑吓我,还削掉了我的头发,衣服也破了。”走到戚长安面前,小姑娘的泪珠子一滴一滴砸下来,差点儿把老父亲的心都砸碎了,“你看。”

将那缕头发递过去,安宁又指了指自己的裙摆,“差一点儿我就要被他划伤了呢。”

一拳拍在了酒桌上,桌上的器具被弹起又落下,有几个不结实的立马就碎了。

安宁吓了一跳,捂着心口不敢出声,眼泪含在眼眶里,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孽障,怎么没打死你!”戚长安指着被人扶过来的戚安逸骂道,两边的侍卫闻声即刻抽手,对方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真是本事了,喝酒闹事,竟然还欺负妹妹,朕就是太给你脸了,叫你一次一次让朕下不来台。”拿起一个酒杯朝他砸过去,戚安逸被砸得嗷嗷直叫,果然如丧家之犬一般,叫人越看越生气。

“滚滚滚,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待人走后,戚长安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对着安宁笑道,“阿宁乖,不怕不怕,阿爷回去叫人再给你做几套新衣服好不好。”

“好。”小姑娘笑得极甜,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叫人根本瞧不出来她前一刻才哭过。

“那你告诉阿爷,为什么不叫你阿兄或者裴祐给你出头,偏偏找了他?”笑着指了指荀域,可眸光清冷,叫安宁觉得她阿爷其实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因为”绞着手指,戚安宁硬着头皮,抬起说了一句,“因为,我刚刚叫他做了我的骑奴。”

“遇事先使唤奴才,不是很正常么?”

愣了一下,戚长安又看了一眼荀域,见对方半点儿异议也没有,甚至还挺高兴。

那个铁骨铮铮的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奴颜婢膝了。

空中一道白光闪过,继而惊雷滚滚,安宁吓得往后缩了缩,生怕是老天见她不长记性,要一道雷劈死她。

“陛下,这天快落雨了,不然就先散了吧。”添福适时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戚长安点了点头,众人于是起身行礼,恭送陛下离去。

“叫荀域过来。”快到营帐的时候,男人低声吩咐了一句,添福领会,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个少年身上,戚长安叹了口气,这才走进帐中。



第59章 人情

安宁在藏书阁转悠了半天,千挑万选了一本志怪小说,坐在窗子边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少女的侧脸白嫩光洁,被阳光一照愈发显得明艳动人,北国上好的凝脂白玉都没有戚安宁的脸润,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下。

荀域路过藏书阁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你去前面等我。”打发了凌风,少年快步走过去,见她看得认真,忽然生出想要逗她的心思。

正读到兴头上,书忽然被人抢走了,安宁抬头,起初逆着光看不太清,直至荀域坐下,阳光给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他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你干嘛?”伸手想要抢回那本书,可身高不够,胳膊也没有他的长。

荀域见她不抢了,翻看了几页,“看鬼故事,你不怕夜里做噩梦么?”

“我只要不看见你,就不会做噩梦,”手心向上,安宁沉着脸道,“拿来。”

“是你叫我做你的骑奴的,我自然要跟着你。”把书还给她,少年勾勾唇角,笑意绽开,像是说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安宁闻言低下了头,良久才看向他,“那个,我昨天就是想给你解围,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眸光一滞,继而无奈地笑笑,荀域伸手勾了她下巴一下,“我有这么小心眼儿么?”

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以致于安宁对他这个过于亲昵的举动并没有在意,“所以,你不是来寻仇的?”

笑了笑,少年单手撑在窗台上,一下就翻了进来,“昨天坐车还难受么?”

见她似是很意外,荀域解释着,“我瞧你吐得一塌糊涂,所以在你的车上动了些手脚。”

“你替我解围,我自然要还你个人情。”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安宁也没对他道谢,只问了句,“这个时候,你来这儿干嘛,你不是该和我阿兄他们一起上课么?”

“我逃课了。”双手交叠在胸前,少年斜倚着书架,一脸云淡风轻。

剜了他一眼,安宁从前倒不知道荀域也有不思上进的时候,“我阿爷好心让你读书,你居然逃课。”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约了裴祐。

“你先走吧,一会儿叫人看见就不好了。”推着他往窗子走去,安宁的意思是叫他怎么来的怎么出去。

荀域纹丝不动,挑眉道,“求我。”

使劲掐了他一下,戚安宁咬着牙一字一顿,“求。你。滚。”

裴祐因为昨天的事,连课都没上好,趁着休息的空档急匆匆地去了藏书阁。

少年穿梭在宫中的九曲回廊之中,斑驳的树影落在俊朗的面庞上,蚀掉了原本的温润气质,像是火尽后的灰,迎风半燃半灭,叫人看着都心生焦灼。

没个定数。

他此刻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一会儿安宁会跟他说什么,婚虽然赐了,可陛下偏疼她,要是知道还没嫁过去人就受了委屈,收回成命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宜芳不是连说辞都帮着想好了么,就说陛下体谅下属,担心女儿的病拖累夫家,婚约自此作废。两家面上不但都过得去,也不会有人指摘天子出尔反尔。

越想越着急,步履匆匆,推门的声音也跟着大了些,吓得安宁关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夹了荀域的手。

外面的人吃痛地哼了下,小姑娘也不理,只转过头佯装镇定,“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是叫你下课再来么?”

摇了摇头,裴祐大口喘着气,良久才平复下来,“阿宁,你还生气么?”

“我不生气,反正她说得也没错。”一面说一面离开了窗子,安宁见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阿宁,不是”裴祐闻言更着急了,正想解释,却被她打断了。

“你别多想,先听我说完。”抬起头看着他,安宁认认真真地说到,“我以后若真的不能生孩子,你会嫌弃我么?”

见他愣住了,小姑娘把脸一拉,马上就不高兴了,“你瞧,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娶媳妇儿就是为了生孩子的,要是不能传宗接代,或是生不了健康的孩子出来,那在你们眼里就还不如一个物件儿了”

还没说完就被他抱在了怀里,少年笑着柔声道,“傻丫头,生不出就生不出,我只要有你一个就可以了。”

在心里把眼前人的温柔和荀域的冷漠对比了下,安宁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模糊了起来。

怕他看见自己哭,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也有些闷,“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说完还不放心,又戳着他的心口威胁道,“不许纳妾,通房都不许有!”

朗声笑了半天,裴祐跟她额头抵着额头,小声哄着,“都说了,就你一个。别说是生不出,就算你生的出,只是不想生,我都不会强迫你。”

安宁躲开他,有些疑惑地问到,“不想生也有办法?不会是喝药吧,我不要,太苦了”

“错开那几天不就好了。”少年郎忽而说了一句,眼中满是促狭,羞得安宁脸都红了。

“你你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以为裴祐老实,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谁知道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嗫着唇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并没有什么威力,少年担心那红艳艳的唇瓣儿被她咬破了,忍不住低头想要亲她。

戚安宁忙推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将将躲开裴祐的亲吻,白净面皮儿像是凝了血,一颗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你干嘛?”

“我”裴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姑娘家名声最重要,他这么心急,可不是要吓着她了。

“你放心,成婚之前,我不会乱来的。”少年见她脸又红了,笑着道,“我先回去了。”

“对了阿宁,过几日端午,城外有龙舟赛,晚上还有烟火,咱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点了点头,待他走后,安宁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姑娘眉眼弯弯,忽然很期待与他一起去宫外玩儿。

窗子在这时又响了,戚安宁转过身看去,这才发现荀域竟一直都没走。身姿颀长的少年沉着脸,挺括的背彻底挡住了太阳,在殿内留下一道暗色的阴影。



第61章 告诉我阿爷

柔福宫内,安宁和安康凑在罗汉床上,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几,一个看书,一个绣花儿。

之前那本很快就看完了,裴祐又从宫外给她找了许多新的,看得安宁常常夜里做噩梦。好在什么鬼怪也不及荀域可怕,一睁眼看见太阳,梦里的一切便如烟云散了。

戚安宁一直都认为,北国的宫廷是这世上最恐怖的地方,她只学了些皮毛便能将眼前的人和事都摆平,足可见那儿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安康绣的眼有些累,把东西放回了绣篮儿,捧了盏茶道,“伯爵府家的姑娘议亲了,今日进宫求阿爷赐的婚。”

“哪一个?”把脸凑过去,安宁露出诧异的神色,“不是吧,三个都定下来了?”

点了点头,安康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急什么,大姑娘许给了顾夫人娘家的侄儿,对外说是青梅竹马,亲上加亲,其实顾夫人那个兄长一早就外放了,儿子自出生就没来过京都,哪儿来的青梅竹马。”

安宁闻言笑笑,越听越觉得有趣。

“二姑娘许给了礼部的一个员外郎家的儿子,听说那人从前受过顾爵爷提携,倒是很乐意这门亲事。”

“员外郎?跟伯爵府家可真是差太多了,二姑娘竟也答应?”夏吉忍不住插了句嘴,也不知顾家这是怎么了,偌大一个伯爵府,就算再无门第之见,也不能这般草率吧。

睨了她一眼,安康继续道,“三姑娘嫁的人倒是不错,今日的旨就是为她求的,就是去年那个新科状元,在翰林院供职的,虽说现在不起眼儿,但相比礼部那个清闲地儿,翰林学士日后前途要更好些。”

“那,他家少爷呢?”既然姐姐都定亲了,接下来便是给顾齐欢寻门亲事,待撑到姑娘们都嫁了,这丧也不用服,丑事入土,彻底了结。

“也正议着呢,说是四少爷的病大好,找了媒人给相看,但具体看上谁了就不知道了。”放下那杯茶,安康叹口气,“说来也奇怪,顾家这几门亲事定的急,婚期竟也离的很近,连明年春日都等不到,说是要赶在中秋前后都办了。”

“这么急,他们家就不怕旁人说闲话么?”棠梨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想起自家主子前些日子的话,愈发有些愤愤。

“顾夫人说了,几个女儿年龄都到了,从前本想着慢慢来,谁知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说来就来,挡都挡不住。”

“要是一个这么急,别人或许会怀疑,可几个孩子都急,总不可能是都出事了吧,所以也没人说什么,就当是喜事临门。”

安宁想说自古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顾齐欢出了那样的事,拖累得几个姐姐嫁的高不成低不就,何喜之有呢。

离开柔福宫,棠梨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公主,我想不明白,顾府明知儿子快不行了,为什么还要给他议亲,白白耽误旁人?”

“把几个姑娘定下来不就成了?”

“许是顾家人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他能留个后吧,再者他前日病了一场,现下几个姐姐急匆匆地要往外嫁,单单留他一个,难免惹人生疑。”安宁摇着扇子,又道,“且家中若是有了丧事,未嫁的姑娘要服丧,顾家的长女如今已经十六了,二女儿也及笄了,这一来一去,等到能议亲的时候都成了老姑娘了,还不是一样得低嫁,兴许还不如现在呢。”

“顾夫人从前也是个挑三拣四的主儿,你没听阿姐说,那个韩林学士之前就去提过亲,伯爵府开始不同意,现在又上赶着。”

心里担心那个邹家姑娘,她记得对方从前嫁人后也跟着伯爵夫人入宫过几次,每次都梳着清汤寡水的头发,脸上从无一丝笑意,且她人怯怯的,不像是个有心计的。

栖鸾殿并不知道顾齐欢什么时候会死,顾家急着留后,他们却担心有人嫁过去会捅破戚安逸好龙阳的事,所以务必找个口风严实的人家。

而邹彬刚好与戚安逸相熟。

也幸好是邹姑娘那样性子软的人嫁过去,万一是个性子烈的,豁出去一损俱损,把事情张扬出去

想到这儿,安宁不禁有些急,她不单要搅散邹家的婚事,还要叫顾家彻底断了娶儿媳的想法,不然苏锦绣死都不会嫁的。

可她总不能逼死顾齐欢吧。

摸着手里的香囊,小姑娘忽然计上心来,“去请赵太医来。”

他去过伯爵府问诊,肯定最知道顾家公子的病情。

午后日头高悬,赵太医赶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连衣服都快浸透了。

春樱迎过去递给人一杯冰镇的莲子汤,老人家没多想,三两口就喝了下去。

眼瞧着坐在窗边儿的少女面色红润,呼吸顺畅,完全不像是犯病的样子,赵太医心下狐疑,莫非是因为那香囊,她不是说了不要声张么?

“公主找老臣来有何事?”硬着头皮问了句,见她笑得灿烂,赵太医心里更虚了几分。

“赵太医,我就是想问问,顾家四少爷的病如何,我听阿兄说他好了,莫不是回光返照吧?”

安宁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单刀直入。

“三殿下在说什么,老臣怎么听不懂,顾家少爷好好的,哪儿就回光返照了。”越说声音越小,赵太医拱手道,“太医院事情多,公主若没别的吩咐,老臣就先告退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见他想要溜之大吉,安宁也不急,气定神闲地端起一盏茶吹了吹,果然见对方弯着腰立在了原地。

心里哼了下,小姑娘走过去绕到他面前,“赵太医,你还是照实说了吧,不然今天就别想出宸佑宫的门。”

眼见老人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安宁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甲道,“你方才喝的那碗汤里叫我下了药,你现在肚子一定很疼吧,待会儿要是把持不住啧啧,您一个老臣,传出去不好听的。”

“他病的不轻?”

赵太医点点头。

“最多撑几个月?”

赵太医伸出五个手指头。

俯身对着他,安宁凶巴巴地威胁道,“去跟顾家人说,说你找到救他的办法了,不用急着议亲,不然,我就跟阿爷说,你帮着顾家骗婚。”



第64章 烟花

“知道了,下次出宫给你带来。”

应了一句,荀域喝了口茶,却见那个小二哥忽又高声道,“爷,今天这个茶怎么样,跟这个点心配在一起,是不是绝了?”

明白对方是在使障眼法,想叫人以为他们不过是在谈论茶食,安宁使劲回忆从前,那个叫厉雨的冷面护卫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南国。

记忆中对方身手不错,与荀域形影不离,戚安逸围堵他那一次,也是事先使计调走了厉雨和凌风,少年寡不敌众,所以才吃了亏。

可具体到底是何时出现,安宁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走吧,带你去买糖,看烟花。”少年起身,往人群里走去。

跟在他身后,安宁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密谋什么?”

“还有,这个茶铺是你的?那我阿姐的事情全都是你”

裴祐在那件事里所做的一切,最后都要归功在荀域身上,所以他不只是帮了一点点的忙。

笑着看了她一眼,想要揉她的头发,可小姑娘梳了男子发髻,一揉就该乱了。收回手背在身后,语气轻松地答了句,“是不是该好好替你阿姐谢谢我?”

“不是说我把戚安乐送到蜀国并非明智之举么,那你还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不过就是寻个靠山自保而已。”戚安康是太子嫡姐,帮她就是帮戚安定,这个选择怎么看都不会错,“不明智是从长远来看,可没有眼下,哪来以后?”

“那北国那边是谁要来?”

“我的侍卫,办完了事来跟我会和的。”

“你还留了眼线在那边?”安宁知道他心思深,可却没想过他竟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而他布局越早,自己对他的意义就越小。

自始便没什么情谊,不是因为日后的消磨。

所以他说的那些都不是气话,他对她确实就只有利用。

“不然呢,真像个傻子似的任人鱼肉,我总要把王位从那人手里夺回来。”提起自己的皇叔,少年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恨意蔓延,把星光都湮灭了。

安宁此刻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她不想看烟花,也不想吃糖,她早该认清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得不够疼,竟还心存一丝希冀。

像是苏锦绣留在药里的芦苇花絮一般,虽是极少,可若不能早早了断,细丝入肺,早晚会再一次要了她的命。

见她忽然不高兴了,荀域一头雾水,“糖铺在那头儿。”

“我要回宫了。”

“这才多久,魏擎还在当值。”

戚安宁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高了几度,“当值就当值,我是公主,他还敢不让我进?要留你自己留在这儿,一会儿翻墙也好,钻狗洞也罢,都随你。”

也不知自己那句话惹到了她,荀域有些无奈,“是点心不好吃,还是茶不好喝,总不会因为裴祐没陪你,你到现在还生气吧?”

一阵炮声响过,周遭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欢呼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安宁被推着往皇宫相反的方向走去,若不是荀域及时把她拉到一边,她怕是会被挤趴下不可。

按照目前的状态来看,想要逆着人群回去基本是不可能了。

一时心里更气了,小姑娘对着荀域骂道,“你有空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我阿爷要是发现你违了他的令,禁足事小,肯定要仗责,到时候我看谁给你那个眼线送入城令牌!”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低头眯着眼看她,似是试探,又像是威胁。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她早就不是从前的戚安宁了,会被两句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这辈子重新遇到他,她就不信玩儿不死他!

“你要告密?”脸色一沉,荀域对她发出最后警告,可小姑娘冥顽不灵,竟点了点头。

“对!”

她就是要告诉她阿爷,叫他老人家好好打他一顿,给自己泄愤。

言毕就叫人亲了。

戚安宁还没从意淫的快感中缓过来,荀域的嘴便覆上了她的唇。小姑娘瞪着一双眼连喘气都不会了,耳边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巨大的轰鸣惹得脑袋嗡嗡作响。

是烟花。

一个又一个烟花。

少年轻吻了一下还不算完,趁着旁边的人注意力都被烟火表演吸引去了,索性揽住她的腰,强迫她又靠近自己一点。

深深浅浅,亲个不停。

戚安宁不知道过了多久,荀域才松开他,满足地笑笑,“这下你怎么说?只要你说,我就告诉你阿爷刚才的事情,大不了打一顿,他还能打死我不成?”

“可你就不一样了,裴祐要是知道了,会不要你的。”

见他笑意正盛,安宁忽然觉得视线一片模糊,伸手抹了把脸,直到开口才发现自己没出息地哭了。

“荀域你不要脸!你就是利用我,利用我出宫打探消息,利用完了又倒打一耙,什么买糖看烟花都是假的,烟花都放完了,我一个也没看见!”

越说越委屈,烟火表演结束,大街上不像方才那么挤了,安宁一边哭一边往回走,荀域紧跟在她后面,一时也有点懵。

“宁儿别哭。”

站定了回头,戚安宁哭得眼睛都红了,凶巴巴地质问道,“你叫我什么?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话音未落又叫人撞了,想质问对方是不是没长眼,谁料那人竟是个醉汉,满身酒气地恶人先告状。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平白挡了大爷的路。”

瞧着这个人眼熟,安宁一时也不想起是谁。

对方见她盯着自己看,便也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忽而笑道,“好俊俏的少年郎啊”

伸手朝她的脸摸去,还未触及就被人狠狠攥住了。

荀域右手将安宁拉到身后,左手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醉汉的手腕忽然呈现出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你你敢打我我娘都舍不得打我”声音带了哭腔,想来是疼极了,“兄弟们,给我打!”

言毕身后忽然涌出四五个少年,安宁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一个是长霓长公主次子的相好,从前也曾出入皇宫,与戚安逸也相熟。

想着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架要是打起来,她和荀域出宫的事情便彻底盖不住了。



第65章 他骗我

安宁和荀域是被都城里的巡防卫带走的,二人寻衅滋事,在端午佳节与人斗殴,按律是要关押入牢的。可这两个一个说自己是南国公主,一个说自己是北国皇子,京兆尹不敢擅自处置他们,只能将其扭送入宫。

宫门早过了下钥的时辰,魏擎是不在了,可阖宫都惊动了。宫灯次第亮了起来,刚刚躺下的戚长安又被人叫醒,看着跪在堂下的两个人,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阿爷,是他骗我的。”指了指一旁跪着的少年,小姑娘急着把自己摘清,“我本来是约了阿祐去看烟花,荀域骗我说他就在宫外,我这才出去的,结果谁知道人被您留在了宫里”

抚着心口,安宁装出一副可怜相继续,“骗了我还不算完,还拖着我跟人打架,可把我吓坏了呢,现在又耽误您休息,惹得阖宫不安,您可要重重罚他。”

荀域狠狠瞪着她,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仿佛她若再敢多说一句,他就要掐断她的脖子。

好在安宁说到这儿就闭了嘴,并没有把他和故国来往的事情一并抖出来。看了他一眼,小姑娘眼中带着得意,分明一点儿不害怕。

“混帐东西!”戚长安闻言骂了一句,吓得二人忙乖乖低下了头。

荀域不出声,安宁则憋着笑,等着阿爷赶快处置了他,自己好回宫睡大觉。

“朕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是不是,拐带我女儿,荀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你现在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我们南国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以后你爱怎样怎样,爱滚哪儿滚哪儿。”

骂了半天也没说要把他送回北国,少年郎知恩,忙开口认错,“是荀域的错,陛下要怎么责罚荀域都认,只求不要牵扯公主”

言毕还不忘看了安宁一眼,随即面露难色地说到,”还有,陛下,一会儿能不能别叫羽林卫动手,我好歹也出身皇家,就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终究不好被一群人打,您不如就叫添福总管杖责我吧,二十三十都行。”

安宁对他的以德报怨有些生疑,可听到后面才明白,荀域是怕受罚的时候太丢脸,这才扮乖的。

想想也是,堂堂一个皇子,叫那些羽林郎一通暴揍,受伤是小,丢了颜面才是大事,万一传出去,以后他哪儿还抬得起头来。

这个人渣最要面子了,不然也不可能那样对她。

“安宁,你说怎么处置?”戚长安哼了一下,转而态度和缓地询问着女儿的意见。

抬头看了荀域一眼,对方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明显是在示意什么。

“那就那就杖责吧。”犹豫了半天,安宁始终狠不下心,何况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朝荀域若真做回北国的君上,总不好叫人知道他被南国的羽林卫打过。

而戚长安作为长辈,杖责一个拐带他女儿鬼混的小辈,好歹说得过去些。

“啪”地一声,戚长安拍了下桌子,吓得安宁一激灵,再看北国的少年憋笑的样子,她这才知道自己又被他算计了。

“方才还说是他骗你,他骗你你还向着他?你真是”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戚长安对旁边人道,“把三公主带到香殿罚跪,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再叫四五个羽林卫来,给朕好好打这个混帐东西!”

“阿爷!”安宁不服,可又扭不过正在气头上的男人,狠狠剜了荀域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本以为荀域是与添福相熟,知道对方下手轻重,这才求了杖责,可没想到他竟豁出去那张脸不要,也要拖她下水。

这事儿根本就说不通。

戚安宁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重生一世,为什么脑力还是不如他?心软,肯定是因为心软!一面恨恨骂着他祖宗十八代,一面对着自家列祖列宗发誓,她要是再出去,一定虐死这个人渣。

折腾了一晚上,安宁身心具疲,很快就睡着了。幸好是夏日,香殿里并不冷,她把几个叩拜用的垫子连在一起将就着当床用,倒是比在胭云台舒服些。

安康昨夜在白虎门左等右等都不见安宁人影,待裴祐家父子出宫时才得知安宁并没有和裴祐出去。本来以为妹妹生气回宫了,所以她也就没多想,结果一大早夏吉便来把安宁罚跪香殿的事情告诉了她,吓得安康半天没说出话来。

“阿娘知道么?走,咱们快去凤仪殿一趟。”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婢女拦住了。

“公主别去了,万寿宫和凤仪殿一早都吃了闭门羹,陛下说了谁也不许给三公主求情,不然要一并责罚。”

“到底是怎么了,就因为溜出宫去玩儿阿爷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戚长安不许人将昨夜的事透露出去,所以没人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荀域,躺在床上的少年想着安宁白白替自己背了个锅,定是要恨死他了。

“都说了茶档的事儿让小的去就行,您非不听,这下好了吧,挨了这么一顿打,真是”凌风一面给他上药一面抱怨,心里恨不得替他受罚才好。

“你去,那谁跟我看烟花?”才笑了一下,嘴角就扯得疼,荀域捂着脸,恨恨骂了一句。

这些羽林郎,平日里看着花拳绣腿,谁知道打起人来竟这么狠。

闻言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凌风实在不知说他什么好,自家这位爷的脾气真是任谁都猜不透,心中明明揣着大业,平时总是谨慎的不能再谨慎,可有些事做得又实在不着边际,“那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北国没有么?北国的年下可比南国端午热闹多了。”

“可她没看过,不这么认为。”

“谁呀?”被他说得有些糊涂,良久凌风才反应过来,“爷,合着您昨天是为了陪姑娘啊?”

“三殿下?”

见他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凌风气得都无奈了,“小的是真佩服您,为了美人儿命都不要了,南国的陛下不是嘱咐您了么,年节时候乱,叫您别瞎晃悠,万一被那些刺客逮着了怎么办?”

“您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可牡丹花乐意么?”



第74章 有趣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像是对儿亲昵的情侣一般,若是平日定会引人侧目,可今日不同,今日是七夕,众人见怪不怪,还以为是谁家的夫婿醉酒,唤了妻子来接。

不远处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刚好从一边的小巷子里拐出来,哪怕隔着一层白纱,她还是认出了二人。

“那不是北国的质子么,还有三殿下!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起舞讶异地说了一句,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主子。

这里离忠勇伯府不远,他们刚刚从顾家出来,刚巧碰上这一幕。

“宁妹妹还真是艳福不浅呢,左一个裴祐,又一个荀域,有趣,真是有趣。”方才见顾齐欢的那些愁绪转瞬就消散了,戚安乐嘴角噙起一抹笑,“走吧,回去吧。”

快到马车的时候,安宁感觉荀域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少年的脸色苍白,血迹滴滴答答落在了衣衫上,幸而他穿了件深色衣服,所以不是很明显。

见她扶了个男人回来,棠梨整个人都懵了,还没开口便听安宁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帮忙。”

像是回过神来,小丫鬟连忙掀开车帘,帮她把人扶了进去。

“你去前面茶楼跟阿姐还有裴祐说一声,就说我不舒服,先回去了,让他们好好看戏,不用担心。”言毕又想起了什么,安宁继续道,“还有,阿娘的对牌叫我拿走了,你到太傅府去要另一块,务必跟裴祐一起把阿姐好好送回宫。”

被扔在茶楼的安康和裴祐听到消息后也没了看戏的心思,都想回宫去看看她怎么了。

“不用不用,公主并无大碍,可能就是累了,”棠梨往摆手,生怕自己办不好主子托付的事情,“她还留了两个面人儿。”

把牛郎织女分别递到二人手里,小丫鬟满面堆笑,“裴公子,那我就先去府上取对牌,回来咱们一块儿走?”

见他点点头,棠梨如获大赦,忙退出了茶楼。

大姨姐和妹夫,这个组合怎么想都有些怪。

一出戏结束,安康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喃喃自语了一句,“你说这样的结局,算是好的么,一年只能见一天?”

“诗里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觉得两个人若真心喜欢,定是希望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然何以解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在安康的印象里,裴祐的性子一直温润,所以叫人很难想象从他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抬起头来,安康嘴角轻扬,又不无羞赧地说到,“能劳烦你帮我把方才的签文挂在连理树上么?”

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少年立于那棵榕树之下,修长手指极干净,是属于读书人的手,安康看着他三两下就把那张签诗挂好了,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她不是东家之子,不好意思趴在心上人的墙头,且即便真这么做了,故事里的男子依旧不为所动。

所以不如就将这份喜悦压在心底,不能朝朝暮暮,就珍惜点点滴滴。

安宁一路上一直悬着心,入白虎门的时候,守门侍卫被小姑娘冷着一张脸的样子吓了一跳,魏擎不敢查她的车,只能快快放行。

“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总是能遇到你。”扶着人进了宸佑宫后门,安宁对着迎出来的小丫鬟道,“别惊动芸姑,叫春樱来,今晚的事情要是说出一句,我就扒了你的皮。”

“你怎么这么凶,你这样的裴祐那个书呆子受得了么?”见那个宫娥似是被吓得魂儿都没了,荀域不禁揶揄道。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皇子殿下,命都快没了还耍嘴皮子,”冷笑了一下,安宁将他扔在床上,见人痛得眉头都皱在一起,心里愈发解气,“我宫里可没有金创药,你这个要怎么处理,喊我阿爷还是叫太医?”

“别,别惊动你阿爷,不然他又要叫人打我。”捂着伤口苦笑,荀域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赶紧嘱咐着,“用酒就行,喷在伤口上,再随便绑一下,止住血就行。”

“要不是怕你死在南国给我阿爷惹麻烦,我才懒得管你,明天一早就滚回你的暖香坞去,不许赖在这儿,听到没?”一边帮他解衣服,一边对着赶过来的春樱道,“去拿酒来,要烈一点的!”

荀域对她的“狠毒”不置可否,在他看来今晚这一刀挨得很值,竟阴差阳错能得戚安宁亲自照料。

小姑娘拧了帕子帮他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哼了一声,“伤口也不是很长,不会有毒吧,可别连累我。”

“不会,刀上淬毒很麻烦,一不小心还会伤了自己”他说得很慢,说完一句又喘了口气才继续,“除非是想要跟我同归于尽,不然不至于这么狠。”

那柄匕首确实很窄,只不过对方下了狠手,刀身全部没入,刀口极深,若是再偏一点定会伤了脏器。

少年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恍惚间听到那个唤春樱的小宫娥回来了,“殿下,咱们宫里没有烈酒,除了梅子酒也就只有做酒酿的米酒了。”

没有出声,荀域想反正太辣的戚安宁也喝不了,闻一下就要掉眼泪了。

“那还真是便宜他了。”倒了一杯泼上去,酒尽数入了伤口,少年一下清醒过来,荀域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瞪着安宁,额头上的汗都疼下来了。

从春樱手里接过药布,小姑娘语气凶得很,“我和阿祐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就这么被你搅和了,转过去!”

要给他缠腰布,可两个人面对面姿势别扭得很,安宁想叫他背对自己,免不了又想起了从前。从前安宁最喜欢从后面抱住他,荀域宽肩窄腰,身材极好,每每如此,他总会一面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一面对她说别闹。

动也不动,少年的挑眉,“你今天是跟那个书呆子出去了?”

“对啊,今日是七夕啊,说到底你还要感谢阿祐,若不是他”戚安宁话音未落,面前的人便直直朝她倒过来,“我的腰”

人事不省的荀域压在她身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第76章 不用去

厉雨在暖香坞等了一夜都不见荀域人影,差点儿就要急疯了,正想要出宫去茶档打探下消息,却见他从外面回来了。

换了件衣裳,嘴角也挂着笑,就是脸色有点儿差,像是没睡好。

一想到他们昨天去的地方,厉雨眉头轻皱,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拱手道,“殿下,事情如何了?”

“你出去告诉凌风,叫他回了那些人。”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荀域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点儿也不着急。七夕过后便是中元,盛极的夏日在那一刻转衰,鼎盛过后便是凋落。

其实四季交替轮回本属正常,只要懂得秋收冬藏,蓄势待发,来年春日依旧是野草蓬蓬,随风又生。

可现在,北国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正如日中天,锋芒毕现,他离王座就只差那么一点点,怎么会想要藏?

待人走后,荀域转了转手中的空杯,茶水饮尽,杯壁的热度在一点一点地消散,离方才沸水入盏,也不过是须臾。

叔父不会的,他会,叔父想要的,本来就是他的。

驿馆附近的茶档,鼻青脸肿的凌风正长吁短叹,听完厉雨的话后,脸拉得更长了。

“回了?镇国”话说到一半儿时差点儿咬了舌头,凌风见四下无人,忙着改口道,“康老爷前几日刚叫你捎了信儿回来,这才几天又巴巴儿追过来问,不就是想叫他点个头么,怎么那么难!”

似是动作太大扯着了,凌风拖着腮帮子,气地直哎呦。

“爷到底知不知道,咱们若想回北国,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康家,康老爷什么人,他握着兵权!”说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倏地小了下来,凌风攥攥拳头,继续道,“小公爷娘亲是公主,父亲不过就在康老爷手下待过两天,之后那么多战功都是自己博来的,可到头来怎么样呢,娶得还不是康家的女儿,乡君的堂姐。”

“咱们北国的天,一半儿握在那老匹夫手里,一半儿握在康老爷手里,他想躲那个,就要拉拢这个,不然康家凭什么给他卖命。”

康家想要延续富贵,把女儿送进宫中是最好的办法,可荀域的叔父毕竟岁数大了,谁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半截身子插进土里,野心勃勃又不讲恩义,连亲兄长都敢软禁的老匹夫呢?

扶持荀域,助他稳座王位,不但去除了一个劲敌摄政王,还能一辈子躺在功劳簿上作威作福,康家的如意算盘打得他们远在南国都听得见响。

“说完了?”厉雨听了他这一通抱怨,没有燃起丝毫激奋之意,只淡淡道,“殿下说了,叫你先想办法通知甄家,然后再与康家说,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就拉倒,叫他家女儿爱嫁谁嫁谁,反正荀域,只得一个。”

瞪着眼睛看着厉雨,凌风脑子飞快地转着,很快就明白过来,“哈,爷这招真是他要他们彼此争宠,上赶着帮他,还只得一个,真是臭屁死了。”

咧着嘴笑了起来,虽然还是疼,但心里却好受多了。

凌风从前不懂,为什么夸人好看要叫倾国倾城,眼下倒是都明白了,他们家殿下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康家甄家为了这个女婿抛头颅洒热血,你追我赶,生怕落后于人,可不就是倾国之力,博其一笑么?

“爷是在使美人计啊,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能用这个呢。”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厉雨猜到他会这么说,纠正道,“这叫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好好,什么都好,对了,爷的伤怎么样了,还有,他没叫你给我带点儿药么,你看看我”指着自己的脸,凌风这会儿才想起来接着哼唧。

“伤?什么伤?我瞧他挺高兴,还以为你们昨晚”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下,厉雨用眼神示意着。

“高兴?他被人捅了一刀有什么高兴的?”拍了下大腿,凌风愤愤道,“提起这件事我就生气,本来昨儿跟康家的人见完面,人家去了姑娘房间我们就要回去了,结果刚出门就被人堵进了旁边的巷子里,他前几日为了三公主跟人家打架,人家是来寻仇的。”

从荀域进醉梦楼的时候对方就盯上了他,带了人守在门口,本想把主仆俩暴揍一顿解解气,谁知打着打着忽然又来了另外一伙儿黑衣人,短刀利刃,在黑漆漆的窄巷里闪着银光。

寻仇的一方以为他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人物,竟还带了护卫藏在暗处,一时想跑却被拦下了,而北国的杀手则以为这些纨绔子弟是跟着荀域一起来找乐子的,双方一时打成一团,少年寻了个空子把凌风留在其中,自己走了。

快到巷口的时候,目光落在街边那个清丽的小姑娘身上,荀域不想拖累她,复又退了回去。可就这一晃神儿的功夫,敌手已至跟前,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留在原地的凌风好不容易把那几个杀手处理了,转头看见巷口处少年捂着腹部走得跌跌撞撞,主仆二人相视一眼,凌风不知外面还有多少人盯着他,索性大喊着把那几个吓傻了的公子哥儿引到大街上,对方这才明白过来刚刚那拨儿黑衣人也是来寻仇的,见性命无忧,一时又气又恨,当街把凌风暴揍了一通。

“为了引起路人注意,让爷先跑,我是打不还手踹不还脚,他居然跑去找姑娘,太不够意思了吧。”

“他怕是伤得很重,不然不会求助三殿下的,”想到这儿,厉雨起身,“我得回去看看。”

荀域根本没提这件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与其纠结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上,不如想想如何解决,或是怎么避免。

伤除了养着也没有可解决的,倒是康家一门,决不能成为第二个摄政王。

“三殿下?呵,那不用回去看了,三殿下就是他的金疮药,回魂丹,一次两次都是为了人家,咱们从北国带来这么多好药,他知道人家有哮症,巴不得都给送到宸佑宫才好。”



第77章 高兴

夏日,午后。

京都自晨起开始落雨,直至隅中才停,云散太阳出,一时间水汽蒸腾,把人间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长悦宫的凉亭里,坐在廊前的明艳少女赤足踏进亭下的水池,衣衫不整,神色慵懒。

听音和起舞在旁边为她打扇,两个人一言不发,只叫安乐觉得愈发没趣,索性敛着裙子起身走进了水里,追着那些锦鲤嬉戏。看着慌乱逃窜的鱼儿,戚安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瞧,银河里的星星会动。”

蹲下身去捞,脚下一滑,她整个人便摔了进去。

幸而池里的水不深,她就算坐在里面也尚未及胸,可方茹还是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扶她。

“都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点来帮忙!”对着亭中的两个小姑娘喝了一句,却见二人相视一眼,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上前。

“不许动!”戚安乐指着听音和起舞,笑着道,“她们两个是我的磨喝乐,表演结束之前都不许动。”

两个侍女一早就被她当做傀儡玩儿,除非她说停,否则谁的命令都没用,更不许擅自结束游戏。

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方茹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哄道,“公主,七夕已经过了,今日是中元。”

“过了?”眸光忽然黯淡下来,戚安乐像是断了线的偶人,整个人颓然地倒在方茹身上,“过了”

她想起那晚顾齐欢见她时的样子,少年双目猩红,也不知是恨还是怨。

安乐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谁心生愧疚,就算她知道了他那个以德报怨的想法,也不过是讶异多些,可直到她心生恻隐,忍不住去看了他,顾齐欢只跟她说了一句,错过了。

然后嘱咐她保重。

“蜀国山高水远,不比南国有人护着你,若执意任性妄为,与蜀国君上伤了夫妻情谊,你自己吃亏是小,拖累南国就得不偿失了。”

那些话在脑子里循环往复,要是别人这么劝,戚安乐定要用针线封住对方的嘴。

可偏偏是顾齐欢。

其实若他不曾被兄长他们折辱,如今也并没有因胸中郁结而缠绵病榻,或许她对于他的那些心思依旧会一笑置之,甚至还会觉得他傻。

可他被她玩弄了还想负责,因为她而命悬一线却还是想叮咛几句,戚安乐心里的悔恨就犹如倾盆大雨落入池子,水溢出来,把那些鱼都带走了。

本来不曾在意的,不过就是个供人玩乐的景致,可直到池中空空,才知道原来那样也挺好。

安乐这几日翻来覆去总在想,如果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如果她早一点知道他的心思,或许她也会学着收敛,学着一心一意。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过了就是过了。

而这全都拜眼前人所赐。

死死捏着方茹的手,对方吃痛,却并没有收回,戚安乐笑道,“姑姑,谁说七夕过了,你瞧,这是银河,那是星星,你就是手握金簪的王母娘娘,要棒打鸳鸯。”

年长的女使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以为小姑娘喝多了冰镇的葡萄酒,有些醉了。

“姑姑,你帮我摘星星吧,你瞧,那星星还会动。”指着水里的一尾鱼,偏要方茹帮她抓来。

将她扶到凉亭的座位,知道此刻吩咐谁都不管用,方茹只得快速折返到水里,想着赶紧给她捞完鱼,再赶紧叫她换件干净衣衫,哪怕是夏日,还是要小心别着凉的好。

锦鲤湿滑,方茹废了好大劲儿才抓上来一条,戚安乐拍着手叫好,抱着那鱼看了又看,最后将它放在了岸边不远处的草丛里。

“姑姑,你说,落了的星星还会回到天上去么?”

方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催促着叫她快进屋。

“那咱们就看看,他能不能活。”

即便那鱼能蹦回水池,身上也染了泥,水是死水,圈子就那么大,它带了泥进去,一池子都要污了。

待她换了衣服坐在妆台边,被她解禁的两个宫婢也恢复如常,听音走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公主,那尾鱼死了。”

哦了一声,安乐漫不经心地将簪子插在了发髻上,转头对着方茹笑起来,“姑姑,是你害死了它呢。”

“公主这样可就是不讲理了,是公主叫奴婢把它捞上来的。”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乌发蓬松,随便绾一下就很好看,方茹并不在乎什么鱼不鱼的,她只希望戚安乐闹够了,不要再折腾人就行了。

“你阿娘叫我来给你送些点心,就在外面了,要吃么?”表明来意,方茹指了指花厅的方向。

“姑姑害死了我的鱼,一盒点心可不够,姑姑,不如你帮我个忙吧”起身坐在了妆台上,安乐将手圈住方茹的脖子,“去帮我把苏锦绣找来。”

警惕地看着她,方茹立在原地没有动,“公主要做什么?”

凑到她耳边将那晚在宫外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戚安乐掩面偷笑,“姑姑,是不是很惊讶。”

“北国的质子虽好,却太扎手了,我可不像我阿兄,要上赶着讨打。”叹了口气,小姑娘将发梢绕在手指上把玩,“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宁妹妹居然和他走得这么近。”

“不管是处心积虑还是阴差阳错,反正苏锦绣与我阿兄的婚事肯定跟戚安宁脱不了关系,所以你说,要是苏锦绣知道了这件事,她会不会给咱们的三殿下,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方茹知道因为和亲的事情戚安乐一直看凤仪殿不顺眼,而苏锦绣因爱生恨,两个人一个鼻孔出气也属正常。

福了福身子,应道,“奴婢明白了,正好娘娘也有日子没见她了,她就要嫁给咱们王爷了,叫进宫里来学点儿规矩也是应该的,奴婢这就着人去苏家。”

见四下无人,方茹压低了声音讨好着戚安乐,“至于宸佑宫那个药罐子,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寻个方法逗一逗也是好的,她这般水性杨花,脚踩两船,若是裴家知道了,定不会许她入府。”

勾了勾对方的下巴,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还是姑姑知道,怎样叫乐儿高兴。”



第84章 认识两辈子

听见他提起邹家的那个姑娘,安宁心中一动。

她之前生了恻隐之心,不想对方嫁给顾齐欢守寡,又怕换个人嫁过去会把戚安逸的丑事抖出来,妨碍了她算计苏锦绣。可是如今好不容易事情都摆平了,邹家却突然要和睿王结亲。

戚安宁对着荀域眨眨眼,小嘴儿一瘪,可怜巴巴的,一看就是有事相求。

自苏锦绣的事情之后,她用他用得顺手,反正使唤一次是使唤,使唤一百次也是使唤,放着现成的苦力干嘛拒之门外呢。

不就是作戏么,他会演深情,她也会扮柔弱。

瞥了她一眼,荀域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宫去。”

见状,被甩在一旁的殷陆离有些不乐意,“这这就走了?茶还没喝完呢。”

坐在车上,安宁掀开车帘对荀域道,“你说顾家不会找邹家联姻吧,顾爵爷以为儿子没事儿了,可是想要给他寻门好亲事的,之前邹家他们肯定看不上,但现在有了宜芳”

“如果是主动送上门的,顾齐欢肯定不要,他不是跟你说了不会受旁人摆布,但我就怕顾夫人会去提。”

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却见荀域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料定顾家就一定会和邹家结亲?”

她之前只是叫他嘱咐顾齐欢谁也不要娶,可今日却是指名道姓,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和邹家姑娘有什么似的。

安宁的心差点儿跳出来,她说漏嘴了,要是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那可就完了,“就是,那个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南国又不像你们那儿,我们这儿没有战乱,那些个侯府伯府的都是只有个虚名儿,虽然地位也不差,但要是几代人里都没有能在朝廷混出个样子的,那便只剩空壳了,顾爵爷家里三个女儿都是低嫁,顾齐欢又没有功名在身,还是庶出,他们家到这儿也算是完了,想要攀个好点的岳家人家未必看得上,但要不好的,他们也不乐意。”

“高不成低不就你懂么,可邹家正好符合,侍郎官位不算高,却搭上了我皇叔,也算半个皇亲,而且你想啊,那么多人因为这事儿想去攀附邹家,邹家人除非是傻,才会拿用这么一件并不满意的婚事换来的富贵去提携那些来巴结的人,要是把女儿嫁去伯爵府,彼此都相宜,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安宁汗都下来了,她觉得自己也真是能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荀域,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认同来。

睨了她一眼,少年淡淡道,“我们北国也没有战乱,不过是局势不稳罢了。”

被他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安宁耐着性子又问,“你就只听了这个,那我后面说的那些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就是怕苏锦绣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不嫁了么,你去求你阿娘给邹家姑娘寻个合适的人嫁了,这样不就行了么。”

“那怎么行,嫁人是姑娘家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要是随随便便找一个,将就几天行,可那是一辈子,一辈子你懂不懂,很长的。”安宁虽然从前只活到了二十四岁,但胭云台那段日子度日如年,她的一辈子也挺难捱的。

荀域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视,“我知道。”

少年神色如常,可不知为什么,安宁觉得他眼神里的情绪有点儿复杂,像是很哀伤

“知道个屁”放下车帘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还伤春悲秋起来了,被关着的人又不是他,自己死后他还不知道怎么快活了,一辈子也不过弹指一挥就匆匆而逝了吧。

“可你跟我说这些,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叫我娶了她吧。”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句,气得安宁恨不得跳出车去打他,听他那个爱莫能助的语气,好像谁嫁给他都是对方的福气似的。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跟你废什么话。”绞着帕子,小姑娘隔着车帘儿说了这么一句,听得荀域唇角都弯了。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春樱扶着她下车,走在半路的时候,少年忽然问了句,“为什么不去找裴祐商量?”

“因为宜芳刚出事,我现在去找裴祐,怕她误会,心里难受。”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想说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个毛病,给根杆子就往上爬。

“我倒是有个主意。”荀域站定,对着安宁笑笑。

闻言面露喜色,小姑娘急着道,“什么,你快说。”

“你叫裴祐娶了宜芳,她的问题解决了,邹家攀不上高枝,顾家也就瞧不上邹家的姑娘了。”

安宁的脸一下就垮了,这是什么馊主意,亏他说得出口,“裴祐又不喜欢宜芳,再说,我们已经定亲了!”

“方才不是你说的么,姑娘家,婚事最重要,要是跟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就太难受了,宜芳喜欢裴祐,你把那个书呆子让给她怎么了,”凑近了她,少年脸上的笑意盛极,“至于你,就跟我回北国,如何?”

春樱在一边都看懵了,她自上次荀域受伤就觉得二人有些不对劲儿,可没想到这位北国的皇子居然惦记她家主子至此,竟打算把人骗到北国去。

“做梦!”没等她出言,安宁便狠狠回了一句,好像他这句话是对她极大的侮辱,听得她委屈极了。

荀域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反正自二人相识起她就嫌弃他,被拒绝也属正常。

“你要是再敢跟我说什么随你去北国的事情,我就告诉我阿爷,你看他会不会派人直接把你送回去!”威胁着他,哪怕知道他回去就是一死,安宁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因为若是她嫁过去,也只有一死。

少年苦笑,见她这般剑拔弩张,不禁想要安抚下,手才伸出去就被躲开了,只好收回来道,“你做什么这么生气,我就是喜欢你,所以想娶你回去,怎么,南国有哪条律法规定北国的皇子不许喜欢戚安宁,违令便要处死么?”

虽是玩笑,可荀域的语气却很极认真。

她与他认识了两辈子,这还是头一次被他如此表白。



第93章 首饰

那句“都是为了你”还没有说出来,凌风便看见眼前的小姑娘脸色都变了。

“你家主子,经常这样么?把他不喜欢的人推给秦王?”安宁整个人都在抖,特别是提起“秦王”二字的时候,嘴唇打颤,咬字都有些不清楚。

凌风不明白她这个“经常”是什么意思,毕竟荀域只是被那些老匹夫算计得没辙了,这才叫弟弟帮忙的。且秦王也没有乱来,他知道分寸,总不至于对人家一个姑娘霸王硬上弓。

“秦王是我家殿下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比我家殿下小三岁,两人感情很好,前几年殿下遇刺,秦王连命都不要了,扑过去救了他,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凌风的本意是替主子解释,可整件事被他越描越黑,叫安宁完全曲解了其中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他们要好,荀域从前跟她说过,自己的弟弟为了救他被人用刀砍中了脑袋,虽然勉强保住了命,但人却变得痴痴傻傻。

后来荀域即位,派了人好吃好喝地养着荀境,以致于这位秦王殿下越长越胖,脑满肠肥。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戚安宁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来,不知是笑自己蠢,还是笑荀域负心薄幸。

“三殿下,三殿下?你在听么?我,我可以走了么?”凌风见她自顾自地往前走着,整个人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一时也不知后面的话还要不要说。

信上写明了,荀境提前打听好了甄若扶的行程,派人埋伏在女子进山上香的路上佯装打劫,之后他适时出现,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甄家满门忠义,虎贲将军脑子里更是没有那些弯弯绕,一听说荀境把甄若扶救了,而自己的女儿对这位王爷似乎也心生好感,高兴得跟秦王喝了一夜的酒。

说什么嫁王爷要比嫁君上好多了,至少不用宫斗,他女儿的脑子他明白,根本没那个能耐,他是实在拗不过她才逼着荀域娶她的,还说什么乘人之危非英雄所为,本是追悔莫及,幸好亡妻在天之灵庇护他们父女,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只是这些戚安宁无从得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书斋的,离着老远便看见放了学的少年郎们陆续出来,想质问荀域,但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好看见裴祐走过来,安宁委屈地一下就抱住了他。

少年受宠若惊,周围更是起哄声一片,殷陆离把胳膊架在荀域肩膀上,笑得桃花眼都弯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出门就有戏看,真是”

冷不防被人推了一下,荀域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小姑娘身上,眉头紧皱,这才发现戚安宁似是哭了。

下一刻,凌风感受到主子凌厉的眸光,吓得腿都软了,不停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干。

戚安定也发现妹妹不对劲儿,叫停了那些起哄的人,走过去拍着安宁的肩膀道,“阿宁,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和阿兄说,阿兄替你揍他!”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小脸儿上满是泪痕,裴祐心疼坏了,“我先带她去旁边,有事再告诉你。”

闻言点了点头,戚安定估计这儿人多,就算有什么事安宁也不会说的,便和蒋云深一起打发了众人,留裴祐把安宁带走了。

直至人群散去,荀域才冷着脸把凌风叫到跟前,“怎么回事?”

头摇得像拨浪鼓,倒不是他敢做不敢认,而是自始至终凌风都不知道他哪句话说错了。

“我进宫来给您送信儿,并不知道三殿下怎么了”脑子转得飞快,干脆把中间那一大段都省去了,免得主子嫌他什么都往外说,再剪了他的舌头。

狐疑地看了他一下,荀域朝着远处的亭子望了一眼,见小姑娘依旧伏在未婚夫身上不肯起来,身侧十指根根收拢,醋意翻涌,几乎要把他酸死了。

凉亭里,裴祐面对抽抽搭搭的小姑娘无措得很,他拿了帕子帮她小心擦着眼泪,喃喃道,“阿宁不哭,阿宁不哭。”

直到她彻底平复下来,少年才试着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情了,还是叫谁气着了?”

“是宜芳么?”那日宫宴之后,他记得宫中传来消息,说三公主送了一大堆首饰给宜芳县主,他那时候还以为两个人和好了,现在想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他母亲常跟他说,女人心海底针,姑娘家心思多,心里想什么嘴上不一定会说出来,有时候说出来的还会和想的正相反,所以娶妻娶一个就好,不然一个猜不透一堆更猜不透,到时候自己费神费力,旁人也跟着心伤。

简直造孽。

摇了摇头,安宁瘪着嘴道,“我和她都和好了,不然怎么会送她那么多东西”

“是真心愿意送的,还是被她逼的?”

被他一句逗得破涕为笑,安宁复又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胭脂香粉全留在了少年衣衫上,“阿祐,你会把我送给旁人么?若是有人逼你,或是哪日你厌了我,会么?”

“当然不会!”裴祐答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有些发慌,大约是气的吧,他想象不出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事,“你又不是物件儿,怎么能说送就送,莫要说送,就是旁人想从我这儿抢走你,我也绝不允许。”

闻言又笑了出来,可安宁笑着笑着就觉得鼻头发酸,搂着他闷声道,“那你发誓,你永远都不会将我拱手让人,哪怕是不爱我了,也会好好待我,不负了我,更不会叫人欺了我。”

“嗯。”应了下来,虽然自始至终裴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得她这般依赖,他还是很高兴。

“那你帮我把宜芳拿走的首饰再做一套来,好不好?”

拉着他往回走,安宁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根本不肯松手,“我宫里留了礼单,你照礼单上的做就行。”

刮了刮她的鼻子,裴祐有些无奈,“还说不是因为宜芳,你是舍不得那些首饰吧?”



第104章 猴子当大王

“不用怕。”荀域安慰着她,稍稍转头瞥了一眼那行人,“等他们进去了咱们就走。”

“好。”安宁与他离得极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闲工夫注意到他披风的带子没有系好。

“你看什么呢?”低头看着她,却见小姑娘把手伸进了他的领口,两指一夹,便把那封婚书夹了出去。

“这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抢回来,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戚安逸的声音,“诶,殷二公子!”

两个人闻声望过去,只见桃花眼的少年脸色都白了,他把身后的人藏了藏,挤着笑拱手道,“逸王爷”

“殷二公子好兴致啊,带了朋友一起来么,这位是哪家的公子?”往他身后看去,那人看上去眼生,可生得眉目清秀,叫戚安逸好生喜欢。

“是邹彤!”安宁认出了殷陆离身后的人,小声惊呼,“这丫头怎么那么好骗,竟然跟他来这种地方。”

荀域觉得她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拉起安宁的手就往外走,“行了,你别管旁人了,要是叫你阿爷知道你来了这种地方,他又要罚你禁闭了。”

“不行不行,要是叫邹家人知道邹彤来这儿,他们会打死她的,你不知道,她胆子小脸皮儿薄,在家里又不受宠我要去救她。”从荀域手里挣出来,安宁故意把旁边桌子上的酒打翻了,引得那桌的客人对她一通谩骂。

“宁儿!”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戚安逸正想尽办法把殷陆离身后的人拉出来,忽然听见这声音,转头刚好看见戚安宁。

四目相对,安宁拉起荀域拔腿就跑,反应过来的少年招呼一声,带着同伴就开始追。

他终于逮到这个死丫头和那个质子的把柄了,一定要抓个人赃并获。

大街上的行人和铺子被前后两拨人撞地乱七八糟,安宁看着牵着她手的少年背影,只觉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没有成为那个冷漠的帝王,而自己依旧是南国宫廷最受宠的小公主。

两个人在偌大的宫廷彼此相伴,他帮她打发了所有无聊时光,带她偷溜出宫去玩儿,给她买糕饼和糖人儿,寻了话本儿给她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会任由她把自己刚写好的文章撕得稀碎,就因为比答应她去御花园的时间晚到了半刻钟

他一生气就连名带姓地喊她戚安宁,然后便不再理她,非要她先求他才行。

可若她不是那么任性的时候,荀域也会捉弄她,然后揉着她的头发问,戚安宁,你怎么这么娇。

至于是娇气娇柔还是娇美娇媚,她倒是从来没深究过。

两个人才跑出了一条街,安宁便受不了了,赖在原地一步不肯走,“荀域我不能跑了,我喘不上气”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有哮症,再不可能跟他跑三条街了。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戚安逸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只要他捉不到咱们两个在一块儿,阿爷那儿就不会信他。”指了指一边的巷子,安宁弯着身子扶着腰,“我藏进去就好”

“不行。”荀域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巷子,她一个小姑娘藏在里面也太危险了,万一遇上个酒鬼醉汉什么的怎么办,“戚安逸那些人没个轻重,要是欺负你呢?”

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荀域朝不远处看了看,见那群人追上来了,情急之下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

那间破庙。

顺着那条窄巷跑出去,果然是上次和厉雨见面的地方,荀域带着她藏进了香案下面,带起的灰尘呛得小姑娘咳了老半天。

直到有人声传来,安宁捧着香囊捂在嘴上,大气儿都不敢出。

那些人在庙里转了两圈儿,见黑灯瞎火的实在不像有人的样子,这才走了。

二人长舒了一口气,安宁从香案下钻出来,映着月光,荀域见她的襆头掉了,额前碎发散落,鼻子上还沾了灰,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想要帮她擦一擦,却被她一下躲开了,复又拿出那张纸晃了晃,“这是什么?”

荀域哑然,无奈地笑道,“跑成这样还没松手?”

“不是重要的东西么,不重要为什么贴身放着?”打开那张纸看了下,熟悉的字句跃入眼帘,安宁愣了半天。

从前康氏总以这份婚书为荣,她虽没亲眼见过,但常听对方念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且那些新入宫的姬妾也总用这句话巴结她,更有甚者唤她作明珠皇后。

简直令人作呕。

“昔日纵然沦落异域,也定不叫明珠蒙尘……”喃喃着纸上的话,安宁心里的失落酸涩几乎要溢出来了,他没有给过她婚书,她不过是一个妾室,纵然位列贵妃,也只有一道圣旨而已。

后来被打入胭云台,圣旨又收回去了。

“不重要,一封婚书罢了。”荀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宁回过神,似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婚书还有不重要的,你都订婚了干嘛还要来招惹我?”将东西塞回他怀里,小姑娘控制不住地鼓起腮帮子道,“继续捂着吧。”

少年眼中猝然有了一丝笑意,只是没有拆穿她吃醋的事实。

“其实也不算是订婚,你见过谁家订婚写那么隐晦的,不过是我阿爷想牵制康家,许了他们一个念想,算不得数。”

“那也不是空话啊,康家是谁?”明知故问,安宁像是捉住夫君把柄的小媳妇,咄咄逼人,“你要娶他家女儿为后么?”

“康国公手握重兵,他家长子戍守在南北国边界…”将国内的局势与她一一道来,甄家镇守蜀道,韩国公家原先是在西凉得的战功,而禁军被他叔父牢牢攥着,北国的天下是马背上打来的,也在马背上变得四分五裂。

“你阿爷是一早就预示到他们会功高震主么,那为什么不把兵权收回去?”

“哪有那么简单,行军的人最忌飞鸟尽良弓藏,所以哪怕无仗可打也死抓着兵权不放,我阿爷没生病时尚能让他们互相压制忌惮,可我阿爷病了,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北国便只剩内乱了。”



第110章 呼一呼

屋内红烛高照,安康看着蜡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手像是被烫着了一样,不知道放哪儿好。

她已经和蒋云深拜了堂,算是他的妻子了。

刚刚他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饮了合卺酒,现下屋子里只留安康一个。她一会儿怎么才能说服他不同房呢?不舒服?太累了?或是来了葵水不方便?只是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撑太久吧。

好在蒋云深比她想得还要妥帖,带着几分醉意的少年进来之后先是去了内室更衣,把一身酒气洗净了才来见她。

他靠近一步,安康便往后错一步,如此几次,直把人挤到了床角。

蒋云深忽而笑了出来,眉眼温柔,哄着她道,“你若是怕,就等你什么时候愿意我们再一起。”

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想到自己的难题竟然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惊讶之后便只剩深深的愧疚,他这么好的人,若是不遇上她该多多好。

后来,每当安康想起蒋云深在兵临城下之际只身抗敌,只为给她拖延时间逃跑的情形,她脑海里总是新婚时的他。

而不是那个一颗心都被她伤透了,留下一句“戚安康,下辈子不要再见了”的蒋云深。

时光尚未行至彼岸,眼下依然是岁月静好。

道了一句“好梦”,蒋云深径直去了碧纱橱安置,连与心上人同床共枕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他怕他控制不住,若是吓着熟睡中的安康该怎么办。

酒宴散去,安宁在外面等着兄长,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戚安定,倒是把醉醺醺的裴祐等来了。蒋云深大婚总要有几个人替他挡酒,殷陆离酒量虽好,却是那个灌人的,裴祐老实,便应下了这份苦差。

但他是个一杯倒,没喝多少就醉了,坐到一边默默喝着醒酒茶,现下刚刚好些。

“阿祐?”见他摇摇晃晃的,安宁走过去扶住了他,“你的小厮呢?”

“去去备车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是走不回府了,只能叫辆马车。

安宁看着他双颊泛红的模样,眉眼一弯便笑了,捏着他的脸揉来揉去,“阿祐,我给你的炮仗放了么?”

点了点头,少年被她晃得头晕,眼前总晃着那只叫飘絮的白色鹦鹉。前几日他到宸佑宫去,那鸟也不知是打哪儿学的,嘴里不断叫着,“同房”,“不怕”

气得安宁拿了丝带缠住了它的嘴,怪棠梨说为什么要叫她带这个会学舌的坏家伙去凤仪殿。

阿娘嘱咐阿姐的,飘絮全都记下了。

“那就好,你给我的镯子我也戴着呢,你看。”朝他晃了晃,珊瑚色的广袖中藏着莲藕一般洁白细嫩的女子手臂,上面两支碧莹莹的镯子,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裴祐只觉酒意上涌,一把将安宁抱在怀里,推着人顶在了廊柱上。

“阿祐!”推不开他,小姑娘被他亲昵地蹭着额头,少年呼吸急促,迫不及待想要去寻那一点樱桃口。

只是四肢不听使唤,裴祐用力过大,把怀里的人推得后背偏离了廊柱,朝着廊下的草地栽了过去。

安宁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时间觉得腰都要折了,手腕更是疼得紧。她手脚并用地推开砸在自己身上的裴祐,转过头看去,这才发现镯子碎了一只,划破了手腕。

“阿宁!”姗姗来迟的戚安定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他不过就是跟苏锦棠多说了两句话,这儿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裴祐的小厮此时也赶了回来,几个人忙着把两个人扶起来,小姑娘倚在阿兄身上哎呦的同时还不忘踹了裴祐一脚。

“这是怎么,怎么还受伤了?”看着妹妹的手,安定眉头都皱在了一起,裴祐这个家伙到底是有多等不及,大晚上的竟然在园子里想要扑倒他妹妹?

走过去使劲踹了他一脚,少年吃痛得缩成一团,看上去难受极了。

站在高处的两个人看着眼下这一幕,左面的神色不悦,沉声道,“你刚才在干嘛?”

右面的挠挠了头,十分无辜,“戏文儿里不都是这样么,隐在暗处的高手随便弹颗石头就能把敌人打得屁滚尿流。”

厉雨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十分鄙视的笑容来,“是,你不止把裴家公子打了,还连带着把三殿下也伤了。”

“若是叫爷知道,屁滚尿流的怕就是你了。”

“你不会告密对不对?”两个人飞身从房檐落下,凌风追在厉雨身后,小声哀求着。

“当然不会。”自顾自走着,厉雨答得干脆,“我只会照实答。”

弱小无助又迷茫的凌风定在夜色里,忽然理解了何为乍暖还寒,这南国的春天怎么这样冷,倒叫他有点想家。

安定小心地把安宁送回宸佑宫,芸姑看了小姑娘手腕的伤口,不停追问着是怎么回事。

“就是不小心摔了下,没事的。”见她到底还是护着裴祐,安定也没说什么,只嘱咐人好生看顾,然后便回去了。

上药的时候安宁忍不住往回缩手,年长的女使板着脸,嗔道,“还想不想好了,一个姑娘家怎么那么皮,别人都不摔救你摔,幸亏只是摔着了胳膊,要是划伤了脸蛋儿呢?”

吐了吐舌头,安宁小声道,“姑姑,不会落疤对不对?”

虽然伤口不大,但要是留下一条皱皱的疤痕肯定很难看,她还要戴镯子了。

“你好好养着,这几日不许吃辛辣刺激的,也不能沾水。”由着芸姑涂好了药,安宁给自己呼了半天,忽然想起从前荀域要是打猎受伤,回来都要缠着她呼一呼。

他说自己凡胎,要受点儿仙气才能好,哄得她把眼泪咽回去,笑出声来才行。

但若是伤重了,便瞒得死死的,谁都不说。毕竟是一国之君,要是叫人知道他在围场遇刺,还性命攸关,那朝堂不就乱了。

想到这儿,安宁估摸着阿爷之前赏他的那顿藤条打得不算狠,不然他便不会叫殷陆离过来捎信了。

抬起胳膊又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小姑娘喃喃道,“不疼了,呼一呼就不疼了。”



第111章 为蒋云深求票的加更

几日后安康回宫,母女三个在凤仪殿叙话,蒋云深则被安定叫去打马球。邹彬来了,荀域却走了,几个人又从侍卫中挑了几个擅打球的,这才勉强凑成一场比赛。

“阿姐不跟着姐夫去么?”狡黠地看着长姐,安宁托腮,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坏丫头。”刮了刮她的鼻子,安康语气寻常地问了一句,“你的镯子呢?”

“下面的那个碎了,上面的圈口略大,戴着不方便,放在妆台里了。”晃了晃自己的手,伤口已经结痂,她这几日小心得很,应该不会留疤才对。

“怪可惜的。”略显失落,像是比她还要在意。

“一个镯子而已,阿姐要是喜欢,我叫棠梨给你去拿,我觉得你戴应该正好。”没等安康回话,安宁对着自己的侍女挥挥手,继而又道,“阿姐,姐夫待你好么?”

卢氏闻言,握着女儿的手柔声开口,“对,阿深那孩子怎么样,可有欺负你?”

“怎么会”低下了头,安康倒不是害羞,而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蒋云深,他们日日分床睡,蒋夫人和府中上下都对她很好,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她认可,像家里人一样疼她。

“殿下就放心吧,驸马对公主好极了,听说公主总找三公主要话本儿,驸马买了一大摞回来,还叫公主别看太久,怕伤了眼睛。”夏吉抢着答话,卢氏这才笑起来,一颗心也跟着落了地。

“姐夫真好,阿姐,他有没有带你出去逛逛,喝茶听戏什么的,现在是春天,你们要是去踏青可要带上我。”

言毕便被母亲戳了下额头,卢氏嫌弃她没眼色,人家新婚小夫妻赏春游玩,她跟着凑什么热闹,“你好好在宫里准备嫁妆,过几日你阿兄娶亲,然后便是栖鸾殿,等他们几个人的婚事都忙完了,宫里就剩你一个了,别总惦着往外跑。”

安宁于是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既没答应也不拒绝。

春日的午后,一阵风过卷起落花无数,安康一面帮她描着花样子,一面嘱咐她这些日子不许外出,免得发病就不好了。

“你好好绣,我隔几日就来陪你,绣不好也不用怕,反正时间还久,我帮你一起。”安康对她的嫁衣比对自己的还上心,跟冬喜商量着哪里穿珠子,哪里用金线,连安宁何时躲开了都不知道。

喂了飘絮几粒粟米,又摸了摸它的头,指着外面道,“你看,那就是柳絮。”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就像是雪一样。知道我为什么叫你飘絮么,因为雪太冷了,你一只南国的鸟儿,受不住。”

“太冷了,太冷了。”飘絮这次学乖了,它前几日被饿了几天,把之前学得都忘了。

“真乖。”

待安宁再回到罗汉床的时候,安康已经绣好了第一朵儿花了,“阿姐,要不你来帮我绣吧,只要姐夫不心疼。”

本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对方竟然应了下来。

“小懒虫,就知道你不愿意,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就帮帮你吧。”

“那不如你拿回去绣,天天往娘家跑算怎么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姐夫不和睦呢,这个罪过太大了,我可背不起。”

“不如,我常出宫去看看你?”促狭一笑,她摇着阿姐的手,“好不好,正好给我一个理由,我都快要憋死了呢。”

安康在回程的路上把妹妹要来的事情告诉蒋云深,得了同意,还不忘道一句谢。

“你我之间不必这么生疏,”笑了笑,想着她什么时候不这么客气了,他便熬出头了,“你这镯子很好看,皇后殿下送的么?我之前给你的看你也没戴过,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不是,只是阿宁前几日戴着一对儿磕碎了一个,所以我才只戴了阿娘给的这只,免地碰坏了。”安康摸着那只镯子,扯了个谎。

安宁不要的,她很喜欢,所以不算抢对不对?

晚些时候外面忽然飘起了小雨,安宁绣不下去嫁衣,小姑娘趴在床边,飘絮便乖巧地落在她肩上。一人一鸟一起吃着盘子里的瓜子儿,一会儿就见了底。

“要不要喝点茶?菊花去火,我放了糖的。”沾了一小点儿蹭在它嘴上,估计这家伙也尝不出什么味道。

“给我来一盏吧。”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吓得安宁一机灵,差点儿就扭着了脖子。

她不明白皇宫大内守卫那么松懈么,他怎么总能像是出入无人之境一般。

走过去勾了勾那只鸟儿,飘絮似是很舒服,亲昵地在他手指上蹭来蹭去,“怎么了,吓着了?”

“太冷了,太冷了”雪花插嘴。

荀域一愣,对着安宁道,“你冷?”

手指在她的茶盏上试了试,倒是不凉,“菊花性寒,你少喝点儿。”

“你管的真宽,”翻了个白眼儿,安宁起身把窗子关上,“你怎么跑出来了,我阿爷没有派人把你盯死么?”

“盯着了,我和凌风换了衣裳,叫他待在那四面透风的地方忍两天。”

“四面透风”几个字落在耳朵里,惹得安宁轻哼一声,早知道她就该学些功夫,在他把她关进胭云台的时候翻墙出去,到蜀地去找长姐。

“我病了这么多天,你都没托人问问我,你也太狠心了吧?”荀域一脸怨念,目光瞥见花厅里绣花架子上的红衣,眸光一下便转凉了,“他把你的手都弄伤了,你还巴巴儿要嫁他?”

想说你都把我害死了也没见我捅你几刀,安宁转而又觉得不对。

“你派人跟踪我?”

“不是跟踪,是保护。”

“我呸!”

“是他说成婚之前不乱来的,我监督他有错么?”

“不劳您大驾!我已经跟阿爷发过誓了,再不见你,你快走,当心被雷劈死。”推着他往外走,却见对方岿然不动,还满脸都是促狭的笑。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见,那我们就偷偷的,好不好?”

如果把她带回北国,碍于各方势力不能肆无忌惮地宠着,那便悄悄的,不叫人瞧出来就是了,他可舍不得她成了众矢之的。

“什么叫偷偷的,你当我是什么?荀域,你别太过分。”



第112章 全乱了

不懂自己又怎么了,别太过分的意思难道不是可以稍稍过分一点点么?

走过去揉乱了她的头发,刚被她打开手便凑到她眼前,满脸宠溺,因为离得近,所以被放得无限大,“当心肝宝贝行不行,宁儿,你别总把我想那么坏。”

他又不是让她当那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里的偷偷。只不过这句荀域没敢说出来,怕再惹她不快。

“那是因为我碰见你就要倒霉,咱们两个八字不合。”安宁想既然他喜欢帝王术,那么总会忌讳这些的,却忘了他连占星祭祀都敢杀,不信神佛,不畏天命。

上辈子的荀域就是如此。

“没关系,八字不合也要你。”荀域捻指,总觉得方才摸她头发的触感还在。

“我可不要你,被拖累的又不是你,你说的轻巧。”故意走到绣架边上想要绣那件嫁衣,安宁语气不耐,“你快走吧,行宫离这儿又不近,你现在走天亮之前或许能到。”

“宁儿,你是在关心我么?怕我被发现了挨打?”脸上的笑意更深,像是吃了糖的孩子,荀域高兴,也不与她计较那件肯定用不上的衣裳了,“还有,你的话没道理,这几次挨打的都是我,你什么事也没有,所以肯定不是我拖累你。”

端午他挨打,她只是关禁闭,小年他挨打,她还是关禁闭,若说第一次错确实在他,可第二次就委实冤枉了。

安宁却不这么想,她觉得每次都是被荀域蛊惑了,才遭阿爷训斥。

“你胡搅蛮缠,我就问你,你说我阿姐喜欢的不是蒋云深,到底怎么回事?”

故作听不懂的样子,荀域走到飘絮旁边摸着鸟儿的头道,“有么,我不记得了。”

他本来是想告诉安宁的,可后来事情出了变故,他搭上了戚安康,对方要他允诺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自己的妹妹,这样不管成也好还是败也好,都不影响她们姐妹的感情。

既如此,现在说了的话,一来没有守信,二来他也怕这个小丫头另做打算,毕竟自两人见面起她就讨厌他,不保证若是知道真相她会不会又动什么歪脑筋。

荀域不想节外生枝。

“王八蛋”想要生气,可是安宁忍住了,只低声骂了一句,并不打算继续理他。

见她不说话,少年对着飘絮道,“雪花啊雪花,你可真白呢,可惜不是信鸽,不然给我们鸿雁传书多好,也省得我来回奔波。”

安宁都要气死了,纠正着他,“飘絮,它叫飘絮。”

回头瞥了她一眼,荀域依旧我行我素,“叫雪花多好听,你的病不能见柳絮,不如你问它喜欢哪个名字?”

“雪花,雪花”白色鹦鹉谄媚地顺着荀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带到宸佑宫的。

走过去戳了下鹦鹉的脑袋,安宁不敢使劲儿,语气却很凶,“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可是阿祐送我的知不知道?”

“那就易主好了,雪花,跟我去北国吧?”

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小颗浆果来递给它,改名为雪花的小家伙抓着果子啃得很香,感激地重复着,“北国,北国!”

安宁吓了一跳,这可比什么同房之类的说辞还要命,赶忙抢了它的果子又把嘴系上了。

“北国没有柳絮么,说得好像你们那儿多适宜养病似的。”做完这一切,安宁损了荀域一句。她又不是没去过,那地方春天飘絮,秋天飘沙,夏天热冬天冷,可比不上南国。

“我回去就让他们把那些树都砍了,再给你种些薄荷叶子在院儿里。”

未等她回话,少年郎看了看外面道,“我得回去了,厉雨就在附近,有事儿你去找他就行,若不方便,叫雪花去也可以,虽然不比信鸽,但厉雨驯鸟驯兽都很在行。”

言毕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便从窗户翻出去了。

安宁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见只有雨声这才松了口气。

他莫不是在宫里住得这段时间把羽林卫当值换班的时辰都烂熟于心,所以才能来去自如的?

厉雨驯兽厉害她是知道的,从前荀域曾经猎了只虎,那虎被他射中四肢,虽受伤却没死,想跑又跑不了,被人用铁笼运回宫中,安宁当时还问他若是想养为什么不捉一只小的,这样还乖巧些。

他说养虎要的就是它的野性,自小养大的和猫没什么区别,没意思。

厉雨驯了那猛兽很久,说是倒比熬鹰简单,他们主仆俩的趣味都很怪,竟养些什么鹰隼,老虎,驯服烈马更是不在话下。

想到这儿,安宁便明白飘絮为什么这么没有立场了。

一个连鹰都能驯化的男人,还怕一只鹦鹉么?

更别提她这只金丝雀了。自从进了北国的宫廷,她便没讨到过半分便宜,偏生她之前不会做小伏低,跟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趾高气昂,难怪最后被挫地一点锐气也没有了。

这一世若想逃脱,唯一的办法就是别被抓住。

翌日早上,安宁还在梦中便听见屋子里吵吵闹闹的,待她渐渐醒过来,才知道扰人清梦的是飘絮。棠梨进来为她准备洗漱用的水的时候,见鹦鹉的嘴又被绑住了,忍不住帮它解开了。

“我问它,飘絮,你怎么又惹公主生气了?结果她它”

“雪花!雪花!”似是在抗议,白色鹦鹉比棠梨抢先一步,宣告众人自己已经改名字了,且它对新名字非常满意。

“你不叫雪花,叫飘絮!”小姑娘攥着拳头尖声道,一大早就跟鸟儿吵架。

“雪花,北国!”像是被下了蛊,越不想它说什么它便偏要说。

安宁拿它没辙,挫败地坐到了一边,捂着额角道,“荀域这个王八蛋,他怎么能这么坏!”

“荀域,王八蛋!”

这一次,雪花倒是跟安宁同仇敌忾,但说出的话又比北国可怕三分。

若是叫人知道她宫里的鸟天天叫着一个北国质子的名字,那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这跟荀域殿下有什么相干么?”棠梨满脸狐疑,盯着主子问到。

狠狠剜了她一眼,安宁威胁着,“没有,什么相干也没有,棠梨,管好你的嘴,不许学雪花乱说话!”

全乱了。



第114章 厉害

“火坑?什么火坑?”安宁想起邹家和叛乱的那些事,神经马上就紧绷起来。

“叫他跟你二王兄厮混难道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么,一想到顾齐欢我就后怕,还有邹彬机灵,又不文弱”说到这儿的时候,宜芳忽然停了下来,她抬眼睨了安宁一下,见对方并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我待他好,他自然让着我,她母亲这辈子总盼着儿子孝顺,儿媳做小伏低,她甩手享福,小家子气得紧,两厢比较邹彬还不知道该站在哪头么,倒也不是叫他不孝,而是人不能愚孝,不然就成了父母手里的偶人了。”

安宁一心想着姑母家的事情,宜芳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几乎没有入耳。

“邹彬平时除了我二王兄,还和谁有来往?”

御夫之道正讲到兴头上,忽然被打断的宜芳有些不高兴,想都没想便道,“他现在不就是和你阿兄还有殷陆离他们在一起么,早就不逢迎逸王了,他如今的差事跟逸王也没什么关系,每日又忙得很,正好有借口不去见从前的狐朋狗友。”

“堂兄倒是来过府上几次,没看见他人,后来也就不来了。”

“姑母家的堂兄么?”果然,这事儿还是跟长霓公主府有关,以安宁对她这个姑母的了解,攀比富贵有可能,祸国殃民就不至于了。

所以难道真的是那个不问世事的姑丈?

那他到底图什么?自己的儿子这么不争气,他为何要冒着这种掉脑袋的风险给儿子图谋王位?还是自己那两个堂兄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玩世不恭?

“不然呢。”翻了个白眼,宜芳觉得她就是不想听自己说话。

线索至此又断了,安宁没办法,只揶揄道,“邹彬那么忙你们还这么快有孕,该说他厉害呢,还是你厉害?”

想要狠狠掐她一下,可身上没力气,只好作罢。

“宜芳,我没想到你能过得这么幸福,真好。”摸了摸她的肚子,安宁没有生过孩子,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小家伙也说不上有多喜欢,但疼惜却是真的。

上辈子她见过太多胎死腹中或是早夭的无辜孩子了,所以很希望这一世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怎么,你当初劝了我这么多,都是诓我的是不是,其实就是想看笑话,没想到我过得这么好。”打开了她的手,宜芳似是有些生气。

“没有没有,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你们会在一起,不过既然在一起了自然要好好过,所以才劝你的,没想到真就如人所愿了。”安宁的笑容很甜,她确实没有说谎,宜芳的婚事是意外,只不过更令人意外的是,这个跋扈的小姑娘居然既保住了自己,又帮她看住了邹家。

真是好厉害一女的呢。

“行了行了,你那脑子和我差不多,就是想害谁也害不了,反正裴祐对你好,你们也会幸福的。”

安宁翻了个白眼,自己跟她可不一样了。

“对了,你别听邹彤的,她都是被殷陆离带坏的,那几个人啊跟北国的质子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殷陆离是武将出身,邹彬也不是个书生款儿,所以他们向着荀域倒比向着裴祐多。”

心里冷笑了一下,但更多的还是疑惑。荀域从前性子孤傲,跟南国的人鲜少交集,唯一罩着他的也就只有自己,现在怎么这么多朋友。

难道是因为她不理他,他便找旁人了?

那他还总纠缠什么。

安宁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莫非那场叛乱跟荀域有关,可他图谋什么呢?把南国搅乱然后趁机逃回去?北国水深火热,阿爷收留他是为他好,他没必要恩将仇报,且他走的时候是因为北国的陛下病逝,摄政王拿不到传国玉玺,这才把他召回去,打算关门打狗。

而南国祸乱后,北国也没趁机占便宜,若这么想,假设便不能成立。

待邹彬回来之后,安宁这才去了前厅,半路她遇到了裴祐,少年还在为前几日的事情自责,见了她便忙不迭道歉,生怕她不理自己。

“好了,你看这不是没事儿了么,也没有落疤。”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安宁叮嘱他道,“你以后可别饮酒了,酒量不行干嘛要强出头呢。”

不好意思地笑笑,见她还是关心自己,裴祐点头应了下来。

“对了阿宁,你的镯子呢?”他知道那对儿镯子碎了一个,可另一个现在也不在她的手腕上了。

“给阿姐了,那镯子有点大,我戴不上。”

“那我过几日再叫人重新给你打一对儿。”

看着前厅来来往往的客人,安宁忽然不太想过去,两个人于是便靠在廊下坐着,裴祐给她拿了一盘小樱桃,一个一个喂给她,像是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的戚安宁可真是娇气得很,有次被樱桃核儿卡着了,周围伺候的人在事后全都挨了打,差点儿逐出宫去。自此她吃樱桃便要叫人把核儿去了才行,且不能沾手,要用小镊子。

裴祐有次惹她生气,剥了一大碗的樱桃,放在盘子里堆得跟小山似的,她愣是一口不吃。

问她不吃为什么不早说,她便理直气壮地告诉裴祐自己就是存心。

“安宁,你现在不怕樱桃核儿了么,我用手递给你,你也不嫌了?”

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安宁似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有这么挑剔的时候,从前在北国,她想吃樱桃没有,想吃荔枝也没有,若是偶尔得了这么一碗高兴还来不及,恨不得把皮都吃了,怎么还会嫌东嫌西。

南国乱了之后,江南的东西运不到北边,拖垮得几乎是所有国家的经济,直到后来西凉的新帝登基,这才挽救了北国的商贸。

只是不知道当时阿姐的蜀国靠的是谁,难不成阿姐在她死后和荀域也有往来么?

叹了口气,安宁就着他的手把那颗樱桃含进了嘴里,“我们都快成亲了,我有什么可嫌你的。”

裴祐闻言只觉窝心得很,且小姑娘这个动作太具诱惑性,少年拿起一个樱桃放进嘴里,唇角上扬,只觉甜极了。



第119章 方茹

礼送完了,荀域这才起身,安宁跟在他后面,忽然小声道,“那个,厉雨能借我用用么?”

挑眉看了她一眼,未等开口便听她又继续,“苏锦绣被我二王兄折腾得够呛,我怕她穷途末路找我麻烦,你说厉雨就在附近的”

虽然明白即便那日厉雨在御花园,也不能冲下来把乔氏和方茹打一顿,但安宁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诓自己。

把最得意的贴身护卫留给她,身边只放一个不靠谱的凌风应对危机,荀域会么?

“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少年郎并没有推翻自己之前的许诺,可也没立刻答应。

握着手腕,安宁冷笑道,“你不同意我就不要这手钏了。”

“好。”无奈地点点头应下,“他一直在暗中护着你呢,不离左右,你有事儿吩咐他就是了。”

“那日被乔贵妃扯得手还疼么?找时间叫他帮你报个仇。”

并不承他的情,安宁自顾自想着,把厉雨留在身边,一来能放着苏锦绣,二来她兴许可以叫他帮自己查查姑丈的事情。

日久天长,总会有合适的机会和理由的。

小姑娘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长睫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上去楚楚动人,勾得荀域愈发舍不得走,可又不能不管不顾留下来。

“宁儿。”

“嗯?”

忽然被他叫了一声,安宁不解,抬头看看他。对方璀然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碗盏,“樱桃很甜。”

回头看了看,再转过来的时候,便被他吻住了唇瓣。

双手困在他的胸膛,安宁瞠着眼儿挣脱不开,感觉到腰肢被他越揽越紧,两人的身体也紧贴在了一起。

良久,荀域终于松开她,红着一双眼问到,“怎么每次亲你你都不喘气,不舒服?”

“还是,这病不能亲嘴儿?”

安宁生辰那日,裴祐又送了一对儿镯子来,依旧是碧莹莹的,看上去比上一副成色还好。可是小姑娘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珍珠,他想起上次自己害她摔了的事情,若当时戴的也是珠串,应该就不会划伤手了吧。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珍珠,咱们南国到处都是,不如云照的玉好。”

这才知道他的玉镯子是从云照寻来的,北国也产玉,可见裴祐是不想她和那地方有什么瓜葛的。

甜甜一笑,安宁赞道,“我是喜欢玉多些的,温润高洁,就跟阿祐一样,有君子之风。”

裴祐脸一红,心间的那团阴云彻底消散,便也不做多想,“那你就收好,什么时候想戴再拿出来。”

“阿宁,安乐公主不日就要启程去蜀国了,我听阿爷说,陛下竟派了顾家的公子做随行使”

“顾齐欢?!”安宁万万没有想到,抓着裴祐的手道,“他,他不是病了么?蜀地山高水远,他这是去送死么?”

裴祐并不知道顾齐欢的病,所以听安宁这样说的时候,只觉讶异,“阿宁,你别这样说,顾齐欢人不错,我想他会平安回来的。”

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慢慢冷静下来,安宁想着难不成顾齐欢大好了,那赵太医是骗她么?还是老人家人老庸碌,诊错了?

虽然顾齐欢能好她也很高兴,毕竟是个痴情人,但她心生好奇,还是想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晚些时候,安宁把雪花放出去,很快一个黑衣的男子便带着白鸟立在了她的窗前。

“你帮我去查查顾齐欢到底怎么了,你们爷跟我说他钟情戚安乐,所以是他坚持要把人送走的么?”

厉雨面上有些不屑,淡淡道,“三殿下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他家殿下让他留在这儿,难道就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哼了一声,安宁托腮,一副“有本事你找你主子去呀”的样子,“顺便帮我教训教训方茹呗,乔贵妃那天拉我的时候,她把我的婢女推得老远,肩膀上的印子到现在还没消呢。”

“哪个婢女?”

“春樱啊,就是不爱说话的那一个。”

“哦”了一声,厉雨从房间里离去的功夫,唤作春樱的婢女端了盏茶来,笑盈盈地递到她跟前。

翌日一早,宫里便传说栖鸾殿的方茹姑姑夜里没看清路,不知被什么绊着了,不仅摔伤了脸,腿还折了。

身着玫瑰紫牡丹花纹宫装的妇人一勺一勺往躺在床上的人嘴里喂汤水,口中抱怨道,“你真是不小心,这宫里的路你都走了十多年了,还不熟么,不该是闭着眼都摔不着么?”

方茹不语,她昨晚是想到长悦宫去。

把碗盏放到一边,乔贵妃松了口气,“安逸这个主意真好,趁着顾齐欢这几日身子骨能动弹了,赶紧给他个差事,等人出了帝都,死活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到时候就近烧了,就说他在路上染了病,这也算保全了他的名声不是。”

方茹不信这是戚安逸的主意,所以想去问问安乐。

难不成她还真对顾齐欢动了什么恻隐之心?

只是不用她去,安乐自己便来了,小姑娘对着母亲问候了她几句,这才浅笑道,“姑姑无事就好,我还怕耽误了姑姑送我去蜀国的事情呢…”

“什么?”乔氏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女儿在说什么。

安乐佯装无辜,有些讶异道,“姑姑没告诉阿娘么,姑姑要跟我去蜀国。”

“到时候我叫人给姑姑专门准备一辆马车,您一路都不用走,反正这腿不是也没大碍么?”

自顾自说着,却突然被母亲打断了。

“不行!方茹走了我怎么办,乐儿,这偌大皇宫阿娘连个知心人都没有了,你阿兄不成器,难道你要阿娘后半生指望苏锦绣么?”

闻言也有些难过,安乐委屈道,“阿娘,你在这儿能有什么事,皇后性子软,阿爷也不会如何你,倒是我,一个人嫁到异国去,举目无亲,还不知那地方藏着多少豺狼虎豹,阴谋阳谋,没有一个能替我出主意的人在身边,您能放心么?”

见她迟疑,安乐又擦着眼泪推了推方茹,“姑姑,你倒是说话呀。”



第120章 不会忘

乔氏看了看床上的方茹,女子一张脸摔得乌青,倒是很好地掩盖住了她此刻的情绪,叫人看不出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殿下,你先出去,让奴婢和贵妃好好说说。”

安乐起身,乖巧地对着母亲福了福身子,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方茹,这才离去。转头的一瞬间,少女脸上的神色像是遇了寒的水滴子,倏然凝霜,冷漠至极。

她坐在殿外的廊前,直视骄阳,轻轻哼起了一首儿歌,那是小时候方茹常在她耳边唱的一首歌。

小姑娘晃着脚丫坐在窗台前,身后尚还年轻的姑姑替她梳着头发,不论她想要什么,姑姑都会满足,各式各样的点心,惟妙惟肖的小娃娃,哪怕是戚安宁独有的衣衫式样,姑姑也能帮她做出来。

虽然料子不同。

再后来,每年生辰她都会收到姑姑用自己体己钱买给她的礼物,最时兴的金钗步摇,珠花发簪,都是特意托人从广陵买来的,精致程度丝毫不比大内做的差。

安乐曾以为姑姑是待自己最好的人,哪怕她与阿娘有着令人难以启齿的特殊关系,但对自己却是真心。

她还以为自己在这偌大宫廷早就学会察言观色,早就知道如何判定人心,和母亲一样学着讨好父皇,跟着方茹学会镇压仆从,然后用各种胡闹来发泄心中对周遭一切不公待遇的不满,随随便便拖一个顾齐欢下水,本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直至事情朝着她不曾预期到的方向极速而去,临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傻,道行有多浅。

没去做和从不想是完全两回事,方茹捧着她宠着她是为了私心,而不是真的对她有多好,对方甚至还没想过她出嫁了要怎么样,光是见招拆招就弄死了一个。

所以不等她开口,安乐便先一步提出要她和自己去蜀国,带着这样一条毒蛇,或许结局真的会如方茹所说。

掌一国天下,恣意,欢乐。

乔氏出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全肿了,想来是哭了很久,阿娘对方茹依赖的很,这么多年若是没有她在身边指点陪伴,妇人或许根本熬不下去。

龙凤胎如何,帝后不睦又怎么样,她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当初若不是方茹撺掇她给陛下的酒里下药,图个荣华富贵,她又何至于此。

她们曾经约定到了年岁就一起出宫,买几亩良田,安度余生,可现在金银财帛绕身,也不过是座牢笼。

“阿娘”柔声开口,安乐眼中早已没有任何波澜,寻常至极。

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乔氏一脸倦色,伸手为她拢了拢头发,“乐儿,到了蜀国好好照顾自己,常给阿娘写信,反正使臣每年都要去一趟的,可别报喜不报忧。”

噗嗤笑了出来,小姑娘挽住母亲的手臂,倚在她肩膀上道,“报忧又如何,来去一年,等你知道我的忧虑的时候兴许都解决了,可你还要悬心,倒下次得信儿发现我无恙时,或许我正水深火热呢”

闻言连忙堵住了她的嘴,乔氏一双眼睛通红,哽咽道,“不许胡说,你存心叫阿娘难过是不是?”

“都怪凤仪殿,若不是她们混淆视听,你怎么会怎么会”说到一半儿就说不下去了,乔氏呜咽着,倒叫安乐跟着难过起来。

扶着母亲走到不远处的凉亭,安乐屏退了众人,这才安慰道,“阿娘,我带走方茹,你该高兴才是。”

停止哭声,乔氏诧异地看着她,不知是为了她直呼方茹其名,还是为了那句高兴。

“她叫你算计阿爷,你做了,十月怀胎辛苦的是你,挂怀儿女安危的是你,跟皇后明争暗斗的还是你,方茹呢?她需要做什么?她只要在你身后指点就可以了,荣华富贵,全是白得的。”

静静听着女儿所言,妇人只觉整个人像是掉进冰窟窿里,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

“所以啊,她总要出点力,帮帮我,像南国这样的宫廷,天下寻不出第二个,蜀国大抵没这么安生。待我走后,你不要再和皇后争什么,安安稳稳地保住阿兄,不论他有没有后都好,老来能得他照顾就是了。”

“至于苏锦绣,必须死。”

“那女人不是善茬儿,有她在,阿兄必得不了好,只不过现在他们刚成婚,她若出事于阿兄名声一样不利,不如再等等。把人软禁在府里,等闲事不用她出去,就说安胎好了,之后给她按个难产的罪名。”

“再之后就说阿兄与她鹣鲽情深,不愿再娶,叫他在郊外建个别院,把面首养到那儿去,只要他不出乱子,想必阿爷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听完这一席话,乔氏已经满面泪痕。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还要叫女儿为她安排以后,看着面前的安乐,早就不是那个会腻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了。

“我家乐儿长大了”

戚安乐轻轻抱了抱母亲,此一别,该是永不再见了。

“安乐,你告诉阿娘,方茹到底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乔氏擦了擦眼睛,她的女儿是要和亲的,若已非完璧,那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嫣然一笑,安乐柔声道,“阿娘,这等事你便不用操心了,我带她去就是让她想办法的。”

拔下发髻上的簪子递到乔氏跟前,“你看,咱们娘儿仨在姑姑地指点下越活越离谱,却不知她才是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若没有她,便没有我们的现在,咱们一直饮鸩止渴而不自知,还感恩戴德,你说傻不傻?”

“这是顾齐欢给我的簪子,你瞧他,倒是比我还要傻。”

一滴眼泪落下来,乔氏没想过自己会害了两个孩子,若不是她与方茹的事被年幼的安逸撞见,或许他不会如此,而若不是方茹从中作梗,顾齐欢那样的人,许是能托付终身吧。

只是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人没有摔过一次便不知疼,栖鸾殿这个跟头栽得太大,血肉模糊,这样的仇和恨,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第122章 如果

顾齐欢也一愣,继而淡淡道,“这等事儿,宫里大概许多人都知道吧,只是不说而已。”

“若不是她那个劳什子的哮症,我也不用和亲。”哼了一下,安乐凑到他脸前,“如果当初和亲的是戚安康,你说我们会不会”

苦笑着打断了她,顾齐欢摇头,“安乐,纵使没有她,我们也是不可能,哪怕我娶了你,你也未必倾心于我,你不过是现在将要失去了,良心发现罢了。咱们两个,终究是有缘无分的。”

低下头没有说话,安乐沉默良久,最后竟是与他玩笑一句,“谢谢你豁出命去成全了这短短的缘分,不管你是不是自愿的,都不错。”

顾齐欢后来是死在安乐怀里的。

少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戴上凤冠,穿好凤袍下车,悄悄回到自己的车架上,等着有人来报。

“烧了吧,回头叫人把牌位给顾爵爷送回去就是了。”放下车帘,安乐摩挲着那根发簪,喃喃道,“顾齐欢,我会替你报仇的。”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

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

独息

是夜,方茹总觉得有人在唱歌,她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只觉曲调哀婉,凄苦孤寂,在这荒郊野外尤为瘆人。想要喊人来跟前儿,叫了半天却没有人应。整整一路她一直如此,就像是废了一般,给她吃她才能吃,给她喝她才能喝,上个茅厕都颇为费力,安乐曾特意笑着嘱咐她,切莫掉进去,不然可没人会去捞她。

小姑娘神色嫌恶,以致方茹每次出来都担心自己身上有味道,可这一路颇为艰辛,哪有人会有闲工夫伺候她沐浴梳洗呢。所以后来她索性能饿就饿,能渴就渴,也省得折腾着麻烦。

反正到了蜀国就好了,到了蜀国,待安乐生出孩子,她们便能立足了,就像是乔氏一样,故技重施,不过一个轮回罢了。

只是这一次,万不能再养出一个戚安逸了,一定要悉心教导才是。

宫中,乔氏依女儿所言,将苏锦绣软禁了起来,见她肚子依旧没有动静,索性也不报什么希望了。

困在笼中的女子曾托人给戚安宁送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她救救自己,只是那封信像是石沉大海,自此再无回应。不知是路上被人截下了,还是对方有心无力。

亦或者,安宁根本就是存心,看了一眼便烧了。

夏日的时候,临安一带闹了水患,有朝臣上奏说水患之后必有饥荒,疫情,叫陛下早作准备,以防祸乱。

彼时安宁正和阿姐坐在凤仪殿内的屏风后,父兄俩在外面讨论如何赈灾,她竖着耳朵听着,以致于完全不知道母亲和阿姐说了什么。

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仿佛扼住了一条蛇的七寸,只是苦于没有武器,暂时只能这样与其对峙。

戚长安派了户部的邹侍郎还有殷家二公子前去,一个管财帛,一个擅武力,一路若是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安宁仔细回想着从前,虽然她那时并不关注这些,但以后来的情况推测,阿爷现在做的决定和当初应该是一样的。邹家和姑丈暗中图谋,以致于赈灾不利,而京都没了殷家,蒋家式微,顾爵爷丧子,禁军里也有人家的人,留下的几乎都是裴家、苏家这样的文臣。

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好在这一世邹家被两段良缘夹着走上了正途,安宁暗暗思忖,若是顺水推舟,把殷陆离放出京都,到边境调军,不动声色地潜伏在京都附近,在敌人以为胜券在握时来个瓮中捉鳖,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可她该怎么告诉阿爷要多加防范,天灾不及,前者犹可恕,后者不可活。她还没有任何证据,总不能莫名地指控姑丈,何况对于邹侍郎安宁也始终无法放心,谁知道他现在心里怎么想的。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卢氏见喊了她几次都没回应,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安宁这才回过神来,愣怔道,“什么?怎么了?”

安康见状,抿着嘴笑她,“她啊,一拿起绣篮就犯困,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懒。”

“我没有”盯着自己手上的帕子,果然半天也没多绣一针。

“好了好了,还是让你阿姐帮你吧。”卢氏摇着扇子轻叹,却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整套嫁衣几乎都是姐姐绣的,真是一点都不用心呢,裴祐若是知道,怕会伤心吧。”

安康低头不语,倒是安宁并不觉得如何,“这有什么好伤心的,阿娘,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

“外面闹了水患,我和你阿爷想在宫中祝祷,放天灯祈福。顺便也替你阿兄和阿姐求求子嗣,你瞧瞧他们俩,一个争气的都没有。”

“阿娘!”安康闻言就红了脸,急得不行,“我我们才成婚不过三月呢”

虽然知道姐姐面皮儿薄,但成婚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长辈盼望后嗣也无可厚非,长姐的反应未免有些太大了。

见妹妹和母亲俱是一脸讶异地看着她,安康低下头绞着帕子道,“我和蒋云深,我们顺其自然吧。”

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安宁笑道,“阿姐,本就是顺其自然啊,阿娘又没要逼着你喝那些助孕的苦汤子,你怕什么,就是点个孔明灯嘛。”

安康也放松下来,伸手拧了下妹妹的脸,“怎么,就许你怕苦,不许我怕?”

原来阿姐是怕苦。

安宁捂着脸对母亲道,“阿娘你瞧,她定是被姐夫纵的,下手越来越狠了呢。”

卢氏看着吵吵闹闹的两个女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还都是孩子呢,怎么做人阿娘。我当然知道你们刚成婚,就算你想喝我还不许呢,免得外面的人胡乱嚼舌根,还以为你们夫妻有什么问题了。”

“怎么,怎么会”安康心虚,但看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新妇子提及床笫之事有些害羞,不但没有问题,还好得很。



第127章 打马球

无奈地笑了笑,荀域想揉她的头发,却被小姑娘打开了手,“我不是轰你,难不成你要留下来跟我睡觉么?这儿又不舒服,你留下来我怕你睡不好。”

“呸!”啐了他一下,安宁转身就走。她想荀域一定是故意的,存心对她好,待她习惯了便收回,就像是驯兽似的。

见她生气了,荀域在后面喊了好几声“宁儿”,可对方就是头都不回。

叹了口气,他这伤算是白受了,不但没在她心里增加一丝一毫的好感,反而更惹人厌了。

安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透过床幔往外瞧着,小姑娘翻了个身,依旧不想起。要不是阿爷昨晚在暖香坞待起来没完,她也不至于要耗到那么晚才回来。

打了个哈欠,外面的春樱听见动静,上前一步道,“公主,长公主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一下就清醒过来,安宁起身撩开帘子,趿上鞋往外走,“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喊醒我?”

“一早就来了,也不知用没用早膳,奴婢给她端了吃的她也不吃,像是哭过呢。”主仆俩走到花厅,见安康正坐在罗汉床上发呆。

“阿姐?”唤了一句,安宁坐到她对面朝她挥挥手,“想什么呢,怎么来这么早?”

打量着她,果然如春樱所言,一双眼睛红红的,“跟姐夫吵架了?”

“就为了昨天的事?”

本不想承认,可见瞒不下去了,安康这才点点头,语带歉意地开口,“阿宁,对不起,我昨晚吓坏了,所以才”

“阿姐,你想什么呢?”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安宁并没有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你都说你是吓着了,再说我又没事儿,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呀?”

索性坐到她身边,把头枕在长姐肩膀上,“好了,我要是伤着了或许会生气,可我又没事儿,怎么会吃你和阿祐的醋。”

“姐夫吃醋?”安宁狡黠地对她笑笑,可对面的女子却满面愁容,根本笑不出来。

长叹了口气,继续道,“姐夫可能是太喜欢你了,巴不得救美的英雄是自己,谁知道竟被阿祐抢先了,你回去哄哄他就是了。”

安康陪着她梳洗妥当,又像小时候那般替她绾了头发,女子对着镜中人道,“那个北国质子待你倒是真好,豁出命去也要救你。”

闻言赶忙回头,忘了自己头发还攥在姐姐手里,安宁疼得眯起了眼,“阿姐,怎么你也替他说话,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想要掩饰自己的心虚,安康推着她转回去,“好好好,我不替他说话,只是觉得他救了你,你该谢谢他。”

“我给他送药了,应该没什么事。”

“烧伤怎么可能没事,再好的药都会落疤的。”

安宁想着昨天她还跟荀域保证,自己的药肯定没问题,不禁有些犯嘀咕,“那也是他自愿的与人无尤。”

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安康替她梳着头,默默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年幼的戚安宁每每在宫中招猫逗狗,宫里所有人都拿她没辙,也就只有自己能稍稍管束下她。

小姑娘常说长姐对她最好,比阿娘还要纵着她,会耐着性子给她梳小辫子,把宫里的桂花糕都留给她,还会任由她在妆台上随意摆弄那些脂粉,弄得多乱都不生气,所以她自然最听姐姐的话。

记得有一次手足三个和裴祐一起玩儿捉迷藏,裴祐来抓,他们几个藏,可玩儿了半个多时辰,安宁就是没被找到。

安定急得没法子,让所有宫人跟他们一起找,最后还是安康在废弃宫室的阁楼里找到了妹妹,小姑娘大抵是在那儿待得久了,有些吓着了,连动都不敢动,看见长姐的一瞬间就哭了出来,而裴祐也跟着哇哇大哭。

自此她就怨上裴祐了,总是捉弄人家。

事情一直到了她发哮症才转变,而那时安康则被选定要去和亲,所以她常常在想,自己与裴祐是不是有缘无分。

直到那句东家之子的签诗出现,就像是一颗种子埋在了心里,再然后遇到了荀域,诱着那小小的期盼生根发芽

许多事情,压抑越久,爆发起来就越不可控。

安康从宸佑宫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温润的少年郎,彼此问安之后,她明显感觉出对方和往日不同,似乎拘谨得很。知道裴祐是来找安宁的,且多半也是为了昨晚的事,安康叫住了他,问他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御花园堆砌的假山凉亭里,女子往下瞧着,似乎又回到了去年在这儿择婿的时候,她回过头对着旁边的人笑笑,感谢他出手相救。

少年挠了挠头,稍稍放松下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长公主不用这么客气。”

“是啊,咱们几个自小相识,无话不谈,不过就是因为长大了,所以才要避嫌,倒比从前生疏了。”这些年因为知道裴祐喜欢安宁,所以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处处躲着,几乎都要忘了,他们也是青梅竹马。

“长公主若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可是昨天的事情给你造成困扰了,要不要我去跟阿深解释下?”

闻言唇角上扬,笑到最后带了几分落寞,若是不仔细看倒也不易察觉,“他哪有那么小气。”

这才松了口气,裴祐也觉自己此举有些多余,他若真去了,怕是会被蒋云深打出来吧。

“阿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直直看着他,没有丝毫躲闪,倒叫裴祐只能认真应下,“你说。”

“若是安宁一直不喜欢你,你会如何?遵从父母之命另寻他人,还是有别的什么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么?”

沉默了一下,裴祐摇头,“她要是一直不喜欢我,我便一直等,哪怕她嫁人了,我也不想娶别人。”

眸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安康喃喃道,“阿祐,你还真是一根筋呢。”

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这次去赈灾一定要小心,遇事不要钻牛角尖,你就是太执拗了,是优点,也是缺点。”

“好。”想说还是她了解自己,裴祐脸上现出一抹柔色,“安康,等我回来,一起打马球吧。”



第128章 耐心

夏日午后绵长,状如莲花的更漏许久才倾泻一次,叫人总觉得时光停滞,可以偷得浮生半日,打个盹儿。

一袭碧色衣裳的侍女站在月门外,头一下一下点着,不知是睡得迷糊还是觉得没人察觉,夏吉索性倚着门框彻底放松下来。

挽着倭坠髻的年轻女子从随身佩戴的锦绣香囊里拿出一枚小巧的钥匙,轻手轻脚地从床下拖出一个箱笼打开,里面堆满了各种东西,是她自小收到的礼物。

因为姐妹俩的生辰离着近,所以小的时候常常一并过了。

裴祐每年都会备上两份礼物,一份给她,一份给安宁。

开始是一样的墨玉荷叶砚,一样的鎏金朱砂墨,后来便送些珍玩玉石,有琉璃佩,金钗,再之后还有熏香两姐妹同进同出,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有段时间还被传为美谈,京都但凡有两女的人家竞相效仿,唯有苏相的两个女儿不肯,只要是小女用的,长女便不要,弄得苏相每每入宫看见安康和安宁,都要和陛下酸几句。

可哪怕那些东西都是裴祐按安宁的喜好选的,小姑娘渐渐还是挑剔了起来,她不爱写字,送来笔墨纸砚积了灰也没人用,都叫芸姑拿去记录宸佑宫平日的用度花销了。不仅如此,裴祐选的首饰她觉得俗气,裴祐选的熏香她也嫌寡淡,所以到后来,便只有安康一个人用那些东西。

她把那些礼物当宝贝似的,过时了也舍不得赏人,都妥帖得收在了一处,好在这些细节倒也没人注意,毕竟每年收的礼物那么多,没有了妹妹在旁边用一样的,谁能知道哪个是裴家送的。

夏吉迷糊,也就只有冬喜多少知道点儿她的心思。

一直到安康及笄,裴祐的礼物这才断了,大抵也是为了避嫌。而再之后安宁得了哮症,对他的态度大变,少年自此就只给她一个人准备了。

安康记得自己及笄那日等了许久也不见裴祐有所表示,后来冬喜指着桌上裴夫人送的珊瑚如意时,她一下子就哭了。

她知道裴祐为什么送两份,不过是怕安宁会不要,便连捎带着她,但自此就连这份捎带也不复存在。

理了理东西,安康取出一只朴素的玉簪,把箱子藏好后这才叫醒夏吉,叫她给自己绾了个男子发髻。

书房里蒋云深看见一身骑装的安康时愣了一下,她紧攥着手不说话,他便只好先开口,“有事么?”

“蒋云深,我们去打马球好不好?”

安宁坐在马场边看着一左一右两对夫妇,长吁短叹着道,“为什么要叫我来,我又不会打球,他们是存心的么?”

阿姐不知想起了什么,带了姐夫跑到宫里约上阿兄和嫂嫂,四个人兴致冲冲地非要比赛,现在才过了申时,太阳还没落山了,他们几个难道不嫌热么?

裴祐刚走了没几天,前几日她还嘱咐着他以后要避嫌,不要总在长姐和姐夫面前晃悠,现在倒好,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场上配合默契,已经连进两球了,估计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了吧。

想到这儿,安宁稍感欣慰,没有隔阂就好,长姐夫妻和睦,生活幸福,她心里也跟着高兴。

晒点儿就晒点儿吧。

“夏吉冬喜,还有东宫那几个,你们都过来。”把人都招呼到跟前,安宁对着春樱和棠梨道,“你们一起给我打扇,我都要热死了。”

众人相视一笑,全对着她福了福身子,道了句,“是。”

清风徐来,很好地缓解了暑热,一丝熟悉的香气袭来,安宁用手撑头,对着冬喜问了句,“这是阿祐送的香?”

点了点头,冬喜为人最是稳妥,听她这样问便照实答了,“我家殿下喜欢这素净的味道,特意从外面儿寻了一样的,说夏天用能静心。”

“殿下还以为三公主不用这个呢,怎么一闻就闻出来了?”

趴在桌子上,安宁答得漫不经心,“是不喜欢,但前几日给阿祐送行时特地绣了个香包给他,用的就是这个香。”

彼时小姑娘正和少年对坐在桌几两侧,一面念叨着要他注意安全早日归来,一面把香囊拿到他眼前晃了两下。

安宁抱怨说他送的香太寡淡,一点儿都不勾人,惹得裴祐抓她痒痒,问她除了自己还想勾谁。

两个人离得近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亲了她。

只不过不是嘴,而是轻轻吻了下额头。之后她就躺在他腿上笑,说这么素的香也就只有阿姐喜欢,她都还没吃醋,他倒仗着一句戏言占她便宜,羞得裴祐脸都红了。

长叹了口气,事实证明她说得果然没错,阿祐和阿姐是一类人,喜欢的东西都一样。

“三公主,怎么了?”冬喜怕她多想,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安宁“咦”了一声,完全不知道什么怎么了,只道,“你说,他们打完球会带我去宫外吃冰么?我想去外面玩儿呢,夏日的市集应该很热闹吧,去年七夕的时候我们还去看戏呢。”

好歹她也做了这么久的观众,谁赢了都得请她吃点儿冰品吧。

“我觉得您想得有点儿多呢。”棠梨边摇着扇子边道,“他们打完球肯定一身的汗,哪有心思吃冰品,定是要回宫去沐浴更衣嘛。”

“我可以等啊,洗个澡而已,半个时辰够了吧,我们快去快回,来得及的。”

春樱点点头,附和着,“要是快的话,应该没问题。”

唯有东宫的几个丫鬟小厮不说话,觉得三公主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些。

四人下场后,安宁软磨硬泡要他们带她出去玩儿,安定拗不过,说先要回去换件清爽衣衫再来接她,而蒋云深和安康则回了柔福宫。

可小姑娘左等右等不见他们回来,气得干脆冲到了东宫,推开门的时候,安定正和自己的太子妃抱在一起呢。

“戚安宁!”男子的怒喝声传出老远,吓得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后来实在跑不动了才扶着廊柱顺气。

“怎么那么等不及!那可是正殿啊,正殿!桌子上!他们俩两个连走到床边的耐性都没有么?”



第131章 十倍

长霓公主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脸哀怨地问到,“既然都这么厉害,那多他一个也不多,好歹捎着他啊。”

戚长安觉得事情差不多能告一段落了,于是上前安抚着,“阿姐,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为俊生和俊杰图个保障么,那朕日后许给他们寻个差事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傅靖川都这个岁数了,你还指望他能在仕途上有什么发展,要他拉扯后辈么?”

“你不就是惦记他这辈子怀才不遇,怕他心里憋屈么,可朕瞧着他现在的脾气比从前好多了,不那么爱钻牛角尖了,上次为了星象的事情入宫,也就是给个建议,平心静气得很,倒是阿姐,你也要改改你的脾气,两个人这才能重归于好嘛。”

闻言终是破涕为笑,长霓公主听弟弟这么劝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从前答应我的给他个差事,现在反悔又怎么说?”

“差事肯定有,朕琢磨着让他到紫薇阁议事,跟占星祭祀一起,这样他常来宫中,也就不能再住在别苑了。”

这下子,长霓公主更高兴了。

“走吧,咱们去陪母后用饭吧。”

点了点头,长霓公主拿出帕子想要擦眼泪,抬头看了看戚长安,伸手给他擦了擦汗,“你呀,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一下起棋就没完,阿娘那儿有不知谁送的玫瑰露,我还没走她就巴巴儿望着,也不知道这会儿功夫还能不能留下。”

“长姐做的玫瑰露也很好喝。”

“好好好,要是阿娘把那些都偷喝了,我就再给你做。”

看着姐弟两个走远了,安宁忽然笑了出来,姑丈再坏,姑母和他们也还是一家人啊。

行至一半的戚长安忽然转过头来瞪了她一下,小姑娘有些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待看到荀域走到旁边才明白,阿爷是在瞪他。

不过少年倒是不在乎,嘴角上扬,像是在挑衅。

“想去吃冰么?”看着戚长安的背影,荀域开口问了一句。

酒楼外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得不像话。

“对面那家铺子要到丑时才关门,小馄饨特别香,离着老远就能闻见。”

转过头去看着他,一大桌子菜被吃得干干净净,竟还有心思惦记小馄饨,“你不是吃不惯我们南国的饭么?”

“可我现在饿了,你阿爷拉着我一直下棋,连饭都不许吃。”不知是抱怨还是显摆,有戚安宁在旁边,什么样的饭他都觉得很美味。

安宁心里有一肚子的疑惑,裴家既然擅于治水,那为什么从前阿爷没有派裴家的人去呢?总不会是因为那时候她不喜欢裴祐,所以阿爷无意提拔裴家吧。

她阿爷可不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

“你知道裴家的事情么?”故作不在乎的地问了一句,安宁不懂荀域是怎么巴结上她阿爷的,但既然都有这么大一个靠山了,不需要缠着自己了吧。

何况阿爷耳提面命过他许多次了,他总不至于色令智昏,因小失大。

舒服地倚在座位上,荀域笑道,“裴祐没告诉过你么,我以为他什么都跟你说呢。”

“你少在这儿挑拨,爱说不说,反正等阿祐回来也会告诉我的。”她不过就是好奇心胜,等不及。

外加想溜出来玩儿。

“大抵是水患在裴太傅上一辈时已经治得差不多了,裴家这才改行做学问了,不然你以为一个太傅何以备受器重?驸马原本为陛下引荐了一个同乡,在临安城做了一辈子官,既熟悉河道地形,也明白风土人情,这事儿一开始是交由驸马和那个同乡的,但因为祈福那日出了岔子,占星祭祀进言,陛下因此才改了主意。”

原来从前是姑丈给阿爷下了套,故意不叫裴家插手此事,安宁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她的努力还是很有成效的。

只不过阿爷既然原本是要派傅靖川去赈灾,那为何从前他一直留在京都呢?

禁军,魏擎。

安宁想起来羽林卫里还有个蛀虫没除掉,他既是傅靖川整个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也是对方穷途末路后唯一的利器,万一这个姑丈气急败坏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留在京都的人还是很危险。

朝着荀域笑笑,少年被她看得背脊发凉,眯着眼道,“戚安宁,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这顿饭算我的,一会儿那个铺子的小馄饨我也帮你买,你把厉雨卖给我好不好?”

那家伙身手不错,要是肯为自己卖命的话,应该很得力。她可以叫他时不时替他跑个腿去看看裴祐赈灾赈得如何了,反正京都离临安也不远,快马加鞭几日就到了,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出城去寻支援。

“不是已经把他留给你了么,你还想干嘛?”狐疑地看着她,荀域不知道她怎么就瞧上了厉雨。

“你那是借用,又不是彻底归我,不一样的。既是借用,主子就还是你,他不听我的话,总嫌我给的差事浪费了他的能力,但如果我把他买下来,我就是他的主子了,我叫他往东,他肯定不敢往西。”托腮看着他,安宁想得很美好,打发了荀域,留下厉雨。

“他很贵的。”

“你开个价!”

荀域找店家要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好半天,最后竟开出个天价给戚安宁。

“那么贵?!你想钱想疯了么?”安宁看着那个数字只觉头皮发麻,一个厉雨,够阿娘给她存的一半儿嫁妆钱了。

“他这么多年的吃穿用度都在这里了,我养个侍卫总不能赔钱卖吧,这样对厉雨也不公平。我待他可是很好的,从小到大我吃什么他吃什么,穿的不差,学武更是贵,请的都是名师,按时收费的那种。”

“我呸!”戚安宁睨了他一眼,荀域这种人若没投生到皇家,肯定也是个奸商级别的,“那我租总行了吧,但我有个条件,租用期间我叫他办的所有事都不能透露给别人。”

尤其是对面这个狡猾狡猾的人。

“行,按天计费,一天十两不算多,要是救你性命的事儿免费,若是为你跟裴祐鸿雁传书之类的,十倍。”



第137章 无聊

翌日一早安宁就冲去了暖香坞,只是她晚了一步,暖香坞人去楼空,只剩几个洒扫的内侍站在外边。

不死心地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除了一桌子话本儿,荀域什么都没留下。

“急着回去奔丧么,走得这么早?”

骂了一句,却听见一个小内侍官回道,“是啊,荀域殿下是回去奔丧,北国的陛下驾崩了呢。”

狠狠剜了他一眼,叫对方莫名觉得委屈。

把人都赶走了,安宁气鼓鼓地坐在他的床上,床铺收拾得一尘不染,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从前走的时候哪像现在这么痛快,可见是在南国这段时间没从她身上捞着半点儿好处,所以连告别也草草了事。

厉雨有手有脚,她哪儿看得住,不定哪天就脚底抹油溜了,倒白白搭进去一只雪花。

“没有良心,没心肝!”

“你在说谁?”戚长安进来的时候,正听见这一句,“你不是跟朕赌咒发誓说不见他么?”

“我没有见他啊,您不都瞧见了么,他人都走了呢,我的鹦鹉丢了,肯定是被他偷走的。”安宁鼓着腮帮子,根本不怕戚长安。

“欸,不要偷啊偷的,说那么难听干嘛,他一个皇子,还稀罕你一只鹦鹉?”见四下无人,戚长安也有些怅然,“臭小子,昨晚朕忙着公务没见他,他竟然留下句话就走了,连道别都没说一句,早知道前几日北国使臣来的时候,朕就不该给他通关文牒。”

一想到以后便没人陪自己喝酒下棋,中年男人还挺想念这个后生的。

听他这么说,安宁冷哼了一下,“哟,阿爷,你还挺喜欢他的嘛。”

讪讪一笑,戚长安坐到女儿身边,“这小子酒量好,他刚来的时候朕有一次故意刁难他,让他替朕应付蜀国那些使臣,你不知道,他一个人,喝倒了一片,啧啧,可解气了。”

“不就是会喝酒么,有什么了不起的,阿兄酒量也不错。”

“那怎么一样,又不是自己儿子,喝多了也不心疼啊,哈哈哈哈。”提起自己的私心,戚长安倒是一点儿不愧疚。

安宁听完这一句,起身就走,只觉阿爷烦人极了,竟还好意思笑。

枉顾他在身后又喊了几句,小姑娘只对着添福道,“把暖香坞的所有话本儿都给我搬到宸佑宫去,现在就要!”

荀域酒量是好,毕竟是北国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是他们的习惯,只是自他当上君王时不时就要跟那些手握重兵的国公打猎,烤肉喝酒,夜里吐得满地狼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总是面色苍白,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太医叫他少喝点少喝点,他总是不在意,说酒喝少了,兵就跑了。

安宁为此跟他吵过闹过,到最后没有办法,就只能叫人换着花样给他煮粥,白日起来一口一口喂他他才肯吃,难伺候得要命。

是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从前的这个时候,她舍不得他走,从知道这个消息那天开始就哭个没完,荀域一直哄着她,答应肯定会接她过去,临别前的一晚,两个人难舍难分,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安宁的第一次一点儿都不美好,离别苦涩,还疼得很。后来荀域每每在床上嘲笑她体力差,她就用这件事戳他,气得男人一定要折腾到她求饶为止。

小姑娘是被疼醒的,撩开被子的时候,暗红色的血迹浓污了床铺,她来月事了。

一连几日,安宁都留在宫里没出去过,今年的冬日特别冷,她不知裴祐在临安有没有受冻,想着再多做几件厚实的衣服给他送过去。

目光落在桌案上堆着的话本儿,南国如此,北国是不是就更糟?

随手拿了一本儿翻着,倒是很有意思,安宁越看越入迷,荀域在话本儿上写了字,有时候会圈了其中角色的名字点评几句,有时候会写下一句“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么喜欢”,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要不是她认识他的字,还以为是话本儿之前的买主在上面乱写的呢。

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对他留下的话倒是比话本儿本身还感兴趣,读到一半时,一行字赫然跃入眼中。

“戚安宁,你想我了么?”

视线倏然就模糊了,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书册上,把他写的字都模糊了,安宁急着去擦,却是越抹越黑

赶快把眼泪擦干了,安宁再翻开一页,依然有字。

“可别想我想得哭鼻子。”

破涕为笑,小姑娘骂了一句,几乎能想象出他写这话时的样子,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呢。

“我才没有哭鼻子,也没有想你。”

嘴硬地说了一句,翻到第三页时,安宁彻底哭了出来。

他写,“我想你了。”

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她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就只得这一句。

“你就是个王八蛋,人都走了还能惹我哭,还把雪花拐跑了,宫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我都要无聊死了”

站在殿外的黑衣护卫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哭诉只觉头疼,也不知道该替自家主子高兴,还是该过去劝劝他,反正荀域的心思厉雨是佩服至极,自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不好太闲了。

“殿下还有我,宴雀楼的浮元子很好吃,要我去给你买一碗回来么?”

见他突然打窗边儿冒了出来,安宁茶点儿吓死,小姑娘抚着心口低低咒骂着,强忍着没把手里的书扔过去。

“要,快去快回,那东西不能凉,回来时要冒着热气才行。”

皱了皱眉,厉雨估摸着以南国现在的天气,这个任务勉强可以完成,要是在北国的话,他可就真没办法了。

浮元子上桌的时候确实还热腾腾的,安宁伸手探了探碗边儿,确定这东西可以吃,这才召唤了婢女过来和她一起吃。软糯的糯米裹着饱满的馅儿料,入口甜儿不腻,确实很好吃。

“这宴雀楼是怎么做到的,能把芝麻磨得这么细。”春樱咬了一口感叹着,棠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们两个坐在桌边。

“就两碗,没有我的么?”小宫娥似是很失望,她看了看主子,发现对方也有些不解。

“那个人,为什么要给你也买一碗?”挑眉望着春樱,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第141章 功勋

殷陆离气笑了。

难不成在她眼里自己就这么指望不上么?

“你笑什么?”邹彤眨着杏眸看着他,还以为自己是说到了他心坎儿里。

她家就是这个样子,遇事便想着先把自己摘清,这才错让她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如邹侍郎夫妇一般。殷陆离试着理解她,双手放在她肩膀上道,“邹彤,你嫁给我难道不是为了让我给你撑腰么?”

安宁从前便这么说,宜芳也是这样劝她的,想叫她找个人品好门庭高的,既不会看不起她,还能护着她。可她却从没想过要用殷陆离去洗刷从前的那些不公,她只是觉得既然殷家待她好,她就要感恩知足,好好回报,正因此,她和殷陆离反而愈发恩爱了。

摇了摇头,邹彤解释着,“你来提亲,我便嫁了,并不是图你什么,更不想因为我叫你为难,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这下子,殷陆离彻底火了。

她以为邹彤对他处处满意,因为他生得好,出身好,人品好,待她也好说是一见钟情都不为过,而他之所以选择她不过是他图她老是乖巧,放在内宅不会生事,兼而有那么一点点狭义感作祟。

结果现在倒好,人家压根儿没看上他。

“那我这是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了?”殷陆离沉着张脸,冷声道,“你以为我给你写家书是为了什么,连夜赶回来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替你解决你们家的烂摊子么,你倒好,根本不知情。”

邹彤一路追着他走到床边,也不知自己怎么惹着他了,一边解释一边还不忘给他脱靴,“你误会我了,我当然知你的情,只是不想你太累而已”

两个人沉默良久,邹彤嗫唇,想着他这般忙前忙后,定是心里憋了火气,而自己又不善言辞,不会哄人,这才叫他不舒坦了。

“殷陆离,谢谢你。”认认真真跟他道了句谢,倒叫坐在床上的人一时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人家这么做小伏低,他一个大男人若是再生气,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听他哼了一下,邹彤觉得想必是自己的话不够有诚意,于是继续道,“我能嫁给你是三生有幸,如果以后真的因为我家的事儿叫殷家蒙羞,你不用有所顾忌,直接跟我划清界限就好了。”

“划清界限还叫我留你做妾,嗯?”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她嘴硬个什么劲儿,换做旁人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求他保住自己母家,最不济,就算大义灭亲也要留下殷家少夫人的名头吧,哪像她,倒似是比他还急着撇清,“舍不得我就直说,以退为进算怎么回事?”

面前人的脸腾一下就红了,邹彤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扒光示众一样,那点子小心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是觉得我不够有趣么,本就没趣儿,还拖累你”

闻言,殷陆离直接躺在了床上,身体呈一个大字,一只胳膊枕在脑后,相当悠哉。她是不够有趣儿,可胜就胜在了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这个从戍地长大的“”舍不得欺负,又总想欺负两下,抓心挠肝儿的,也挺好玩儿。

这种大概和荀域说三殿下的有趣不一样吧。

所以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也幸亏他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要是把这些话憋心里,兴许小小的误会就成了深深的芥蒂了。

“我若是在你出事后就休妻,你叫被人怎么看我,你这是陷我于不义,陷殷家于不义。”偏过头看着她,脸上明显有了促狭笑意。

可邹彤没看出来,她被殷陆离吓哭了。

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歉,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怎么忘了这一点,前几日进宫时三殿下叫她大义灭亲时她就说了,这种事谁摊上谁倒霉,摘不干净的。

“喂,你又哭什么?”

勉强憋住了眼泪,但还是一抽一抽的,邹彤也觉得自己这样太讨厌了,宜芳县主总说她这个样子矫情,阿娘也是这么说,所以满面梨花带雨的女子把心一横,咬牙道,“我是不是应该一死,这样就没人说你了。”

“那我还能进殷家祖坟么?”

殷陆离扶额叹气,什么叫百炼钢难敌绕指柔,他就是。

“外面人会说我逼死你的吧。”

邹彤彻底哭了出来,殷陆离忙去堵她的嘴,急道,“你小声点儿,你要所有人都听见么?”

“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忙着摇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没欺负我,是我自己不好,那我该怎么办?”

“你听我的话,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见她使劲点了点头,殷陆离忍了半天才没叫自己笑出来,她怎么就这么好骗。

小声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大抵就是日后不论谁问起来邹家的这些事,她一概说不知情就是了,反正她不得宠也是事实,有三殿下和宜芳县主给她做主,摘干净她再容易不过了。

“听明白了么?”

又是点了点头,只要殷陆离没事,邹彤很愿意多吃些苦,何况就只是照实说而已,又不是检举谁,“就这么简单么,没有别的了?”

这事儿本就很简单,他奉命查案,就算牵扯岳家也没遮掩,功过相抵,至于在圣上心里邹家出事会不会影响他们家原本的名誉,那都是他该担当的,不需要她操心。这些话本来可以正儿八经地说给她,可现在却要演戏似的,以防她胡思乱想。

夫婿做到他这个样子,很不错了吧。

殷陆离一副正经脸,“想要保险一点?”

“那就再生个孩子,最好是儿子,开枝散叶也是功勋,可以写在族谱里的。”

邹彤无语。

殷陆离提上裤子想走的时候,邹彤忽然拉住了他,怯怯道,“要是女女儿呢?”

她可是很不受宠的,她阿娘从前总说,幸亏第一胎是个男孩儿,不然自己怕是要被婆母数落死,邹夫人也正因此特别宠爱邹彬,因为有了邹彬,所以她才能在婆家挺直了腰板儿。

转身看着自己的妻子,殷陆离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在这件事上好好说一说,“邹彤,若是女儿,你也得给我好好待她,要是敢像你娘那样,我就真的休妻。”



第145章 陛下疯了

许是上苍垂怜,这一次傅靖川如愿以偿,长霓公主并没有有染上疫症,所以也就不会跟着他一起赴死了。

生时不能日日同衾,死后也不能同穴长眠,终其一生,不过一场单相思。而这世上生生死死都不能在一起的,又何止这一对,只是各有各的不同罢了。

此刻的北国正值酷暑,一袭素净衣衫的女子正坐在窗边发呆,芙蓉如面眉黛远山,桃花眼纵是放空亦是有情,眼角一滴美人痣,妩媚之余又多了一丝可怜。

康卿妧觉得从前长姐就是看中了她的可怜劲儿,所以才使劲欺负她的。

但重活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把最后一颗莲子剥完,康卿妧用帕子擦了擦手,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这一次,她要把从前那些遭遇全都调个个儿,换自己也欺负欺负旁人。

比如那个病歪歪的康卿婉。

还有,她要把韩昭留住,好好待他,与他恩爱长久,再不许他先走一步,留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地活着。

从前她眼瞎心盲,为了那个道貌岸然的未婚夫辜负了他,哪怕康卿婉死后他想要扶正她她都不情愿,到最后夫妻恩情被她耗尽了,韩昭带着一肚子牵挂出征西凉,最终马革裹尸。

她为此还恨过荀域,北国的年轻帝王,韩昭的表兄。可后来若不是他对她们母子多加照拂,韩国公府早就被那些心机深重的族亲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且往后的几十年当中,她与荀域也算同病相怜,她一个人撑起了偌大的国公府,让儿子接了韩昭的位子,而对方则是日日惦念那位早死的贵妃,彻底成为了一个冷血的帝王,废寝忘食地忙着,不知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早死。

但就是早死也没用,蜀国的太后,那个贵妃的长姐在半年后才得知妹妹的死讯,不顾朝野反对,十万大军压境边陲,逼着荀域交出妹妹的尸身,运回蜀地安葬了。

更绝的是,据说还是合葬。

韩昭亲自押送,回来时曾告诉过她,说戚安宁从前有个竹马,送她来北国时死在了半路,蜀国太后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尸骨寻回去了,正好跟妹妹葬在一起。

荀域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吐了一口血,连病了月余,众臣侍疾时还能听见他迷迷糊糊地念着,不许合葬。

可惜的是,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他们两个依然活得都很久,久到那每一日都是煎熬。

荀域比她好一点,早死了两年,国丧时人人都在传,说陛下疯了,竟然跟一堆鞋合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只有康卿妧知道,他是想去找她。

正这么想着,门忽然开了,一身朝服的男人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眉毛便倏地拧成了一团,只衬得他的脸愈发的阴沉。

“姐夫”康卿妧甜甜地唤了一声,虽然她很想叫他一声夫君的,但这件事韩昭毕竟还没有应下来,所以她还得多忍几天。

她是在被家里人塞进国公府的前一天醒过来的,时间刚刚好。

前一刻她还哭天抢地宁死不屈,后一刻就欢天喜地满口答应了,弄得康卿婉都有些后悔了。她这个姐姐就是这毛病,本来她有个小门小户的未婚夫,两个人也算情投意合,可康卿婉快死了,且这么多年与韩昭过得不好,便看不惯旁人恩爱,非要棒打鸳鸯。

若是自己一开始就答应,对方肯定要像防贼似的防着,就比如从前,康卿妧发现自己慢慢喜欢上韩昭的时候,病歪歪的康卿婉就跳出来作妖,祸害地她难产,自此再不能行夫妻之事了。

有些人生病要冲喜才能好,还有的人呢要害人才行,害了别人就快活,好像能续命似的,康卿婉就是后者。

男人对这个康家来的女子明显提防,兀自摘了官帽,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康卿妧笑着走过去替他宽衣,动作熟络地好像她每日都在做这些事,这倒叫韩昭生了几分好奇来。

“姐夫你热么,要不要喝碗莲子汤解解暑?”抬起头看着他,水汪汪的眸子晶亮亮的投着他的倒影,望一眼就犹如溺入水中一般,确实消暑。

“嗯”了一下算是同意,康卿妧回头端碗盏的功夫,韩昭仔细打量了自己的这个小姨子。

身段婀娜,确实会生。

荀域说得没错,康家的人啊,都耽误在娶妻上了。

他前几日在巡猎的空荡和众臣喝茶,当时虽不是满朝文武全都在场,但也差不多。京都权贵基本悉数而至,毕竟是他登基后第一次打猎,谁敢不陪着,荀域一面松着衣领一面对着康云海道,说他家娶妻时是不是光看对方家世了,都没挑挑长相,这才导致生得女儿一个比一个丑。

“要么就是你们康家底子不好,你女儿不好看,韩昭他媳妇儿也不好看,倒是那个庶女不错,可见是有了财势之后纳的,水准高了不少。”

说完还不忘捅了捅自己的表弟,“韩昭,你说是不是?”

康云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众人更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陛下也太翻脸不认人了,人家好歹刚刚帮他夺回王位,虽然没怎么出力吧,但声势闹得最大,人前人后都一副居功至伟的样子,反到叫真正出力的甄家韩家靠边站了,按理来说,荀域不该这么不给人面子,多少要收敛点儿。

可正这么想着,秦王忽然憋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他一笑,荀域也跟着笑,然后身边的侍卫,内侍官全都跟着笑起来,就连康云海也扛不住,自嘲地干笑了两声。

本来若康映珠的样貌说得过去,康家还能辩解几句,说陛下爱美不爱德,可谁叫对方的长相确实不好恭维,陛下不喜也是人之常情。

京都的舆论风向一时全变了,之前赌坊那些买明珠皇后的全都改投了沈家的姑娘,康映珠在家气得摔盘子摔碗,康卿妧来府中的那一日,康卿婉还问她堂姐如何了。

莲子汤已经端到了面前,韩昭盯着那细腻的白盏,又看了看女子白嫩的柔荑,并不伸手去接。

“姐夫,要我喂你么?”



第152章 破名字

看见昏迷不醒的蒋云深的时候,安康耳边嗡得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早上的时候还跟她怄气,吃她和裴祐的醋,怎么转眼就成了这副样子,满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中了多少刀,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至极。

所以那句话是真的么,他替她安排好了这辈子,然后连下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安宁看着泪流满面而不自知的长姐心疼坏了,她没想到蒋云深还是会出事,京郊的殷家军一分为二,一队留守此地,另一队则跟着邹彬入城剿匪,难不成还没等到援军人就出事了么,可若是那样,不该现在才来报信。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对着来人问了一句,安宁在心中替姐姐祈祷,蒋云深还有救。

“小公爷急着支援太子,在城门力战流寇,邹公子过去的时候情况已经基本控制住了,本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可他说忧心长公主,马不停蹄地往城郊赶,路上遇到了几个残余的匪徒,力有不逮,就,就”

对方打量着安康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往下说,“人是被殷国公府的府兵发现的,他们之前和小公爷并肩作战,见小公爷走了,就听从邹公子的安排一道回守京郊。”

“幸亏他们跟上了,若是再晚一步,人就回不来了。”这一句惋惜像是压垮安康的最后一棵稻草,女子跌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出声。

蒋云深是为了回来看她,以他的身子骨儿,能帮着戚安定守了这么久的宫门实属不易,松懈之时再遇流寇,自然应付不来。

“都是我不好,我以为他生我的气了,再也不理我了,所以就跟他说对不起”如果不是她的这一句,蒋云深也许不会急着往回赶。

又或者她早上没跟他闹别扭的话,他也不会宁愿孤身抗敌,也不送她走,且因为担心她,派了自己的贴身护卫随行,这才导致孤立无援的。

哭着哭着便昏了过去,冬喜和夏吉手忙脚乱地把人抬走了,安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宜芳身边的婢女便跑了过来。

“三殿下,我们家县主要生了,怎么办,这地方有没有稳婆啊?”

安宁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荒郊野岭的,连住的地方都是临时搭建的棚屋,哪儿来的稳婆。

“邹夫人呢,叫她来,她生过孩子的。”

婢女闻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县主说了,不能找她,没得再被害死,且邹夫人什么都不会,生过孩子和接生过是两码事,她来了不但帮不上忙,还不够添乱的了。”

“那我也不会啊!”安宁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地方别说稳婆了,连女眷也就她们几个,“去把邹夫人喊来,有我在这儿,她不敢害了宜芳。”

那妇人一看就是吃软怕硬的主儿,吓唬吓唬也就是了。

言毕举着两只缠了药布的手走进里间,宜芳正躺在床上痛苦地喊着,安宁见状往后又退了推,她从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产妇,从前宫里的孩子大都活不下来,有的捱不到母亲生产就死了,还有的生下来也是死胎。

眼前闪过的全是那些女子写满绝望的脸,还有荀域无力的样子,他说宁儿,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戚安宁,你还愣着干嘛,想我死么?!”宜芳挣扎着起身冲她喊道,额前的碎发都叫汗打湿了,“快去找人来,不然就你给我接生!”

“我我不会啊”气势弱了一大半,安宁觉得自己要是这个时候欺负宜芳也太过分了。

被她打发到邹夫人那儿的婢女跑了回来,哭丧着脸道,“邹夫人说她也不会,叫咱们烧些开水,再准备把剪刀”

邹夫人想知道宜芳怀的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若是后者,她巴不得一尸两命。

若是前者,大不了就豁出去,保小不保大,睿王府还能把她宰了不成。

安宁气得直想骂脏话,她走到床边安慰着宜芳,“别怕别怕,我也不知道热水和剪刀是干什么用的,反正我就知道你使劲就好了,叫你的婢子帮你看着,我给你鼓劲儿”

宜芳急得哭了出来,她觉得老天爷定是来要她命的,拿了块帕子准备塞进嘴里,“我告诉你,一定要保住孩子,不管男女都不许给邹家,带回我阿娘那儿,省得她没了我心里难过”

“还有,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折磨邹家,让邹彬一辈子不许再娶,若是敢去什么伎馆之类的,你就替我把他阉了!”

“我死之后,不葬邹家坟,牌位不许放在邹家祠堂!”

一时哭笑不得,安宁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点头如捣蒜,“行了行了,快生吧!”

整个生产过程中安宁有好几次都担心宜芳坚持不下来了,她亲自去催请那个邹夫人,可人家就是不露面。宜芳说得没错,她就是存心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终于生了下来,一声婴儿啼哭过后,戚安宁也跟着哭鼻子了,“宜芳,你真厉害,你给邹彬生了个女儿!”

本来已经力竭的女子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如五雷轰顶,哇得一声大哭出来,比方才生孩子时叫得惨烈百倍,“他最不喜欢女儿了”

“不会不会,他不会的,这是你们的孩子,他会好好疼的。”

看着婢女把孩子洗干净送到她怀里,安宁刚开始不敢接,可对方求她行行好,说自己还要替县主清洗身体,她便只好接了过来,两只手不敢碰,用胳膊又怕夹不牢,坐在床边儿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把宜芳的千金摔着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有人扯着脖子大喊道,“匪患除了,匪患除了,咱们可以回京都了!”

这场闹剧没等到殷家大部队赶到就被众人合力化解了,可见从前他们但凡有所防备,都不至于这么被动,安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是在笑以前的自己,也在笑以前的南国。

“你就叫不难好了,邹不难,你一降生就带来好运,日后什么都难不倒你。”

“什么破名字,不男?你是存心么?”刚醒过来的宜芳忽而听见这一句,气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第154章 田心

浓墨般的夜空上缀满繁星,蝉鸣歇了,天地都随之安静下来。

虽未到秋日,但晚来却有了丝丝凉意,北国一年当中最舒服的时候便当属夏末了。

年轻的帝王自侍从手里接过一封密信,摆了摆手,对方便退下了。打开来扫了一眼,荀域勾了勾唇角,连眼底都溢出笑意。

沈冷栀很少见他笑,除了揶揄康家的时候会嘲笑几声,平日里他总是板着张脸,冷得能凝霜。

宫里的人因此都怕他,可她不怕,她很想告诉荀域,其实他笑起来时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

感觉到肩膀一沉,男人转过头去,一袭素净寝衣的女子容颜清丽,就像是寂寞宫廷中的一朵栀子花,纤尘不染,唯有暗香浮动。

和康映珠不一样,沈冷栀从不争宠,也不娇纵,做人虽略显清高疏离,却是个善谋略懂兵法的人才。旁人家的才女都以诗书闻名,她却是因为幼时替父亲解决了先帝在北国与西凉商贸上的难题,自此才名远播。

荀域本来想用她的名字中的“冷”字来做封号,可后来还是遵照旧例,赐了“娴”字,在贵娴淑妍四妃中位列第二。

沈冷栀一面为他披上披风一面道,“信上写了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要陛下等不及站在风口看完。”

没有说话,荀域只是把信收了起来,一直随她进了内室才道,“你先睡吧,朕还有事情要处理。”

言毕便脱了那件刚披上的披风,着人伺候着穿好衣服,起身走了。

沈冷栀福身,待人走后才缓缓站起来,脸上写满失落。她父亲官拜大司徒,是北国三司之一,司空掌管水利营建,司马掌管兵马,而司徒掌管赋税,可以说,在荀域登基之前,北国的钱基本上是由沈家管着的。

可自从出了摄政王那件事,他便开始着手将这些人手上的权利收回,或是分割出去,以免再生事端。

沈家自然不愿意,但又没什么理由拒绝,所以把她送进了宫来。沈冷栀本也不甘心做宫墙内的女子,可荀域在见她面的第一天就问她,是否愿意帮他的忙,名义上做妃子,实际上做个谋臣。

他答应,只要她和沈家配合自己巩固朝中势力,待功成后沈家的富贵只增不减,而她则可以重回自由身。

不做以色侍人的宠妃,而做个真真正正能为国效力之人,沈冷栀自然是愿意的,哪怕因为荀域常常留宿她的朝露殿,致使她时不时还要应付那个同在妃位,却高她半头的康映珠康贵妃,她也没有怨言。

可是陪在他身边的时日久了,沈冷栀渐渐生出了别的心思,她不想走了,她想留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替他挡了那些明枪暗箭,阴谋诡计。

但荀域却没有那个意思,他每每留宿此处总是跟她分床而睡,连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这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丝小小的难过,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所以才叫他瞧不上。

只是这样的心思除了身边跟她从小长到大的婢女知道,荀域是半点不清楚的。

翌日一早,沈冷栀刚刚梳洗完毕,便有宫人来宣,说陛下留了大司徒用午膳,叫娴妃同去。女子闻言赶忙去了御花园的凉亭,荀域故意选在这儿,一来是显得沈家是天子近臣,以此拉拢,二来也是想要阖宫上下看看,他宠爱沈娴妃远盛康贵妃。

见父亲和他两个人笑盈盈地推杯换盏,沈冷栀自然是高兴的,女子忙着给两个人布菜,隔着那些花花草草,看见了不远处庑廊下的康映珠。

不知是不是在一片绿树里显得,她总觉得康贵妃今日的脸色有点儿绿。

酒过三巡,荀域有些醉了,大司徒笑着拱手行礼,嘴里还念着,“有劳娴妃娘娘送陛下回去,老臣就先回去了。”

“司徒有礼,下次咱们接着喝。”男人挥了挥手,许是有些上头,动作幅度太大,差点儿打着旁边内侍官的胖脸,沈冷栀想要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田心见状,忙过去把荀域接到自己身上。

“可不敢劳烦娘娘,叫奴才来就好。”

胖乎乎的内侍没走几步就开始喘,荀域皱眉,小声道,“你能不能行?”

“陛下,再忍忍,还有几步就到寝殿了。”田心挤出一个笑来,他累得脸上都冒汗了,也不知道自家爷是怎么了,喝酒还装醉,太没品了。

且装就装吧,美人在侧,叫娴妃伺候不就好了,为什么非给自己挤眼神,叫自己抬他回去呢。

搞不懂,田心是真不懂。

除此之外,他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韩小公爷前几日入宫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对方问荀域为什么不好好处理下军中的事情,而是急着开凿河运,他家爷一脸漫不经心,说什么有韩家和甄家互成掎角之势,康家不管妄动。

原话是,把争军功的人家拉进宫廷,兵法谋略全用在争宠上,又安全又有趣,比费心削权容易多了,一不小心自己就翻船了。

刚才的事情他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拿那么多钱给南国,堂堂一个北国陛下,跟大司徒两个人像是市井商贩似的,一提起钱,眼都冒光的。

说什么水路通财路来,小投资,大收益,大司徒捏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活像个算命先生,没有算盘都能听见响。

荀域这一路比自己走还要累,田心矮胖,他一只胳膊被拽着搭在对方肩膀上,扯得生疼。

要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荀域恨不得一屁股给他踹开。

好不容易到了寝殿,田心把他放在了床上,身子一歪也躺下了,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儿就被这个胖奴才给砸死。

田心赶忙起身,让他舒舒服服躺好了,正打算退下,却听见床上的人哼道,“找个美人儿来伺候”

荀域说得含混不清,田心也不知他是真的醉了还是怎么,愈发糊涂。

连问了两遍见对方都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彻底睡过去了。田心一边帮他脱靴一边抱怨,“想要美人儿刚才就和娴妃回朝露殿啊,干嘛折腾人呢。”



第156章 好命

安宁一直等了许久都不见裴祐从临安回来。

眼看就快中秋了,宜芳家的姐儿过满月,大伙儿一块到邹家道贺,邹侍郎因为傅靖川的事情,本来是要被罢官流放的,可是碍于邹彬将功抵过,睿王府又从中求情,戚长安便手下留情,只将人赶到京郊庄子里去软禁了起来。

逢年过节才许人探望,一旁还要有人盯着,言行都要上报。

邹侍郎对外只说自己重病缠身,想辞官回乡,奈何儿子儿媳孝顺,给他置了别苑,因是个清净的好地方,适合养病,故而没有推辞。

也算是全了睿王府和殷国公府的面子。

看着生完孩子圆了一圈儿的宜芳,安宁凑过去用手肘捅了捅他,“你的梦想成真了,且还没有伤了夫妻情分,真是好命。”

之前因为邹夫人放印子钱的事儿,宜芳本打算待赈灾的事情过了就叫对方指认自己的公爹和婆母,然后借机把他们赶去乡下,谁知邹家本身就不干净,用不着她算计,自己就掉坑里了。

“我生孩子的时候你都看见了,她是存心不想让我活的,怎么,难道还要我供着她,像孝顺亲娘一样么?”

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宜芳哄道,“没了这个重男轻女的祖母,我家盛婻日后定能过得好好的。”

盛婻?胜男!

安宁噗嗤一笑,觉得她心里还是在意的,“我不管,反正我就叫她不难,等她及笄,就叫我阿爷赐她个不难乡君的名号。”

“我呸,戚安宁,你敢!”

两个人正说着,那面陪在殷夫人身边用膳的邹彤忽然跑到廊下,把方才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少夫人这是有孕了吧,几个月了?”旁边的妇人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被人使劲拽了拽衣袖。

殷陆离出去赈灾足有一年多没回来了,邹彤跟谁有孕。

殷夫人的脸都绿了,佯装镇定道,“莫不是吃坏了肚子,这地方是风口”

周围的人都跟着附和,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同,比唱戏还精彩。

未等邹彤回去,殷夫人身边的婆子便将她拉到了一旁的殿中,宜芳对着安宁努努嘴儿,“快去看看吧,别叫人欺负了我小姑子,她现在可就只有我一个娘家人了。”

安宁笑着道了句“你最仗义”,随后便跟了过去。她不相信邹彤会乱来,但是这种事若不及时说清楚,由着那些长舌妇人胡说八道,没有也能说成有。

见来人是她,那个婆子也没法儿往外轰人,安宁走到床边握着小姑娘的手安慰,“别怕,我派去临安求援的人回来时跟我说过,这个月内殷陆离一定会回京,有什么事儿等他回来就好了。”

厉雨赶到临安报信的当日殷家军就开始往京都赶,可是兵才集结好,第二个从京都报平安的人就到了,众人得知是虚惊一场都长舒一口气。

殷陆离看着裴祐这边焦头烂额,干脆叫厉雨先回去,主动留下帮忙,还嘱咐他跟家里人说一声,最多一个月一定回京。

但厉雨懒得管这个闲事,只跟安宁回禀了,根本没往殷家跑。

“真的么?”邹彤闻言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

殷夫人进来时正见她笑,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顾不得安宁还在旁边,沉着脸道,“邹彤,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就给了我回家说清楚。”

邹彤从未见过婆母如此疾言厉色,一时也有些慌了,规规矩矩起身行礼,“阿娘,我我好像是有了。”

“什么?!”殷夫人都要气死了,声音高了又低,怕叫人听见,“什么叫你好像有了,是谁的,啊?”

“当然是夫君的。”

“阿离有一年没回来了。”

“他中间回来过一次,就是没叫你们知道”

“你发梦呢吧,他早晚会回来,这样扯谎有意思么?”

邹彤几乎要哭了,她咬着唇道,“我没有”

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有些头大,安宁出声道,“殷夫人先别急,邹彤不会说谎,再说,就像您说的,殷二公子早晚要回来的,是不是他总不会不知道。”

“您现在这样,不论有没有这么一回事,都会叫人误会,到时候殷二公子面儿上也过不去是不是?”她知道殷夫人的脾气,何况任何人遇上这种事儿也不能泰然自若吧。

殷夫人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一把拉起邹彤道,“走,跟我出去,就说吃坏了肚子。”

这边厢扮演着婆慈媳孝,那边厢早有小厮赶回府中,请了医婆来。

只是这医婆不甚靠谱,一知道是给殷少夫人诊脉便惊道,“殷二公子赈灾一年,少夫人怎么会有孕,不如备点红花吧,这种丑事儿要是传出去,殷国公府还要不要做人了,孽种胎死腹中,干净!”

话音刚落,只听得哎呦一声,医婆往前一扑,从殷家大门的石阶上滚了下去。

小厮抬头看去,踢她的正是殷陆离。

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人扳起脸来总是特别吓人,他咬着牙道,“少夫人呢?”

“在在邹府”伸手往外指了指,见自家公子撩起长袍就往外跑,翻身上马,直朝着邹府而去。

殷国公夫人正死攥着邹彤的手坐在桌上,笑道,“我叫人给你新熬了碗粥,肠胃不好就该喝点儿粥。”

从下人手里接粥的空档,邹彤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叮嘱,“别吐,再难受也忍着。”

在座的妇人千金,丫鬟婆子都跟看戏似的,直勾勾盯着面前气色不佳的邹彤,若是再吐,该请大夫查一查了吧。

邹彤小心翼翼舀了一勺吃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那碗清粥腥得很。

一个没忍住,又吐在了帕子上。

“请个大夫看看吧,吃什么吃坏了,不行得赶快喝药啊。”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有的竟已经招呼自家嬷嬷出去请人了。

与此同时,外面庑廊上也乱哄哄的,邹家的丫鬟眼看怒气冲冲的男人冲了进来,忙回头对宜芳喊道,“夫人,殷二公子来赴宴了”

“殷二公子,男宾席在那头”



第161章 不睁眼

蒋府。

安康看着床上的男人,眼眶再一次酸胀起来,她不是个爱哭鼻子的人,可是蒋云深躺在床上的这几日,她没有一天不哭。

她是真的很害怕他会死,不是担心寡妇的名声不好听,而是害怕午夜梦回,每每心生温暖的时候,醒来都是一场空。周围的床铺是空的,屋子里是冷的,人不在了,她只能心怀悔恨地了此残生。

这几日她总是梦见大婚时候的他,那么温柔的双眼,和与她说出下辈子不要再见的蒋云深判若两人。

她从前以为自己心里就只有裴祐,所以哪怕跟他和离,哪怕被他记恨,她都不会在意,可是直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才明白,她做不到不在意。

就算两个人最后分别的时候,蒋云深其实已经不生她气了,可越是如此,安康就越难受。

一直到睡着的时候,安康嘴里还喃喃着对不起,她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一早给婆母请安喂药后,她就寸步不离地守着蒋云深,擦身喂水,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跟他说话,求他能醒过来,只要他肯醒过来,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他就是不睁眼。

梦里女子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男人手上,像是好不容易才从梦魇中逃出来,蒋云深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甚至没办法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只能由着她枕着。

压得他整条手臂都是麻的。

偏过头看见戚安康,乌发凌乱,一张脸上全是泪痕,见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他费力地伸出另一只手帮她擦了擦。

既是行动不便,力道就掌握的不算太好,所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下手重了才把她弄醒的。

女子讶异地看着他,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喜悦,继而嘴巴一瘪就哭了出来。哭就哭吧,偏生她一哭就要咬嘴唇,死忍着不出声,也不肯抱抱他。

“我又没死。”皱眉说了一句,对方用帕子捂着嘴狂点头。

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忍不住心里的怨气,言语里带了几分讥讽,“怎么,不合你意?”

对方闻言又不住地摇头。

长叹了口气,蒋云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安康见状忙去帮他,可他一点儿都不感激,只淡淡道,“我会把和离书写好,就说是我体弱,现在又受了伤,不能照顾你了,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不要。”安康拒绝,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却比方才可怜巴巴的样子多了几分倔强。

“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我帮你把裴祐绑来么?”提起同窗,蒋云深语气又冷了几分。

“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等我好了再走?我们家又不缺丫鬟婆子,用不着你可怜我。”见她哭得更厉害了,他整颗心就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一样,不耐地帮她擦着眼泪,“你不用有愧,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既然你心里有别人,也就没必要强求了。”

摇了摇头,安康用帕子擦了擦脸,郑重道,“我,我心里没有别人了。”

抬眼看了她一下,蒋云深扯扯唇角,笑容并不是发自真心,“就因为我受了伤,你就能忘了他?”

“我受伤也不是为你,是为了南国百姓。”

“那你回来总是为我吧。”安康忽然觉得这个人也挺讨厌的,他不该是很好说话的么,“难不成就因为我打了你,你心里就再没有我了?”

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蒋云深怕自己太过矫情,万一她就是跟自己客气客气,待这些愧疚耗没了,岂不是鸡飞蛋打。

但又担心继续留着她依旧无法日久生情,所以心里矛盾,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安康试探着问了一句,心里忽然生出小小的难过,裴祐不喜欢她,怎么连他也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难过迅速发酵,充斥整个胸口,叫人有些喘不上气。

起身往外走,蒋云深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便见她绕到妆台旁的屏风后面,躲去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哭声刚开始很小,几乎细不可闻,可后来就越来越大,比他心里的委屈可大多了。

“戚安康!”蒋云深动不了,急得只能喊她的名字,但人家不理他,他就没办法了。

“我原谅你了,你快回来。”

“我不跟你和离了。”

“是我错了,我不该凶你。”

“我心里还是有你的。”

语气一次比一次软,蒋云深觉得莫不是她哭得太厉害没听见,干脆对着外面喊,“冬喜!”

匆匆赶来的婢女见他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到前面给老夫人报喜,蒋夫人由人扶着赶到的时候,安康这才慢吞吞从屏风后面出来。

“婆母。”

见她哭的厉害,也顾不上儿子,只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殿下可莫要再哭了,阿深这不是醒了么,对不对?”

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自己也哽咽起来。

“婆母,阿深要跟我和离。”

“什么?”蒋夫人一惊,忙看向床上的蒋云深。

男人完全懵了,一时又悔又急。

“他说他受伤了,以后不能照顾我,叫我改嫁。”安康说到这儿时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怨念颇深。

“阿娘,我没有”

“你真是猪油蒙心了你,”蒋夫人走过去,顾不上他身上还有伤,使劲戳了他额头一下,“这几日殿下衣不解带地看顾你,你倒好,刚醒来就把人往外赶。”

“你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点担当,我广平侯府是侯府!是有军功的人家,又不是矫情的书生,你要是真心疼殿下,就赶快给我好起来。”

数落了他一通,蒋夫人这才离去,蒋云深看着床侧得逞的女子,咬着牙道,“戚安康!”

“我一直觉得这种事儿只有阿宁会做,现在才知道,原来只要有恃无恐,天下女子都会做。”转过头去看看他,安康终于展露笑颜,“蒋云深,谢谢你,把我宠的有恃无恐。”

安宁来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一句。

小姑娘轻咳两声,打断两个正要亲吻的人,哼道,“说情话就说情话,干嘛扯上我,还是贬损,阿姐羞不羞。”



第163章 你跟他一样(第四更)

“别说了。”

她越是这样裴祐心里就越难受,他没办法面对她,告诉她是自己把她送给了荀域,就为了裴家的声誉,和治水这份美差。

将婚书扔在了桌上,戚长安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倍感失望,冷冷地对裴祐道,“你自己解释吧。”

言毕,便走出了书房,裴太傅见状跟在了他身后,殿中就只有安宁和裴祐两人。

拿起那封印有两国玺印的文书看了一遍,安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抖,极力克制着,她背对身后的人,缓缓开口,“他逼你的,是不是?”

没有出声,不知是不肯承认自己无能,被人逼迫得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还是不好意思承认,荀域并没有疾言厉色,一切都是他和父亲治水不力,才给了人家可乘之机。

见他不说话,安宁双手用力,想要把绢布撕毁,仿佛那并不是什么婚书,而是圈进她一生的牢笼,是对她恶毒的诅咒。

“安宁!”裴祐一把抢了过来,见东西无恙,一时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不能撕”

“撕了,钱就送不过来了,没有钱,治不了水,到时候不止裴家完了,南国也要跟着遭殃。”

“所以你是要我顾全大局么,嗯?”冷冷看着他,安宁觉得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为什么每一个她想要托付终身的人都会弃她于不顾,所以她早该知道,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你发过誓,永远都不会将我拱手让人,不会负了我,更不会叫人欺了我”

她的话像是一根根针,在人心里搅得血肉模糊还不算完,要再往里深入几寸,自此拔不出来,时时提醒着他犯过的错,错过的人,提醒他在荀域面前有多丢脸,多无能。

“你跟他一样,都是混蛋。”

安宁头也不回地走了,殿中就只留裴祐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

一连几日,安宁把自己关在宸佑宫谁也不见,春樱和棠梨愁的没办法,但就连皇后和太后亲自登门她也一概不见。

厉雨一直候在边儿上,赶也赶不走,生怕自己不留神她再寻了短见。

看她又在那儿发呆,冷面的护卫上前一步,把荀域派人送来的口信儿转达给她,“我们爷送了好多东西过来,担心殿下身体,还送了许多药材。”

哼了一下,戚安宁不禁觉得好笑,他是有多怕自己死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殿下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爷?”厉雨不太明白,荀域并没有害过她,可她为什么就是处处防备呢,“他对你可是真心。”

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他没有心。”

关于这一点,安宁觉得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有发言权,荀域上辈子并不想娶她,是她上赶着,而这辈子,则是为了北国的水利,还有南国欠他的钱。

所以说,阿爷待他那么好又有什么用,找他借钱都要被他算计,防着他们不还,便掳了她去。

“没有心怎么会想,他留了那么多话本儿给你”

“厉雨,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人?”

被她问得语塞,他对这些事确实不如主子那样上心。

“不过是点儿小把戏。”

厉雨腹诽,那你还哭成那个样子。

“他留下的话本儿和他留下的字一样,都是闲来赚人眼泪的,算不得数。”知道他在想什么,安宁回了一句,有些好流于表面,不经风雨便一辈子都光鲜亮丽,只有遇上事儿才知道,全是纸糊的。

她哭是因为与他纠缠了两世,为自己那些曾经难过。

“殿下,宜芳县主来了,还带着婻姐儿,您要不要见见。”春樱的声音传来进来,厉雨退到一边,依旧做个不言不语的内侍官。

“戚安宁,不要躲着,你不是叫她不难么,我把她带来了。”

被她吵得没办法,安宁捂着耳朵捱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了,一把推开大门正要发作,却看见襁褓里的婴孩儿正咬着小手,腕子上还戴着她送去的金镯子。

“怎么,要闹绝食么?你这是陷你阿爷于不义,南国的水要是治不好,百姓怨声载道,你就算嫁了人也过不幸福,不如牺牲牺牲吧,博个贤名儿”

“你别瞪我,瞪我也白搭,这都是从前你劝我的,你不是说了么,既然改变不了,那就想办法过好当下。”将不难塞到她怀里,宜芳自顾自斟了茶来喝。

“我当时是真心为你好,你现在是恩将仇报么?”克制着没把孩子扔回去,不难抓着了她的头发,虽然还攥不牢,但依然玩儿得很高兴。

“我现在也是为你好啊,你还不知道吧,裴祐从北国带回来一个女子,就养在裴府呢。”

“你说什么?”安宁的脸色沉下来,跟裴祐把她卖了相比,这件事更难接受。

前者可能是因为被逼无奈,可后者呢,他没必要把人带回来吧。

“我说他纳了一个北国女子为妾,你就算现在嫁进去,也照样与人共侍一夫。”

一个没注意,安宁错把襁褓当成裙角,下手有些重了,惹得不难哭了起来。

“欸欸欸,你拿我女儿撒什么气。”

安宁怒意未消又有些抱歉,急得话都说不全了,“我不是,我”

“有那些力气呀,跟北国的女人使去,叫荀域也见识见识你的厉害,生下儿子踹了老子,自己掌权,最好把荀域留在病榻上折腾几年,叫他看着你养男宠,后悔把你娶过去。再叫裴祐把从北国借的那些钱还给你,年年都让他对着你道太后千岁。”

安宁觉得这是戚安乐的风格,又有一半像她阿姐的从前。

那时候荀域见了阿姐也要唤一声太后么?

劝了她半天,临走的时候,宜芳对安宁道,“你快去看看你阿爷吧,他夜夜拉着我阿爷喝酒,喝多了还哭鼻子呢,他可舍不得你嫁过去了,还说早知道就让长公主去蜀国,找蜀国借钱,真是偏心到没边儿。”

安宁心疼,但别扭着不答应。

“我也是有了婻儿才知道做人爹娘有多操心,你以后远嫁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还是多珍惜珍惜眼前吧。”



第166章 良人

北国。

天气愈发得冷起来,朝露殿早早烧起了地龙,倒是比春天还要暖和。

沈冷栀倒了一盏茶递给荀域,男人似乎很高兴,方才跟她下棋时唇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这让她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他是因为这局棋而高兴。

趁着他心情好,沈冷栀想要将心底的疑惑问一问。

“陛下,”深吸了一口气,她很少有这么冒失的时候,可就是忍不住,“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给南国。”

荀域微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为了娶南国的公主啊。”

面对这个答案,沈冷栀明显不信,他越坦然她就越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一个女人而已,远不用这么大费周章,陛下是为了北国的水利,和日后的商贸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沈冷栀有些紧张,对他的回答满怀期待。

果然,荀域应了下,笑容愈盛,“还是你聪明。”

“朕跟南国陛下有过约定,日后齐力把南北国的水运打通,互惠互利,省得南国的东西到了烟波江再转陆运,而西凉和北国的物资也要这么折腾,不划算。”

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肯定,女子长舒一口气,眉眼里也展露出笑意。

“所以什么和亲还有聘礼都是陛下的说辞,您只是担心有朝一日南国修好了水便忘了从前的承诺,所以押个人在手里,安心些。”

点了点头,荀域没有说话。

“那您想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位分呢?”沈冷栀细细想着,明显比他更上心,“既只是个人质,位分就不能太高”

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女子忙福了福身子,“臣妾失言了。”

“无妨。”唇角依旧有着三分笑意,可声音却冷了下来,这样的态度叫沈冷栀后悔不已,她该知道的,荀域对自己曾经的质子身份有多在意。

“既不能太高,不如做个良人,娴妃觉得如何?”

听他如此征求自己的意见,沈冷栀心里舒服多了,只是令她讶异的是,荀域给的位分着实有些低了。

北国后宫女子按品级分为八等,为首的自然是皇后,往下则分别是贵娴淑妍四妃,继而是夫人,贵嫔,然后才是良人,美人,选侍,最末是更衣。

后面这两个也不过就是比宫女稍微高一点点,甚至有时还不如得宠妃嫔身边的女官,而美人则是前面两者能在深宫里熬到的最好的待遇了,或是那些出身不高的侍妾,比如康家前几日刚塞到他身边的那个华美人。

美则美矣,比起仆人,更像玩物。

而荀域所给南国公主的这个位分再普通不过,只能算是说得过去。

“是不是太低了,我听人说南国公主姿容出众,还以为陛下会给她妍妃的位分。”

喝了一口茶,荀域看都没看她,只淡淡道,“她性子不好,初来乍到,朕想要挫挫她的傲气,省得仗着身份不知天高地厚,得叫她记着,她阿爷还欠朕的钱呢。”

待人走后,沈冷栀对着一直伺候在她身侧的婢女道,“你觉得,陛下的话可信么?”

低眉的女使上前一步,一边帮她卸去钗环,一边开口,“陛下的话没什么问题,只是娘娘,您有些着急了。”

“您方才说一个女人而已,不必大费周章,这种话,也就是陛下没有细琢磨,他那么聪明的人,只要细细想了,就能知道您在吃醋。”

“我没有”想反驳,但明显底气不足。

“您是打心眼儿里不想承认,在他心里会有人比您更重要,好在陛下对那个南国公主没意思,只赐了个良人的位分,若不然,您这般自欺欺人的态度,就注定赢不了旁人。”

知书自小跟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读书习字,天资聪颖,既是最了解她的,也是最能帮她的。

“娘娘若想得陛下青眼,最好不要先挑明对他的好感,要待日后他功成的时候,自觉离不开您,主动挽留才好。”梳子滑过那缎子般的长发,知书提醒道,“没有人会记得谁对自己付出多少,他们只会记得自己付出的,所以您得叫陛下为您付出,这样,他才会珍惜您,才会离不开您。”

握紧了手里的发簪,沈冷栀点头,“我知道了。”

言毕又往外瞧了瞧,神色多了几分不屑,“那个人呢,又跑去给康映珠通风报信了?”

她指的是婢女墨香,也是自己的陪嫁侍女,不过比知书低了一等,在家中是个二等丫鬟,这小蹄子入宫没几日便被康映珠收买了,她本想杀鸡儆猴,好好惩治一番,却被荀域拦下了。

他说这样的人多不胜数,去了一个还会再有第二个,与其戳破,倒不如将计就计。

二人若是有什么想故意透露给对方的,就叫墨香听见,为了混淆视听,有时候一些无关痛痒的实话也会让她听去,然后再转达给康映珠。

“是。”知书应了一声,继续道,“奴婢见您没提,所以也没拦着她。”

“只是现在想想,或许不该叫她听去全部,或者应该故意引导,让她以为陛下很是宠爱这位和亲公主,好叫康映珠把那些计谋都使在对方身上,您也好得空歇歇。”

沈冷栀倒不这么想,“毕竟是和亲的公主,她轻易也不敢做得太过,何况既然位分都摆在那儿了,她一个贵妃还要与一个良人较劲么,康映珠也不是傻的,日后若真让她发现南国公主并不得宠,便会猜到是墨香出了问题,那咱们才叫因小失大呢。”

知书觉得她说得有理,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熄了灯,伺候她早早睡下了。

另一边,康映珠听完墨香的禀报,恨得冷笑了两声,“这个娴妃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傻到替别人谋位分,果然是最忠心耿耿,最体察圣意,还妍妃,她怎么不直接推举南国的公主做皇后啊,宫里一共四个人,三个妃位,这妃位成什么了,这么不值钱?”

回到寝殿的荀域并不知道在他走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个人走到书案上,拿出一本儿话本来翻看,对着最后美满的结局分外满意。

“宁儿,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第168章 心机深

两个人这样僵持着,安宁后悔没叫厉雨跟着,而长姐又迟了。

“阿姐叫我好好跟你道个别,可是裴祐,你真叫我开了眼界。”见他不松手,安宁使劲咬了他一下,挣开之后转身便走,却又被他从后面抱住了。

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裴祐的声音有些哽咽,用力却比方才更大了,“阿宁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你,荀域的心机那么深,你嫁过去一定会吃亏的”

将人转过来,他一双眸子泛红,像是被酒气熏的,不怎么清醒,“不如我们私奔吧,我带你走,去一个人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什么南国北国我们都不管了,就好好过我们的小日子。”

安宁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裴祐越是如此,就越衬得她冷静,像是抽离在状态外,对面前的人事全然不上心。

“那我阿爷呢,你阿爷呢,他们怎么办?”

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给他,激得他愣怔片刻,忽而笑了出来,咬牙切齿的,看上去很是狰狞,“所以你还是惦记他,对不对?”

“戚安宁,你若是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撩拨我?”让他心生希望,然后又亲手掐灭,比荀域还要残忍几分。

肩膀被他用力捏着,安宁吃痛,这次她咬不到他,没办法脱身。

裴祐忽然低下头,想要亲她,比从前每一次都来势汹汹,叫人避无可避。

“裴祐!”

被人厉声喝止了,他抬起头来,正好瞧见安康和蒋云深,男人的眉宇轻蹙,看像他的眼神有些淡淡的不屑。

走过去赶紧把妹妹拉开,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拦下了,“阿姐,走吧,我有点累了。”

转身对着裴祐又说了一句,“道别的话说完了,我会叫阿爷许你早回临安,你好自为之吧。”

待人走后,亭中人不知是悲还是恨,将那些酒壶砸了一地,酒浆顺着石桌滴滴答答,覆水难收了。

安康一路牵着妹妹的手,柔声道,“带你去宴雀楼吃好吃的好不好?”

“我不饿。”她人恹恹的,确实是没什么胃口。

蒋云深见状,识趣地开口,“我去前面楼里给你们叫几个菜,你们再逛逛,不着急的。”

心里止不住地羡慕,安宁语气有些酸,“还说要给我的甥儿绣衣服呢,现在是没机会了,合着穿过我绣的衣服的只有不难呢。”

“我会告诉他,他有个美若天仙的姨母嫁去北国了,日后若有机会,就派他去看你。”

“那你可要生个儿子,女娃娃不行,不许她和亲。”反正她长姐从前就生的儿子,两个人说到这儿,眼眶都有些红。

“你不给荀域生个孩子么,有了孩子就有依仗了。”

“我才不要给他生孩子,万一日后过不好,还要拖累孩子,阿姐,我见过宜芳生孩子,虽然就是站在旁边儿吧,可看着她的样子我都觉得疼得慌”

安康不知怎么,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反正安宁身子弱,生孩子如果鬼门关,不生就不生了。

“那不如,我托人寻点避子药给你?”

戚长安本想把安宁留到明年春日再嫁过去,只是时间不等人,南国若不趁着这段时间修坝铸堤,明年春日涨水的时候就更麻烦了,裴祐终是没等到她嫁人就走了,临行前他曾去过宸佑宫,可是安宁不见他,只是叫棠梨把从前他送来的那对镯子还了回去。

阿爷送的狐裘被她带在身边,又特意叫芸姑给随行的人都做了厚实的冬衣,生怕到了那儿要挨冻。安宁把那些避子药藏得很隐蔽,她从前没有孩子,往后也不打算生一个。

只是她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她,是康映珠还是别的什么人。

会是荀域么,但他好像没什么理由。

从前康卿妧给韩昭生了个儿子的时候,他不知有多羡慕呢,缠着她非要也生一个,说什么韩昭都有儿子了,他也要,好像那就是个解闷儿的东西似的。只是安宁不想喝做胎药,他没办法,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康映珠倒是很爱喝那玩意儿,恨不得一天三顿饭都配上,可惜荀域去的少,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后来在冷宫里,她听云开说沈冷栀给荀域生了个儿子,晋为贵妃,顶替了她的位子,位同副后。且因为沈家生财有道,她又有子嗣傍身,连康映珠也要给她三分薄面,一时风头无两。

安宁那时候最羡慕的就是沈冷栀了,她总和云开说若自己也能像沈贵妃那样该多好,细水长流,从一个小小良人,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长久陪在荀域身边。

那一年的上元节,是沈贵妃陪在荀域身边主持的大典,宫中搭起了戏楼,四处欢闹,唯有胭云台冷清的很,好在那地方足够高,可以看见烟火,安宁拖着云开偷偷溜出去看,一朵又一朵,好看极了。

都是为了那个小皇子放的。

“娘娘要许个愿么?”见云开站在她旁边比划,安宁笑着摇了摇头。

她总是唤她娘娘,哪怕是到了冷宫也还是如此。

“没什么可许的呢。”

“不想出去么,您不是盼着陛下回心转意么?”云开脸上闪过一丝期待,似是盼她所盼。

安宁握着她的手,满目都是歉意,“对不起云开,叫你跟我受苦了。”

“想出去,可是又觉得许愿没什么用。”

冷风吹在她脸上,把两颊都吹红了,有点儿疼,又有点儿烧得慌。

是夜安宁染了风寒,好在她病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没有像前几次那般起不来床,依旧撑着该做什么做什么。

“昨晚娘娘说梦话了呢。”云开给她熬了些粥,神色有些促狭。

安宁以为她又喊了荀域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只低着头没有说话。

见状,云开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抬起头来,“娘娘昨晚喊阿娘了,说想回家。”

一句话便勾出了她的眼泪,安宁掩面哭了很久,许是从那时候起,她终于分出了一些思念给故国。

倚在芸姑身上,安宁小声道,“姑姑,以后要是想家了,你就给我做点家乡菜吧,你手艺好,做出的小馄饨像阿娘做的。”



第173章 开个价

知书跟在她身边,主仆二人一路往小厨房走去。

夜色深沉,寒风扑面,可沈冷栀却一点不觉得冷,连披风松了都没发觉,任由风灌进脖子里。

“娘娘,”唤了她一声,见她愣怔转过头来,知书上前帮她把带子重新系好,“娘娘关心则乱了。”

“田总管说得没错,事关外交,陛下给南国送去了那么大一笔银子,现在人在北国境内丢了,咱们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陛下能不急么?”

“我”沈冷栀嗫唇,嫣红的唇瓣儿颜色又深了几分,“我就是觉得一个女人而已,这样兴师动众”

“她纵然位份不高,可也是南国的公主。”又提醒了一句,若不是亲眼所见,知书几乎不敢相信,她家主子何其聪明,竟然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好了,我知道了。”拍了拍她的手,沈冷栀颇为欣慰地笑笑,“知书,幸好有你。”

“娘娘不过就是没见过那女子,所以才如此忧心,待哪日见了,发现也不过是平庸之辈,便能放心了。这人啊,就怕自己吓自己。”

主仆二人在小厨房准备膳食的档口,韩昭已经赶来了。

大半夜的被人从家里叫出来,男人明显有些不爽,听着荀域给他下了命令,韩昭临走时问了一句,“就这么喜欢?”

“为了她,你放着那么多正事不做,就忙着修水,不顾朝臣反对,借了人家那么大一笔银子,对裴家说出钱要有缘由,逼得人家退婚把人让给你,对沈家说南国的公主就是个人质,为了日后叫南国配合咱们商贸往来,骗前朝说钱会还,骗后宫说你留她只是为了利”

荀域正烦得要死,忽然被他这么念着,眸光阴鸷得几乎能杀人,“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叫人割了你舌头,把你那个妾室也纳进宫来。”

闻言愣了一下,他要割自己的舌头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扯上康卿妧。

“随便。”并不在乎那个女子,只是心里有些反感他这般幼稚的样子。

韩昭向来惜字如金,这么劝他也不过是看在两人从小长大的份上。

“我就是提醒你,康家如虎狼在侧,你要是不怕演戏太累,最好就从头演到尾。”

“人我都抢来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荀域有些生气,想叫他赶紧滚。

“是没什么用,我就是堵心堵心你。”自己方才絮絮叨叨那么多,人家居然一句没听进去,韩昭觉得失了面子,所以要讨回来。

在小心眼儿这方面,兄弟俩一样。

出门时又遇上了沈冷栀,彼此行了礼,女子拦下他道,“小公爷,陛下现在心情好些了么?”

“陛下很好,娴妃娘娘最好此刻进去,给陛下出出主意,若万一人找不回来,咱们该如何善后。”言毕,高大的男人走入夜色里,很快就不见了。

安宁一夜都没睡好,这地方太冷了,沈穆自己躲在里面背风的地方,却把她留在了风口。

她埋怨他吧,对方居然还振振有词,说谁叫她不过去睡的。

不再理她,安宁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也没有骑马,就这么溜进了城里。沈穆打算买点儿干粮带在路上,待他们到了西凉,北国的官兵可就拿他没办法了。

安宁瞧着城里四处都贴着逮捕令,上面画着自己和沈穆的样子,来往的兵士个个儿表情严肃,想来她丢了这件事在荀域看来应该挺严重的。

可现在她被沈穆逼着换了男子衣服,束了头发,又抹了点儿泥在脸上,和画像上的女子差得实在有点儿多。且对方也变了装,他扮成了一个驼背的老翁,抱着头巾,留着白胡子,看上去虚弱又普通。

只有安宁知道他力气有多大,握着自己的手一直没松开,表面看上去是她扶着沈穆,其实就是沈穆钳制着她。

东西都是他入城前从附近的庄户偷来的,那户人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老人,他将人家胡子剪了大半,又往后背塞了好几件衣服,临出来时还告诉她,路上换洗用。

两个人来到了黑市,安宁的那些首饰只换了不到二十两银子,连原价的一半都不到。

“太少了。”见他拿了钱出来,她提醒他莫不是被骗了。

“你这些都是赃物,能换这点儿就不错了。”

哼了一下,他跟自己怎么不能那么好说话。

“走吧,现在去问问你值多少钱。”继续拖着她,七拐八拐地走到一处陋巷里,安宁纳闷儿他到底是哪儿的人,怎么对这儿的路这么熟悉。

“你多大?”转过头问了一句,沈穆想着一会儿好跟人介绍。

“快十六了。”偏过头去,没好气地回应着。

“跟我妹妹差不多。”

等人来的时候,安宁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今天不卖我对不对,就是来问问。”

“嗯,不卖。”

“大街上都是逮捕令,你在这儿卖我不好出手的。”怕他骗自己,安宁又说了一句。

“知道了,有人来了,别说话。”

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跟随小厮走了过来,一身锦缎,拇指上还戴了个硕大的金戒指,他捻着胡子盯着安宁,略带嫌弃,“就这货色?啧啧,男人在这儿不值钱啊”

“是女人。”沈穆四处看了一下,寻了块布在旁边的水缸里沾湿,不顾安宁反抗,就把她脸上的泥巴擦掉了,“老板看看,我这孙女儿怎么样。”

他哑着声音装老者,还要占安宁辈分上的便宜。

胖老板眼睛顿时放光,伸手就往她脸上抹去,“这脸蛋儿”

连忙躲到了沈穆身后,男人抬起手来拦道,“只许看,不许摸。”

收回了手,有些遗憾地吞了吞口水,“你们不是北地的吧,北地这么娇小的姑娘少。”

“你只开个价就好了,剩下别问那么多。”言毕觉得自己语气有些愣,沈穆又换了副口吻道,“我们是从云照来的,本想投奔从前的故交,可人家嫌我们落魄,不愿收留,再把她带回去太麻烦了,还不如就地卖了,换点儿盘缠,我一把老骨头,回去还能做做马车,舒服些。”



第174章 桥归桥路归路

点了点头,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

“这么少?那不卖了。”转身拉着安宁要走,却被人又拉了回来。

“诶诶,你还没问是多少就走,二十根金条,别说是坐车,都够你在这儿买宅子置地了。”

闻言沈穆和安宁都愣住了,她这么值钱么?

见他有些动心,安宁又使劲拉了拉他的袖子,可这一次,对方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正说着,另一个小厮忽然跑了进来,在那个胖老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拿出一幅画来给他看。

沈穆下意识把安宁护到身后,做出了个防御的姿势。

见他这样子,胖老板笑笑,打发走了小厮道,“你胆子真大,这样的货,也就是遇到了我,不然谁都没法儿收。我跟你说,你还是尽快把她出手吧,带着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你连北国的门儿都出不了。”

“那你留着我也一样很麻烦的。”安宁插了句嘴,她觉得沈穆怕是靠不住,只能自救了。

“哈哈哈,小姑娘,你还是太天真了。”胖老板笑出了声,耐着性子对她道,“甭管是什么王公贵族,就是九天仙女,只要落到咱们手里,那也是跑不了的。”

“那就二十根金条吧,她归你。”把人往前一推,沈穆完全不打算管她了。

摆了摆手指,胖老板道,“既是赃物,二十根可不行,最多五根,你若不愿意,我保证你出去就会被人抓着。”

“五根就五根!”没有犹豫,直接就应了下来。

“沈穆!”

男人回头,原来她不止知道自己姓什么,连名字都知道。

也是算的么?

安宁被人带了下去,他收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进一间简陋的房子,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小厮敲了敲屋子角落的一块地板,然后拖着安宁走到了地下。与地上的的破旧截然相反,下面的房间金碧辉煌,罗汉床上铺满了白色的狐皮,十来个婢女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小厮一走就把安宁围住,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扒了衣服就是一通梳洗,然后又给她换上了一套华服。

做完这一切,那些人便退下了,只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防御的东西,什么花瓶金簪都没有,有的只是雕梁画栋,还有金银珠宝嵌成的壁画。

这是地下,她一会儿就算是想跳楼都不行,只能一头撞死。

正这么想着,那个胖胖的老板已经下来了,他外面的长袍已经脱了,身上只穿着中衣。

“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敢留我?”一面跟他周旋着,一面想着如何脱身,这地方没有蜡烛,照亮的工具只有那些硕大的夜明珠,安宁估计着那东西的重量,想用它把男人砸晕。

“你的身份如何那是陛下该操心的事儿,我就只管享受,你瞧瞧这个地方,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我把你圈进在这儿,谁也找不到,待玩儿腻了你,风声也该过去了,到时候再把你卖去西凉,何止二十根金条。”

“你就不怕我寻死,尸体不值钱吧?”慢慢凑到了灯前,安宁推了推,那东西居然跟地面固定住了,从灯架到夜明珠,连灯罩都是嵌死的。

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药丸儿,胖老板笑道,“吃了这个,你只会欲仙欲死。”

安宁的心一点儿点儿凉下来,她后悔自己总是没有防人之心,居然轻信了沈穆。

可是从前对方的名声很好,并不是这般胡作非为的歹人,韩昭还曾说彼此若不是各为其主,他还挺欣赏这个西凉将军的。

“所以啊,你就从了我吧。”

安宁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抬脚就往他屁股上使劲踹了一脚,对方摔了个狗啃泥,她则趁机往楼上跑。

只是刚走到一半,安宁又退了下来。

“臭表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把她给我抓回来。”以为是自己的小厮,老板气哼哼走过去,谁知竟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你是谁?”

没了那些伪装的束缚,沈穆挺直了背,笑道,“我是你大爷。”

……

料理了这些人,沈穆拉着安宁往外走,“我就是想用你骗点儿钱,现在钱到手了,你就跟着我,做个丫鬟好了。”

“谁要给你做丫鬟,你已经利用完我了,一会儿到了街市上就放了我,我自己去驿馆求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人不大,脾气倒不小。”看了她一眼,沈穆并没有松手,“我反悔了不行么,你这么值钱,怎么能轻易卖了呢。”

“你还要卖我几次?我不要跟你走了”想要摆脱他,安宁张牙舞爪的,逗得沈穆笑了起来。

他生得不错,笑起来就更好看,开始的时候大总管还想留他做面首,后来还是教他们习武的师父说他根骨奇佳,这才将他留做了死士。

“不是说我前途远大么,你跟着我,保证比在宫里过的高兴。”

沈穆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捏着她的下巴仔细打量,“是好看,一会儿还是换回男装吧,继续装我孙女,安全。”

“沈穆你大爷!”

前一刻还喜笑颜开的男人在迈出大门的瞬间便意识到不对,他眸光阴沉地环视一圈,那些人带了兵器,明显是官府的人。

沈穆一手拖着她一手抗敌,北国的兵士训练有素,可不比那些没有防备的南国侍卫,只不过这些人投鼠忌器,因为怕误伤到安宁,所以不敢对他逼得太过。

直到远远的,安宁在巷子口看到了韩昭。

殿中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熏香,荀域一脸疲倦地用手撑着头。沈冷栀就坐在离书案不远的罗汉床上,女子打开熏炉拨弄香料的功夫,知书已经把饭菜摆好了。

“陛下还是吃点东西吧,身体要紧。”

想着韩昭嘱咐他的话,荀域强忍着点点头,“辛苦你了。”

沈冷栀笑笑,将一碗粥端到他跟前,“陛下留我是做谋士的,既是谋士,那给陛下分忧就是我分内之事。反正咱们已经想好了,若南国追究起来,就把事情推回到他们身上,说他们贼喊捉贼,以南国现在的状况也不敢与咱们翻脸,陛下还有一半的钱没付了。”

“南国只能吃哑巴亏。”



第175章 林嬷嬷

“若日后南国不愿与咱们连通水路,他们想要西凉的东西就只能从蜀地买,咱们卖给蜀国,蜀国再卖给他们,一来一去价格必定高了不少,这点账,南国人还算不明白么?”

“臣妾已经查过了,南国和蜀国说好听了是姻亲,其实也不过是彼此制衡罢了,所以这个时候与咱们翻脸,没有好处的。”

“且三殿下和蜀国皇后不是一母所生,把这事儿推给蜀国也说得通,要是她们姐妹相争,那咱们就是切实的受害者。”

细细替他分析着,确实在尽职做一个谋士该做的事情。

只是那些话荀域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他只关心戚安宁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委屈,会不会叫人欺负了。

韩昭说得对,他不该这么早把她接过来,可她非要嫁给裴祐,他现在不出手,难道等她嫁做人妇再逼她和离么?

正想到这儿,却见沈冷栀已经走到了他跟前,“陛下,陛下?”

女子低头,一双眼睛满含担忧,荀域示意她自己没事儿,不过就是累了。

言毕就看见田心跑了进来,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笑得花枝乱颤,一看就是有好消息,“陛下,人找到了,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就在路上了!”

荀域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因为起身太急,连将桌子上的碗盏碰倒了都没在意,粥撒了一桌子,若不是沈冷栀手快,差点儿就把他拟好的公文弄湿了。

接过那封信看了一下,韩昭并没有说安宁如何,知道他存心膈应自己,荀域暗暗想着日后一定要报复回去。

紧绷的神经一松懈,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男人回头对沈冷栀笑道,“再添碗饭来,咱们一起用。”

荀域是夜依然留宿在朝露殿,沈冷栀躺在床上看着另一边儿的男人由田心伺候着洗漱完,又将那块泡在清水里的玉拿出来含在了嘴里,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同他讲话了。

他每晚睡觉都要含着块玉,她曾觉得这个习惯既不吉利又危险,可荀域却依旧我行我素。

直到对方沉沉睡去,沈冷栀依旧毫无困意,一想到很快就能看见那个南国的公主了,她竟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如临大敌的样子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出息。

不过有康映珠挡在前面,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引人注意的。那女人自知道南国公主被人劫持后,心情就格外好,要不是碍于荀域,她几乎要在宫里放炮仗庆祝了,虽然也曾装摸做样地到长信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可临走的时候却要自己跟陛下进言,人能不找就不要找了。

看着性子耿直没有头脑,其实就是个毒妇。

也不知那个南国公主入宫之后,康映珠会不会以贵妃的身份拿捏人家,知书说的没错,戚安宁刚入宫,就算是位份不高,多少也能替她分担些,省得康贵妃日日只针对她一个。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翌日一早,知书急匆匆走到沈冷栀身边小声道,“娘娘,人带回来了,被康贵妃堵在长信宫偏殿,说是要验明正身。”

冷笑了一下,将妆台上的耳坠子戴到耳朵上,沈冷栀慢条斯理地起身,把手搭在了婢女手臂上,“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偏殿外,康映珠手下的几个嬷嬷正围着一个女子,因为有人挡着,所以她一时也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能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

最终停在庑廊下的花台子,沈冷栀看着那个一袭红衣的南国公主,有一瞬间的晃神儿。

确实很美,美到叫人看一眼就会心动。这让她不禁想起康家那个庶女,韩昭的妾室,前几日康映珠叫了那个病歪歪的堂姐入宫,康卿妧也跟着随行,与她那种我见犹怜的柔弱之美不同,戚安宁的美明人,摆在哪儿都很显眼。

妖精。

脑海里闪过这两个词,倒叫沈冷栀吓了一跳,她何时变得这么刻薄了。

眼瞧着对方明显寡不敌众,知书问她要不要过去帮一把,还没等她点头,荀域就来了。

田心的一声“陛下到”,让闹哄哄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看着人群里的小姑娘,本想直接走到她跟前去,可是想了想,还是对着旁边的沈冷栀伸出手去,“你怎么来了,陪朕过去吧。”

“怎么回事?”扫了康映珠一眼,他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开口却还是带了嫌弃。

福了福身子,女子一脸义正言辞,“陛下,我瞧着良人今日入宫,所以特来为她验明正身,这本就是对入宫女子最基本的检查,何况她这一路又是被劫持又是下落不明的,谁知道还是不是清白之身。”

安宁一双眼睛似是淬了毒,她狠狠瞪着康映珠,整个人都在抖。她从前想着只要躲开荀域,那么曾经的一切就不会再发生,逃避得久了,还以为恨意也淡了。可直到她再次看见康映珠的时候,才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对方所做的一切都令她印象深刻,若不是还残存一丝理智,安宁几乎想扑过去掐死这个毒妇。

“这种事,何必麻烦贵妃亲自跑一趟,自有嬷嬷会”

“若不是完璧,陛下可以送我回去么?”转过头打断了荀域,安宁看向他的目光极凉,却轻易就把人激怒了。

荀域控制不住,拉着她走进殿里,一脚就将门踹上了,吓得田心大气儿都不敢出,更不敢跟过去。

“你愿意留我就留我,不愿意就送我回南国。”原来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疼这句话是真的,在故国的时候,她对着害她手足分离的蜀国使者,对着害她嫂嫂一尸两命的苏锦绣都可以冷静应对,但到了自己身上,那些重活一世要装怂的话就全都不管用了。

“戚安宁,你能不能不一来就给朕惹事?”荀域要被她刚才那句话气死了,康映珠正愁逮不到她的把柄,她居然就自己送上门去。

“后悔了?不是你死乞白赖要我来的么。你是怕我临行前与裴祐温存过,还是怕我被流寇染指了?”

“那流寇生的不错,若韩昭晚来一步,我就跟他走了,叫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句话正中荀域的痛处,男人松开她,对着外面道,“让林嬷嬷来。”



第177章 一个头两个大

安宁入宫的第一天,荀域并没有来。

他依旧留宿在朝露殿,这让沈冷栀又惊又喜,“我以为陛下会去朱鸟殿。”

看了看她,荀域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女子的态度似乎有些怪,好像是吃醋似的。皱了皱眉,男人只当自己想多了,“朕有事跟你商量。”

他想叫安宁好好休息几日,舟车劳顿又兼惊吓,何况她刚刚来,怎么也要适应适应北国的天气。

韩昭说救她的时候,顺手抓住了一个人牙子,顺藤摸瓜搜到了不少财物,还解救了许多被拐卖来的女子,只是线索到了那个老板那儿就断了,他受了刑晕过去,不过一夜功夫,再想去审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断气了。

所以他和韩昭猜测这件事情背后肯定还牵扯着别的势力,想要暗中查一查。

荀域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沈冷栀,一来为了安宁名誉着想,二来也是怕打草惊蛇。他想说的是这些钱该怎么用,还有关于修水的事情。

二人一直谈到深夜,待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沈冷栀忍不住问到,“陛下一心想发展商贸,可是攘外必先安内,朝廷上那些手握兵权又怀有不臣之心的人,陛下就不管了么?”

“你是说康家?”

沈冷栀点头,并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针对康映珠,于是又加了一句,“以康家为首。”

“那些人不过就是怕朕削了他们的兵权,还不至于想要谋朝篡位,朕现在根基不稳,不急着与这些人斗,晾在一边儿松懈他们一下,反正周围几个国家都算消停,也不会有什么战事,朕用不上他们,彼此都安生。不就是想要保住尊荣么,除了玩弄权术往朝中安插自己人拉拢势力,就是不停往宫里送女人,不足为患。”

“等到钱赚够了,若有战事,康家就只有身先士卒的份。”

沈冷栀听着他的分析,依旧有些担忧,“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战事,国库里的钱都去修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在前线拼搏,不听命令,或是以战事要挟您,怎么办?”

荀域的主意不错,但问题就出在除非一切都如他所料,不然稍有不测,就会受制于人。

“放心好了,朕还有韩昭,有司徒大人,禁军都统不也是我们的人么?”笑了笑,荀域没再多说,只是起身擦了把脸,便就着罗汉床睡了。

“陛下,不如睡在床上吧”看着一脸倦意的男人,沈冷栀有些心疼,嗫唇道,“罗汉床太硬了。”

荀域这才反应过来,“无妨,总不能让你躺在这儿。”

有些无语,她的意思是一起躺,不是要跟他换床。

这一日下了朝,韩昭一路跟着他去了书房,君臣两个商量完事情已经是中午了,荀域留他用午膳,席间,男人想起了在边陲遇到的那个拐带戚安宁的人。

“戚良人有没有跟你说过,绑她的是些什么人?”

忽然听他提了这么一句,荀域有些不明白,“你不是都查过了么,怎么又来问朕。”

夹了一筷子肉,今日膳房不知怎么了,做的东西特别膻,男人蹙眉,莫名就想起了在南国吃的桂花糕,清甜爽口,味道倒是不错。

他一直没去见安宁,故意冷着她,没想到这小丫头竟什么反应也没有,一天到晚扎在朱鸟殿不出来,宫中没有皇后,因而各宫都不用到中宫晨昏定省,这一来彼此连个照面都打不到。

“看样子,良人有事儿瞒着你。”俊朗的男人眉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吃了一口肉,又喝了杯酒,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掳走她的那个人,就是把她救出黑市的人。”

荀域神色冷了几分,见他话说一半儿又想去夹盘子里的菜,男人先一步夹住了他的筷子。

兄弟俩僵持不下,田心站在一旁也不知说什么好,“小公爷,您要是喜欢吃,奴才一会儿叫膳房多做一份,给您带回去。”

言毕就被荀域瞪了一眼,吓得他马上闭上了嘴。

韩昭抽回手,把筷子放到了一边,“那人一路拉着良人的手,笑得似是很开心,我若是再晚一步,估计两个人就要走了。”

“韩昭!”出言警告了一下,可对方明显不打算收敛。

“我们之所以没查清到底是谁劫的和亲队伍,也是因为良人,那人用她要挟我们,一路退到陋巷尽头,打晕良人之后便跑了,你不知道,那条巷子有多窄,她一个人倒在地上,我们总不能踩着她去追人,等把她挪开,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田心也觉得韩昭话有些多,上前给他盛了碗汤,挤笑道,“小公爷,要不要润润喉。”

“润个屁!”抢过那碗汤狠狠放在桌子上,汤汁溅了好些出来,韩昭清楚自己这顿饭是没法儿再吃,早知如此他该等到最后再说的。

用帕子擦了擦嘴,男人起身给荀域行了个礼,“陛下还有家事要处理,若没有其他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叫住了。

荀域看着他,冷冷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针对她?”

回过头,韩昭不以为然,“臣就是想提醒陛下,不要色令智昏。”

言毕便走了。

荀域在南国做质子的时候,韩昭日夜为他担心,他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不但对康家假意逢迎,甚至当知道康家又要送一个女儿过来的时候都应了下来。

结果现在倒好,人家光顾自己快活,根本不打算把他从康家的姻亲关系中摘出来。

那个康卿妧一口一个姐夫,叫得他浑身不自在,成日里想尽办法逼他就范,韩昭一回到家就跟进了盘丝洞一样,嫡妻不死,妾室不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拉了拉衣领,韩昭想了,若是康卿妧再引诱他,他就一不做二不休,先睡了她再说!

没了小公爷的大殿安静得很,田心害怕,一动也不敢动,荀域也放下了筷子,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吃了。

良久,男人忽然起身,带着怒意地道了一句,“去朱鸟殿。”



第185章 赢了多少

宫里的风言风语传的如火如荼,可安宁却是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晓的,且芸姑看她那个样子,就算是听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倒是那四个宫娥战战兢兢,怕是因为几个人一起戴了赏赐的簪子,所以惹陛下生气,这才拖累主子的。本来主子赏下人东西子再正常不过,可她一下子把四支全赏了,这就有点打荀域的脸了。

安宁安慰她们说陛下不会那么小气,若是真的为了这事儿,就该收了东西把她们也罚了,怎么可能只是关自己禁闭,说到底还是对她不满意,与人无尤。

她看见小内侍们惰怠也不责怪,还跟他们一起玩儿起了叶子牌,没几日就把宫里人都教会了,主仆情谊反倒在这莫名的患难中加深了。

本来芸姑还担心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主子,下人们会生出二心,结果却是恰恰相反,大家伙儿看她这般可怜还愿厚待他们,反而与安宁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呗。何况就算换了别的主子也不一定能有多好,站得高摔得重,不高不低的如华美人,时不时还会对宫人动手,岂不是更惨。

北国宫廷后妃的婢女都是有数的,除却各自从家中带来的陪嫁侍女外,宫中给皇后配宫女十人,四妃八人,夫人和贵嫔各六人,良人和美人各四人,而更衣和选侍则是没有近身宫女伺候的。

良人和美人只差一级,伺候的人数也一样,可眼瞧自己这不得宠的主子比那得宠的不知好多少倍,众人自然分辨得出何为明月,何为沟渠。

当然,这些都是打牌的时候大家互相交流出的心得,虽是实情,也有棠梨故意引导的原因。

“原来棠梨姐姐还认识凌护卫啊,他可是咱们宫里最好说话的人了,好多小宫娥都喜欢他。”桃夭一脸艳羡,倒惹得棠梨有些不解。

“宫娥们不该喜欢厉雨侍卫多些么?”凌风那个傻子,居然还有人喜欢?

摇了摇头,映日接过话来,“厉雨侍卫天天冷着一张脸,太吓人了,要我说他就该娶了我们阿暖,和缓和缓那张凝霜的死人脸。”

言毕就被叫阿暖的小宫娥给打了,几个人说说笑笑,彼此逗趣,惹得安宁忍不住透过窗子看热闹。

她给自己的四个宫娥重新取了名字,按照四季,分别叫桃夭,映日,瑟瑟和傲雪。只是担心傲雪这名字太清高,一个小宫女镇不住,便改叫阿暖了。

还有两个内侍,一个叫发财,一个叫太平。

晚饭过后,安宁拉着春樱和棠梨一起打牌,芸姑看不下去,说了她几句,可她却一点儿都不往心里去。

“姑姑,现在这样多好,反正荀域又不可能把我饿死,有吃有喝,无是无非,这朱鸟殿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人间天堂,咱们几个就这么一起打打牌讲讲笑话,时不时让发财和太平跟外面的侍卫聊聊天,也能八卦下别的宫室,赶上凌风当值的时候,还能送点儿东西进来呢。”

“我都想好了,过几日叫他拿些绣品出去卖,然后买点好吃的回来,除夕的时候咱们就一起围炉吃饭,喝酒打牌,诶诶,春樱,该你出牌了。”

眼瞧着自己的婢女一个劲儿给自己使眼色,安宁有些不明所以,绕到她身后看了看她的牌道,“你可以捉我啊,你的牌大嘛。”

春樱不说话,伸手指了指旁边,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活像见了鬼。

安宁没有立时转过头去,只用余光瞥了一下,一双男人的靴子就在方才自己坐着的地方。

“陛下龙安”众人一时慌里慌张地跪地行礼,安宁一手的牌不知道往哪儿放,她方才看了春樱道牌,这局肯定能赢,主仆几个还打赌了,只要春樱输了,就要去捉弄厉雨,看看那个冷面人会不会脸红。

这下全搅和散了。

“都退出去,”荀域深吸一口气,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退到外面花厅,别出殿门,也别声张。”

芸姑带着棠梨和春樱退了出去,一时也不知陛下是要做什么,心里忐忑得要命。

安宁跪在地上没起来,只抬头小声问了一句,“你不是关我禁闭了么,怎么还过来?”

瞪了她一眼,男人冷哼,“朕是关你禁闭,又不是关自己禁闭,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有意见?”

闻言摇了摇头,然后便垂着小脑袋不再说话。

“赢了多少钱?”荀域接过她那一手牌看了看,不冷不热地说到,“那么喜欢赌,朕成全你。”

忙抱住他的大腿,安宁可怜巴巴求情,“没有没有,我们不赌钱的。”

“那我带你去赌钱,你去不去?”

戚安宁一脸懵,“你不是让我哪儿都别去么?”

那些个话本儿她可背不下来,讲一讲还行,一字不差怎么可能。

扶额长叹,荀域良久才看着她道,“不关你禁闭,我怎么带你出去,大张旗鼓么?”

安宁这才明白过来,猛地起身,脸上几乎笑开了花,“你是故意的?那我们去哪儿,出宫么?还有谁跟咱们一起去?我要不要换件衣裳,换男装你带男装给我了么,我没有”

殿外的厉雨看着一身内侍官打扮的戚安宁的时候,不知是觉得大仇得报,还是觉得她的样子有点滑稽,反正男人破天荒地笑了一下,笑完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像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会说。

“外面都安排好了么?”并没有理会厉雨的笑,荀域将一条黑色的披风系在身上,淡淡问了一句。

一旁的人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拱手行礼道,“安排好了,说您一时兴起想去打猎,韩小公爷陪着。方才他已经带着人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去了,他的心腹扮作了您的样子,那人跟您身量差不多,天黑,又骑着马出去的,周围还有一群人簇拥着,守门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看见小公爷老远举着令牌过来便放行了,都没停下检查的。”

荀域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秦王那边呢?”

“也安排好了,人喝多了,是让送恭桶的给运出去的,现在估计已经到了王府了,您现在只要扮成秦王的样子就行了。”



第187章 太贵

为首的舞姬瞪了那女子一眼,对方见状赶忙闭了嘴,安宁和荀域相视一眼,大抵猜出了几分。

“我有些累了,你们都出去吧。”男人醉醺醺的起身,自顾自便绕过屏风往里走,留下安宁一个人打发那些姑娘。

“你们爷不留个人伺候么?”依依不舍地望向里面的男人,长得俊朗,酒量也好,这样的优质客人倒贴钱陪她们也愿意,总比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好。

“不行不行,叫你们喝酒就够贵了,我们爷穷,睡不起觉。”安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们都推出去,待人走了,她倚在门板儿上长舒一口气,荀域这个王八蛋,还真把她当田心使唤。

走过去见他就站在窗边儿,脸上一丝醉意也没有,就这么清醒地看着窗外正在修凿的运河。

“兴修水利的人大多是从外面找来的,京都本地人吃不了这个苦,只是背井离乡,难免孤独,我怕他们生事,特意叫韩昭好好盯着,唯一能寻的乐子的去处也就是赌坊和伎馆了。”

“可刚才你也看到了,春半楼的价格不是一般人付得起的,所以他们若是想宣泄,多半是找暗场。”

“那么你说那个牡丹此刻最恨谁?”

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竟落在了这个问题,安宁想了想才道,“恨甄家,虎贲将军。”

牡丹最恨的人,便是那个有着善妒名声的王妃,若不是她阻拦自己何至于落到此等境地,而她爹若不是什么军功盖世的虎贲将军,秦王又何至于惧内至此。

荀域回头,对着安宁笑笑,“你看,你也不是很傻。”

没有理他,她转身抢先一步把房里唯一一张床给占上了,脱了外袍放到一边,连发髻也没松就躺在了上面,“你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人有意针对甄家,故意散播的。”

男人走过来也坐在了床上,安宁起身踢了他一脚,“你去外面睡。”

“我猜是梁戮买了人想要送给荀境,能拉拢就拉拢,拉拢不了正好把甄家拖下水。”荀域才不要去外面睡,他凑到安宁跟前坏笑道,“外面冷,两个人一起睡暖和些,再说,我又不做什么。”

使劲掐了下他的腰,疼得男人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戚安宁,你轻点儿。”

“那你就派人好好查一查,对了,荀境跟你说过有人给他送美人儿么?”安宁看荀域的样子似是不知道的,所以顺便挑拨一下,叫秦王多吃点苦头。

“也不知道他想什么了,没有脑子还不懂多问问。”提起自己这个弟弟荀域就生气,这么大的事情连个声都不吭,还要他亲自来查,“等过年他入宫时我再收拾他。”

“好了好了,他是你弟弟嘛,再不成器还能打一顿么,”安宁不停煽风点火,笑盈盈地躺了回去,“睡觉吧,你明日可要借我些钱,我没有赌资。”

“那要是输了呢?”

“输了就找我阿爷吧,反正也不差这点儿了。”南国现在债多了不愁,她都抵过来了还怕什么,“要是赢了就归我吧,你赏我的那些料子我才送到绣院,估计还没做出来了,我过年都没衣服穿。”

“你想要从外面买衣服?”荀域思索着宫外并没有什么好的铺子,若是回去赶一赶兴许还来得及。

“买什么衣服,我就是想要你补偿我点钱,反正没有衣服丢的也是你的人,谁叫你关我禁闭了呢,关了禁闭又穿得花枝招展,这说不过去。”

荀域本想抱着她睡,可听完这堆歪理之后,直接背过身去了。

夜半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子非要往荀域怀里蹭,头枕在了他胳膊上,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搂着他睡熟了,男人挑眉,笑着小声道,“戚安宁,你明早可别不认账。”

两个人一觉睡到大天亮,安宁好久没睡过这么暖和的床了,闭着眼在心里把春半楼夸了一遍,温柔乡就是温柔乡,又温又柔,难怪那些男人削尖了脑袋也要来,她一个女人都舍不得走呢。

只是睁开眼才知道,暖意的来源不是床,柔软的也不是枕头,而是荀域的身体。

她大概有七年没跟他一起同床而眠了吧,五年在北国的冷宫,两年在故乡的深闺,七年时间,竟就这么过来了。伸手想要轻触他的眉眼,临了还是忍住了。

“你干嘛占我便宜?”怒目圆睁,安宁气鼓鼓地掐了他一下。

被掐醒的人不耐的皱眉,他就知道她会翻脸不认人,“是你自己睡过来的。”

“怎么可能!”她哪有那么不矜持。

“我胳膊都被你枕麻了,你见过谁占便宜是这样的,没捞着好处,还搭进一条胳膊?”荀域一直都没把她推开,一是怕把她弄醒了,二来也要留着证据。

安宁有些不好意思,起身看他缓了半天才能动,嘴硬道,“扯平了,温香软玉在怀,不舒服就不舒服呗,你不吃亏的。”

两个人出了春半楼就去了运河处,佯装是找活儿干的苦力,细细打听下来才知道,这地方不仅给的钱少,且没有门路根本进不去,里里外外能赚钱的地方几乎都被安插了人,官商勾结,偷工减料。

忽然就想起阿爷的话,能靠姻亲解决的问题,不要弄得那么复杂,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荀域没有娶康映珠为后,康家见他上来就兴修水利,依仗又并不在自家擅长的地方,这才把手伸了过来。

要是依照前世,他把那些女人都留在宫里,各方势力平衡,你想偷工我就检举,反倒不至于如此。

“你想要怎么办,照这样下去可修不好水。裴家虽然有小九九,但也不至于砸自己的招牌,现在各司分工不同,同心协力还好,可每个地方都有一两条臭鱼搅合,很容易就满锅腥了。”

安宁是为他好,可落在男人耳朵里意思就不一样了,“对,全天下就裴家会修水,只有裴祐一个老实人,他老实还不为你守身如玉,呵。”



第190章 取而代之

“外面人还说你姐姐嫁给我就重病卧床,是我克妻呢。”韩昭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着,但脚步却渐渐放缓,明显是在等她。

笑了笑,康卿妧直勾勾看着韩昭,一点儿都不避讳,“那我和姐夫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男人拿她没辙,并没有搭话,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摘下披风递给她,“别也跟着一块儿病了,过年时不是还要随我入宫么?”

“好。”接过披风穿在身上,康卿妧声音极甜,只叫韩昭觉得齁得慌,“姐夫,你怎么这么暖?”

“我是说你的衣服,怎么那么暖。”

二人回府的时候,女子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李嬷嬷,对方躲在暗处,还以为她不知道,正想跑回去给康卿婉报信儿,却被她直接喊住了。

“李嬷嬷,您怎么在这儿,这儿多冷啊。”

讪讪笑了下,年长的妇人还没开口,便又被她堵了回去。

“莫不是长姐好些了,所以您不用在旁边伺候了,既如此,方才就该跟我一起入宫的看看贵妃娘娘的,娘娘可惦记长姐了。”

康卿妧故意叫韩昭知道,康卿婉明明没事儿,只是不想去宫里听康映珠絮叨罢了,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凭什么总借着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指使她,这么冷的天叫她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连辆马车都不给叫。

“那个,夫人估摸着小公爷要回来了,所以叫老奴出来迎迎”

“我并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回来。”言毕就被韩昭打了脸,李嬷嬷脸上一时一阵红一阵白的。

“许是姐姐与姐夫心有灵犀吧,那姐姐准备饭了么,姐夫可是饿了呢。”

李嬷嬷恨不得冲过去掐死康卿妧,可碍于韩昭还在,所以就只能这么杵在那儿。

“不如我去给姐夫准备些吃的吧,反正我做惯了这些事儿,很快的,也给长姐做一些。”对着韩昭福了福身子,转而又对李嬷嬷道,“嬷嬷也来帮帮我吧。”

言毕就拖着李嬷嬷走了,二人刚离开韩昭的视线,年长的妇人便将康卿妧按在了庑廊柱子上,“你这个小贱蹄子,话怎么那么多,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说着就伸手到康卿妧嘴边儿,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女子忽然狠狠攥住了她的胳膊,逆势一扳,差点儿给她拧折了。

她没学过武,可她儿子学过,她看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看的。

“嬷嬷,小公爷还没走远呢,我现在若是喊一声,您猜他会不会撕烂你的嘴?”女子一双眼睛冰冷冷的,可嘴角却扬着笑,看得人发怵。

“你你胆儿肥了,想造反不成?”李嬷嬷垂死挣扎,声音却压得很低,生怕真叫人听见。毕竟这是韩过公府,不是康国公府。

“我怎么能造反呢,长姐叫我过来不就为了帮她笼住姐夫的心的么,我不与姐夫走得近一点,怎么帮她?”

倏地松开了手,叫李嬷嬷差点儿摔倒。

揉着手腕,李嬷嬷将信将疑,“那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别想着取而代之”

“我就是要取而代之!”康卿妧狠狠剜了她一眼,哪还有半分楚楚可怜的样子,“李嬷嬷,您是长姐的乳母,她那身子骨能撑多久,您比我清楚,您要是想后半辈子还有指望,最好放聪明点儿,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不用我教您吧?”

李嬷嬷被她惊的眼珠子瞪老大,指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是不是想说没了长姐你还有康家,你是康家的家生奴才,儿子又托梁戮的福,现在做了修水苦力的工头之一,银子大把。也因此,吃喝嫖赌他样样都占了,逼良为娼,克扣酬劳,偷工减料他什么都敢,你觉得小公爷要是知道了这些,康家会护着你儿子呢,还是为了自保,把他推出去做挡箭牌呢?”

妇人只觉脊背发凉,短暂的恐惧之后,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这都是谁告诉你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着她的眼睛,康卿妧阴涔涔地笑了下,“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记着,从今儿起,康卿婉的一举一动你都得告诉我,你若是敢跟我耍花样,我叫你明日就给你儿子收尸。”

“李嬷嬷当然可以忠心护主,豁出去把我今日的话都告诉康卿婉,”掸了掸衣裳,康卿妧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我方才啊,好奇心重,拿着那些香料给药铺的人看了看,宫里不可以用迷香长姐不知道么,竟把这些东西给贵妃,是要算计陛下么?陛下的龙体哟,也是随便能算计的?”

事到如今李嬷嬷才知道,康卿妧是有备而来,她所拿捏的不只是自己儿子的罪证,还有自家姑娘和贵妃的罪证,前者是死一个人的事儿,找找关系,兴许还能有别的说辞洗脱,可后者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是她完全担待不起的。

那个任人宰割的庶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张牙舞爪了?

“是选你儿子还是选她,选让她以韩夫人的身份清清白白地死,还是以罪臣的名义被处置,可就在李嬷嬷一念之间。”

妇人垂死挣扎,并不甘心乖乖就范,“康家倒了,你也跑不了。”

“所以李嬷嬷这是想鱼死网破?康家不倒,与我有什么好处么?”

这下子明白了,康卿妧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顺她的意,要么就大家一起死,反正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康卿婉稳坐这个位置。

房间里,略显憔悴的少妇正笼着汤婆子歪坐在床边,见李嬷嬷回来了,康卿婉问到,“怎么去了这么久,那小丫头办事牢靠么?”

点了点头,李嬷嬷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她,若她有那个鬼心思,您也不会叫她去送香,是小公爷回来了,见了奴婢,问了问您的病,这才耽搁了。”

康卿婉随即笑笑,“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大冬天的,猎场能有什么,陛下也回来了,若是去了贵妃处,那香刚好用上,等到过年入宫的时候,她便不会再跟您絮叨抱怨了。”

“那就好,我这身子最近还可以,过年时随夫君入宫去,该是很热闹吧。”



第191章 苛待

朱鸟殿。

芸姑打开安宁带回来的包袱,里面的金子铜板撒了一地,刚刚沐浴出来的女子正擦着头发,看到这一幕赶忙走过去,“芸姑你小心点儿,可别弄丢了,这不是我的钱。”

年长的女使闻言一愣,“那这是谁的,殿下,你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荀域给我的,他叫我替他存着,有用的时候再给他,姑姑,你可要记好帐,别跟我的那些嫁妆混了。”数了几个铜板用绳子穿成一贯,安宁问到,“有算盘么,仔细算算,对了对了,不如存到外面的钱庄吧,咱们还能收些利息。”

女子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多亏韩昭那个活阎罗,自己这才有利可图。荀域要存小金库,也不知道是干嘛,若刚才不急着回宫,他估计会就近找个钱庄吧。

比起钱庄他会更信自己么?

心里有点甜,可又不敢太得意,生怕到头来又是一场空,安宁觉得什么感情都指望不上,还是钱更重要。

打定了主意,待过年之后,她就找人帮她把这些钱存到外面去。

荀域一直没有再来看她,只是在除夕前一天给她解了禁闭,如她所料,绣院那群拜高踩低的人根本没给她把衣服做好,宫宴之前康映珠赏了她几件衣服,却被荀域拦下,转赠给华美人了。

月华千恩万谢,康氏则气得脸都绿了。

安宁穿着素绒绣花上衣,下面配了一条雪绢裙,朴素得不能再朴素,而月华则是牡丹花纹的蜀锦衣裳,白蝶穿花云缎裙,两人坐在一起对比明显,只叫那些前来赴宴的女眷纷纷侧目。

不知是不是荀域存心,宫宴上一道她爱吃的菜都没有,尽是牛骨蹄髈之类的大荤之物,素菜没有几道不说,连羹汤都是羊肉羹,安宁最讨厌羊肉了。

见她一直不吃,月华存心夹了块炙羊肉到她碟子里,“良人,怎么不吃啊?”

安宁闻着那东西就觉得反胃,用帕子掩着嘴道,“美人不用照顾我,我自己吃就好。”

月华不理她,依旧往她碟子里夹东西,“良人穿得这么寒酸本就给陛下丢脸了,现在又不用膳,显然是瞧不上我们北国的饭食呗。”

“莫不是你还惦念故乡故人,没把陛下放在心上?”

她的挑拨之意再明显不过,且声音又大,非要叫在座的人都能听见。

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刚喝完一杯酒便听见这些,他睨了一眼安宁,冷笑道,“良人对宫宴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妾身不敢。”安宁起身行了个礼,做小伏低的样子让沈冷栀不禁奇怪,这哪里是和荀域叫板的那个南国公主,分明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那就把华美人给你夹的菜吃了。”

女子闻言皱眉,硬着头皮吃了一口,马上就又吐了出来。

“啪”地一声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荀域一张脸阴沉得很,说出的话也格外狠,“你是存心丢朕的脸是不是?”

站在座位边的女子眼睛含了泪,可怜巴巴地跪在了地上,而后又嗫唇看了周围的高官贵胄,只盼着有人能帮她一把。

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面相十分正直的老人家脸上,对方明显有些生气,见荀域还要说话,起身上前道,“陛下,良人是南国来和亲的公主,陛下在南国的时候多得人家照顾,现在两国结为秦晋,您怎可如此苛待良人。”

“良人入宫不足半年,吃不惯咱们北国的菜再正常不过,且她一个良人衣着朴素,反观华美人,比良人低了一级,衣着却比之贵妃也不差,着实有违尊卑。”

“国老严重了,美人不过是喜欢娇俏而已”

荀域才替月华分辨了一句,殿下的那位老臣更生气了,“陛下,老臣虽久不理事,但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臣听闻华美人的父亲现在监管水利,沈司徒月月拨了银两过去,但那些卖苦力的却总不能按时拿到钱,好不容易给了也是缺斤短两,臣还在想这些钱都去哪儿了,如今见华美人的衣衫首饰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奢靡度日,难怪像个无底洞一般。”

月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站起来对着陈国老道,“你胡说,我的衣衫都是都是贵妃赏的。”

陈国老闻言哼了一声,似是在说羊毛出在羊身上,“陛下,老臣要参都水监丞监管不力,致使属下延误工期,贪赃枉法。”

诚如老人家所言,他虽然年岁大了却并不糊涂,他知道关月华正值盛宠,就算参她父亲贪赃枉法,可这种事牵连甚广,有康家罩着,很难查到确凿的证据,到时候华美人再吹吹枕头风,最终的结果不外乎就是找个替罪的不了了之。

所以他只参对方监管不力,罪名虽不大,但在其位而不谋其政,那便只有换人了。

不用受罚挨打,只是训诫,荀域说不出什么,那些指望关家做事的也说不出什么,众人要怨也就只能怨这个华美人没脑子,欺软怕硬,连个不起眼的良人她都要招惹一番,正好给了别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陛下,这都是陈国老一面之词,陛下冤枉啊”月华开始转求荀域,哭哭啼啼的,把那身锦衣都染湿了。

言已至此,荀域纵使再宠她也不好说什么,陈国老是他的恩师,从前的宰辅,在北国朝堂上的影响力极大,门生更是遍布天下,他被叔父送去南国的时候,满朝就只有陈国老肯站出来反对,后来更是一气之下罢官归隐了。

他回来后就把老人家接回了京师,如今人家说的有理有据,他总不好再包庇关家。

“那就依国老所言,关大人暂且停职反省,至于接替他的人,还请国老推荐一个。”

陈国老的面子是全了,可月华眼看自己因为逞口舌之快而耽误了家中富贵,悔的肠子都青了,她很恨瞪了安宁一眼,女子一脸无辜,似是比她还要委屈。

“好了好了,今日是除夕,本不该谈政事的,咱们继续吃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荀域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席间还收下了另外两名臣子送来的美人,只是没有给正经的名分,全都只是更衣,比宫女高不了多少。



第192章 置于险境

康映珠寻了个机会把父亲叫到外面,抱怨道,“也不知道您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不但不服管教,还差一点儿就把咱们家拖累了。”

堂堂镇国公对自己这个女儿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满脸堆笑地哄着,“为父是觉得找这么个小门小户的好拿捏,可小门小户也有弊端,那就是书读得少,脑子不灵光。你回去尽管治她,但别当着陛下的面落井下石,只告诉她若是再有不臣之心,关家的富贵留不下,她一家的命也留不下。”

中年男人笑笑,他女儿就是太心善了,道理讲不通见点血就好了,跟这种人置什么气。

“哼,我当然知道,可谁叫您没给我生一张好脸蛋呢,陛下看都不看我一眼,这贵妃做的有名无实,华美人恃宠而骄,难免有翘尾巴的时候。”

康云海面色讪讪,安慰着,“男人嘛,总是喜欢容颜俏丽的,可也总有腻味的时候,你等着他新鲜劲儿过去就好了,你们毕竟从小长大,他的喜好你全清楚,抓住他的心是早晚的事。”

“再说,阿爷在外面也会给你撑腰的。”

康映珠看了看父亲,良久才点点头,只要荀域离不开康家,那接受她便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他虽不碰她,但面子上却是保全了的,时不时会来留宿,且按照侍寝来记档,并未叫旁人知道他们没同房过。

父亲说的对,他们就这样耗着好了,何况她还有那些香,逼他就范再容易不过,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若日后宫里只有她一人诞育龙嗣,那荀域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至于其他那几个,谁也斗不过她。

“康卿妧还算听话么,我看她今日陪着韩昭入宫了,荀域跟这个表弟关系最好了,阿爷你可叫大伯嘱咐好卿婉,只要能留住韩昭的心,延续大房的富贵,别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她这个镇国公嫡长女都还没成为人家正妻,韩卿婉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哪怕是她死了,康卿妧顶天儿当个续弦,到底比原配还差些,她生前死后的尊荣都有了,也不知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回到宫宴上,华美人已经退下了,荀域醉酒,和荀境一道去了后面更衣。康映珠看了看甄若扶,忍不住冷哼了一下,也不知她这个娇娇柔柔的样子是怎么管住秦王那个纨绔子的,估计也是因为她母家的原因吧,幸好没嫁进宫里来,不然兴许荀域会把贵妃的位子留给她。

那自己就要跟沈冷栀平起平坐了,康映珠记起墨香的话,说娴妃似是有意拉拢戚良人,可能是觉得华美人是康家的人,怕在宫中孤立无援这才先下手为强的吧。

这么想着,女子叫豆蔻把康卿妧喊了过来,面上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却三句不离韩昭,一个劲儿地打听荀域的行踪,言语中还威逼利诱要她跟韩昭吹吹枕头风,叫韩昭帮承明殿说说话。

康卿妧面露难色,看了一眼下面的男人,委屈巴巴地开口道,“贵妃有所不知,姐夫根本就还没有接受我,长姐也不许我惦记,我在韩府就是下人罢了。”

康映珠一下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骂康卿婉蠢么,那毕竟是自家人,可对方是真的蠢啊,当初非要把庶妹塞给韩昭,现在过了门又不许人近前伺候。

挤出一个笑容来,头戴凤钗的女子拍了拍康卿妧的手,“不接受还能带你来,你别多想,你长姐让你嫁过来就是为了抬举你,让你跟她一起享福的。”

康卿妧抽回手,依旧怯怯的,“要不是长姐身子不好,哪里轮得到我,您忘了,她就是起不来床才叫我送香粉的。”

既然康卿婉指使她,那她就顺水推舟,也算帮那女人圆了谎不是,难不成要直接告诉康贵妃,康卿婉嫌她絮叨么?自己前几日就嘱咐李嬷嬷了,那些汤药不用熬得这么精细,少放点儿补药,也省得长姐有精神头儿折腾人。

“且送香粉那日,陛下见着了我,随口说了一句让姐夫过年时带我来宫里,所以才有今日。”

康映珠一听居然是荀域说的,对康卿妧的好感更多了几分,她早就说了,就该叫康卿妧来宫里,不比那个什么华美人管用。

“放心好了,本宫方才已经叫阿爷回去嘱咐大伯了,你和卿婉都是他的女儿,都是为了康家,什么惦记不惦记的,那本就是你的。”

闻言浅笑了一下,那当然就是她的。

宫宴散后,韩昭在回府的路上对康卿妧道,“方才贵妃找你说什么了?”

“叫我帮她拉拢你,不过姐夫放心好了,我应付得来。”对着他甜甜一笑,像是邀功,又像是撒娇。

韩昭心里猫抓一样难受,他是想试探她一下,结果对方上来直接倒戈到自己这边了,叫他想威胁两句都没办法。

“拉拢我做什么,我又帮不上镇国公什么忙。”

“叫你给她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呗,姐夫,陛下喜欢的是不是那天我见到的那个扮作内侍官的女子?”

男人闻言忽然站定,眯着眼威胁道,“做人臣子不得妄议陛下家事,收起你们那些小心思,不然别怪我没提前警告过你。”

“姐夫别凶我,我不会乱说的,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陛下喜欢谁与我无关的,我也不会叫你搅和进去,我才没有那么傻。”康卿妧才不怕他的威胁,顺口还表白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康卿妧歪着头瞧着他的神色,“姐夫,你生气了么?你要是生气,我以后就不入宫来了。”

哼了一下,韩昭讥讽道,“不叫你去你就不去?你有那么听话么?”

康家的女子鬼心思多,都是看着柔弱实则狠毒,叫人防不胜防。

这起初是荀域告诉他的,且这几年跟康卿婉相处下来也印证了对方的话。

“当然,只要是姐夫叫我做的,我什么都愿意。”

“叫你对付康家,你也愿意?”韩昭勾勾唇角,满目凉薄,存心将她置于险境。

“愿意。”康卿妧连眼都没眨一下,就当是为从前赎罪好了,若自己能帮到他,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第193章 秦王

安宁绕道回宫后与小宫娥换了衣裳,这才来找荀域。

快到长信殿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身边还跟着几个平日里伺候荀域的内侍官。安宁并不认识他是谁,只觉得有几分眼熟,见他走过来了,她便低垂着头退到一边,心想或许是哪位皇亲贵胄家的公子哥儿在宫宴上喝多了酒,这才耗到现在还没出宫,要田心费心安置。

正这么想着,对方居然站定在了她跟前,安宁有些奇怪,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发现眼前人眉眼间竟和荀域有几分相似。

“这是今日赐给陛下的更衣么?”指了指她,男人转头对着旁边的内侍官道,他方才来的晚,到宴上的时候兄长已经收完礼了,害得他都没来得及看看这两个新“嫂嫂”。

长信殿的人自然认识安宁,担心陛下知道这位刚刚惹他生气的良人大半夜的四处游荡,还撞上了秦王,心存善意的小内侍赶忙摇头否认,又伸手给荀境指了路,想叫他快点出宫。

“阿兄这是金屋藏娇啊,难怪他就纳了这么几个人,原是都养在长信殿了,”低下头仔细打量着安宁,荀境笑呵呵地对她道,“真是好看,比宫里所有妃嫔加起来都好看”

戚安宁在听见那句“阿兄”后便知道他是谁了,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整个人愣在原地,就这么看着荀境。秦王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她好像记得是谁跟她说过,说秦王不胖。

只是她现在脑子不听使唤,就跟灌了浆糊一般,眼前人的目光清明,和从前那神智不清的样子判若两人,可安宁还是害怕,怕到若他再不走,自己便要夺路而逃了。

她方才在殿上并没有看见荀境,臣子和后宫的人分坐在两边,且她也不会刻意去找这个人。

“喂,本王在跟你说话呢。”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想要问些什么,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厉声喝了一句,“荀境!”

秦王吓得赶紧回过头去,见是荀域,这才长舒一口气,“阿兄,你那么凶干嘛?”

面色惨白的男人迅速走过来,一把将安宁拉到自己身后,她手凉的要命,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你怎么还没走!”

荀境有些莫名,挠着头道,“我这不是刚跟从你那儿出来么,哪能这么快。”

“滚。”

闻言更委屈了,他阿兄最疼他了,现在是怎么了,就跟小宫女搭两句话也挨骂,再说,他可是刚应下来一个苦差呢。

安宁觉得荀域好像很生气,他比自己抖得还厉害,倒叫她不怎么害怕了。待人走了,他转过身来仔仔细细看着她,好像担心她少了块肉似的。

荀域动了动唇,喉结滚动,半响都没说出话来。

“那是你弟弟么?”安宁问了一句,声音像小猫似的,让人听着就心疼,“跟你生的不一样,不如你顺眼。”

忽然就把她搂在怀里,荀域用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哪有这么多人像我生的一般好看。”

安宁在他怀里笑了出来,骂道,“不要脸。”

“你干嘛对他那么凶?就因为他没告诉你有人给他送美人的事儿么?”安宁心里有些疑惑,她记得荀域最疼荀境了,不然她也不会因为秦王那句“皇兄已经把你赏给我了”而万念俱灰。

“叫他办点事情推三阻四,有好事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拉着她的手往殿里走,荀域一直到现在都觉得不踏实。

“你的意思就是娶甄若扶是好事呗,那你这次又要他做什么?”想要抽回手,对方却不许。

“叫他去盯着修水的事情,朕把差事交给自己的弟弟,旁人谁也说不出什么,荀境虽然不懂水利,可是对付那些混的最有办法,有他在,相信那些人很快就能老实下来。”

“我阿爷在的时候就常说,荀境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坏小子,你不知道,陈国老最烦给他上课,课上只要有他在,老人家总是劝他睡觉,不然他要是醒着,谁也别想好好听,有一次,他给国老的书册上画满了春宫图,气得老人家好几日都没来。”

说起儿时的那些趣事,荀域的神色渐渐缓和,眼里像是揉进了细碎的星光,安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那样温馨的生活了,于是好心眼儿地不再挣脱,乖乖跟他进了殿。

看着满桌子的好吃的,她食指大动,彻底放松下来,“我跟你说,今晚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就这点儿吃的可不够,我要钱。”

伸手揉软了她的头发,语气却很鄙视,“就知道钱,我让你收起来的钱你点清楚了么,可别弄丢了。”

在心里暗暗想着,只要北国的钱庄不倒,他的钱就丢不了,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把钱送出去,所以这几日确实要看好了。

“点清了,放心好了,还能占你便宜不成。”

荀域本是想去趟合欢殿安抚一下月华,但看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一时又舍不得走了。

“你慢点儿吃,别噎着。”

“我方才嘴里都是那块羊肉的味道,恶都恶心死了,这是桂花糕么?”安宁将不远处的一碟子糕点端过来,顿时笑得眉眼都弯了,“是那个老板娘做的么?”

点点头坐到她旁边,他刚才在宫宴上也没吃好,一边喝酒一边演戏,还要数落她,怪不落忍的,“这一桌子都是她做的,不然我往哪儿去找南国的厨子。”

“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总不能说是为了我。”安宁用筷子蘸了点儿桂花糕上的花蜜送进嘴里,忽然有些想念阿姐做的点心。

每逢佳节倍思亲,也不知他们在南国过得好不好。

“就算不说人家猜不出么?”

除夕夜,荀域陪着她吃着她家乡的菜肴,虽不是很顺口,但却很舒心。

反正喝酒过后吃些清淡的也不错。

安宁吃完一碗饭,又捧着那盘子糕点不松手,直吃得有些撑了也没吃完,“你一会儿叫人帮我把这些送去朱鸟殿,我明日还要吃。”

荀域想笑她没出息,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子,忽然凑近道,“宁儿,留下来陪我,我每日都叫人做桂花糕给你吃。”



第194章 有病

“呸,哪有人会天天吃桂花糕。”安宁觉得他就是在糊弄自己,可还是忍不住笑了。

怎么那么幼稚的话也说得出口。

“你的意思是不给吃也愿意?”荀域嘴角一扬,似是高兴坏了,也不再给她机会再说话。

戚安宁就是块香香甜甜的桂花糕,又软又糯,比什么珍馐都可口。

门口这时忽然传来田心的声音,荀域骂了一句有点儿像是被抢了肉的饿狼一样,安宁顺势推开他,不厚道地捂着嘴笑了。

“什么事!”掀开床幔,荀域瞪了田心一眼,只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胖胖的内侍官无奈,委屈地回着,“陛下,华美人求见。”

回头看了下安宁,见她哼了一声,作势要走。

荀域一把把人按住,他好不容易熬到她不这么抵触了,可不想轻易再放走。

“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再说么,你就不会把人打发了?!”越说越生气,就差拿鞋扔他了。

“奴才说了,可是华美人不听,执意跪在外面,哭着说您不见她,她就不起来了。”

“她威胁朕?”

安宁懒得听他们这样讨价还价,直接起身道,“陛下不用做戏给我看,是忘了应下人家了,还是仗着自己年轻,叫人夸您身体好啊?”

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荀域冤枉死了,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人渣。”

安宁看了一眼傻望着她的田心,没好气地骂到,“看什么看,还不去把人请进来,大冷天的再冻着。”

说完就绕到一边儿,月华进来时没看见她,哭哭啼啼扑向荀域,剜了男人一眼之后,安宁转头就走。

她堂堂一个嫡公主,做人妾室也就罢了,大半夜的居然还被别的嫔妃挤走。

一连几日,荀域都没有腾出空来去看她,他打发了厉雨去道歉,那些话被对方面无表情地复述了一遍,只叫安宁更觉得他没有诚意。一生气就把他赢来的钱克扣了三分之一,她不止想要利息,连本金都霸占了。

现在只要等着上元节的时候韩卿妧进宫就好了,她记得从前这个时候,那女子入宫被人欺负,是自己帮她解围的,若重来一次还是如此,那叫她帮着存个钱应该不难吧。

十五的宫宴刚开始没多久,安宁就去了偏殿等着酒醉的康卿妧来更衣,她好英雄救美。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对方人影,倒是等来了从前欺负她的那两个,韩昭叔父家的女儿韩月鸾,还有她的手帕交,御史中丞家的女儿,杜澄澄。

韩昭的父亲没被有立下军功的时候,韩家几房都住在乡下老家,后来韩隐在西凉立功,又娶了荀域的姑姑,便把家里人都接到京都来了。韩月鸾托了伯父的福,从一个野丫头成了京都贵女,极是爱慕虚荣,根本没几个人愿意跟她一起玩儿,偏偏杜澄澄爱慕韩昭,所以才上赶着巴结她。

本来韩卿婉快死了,韩月鸾是想要杜澄澄嫁给堂兄的,谁知韩卿妧半路插进来,她们自然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二人并不认识安宁,见她衣着简单,所以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上元夜宴比除夕宴请的人多也杂,除了那些皇亲国戚,鼎盛权贵,还有他们的门生及亲眷都会来,皇家的本意自然是借着佳节和臣子联络感情,顺便发现人才,可慢慢的便演变成一些想要往上爬的人认识贵人的门路了。

韩月鸾一进来就在抱怨,说宫宴上什么人都有,没有半点儿皇室家宴的富贵劲儿,把她的身份都拉低了。

杜澄澄附和了两句,她生得丰满,随着韩月鸾一路走得急了,身上直冒汗,便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这地方怎么这么热,真是憋闷。”

偏殿本就不大,且又是为了方便人休息更衣用的,所以炭火烧得便比较旺。韩月鸾见她如此,直接道,“那就把窗户打开一点儿。”

安宁正坐在窗子边,她畏寒,想要劝一句现在开窗恐怕会着凉,可还没等她开口,对方身边的侍女便走了过来,“劳驾让开点儿,我们姑娘热得慌呢。”

棠梨翻了个白眼儿,哼道,“我们良人还冷呢。”

按照常理,彼此既挑明了身份,对方就该向她行礼问安,可安宁到底高估了这两个人的脑子,自己已经不是贵妃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嫔自然不被她们放在眼里。

“良人,呵,您怕是在南国住惯了,还不适应我们北地的冬天吧,正好,叫您也感受感受,别整日那么娇气,叫人看着就腻味。”

韩月鸾亲自走过去,一把就把窗子推开了,寒风直扑进来,冷得安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哟,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

韩卿妧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她自然记得从前在这儿吃的亏,但面对这两个小角色,她实在是懒得计较,所以想着能不来就不来了,可偏偏秦王过来叫韩昭陪着喝酒,一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汤,到底还是污了她的裙子。韩昭叫她来换一件,她这才来了。

“良人万安,”福了福身子,前世安宁救过她,这一次就当是她报恩了,“良人怎么坐在风口,快把那窗子关上吧,不然若是病了可怎么是好。”

“我当时是谁这么有眼色,原来是妧姨娘啊,姨娘可真是见缝插针,有康贵妃撑腰还不算,还要巴结一个南国来的良人,你不知道她们这些妃嫔都面和心不和么,没得你这马屁再拍到了马蹄子上。”

安宁心里啧啧叹着,韩家人大抵都是这样心直口快,韩昭讨人厌,他堂妹也一样。

“妹妹误会了,不是我要攀高枝,而是听夫君说开春的时候南国的使臣会来,良人是南国的公主,身子骨儿比较弱,骤然来了咱们北地怕不适应,万一在这节骨眼儿上染了风寒,到时候陛下恐怕也要为难的。”

哼了一下,韩月鸾根本不信这些话,“你当我是吓大的么,被你三两句就能唬住,开春离现在还有两个来月了,就算有病,到时候也早好了。”



第324章 病入膏肓

朱鸟殿内太医忙成一团,面色铁青的男人坐在外面,他身上难受却又极力忍着,不敢离开半步,生怕安宁出什么事情。

见他额头渗出一层汗,田心想要拿帕子给他擦一擦,却被拒绝了。

胖胖的内侍官一颗心揪着,好像要哭出来时喉头堵得发酸那种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若不是因为沈冷栀手里有解蛊的药,他一定现在就出宫去找凌风,把朝露殿的女人大卸八块。

良久张太医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中年男人擦汗的手还没下来,就被荀域一把抓住了。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竟然并不觉得有多疼,上次给戚夫人看哮症的时候,他的手臂差点儿叫陛下拆了。抬头狐疑地看了看面前年轻的帝王,脸色极差,手指几乎没什么温度,张太医顺势将手搭在了他的脉上,对方却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倏地抽回了手。

“夫人怎么样,说。”

张太医顾不得别的,只能拱手道,“陛下安心,夫人和孩子都没事,只是动了胎气,微臣去给夫人开些安胎药,这几日卧床休息,应该不会有大碍。”

芸姑等人闻言一个劲儿的念佛,嘴里叨咕着“万幸万幸”。

“朕进去看看她。”

荀域急步走了进去,还未等田心跟上,张太医便一把拉住了他,“田总管,借一步说话。”

胖胖的内侍官心都在主子那儿,被张太医拉着不情不愿地走到庑廊下,急道,“干什么,我还有事呢。”

“知道总管事忙,可是再忙也要注意陛下的身体,微臣方才见陛下脸色极差,脉象虚无,像是叫什么掏空了似的,这是怎么了,陛下也不是那等荒唐纵欲之人啊”张太医声音压得极低,捏着田心的手劲儿却不小。

田心闻言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挣扎着要去堵张太医的嘴,可动作才做了一半儿就收敛了,他这般反应激动,岂不是印证了人家的话都是真的。

“田总管,你照实说,陛下到底怎么了?”张太医眉头一皱,沉声问着,并不打算被他糊弄过去。

犹疑了一下,田心甩了甩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跟我进去就知道了,你自己去问,自己去问。”

两个人的位置互换,张太医变成了那个被拉扯的,随着他进了朱鸟殿。

殿中烛火熹微,荀域怕打扰安宁休息,吩咐春樱吹熄了数盏,仿佛光亮都扰人。脸色苍白的女子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昏暗的房间,和同房间一样脸色晦暗的男人。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荀域反握住她的手道,“怎么,才罚这么一小下就受不了了,何时这么娇气”

安宁忽然起身扑到他怀里,吓得男人心差点儿跳出来,良久手才落在她肩上,却怎么拥都不觉用力。

“你到底怎么了,你要是再撒谎,我就搬到胭云台去。”安宁将下巴抵在他肩膀,只觉他瘦削得都有些硌得慌,以前虽然也是精瘦的,可和现在的样子总是不同。

是她太粗心了,忘了他经过一次,什么政事也不会把他折腾成这样。

一定是沈冷栀。

联想之前的宋凤鸣,安宁的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捧着荀域的脸道,“你看着我,说实话,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她害我没有关系,总不会连你一起害。”

“她不是喜欢你么?”

张太医和田心进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个人黏在一起,嘴里还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叫人不好意思去看。

好在他俩已经习惯了,照旧行礼问安,而安宁和荀域也并没有惊着。

“田心,你过来,你老实告诉我,陛下到底怎么了?”安宁招呼着他,见对方颤巍巍抬起头,才一与荀域对视便又低了下去,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心一狠,决定逼他一下,“你要是不说也行,今天开始就留在朱鸟殿,我保准你开口。”

胖胖的内侍官哭丧着脸,好像放在砧板上的肉,刀刃儿离自己就只半寸距离。

张太医见状忙上前劝道,“夫人可不能动怒,要静静歇着才好,不如这样,叫微臣给陛下诊诊脉,然后照实告诉夫人就是了,您也不要为难田总管,他不是大夫,纵然看陛下不舒服,也说不清什么的。”

“不必”

“好!”安宁抢在荀域之前应下,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就在这儿诊,你动一下,就别要你儿子了。”

“你”男人气得没辙,他不敢抽手,又不想让她知道,只一个劲儿地瞪张太医。

中年男人捋了捋胡子,把手往他脉上一搭,直接闭目养神,佯装没看见。

屋里便只剩田心一人受着荀域凌厉的目光,像凌迟似的,吓得他汗都下来了。但心里着实松快了许多,有这么多人帮忙,陛下总会没事儿的。

“你也别在这儿杵着,去,把膳房那两个人给我找来,别惊动旁人。再叫发财和太平都守到外面去,屋里只留春樱和云开,今日的事儿要是传出去半个字,我保准你们后半辈子都说不了话。”安宁安排好了这一切,这才对张太医道,“怎么样,陛下如何?”

摇着头不住叹气,张太医的眉头都要连城一条线了,“初时不查,如今竟已是病入膏肓了,这药厉害,用药的人更是狠毒无比”

“陛下,为何不早叫臣等来诊脉啊?”

抽回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荀域冷声道,“不是说初时不查么,太医院时不时就来长信殿请平安脉,一直也没有查出什么,查都查不出,还能指望你们来治?”

张太医汗颜,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赔罪,“臣食朝廷俸禄,陛下身子如此才发觉有恙,实属失职,请陛下责罚。”

“罢了。”荀域卷卷袖子,这蛊虫确实不易查,刚开始既不算毒也不算病,不慢慢养大根本发现不了。

“那陛下可知是何时中毒,何人所为呢?”

“张太医,你是太医院的人,不是刑部的,你只要说这病能不能治就是了,其他的与你关。”



第325章 股掌之间

安宁知道他不是有意包庇沈冷栀,只是不愿事情闹大,人心惶惶罢了。

若是现在叫朝臣知道他病入膏肓,那北国岂不又要乱了,何况西凉虎视眈眈,韩昭又

想到这儿,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那个烧火的很快就入殿来,和老丁憨憨壮壮的样子不同,这人长得极其的瘦,除了拉风箱的那只胳膊壮硕无比,其余地方皆是皮包骨,额头上的皱纹沟壑深深,入殿不发一言,让人觉得他好像一生都不会笑似的。

将手搭在荀域脉上,安宁仔细打量他的神情,见他并没有如张太医那般皱眉,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怎么样,陛下是中毒了么?”急着问了一句,张太医在一旁也支棱着耳朵听得仔细。

“张太医,你先退下吧,今日的事不可外传。”荀域朝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陛下,您就让微臣留在这儿吧,微臣自知医术不精,可多少还是可以帮点儿忙的”

“这病你帮不上忙。”烧火的冷声说了一句,弄得张太医和安宁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前者是觉得没面子,后者则是担心他这样会给朱鸟殿得罪人。

“张太医,不如你就现在外面候着,若是有什么需要你的,我再叫田心去叫你。”安宁安抚了他几句,又叫春樱亲自把人送了出去,这才继续道,“你说吧,陛下到底怎么了?”

“中了蛊毒,除非以毒攻毒,不然”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是数十根银针,他拿出其中一根放在烛火上烧了又烧。

“不然怎么样,你说话呀。”安宁都要急死了,这人就是这样古怪,之前给宋凤鸣看病时也是如此,只是那病诊不出来,他因而急得好几夜没睡着。

老丁说他就是这样,要遇上难题才会犯愁。

所以荀域的病比宋凤鸣的轻?

拿起针在荀域手臂上扎了一下,男人疼得整个人蜷缩着动弹不得,额间青筋浮现,拉扯得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莫名就有些像面前这个烧火的中年男人。

“你这是做什么?”安宁抱着荀域,心疼得揪起来,可又不敢上前去拔掉那根针。

“这点儿疼都忍不了,就不要想不然了。”把针拔了出来,烧火的淡定将针在衣袖上擦了擦,这才收了起来。

“你给本宫痛痛快快一次说完,不然我就着人yan了你做太监,跟在张太医身边,一辈子只许看人治病,不许自己上前,看你急不急!”安宁动了怒,眼刀子差点儿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烧火的闻言果然皱了眉,气哼哼道,“这是情蛊,要么和下蛊的人结合,生下孩子,要么就像今日这般,日日忍受锥心之痛,赶在蛊虫把你的内脏吃干净了之前弄死它。”

“两败俱伤,蛊虫这东西生命力极强,你耗死了它,自己也非病极残,会变得面容扭曲,老态龙钟,骑马打仗的事情以后就不要想了,说话都费劲,彻底成为一个病秧子药罐子。方才我给你施针你已经难以承受,那不过是浅浅一试,根本还没正式开始,若是真照这个法子来治,你怕是疼也要疼死了”

“闭嘴!”

“殿下不讲理,方才叫我说的也是你,不叫我说的也是你”

安宁抄起身边那个盛着安胎药的碗盏朝他砸过去,烧火的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身,想要发作又不敢,终于软下身段儿道,“殿下息怒,莫要动了胎气。”

荀域将她拥在怀里,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安抚,“好了好了,我已经叫韩昭去南边寻人了,总会有法子的。”

“不会有法子的,这毒我最了解”没说完就被荀域瞪了,烧火的心里也委屈,他实话实说,怎么就那么不受待见呢,难不成说几句哄人的好话就能治病了,事态紧急,这时候要是选错了法子反而更耽误时间。

“所以韩昭不是被你罚去了西边戍地,而是以此为由去了云照么?”这点安宁方才就已经猜出来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兴许我可以帮你呢。”

云照归顺南国,就如西凉对北国一样,燕王现在是心高气傲,有些不服管了,可云照的国君还是相当老实的。

若是叫南国的人帮着韩昭去寻,说不定能早点儿解决问题。

“他那么心高气傲,朕叫你阿爷的人帮他,不等于打他的脸么?”荀域有些无奈,把她额边的碎发绾了绾,脑子里回想的全是方才烧火的说的那些话。

不能骑马打仗,连说话都费劲

男人喉头滚动,一时也无法形容心里的滋味儿。

“到底是他的面子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安宁气急,忽然又想到方才的第一种办法,转身对烧火的道,“你方才说要跟下蛊的人结合,生下孩子,就这么简单就可以了么?”

沈冷栀是得了失心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荀域的命都不顾了。

“那就要看落蛊的人怎么想的了,轻一点的,生下孩子便可解蛊,重一点的,生下孩子只能大大缓解病症,余生都要让两只蛊虫待在一起,才能不再发病。”

“什么叫待在一起?”皱了皱眉,安宁还不知道沈冷栀身体里也有一只蛊虫。

“就是要朕常去朝露殿,临幸她。”将事情整个给她讲了一遍,其实烧火的今日说的荀域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还有别的办法治蛊。

却也是有与没有一个样。

“她不要脸!”

骂了一句,安宁瘪了瘪嘴,忍着没哭。

“放心好了,朕不会负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负不负的,我只要你好好的就是了,只是我怕我们让一步,她就要进一步,这样一辈子都要被她牵制,永远都翻不了身。”

“朕明白。”

荀域笑得温柔,他若是低头,对安宁是伤害,对自己何尝不是委屈,士可杀不可辱,在与沈冷栀的这场对弈中,床笫之间的那点事根本不足挂齿,他恨得是凭什么要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326章 算计

“陛下若是忍得了,不如就治治,反正我是宁死不会低头的。”烧火的忽然开口,他一向寡言,方才若不是安宁逼他,他根本不可能说完这么多话。

“你什么意思?”狐疑地开口,安宁在心里期待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既不让沈冷栀得逞,又不让荀域受这么多罪。

“我便是中了这毒的,若不是陛下垂怜,根本不可能捡回这条命。”他将手往右上方作了个揖,安宁便知他口中的陛下不是荀域,而是自己的阿爷。

“阿爷有办法?”闻言眼睛一亮,若是阿爷能救荀域,那沈冷栀怕是气也要气死。

只是希望如烟火,就璀璨了这么一下,便幻灭了。

“陛下又不会治病,陛下只是将我隔绝在宫中,寻了最好的大夫施针,叫我能每日安心与这蛊虫斗,最后我活了它死了。”

他短短几句便将那些事带过了,可是安宁知道病去如抽丝,定不会那么简单。

“治了多久?”荀域开口,他眼睛微眯,屏气凝神地等着答案。

“三年。”以为自己早就被那蛊虫磨得百折不摧了,可是说出这两个字时,他还是听见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卧床许久,慢慢恢复,到现在我唯一能干的重活儿就是拉拉风箱了。”

“三年每天都要施针么?”安宁眼圈儿又一次红了起来,她想抱着荀域大哭一场,又担忧他心里定是比自己难过百倍,所以咬唇忍着,不想给他平添一丝一毫的负担。

“也不是每天都那么疼的,到后面就木了,再说那虫子也被饿得只剩一口气,彼此耗着,谁都别折腾,便不觉得疼了。”将袖口拉低,像是要遮盖那早就不存在的伤口,烧火的又说了一句,“下这种蛊的人,大抵心里极为扭曲阴暗,不然不会赔上自己性命,宁可同死也不许旁人独活,陛下若是与她斗,杀敌一千必自损八百,从此江山朝政就什么都不要想了,便是要行周公之礼,也要看看还有没有气力才行。”

“你要朕做一个废人?”男人的面色阴沉,安宁见他狠狠攥着拳头,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底子没了,面子也没了,陛下这样俊美无俦的容貌,便是再也保不住了。”

“你也别太危言耸听,你现在不过就是瘦了些,也并没多大变化”安宁说着说着就有些心虚,她是想安慰荀域,可也知言语无力,似杯水车薪。

“什么叫没多大变化,殿下可曾见过属下从前的样子?”

反问了一句,烧火的似是很生气,拱手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可以每日为陛下施针,但要不要选择这条路,还看陛下自己。”

见他要走,荀域忽然开口道,“你今年多大?”

“刚过而立。”

留下四个字,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宁觉得自己的魂都被抽走了,那伙夫看上去比老丁还要大上许多,皱纹比她阿爷还要深,平日里一言不发,就像是个老怪物,说是古稀也有人信了。

“刚过而立”嘴里喃喃着这几个字,男人觉得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荀域扶着床边的衣架勉强维持住身形,良久才回过神来,“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安宁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想止也止不住,她从前曾怨过他一千次一万次,可即便那时她都不曾想过这么恶毒的法子,更从未想过折磨他。

“对,一定会有办法,他中这蛊时已经是很久之前了,说不定这些年早就有人寻到法子了,韩昭去找了,我们还有这个中过毒的人,总会想出比之前更好的法子。”

烧火的之前对宋凤鸣病症不查是因为对方的蛊毒不似荀域这般猛烈,沈冷栀并没有想要了对方的命,不过就是让他自生自灭,死活都凭运气,而今毒性在年轻的帝王身上彻底显现,倒是叫烧火的研制出了给宋大人治病的方子。

厉雨如期归来,也带回了不少有用的药草,宋凤鸣则慢慢恢复,逐渐可以重新掌控关于钱庄的事情。

“写信给阿姐,叫她和阿爷给韩昭寻些帮手,务必助他成事。”安宁坐在池子边摇着团扇,有了身子的人总觉得热,哪怕临近秋日依然如此,加上这几个月为了荀域的事情烦心,让她总觉得整个人烦躁不安,难受得很。

田心来报,说陛下这几日总出现幻觉,有一次忽然看着他笑道,“韩昭,你怎么变得这么胖了?”

他当即就吓哭了,惹得男人笑个不停,说他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像荀境一样没出息。

“再这样下去,陛下连朝都上不了了,朝里那些大臣肯定要知道的,戚夫人,您要想想办法啊。”

安宁闻言没有说话,依旧愣愣看着面前那池水,秋意正浓,池边落叶飘散在水上,远远看去也和那些锦鲤一样,可却一点儿生命力都没有,死气沉沉的。

这几日她总在想,从前的荀域,骑马射猎,拉弓搭箭,在南国做质子时不敢锋芒毕露,所以寡言少语,倒叫人以为他是个柔和性子,回到北国才知道,他好动,一日也不愿闲着,总是精力旺盛,安宁为此还笑他,政事这么忙,晚上还有空来折腾。

若叫他做一个如秋叶般毫无生机的人,怕是比死还要折磨。

“田心,你去帮本宫把秦王招进宫来,本宫有话要同他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安宁把心一横,烧火的担心沈冷栀留有后手,可那又如何,权当她是副药好了,若是没有后手,她真当用这种手段得来的孩子,能牵绊住荀域诛她九族的心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在男人病愈这段时间稳住朝局,等着韩昭回来,应对好西凉的使臣。

她有这么多事情要做,需要寻个帮手。

叫春樱扶着她起身,安宁再次回头望了望那些落叶,嘴角勾起一丝苦笑,“走吧,有舍才有得,舍得不分,很容易得不偿失。”

并不知道主子的意思,可春樱隐隐还是觉得不安。

“殿下要做什么?”

“算计陛下。”



第327章 这次我在

才初秋,白昼便猝不及防得短了,平日里用晚膳的时候还天光大亮,蝉鸣裹着热浪,叫人恨不得少吃几口荤腥油腻,多喝两碗冰镇莲子汤。

荀域想起安宁从前最喜欢卤梅水,还有玫瑰冰露,尤其是禁军统领夫人家做的掺了葡萄酒的冷饮,她一喝便要醉,偏偏还馋的要命。想到这儿,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只是更漏声钻进耳朵,打断了思绪,莫名就让人觉得恼。

她这一个夏天也没有吃冰,不是因为有孕,而是因为他要施针缓解蛊毒,她每日陪着,揪心还不够,哪有闲情逸致想那些没有用的东西。荀域于是愈发烦躁,扯了扯领口,眉头蹙起,如远山染了夜幕。

他便如这秋日的白昼一般,清楚地感知着自己身子骨骤然不济,生命随着时间流逝,一点又一点。

可越是这样越不想屈服,甚至连朝露殿送来的药饮也抗拒,烧火的劝他不用一开始就饿的这么狠,蛊虫现在生命力顽强,若是不喝那缓解的药,被它反噬的滋味会很难捱,可以等到施针一段时间,蛊虫体力变弱之后再断药,但他不听,执意双管齐下。

田心走进屋来,端了一碗汤给他,“陛下,戚夫人送来的,叫您喝了。”

想也没想,荀域正觉得口渴难耐,端起碗来就喝了下去,只是越到最后越觉得不对劲儿,总觉得味道熟悉。不知是不是中毒的原因,他这段时间舌头发木,思绪也迟缓,答案飘忽如丝线,明明就在眼前,捕捉起来却分外难。

胖胖的内侍官适时打断了他,收起碗盏递给旁边的手下,笑道,“陛下,方才秦王殿下入宫来了,吵着闹着要见您,说是该秋猎了,叫您带他一起去。”

“让他一边儿待着去。”提起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荀域就头疼,男人摆了摆手,只觉心里有团火在烧。

“是是是,其实秦王也是关心您,他好久没瞧见您了,心里惦记。”田心见他烦躁的样子,好心劝道。

“每日上朝不是看得见么?他又不瞎。”

“那不一样,隔着老远,怎么能和打猎比,一起骑马射箭,多畅快,陛下,您”

“闭嘴!”荀域知道他想说什么,瞪了他一眼,逼着他噤声。

看着田心那委屈巴巴的样子,荀域气得将笔扔在书案上,“去朱鸟殿。”

“陛下,夫人都快到日子了,您去那儿不好。”小声嘀咕了一句,话音未落就被荀域打了,可他力气真轻啊,一点儿都不像之前一般,田心难过得眼泪差点儿落下来,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灯笼,亲自给他打着。

九曲回廊绕了许久,荀域从前并不觉得朱鸟殿这么远,来来回回,像是在兜圈子,脚步愈发虚无,脑袋也是浑浑噩噩,他想起前几日去打猎,一路追着一只鹿跑,见那鹿进了林子,他忽然调转马头,往更高的山头策马扬鞭。

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候,烟波江清晰可见,但南国的一草一木却十分模糊。

他很想她,想听她跟他撒娇,叫他质子,腻着他背她满花园地转,做了甜得让人吃不下的樱桃酪来给自己

他昨晚又梦到她了,梦里她坐在一架高高的秋千上,两只细白的腿晃来晃去,那秋千越升越高,叫人能看见胭云台的匾额,荀域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伸出胳膊在下面接着她,生怕她摔了。

他嘴里喃喃念着,宁儿不怕,宁儿不怕。

这次我在。

可她才看了他一眼,便收敛笑容,从秋千架后面跳下去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沈冷栀就在他旁边,她轻轻地给他擦汗,却被躲开了,女子见状也不恼,且屋子里黑漆漆一片,荀域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如何。只是觉得她这样的人,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生气。

喜怒不形于色,笑也浅浅的,怒也压抑着,一点儿不像安宁那般。

他觉得她无趣,她怕是也觉得这深宫乏味吧。

“陛下又做噩梦了。”

摇了摇头,他望着外面的月色,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起初是个美梦,叫朕以为还来得及。”

后面的话荀域便没有说,他只是重新躺回床上,对她道,“睡吧。”

沈冷栀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如此温柔,虽是有些憔悴,可却异常暖心,哪怕她知道可能是因为蛊毒的原因,但还是愿意沉醉其中,一梦不醒。

“明日中秋,叫你阿爷进宫来陪你吧。”

女子的眼泪涌出来,怕这真的是梦,捂着嘴半天没有出声,直到后来忍不住了,指缝漏出两声呜咽,听得荀域皱了眉。

“怎么了,哭什么?”

他倒是没见她哭过,想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对了,赐你妹妹为乡君吧。”

哭声戛然而止,黑暗之中,沈冷栀瞪着双眼望着荀域,他对自己这么好是为了冰昙么,还是存心来这儿堵心自己?

未等她细想,男人忽然将手伸到她衣襟上,轻车熟路地解开了扣子

胭云台上,安宁望着朝露殿的方向,只觉秋风瑟瑟,一样冰冷刺骨,与荀域面貌相似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不住错着手,半天才终于开口道,“嫂嫂,你约我来这儿是做什么呀?”

转过头这才想起荀境还在,安宁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活像从前的自己,一副贞烈样子。

看着他就觉得心烦,恨不得直接把他推下去,让他也尝一尝失重的滋味儿,可安宁还要求他办事儿,除了吓唬吓唬他出出气,也不能真的做什么。

“你阿兄留了两道旨意在这儿,就在殿里的匾额后面,你去拿。”

不情不愿地听着她指使,荀境踩在桌子上,够了半天够不到,于是又找了一张凳子,叠在上面颤颤巍巍站了上去。

“嫂嫂你不扶我一下么?”

“我怕你摔下来砸到我,你专心点儿,摔着没事儿,别摔下来时没拿到东西就是了。”

话音刚落,便听哐啷一声,亲王殿下从高处摔了下来,随之掉下来的是两个卷轴,一前一后砸在了他身上。



第328章 瞧上了谁

哎呦了半天,许是觉得自己这样也没人过来帮忙怪丢脸的,荀境掸了掸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打开那两个卷轴一一看了,秦王挠挠头道,“恭喜嫂嫂,贺喜嫂嫂”

言毕又觉得不对,“嫂嫂为何给我看这两张旨意?”

终于反应过来,荀境脸上闪过一抹愠怒,恍惚间倒叫人觉得好像是荀域站在眼前,“我阿兄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要立这种东西,戚夫人,你给本王解释一下。”

他想着莫不是安宁生了什么忤逆的心思,想要寻他来给他们母子做挡箭牌,也封个什么混账摄政王的称号,让她名正言顺作威作福。

她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了,北国的朝政可不就是要被它把持着。

眼瞧他朝着自己走过来,安宁也不怕,指尖抚过左手腕上的珍珠手钏,月华之下,圆润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本来并不起眼儿,可在荀境眼里却是能与日月争辉的象征。

“阿娘”喉头酸涩,那是他阿娘的东西,他怎么也不会认错。

安宁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若不是荀域病着,或许她会有心思应下他这一声“阿娘”。

“你怎么有我阿娘的东西,这是她留给我阿兄的”说完自己就反应过来,荀境拍了自己脑门儿一下,有点儿懊恼自己怎么这么蠢,自然是阿兄给了眼前的女子,做定情信物。

这东西比那圣旨上的几行字有分量,叫荀境对安宁多了几分认同。

“嫂嫂,我阿兄既然连这个都给了你,定是从心里就认定你了,你又何必逼着他写什么诏书,你们来日方长,你总不能因为吃旁人的醋就逼他,何况这是你们俩的事儿,与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方才那点儿灵光用尽了,荀境还是个傻的。

安宁气得无语,很恨道,“不是我吃旁人的醋,是旁人吃我的醋。”

将沈冷栀对荀域的所作所为讲了一遍,安宁看着身边的男人额间青筋暴现,拳头也攥紧了,一副要去朝露殿与人搏命的样子,“老子灭了沈家!”

“沈冷栀是你阿兄的解药,如若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活这么久?”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我阿兄被她害了,还要顺着她来么?”

皱了皱眉,安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兄弟俩这点倒是一模一样,倔得要命。

“缓兵之计罢了,现顺着她,待病情控制了,再惩处不迟,不然你是要你阿兄现在杀了她,然后被蛊毒折磨得不成人样,还是叫满朝文武知道他身患重病,性命堪忧,荀境,你阿兄最看重北国的江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乱起来。”

他当然知道社稷对阿兄来说有多重要,阿兄可不像自己这般闲散,用阿爷的话说,长子胸中有大志,可堪托付。

“只是嫂嫂想要我做什么呢,你是知道我的,也没什么能耐,韩昭呢,要不要把他找回来?”想起那个在西边戍地做人马前卒的小可怜,荀境盘算着把他弄回来。

“你以为韩昭真跟你阿兄闹掰了,他不过就是去给你阿兄寻药罢了。”

荀境听了有些失落,原来韩昭那小子还是比自己先知道实情。

“秦王殿下现在要做的,便是在那些朝臣闹起来的时候帮着我,待到陛下好了,再把这江山安安稳稳地还到他手里。”

诚如他所言,他这个王爷确实没什么能耐,可却是陛下唯一的亲弟,兼而最擅长犯浑,朝中那些文臣儒生最怕的就是他这种人。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我们正在想办法给你阿兄解毒,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他这几日还能挨着,勉强可以上朝,但后面就未必了,女人生子要十月怀胎,这一年的功夫,你阿兄不能理政,这些国事托付给谁?”

“外有韩昭,内有宋凤鸣,可到底都是外人,殿下要帮与那两道旨意一起帮着本宫,震慑群臣。”

荀境听着,眉头深拧,正要应下的时候忽然道,“等等,你说什么,什么怀胎十月,不是说去寻药了吗,怎么还要向那女人低头,士可杀不可辱啊!”

“他已经出现幻觉了,我不想他冒险,韩昭的药寻不寻得回来还未可知,就算寻回来了,难保不像那个烧火的一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忍心看他从此成为一个废人么?倒不如以退为进,先生下孩子,日后的事儿日后再说,若是孩子能解则罢,若是不能,定也可以去除大半蛊毒,到时候咱们再叫人想别的法子”

“你这想法我阿兄知道么,还是你已经”荀境朝朝露殿的方向望去,那边灯火全熄,莫名的叫他心里也暗了下去,“你算计他?”

“不然呢,要我眼睁睁看他未老先衰,看他再也不能骑马射猎,看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抱不动,未至而立便老态龙钟,一辈子窝在长信殿么,我不要做我阿姐,我可以替他撑一阵子,不能替他挡一辈子。”

她不要像从前的阿姐那样,孤身一人撑起偌大朝堂,更不想看荀域受苦。

不然她重生一世是为了更苦的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没有哪个神仙会安排这样的事情,存心只为折磨人。

荀境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地在说些什么,只觉自己应该顺着她,既能保住阿兄,也能保住北国。

“我全听嫂嫂安排就是了,这段时间,你叫我往东,我连西边都不看一眼的,只要我阿兄能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依你,不要说对付那些老臣哪怕豁出性命,我也不怕。”

兄嫂两个站在胭云台眺望着远处的街巷,灯火连接,百姓安泰,他们要替荀域保住这一切。

望着她手上的手钏,荀境叹气,“这是我阿娘最喜欢的手钏,她死后阿爷便天天挂在身上,康家那时候逼得紧,阿兄说宁愿叫阿爷带到地下去,也不让康映珠沾染丝毫。”

他说的这些安宁都知道,故而也没接话。

“只是不知怎么了,后来有一日,他非要去阿爷那儿把东西拿回来,那时候阿爷就像他现在这般,卧床不起,可是见他拿了手钏,还是高兴得把我宣到跟前儿。”

“他说你帮我看看,你阿兄瞧上了谁家的姑娘,过几日我到了地下,好告诉你阿娘去。”



第329章 指日可待

安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胭云台上走下来的。

她只知道她把荀境赶走了,然后独自一人哭了好久。若是她早知道荀域从前不是故意冷落自己该多好,那她在南国就可以和他说清楚,他们可以好好地去学堂听裴太傅讲学,去马场打球,跟他一条巷子一条巷子把南国都城逛个遍。

若是她一心要嫁给他,阿爷就算再不同意,最后也会允了的。

兴许还会多给他些助益,然后风风光光把自己嫁过去,这样他便不用叫沈冷栀入宫,他会知道她应付得了康映珠,了解对方所有的手段心思,然后先下手为墙,和他一起与康家斗智斗勇。

哪还会有沈家什么事儿。

只是这样的选择不可能出现,她没办法再回到过去,替他挡了这一劫。

越想就越觉得自责,他欠她的都悉数还清了,就算有没还的,她也不要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回到殿中沉沉睡去,翌日晨起的时候,安宁眼睛还是肿的,春樱见她无精打采的,变着法儿地哄她高兴,好容易露了笑脸,却见太平气喘吁吁地跑到殿中道,“夫人,昨儿个”

看了一眼春樱,咬咬牙还是照实说了,“陛下留宿朝露殿了。”

“留宿就留宿了呗,陛下又不是没留宿过那儿”阿暖觉得他没眼色,可话才说完便意识到,真正没眼色的其实是自己。荀域和娴妃娘娘的事情她是清楚的,若是如从前一般只是留宿,太平不至于来通报一声。

所以陛下不仅是留宿了,而且临幸了娴妃娘娘。

“知道了,你退下吧。”安宁面色如常,将妆台上的耳环拿起来,却是戴了几次都没有戴上。

春樱不动声色接过来,生怕她着急弄疼了自己。

“日子没错是不是,昨夜,对吧?”安宁觉得小腹忽然拧着疼,像是抻着了,又好似有东西拉着她往下沉。可这疼又不及心痛分毫,一点儿都不能分散注意力。

“哪有人会把自己的丈夫往外推,我和她一样,也得了失心疯”直到此刻才切身体会到荀域的感受,原来低头比砍头还痛苦,好像有把钝刀放在脖子上来回拉,一下一下,还不如给个痛快的好。

抹了抹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矫情死了,自己选的路,做完又后悔,怎么一点儿出息都没有。”

春樱替她擦着眼泪,很想好好哄她几句,却见她越哭越凶,“殿下当心,当心动了胎气。”

林嬷嬷打了帘子进来,见她哭成了泪人儿,顺着往下一瞧,惊呼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快,云开,快传太医。”

待到安宁反应过来的时候,裙子早就湿透了,腹部的绞痛牟足了劲儿,似是要惩罚她方才的不上心。

荀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沈冷栀的床上,女子依偎在他怀里,还没有睡醒。

外面田心忽然冲进来,也顾不得是否僭越,急着道,“陛下,陛下不好了,戚夫人她她早产了”

“更衣!”起身猛了,荀域只觉得头疼,沈冷栀也被惊醒了,看着男人趿着鞋更衣的样子还以为他早朝迟了,只是田心就这么在外面忙活,她身上衣衫不整,除了缩在帘幔里,连话都不好意思同他说一句。

昨晚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脑海里,他说要封冰昙为乡君。

手指掐进肉里,他不过才见过那画像一次,当真念念不忘了么?

男人的脚步声渐远,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她一颗心也随之落了地,知书走过来打开帘幔,一脸的喜色,“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心愿得偿。”

“哪儿就得偿了,离那时候还早着呢”

“那娘娘刚好可以用这段时间想一想,待事成之后该怎么与陛下相处,万一陛下毒解了,去母留子怎么办,要我说娘娘当时就该狠一点,不能叫蛊虫随着孩子而去,而是应该依旧留着那东西,这样陛下才能对您不离不弃。”

“现在孩子的血就能治陛下的病,陛下好了,怎么可能放过您?”

“放不过就放不过好了,难不成要我做他的一副药么,为了解毒而常来常往,呵,知书,我还不够丢人么,若真是那样,我想想都觉得了无生趣。”沈冷栀闭了闭眼睛,她已经哭不出了,这几日她也憔悴得很,幸而荀域是昨晚来的,殿中灯火昏暗,不然看到她这副样子,恐怕更厌恶吧。

好不容易等到雨露恩泽,却没有体会到半分欢愉,被他堵心得整个过程像是在受刑一样。

他中毒最深时尚且如此,若日后毒浅了,每次来还不知要怎么羞辱她。

沈冷栀不想受那样的罪。

“孩子落地之前,我要戚安宁的孩子发哮症,不论什么办法都好,一定要满朝文武都知道,她生的即便是儿子,也没办法做帝王。”梳子顺着长长的头发而下,青丝落了一地,沈冷栀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道,“日后每每看到我的孩子继承大统,而她的孩子只能屈居人后,你说戚安宁怎能不恨,就算陛下封她为皇后,做我儿子的嫡母又能如何,待我儿登基,必会追封于我,到时候戚安宁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活着,定比我现在难受百倍。”

陛下,你负了我,我便要你父子失和,子孙不睦。

沈冷栀一早落蛊的时候就着人算计好了,只要荀域屈从,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个男孩。之前虽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孕,但现在那蛊虫尝过一次甜头,在解毒之前,只会越来越对自己的身体上瘾。

知书其实说的没错,她的心愿得偿,指日可待。

“若我有个三长两短,知书,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孩子,让他记着,他阿娘是怎么死的。”

“我阿爷哪怕被夺了司徒之位,沦为罪臣,可他的门生遍布北国上下,就是与陈国老也颇有交情,到时候有这些人帮衬,陛下就算再不喜欢我,他也会喜欢那个解了他蛊毒的孩子。”

“他既爱江山,就知道自己的江山不可能托付给一个身患顽疾的荀思朝。”



第330章 居心叵测

朱鸟殿内早就忙做了一团,安宁疼得死死抓着被角,汗把头发都打湿了,可就是一声都不吭。

她想起之前关月华生产的时候,大喊大叫的,狼狈极了。

若是这宫里只有荀域也就罢了,那她可以依着性子把他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以此缓解自己为他生子的痛楚,可是宫中尚有一位娴妃娘娘,安宁记得从前沈冷栀生产,宫里上上下下忙做一团,只差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来迎接她腹中的孩子,热闹得非比寻常,就更显她在冷宫寂寞如斯。

云开告诉她沈冷栀生产时,嘴唇儿都咬破了也没叫一声,宫里上上下下都夸她能吃苦,不娇气。

许是怕安宁难过,云开讲完这些又补充着,说只有哑巴生孩子才不叫呢。

那是云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她面前贬损哑巴,为的就是她心里舒服些。

晚上安宁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折腾,到最后干脆坐了起来。胭云台的蜡烛少,她不敢点灯,好在屋里黑漆漆的,也就没人看得见她哭了。

满宫里她最矫情,人家这是拿沈冷栀和她比,她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这一世,她要忍着,要卧薪尝胆,待有朝一日,新仇旧恨一起算。

荀域急匆匆往朱鸟殿走,田心跟在他身边小声道,“陛下,今日不上朝了么,对外可怎么说啊?”

男人的脚步急停,差点儿把胖内侍官的鼻子撞歪了,“你说怎么说,朕在哪儿安置的,为什么起晚了,你不知道么?!”

眼睛滴溜溜抓了几下,田心恭敬地拱手,“臣知道,是在娴妃娘娘那儿留宿,故而晚了,不想去早朝了。”

“奴才这就去传旨,叫各位大人不要候着了。”对着他的背影拱手行礼,田心声音拖得老长,好像希望满宫的人都知道荀域不上朝这件事。

大殿之上,众臣正焦躁不已,宋凤鸣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与沈司徒站在第一排,中年男人见他脸色不好,捋着胡子劝道,“宋大人,撑不住就别撑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你这病从春日到秋日,好不容易间些起色,眼瞅天又要凉了,可得保养好,想来陛下也不会说什么的。”

言语全是关怀,语气却带了些幸灾乐祸,沈司徒巴不得宋凤鸣晚些好,这样北国的财政便还在自己手里。

倒不是他贪财,谁叫自家女儿不长进,他这个做爹的总要操心护着她些,不然早早被陛下夺了权,那冷栀在宫里更待不下去。

宋凤鸣懒得计较他到底是为了谁,只拱手恭敬道,“多谢司徒大人关心,我会注意的。”

话音未落便见田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咳咳,陛下有旨,今日各位大人就先散了吧,有什么事儿明儿个再说。”

好像油锅里进了水,群臣一时议论纷纷,宋凤鸣更是担心荀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他最近这段时间见对方气色极差,又听朱鸟殿的那个大夫提过几句,如今听闻陛下不能早朝,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陛下是怎么了?”

“可是龙体欠安?”

“是否需要群臣侍疾?”

一个又一个问题朝田心抛来,胖胖的内侍官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眉头轻扬,有些得意,似是正等着他们问呢。

“陛下昨日留宿朝露殿,睡得有些晚了,今早没起来”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沈司徒,众人也反应过来,一个接着一个窃窃私语,声音积小成大,羞得沈司徒直咬后槽牙。

从前康映珠给陛下下药,康云海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记得,如今自家女儿因为床笫之事累得陛下不能早朝,这叫什么事儿。

田心宣完了旨,慢悠悠走到沈司徒跟前儿,阴阳怪气道,“真是恭喜司徒大人了,大人教女有方,娴妃娘娘颇得陛下恩宠,您老人家有福气啊,沈家大幸啊。”

说完便打道回府了,只留沈司徒一人在大殿之上,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有聪明的自然听出田心话里有话,刚正不阿地鄙视了他两眼便拂袖而去了。但也有不明所以的,竟上前拍着马屁,赞道,“沈司徒厉害啊。”

“是啊是啊,这后宫中一共就这么几个妃嫔,陛下偏爱戚夫人,又与南国有商贸盟约,谁知娴妃娘娘后来者居上,不愧是才女,有智谋,有手腕儿。”

沈司徒气得胡子都歪了,才女的名号能用在这儿么?可是他没办法骂人,就只想赶紧逃回家去。

宋凤鸣轻咳两声,开口道,“早知道有娴妃娘娘在侧,陛下不来早朝,臣就告假了。司徒大人还是要提醒娘娘的,一切以陛下龙体为重,切莫为了争宠,失了分寸。”

那些话听上去不轻不重,可落下来差点儿把沈司徒的心砸漏了。

一路都是闲言碎语,叫他想不听都难。

“戚夫人有孕不能侍寝,陛下又血气方刚,这是忍的时日久了吧。”

“戚夫人都快生了,难不成满后宫陛下就只宠幸戚夫人一个,她不方便,就宁缺毋滥?”

“这也不是没可能,许是怕戚夫人吃醋呢,毕竟这是第一胎,要谨慎些。”

“终究还是没忍住啊,什么事情越是最后关头越度日如年,何况沈娴妃若是不趁着这个时候重新虏获陛下的心,等戚夫人生产完了,那不就更没她的事情了。”

几个人正说着,见一个小内侍官跑得匆忙,忙拉住他问到,“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戚夫人早产,朱鸟殿那么正乱着呢,小的要赶紧过去给田总管跑腿儿。”言毕又紧跑了几步,消失在拐角处。

“瞧瞧,果然是吃醋的,这女人啊,要这么说,事儿也不怪沈娴妃,若是戚夫人不拦着,陛下常来常往,还至于不早朝么?”

“非也非也,我瞧着,这里面必有蹊跷,后宫的女人心,比海底针还难猜,戚夫人怀胎十个月呀,为何陛下偏要赶在她快生产时去朝露殿,沈娴妃居心可见一斑,这是想要人家母子二人的命啊。”



第331章 洗不白

“说的有道理呀!”

“真是其心可诛!”

“这女人狠起来,真是比男人还厉害。”

“幸好北国的刑部不是沈家掌管。”

“财政落在沈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怕不会成为第二个康家。”

“比康家更毒,转笔杆子的比耍大刀的可有脑子。”

“哎呀,沈司徒。”几个人没想到他还在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尴尬。

“哼。”狠狠瞪了他们几个一眼,中年男人拂袖而去,要不是他气量大,恐怕当场就要吐血了。

身边的小厮紧跟着,回头看看那几个嚼舌根的老爷们儿,又对自家主子道,“老爷,您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如今叫人知道您听见了,怕是要猜疑您日后会不会给他们穿小鞋。”

“这念头一起,您还没做什么,他们便做贼心虚地先下手为强了,到时候怕是于您和大小姐不利啊。”

“什么利不利的,她在宫中都这样了,她想过她爹我么,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以前多聪慧明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样了呢,陛下给她下了蛊还是怎么,失心疯,真是失心疯。”

说到这儿时沈司徒突然站定,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道,“你去给我查,大小姐在宫里到底做了些什么,是否还有旁的事情,务必查清楚!”

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做下那等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她最瞧不上宅门儿里的女人斗来斗去的,怎会屑于宫斗。

“是,小的这就去。”

方才那些人的话言犹在耳,沈司徒只觉后背发凉,若真是如此,也不知还来不来及悬崖勒马,如果再放任不管,怕是整个沈家都要栽在这上边。

偏至沈冷栀处的风向因为那句“一尸两命”而彻底逆转,女人不但被坐实了魅惑陛下的罪名,还因为心思歹毒,愈发叫人不齿。

安宁在床上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知她已经疼得没有力气了,脸上不知是汗还是眼泪,湿哒哒得难受极了,嘴唇儿咬破了,手指也因用力过度开始抽筋,抖个不停,根本没办法再去抓住什么了。

“夫人再使劲,还差一点儿”稳婆在旁边一个劲儿催促,哄完了便又吓唬一句,“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会憋着孩子。”

见安宁嘴唇儿翕张却说不出话,春樱和云开除了哭,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样可不行,不如叫太医给夫人开些药,或是施针也行。”

“我去问问陛下。”

林嬷嬷转身走出去,荀域正在外面急得不行,见她出来,忙上前问道,“安宁如何,孩子生出来了么?”

“没有,戚夫人没有力气,陛下,她有哮症,再这样下去若是哮症发了,那可就糟了,不如叫太医赶快看看吧。”叹了口气,林嬷嬷踌躇道,“施针快些,就是要受些罪,不过夫人已经疼了那么久,估计也不怕了。”

脑子里想起烧火的那句话,他说疼到极致的时候,就麻木了。

心疼得要命,荀域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男人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儿,想进去看看,却被那四个宫娥拦着。

过了一会儿,春樱抱着孩子出来,嘴角上扬,眼泪却是止不住,又笑又哭地开口,“恭喜陛下,喜得贵子,殿下和小皇子一切平安,陛下可以放心了。”

看都没看那个孩子一眼,荀域急忙踏进殿里,云开拦在外面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比比划划告诉他,安宁累极,现在正睡着。

“她还好么?朕在外面怎么都没听见她吭声的?”依旧担心,他做错了事情,也不知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才早产的,荀域心里七上八下的,恨不得立刻见着她才好。

摇了摇头,云开想起阿娘说的,男人要知道女人生产有多不易,日后才会珍惜,所以她必须把夫人受的罪如实告诉陛下,才能叫他永远都记着。

指了指嘴,又指了指手,云开添油加醋地描述着,临了还不忘掉几滴眼泪。

阿暖在一旁悄悄看着,见陛下眉头都揪在了一起,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

“你瞧瞧,陛下这是心疼坏了。”对着旁边的瑟瑟说了一句,只觉自家夫人没有白受罪。

“活该,谁叫陛下管不住自己的,夫人心里定是难过死了,所以才一声不吭的。”言毕又瞧瞧云开,瑟瑟继续道,“云开这是学坏了,不过坏的好,就该叫陛下也难受难受。”

荀域一直守在安宁身边,摇篮里小小的婴儿吃饱了便睡着了,和在娘亲肚子里时一样,嗜睡得要命。

过了许久,小皇子吭哧了几声,瘪瘪嘴还没来得及哭,就被自己的阿爷抱了起来。

安宁醒来的时候,正看见荀域笨拙地抱着思朝,姿势极其别扭,让人看了起初想笑,后来又有点儿想哭。

“不许哭,当心吵着你阿娘,你要是哭的话就把你送出去。”

荀思朝思考了一下,明显不吃这一套,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响亮,震耳欲聋,像是跟他阿爷显摆他现在多有生机。

“他怎么了?”身后传来安宁的声音,荀域慌忙回头,把儿子直接扔回了摇篮里,“你醒了?”

听见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安宁有些无奈,“你叫林嬷嬷把他抱走吧,我现在照顾不了他,你就只会吓唬他。”

“我没有,我就是”

“你就是以前没帮沈冷栀带过孩子,还是出现了幻觉,把他当成你另外的儿子了?”不知是想缓解气氛,还是故意借题发挥,安宁语气有些酸,叫荀域愈发无措。

唤了人进来把孩子抱走,林嬷嬷笑得灿烂,对着思朝道,“瞧瞧,你阿爷和阿娘这是嫌弃你碍事呢,走吧我的小殿下,跟嬷嬷走,嬷嬷带你去找乳母。”

安宁笑笑,对着荀域招招手,见他像是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那儿,忍不住开口,“好了,不就是临幸了沈冷栀么,你从前临幸过那么多人,以为重活一次就能洗白了么?”



第332章 信佛

“安宁,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荀域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无助过。

他知道她最小心眼儿了,平日里长信殿有小宫娥多瞧他几眼她都不愿意,何况是宠幸别的嫔妃。纵然往事随风,可他这辈子一直为她守身如玉,却轻易就毁了。

“好了好了,你先过来再说。”哄着他坐到床边儿,安宁揽着他的脖子,鼻尖儿萦绕的全是皂角香气,叫她有些哭笑不得,“你还记着呢,要先沐浴”

方才她昏睡的时候,他着人烧了热水,就怕身上沾染一丝一毫旁人的气息。

“你不生气?”安宁越是这样,他便越愧疚,将她抱得紧了些,荀域沉声开口,“你不是也记着,记着她生产时一生不吭,所以把自己嘴唇儿都咬破了。”

“安宁,你和她不一样,不用学她。”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都是为你生下过孩子的,满宫都赞她懂事,娴淑,你以为我在胭云台不知道么,云开都告诉我了。”

“叫她过去是因为她不会说,少告诉你一些外面的事情,怕你难过,结果倒好,该说的不该说的什么都讲。”轻哼了一声,明显对云开不满意。

“你不要这么说她,我一个人在胭云台本就无聊,我那时以为你是存心叫云开来,故意不让人理我,我都要难受死了。”安宁刚开始见云开的时候心里着实不喜,跟她说什么她也不应,自己又不敢乱发脾气,两人相处许久才慢慢能沟通。

“傻安宁,我要是不想叫人跟你说话,只关你一个就好了,干嘛还要给你送一个人。”

“林嬷嬷说她不放心我,还说云开是她非要送来的,我当时以为你们主仆演戏,就是为了给我添堵,后来又觉得就算是讨厌我,林嬷嬷也不会搭上亲生女儿,就在想你是不是要监视我什么,直到后来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才知道她真的就只是嬷嬷可怜我,给我寻了个帮手。”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是我安排的?”荀域叹气,果然自己的苦心都白费了。

“你那时候那么绝,起初我也幻象你会来看我的,可后来越来越失望,整颗心就凉了。”所以她再次看见他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躲,生怕自己应付不了又陷进去,什么报仇不报仇的,连想都没想过。

“你知道沈冷栀生了孩子,哭了一夜是不是?”手指轻抚过她的唇,安宁怕疼,往后躲了下,荀域也赶快收回手,眉头紧皱,“云开都告诉我了,说晚上没有听见你哭,就是早上看你眼睛是肿的,便猜到了。”

“那有什么,我总哭鼻子的。”安宁表面上不以为然,心里却不好意思,虽然知道云开为了叫荀域惦记她,可也不能什么都说。

“是没什么,但那日有个美人去胭云台下面笑你,把你又气哭了,晚饭都没吃,你记得么?”

安宁已经不大记得这件事了,就像荀域也不记得那个美人叫什么,只知道有这么件事。

彼时她刚刚被打入冷宫,从前那些人总是变着法儿来看热闹,明明是个废弃的戏台子,除了春日的梨花没有什么可瞧的,可他们秋日也要来赏景,冬日也要来踏雪,总是闹腾个没完,她在那儿的第一年最是难捱,又要适应登高跌重的生活,又要跟云开小心翼翼相处,还要听着这些闲言碎语。

哭的久了,有段时间眼睛总是花的,牵扯得连头都是疼的。

后来又做绣品,她总跟云开庆幸,没瞎就好。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会骑马的美人,抱着她那只白绒绒的猫儿来下面,猫儿一叫她便说像小皇子哭,旁边还有她的侍女,说小皇子千人宠万人疼,瘪瘪嘴陛下就要皱眉,不是小皇子哭。”

“不是小皇子是谁?人家贵妃娘娘可是一声不吭,还有谁这么娇气?”眉飞色舞地看着自己的婢女,哪怕知道安宁看不到她们的表情,可她们还是一点儿不吝啬表情上的显露。

“当然是那个弃妇,那个庶人在哭。”

“偷着哭,像只猫儿似的。”

回想起那些话,安宁觉得可恨又可笑,只道,“我那时候以为云开告诉旁人我哭了,可直到她哄我,说哑巴生孩子才一声不吭呢,我便知道她是为我好的。”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美人后来从马上摔下来了,脸朝地,把牙磕掉了,下巴也摔歪了,后来正了骨,但鼻子一直也没扭正,说话也不清楚,像是叫猫叼了舌头似的。”荀域那时听云开告诉他安宁被欺负,即刻就安排了一次狩猎,那个美人骑术不错,而沈冷栀尚在月子里没跟着,她自然想出出风头。

结果马被人动了手脚,脚蹬缠着她的鞋,整个人倒空在马上,拖出去好远才摔在地上,脸彻底毁了。

“你这么狠呢?”安宁吓了一跳,她并没有听云开提起过,良久才无奈笑笑,“真是,你是没办法自己给我赔罪,把火儿都发在了别人身上,那个美人也真够倒霉的。”

“怎么,你还心疼她?她那么欺负你,我就是帮你出气而已。”

“最欺负我的就是你了。”安宁剜了他一眼,却见他真的怕了。

“所以你还是生气的,我昨晚”

打断了他,安宁打算跟他承认是自己算计了他,“我就要你好好的就行了,别的都不重要,荀域,我不想你不能再骑马射猎,思朝还要你教他,难道重活一世,你要和韩昭调换一下,叫思朝和拥城也换个个儿么?”

“我早就不记恨你了,早就原谅你了,说我犯贱也好,没心没肺也行,反正我不想计较以前的事”所以她叫田心在那柄宫灯里放了药,专门为荀域配的药,旁人闻了无所谓,但他种了蛊毒,一闻就会勾起幻觉。

“这些罪都是我情愿受的,安宁,我曾经在佛前发誓,只要你能回来,做什么我都愿意。”他从前并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为了她,拜尽三千神佛。



第333章 不早朝

心里动容,安宁把那些话咽了回去,只道,“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等到她把孩子生个下来,解了你的毒,我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这段时间你肯定还要受些煎熬,不过你放心,不论有什么事儿,我都在。”

两人依偎在一起,什么话也没再说,田心轻手轻脚走进来,行了个礼道,“陛下,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

“退下吧。”吩咐了一句,荀域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提起沈冷栀。

可安宁却是好奇的,扬起头问到,“什么事儿?你交代他做什么了?”

“今日早朝没去,其实是因为你要生了,但我叫田心告诉旁人是因为留宿在朝露殿,起晚了。”手指摩挲着她的脸,荀域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来,“从前那些老臣不总是说你是妖妃么,现在换她尝尝这滋味儿。”

彼时初为帝王的荀域年轻气盛,虽是也能应付那些老臣和朝堂上如流水般不绝的政事,可偶尔也有犯懒的时候,沉醉温柔乡不想早朝,不过闭眼片刻,再回过神来就过了许久。

匆匆忙忙从床上下去,一边穿衣服一边找鞋,田心只要稍微递过来晚一点儿,荀域便要打他的头。

可怜的内侍官总是揉着脑袋嘟囔,“谁叫您那么性急,不能好好脱下来,摆整齐了么?”

然后荀域打他打得就更狠,主仆俩一路往朝堂上赶,安宁躺在床上都能听见凌风和田心斗嘴,唇角挂笑,翻身继续睡,也懒得去给康映珠请安。

因为荀域跟她说过,若是累了,便可以不去承明殿,反正横竖是宠她太过,一点儿不给康氏留脸面。

如今易位处之,安宁倒觉得从前是自己和荀域太任性了,着实没有思虑周全,她忽然很好奇,事情现在换到沈冷栀身上,她会怎么处理?

朝露殿中的女子正坐在花厅里,知书给她熬了汤,这是她这几日第一次喝,荀域忍着她便也忍着,如今荀域肯低头,她总算不用苦着自己了。

蛊虫不折腾了,人也就好了许多,“朱鸟殿那边怎么样了,生的男孩儿女孩儿?”

知书有些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如实说了,“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陛下已经下旨,赐戚夫人迁居晏昵殿。”

手里的茶盏差点没端稳,沈冷栀回过神来,冷笑道,“言笑晏晏,信誓旦旦。”

“这份迟来的亲昵,陛下是等不及要昭告天下了。”

“陛下是不是早就盼着她能生下孩子,这样就能为她擢升后位助力,晏昵殿是先帝先后大婚的宫殿,到现在还一直空着呢,先是做了夫人,现在就本着皇后去了,陛下给她把路铺的如此平顺,荀思朝恐怕牙没长齐就要被封为太子了吧!”越说越气,她不明白荀域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她留,这样紧赶慢赶,让她都没时间准备。

“太子不太子的也没什么用,娘娘想啊,他才是个襁褓婴儿,就算封为太子能如何呢,从前早夭的皇子若是深得陛下宠爱的,追封太子的也有的是。”知书不吝用最恶毒的话来诅咒安宁的儿子早殇,只要沈冷栀宽心。

夫人这个位分在北国十分特别,历代帝王妃嫔中鲜少有人能得此封号,但凡被封为夫人,定是十分得陛下宠爱,高祖的皇后便是先晋位为夫人,再居后位,所以自安宁被封为夫人起,宫中人便知她日后定是富贵无极的。

沈冷栀也是后来才听人说的,刚开始不过当她有孕在身,母凭子贵,直到有年长的女使无意提及,她这才明白过来。

“妃位限四人,贵嫔限六人,良人美人各八位,选侍更衣更是不计其数,要多少可以有多少,唯有皇后和夫人,只许有一人,呵,多金贵的位分,下面的喽啰一大帮,若是皇后针对,还有上面四个妃嫔给她挡风遮雨,时机一到,便一步登天,我从前倒不知道,原来男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思可以这么细,这北国后庭的位分也暗藏这么多玄机。”

“娘娘,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才老爷派人来了,叫您日后侍奉陛下时总之不要叫陛下起这么晚,连早朝都不去,外面的人议论纷纷,说您是妖妃呢。”知书见她气得脸色都白了,也不知该怎么劝。

“啪”地一声,沈冷栀终是忍不住,把手里的碗盏摔了个粉碎,“我留陛下?我什么时候留过他,就算我留他就愿意么?明明就是去了朱鸟殿!”

“贱人,这个贱人,她生孩子牵扯陛下注意,关我什么事!”

沈冷栀自问最会算计人心,可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那滋味儿着实不好受。

“你难道没有跟阿爷说清楚么?”

“奴婢说了,可这事儿奴婢跟老爷讲得清楚,跟旁人也没办法一个一个说清楚啊,那些人知道戚夫人早产,说您是算准了时间,就想要她一尸两命,不然她怀胎十月,您什么时候留宿陛下不好,偏赶在最后这几日,还要陛下连朝都上不了,存心就是要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女子气得面容都有些扭曲,可却什么也做不了,戚安宁正在月子里不能侍寝,难道她费劲心思得到了荀域的人,又要告诉对方以后别来朝露殿么?

可只要他来了,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不出沈冷栀所料,是夜男人确实留宿在她寝殿中,虽是什么都没做,可第二日依旧不肯早朝。

田心去传旨的时候,沈司徒羞得连话都说不出,偏偏宋凤鸣还在一旁用极其玩味的眼光看他,叫人恨不得把那书生暴打一顿。

第二日,第三日一直到了第七日,荀域都没有上朝。

外面的臣子坐不住,联名上书,要陛下以国政为主,切莫学商纣王,荒淫无度。

晏昵殿内,安宁正晃着摇篮,见春樱急匆匆地进来,只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轻手轻脚提着裙子,随她一起走到花厅里,“怎么了?”

“殿下,陛下新封了个美人”

“就是沈娴妃身边的那个宫人,叫知书的。”



第334章 覆水难收

“哈,陛下真是”越来越会玩儿,这不是存心不让沈冷栀活么。

安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陛下现在身体如何,烧火的有没有替他看看,蛊毒控制住了么?”

“烧火的说要想彻底解毒,还要等孩子落地才行,且陛下体内的蛊虫尝到了甜头,估计会对朝露殿那位欲罢不能,若是忍着不去不但辛苦万分的,对沈娴妃的身体也不好,那生出的孩子多多少少会有问题,所以他劝陛下暂且委屈下,只是会帮陛下施针,控制蛊毒反噬”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回头路了。

“去就去吧,这样的人,难不成还能日久生情么?”转而看着思朝,安宁忽然想到沈冷栀生的那个孩子,免不了替儿子吃醋,“要那个孩子的血解毒,也不知荀域会不会心疼。”

“殿下,陛下说只要确认沈冷栀怀上了,他便不会再去,至于孩子如何,他不在意,烧火的说沈冷栀怕是有并不清楚这件事。”

“什么?”安宁愣了一下,不知该感慨一报还一报,还是该可怜那个尚不知在何处的孩子。

“以蛊为引而得子,很难求一个圆满的,若是蛊毒留在母亲体内,陛下和沈冷栀便一生一世都绑在一起了,若是反过来跟着孩子去了,那危险的就是孩子。奴婢不明白她为什么选择让孩子来做解药,这样待孩子出生,她就设么都没有了,不是鸡飞蛋打么?”

安宁摇了摇头,她也看不明白,许是这其中有诈,又许是沈冷栀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沈娴妃只当自己的孩子能救荀域一命,这样就算她命不久矣,可虎毒不食子,自己的孩子会代替自己一直留在荀域身边。

比起男女间的相看生厌,一个无辜的孩子总是讨喜多些的。

可荀域将知书封为了美人,她能够托付的左膀右臂就这样轻易站到了对立面。

那夜偏殿的哭喊呻吟一夜未停,她便整整听了一夜,指甲把手心儿的肉都掐破了,眼窝深陷,憔悴至极,有好几次她想堵住耳朵不去听,可不知是不是心魔作祟,哪怕她把自己猛进被子里,还是能听见那些靡靡之音。

翌日晨起,荀域终于肯去早朝了,男人精神看上去很好,一点儿萎靡之意都没有,一袭龙袍加身,深秋的阳光照在那张白净俊美的侧脸上,叫朝露殿的许多小宫娥都被勾去了魂儿。

沈冷栀看着其中一个满脸羞怯,看了眼荀域便低头不语的宫娥,走过去便是一巴掌,给她两颊上的红晕更添几分。

“不知羞耻!”许是打得太用力,她的手抖个不停,但旁边却没一个人能来扶她。

知书还在偏殿,朝露殿中一个人都没有。

荀域本来已经走出朝露殿了,听见里面的哭闹声,偏头笑了下,对田心道,“你去告诉沈娴妃,今晚朕还来朝露殿。”

胖胖的内侍官满脸堆笑,只当没看见那一地狼藉,对沈冷栀拱手行礼,“娴妃娘娘,陛下说了,今儿晚上还来。”

“至于是选您还是知美人儿,又或是旁的哪个有福气的,就要看陛下的心情了。”

田心走后,沈冷栀将屋里的摆设全砸了,见那些小宫娥一个个躲得老远,眼神里夹杂着胆怯和轻蔑,她只恨不得将所有人的脸都挠花了。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众人急急忙忙地往外跑,还没出门便又听得一句,“谁若是狐媚惑主,本宫一定叫她生不如死!”

廊下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小宫娥开口,正好叫沈冷栀听见,“瞧瞧,打得这么用力,快回去用冰敷敷吧,不然晚上叫陛下看见,你就彻底没机会了。”

“姐姐,我可不敢”

“你不敢,你要留在这儿被打死么,等咱们得了陛下宠幸,便可迁居旁的宫殿了。”

“知书姐姐不还是住在这儿么”

“殿里一共能住几个,总不可能都留在一个殿中,那朝露殿成什么了,秦楼楚馆么?”

“哎,也不知知书姐姐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里外不是人呗,主子容不下她,陛下也不知能护她几日,要我说咱们屋儿里这位这次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陛下一向稳重自持,宫里没有几个人,她魅惑君上,把陛下引上了歪路,倒是给旁人作嫁衣裳了”

那些窃窃低语就好像在沈冷栀耳朵边打转儿,她想要冲出去,却忽然生了怯意,她现在孤身一人,陛下待她如何众人有目共睹,若是真的出去被那些人当面顶撞,岂不是自取其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回过神的女子不知方才一切是真实发生还是幻觉,她回想着那句“把朝露殿当成秦楼楚馆”,只觉像是有根针扎在了自己的心窝里。

看着屋子里那些摔碎了的珍玩,眼泪无声地落下来,从前他赏赐给自己的那些,终是全都被自己亲手打碎了。

若是她不贪心,不想着拥有太多,就安心做个谋臣该多好,那样她就能一辈子守着他,润物无声,兴许哪天就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开花结果了。

总好过现在急功近利,过犹不及。

过了许久,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知书狼狈地走进来,脸上全是泪痕,衣衫虽是齐整,可发髻凌乱,不知是没人伺候她梳洗还是怎么回事,额前碎发散落,像是存心向沈冷栀示威。

“姑娘”

偏过头不去看她,沈冷栀冷声道,“美人该唤我一声娴妃娘娘。”

“姑娘”声音带了哭腔,知书委屈极了,她昨日当着沈冷栀的面跪在地上求了荀域半天,可男人就是不为所动,一定要她侍寝。

还说为了照顾她,许她在偏殿伺候,言毕还感谢娴妃调教了这么好的女使在身边,长得漂亮又会说话,眼神勾人,很讨喜。

她哪里漂亮,她家姑娘最不喜容颜惊艳的,说那些皆是庸脂俗粉,所以身边伺候的尽是一些敦厚温顺的,又怎么敢向荀域暗送秋波呢。

他是存心诋毁自己勾引他,想要离间自己和主子。

“姑娘你听我说,奴婢真的从没有过僭越的心思,昨夜昨夜是陛下强迫我的。”

“僭越与否,都已经做了。”



第335章 昙贵嫔

“朕强迫她?朕疯了么?”荀域坐在晏昵殿的花厅里,他刚刚施完针,还没缓过来就被安宁逼问,只觉得无奈得很,“朕没出现幻觉,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安宁想笑却又忍着,鼓着腮帮子道,“那是像叶选侍和关月华那样么,用迷香?”

“呵,朝露殿的人这么害朕,只用迷香也太便宜她们了。”看了她一眼,荀域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赏下面的人了。”

杏眼圆睁,安宁只觉脸上发烫,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荀域见状安慰她道,“用不着可怜她,你以为沈冷栀做这些没她的份儿么,那汤每次都是她端了给朕喝的,谋害君上,本来就是死罪。”

“那她不知道么?”

“殿里烛火都熄了,看不清的,”言及此处,荀域忽然对旁边的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待人走后他才坐到安宁身边儿道,“你以为所有人侍寝时都像你一样么,要叫人迁就着,疼了不行痒了也不行,那是侍寝么?”

大多数的后妃不过是君王发泄的工具,聪慧一点的得宠便能长久,若是笨一点儿的,就如玩物一般,转念就被人忘了。

伸手拧了他的腰,安宁凶道,“你从前那么多妃子呢,我才不信你就只对我这样。”

荀域吃痛,一边皱眉一边笑,“怎么,你想要听?”

“荀域!”

男人朗声笑起来,想到一半又咳了几声,见她担忧便摆摆手道,“无妨。”

拥她入怀,荀域拥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宁儿,你好好养月子,等到这事儿了了,我们还要生很多很多孩子。”

细白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安宁往他脖颈凑了凑,小声道,“生孩子太疼了,你以后可要对我好一点。”

“好。”

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那个烧火的,对方拱手对荀域行礼,而后问道,“陛下现在不喝朝露殿的汤了,蛊虫变弱便更好控制些,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出现毒性攻心,产生幻觉的状况。只是情毒三日一发作,您若不临幸沈娴妃,身体就如百虫蚀骨一般难受,陛下可想好了,一点都不在意那孩子死活么?”

“怎么,太医已经确定她有孕了?这还不到一个月呢。”淡淡问了一句,荀域只觉时日太慢,又问了一句,“若是死胎,能解毒么?”

心里不禁感叹帝王无情,烧火的摇头,“死胎可不行。”

“那你之前说朕不去,孩子怕会不健康”

“只是不健康,毒一旦解了再死,就没关系了。”

点了点头,荀域若有所思,似是也在犹豫这孩子该不该留。

“陛下可要做好准备,之后的一年时间,您的身体会备受煎熬,待毒解了才能慢慢恢复,虽不至于伤及根本,但一段时间之内也只能卧床,朝堂上的事情要有早作打算。”

“嗯,朕知道了。”

安宁说得没错,至少在这段时间之内,他和韩昭是调了个个儿,要拜托他帮自己照看安宁和思朝才行。

晚些时候,朝露殿内歌舞升平,年轻帝王醉眼迷离,手执夜光杯轻轻晃着里面的琼浆玉液,眸光略过那些娇俏宫娥,嘴角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来。

“今日是谁?”随手拿了一本册子看,他叫人把殿中所有女子的名字都记在上面了,如今沈娴妃打头儿站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确实像是秦楼楚馆。

为首的女子面色惨白,她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一介才女沦为玩物一想到这儿,沈冷栀抬头怨毒地看了他一眼,荀域不以为意,继续喝着杯子里的酒。

“不如你们主仆一起?”指了指沈冷栀和她身边的女子,知书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不断求饶。

“陛下!”咬着牙死死瞪着他,沈冷栀不敢相信他居然可以混账至此,“陛下若是执意如此,臣妾便一头撞死在这儿。”

“什么死不死的,朕可舍不得爱妃死。”摆摆手示意那些人退下,田心心领神会,打开门像招呼昌吉一样把人都带了下去。

荀域身子前探,伸手捏住沈冷栀的下巴,笑道,“爱妃若是死了,就没有人能给朕解毒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男人双眸中尽是狠绝,手一用力,疼得沈冷栀闭上了眼睛。

“来人,好好看着娴妃娘娘,千万不能伤着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荀域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太医诊出了沈冷栀有孕,男人更是以此为由,大赦天下,还给朝中众臣放了三天假,什么都不理了。

只是虽说如此,可那些放出来的罪犯名单都是一审再审的,重罪之人皆不可减刑,免得为祸百姓。

沈司徒自然知道这样造势不过就是存心叫沈家难堪,干脆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而另一面,宋凤鸣按照荀域之前的要求在南北两国铺设钱庄,趁着冬日里水运不利,倒是把这件耽搁了许久的事做得井井有条,南国极为配合,对他而言亦是助力良多。

立冬夜的时候,荀域勉强陪着安宁用完饭,便回了长信殿,半路上,有朝露殿的宫娥来求见,说是请他务必去殿里看看沈冷栀。

已经有两个月身孕的女子蜷缩在地上,四周的家具都搬空了,屋子里除了厚实的地毯便只剩四面贴满棉絮的墙壁,宫灯换成了夜明珠,吊在她根本够不到的地方,夜黑而明,昼来变暗,根本不受人控制。

荀域怕她伤着自己,所以想出这么个法子,每日叫人给她看诊,喂药,务必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生。

一应地山珍海味进了肚子,可情毒还是三日一发作,每到此时她便要忍受身体内钻心的痒,殿里的人怕她出事,只能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见人来了,沈冷栀捂着肚子跪着走到他跟前,拉着男人的衣角道,“陛下,求求你,临幸臣妾吧。”

弯下腰来,荀域将衣服一点点从她手里抽回来,冷声道,“你有孕了,不宜侍寝,今日就让知书伺候好了。”

“朕因为你,已擢升她为贵嫔,赐封号,昙。”



第336章 第三种梦

一句话彻底击垮了沈冷栀,女子像是疯了一样想挣扎钳制着她的嬷嬷们,荀域退后,几个内侍官则适时挡在他身前,男人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叫太医给她开些安神药,别伤了朕的解药。”

直到这一刻,沈冷栀才知道自己所设想的一切根本不成立,荀域并不在乎她腹中的孩子,甚至只愿意称其为解药。

“虎毒不食子!陛下,你不能这么对我”

声音被门隔绝在里面,荀域拥帕子遮着嘴,留下一句看紧点儿,没走几步便剧烈地咳起来。

烧火的说的没错,情毒难捱,加之施针后身体虚弱,他这几日状态每况愈下,别说上朝,连政务都没法处理,在这样下去,朝堂不乱才怪。

“韩昭怎么还没回来?”问了一句厉雨,冷面的护卫此刻也是眉头紧锁,似是对他中毒的事情深感自责。

自阿暖的事情之后,他便觉得愧对陛下和安宁,如今主子面对的境况虽然不是自己造成的,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小公爷那边还没有消息”

韩昭的性子荀域清楚,绝不会无功而返,可蛊毒难解,他迟迟在云照不归,京都的事情又该指望谁呢。

“陛下,不如叫微臣去接应小公爷吧,凌风的妻子已经生产,让他留在您身边”

“只留一个怎么行,陛下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两个谁也不能走。”田心在一旁打断了厉雨,凌风虽缺根筋,但忠心是没得挑的,安宁叫他干脆把棠梨接进宫来,两个孩子养在一起,省得他分心,宫内宫外地跑。

几个人正说着,不远处忽然跑来一个小内侍,行礼问安后禀报道,“陛下,西凉的使臣入京了。”

荀域怎么也没想到过这辈子自己竟然会栽在沈冷栀手里,当初他轻易扳倒康家,还以为能腾出大量的时间准备应对西凉,却没想到阴沟里翻船,如今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许是急火攻心,男人吐了一口血,终是支持不住了。

阳光才刚刚掠过窗棂,盛展便听见外面有动静,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少年骂骂咧咧推开门,问了一句,“谁啊,大早上起来的,扰人清梦。”

“是我。”男人的声音醇厚,惊得盛展一下就清醒过来。

懒腰伸了一半,少年连忙收敛,尴尬地笑道,“爷,您怎么起这么早。”

一袭粗布白衫的男人将擦汗的帕子塞到旁边的小厮手里,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了屋里。

望着主子挺括的背影,盛展深呼一口气,对着京池道,“爷在练拳么?”

“爷说睡不着,所以早早起了,看你睡得正香,便没有叫你。”京池如实说着,又压低声音指指里面道,“我觉着爷不太高兴。”

“怎么会,这趟出使北国的差事是爷特意跟陛下求来的,临出门时还高兴得很呢,怎么会不高兴,你们谁惹他了么?”

“咱们谁敢惹爷不高兴。”

他家主子可是朝廷新贵,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燕王刚刚登基,本来对那些朝中的老臣乃至身边的近臣都有所防范,可偏偏对自己的近身护卫极其信任倚重,不但赐了王姓,连官职也是任他挑选。

只是男人不愿意留在宫里被束缚,所以特意请求调到了外面。

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照样到哪儿都被高看一眼。陛下原想将自己的亲妹妹,银婵公主赐给他,可却被他拒绝了,公主作天作地地闹,陛下非但没有生他的气,反而把公主骂了一通,关在宫里面壁思过。

试问这样的尊荣,放眼整个西凉谁还能找得到第二份。

盛展和京池被拍到他身边自是与有荣焉的,又怎么会忤逆他,何况主子待他们也不错,是个值得尽忠的人。

“那是为了什么,因为那些葡萄?我都叫人好好看着呢,并没有坏啊,你等等,我再去清点一遍,省得待会儿爷问起来,我们答不上来。”这样说着,盛展转身便朝驿馆的库房跑去。

屋子里,男人手里正握着一支镯子出神,他已经叫人将损坏的那部分修好了,可到底和之前是不一样的,原本的珍珠变成了宝石,少了一丝江南温婉,多了几许异域的妩媚。

沈穆在想安宁是不是在深宫里过得不好,会不会也变了。

来的路上便听闻北国君上荒淫无度,为了一个什么妃子连早朝都不上了,赫连晏为此还嘲笑北国式微,叫他好好探探北国君上的虚实。

若来日双方真的兵戎相见,他是否能趁机把安宁带走,省得她在这深宫之中受人欺负。

京池进来的时候,看见得就是这样一幕,之前盛展便和他说过,爷有意中人,如今看来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陛下让他探探主子的心意,也不知这趟北国之行,自己能不能完成任务。

见他进来,沈穆将镯子收起来,京池权当没看见,拱手道,“爷,盛展去看葡萄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先不急,你去打听一下,这地方有没有解梦算卦准的,我有事要问。”

“爷做噩梦了?早知就该听陛下的,带个巫医跟着,看病占卜都能照顾到了,万一有个事儿也能帮衬着您”

“哪就这么麻烦了,你去打听打听就是了,北国又不是没有。”他不想用耶律晏派来的人,关于安宁的事儿他跟谁都没有提过,到目前为止,她不过就是自己的一个梦罢了,成功与否尚未是未知数,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呢。

“这事儿您得叫盛展去,他最擅长打听了。”

“他我不放心,还是你办事稳妥些。”

京池闻言,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来,忙点点头应道,“好,小的现在就去,一定给您寻个靠谱的卦师来。”

“等一等,”沈穆拦住他,面色有些不自然地叮嘱道,“不要声张。”

京池不像盛展那般活络,花花肠子也没那么多,所以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了。

不就是个梦么,噩梦,美梦,还能有第三种?



南柯一梦(一)

荀域又起晚了。

自安宁来了北国,他总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每晚闹得太过,到第二日就起不来。

谁叫她味道太好了呢,总让人欲罢不能,明明吃饱了一顿,夜里还想再来顿宵夜。荀域虽然总是事后懊恼,可又改不了,用田鑫的话来说就是,“你想啊,要是你身边放着一块香喷喷软糯糯的甜糕,夜里饿了的时候,能控制住不吃么?”

内侍官的话说得倒是很精准,但荀域讨厌他这般议论主子,一早赏了个爆栗,所以田鑫到现在脑门儿还是肿着的。

“今儿不用你伺候,换个人来,省得朕看见你就心烦。”行至增喜殿的时候,荀域特意打发了他,胖胖的内侍官耷拉着脑袋,明显有些委屈。

“陛下,您都连来了好几日了,皇后娘娘说了,叫奴才劝劝您,雨露均沾才好,不然后宫的妃嫔该吃醋了”后半句“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贵妃娘娘”还没说出口,田鑫就又被打了。

“滚,”荀域一听见“皇后娘娘”四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骂完又踹了他一脚,“狗奴才,分不清谁是你的主子了是不是,不如你改去康家当值吧。”

田鑫知道自己犯了大忌,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生怕自此就不能待在宫里了。

殿中,安宁见他身边跟着的不是田鑫,忍不住好奇道,“田总管呢?”

“他今日休息,不当值。”伸展双臂,荀域挑眉看着她,眼神中尽是玩味。

安宁还没反应过来,那些宫娥便心领神会,纷纷退了出去,殿中一时就只留他们两个。

红着脸走过去替他解衣服,才解了两个就被他抱住了,男人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呼吸拂在脖颈间,痒得安宁不住地躲,可身体被他圈着,能逃到哪儿去呢。

“怎么这么笨,连个扣子都解不好?”

“那你去寻个聪明的好了,我瞧着你那些美人良人都很聪明,你那个皇后每次问话的时候她们答得都妥帖着呢,就属我不会说话。”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宫里那些人笑她狐媚,康氏便借题发挥,当着众人的面儿训斥了她,还叫她日后检点些。

“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你告诉朕,朕替你出气。”

“呵,现在不嫌我来得早了,陛下还愿意替我出头,难道不该跟你的嫡妻同仇敌忾么?”用手指戳着他的心口,安宁还记得自己刚来那日他脸色有多难看,一点儿都不待见她似的。

一路的期盼凉了一半儿,安宁当时难过极了,偏偏康氏还要验明正身,变着法儿地羞辱她。

“不早,你什么时候来都好。”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他只是觉得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处理完,分身乏术,对她不能回护周全。

沐浴之后,荀域坐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她,娇俏的女子对镜梳妆,倒是比书上的字更引人注意,荀域看着她纤柔的背影,忽然想起她跟他说,这一路都是裴祐护在她身边。

那个书呆子这一路就没生什么别的心思,南国虽然乱了,但别的地方都还好好的,他但凡私心重一些,就该带安宁私奔。

这么想着,年轻的帝王走到安宁身边,打横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你做什么?”安宁吓了一跳,揽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玉白小脸上还有些许红云,看上去怪勾人的。

“都这么熟了,还害羞,贵妃娘娘的面皮儿忒薄了点儿。”逗着她,却冷不防被他伸手掐了腰。

“你再笑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厚脸皮么?”

“不厚脸皮,怎么去做质子,怎么受你王兄这么多羞辱,嗯?”声音冷了几分,荀域脸上似笑非笑,彻底将安宁吓着了。

绞着手指不吭声,他也不知怎么那么小心眼儿,从前她是给了他不少委屈,但她现在国破家亡,他就不能多让着她一点儿么?

“我问你,裴祐这一路有没有占你便宜?”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不是喜欢你么?”

“你想什么呢,阿祐才不是那种人,他最循规蹈矩了。”哪像眼前的这一位,临行前等不及把她吃干抹净,“他只是问我要不要跟他去蜀地找我阿姐,被我拒绝了。”

冷笑了一声,荀域收回手,安宁失去平衡,手下意识地撑在了他腿上。

“朕就知道,真是蠢死了。”抱起她往床上走去,荀域将她放好,勾了勾她的鼻子,“幸亏你没同意,你那个姐夫,好色成性,你要是去了,一定会吃亏的。”

“那我阿姐怎么样,我阿姐过得不好么?”安宁担心长姐,拉着他的衣袖询问。

“朕怎么知道,朕的人又不负责盯着后宫。”

撇撇嘴,安宁小声嘀咕着,“还说人家好色,就好像你多正人君子似的,那么多妃嫔,也不怕榨干你……”

“你说什么?”挑眉看着她,荀域想知道她敢不敢说第二遍。

“没什么,”,安宁垂眸,良久才又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似心里小小的期盼,“荀域,你不要再纳妃了好不好?”

不忍心直接拒绝她的要求,可荀域又没办法把那些帝王术将给她听,“你放心,等北国走上正轨,朕就把那些莺莺燕燕都打发了,只留你一个好不好?”

因为他叔父的事情,北国元气大伤,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苦短日高起,翌日安宁是被外面的吵闹声扰醒的,起初只觉烦躁,闭着眼睛想继续睡,直到后来才听清了,是田鑫来催请,却被荀域骂迟了。

“活该。”笑着说了一句,安宁翻身,用脸蒙着被子,似是想将昨晚的那些缭乱记忆遮挡在外。

再睁眼时外面日头已经升的老高了,有侍女急急忙忙跑进来,一脸慌张的神色,“贵妃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来了……”

康映珠进来的时候,安宁衣服还没穿好,披头散发的,对方一眼就看见了她脖颈处的痕迹,骂道,“狐媚!”

那天朝堂上的人也对这位南国来的公主颇为不满,安宁自此在前朝后果都不受待见,除了荀域,没有一个人喜欢她。



南柯一梦(二)

沈穆第一次见到安宁的时候,她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衣衫靓丽,穿红着绿,好不娇俏。

男人不喜欢这种俗气的穿戴,也不能理解北国的君上如此能干,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偏宠过头,引得六宫侧目。

直至他第二次遇见她。

春日的风景宜人,诱着他这个不喜热闹的人都想出去溜达溜达,他昨夜和北国的人喝多了酒,留宿宫中,翌日一早起来的时候,院子里清风徐徐,夹着浅白的花瓣儿盘旋飞舞,像是落了花雨。

沈穆看着那一院子的美景,忍不住走了出去,伸手接了一片花瓣儿,对着旁边洒扫的宫人随口问到,“这是什么?”

“是梨花,胭云台那边儿飘来的。”小宫娥恭敬地答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活儿。

“胭云台?”重复着这几个字,沈穆寻着梨花的香甜往外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那座被一树树梨花围绕着的高台。

高台冷清,周围又是清冷的白花,让人看着就孤寂落寞,沈穆想起昨晚看见的荀域身边的美人儿,一身桃花色的裙裳,姿容妩媚,可年轻的帝王眼中却并没有她的影子。

荀域的笑容虚浮在嘴角,看上去享受,其实根本没走心。

沈穆这才想起从前入宫时遇到的那位贵妃,也不知哪儿去了,是昨晚的场合不适合她出现,还是失了宠,不能陪伴君王侧了?

正这么想着,沈穆忽然听见吱扭一声,他闪身躲在一棵较粗的梨树下,勉强为自己寻了些遮挡。

纤细的皓腕搭在了窗棂,女子的容颜姣好,只是有些憔悴,没了那些珠光宝气的点缀,她一身素白的衣裳,几乎要和这些梨花融为一体了。

乌墨似的长发勾勒出瘦削的脸部轮廓,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脸颊上泛着不自然的红。

沈穆觉得自己观察得也太细致了,毕竟是旁人的妻室,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何况她胭脂涂得也太多了,美则美矣,就是有点儿怪。

安宁伸手想要关窗,可是楼上风大,她一次没关好,风灌进嘴里,引得人又咳了起来。

云开忙上前帮忙,这里没什么遮挡,又不像别的园子何时都是乱糟糟的,所以女子的话清清楚楚落在沈穆耳朵里,一个字儿都没有溜走。

她的声音很好听,因为带了浓重鼻音的缘故,愈发显得软糯糯的,叫人不自觉就联想到了桂花糕。

“我有点冷,看你忙着就没叫你。”沈穆这才明白,她原是病了,所以看上去才那么憔悴,那昨晚没有出现在宫宴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用,不用吃药,咱们哪有多余的钱买药,再说那东西怪苦的,我不想喝我多喝些水就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几日保证好好休息,不做那些绣活儿了好不好?”

沈穆自始至终也没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疑惑的档口,窗子已经关上了。

她是贵妃,吃药哪需要自己买,绣活儿就更不用自己做了。

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沈穆寻着原来的路走回去,盛展正在院子里转悠,见他来了赶忙迎上去,“我的爷,您这是去哪儿了,奴才哪儿也找不到您。都要急死了。”

“死了么?”冷声问了一句,沈穆不喜欢他咋咋呼呼的性子,只是西凉那边需要个稳妥的人,他没办法,这才带了盛展。

“没有,但也快了。”盛展早就习惯主子的不待见了,跟在他身后往里走,“爷,这可是人家的后宫,人家那些大老婆小老婆都在这儿,您可不能瞎逛游”

“说完了么?”见他闭了嘴,沈穆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说完帮我去办件事。”

“好嘞。”盛展堆笑着应下来,继续道,“什么事儿?”

“你去打听打听,胭云台里住的是什么人,陛下那个贵妃去哪儿了?”

笑容僵在了嘴角边上,他家爷可不是那种路边儿遇上个美人儿都要吹几声哨子的不稳重之人,今儿是怎么了,非要打听人家的妾室。

虽是这么想,盛展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着人细细打听了一番。

晚些时候,沈穆正在驿馆看书,满头大汗的小厮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进门先将他眼前的那杯茶一饮而尽,用衣袖擦了擦嘴道,“爷,我打听到了。”

沈穆猜出他打听到了,不然就凭他这么不懂规矩,自己早罚他了。

“那个贵妃被贬为庶人,打入了冷宫,胭云台就是冷宫,是个废弃的戏楼,她现在就住在那儿,北国的君上只派了一个哑女照顾她。”

庶人,冷宫,哑女

沈穆将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终于明白今天所听到的那些话的意思,难怪他自始至终都没听到另一个人说话,原来是个哑巴。

“爷,你说这北国陛下也真够狠心的,听说那位贵妃是南国的公主,打从他做质子时就跟着他,后来国破了,千里迢迢来寻他,结果没受宠几年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不过小的觉得也是那女子自己作死,做什么不好,非要娶害人肚子里的孩子”

“什么?”眉头皱起,沈穆的样子骇人,吓了盛展一跳。

“就就是这位贵妃自己不能有孕,所以对宫里有孕的女人都怀恨在心,把一个刚入宫的美人儿弄小产了。爷,你知不知道她害得是谁,北国虎贲将军的女儿啊,虎贲将军就这么一个闺女,那能不心疼么,上书要陛下严惩凶手,那她一个亡国之女,娘家没什么可依靠的,自己又没有孩子,自然就任人宰割了。”

盛展说了一大堆,也不知沈穆听进去多少,他想着爷打听这些定然是为了了解北国宫廷的事情,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位陛下身上的破绽,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也是兵家常用的手段。

“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穆打断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赶走了盛展,沈穆不知为什么,心里对这个“狠毒”的罪妇,忽然多了几分同情。



南柯一梦(三)

打扮成内侍官模样的云开小心翼翼避开旁人,特意寻了一条僻静小路,紧赶慢赶行至长信殿,见四周没人,抬起手轻轻敲着窗棂,一下,两下,三下

敲完又迅速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待有人打开窗子,几声布谷鸟的声音传来,云开这才敢露面。

林嬷嬷将她迎进殿里,先是问她过得好不好,心疼地念了几句,这才将她引致荀域跟前儿。

云开给男人行礼后,比比划划了半天,眼瞧着主位上的人神色越来越凝重,林嬷嬷也不好一直杵着,转身走到殿外给二人放风。

田心来时正好被老人家拦在殿外,林嬷嬷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指指里面道,“陛下正烦着呢。”

想起昨晚陪陛下和那个西凉来的使臣喝酒,对方咄咄逼人,一点儿礼数都不懂,难怪陛下会生气。

“要是贵妃还在”刚一开口就堵住了嘴,胖内侍官斜眼儿打量着林嬷嬷,见她并没有在意,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念着人家的好了,晚了。”似笑不笑地回了一句,林嬷嬷说得解气,反正她就是向着安宁的,宫里的人都知道,倒不用避讳。

殿里,云开还没把安宁的近况说完,荀域便打断了她。

“怎么又病了,不是刚好么,她怎么了,是有人欺负她给她难受了,还是吃的东西不对?”

荀域眉头紧锁,恨不得亲自去瞧瞧她才好。

“你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就不能让她少做些绣活儿么,朕叫你在那儿就是陪着她,安安生生地度日,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呢。”

云开低头不说话,不知是委屈,还是有愧。

“你回去想办法安慰她,告诉她朕一定会把她接出来的,叫她宽心,好好养病。”见她依旧杵在那儿不出声,荀域急道,“听见没有?”

他已经快要把康家除掉了,再过几日,最多半年,一定能接她出来。

待人走后,年轻的男人坐在书岸边出神,连林嬷嬷进来都不知道。

“陛下,喝杯茶吧。”

见他没有回应,林嬷嬷又道,“陛下,冷宫那地方不比外面,您叫她什么都不做,她怕是要饿死在那儿的。”

“朕可以给她钱。”

“您是嫌她从前张扬得太少么?她做些绣活出去卖,即便被发现了,也可以说是老奴看她可怜,替她寻得方便,大不了您把我赶出去,旁人还敢说什么,顶不济再多受些罪,您也说了,就只半年,可要是叫人知道是您给的她钱,老奴敢保证,不出半月,她就活不了了”

“林嬷嬷!”

知道他听不得这生啊死的,年老的嬷嬷恭敬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过了许久,荀域才开口,“还有半年,五年都等了,这半年有什么等不了的”

“说的是,已经五年了,许多人都不记得还有她这个人了,陛下可千万切不要因小失大。”

晚些时候,沈穆带了盛展来辞行,他们明日就要回西凉了,临走的时候想还荀域点儿东西。

这男人没给西凉国君备什么东西,倒是赏赐了他这个使臣不少,又是金玉又是绸缎,还送了几个美人儿来,说是春来驿馆里太冷,留几个给他暖床用。

可沈穆根本瞧不上那些庸脂俗粉,所以特意来退货。

看着殿中那几个女子,荀域皱眉,继而笑道,“怎么,沈大人不喜欢?”

“听闻沈大人不近女色,原来是真的。”

知道他话里有话,沈穆也不恼,只道,“美人儿谁不喜欢,但也要名副其实地才好,这几个,别说暖床了,做些粗使活计,微臣都看不上。”

“哦?”挑眉看着他,荀域一脸似笑非笑,转头看了田鑫一眼。

心领神会的内侍官将那些女子带了下去,一旁的盛展见状,也跟着退到了殿外。两个人站在庑廊下,皮笑肉不笑地互看一眼,各自都不待见彼此。

“沈大人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陛下真是痛快人,既如此,沈穆便直言了,听闻陛下有一弃妃,现正住在胭云台,既然陛下将她贬为庶人,那留在宫里也没什么用,浪费人力物力不说,还碍您的眼,倒不如把他赏给微臣吧。”

“我将她带回西凉去,离您远远的,省得您见了心烦。”

“沈穆!”荀域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男人眯着眼,周身迸射着骇人的气息,双拳紧握,似是在警告对方他此刻有多生气。

“陛下别动怒,我以为陛下不想要她了,看这样子,陛下的东西,是宁可废弃不用,也不许别人惦记啊。”

“那我就明白了,”对着他行了个大礼,沈穆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陛下,咱们来日方长。”

荀域以为他不过是借着安宁试探自己对于边界事情的态度,因而并没往心里去,只是隔墙有耳,很快就有人把消息递了出去。

田心进来后,一个叫寿喜的小内侍官凑到他跟前,一脸痛苦地求道,“师父,我晚上许是吃坏了,现下憋得难受,想出去”

没说完便被田心打了,结果寿喜一个没绷住,便放了个屁。

田心捂着鼻子使劲瞪他,嘴里含糊道,“滚滚滚,别在这儿碍眼。”

出了门儿的内侍官立刻换了一副神色,满脸窃喜地拔腿就跑,朝着离长信殿最近的一处宫室奔去。

宽敞的花厅里,寿喜被一个气质出众的宫娥拦在门外,屋子里传出断断续续地婴儿哭闹,还有女人柔声哄睡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满宫里最富贵无极的地儿,可寿喜在这儿却觉如芒刺在背,浑身别扭。

好像主位的温柔是假的,宫室的温暖也是假的,随时可能变成一个巨大的魔窟,里面住着骇人的怪物,能把人抽筋剥屁,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多时,清冷的女子叫人扶着走了出来,朱唇轻启,淡淡道,“什么事儿?”

寿喜这才如梦初醒,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和主位上的人,忙不迭地将自己方才在长信殿听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南柯一梦(四)

“好了,你下去吧。”沈冷栀听完这一切,面色依旧如常,叫知书给了寿喜一张票子,让他寻空出宫时再去取。

寿喜道了谢,转身退了出去。他心想朝露殿的贵妃和从前增喜殿的贵妃果然不一样,那一位心思哪有这么深,赏人都用金瓜子,一抓一大把,叫人一看就知是她的手笔,反观这一位,钱不知何时存进去的,用的也是他的名字,哪怕日后查起来,朝露殿都是干净的,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这么一想,寿喜更觉得后背发凉。

富贵险中求呵。

但愿这位娘娘一直身居高位,福寿绵长,千万不要牵扯出自己才好。

“娘娘”知书在一旁,看着微微发愣的主子,想劝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按理说那人已经在冷宫了,而沈冷栀又有了子嗣,二者实在没什么可比的,但见她的样子知书就明白,胭云台的那个庶人恐怕不会被主子轻易放过。

“我无妨。”起身朝屋子里走去,沈冷栀像平日一样着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屋子里只有她和知书两人时才开口,“陛下还是惦记她的。”

“一个悖逆庶人,待在那么冷清的地方,都能叫西凉来的使臣瞧中,且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反正又引起陛下注意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貌美如花,性子娇纵,这种女子有什么好?”

知书不知她说的是谁,只垂首不言。

“你去把消息透给皇后,让那女人去愁。”轻轻吩咐了一句,女子对镜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她似是老了许多,在宫中每日勾心斗角的,要是不老才怪呢。

自增喜殿的主位被贬,她就成了这宫里最受宠的一个,所有眼睛都盯着她,这样的恩宠时常会让她产生一种不真实感,虽是开心,却不踏实。

毕竟之前荀域对她极为冷淡,并不上心,这样突然的转变让沈冷栀很难适应。

可不适应也过了多年,一眨眼,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想起自己的孩子,沈冷栀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来。

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这辈子缔结坚固,再怎么样都分不开了。

“娘娘聪慧,这种事儿,本也不用脏了您的手。”不过一个庶人,康皇后从来看她就不顺眼,落井下石什么的,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呵,你当康皇后是傻的么,本宫估摸着,她也未必会亲自动手的。”用香膏抹了抹手腕和脖颈,她不确定荀域今晚会不会来,他已经很久没来了,可是西凉那边蠢蠢欲动,保不齐他会过来跟她聊聊正事呢?

“康氏毕竟身处后位,明面儿上与这样一个庶人计较,太份。”知书斟酌着措辞,既要附和,又不能叫主子厌烦。

“所以啊,她会找个冲动没有脑子的,比如那个空有美貌,肚子里一点儿墨水都没有的妍妃,”沈冷栀实在是奇怪荀域怎么会喜欢妍妃那样没脑子的人,看她下个棋居然会笑出来,就那一手臭棋,满宫里也找不到第二个,居然能让他与她一对弈就是一下午。

“只是这样,戚安宁最多受些羞辱,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娘娘想置她于死地?她一个悖逆庶人,已经被贬入冷宫,再想出来可就难了,就算出来了,也撼动不了您的地位。”

横了她一眼,沈冷栀依旧保持着形象,一点儿没有疾言厉色,“有什么难的,等康家败了,把害死甄美人孩子的事儿推到康映珠头上,她不就能沉冤得雪了么,到时候恢复位分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虎贲将军那人最是头脑简单,何况这本就是实情,由不得他不信。”

“至于我,不过就是给陛下生了个孩子,她今年也不大,万一调理好了,生出一个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能生育的事情是怎么来的。”之前康映珠将人安插在增喜殿,戚安宁每次侍寝之后都有人给她的汤羹里掺进避子药,因为怕药性太猛闹出人命,所以只是避子而非绝孕。

而安宁不能有孕的事情,不过就是朝露殿的人买通了太医,叫他们骗荀域的。

整件事本就是子虚乌有,戚安宁在冷宫那么多年,避子药早就断了,说不定两人旧情复燃,一下就有了。

那时候越过她还不容易,可她若想再除去对方,那就难如登天了。

“咱们得想个办法,在康家倒台之前,叫皇后娘娘再帮咱们一回,让她知道陛下有多惦记戚安宁,到时候不用咱们说什么,康映珠自己就坐不住了。”

妍妃叫手下人去胭云台的时候,安宁正在跟云开下棋,她棋艺不好,这些年若不是荀域总逼着她下,她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上这种东西。

只是在冷宫里什么都没有,这东西最能打发时间,反而派上用场了。

两人拿了张纸画出棋盘,一人画圈,一人画点,权当黑白棋。

妍妃的手下去的时候,看见这一幕,笑了好半天。安宁不好意思,想叫云开把东西收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抢过去了。

“陛下叫你在这儿面壁思过,你呢,过得倒比外面的贵人还好。”收起那张纸,来人阴阳怪气地说到,“拿回去给陛下瞧瞧,看他会不会赞你棋艺精湛。”

“别”安宁不想荀域看见,只是她才一开口,就被对方掌掴了。

“下贱东西,收起你那狐媚劲儿,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竟还惦记着往旁的,呸。”

云开想阻拦,却被一把推在地上,待到人走了,她起来抱住安宁,这才发现她竟没有哭。

摸了摸她的脸,云开心疼坏了,喉咙里呜咽着,像只受伤的小兽。

安宁拍拍她的手,挤出个笑来,“没事儿的。”

“其实我没有打算出去的,云开,我不惦记了。”

妍妃自那日后风头渐盛,甚至盖过了高她一等的淑妃,云开只当是个趣闻讲给安宁,可却换回来她一句“是不是谁欺负我,他便要宠幸谁”……

云开心里不是滋味,她想等哪日去回禀时,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只是她出去的那一晚,安宁从胭云台纵身而下,死时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第337章 旧梦

京池引着沈穆站到春半楼的时候,男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面色满是不屑。

知道主子误会了自己,少年忙摆手道,“爷,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不是”

“哎,那个人家说最灵验的卦师就在这里面,所以我才带您来的。”挠了挠头,他可不是盛展,像这种秦楼楚馆从来都没进过。

沈穆闻言,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

才一进门便有一堆莺莺燕燕扑了过来,男人并没有躲,只淡淡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人解梦很灵验”

为首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纤细的手指在沈穆胸膛来回摩挲,“敢问这位客官做了什么梦,是噩梦,美梦,还是春梦啊?”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京池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有第三种梦。

“叫他进来吧。”一道女声自不远处传来,众人回头看见楼梯上的人,马上识趣地散开了。

南柯是春半楼里的宝贝,更是一个传奇。她三岁那年被老鸨子从城郊捡来,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样子,本以为她红不了,所以一直扔在柴房烧火做饭,连端茶送水的活儿都排不上。

谁知她越长越好,十几岁的时候,有次老鸨酒醉,从楼上的窗子看见了院子里的她,还以为自己遇见了仙女儿。

自那以后便开始捧她,让她接客的前一夜,楼里忽然来了个和尚,烟花场所出现僧侣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这人竟然点名要见南柯。

对方说她是天生的卦师,切不可沾染俗世尘缘,更不能沦落风尘。

老鸨当时骂骂咧咧把人赶了出去,从门口转身的功夫就崴了脚,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牙都掉了两颗。

心里有了几分怯意,可是让她放弃到手的摇钱树,她又舍不得。

暂时将南柯的事情缓了几天,老鸨见没什么其他事发生,于是便又打起了她的主意,只是这一次,整个春半楼差点保不住。

陛下回国,剿灭摄政王,双方兵戎相见,京都乱成了一团,整条街烧了大半。春半楼一半儿被毁,而南柯所住的另一半儿则什么事儿都没有。

老鸨叫苦不迭,着人重新修建,那些民宅官府是管的,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官府可顾不过来,她想着待楼修好了就让南柯接客,一次把钱赚回来。

结果这念头一起,官差就来了,说从前摄政王常常来他们这儿,要带她回去审问细情。

老鸨在里面吃了半年牢饭,差点儿回不来,一回来就将南柯供了起来,四处去寻那个和尚,求他教导南柯。

如今两年多过去,南柯开始在春半楼替人卜卦,赚的钱竟比头牌还多。

只要提起她,老鸨就笑得合不拢嘴,待她比亲女儿还亲,遇上那些不懂事的客人,不管多么高的官位,老鸨上去就是个大嘴巴,决不许他们碰南柯一下。

跟着女子走了进去,沈穆见她的房间里陈设简单,素净得像个禅房似的,不禁也有些意外。

“什么梦。”淡淡问了一句,跟外面那些女子的热情相比,面前人冷得就像是做冰山。

将昨夜的梦复述给她,沈穆觉得那梦过于真实,他甚至在醒来时依稀还能闻到淡淡的梨花香气。

是她过得不好么,还是荀域苛待她?一股懊恼的情绪萦绕心头,要是他当时带走她该多好,虽是要委屈一时,但今后的日子总是安稳的。

“大人可否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见他有些出神,南柯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我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淡淡说了一句,却未见对方愣了下。

也是孤儿。

南柯很快回过神,答道,“那就有些麻烦了,大人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兴许能推出大概的命格。”

沈穆并不想提起那些过往,也怕给安宁添麻烦,所以只是囫囵讲了一些,并不仔细。

但即便如此,南柯还是明白了,“大人不必为往事挂怀,以你当时的处境,就算带走她也护不了她周全,反而还会拖累了她。”静静卜着卦,女子忽然皱眉,她抬头仔细盯着沈穆看了半天,似是想从他身上寻找到答案。

良久,南柯忽然叹气,“真是孽缘。”

“你说什么?”沈穆不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她说的是荀域和安宁。

“没什么,大人,你欠了人家的,如今要来还,我劝你为了自身着想,还是离那个姑娘越远越好。”依卦象来看,面前的男人是亏欠梦中女子的,具体什么虽然不清楚,但要还债是肯定的。

沈穆自然不知道从前因他一句话,才导致安宁死于胭云台,他只当是因为自己当时没有带安宁走,所以害她受困于深宫之中。

要救她当然没那么容易,可让他远离她,倒是更难。

男人要带她离开北国的念头愈发笃定,他起身给了南柯一锭金子,拱手道,“多谢姑娘解惑。”

“大人似乎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啊”

“什么?”轻皱眉头,沈穆随即明白过来,“他日姑娘若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派人来驿馆找我。”

接过他递来的名帖放到一边,南柯拿起手边的水烟抽了一口,烟雾袅袅中,彼此愈发看不清对方的脸。

女子的笑容有些苦涩,都是红尘薄命人,有谁能救赎的了谁呢。

沈穆出来的时候,两个小厮皆在外面候着,盛展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们在这儿,还以为二人是来寻欢不带着他,连忙跑了过来。

见沈穆一脸凝重的样子,盛展笑着道,“爷想来这儿该跟我说嘛,京池哪懂这些。”

“前几日陛下给您和公主赐婚您还不同意,现在是后悔了吧,大人年岁不小了,身边儿还是要有个人伺候的,大人是不是觉得公主太跋扈,所以拒绝的?”

忽然站定,男人转过头对盛展道,“那些葡萄可还好?”

“好着呢。”痛快答了一句,似是等着主子赞誉。

“你现在回西凉,告诉陛下,尚书右丞之子对公主倾心已久,那书生老实,于公主而言是个不错的归宿,让陛下好好考虑考虑。”



第338章 封后

既然要带安宁回去,就得让她过得舒心才是,与公主那桩八字没一撇的婚事还是趁早拒了比较好。

待日后他领兵到戍地,他们二人就能彻底摆脱束缚,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见盛展垂头丧气的,沈穆心情却忽然好了起来,明日他就能入宫去见她了,那些葡萄都是给她的,她该很欢喜吧。

烧火的给荀域施了针,安宁守在长信殿彻夜未眠,待他醒过来的时候,她几乎哭成了泪人儿。

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荀域强挤出一丝笑来,“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我还要给思朝办百日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想着他。”田心来传话时,她差点儿吓死,幸而他没事,不然真要她垂帘摄政么?

“要办。”郑重拍了拍她的手,虽然解药已经在沈冷栀肚子里揣着了,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要为安宁和思朝留好后路。

“朕要亲自,封你为后。”

沈穆进宫的时候,宫中正四处张灯结彩,为他引路的内侍官笑眯眯地对他道,“沈使臣真是好运气,今日我们陛下要为皇长子办百日宴,您来的正是时候。”

笑了一下,沈穆没有出声,他不知道是哪位妃嫔诞下的皇长子,只知道荀域有个妃嫔有孕,他为了对方大赦天下,连周围几个国家的人都知道了。

“今日宫宴上都会有谁?”随口问了一句,沈穆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安宁,“我从西凉给各位贵人带了些礼物,还望您提点提点,免得乱了尊卑。”

言毕塞了一锭金子到他手上,果然见对方笑得更开心了。

“娴妃娘娘有孕在身,不便前来,但现在满宫里她最受宠,大人可以给她备些贵重的。”

一面做着引路的姿势一面答着,渐渐为沈穆展开了一幅北国宫廷画卷。

“然后就是昙贵嫔了,她是娴妃娘娘的近身侍女,前几日被陛下宠幸,先是晋为美人,又升了贵嫔,荣宠正盛。”

“那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内侍官尴尬地笑笑,虽然沈穆说得对,但把妃嫔比喻成鸡犬,实在是让人应和不来。

“还有呢?”见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到自己想听的人身上去,沈穆便又追问了一句。

“还有自然是戚夫人,夫人诞育皇长子有功,陛下欢喜得紧,特意叫人在胭云台操办宴席,沈大人不知道,这还是先帝先后大婚之后,胭云台头回这么热闹呢。”

身边的男人忽然沉默了下来,沈穆攥着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宫里就这么几个人,其他只剩一个姓叶的是什么位分来着”内侍官一时想不起来叶晚乔,挠着头回忆了半天,见沈穆似是并不在意,干脆就放弃了。

于帝王而言,宫中只得四个妃嫔,已经是很难得了。

沈穆好像一下被夺去了拯救安宁的资格,心里怅然若失,她过得好他该高兴,但即便如此她在这宫里也不是独一无二的,荀域还有旁人,她总是不够自在。

二人行至胭云台,内侍官引着他走上去,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边就是客席,大人过去就是了。”

远处的主戏台上,一群宫人正在忙碌着,梁柱上都挂着红绸,满眼喜庆,而沈穆所在的客席离那儿像是隔山隔海一般,他甚至看不清宫灯之下的那些人眉眼如何,脸上挂着什么样的表情。

早知西凉与北国的关系如此微妙,他该帮燕王早点夺得王位

沈穆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早知道早知道,他好像一步错,步步都在错。

男人从下午一直待到黄昏,日落时分,太阳的光芒从窗子投射进来,照得沈穆睁不开眼,抬手挡了一下,再看过去的时候,一袭盛装的女子已经站在门口了。

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两人耳语了几句,男人忽然咳了起来,安宁伸手在他背上,周围的人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直到对方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众人这才渐渐散去。

沈穆向前挤了几步,很快便被人拦下,示意他不能再往前了。

自始至终安宁都背对着他,甚至不知道殿中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胭云台慢慢热闹起来,沈穆随着众人给荀域和安宁请安,主位上的男人脸上始终挂着笑,许是身体不适,连带声音都有些沙哑,“今日是给皇长子过百日宴,大家不必拘束,尽兴就好。”

两个人逗了逗襁褓中的孩子,然后便让奶娘抱走了,有驿馆的人随即向荀域行礼,恭敬地开口,“陛下,西凉的使臣到了,给陛下和各宫娘娘备了礼物。”

抬眼望去,四目相对的一刻,沈穆明显感觉到荀域眼光里的敌意。

下意识地绷紧身上的肌肉,直到身边的人推了推他,沈穆这才如梦初醒。

“陛下万安。”低下头去行了个礼,再抬眼时终于看见安宁向他看过来,沈穆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荀域看看他,又看看身侧的女子,目光变得有些玩味。

“沈使节带了什么礼物来?”

叫人把带来的东西依次呈上,最后一个大箱子打开时,安宁忍不住惊呼道,“葡萄?”

西凉的葡萄味道甜美,安宁最是喜欢,可这东西娇气,她在南国一年也吃不着几次,而沈穆这一大箱底下垫了冰,从西凉一路千里迢迢过来,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是……”荀域嘴角勾起一抹笑,心里对沈穆的敌意却更深了。

“这是给戚夫人的,微臣听说夫人爱吃葡萄,如今诞下皇长子,定是深受陛下恩宠,所以特地献给夫人。”

“你是听谁说的,夫人产后最忌寒凉,这葡萄怕是用不得,”荀域捏了一颗,只觉刺骨,葡萄滚落指尖,倒像是他扔的,“你们陛下的心意朕知道了,田心,把这些葡萄给大伙儿分了吧。”

安宁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是真的很喜欢吃葡萄,荀域也忒小心眼了,吃醋吃成这样,好歹给她留点儿。



第339章 不许装怂

沈穆看着那些葡萄被依次分到众人桌上,什么也没说。他想安宁应该不会告诉荀域他的身份,大抵真的是因为她产后虚弱,所以不能吃这些大寒的东西。

心头有些怅然,荀域说西凉的心意他领了。那自己的心意,安宁知道么?

众人依次落座,台上的乐声响起,安宁忍不住伸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小声道,“好歹给我留一点吧。”

嗤笑了一下,荀域斜眼瞧着她,“他怎么知道你爱吃葡萄?你告诉他了?”

“我不记得了”安宁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是真的不记得跟沈穆说过什么,更没想到对方那么上心。

“小骗子。”

荀域复又看了不远处的男人一眼,唇角的笑容在转回头的瞬间便消失了,他忽然想起来,从前沈穆就跟他要过安宁。

那时候她在胭云台,不知怎么就叫他知道了,荀域只当对方是挑衅,现在却清清楚楚明白了他的觊觎之心了。

“你从前,和他有过什么交集么?”看着台上的戏,荀域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哈?什么时候?”安宁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她和沈穆在入宫前见过,这荀域是知道的。

“上辈子。”

“当然没有,”除了在沈穆觐见的时候安宁跟着荀域一起见过他一次,之后两人便再没打过照面了,“我后来被你关在这儿,怎么可能见过他。”

想要说他糊涂,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安宁担心荀域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整个人紧张得不行。

“可他从前就惦记你,还要我把你赏给他。”握着她的手,荀域的指尖冰凉,一点儿不像从前那般。

安宁愣了许久,继而自言自语道,“难怪妍妃说我狐媚……”

“你和云开说谁欺负你我就宠幸谁,她为你抱不平,趁你睡了跑来跟朕说了好半天,还没等到她回去,你就出事了……”

安宁这才知道云开那晚为什么不在,她之前以为是荀域故意,后来又认为是康氏着人做的,如今谜团揭开,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怎么会宠幸欺负你的人,妍妃盛宠,康映珠心生妒忌,挑唆她处处与沈冷栀做对,结果可想而知。”

荀域知道他那时候那么宠妍妃,对方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只是他没想到最后出手料理了她的,会是沈冷栀。

也许那个时候他就该明白,沈氏聪慧却也狠毒,丝毫不亚于康映珠。

“那云开呢,云开后来怎么样了?”安宁的不在意妍妃的死活,她只是为从前的云开担心。

“投井了。”

安宁出事后,荀域正在气头上,说要将云开充为军妓,其实他就是不解气而已,可云开当真了,又愧又怕,直接投井自尽了。

“是你逼她的?”安宁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尖锐,幸而台上的戏正进入,曲乐之声盖过了她的,才不显得突兀。

见荀域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她一下就慌了,若是他身体康健的时候她自然要为了从前的云开跟他闹一闹,哪怕知道已经没有意义,也断不会轻易揭过。

可现在他受了蛊毒,她不能这么欺负他。

田心见状递了一杯茶来,荀域咬着牙将杯子推开,虚弱地开口,“台上快唱完了吧,先不要继续,着人将匾额后的圣旨取出来,朕有事要宣布。”

安宁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此等喜事叫他做得好像交代后事一般,她心里着实难受。

“荀域”声音带了哭腔,却极力忍着。

男人笑笑,郑重道,“我从前想,若能重来一次,一定护你周全,可是现在,需要你帮我顶一顶,好不好?”

点了点头,安宁说不出话来,这一回他们倒是想到一起去了,她交代了荀境以备万全,而荀域留下了圣旨,让她名正言顺。

只是她一直奢望他用不上自己,韩昭能早点回来,有谁能医好他

“这一回,不许装怂。”

刮了刮她的鼻子,田心正好拿过圣旨,众人按例跪下,听着内侍官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人戚氏,出身贵族,雍和粹纯,性行温良,风姿雅悦,聪慧敏捷,深得朕心”

安宁觉得荀域大抵要把所有的好词都堆砌到她身上了,心头五味杂陈,偏生又不能哭。

沈穆不知道荀域要晋封安宁为什么位分,但见那圣旨是早就准备好的,便知他不是心血来潮。

“戚夫人诞育后嗣有功,即日起晋封为后,执掌六宫诸事,封皇长子荀思朝,为皇太子。”

若是前面的众臣还能理解,可封一个襁褓婴儿为太子却是他们所不能理解和接受的。封后是陛下家事,只要对方贤良,不是沈冷栀那般狐媚惑主之流,他们这些臣子也不能干预过多,可太子之位却是国之根本,是国事,半点儿不能儿戏。

也不能任性。

未等有人站出来反对,荀域便扬手示意对方闭嘴。

“朕意已决。”

沈司徒站在下面陷入了沉思,他了解荀域,对方并非草率之人,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出自他本心,就算是再喜欢一个女子,也不会把江山拱手放在一个稚子身上。

这事儿就算不与自己这个失了宠的老臣商量,难道旁人就一点风声都没接到么?

他看了看宋凤鸣,快步走过去道,“宋大人”

抬眼看了看他,宋凤鸣抢先一步开口,“怎么,只准陛下为了沈娴妃大赦天下,就不许陛下多给晏昵殿一些尊荣?毕竟是南国的公主,哪怕是为了商贸呢。”

言毕又朝着沈穆努了努嘴,“大人你瞧,西凉使臣就在这儿,那个燕王是什么样的人,您不会不清楚。”

“可太子才百天,连一岁都不到”

“那大人就更不用怕了,陛下正值盛年,先立个太子好好教导,于社稷安稳大有助益,若日后戚夫人哦不,皇后之子真不堪调教,再考虑您的外孙不迟。”

男人嘴角一直挂着浅笑,可态度冷傲,似是拒人于千里。

“你你”沈司徒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他并无这样的心思,却被自己的女儿连累的,成了一个心怀贪念的人。



第340章 不装了

周围议论纷纷的群臣在听见宋凤鸣这几句话之后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陛下正值盛年,就算立太子的时间早了些又有什么关系,早早立储,就能早早断了有些人争储的心思,沈娴妃再受宠,既是德行有亏,也难当大任。

知道陛下并非糊涂之人,众人忽然就放下心来,之前因为荀域不上朝而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齐齐山呼万岁,给安宁贺喜。

“田心,小皇子困了,本宫和陛下先带他回去,今日这宴席就到此为止吧。”知道荀域撑得辛苦,安宁不想他在众人面前显露病态,寻了个由头扶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胭云台没走多久,安宁只觉肩膀一沉,荀域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差一点儿两人就都摔倒了。

“陛下”

身侧的小内侍刚喊了一声,就被安宁制止了,“不许声张,着人将陛下送回晏昵殿,叫张太医过来看诊。”

不明白方才还娇娇柔柔的女子怎么在封后之后便这般疾言厉色了,小内侍不敢耽搁,一溜小跑去了太医院。

晏昵殿中,安宁坐在床头,握着荀域的手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守住朝堂,也会替你保住解药,你专心治病,我每天都会陪着你。”

荀域要施针,要等沈冷栀十月怀胎生下孩子,这段时间肯定是上不了朝的,到时候朝局不稳事小,引来外敌就糟了。

沈冷栀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她为了一己之私,毁掉的几乎是整个北国,是荀氏几代人的心血。

“去通知秦王,叫他做好准备。”

“着人飞鸽传书给阿姐,问问韩昭那边的情况,若是解药还没有着落,叫他立刻启程回京。”

一一吩咐下去,安宁想去看看沈冷栀,情毒发作时中蛊者会极其痛苦,纵然孩子已经有了,可蛊虫一日未随孩子离开沈冷栀的身体,她便一日不得解脱。

门推开的时候,安宁下意识地掩住了鼻子,沈冷栀吃喝拉撒都在这一间屋子,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生怕她出什么意外,日子着实不好受。

见她来了,女子不由得往墙角缩了缩,奈何夜明珠就在头顶正上方,一点阴影都没留给她。

“若娴妃娘娘的心也和这屋子一样亮该有多好。”安宁叫人寻了把椅子给自己,就坐在她跟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怕是没有料到吧?”

“你是怎么想的,竟觉得陛下会屈服于你,天下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心高气傲。”

见沈冷栀并不予以理会,安宁继续道,“我来替你说,你当时只觉得陛下会就范,毕竟谁也不会跟自己的命过不去,这样待孩子生下,你们二人既有了连结,还能给我添堵。”

“你不会等到陛下处置,就就会自己了结了自己,而荀域总不会和亲子过不去。这样,你的孩子就留下来了。”

“可我们两人之间却打了死结,若不幸思朝如我一样有哮症,那你的儿子就是最好的继承王位的人选,知书那么聪明,她定能自保,然后适时出现,把你的死归咎于我头上,叫我日后都活在你的阴影里。”

角落里的女子闻言抬头,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安宁,“呵,戚夫人这么聪慧,若是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

春樱在一旁听不过去,正要出声,却被安宁制止了。

“你错了,你现在该唤我一声皇后殿下。”

看着对方脸上过于震惊的表情,安宁冷笑道,“该说你是聪明还是傻呢?”

“计谋不错,就是太理想化了,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你也不想想,到时候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还如何掌控局势呢?”

“娴妃是没有在后宫生活过吧,你这手段,我阿爷的妃嫔早就用过了,阿娘身边的嬷嬷自小就讲给我听,只是她没死,而我阿娘性子别扭,就这样,我阿爷还是千依百顺,你知道我那两个庶出的兄弟姐妹最后如何了么?”

把玩着腕子上的珍珠手钏,安宁抬头,脸上的神色是沈冷栀从未见过的冷峻。

“从小我有的,庶姐求也求不来,”边说边抬起了她的下巴,安宁身子前倾,嘴唇翕张,说出的话格外凉薄,“而只要我想要的,父皇从不吝加倍的给。”

“宫里这些手段,女人会,男人也懂,允与不允不过看他心里怎么想的,我南国的贵妃不似你这般聪明,宫里好歹还留了她一席之地,而你这样算计荀域,你当他会对你铭心刻骨么?”

“好歹我生下了我们的孩子,爱与不爱都好,这个存在却是他不能抹杀的……”沈冷栀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是她千辛万苦得来的,自是珍视万分,荀域真是一点不懂她,她怎么会寻死,既然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又怎么能轻言放弃。

“你听过手心手背都是肉么?”

安宁起身,缓缓说道,“我确实不希望看到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可是手心和手背,多少都是有区别的。”

“孩子可以锦上添花,却从来都不能雪中送炭。”

康卿婉用这一招算计卿妧,沈冷栀又用这一招算计她,可若是康卿妧接受阿乐,韩昭也不会负她的。

她们都重活过一世,知道彼此的情谊,在意不过是因为想求个完美。

但也正因如此,若是求而不得,断不会因小失大。

这才是这些人算计了数次也没有得逞的原因。

她和荀域之间的信任是用命换来的,哪那么容易轻易打碎。

“你宁愿他尴尬地活在这世上,不受疼爱,只受指摘,你以为最后他会只恨我么?他最恨的,一定是你这个不择手段将他带来这个世间又不肯负责的母亲。”

步步紧逼终于攻破了沈冷栀的心理,女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戚安宁!你从前种种都是装的,你根本也不曾以真面目示人,你我之间有什么区别!”

安宁懒得跟她解释,转身往外走着,“娴妃娘娘切勿动气,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还有,我答应陛下了,不装了。”



第341章 小安宁

“看好了她,不许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事,也不许她出事。”安宁对看守的人吩咐了一句,这才缓缓踏入月色之中。

待沈冷栀的孩子出生后,她一定不吝以最恶毒的方式去惩治这个毒妇。

“殿下,方才太平来报,说烧火的和张太医都到了,陛下的情况稳定了一些,只是明日上朝还有些困难”春樱顿了顿,又继续道,“不止明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很难处理政事了。”

“我知道。”淡淡应了一句,未来这一年,相比较荀域的病症,如何把控朝局,如何稳定人心才是最难的。

“一会儿回去时告诉田心,明日不早朝,若有大臣问起,就往昙贵嫔身上推。”夜凉如水,安宁觉得深宫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冰上,冰冷刺骨,又脆弱易碎,让人胆战不已,“挑些贵重的赏赐,流水似的送去昙贵嫔那儿,让她这个人肉盾牌能多撑一日是一日。”

荀域的病症不可能一直瞒着,但就算要告诉众人也得慢慢来,且要等西凉的人走了之后,不然安宁很有可能腹背受敌。

到时候就说是娴妃为了固宠,抬举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再叫厉雨递消息给宋府,让宋凤鸣在朝中造声势,叫众人知道荀域龙体欠安,完全是因为沈氏效仿康美人的缘故。

主仆二人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对方斜倚在宫墙上,逆着月光,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谁,谁在那儿,见到皇后殿下还不行礼?”关押沈冷栀是件秘密的事情,故而安宁并没有带了太多的人跟着,春樱因而有些害怕,虚张声势的,倒叫人一点儿都不怕。

一步一步朝她们走过来,安宁大抵知道是谁,对春樱道,“你去前面等我。”

“本宫有话跟沈使节说。”

行至近处的男人闻言忽然停住了,他本来还想吓唬吓唬她,可见她猜到了,一时只觉无趣。

不过能叫她记得也是好的,这就证明他的惦念没有白费。

“皇后殿下万安。”有模有样地对着她行了个礼,再起身的时候,沈穆脸上带笑,“小安宁,我们又见面了。”

庑廊下,安宁和沈穆并肩坐着,像是几年前的月夜一样,她也是一袭红衣,美艳不可方物,但二人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了。

沈穆如今是西凉君上倚重的朝臣,而她则是北国陛下的嫡妻。

接过他递来的葡萄干一颗一颗吃着,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一颗吃完,沈穆才道,“没了,方才送你新鲜的你不吃,怎么,你不会傻到告诉他我的身份了,这才惹得他提防我吧?”

“沈使节是怕了么?”安宁睨了他一眼,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拖住沈穆,哪有闲心跟他说笑,方才那些蜜饯根本就是食不知味,她一直在等沈穆开口,想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北国陛下有什么理由对我不利,他是想叫人在背后指摘我和你的关系,还是想让西凉与北国不睦呢,何况韩昭不在,根本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安宁愣愣看着他,当初那个小混混早就不是只会用命杀人的吴下阿蒙了。

“你连韩昭不在都知道,怎么,是有备而来么,西凉的君上起了贼心,让你来探一探北国的虚实?”安宁试探着他,可沈穆却是坦荡的很。

“不用试探,虚得很,怕不是病入膏肓,就是种欲过度,命不久矣了……”

“沈穆!”被他的口无遮拦气得直接叫了出来,安宁受不了这个时候有人咒荀域,可她刚想发作,又生生忍了下来。

这个时候最该冷静,若沈穆真的对她有意,只要稍加利用,就能保住边境,不受外侮。

“干嘛这么生气,怕他死了你做小寡妇么,”低头看着她,沈穆笑笑,眼睛里的光很柔,柔到安宁不敢直视,心里发虚。

利用一个无辜之人,实在不是她的本意,但她也并没有要害沈穆的意思,西凉的君上这么宠他,他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丧命。

这样想着,安宁缓缓抬起头,一双横波目直视着对方,像是一江春水,妩媚至极。

“要不,我带你走吧,你性子这么娇气,待在这宫里也是受人欺负,他今日纳了这个,明日临幸那个,日后那些庶子还要与你的孩子争王位,不如趁着他病跟我走,南国和西凉一左一右,量他也不敢如何。”

沈穆说着这些,只觉得分外熟悉,它他想起南柯的话,眼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暖意,他上辈子许是真的欠她的,所以这辈子要来还。

“你就不怕他切段了西凉和南国的连结么?”

“你忘了你还有个姐姐在蜀地……”

“你怕是也忘了我那个姐姐有多恨我。”安宁打断了他,所以西凉的君上野心居然这么大,他是盯紧了北国,连带着把周围的关系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那么从前荀域定是费尽心力地应对吧,没了韩昭,相当于被人砍了一只手,不倚重虎贲将军和沈家,还能倚重谁呢。

“这个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她的心腹大患,只要她还想坐稳蜀国皇后的位子,就不敢拿我如何。”

安宁闻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沈穆,我给你说个秘密吧。”

她之前见阿爷的时候,将心比心,只觉戚安乐这个和她一样远嫁异国的庶女太过命苦,所以从前种种遍都不计较了。

可她现在处境艰难,没有以德报怨的高风亮节,只能踩她一下自保,从此二人就两不相欠了。

“什么秘密?”沈穆侧耳倾听,神色极为认真。

“蜀国的君上活不长了,待他死后,蜀国就只受我阿姐一人把控了,你还拿什么威胁人家?”

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西凉的君上不过是想立威,与其啃北国这块硬骨头,倒不如从蜀地下手。

从前蜀国那个不要脸的皇帝可没少占他们南国的地方,如今也叫他尝尝那滋味。

“还有,我那姐夫才是真正的荒淫无度,你既从那里出来,肯定有相熟的人吧,不如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第342章 退下吧

“小安宁,你是调虎离山么?”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狡黠,看得安宁有些心虚。

“那又如何,我总不能让思朝跟我一起做逃兵,你刚刚听到了,若是北国一切如常,思昭就是太子。”半真半假地回应着,既没有直接告诉沈穆她对他的提议并不心动,也没有同意。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为了孩子会牺牲自己的笨女人。”沈穆有些失落,他差点忽略了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北国的未来是属于荀思朝的,从这个角度来讲,他和安宁确实分属两个对立的阵营。

“但我也不是为了自己就全然不顾孩子的蠢女人。”安宁平复了下情绪,继续道,“你想要我跟你走,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为北国效力?”

“一样是建功立业,谁是主子有区别么?”

“燕王待我不薄,我不能忘恩负义。”攥了攥拳头,沈穆当她是想自己留下的,心里两难,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荀域也是明君,你怎知他不会重用你?”

“因为你。”缓缓转过头来,许是觉得自己过于郑重了,沈穆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玩世不恭,“你在韩昭眼皮子底下把我放走,让我去西凉,我以为你不愿待在这儿,等着我来救你……”

只可惜晚了一步。

从前她因他一句戏言而丧命,如今他因她一句“指点”,再次成了她和荀域最大的威胁。

造化弄人,或许就是如此。

“那你会帮我么?”仰起脸看着他,安宁的眸子中满是期盼,让人不忍拒绝。

沈穆没说话,一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安宁长输了一口气,她应该是稳住沈穆了吧。

凉风袭来,她只觉整个人冷得要命,忙对不远处面墙而立的女子招呼道,“春樱,春樱……”

闻声赶来的宫娥扶住她,惊道,“殿下,你手怎么这么凉?”

“我就不像阿姐那样能担当重任……”安宁握着她的手急急嘱咐道,“去,去问小公爷夫人,小公爷那边可有回信了,继续催着南国,务必寻到韩昭。”

西凉既然清楚韩昭的行程,那会不会也知道他并没有去西边戍地呢。

“殿下,咱们今晚已经飞鸽传书过一次了,再快也不可能现在就有消息。”

“我知道,我就是着急,对了,秦王出宫了没有?”

“早就走了。”

“把人给我叫回来。”

……

荀境在家中刚刚洗完澡,正准备躺下舒舒服服睡一觉,却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吵的人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

“谁呀!”

骂骂咧咧起身,荀境生气的时候跟兄长特别像,开门的一瞬间,凌风还以为是陛下出来了。

“凌风?”正纳闷大晚上的,这个呆子怎么来了,荀境忽然想起阿兄,紧张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凌风有些吃痛,抽回手道,“没有,没有,只是皇后殿下有事找您商量。”

“哦。”应了一句,荀境回到房间叫人伺候他更衣,坐在床上提靴子的时候,身后帘幔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你去哪儿?”甄若扶探出头来,奶凶奶凶地质问着,“皇后殿下找你有什么事?”

“嫂嫂找我肯定是有正事,回来再说。”想要赶紧出去,才一起身就听见后面传来女子的呜咽声。

荀境深深地叹了口气,面色无奈至极,“你不要动不动就哭行不行?”

甄若扶闻言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嗒嗒地说着,“王爷从前刚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我一哭就梨花带雨,可还是舍不得我哭,如今是怎么了,莫不是心里有了旁人,不拿我当回事了。”

想了想最近待在荀境身边的那几个人,甄若扶委屈道,“还是王爷瞧上了哪个小蹄子,惦念生下个一男半女,扶做姨娘不成。”

荀境拍了拍脑门儿,转过头道,“姑奶奶,我有你一个已经够够的了,还要姨娘,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么?”

“嫂嫂传我那肯定是为了阿兄或者国事,她现在是皇后,儿子是太子,母家是南国皇室,庶姐是蜀国皇后,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觉得她会像你这般无理取闹么?”

“我无理取闹?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国政,刚封后,夜半就叫小叔子过去,要你和她一起庆祝么?”

“甄若扶!”荀境抬起手来,看着对方被吓得脸色惨白,终是收住了,“我告诉你,你若是再跟我撒泼,我就休了你,听到没!”

“荀境……”

“谁耽误我阿兄的事,就是耽误我。”气哼哼走了出去,荀境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进了宫依旧沉着脸,叫安宁以为他不满自己夜半将他叫了起来。

“方才,我手下的人打探到,西凉的使臣知道韩昭不在京都,秦王觉得,是否有必要叫虎贲将军回防,自康家被贬,陛下留在烟波江的人还算老实,且那面也有我们南国的人盯着,蜀地与北国接壤处是高山,虎贲将军离开几日,应当无妨,只是我怕这样倒显得咱们心虚似的。”

见荀境眼神似在别处,安宁皱眉道,“秦王殿下?”

“啊?那个…嫂嫂请继续…”

“我问你要不要联系下你的岳丈大人,叫他回京述职。”

荀境只觉肠子肚子都悔青了,他刚刚跟甄若扶吵完架,这时候把岳丈请回来,自己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么?

“嫂嫂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你以为我找你来能是为了什么?”安宁看他那个不成器的样子就生气,“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这边拖住使臣,你那边也要有数才是。”

“嫂嫂,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让虎贲将军回来,而是应该招韩昭回京,赶快去西凉。”于公于私,荀境都不想劳动岳父大人,“一来让戍守蜀地的去西边好像显得咱们朝中无人,二来蜀地再有大山,也不能掉以轻心不是”

安宁知道他说的有理,可是韩昭不能去西凉,她不能让他冒险。

忽然想起荀域还有一支骑兵,一直留在京都,如果让他们和韩昭对调就好了。

“罢了,问你也没用,你退下吧。”



第343章 名分和宠爱

荀境在安宁这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感。

阿兄嫌弃他,嫂嫂更是烦他烦得一点不加掩饰,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样不待见。

想了想家中还有甄若扶,荀境是一点都不愿意回去看她哭哭啼啼,可转念再想到岳丈大人,他又不得不去哄人家。

“谁家王爷当得像我这么窝囊,真是”

身边的小厮听他暗自嘟囔了一句,忍不住劝慰道,“爷,这可是您立功的关键时期,您可不能气馁,若是这次您帮着陛下渡过难关,那以后陛下好了,自然不会觉得您无用。”

一点点星光在荀境眼中升起,他看了看身边的梳风,吓得对方忙闭了嘴。

“继续说啊。”

“啊,奴才是觉得您是男子汉大丈夫,不用跟小女子一般计较,王妃那边哄着点儿就是了,为了大义,没什么不能低头的,越王卧薪尝胆,被传为美谈,您若是为了陛下的江山受些气,说不定陛下还会更心疼您的。”

“梳风,我以前怎么不知你这么聪明。”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荀境笑道,“对,说得对,我这是为了大义卧薪尝胆,阿兄日后知道,一定会很感动的。”

秦王殿下莫名就被激励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家开始哄甄若扶。

安宁回到殿中,荀域已经醒了,他像是刚刚打过一场仗,精疲力竭的,脸色憔悴至极。

“本来不想让你忧心,可是有件事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你不愿韩昭回西边,这个我知道,但西凉王虎视眈眈,戍地不能群龙无首,若是把那支铁骑调过去,让韩昭留在你身边,好不好?”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安宁一点儿都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忽然就想起从前裴太傅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都听你的。”荀域点点头,那支铁骑从前也在西边待过,最了解那儿的情形,不过是为了他叔父的事情才回到京师的,现在回去正是时候。

“你不怕我拿了虎符,交于旁人么?”

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儿,“傻安宁,你要是想反,想像你阿姐一样,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儿,我既然封你为后,封思朝为太子,若我真的有什么事,你自然可以垂帘摄政,至于那支铁骑,你调不动,旁人也调不动,会跟我一样消失的。”

“呸呸呸,什么消失不消失,你也知道我费事儿,我费事儿难道是为了你离开我么,我才不要当什么太后,我还不到二十岁,你要我守寡么?”

“唔,不到二十岁,还可以生好多好多孩子呢。”

安宁被他气得笑了出来,趴在他跟前道,“给你生个像我一样的女儿,每日都不让你省心。”

躺在床上的男人脸上显出几分柔色,荀域悠悠地说到,“要是像你一样,多不听话都没关系。”

“你可别把话说这么满,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有多聪明,总是能变着法儿地气你,荀思朝这几日就会演戏给我们看,偏喜欢叫乳母抱着他满屋子的溜达,只要放到摇床里就要哭。”

“等朕好了,刚好可以教他骑马涉猎。”

本是想讲点儿孩子的事情叫他高兴,安宁闻言还以为他心里着急,忙安慰道,“没关系的,还要有几年呢,你可以慢慢养着。”

“我可不想等那么久,也不想你那么累,朝堂上那些老臣可比荀思朝难缠,我不在,他们难免不为难你。”

“那等你好了,给我出气。”

“安宁,你听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我觉得这些人日后遇上咱们家太子爷,定是要愁的一个头两个大。”

翌日一早,烧火的又来给荀域施针,而朝堂上,一直到那些老臣等了半个时辰,田心才姗姗来迟,告诉众人陛下今日去了昙贵嫔那儿。

朝臣一时议论纷纷,愈发不明白陛下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

“封后的事情我以为陛下是明白沈家不堪托付,看样子难道是为了安慰皇后殿下的?”其中一个言官一边啧啧叹着气,一边询问身边人对这件事的看法。

“哎,男人嘛,都是这样的,既然给了妻室名分,自然要给妾室宠爱啊。”

“哟,王大人,你很明白嘛。”

“呵,李大人,你不要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都是男人,怎么,你家里没有小老婆?”

“欸,咱们是在说陛下的事情,干嘛扯到我这儿。”

“这么说来,陛下这是把所有心思都用在后宫了,安抚了皇后,然后便一心一意宠着朝露殿的一妃一嫔,朝中诸事还是理都不理,这样下去可不行,西凉的使臣还在这儿呢,叫人家看见咱们陛下这个样子,可怎么得了。”

“宋大人,你说是不是?”

走在一侧的宋凤鸣忽然被人拦下,男人的病较之以前已经好了很多,但铺建钱庄的事情太繁琐,他现在依旧憔悴的很。

“陛下年轻气盛,年少时被叔父陷害,去了南国做质子,幸而遇到皇后殿下,一路扶持,回国后先是除了摄政王,又拔掉了康家,好不容易把水运和财路都铺好了,有些懈怠也是情有可原,在下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应该有个明事理的人多劝诫些好,谁知后宫的人为了争宠,也是不择手段。”

“宋大人,你难道不觉得,陛下如此,倒像是存心找娴妃娘娘的麻烦么?”

闻言看过去,正见沈司徒铁青着脸站在他对面,就这样正大光明地替自己女儿说话。

他就只剩这一个女儿,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待见她,自己也不能站在她的对立面。

“沈司徒,你这样说就有失公允了”方才的那位官员再次开口,却被旁边的人拉了拉衣袖,示意他不要卷进纷争,看看热闹就好。

甩了甩袖子,并不理会众人如何看待自己,沈司徒知道宋凤鸣现在在朝中的地位,只要把他一个人说服了,那所有人就都会随风倒的。

“陛下何等睿智,即便放纵,也要挑个时候,所以宋大人,我看陛下偏袒沈娴妃是假,针对沈家才是真。”



第344章 杀一儆百

沈司徒说得异常直白,惊得周围人目瞪口呆,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陛下不过就是忌惮沈家,就像从前对康家一样,康氏给陛下下药,我女儿难道给陛下落蛊了么,能叫陛下一日又一日的不上朝,陛下这样鸟尽弓藏,就不怕寒透了我们这些老臣的心么?”沈司徒并不怕荀域会因为他言辞僭越而降罪于他,他现在巴不得陛下当面斥责他才好,好让他知道知道,沈家到底如何得罪他了。

朝露殿现在什么消息也探不到,对外只说是娴妃娘娘这一胎胎像不稳,要避免人打扰,沈司徒凭借多年经验,总觉得这里有问题,所以今日才要在大殿之上演这么一出。

可是宋凤鸣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细密的春雨,把他一腔子的怒火浇得越来越弱,浇得让人心虚。

“沈司徒,到底是陛下鸟尽弓藏,还是你被你女儿牵连还有待讨论,可若是娴妃娘娘为了争宠,真如康氏一般不择手段,那你们沈氏一族可就真是我们北国的罪人了。”宋凤鸣撂下这一句话,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欸,宋大人,你这是何意啊?”

“宋大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啊?”

“宋大人,请明言啊宋大人。”

众人随着宋凤鸣而去,殿中一时就剩下沈司徒一个人,他实在不明白男人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么,不然宋凤鸣的表情为何那么奇怪呢。

荀域不早朝的事情一时被传得沸沸扬扬,舞阳公主在内宅都听闻了,见韩隐回来,忙拉着他问到,“怎么回事,怎么又不上朝了,就为了一个沈冷栀?”

韩隐无奈地点了点头,似是也不知说什么好。

“真是,真是”舞阳公主气急,迈开步子就往外走,“我去看看,看看这位娴妃娘娘到底调教了一个什么样国色天香的人儿出来,迷得他连江山都不要了。”

连忙拉住他,韩隐朝周围的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你去有什么用,我下朝的时候便着人递话过去,说想要见见陛下,可是对方说陛下谁也不见。”

“你不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么,昭儿忽然被贬去西边,陛下紧接着便开始纵情声色,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听自己的夫君这么一说,舞阳公主这才反应过来。

事情确实不对劲儿,两个孩子都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一个醉酒闯了宫门,一个为色慌了朝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你的意思,难不成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么?”舞阳公主为荀域担心,面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几分。

“出没出事陛下不想告诉咱们,但作为臣子,却不能袖手旁观,我敢打赌,昭儿肯定知道,你不如去叫媳妇过来,问问她。”

“那若是连她也瞒着了呢?”

“那就叫她进宫,去问问皇后殿下,她与皇后殿下交好,此刻若是皇后殿下知道,她就该去分分忧,若是皇后不知道,她也该去知会一声,皇后和太子在宫中万一孤立无援,咱们也得想想法子才是。”

“你说的是,不过卿妧那儿现下有事,要处理好了才能进宫去。”

“还有什么事儿比朝政大事更重要的?”韩隐不明白妻子在想什么,前一刻还紧张得很,怎么后一刻又不着急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得先把家事处理了,才能处理国事,懂不懂?”

后院里,康卿妧正坐在庑廊上喝着热茶,妍姬带着阿乐站在院中,眼下正是寒冬,母子俩冻得瑟瑟发抖,倒显得她这个主母不近人情。

“夫人,您到底有什么事儿,阿乐还小,这么冻着怕是会着凉的。”妍姬搂着儿子,表面虽是恭敬,可眼神却幽怨得很。

她在个家里确实从不兴风作浪,但自从韩昭被贬,她带着阿乐一共逃跑了三次,每次都是想回到西边。

若不是康卿妧叫人看得严,恐怕这女人早就得逞了。

“夫人,是因为我们前几日出走的事情么,我不是跟您保证过了么,我们母子绝对不会再跑了,就待在这儿等小公爷回来。”

将茶盏递到一边的侍女手上,康卿妧轻声道,“加热水。”

捧着茶盏的女子跪在地上,热水从铜壶里倒出来,隔着杯子都能感觉到滚烫的热度,可是她除了捧着也没有别的办法,稍有不慎便会把手烫了,说不定连脸都保不住。

“你当然不会出走了,”看着那个哆哆嗦嗦捧着茶盏的侍女,康卿妧的眼神凉薄,没有一丝温度,“因为有人告诉你了,小公爷最多去半年,之后又会回来,且陛下不许他去西边,你就算追了过去,也没用。”

“所以你想通了,不再逃了。”

伸出指尖儿轻轻往杯盏上一推,热水泼了那女子一脸,尖叫声瞬间响彻整个庭院,康卿妧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个侍女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把地上的人架起来,逼着她将头扬起来。

康卿妧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给我长姐做事很好是不是,她给你灌了什么汤,叫你死后都忠心于她,我从前倒不记得,这院子里还有一个你。”

“把她带下去,不许人给她看,叫她在柴房里待着,等着这张被烫伤的脸生了冻疮。”

杀一儆百,所有在场的奴仆闻言只觉后背发凉,舞阳公主对人宽厚,康卿婉虽然不是个厚道人,但目标都在庶妹身上,也没有力气为难下人。

如今的当家主母如此雷厉风行,倒是和她那张柔弱的脸一点都不相符。

阿乐早就吓哭了,妍姬捂着儿子的嘴巴,生怕他会惹怒康卿妧,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好了,别装了,又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何必做戏给我看,来,阿乐,到婶母这里来。”

妍姬心里咯噔一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两个老妈子从她手里把阿乐抢走了。

“待会儿,婶母带你去找你亲阿爷,好不好,”笑了笑,康卿妧温柔地摸了摸阿乐的头,然后指着妍姬道,“她只是你的奶娘而已,从此你就将她当做下人好了。”



第345章 分忧

一句话就将妍姬钉在了原地,刚刚还为了母子分离而撒泼苦恼的女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连眼神都变得空洞而绝望。

所以她都知道了。

“你当年之所以会结识小公爷,不过因为他堂兄风流成性,带着他去了你们那儿,而你那个小姐妹,早在你与小公爷相识之前就已经怀了他堂兄的孩子。”

“他堂兄是不要这个孩子的,叫人拿钱打发了阿乐的生母,只是她并没有落胎,而是用这些钱给自己赎了身。”

“是舍不得这个孩子,还是舍不得这孩子背后的荣华富贵就不得而知,总之后来你与小公爷一夜风流也有了孕,但这时韩家的人已经回到了京都,你怕路途遥远,所以干脆想等到孩子出世再带他到京都寻父。”

“只是造化弄人,阿乐的娘亲生他时难产死了,而你最后也没保住腹中骨肉,自此便带着他相依为命,因为岁数对不上,你不敢带他来寻韩昭,又因为知道他堂兄的性子,也不敢去寻对方,何况你手里没钱,片瓦遮身,家徒四壁,又不愿意再做从前的营生赚钱,连上京的路费都没有。”

“直到康卿婉派人找到了你。”

康卿妧把调查来的事情一一说出来,眼瞧着妍姬脸色越来越难看,女子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冷笑。

“许是天助我长姐吧,她一去便寻到了你,周围的人只知你自住进来时就是有孕,也没人追究你何时生了孩子,所以我们怎么查也查不出,再加上因为阿乐身上确实留着韩家的血,有几分相似也是正常的,”说到这儿,康卿妧不禁摇头叹道,“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好局,可惜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阿乐跟你不亲。”

妍姬待这孩子虽然说不上不好,但也没有太好,所以那日她把妍姬推倒之后,阿乐只是愣住了,却没有任何反应。

卿妧还记得从前韩昭死后,有次她入宫时被另一位诰命夫人言语嘲讽,拥城一下就把对方推倒了。

后来安宁提醒她换个方式去查,果然一查就查了出来。

“你一直想要韩昭回戍地,不过就是觉得拥城尚小,我肯定要留在这里看顾他,这样若你陪着他回去了,一来二去,说不定真的可以生个货真价实的韩家子来,那样,你的地位就稳了。”

被人一句话戳中心事,妍姬又羞又怕,忍不住哭道,“我并未想与你争什么,你们宅门里头,还不如我们勾栏之地干净,你那个长姐派人来寻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个是非之地。”

“所以我自来了便一直规规矩矩,并不敢兴风作浪,我不过是想要个孩子,寻个安稳日子罢了,你何苦将人逼到绝路,阿乐好歹也是你韩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能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呢?”

“呵,你用他谋生,如今又开始替他谋算了么,安稳日子当然可以,但你对安稳的要求你未免太高了点,你怎么不以养育他的乳母身份来国公府,偏要做他生身母亲呢?还是你也知道,姨娘再差,也比乳娘地位高些?”

康卿妧并不是不理解妍姬,只是因为她,自己和韩昭的关系愈发得冷淡,她重活一次要的是夫妻和睦,而不是现在这样。

“我会待阿乐去见见他阿爷,若是堂兄府上不愿接纳他,我们就养着他,和拥城一起读书习武,但是有你这样的养母在,始终于他的名声不利,妍姬,我给你两条路,一来你等到小公爷回来,自己去与他说,他是轻纵了你还是严惩了你都凭你的运气,若是他惦念旧情,留你做小我也认。”

“第二条路,则是我着人送你回西边戍地,养尊处优,只是自此不许回京都,不许跟任何人提起你和阿乐的关系。”

犹豫了片刻,妍姬终于开口道,“我选第二条路。”

她知道小公爷心里没她,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回去安安生生过日子。她是勾栏瓦舍出来的,别的不懂,看人总是会的,这些高门大院,容不下她。

“好,我会备好盘缠,如是你日后缺什么,也可以叫人告诉我,我只提醒一句,现在是韩家养着你,切莫做些有辱韩家门庭的事情。”

“好自为之。”

说完最后一句,康卿妧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妍姬忽然喊住她,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给她行了个大礼,“夫人,我称您一声夫人,请您看在阿乐年幼的份儿上,将他养在您膝下,他那个父亲,着实不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康卿妧闭了闭眼睛,把心一横,应道,“好。”

“多谢夫人。”又是一叩首,妍姬起身最后看了那孩子一眼,然后便跟着人走了。

“阿娘”

稚嫩的童音自身后响起,热泪夺眶而出,可妍姬却没有回头。

或许叫他觉得自己心狠,才是为他日后好,不然他要是对小公爷和小公爷夫人不够尊敬,那日子得多难捱啊。

一个流落在外的,昌吉所生的庶子,就算回到亲爹那里又能如何。

康卿妧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心中颇为动容,她蹲下来轻轻帮阿乐擦去眼泪,柔声道,“阿乐,别怪婶母,婶母也是为你好。”

“我会叫人好好看顾你的乳娘,不会让她再忍饥挨饿,至于你,等你叔父回来了,我总要带你去见见你阿爷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愿意,住在这儿也可以。”

“你不是喜欢拥城弟弟么,那你就陪着他一起长大,好不好?”

柔儿曾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阿乐喜欢拥城,更喜欢他们屋儿里的点心,每次从妍姬那儿偷溜出来吃完点心,总要摸一摸弟弟的小手。

他还总问柔儿,弟弟的手为什么这样软,不像韩昭的,上面都是茧子。康卿妧让柔儿告诉他,说他们两兄弟以后也会这样的,这是韩昭虽然看上去厉害了些,心却是比弟弟的手还软的。

想到这儿,女子神色柔和了几分,继续道,“对了,还有太子殿下,你们几个好好做伴,日后为陛下和你叔父分忧。”



第346章 困局

妍姬的事情解决了,韩昭却依然没有回来。

派去西边的人告诉康卿妧,小公爷知道她想要查这些事儿,所以也没拦着,只是自己一个人去了云照。

联系荀域为了那个新晋妃嫔不上朝的事情,康卿妧急匆匆地入了宫。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告诉我?”看着安宁憔悴的样子,一向柔弱的女子倒多了几分刚硬。

见状,安宁忽而笑了,揶揄她道,“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和我不一样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玩笑又能如何呢,事情已经如此了,何况荀域的毒已经控制住了,你都容得下妍姬,我有什么容不下沈冷栀的。”安宁见她的事情处理好了,心里一样很宽慰,“我之前还以为重生一回,咱们两个掉了个个儿,你变得厉害了,我却怂了,可事到如今才知道,命运无常,谁都跑不了。”

“只要熬完这一年,荀域好起来,就好了。”

“可这一年哪那么容易,都说宅门儿里的女人狠,其实朝堂上的男人更狠,他们见你是个女人,一定会刁难你的。”康卿妧知道她是故作坚强,可是自己这个时候不能一味给她宽心,必须要替她把该想到的都想到。

“不是还有韩昭么,而且宋大人现在在朝堂上也是声威渐起,有他们帮衬着,应该不会太难吧。”

“怎么不会,你一个妇道人家,依仗两个外臣,你知道会有多少风言风语么?”康卿妧自己是吃过这些亏的,往事历历在目,她不得不提醒安宁。

知道她是想起了从前,安宁笑笑道,“从前因为荀域,你也听了不少难听的话吧。”

“哪用得着从前,就是现在,那些风言风语也没止过,就因为陛下罚了康家所有人,唯独留我一个,安宁,你不知道,有时候我都希望自己重生到别人身上去,不要姓康才好。”

“那可就麻烦了,那世上岂不是有两个康卿妧,一个披着你的皮囊,一个装着你的灵魂,韩昭若是沉迷其中,你都不知该不该吃自己的醋。”

“安宁”康卿妧没想到她还有闲情取笑自己,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好了,面皮儿别这么薄,放心吧,我有王牌,若是这些老臣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就找人好好治一治他们。”

“且荀域说了,只要是在这段时间得罪我的,日后他也好,思朝也好,都不会叫他们好过的,咱们就先熬过这一段,有什么委屈有他们呢。”

“我现在只盼着韩昭赶紧回来,他去了这么久了,我有点儿担心。”康卿妧原本以为他只是在戍地,可现在知道他是去了云照,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

“放心好了,我阿姐已经派人找到他了。”韩昭为了给荀域找药,冒险进了云照的雪山,幸好安康的人前去接应,不然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有命回来。

“前几日我去信催促,他们回我说已经在路上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沿途一直不敢暴露行踪,走不了官道,时间便耽搁了。我想着荀域的病能瞒一日是一日,一是等韩昭回来,二来也是等沈穆走。”

“沈穆?沈穆入京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康卿妧此刻听见沈穆的名字,恨不得即刻就杀上门去。

安宁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劝道,“这事儿是我不好,我之前并不知道韩昭从前是因为他丧命,所以故意放走了他,可现在他已经是西凉的使臣了,西凉王倚重他,若他现在死在北国,对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把之前种种一一告知于康卿妧,女子的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压制住了火气,没有朝安宁发作。

“我理解你当时不愿嫁到北国的心情,可是安宁,你既然也知道他是北国的心腹大患,现在放走他,无异于放虎归山。”

“那你要怎么除掉他,下毒么,还是在他回西凉的路上拦截,不论哪种方法,只要西凉王愿意查,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赫连晏不是个善茬,要叫他知道咱么杀了他的爱将,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讨回来,何况沈穆此番来北国是为了打探消息的,若我们能借他的口稳住西凉,那才是发挥了他最大的价值。”安宁虽是不倾心沈穆,但也不想害死他,若有办法两全其美,也算还了他当年救自己的恩情。

“你的意思是?”

“怀柔。”

“怀柔?”康卿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疑惑道,“你是想沈穆留在北国?西凉王野心勃勃,就算没有沈穆,他也会派别的人来的”

时至今日她都没办法确定,夺去韩昭性命的究竟是沈穆这个人,还是西凉和北国的那场战事。

是否沈穆死了,韩昭便安全了,还是只要有战争,韩昭都会性命不保。

“所以我的意思不是对沈穆怀柔,而是对西凉王怀柔。只要现在沈穆不要把北国的实际情况告知那边,愿意站在我们这边配合,说服他的主子不要开战,许多事情或许就不会完全不同。”

叹了口气,康卿妧摇摇头道,“安宁,你不知道,韩昭对我说过,西凉之所以要和北国开战,就是因为赫连晏太欣赏自己这个大将了,他想要沈穆一战成名,也相信沈穆可以,所以与其说那场战争是为了西凉往日的辉煌,倒不如说是为了成全沈穆。”

“你要如何说服一个想着建功立业的男人放弃一战成名的机会,又如何说服他的伯乐放弃他这匹千里马,主仆二人一起解甲归田呢?赫连晏不好相与,所以也很难说服,我还是想要劝你,趁着沈穆羽翼未丰,能除去就除去吧。”

“以西凉现在的情况,就算我们杀了沈穆,赫连晏也不能即刻出兵,到时候等陛下好了,再加强防卫就是了。”

“无故斩杀来使,会叫天下人不齿我们北国,就算蜀地和南国都有我的娘家人,我怎么说服那些老臣,在我替荀域打理朝局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觉得他们会容得下我么?”

两人面面相觑,命运把她们逼到了一个死胡同,就算她们一个毫无偏袒,一个狠得下心,也依然走不出这困局。



第347章 固若金汤

回府路上,坐在车上的康卿妧撩开帘子,看着外面依次亮起的灯笼,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心里的暗。

临近驿馆的时候,康卿妧终是忍不住,“柔儿,找个靠得住的人,盯着西凉来的那个使臣。”

言毕坐好,女子长叹了一口气,她忽然有些恍惚,从前她与韩昭也是聚少离多,却是表面别扭心里惦念,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只是单纯地想阻止自己重蹈覆辙。

这样看来,她和安宁确实是相反的,安宁之前躲着荀域,其实还是喜欢他的,可自己上赶着韩昭,彼此的心却渐行渐远。

原本浓的化不开的爱意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冲淡了,比起妻子,她倒是更像他的护卫。

又或者说,是一个束手束脚的牢笼。

连去云照这样大的事情,他竟然都没有跟她说过,荀域为了安宁留下两道圣旨,就是为了要保他们母子平安,可韩昭就没有想过万一他出什么事,自己和拥城该怎么办么?

是他自信太过,还是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他们母子?

闭了闭眼睛,康卿妧觉得累极了。

几日后的傍晚,驿馆最深处的一间小院内,屋子大门敞开,坐在屋子里的男人似是完全不担心屋外的寒风,也不吝啬将炭盆里的暖意匀出去一点。

沈穆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然后便将信放在了信鸽身上。

“去吧。”

盛展接过鸽子放飞了,只是小东西才飞过驿馆高高的院墙就被人截下了。

一个黑衣人捉住鸽子,正想将它腿上的东西解下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戏谑的声音,“就算是守株待兔,也守得远一点,刚过院墙就出手,未免太等不及了。”

站在墙上的男人轻轻一跃便跳了下来,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被他打倒在地了。

沈穆揉了揉手腕,满脸不屑。

“爷,您可真厉害,我看您才是守株待兔的那个,”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盛展笑笑,“他,就是那个兔子。”

把那只胖鸽子扔给手下,沈穆淡淡道,“行了,炖了吧。”

“哈,爷,这上面不是信么?”

“这就是只普通的鸽子,调虎离山,懂不懂?”

那封写着“固若金汤”四个字的信早就叫他托京池送回西凉了,沈穆望着远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希望他这样做,能护她一时周全。

虽然他一点都不希望她留在这儿,可若是她不愿意跟他回西凉,他也不会逼她。

来日方长,反正看荀域那病歪歪的样子,可定不会比他撑得更久的。

房间里,沈穆喝着味美香甜的鸽子汤,对面是那个黑衣人。

对方被扒了上衣倒挂着,虽然不影响两人四目相对,但沈穆看他和他看沈穆的视角却是截然相反的。

屋外的风呼呼地吹进来,男人冻得直打哆嗦,却依旧蹦这股劲儿。

“嘴还挺硬,”盛展撸了撸袖子,拿着手里的皮鞭甩了甩,然后拿着鞭子尖儿挠对方的痒痒,“说不说,说不说?”

沈穆听着男人嗷嗷笑着,嫌弃地把自己的汤碗挪了挪,告诉盛展道,“不用审了,把他带到运河边儿,凿个窟窿扔进去。”

“装个麻袋抬着去,别叫人发现。”

见对方面露恐惧,盛展吓唬道,“说是不说?”

咬了咬牙,男人把脸偏向一边,宁死不屈。

“好,来人呢,带走。”

待人走了,盛展蹲在沈穆旁边儿,笑着巴结道,“爷,就这么扔了,不再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左不过就是大内派来的。”

伸了个懒腰,沈穆想着还要入宫一趟,却见盛展递过来一封文牒,“爷,宫里送来了这个,还送来好些礼物,说是叫您回去的时候给咱们陛下的。”

“这么快就想打发我走”沈穆眯了眯眼睛,兀自嘀咕了一句。

“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在这儿候着。”

换了一身黑衣,男人矫健的身形在屋檐斗角上来回穿梭,迎着巨大的满月,朝皇宫深处而去。

晏昵殿内,棠梨正看着两个小儿,她哄完凌俐又要哄思朝,愁的漂亮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二位小爷,天色已经不早了,求求你们快睡吧。”

春樱看她发愁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叫你把他们交给乳娘,你偏不愿意,现在好了吧。”

“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吧。”殿下把她接进宫来,好吃好喝供着,又让她儿子跟太子殿下共用一个奶娘,这是什么样的恩惠,她可不能知恩不报,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这满屋子这么多活儿了,你没看我正忙着洗葡萄了么,外面天寒地冻的,不如你帮帮我?”

瞧了一眼那些葡萄,棠梨笑道,“殿下真是贪嘴,这么冷的天儿还惦记吃葡萄。”

“殿下最喜欢葡萄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幸好田总管伶俐,留了些。”

“哎呀,”捂住嘴,春樱笑得狡黠,“一不小心,叫了凌侍卫爱子的名讳,真是该打。”

扑过去要掐她,棠梨羞得脸都红了,她之前就跟凌风说过,起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叫这个,没得还以为是他和厉雨生的孩子。

安宁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们大脑成一团,看着主子憔悴的面色,两人马上收敛,上前一步道,“殿下,陛下施完针了?您用晚膳了没有,快坐下来歇歇吧。”

“我已经洗好了葡萄,都您吃了饭,正好可以用。”

捏了一颗塞进嘴里,安宁摇摇头,“我什么都吃不下,思朝呢,他在干嘛?”

棠梨再次转过头去,这才发现,方才还闹个不停的两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都睡着了。

主仆三个相视一笑,都松了一口气。

“殿下,你这样待凌俐,我怕会宠坏他。”春樱出去的时候,棠梨小声对安宁道,直到此刻,安宁才意识到自己那个小侍女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成熟了,也稳重了。

“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在,他不会恃宠而骄的,再说,不管思朝以后有没有兄弟姐妹,身边多个朋友总是好的,你瞧,现在韩昭不在,还有厉雨和凌风凡事能替我跑跑腿,若是陛下从小便是个孤家寡人,日后该依仗谁呢?”

她们都已经为人母了,少了几分天真怯懦,多了些果敢刚毅。



第348章 美人计

“对了,殿下,凌风近几日查到了一件事情,是关于沈家的。”棠梨觉得这事情虽然小,但还是有必要告诉安宁一句,“前几日因为杨氏阿弟的事情,朝廷不是把一群纨绔公子哥儿查了个遍么,这其中就有沈氏的表兄。”

“本来他也没跟着做什么,可却跟着定了罪,而且还不轻,谢家托了好些人都没把他捞出来,求到娴妃娘娘那儿,也被对方回了,说什么您徇私枉法的教训尚在眼前,她虽然兄长,却也不便说什么。”

安宁闻言翻了个白眼,哼道,“明明就是她从中作梗把事情闹大,还要把罪名都扣在我身上,平白叫旁人恨我。”

“谁说不是,这个沈娴妃也太毒了。”

“然后呢?”安宁怕她跑题,赶紧又拉了回来,“凌风发现了什么?”

“后来她那个表兄被送去异地服刑,竟死在了半路上。奴婢觉得,这八成也是沈娴妃的手笔,对方定是攥着她什么把柄,所以才被她灭口的。”

安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继续,他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听说是染了风寒,这么一个大男人,说死就死,也太蹊跷了。”

“风寒?”安宁重复着这两个字,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又是风寒,她记得沈冷栀的那个妹妹就是因为风寒而丧命的。

本来她想着等厉雨替宋凤鸣找了药回来就派他去查一查,结果荀域又病倒了,事情接踵而至,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棠梨,你叫凌风和厉雨抽空好好查一查沈冷栀那个妹妹的死因,还有沈冷栀这个表兄到底做过什么,是否去过别处,又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棠梨赶忙应了下来,“殿下放心,我这就叫他们去查。”

殿里一时就只剩安宁一个,她望着明晃晃的蜡烛想事情,一不小心就入了神,以致于有人站在她背后她都没感觉。

轻轻拍了她一下,沈穆本来还担心她会叫出来,可安宁却只是愣愣回过头,像是失了魂似的,又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想要大声喊出来又生生压了回去,“沈穆?你怎么在这儿?”

看着她的样子,男人笑笑,一屁股就坐在了妆台上。

“来溜达溜达,顺便看看你。”

余光瞥见桌子上的葡萄,顺手抄起来一颗塞进嘴里,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安宁懒得理他,她实在是纳闷儿,这些人怎么都喜欢大半夜的在皇宫里面晃荡,还总是要从窗户翻进来。

她的房间就这么好进么?那帮护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瞪了他一眼,安宁没好气地说到。

“是不好看,那也不能惦记着我好看,就让人来盯着我吧。”沈穆双臂交叠在胸前,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什么时候叫人盯着你了?”安宁气急,这人也忒不要脸点儿了,先是说她不好看,然后还要自夸一下,最后还诬陷她。

“你这就不对了,敢做怎么还不敢认呢?”

“我怎么不敢认了,我没做过的事情我认什么?”

看她有些急了,沈穆站起身,“真的不是你?我以为你担心我会把你们陛下病重的事情说出去,所以才叫人来盯梢的。”

听见他主动提起这件事,安宁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方才的气焰和声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会。”偏过头去说了一句,烛火投下的阴影加重了她的侧脸轮廓,像是浸在阴影里的美人儿,有几分倔强,又有几分让人心疼。

还没等沈穆问出那句“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安宁便开口道,“你从前也没害过我,现在我一个人撑着这朝堂,你总不会落井下石,偏要致我于死地。”

“沈穆,你该知道若是国破了,对我意味着什么。”

“普通百姓固然是可怜的,但他们还有一半机会能逃,能躲,能重新开始。”

“可后宫的女人就不一定了,干净地死去,还是屈辱地活着,留给我的选择并不多,我想你不会那样对我,对么?”

转过头看着他,安宁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她只是有点心虚,手心儿出了薄薄一层汗,只能靠攥紧帕子来缓解。

原先倒不知道,美人计还可以这样用,不过三十六计里,这一计算是最低劣的了吧。

好在英雄难过美人关,再低劣,却还是有用。

“我不会趁人之危,可你也要想想,你还那么年轻,从现在开始跟朝堂上那些老臣缠斗在一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只要你现在不告诉赫连晏,不叫他对我们北国虎视眈眈,就算帮了我大忙了,至于北国朝堂上的事情,我自然有办法应对的。”安宁边说边他往外推,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回到了从前,荀域也是这样被她赶出宸佑宫的,“你快走吧,通关文牒都给你了,你还留在这儿干嘛?”

沈穆由着她退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过头去,安宁因为惯性的原因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嘴角上扬,沈穆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揶揄道,“堂堂一国之后,动辄投怀送抱,成何体统。”

“沈穆!”安宁扬手要打他,却被钳住了手腕。

“就算是你想要让我帮你,也不用这样吧,说几句好话就行了。”俯身凑近她,沈穆的眼睛里似有星光,可安宁觉得那光亮一点不纯洁,分明是饭饱思。

就在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的时候,沈穆忽然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安宁。”

复又站好,男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好整以暇地对她道,“你求求我,求求我我就不告诉我们陛下。”

拿出士可杀不可辱的气势狠狠剜了他一眼,安宁重重哼了一声。

“求求你,别告诉他。”

沈穆是一路笑着回到驿馆的,他觉得北国的冬天也没有那么冷,相反的,自己的心暖和的,好像要化了一样呢。



第349章 心腹大臣

蜀国。

华丽的宫殿格外幽静,由远及近的脚步代替了更漏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扣在人心弦上。

蜀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嘴巴发不出声音,全身上下就有眼珠子可以使唤,眼瞧着那映在窗棂上的影子越来越高,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拖着长长的裙摆,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美艳的女子面带笑容,使得殿中的气氛愈发诡异,她轻轻坐在男人面前,柔声道,“听说陛下,不肯喝药?”

“陛下是要抛下我和葛生么,陛下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嘴里呜咽着,蜀王极力挣扎,却是徒劳。

“来,陛下,臣妾喂您,啊”轻启朱唇,戚安乐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蜀王喝药,男人被呛了几下,终是放弃了挣扎。

“陛下真乖。”他上次喝药的时候还不这么听话,拼命反抗着,把药喷了她一脸,戚安乐一气之下叫人挑了他的手脚筋,现在果然顺当多了,不需要四五个人按着,只要她一个人就应付的来。

“陛下,葛生的病已经好多了,托陛下的福,本来太医还说像他那样胎里弱的孩子很难活到成年呢,可现在您看,他每日欢蹦乱跳的,明年估计就能跟着太傅读书了,日后骑马射猎定是不在话下,”用帕子给男人擦了擦嘴,戚安乐伏在他身上,听着那若有似无的心跳,嘴角的笑更甜了,“所以陛下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到我们葛生长大,把位子稳稳的传到他手里。”

“哦,对了,臣妾已经着人割了那个庸医的舌头,保证他以后再也不能胡说八道了。”

看着床上的男人死死瞪着那双混沌鱼目,戚安乐掩面笑道,“陛下别这么看着臣妾呀,臣妾都不好意思了。”

“陛下可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看着臣妾了呢。”

女人嘴角的笑意忽然消失,以至于蜀王在那瞬间还当是自己出了幻觉,方才的那些景象都是假的,现在才是面前人展现真面目的时候。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该知道她有多可怕,只是被那美丽又温柔的皮囊迷惑了。直到真相被揭开,他才大梦初醒。

“其实陛下是否喜欢臣妾,都不要紧,臣妾跟您说过,臣妾并非善妒之人,可是陛下偏宠黎姬,竟偏宠到要让他的儿子当太子,这就太绝情了。”

一把捏住男人的下巴,戚安乐用力之大,连手上的青筋都格外明显,“我早就跟你说过,谁也不能与葛生争太子之位,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眯着眼睛,女人的面色阴狠,叫蜀王在心里又一次后悔当初的决定。

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逼着南国嫁个公主过来,早知道南国会有内乱,水利会出问题,他趁火打劫就好了。

本来能借着姻亲关系,表面以帮忙为理由,暗地里占尽便宜,谁知半路忽然杀出个荀域,又是给钱修水,又是帮忙建钱庄,北国那群蛮子,兵强马壮,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属地易守难攻,他自然不会傻到跟北国对着干。

可就在他觉得这亲结的无利可图,改宠幸旁人的时候,一向“温柔贤惠”的枕边人却忽然翻脸了。

她不知何时买通了自己身边的侍从,在自己的饮食里动手脚,渐渐的,他的四肢僵硬,再后来,连舌头也不能动了,浑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还是好的。

他每日被人抬着上朝,身后是随她陪嫁而来的会口技的厨子,而她就坐在自己身边,不断给那个厨子使眼色。

表面上那些命令都是出自他之口,可实际上全是她的主意。

可怜那些老臣还以为陛下一切如常,他连手脚筋都被人挑了,就跟一个真正的傀儡娃娃没什么区别。

“陛下想知道葛生的病是怎么好的么?陛下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儿子啊”戚安乐起身,用手扶额,做出一副悲戚模样,将自己所做的一切徐徐道来,“我阿爷前几日来看我,特地给我送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会医,他说葛生只要找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健康男孩,每日剜了心头血出来做药引,再配合其他几位名贵草药按时服用,不出半年就会好转,这些时日臣妾按照他说的这个方法,将黎姬儿子的心头血剜出来给葛生,他果然就好了。”

床上的蜀王痛苦地呜咽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大,吵得戚安乐极不耐烦。

皱了皱眉,女子扬声道,“我本来是不愿意用你儿子的血来救葛生的,因为你们父子二人都一样叫我瞧不上,可是没办法,为了我的孩子,我只能忍一忍。”

“好在葛生现在已经大好了,而二皇子就在刚刚也咽了气,陛下,从此以后,您可就只有葛生一个儿子了。”

“呜呜呜”蜀王闭上眼睛,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戚安乐看着他就觉得厌烦,转身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她忽然转过头来继续,“二皇子早殇,黎姬也跟着去了,还请陛下节哀顺变。”

黎姬早就被她做成人彘了,戚安乐不过就是在等着把二皇子的死讯告诉对方,所以迟迟不许她死,现在好了,母子两人黄泉路上可以做伴了。

走出大殿,蜀王身边的大总管迎过来,满面堆笑道,“皇后殿下,以后再喂药,就交给老奴就好了,晚来风凉,您何苦跑这一趟,太子殿下还等着您呢。”

睨了他一眼,戚安乐没有理他,只道,“那个跑走的死士还没消息么?”

闻言,年老的内侍官脸上的笑容像是霜一样凝住了,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也像是粘住了,一个字儿都答不出。

“快说!”

戚安乐没那么好的耐心,她厉声问了一句,对方马上就跪在了地上。

“是奴才无能,奴才叫他跑到了西凉却不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西凉?就只是跑到了西凉这么简单?”戚安乐拧眉,直觉告诉他,事情一定很严重。

抬起头看着她,内侍官犹豫了半天,终是把心一横,回道,“他不知怎么得了西凉王的信任,做了西凉王的心腹大臣”



第350章 贱内

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似是还不解气,戚安乐的脚踩在大总管脸上来回碾着,“废物。”

许是嫌他的脸脏,女人踩了一会儿便嫌弃地收回来,又用鞋底蹭了蹭地,“管好你的嘴,若是有朝一日有人追究起来,该怎么做,不用我再告诉你吧?”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到时候就叫贱内顶罪,反正这主意也是她给您出的。”

戚安乐复又瞪了他一眼,骂道,“管好你的贱内!”

待人走了,总管身边的小内侍小声劝着,“师父拿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有什么办法?”瞪了他一眼,吓得对方连忙低下了头,“好好当你的差!”

言毕,大总管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长舒一口气,背着手离开了。

他怎么敢惹这个姑奶奶,这女人男女通吃,什么人到她手里都服服帖帖的,自己培养了那么多年的死士,她说调用就调用了,陛下身边的亲信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她都买通了,谁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有没有背叛的。

再转过头去,那个小内侍官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大总管庆幸自己没有那些不知死活的想法,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已经老了,不过就是想富贵荣华,安安稳稳,他又没有儿子,难不成还想当皇帝么?

所以戚安乐要做什么就由着她做好了,她好歹不是还把她身边的方茹许给自己做老婆了么?

想起自己这辈子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临了临了居然捞着一个媳妇,大总管摇晃着脑袋,觉得也值了。

铜雀台内,轻歌伺候着戚安乐梳洗完毕,女子正要安寝,忽见一个男孩儿跑了进来。

葛生一面跑一面唤着阿娘,临近的时候终于停下来,恭恭敬敬地给戚安乐行了个礼,“阿娘安好。”

看着他气喘吁吁还拘着礼的样子,女子一下就笑了出来,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脸,柔声道,“怎么,葛生今晚也担心阿娘自己睡会害怕,所以来陪阿娘么?”

葛生闻言脸一红,知道母亲在笑他胆子小,低着头道,“不是,葛生只是来告诉阿娘,那位先生说了,我今晚只要再吃一次药,以后就不用再吃了。”

安乐当然知道,二皇子都死了,哪里还有心头血呢,可她还是佯装惊喜,笑着道,“真的么,葛生已经大好了?”

葛生欢喜的点点头,那模样叫戚安乐有一瞬间的晃神。

像只小麻雀似的又与自己的阿娘说了几句,葛生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乳娘走了。

“殿下,太子长得可真像顾……”

后面那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戚安乐狠狠瞪了一眼,轻歌见状马上闭上嘴,什么也没说。

摸着手里那支簪子,戚安乐叹了口气,“像有什么用,他或许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个儿子吧,既不能认祖归宗,也不能为他敬香扫墓,连姓都要随别人的,你说,这样的儿子有与没有有什么区别。”

戚安乐鲜少这样打开心扉,许是现在局势稳定她终于可以松了口气,所以才有闲心怀念故人。

“殿下别这么说,都说人死后什么都知道,那人一定是在天上保佑着您和太子了。”

笑了笑,和方才演戏的时候不同,戚安乐此刻的笑容真挚又悲凉,像是冬夜的皎皎月光,“是啊,他这个人,最是喜欢为人着想,临死都要保全顾家满门,对我,多少有些眷顾吧。”

“也多亏了阿爷肯派人来看我,他送来的那两个人有用的很,若不是他们,葛生许是活不了。”

“陛下心里还是惦念您的,看完三殿下就派人来看看您,殿下,三殿下也封后了呢,那面刚传来的消息。”

轻哼一声,戚安乐不愿听见安宁的任何消息,故作不在意地回道,“我知道,儿子被封了太子,连戍地都得到了消息,虎贲将军那个愚忠的还带着将士庆祝呢。”

“那殿下,那个死士的事情……”

“怕什么,他都成了天子近臣,还愿意提起从前的事情么,难不成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现在西凉王的心腹大臣从前是劣迹斑斑的蜀地影卫么?他既然能跑到西凉,恐怕现在北国的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戚安宁未必会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们做的。”

“就算知道又如何,本宫马上就是太后了,北国还能为了这点小事找蜀国麻烦么?大不了就让方茹去顶罪,说她不愿与我远赴蜀地,所以对戚安宁心存怨念,故意派人去害她的。”

轻歌点点头,听她提及方茹,忍不住道,“殿下,前几日方茹姑姑派人来宫中递消息,说是不想再在大总管府上待着了,还将大总管受贿的证据也一并送了过来,想您惩治他呢。”

“呵,你怎么回的?”戚安乐走到床边坐下,眼神不屑,似是根本没把方茹这些把戏放在眼里。

“奴婢把那些证据留下了,但不知怎么回……”轻歌怕她怪罪自己,声音也小了下来。

“证据可以留着,但这事情得告诉大总管,他的枕边人这样对他,他可得心里有数。”

一想到方茹会因此事被毒打一顿,戚安乐嘴角勾起一抹解恨的笑来,“若不是怕她日后还有用,我早就将她剥皮抽筋,扔出去喂狗了。”

“她现在留在大总管身边肯定也是生不如死,殿下就别生气了。”

“奴婢听说这些内监折磨人很有一套,方茹落在他们手里,定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她懂什么叫生不如死?顾齐欢那时才是生不如死,她现在所受的,远不及她所做的万分之一。”

“她帮着黎姬那个小贱人争宠,她打量我不知道?她就希望我像我阿娘一样,被她控制一辈子。”

戚安乐骂够了,又把话题转回到安宁身上,“我现在就想知道,戚安宁那样的人若是做了皇后,是不是也和她阿娘一样窝囊,听说西凉的使臣已经去了,西凉王会不会也派人来这儿呢?”



第351章 二小姐

荀域自从胭云台那日之后便一直没有上朝,因他匆忙封了思朝为太子,而沈司徒护女心切,着人放出一些流言,引得朝堂上的风向一时又有了新的变化。

众人都觉得陛下许是病了,而这病还是戚安宁害的,她故意将这盆脏水泼在沈家,为的就是巩固自己的地位,掌权,夺位。

戚安乐是蜀国的皇后,戚安宁是北国的皇后,南国的女儿们执掌列国,连戚长安都被人指摘,说他野心勃勃,想要气吞山河。

一时之间什么风言风语都有,皆是冲着安宁来的。

宋凤鸣纵然可以帮着她说几句,可他现在执掌水运钱庄,说到底还是沾了南国的光,他的话在旁人看来总是有失公允的。

晏妮殿中,安宁听着下头人的回禀,只默不作声地扶额,许久都没有说话。

沈穆尚在,这些大臣忌惮外臣,好歹还要装着点儿,待沈穆走了,她便要将荀域病了的事情公之于众,本想把沈冷栀推出去,可现在却被沈家先下手为强了。

想来也是,事情哪有那么巧的,康家的女儿下药,沈家的女儿落蛊,大臣们自然更愿意相信这是陛下飞鸟尽良弓藏,而她这个皇后渔翁得利,趁虚而入。

“西凉的使臣快要走了吧?”忽然开口,叫人不知道她意欲何为。

“回皇后,西凉的使臣后日就要离开了,驿馆那边已经在收拾行装了。”

点了点头,安宁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稳住西凉,其他事情再做打算。屏退了其他人,殿中一时只留春樱和棠梨,安宁开口道,“沈家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二人相视一眼,春樱走上前把凌风和厉雨查到的事情一一回禀,“殿下,沈冷栀的表兄,名叫谢彬的,说是少时就爱慕自己的表妹,只可惜求而不得,一直也没入得了咱们娴妃娘娘的眼。”

“呵,”哼了一声,安宁把身后的软枕垫高了些,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谁能入得了娴妃娘娘的眼,入了也是倒霉。”

春樱见她还能开玩笑,心里也踏实了些,继续道,“可是谢彬一直都没死心,逢年过节的总是托人捎了礼物送进来,许是沈家看他一片痴心,又觉得好歹有兄妹这层关系,外人不会多说什么,所以这么多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事儿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是沈司徒那只老狐狸知道陛下对沈冷栀无意,所以才给女儿留了这样一个后路,不然以他父女二人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得下谢彬这种痴心妄想之人。”安宁一语中的,对沈家愈发不屑。

沈司徒是明白人,便宜能占就占,不能的时候也给自己留好退路,虽是有些唯利是图,但到底对孩子还是尽心尽力的。

只是他与沈冷栀到底一脉相承,都有些眼高于顶,把自己想的太好了,好像全天下谁都配不上他们似的。

“谁说不是呢,要说这个谢彬也是个痴的,为了自己的表妹什么都愿意做,沈娴妃年少时有一次生了场大病,差点救不回来,谢彬便立志学医,连书都不愿读了,若不是家中人管的严,兴许他现在就是个大夫了。”

“他懂医术?”安宁皱眉,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是,沈冷栀的妹妹生病时,他也在跟前儿,只是因为没帮上忙,人最后还是死了,所以谢家人从不曾对外人提起过儿子会医术的事情,谢彬自己也不说。”

“为了沈冷栀学医,最后却治死了沈冰昙,我记得宋大人刚开始也是偶感风寒,那时候陛下和我还有娴妃娘娘都在烟波江,京都并没有可供她驱使的人”

“除了谢彬。”

整件事到这儿便清楚了,谢彬得了沈冷栀的授意,害了宋凤鸣,而至于荀域的病与他是否有关便不得而知了,毕竟人已经被灭口了,许多线索也随之断了。

“还查到了什么?

“旁的就没什么,”棠梨摇了摇头,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她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殿下,见过沈娴妃妹妹的人都说,那位二小姐生得极美,姐妹两个人感情虽好,但娴妃娘娘最不喜欢人夸妹妹漂亮,一夸就要生气。”

沈冰昙肖似母亲,是当时京都出了名的美人儿,年纪虽不大,但已经有一众的爱慕者,争着想与沈家定亲,只不过红颜早逝,许多事情便随着时间被人所遗忘了,渐渐的,众人就只记得沈司徒有一个和他一样聪慧的大女儿,而忘了那个貌若天仙的幺女。

“莫不是因为嫉妒妹妹美貌,就杀人灭口吧?”春樱忍不住问了一句,只是这真相太过可怖,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去把昙贵嫔带来,叫林嬷嬷亲自审,务必把她的嘴撬开!”

安宁倒想要看看,若是沈司徒知道自己的幺女死于长姐之手,是会选择助纣为虐,还是大义灭亲。

若朝堂上的风言风语能被釜底抽薪,那于她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林嬷嬷虽然是荀域的乳娘,但也是这宫里资深的老嬷嬷,最是精通那些宫廷刑罚,让她出面,保准比掖庭局的人还要好用。且事关荀域,林嬷嬷势必比旁人更上心,也知道进退尺度。

“殿下,知书最是忠心,万一她宁死不屈,咱们在这个节骨眼儿把人逼死,于您不利,不如再查查。”春樱劝了一句,她不敢冒险,还是想选个更稳妥的方式。

“哪有时间,凌风和厉雨不笨,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来,本来倒没觉得沈冰昙的死有什么大牵扯,不过就是想知己知彼,看看她是不是也有软肋,如今竟发现这样大的一个隐情,怎么能轻易放过,就算是知书死了,能把沈娴妃拖下水也是好的。”

知书被从朝露殿带走的时候,还以为是荀域又要派人折腾她,却不想人直接被带到了掖庭,昏暗的房间里,林嬷嬷居中,左右各有两个掌事姑姑,皆是板着面孔,比地府里的阴差还要可怖。



第352章 真相

天蒙蒙亮的时候安宁就醒了,荀域这一夜睡得很沉,她心里不放心,所以醒的就早些。

听着他喃喃低语,还以为他发烧了,安宁贴着他的额头想要试试温度,却忽然被睁开眼睛的男人偷香了一下。

“荀域!”

吓了一跳,倒不是真的生气。

“抱歉,你瞧我,现在像个废人一样,除了躺着也做不了别的,我想要是叫你主动投怀送抱你或许不愿意,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他勾勾唇角,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来,语气正经,叫人不忍苛责。

裴祐太迂,沈穆太痞,而荀域在二人中间,尺度拿捏得刚刚好,许是因为他自小出身富贵,而后又经历了种种,所以比之前者更放得开,比之后者又显得正经许多。

想到这儿,安宁忽而笑笑,也亲了他一下,“谁说我不会投怀送抱,西凉的使臣前几日还说我会得很呢。”

躺在床上的男人眉头一皱,冷声道,“戚安宁!”

他一生气就要咳嗽,安宁吓得赶忙抚着他的心口,小声哄着,“别动气别动气,我已经把他赶走了,明日就启程,西凉那边你就放心好了,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你的那支铁骑也调走了,就算西凉王此刻存了异心,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兵。”

“他登基的时间就比原先早,不能掉以轻心。”

“那是因为戚安乐嫁到蜀国,还要谋害我,所以才引发了一连串的事情,但打仗不是小事,局势瞬息万变,西凉王不会那么傻的。”

“就是因为瞬息万变,错过一次好时机,就不知道再要等多久了,那时候朕刚除掉康家,赫连晏就是看中北国无人可用,只有一个韩昭,所以才出手的。”

“所以我说我安抚住他了,求他给咱们时间缓一缓,你放心好了,沈穆不会为难一个我一个女人的。”

“呵,他不是不会为难女人,他是不会为难你。”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人忽然来传,“殿下,林嬷嬷来了。”

“这么快?”安宁对老人家审讯的速度有些惊诧,不知她是问出了什么,还是把人给审死了。

荀域并不清楚这其中是怎么一回事,对安宁道,“怎么了?什么那么快?”

“我叫林嬷嬷帮我审一下你的昙贵嫔,不知道是不是有结果了。”

“审她做什么?她惹你生气了?”荀域想要坐起来,安宁从他身前伸手到后面帮他整理靠枕,林嬷嬷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样一幕,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陛下和皇后殿下还真是恩爱,若不是这些个恶人从中作梗,咱们太子爷许是很快就能有弟弟妹妹了。”

安宁收回手,也顾不上不好意思,只无奈道,“嬷嬷,您怎么自己进来了。”

福了福身子,并非林嬷嬷不懂规矩,实在是她着急把事情告诉安宁,“殿下恕罪,老奴忙着来跟您回禀昙贵嫔的事情,不当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真的问出来了?嬷嬷也太厉害了吧。”

安宁笑着夸赞了一句,老人家闻言很是受用,继续道,“问出来了,沈娴妃靠不住了,她也没什么指望了,还有什么可倔的。”

任何人的忠心都要有所依附才行,知书没了指望,又不用忌惮被蛊毒折磨的沈冷栀,自然招的特别痛快。

“都没费什么劲儿,奴婢问她沈家二小姐怎么死的,她说是风寒”

话音刚落就有掌事姑姑过去给了她两个大嘴巴,问她是不是也想死。

“那女人闻言马上就哭了出来,边哭边道,说本来只是得了风寒而已,谢彬说这点小病他就能医,谁知后来风寒虽然好了,可却不知为什么染上了麻风,没多久人就死了,沈家担心传出去会有损声誉,便只说二小姐体弱,没熬过去。”

“殿下,知书还说,二小姐死的时候容貌尽毁,沈夫人几乎哭成了泪人,沈娴妃为了安慰母亲,就总画二小姐的画像,画一幅烧一幅,说是送给妹妹,以免她死后受人欺负。”

“简直变态!”安宁实在不能理解沈冷栀为何恶毒至此,连亲妹妹也要嫉恨,“就因为人家比她好看,她就这样害人?”

“知书说二小姐活着的时候,众人每每见到她们两姐妹,总是夸赞沈冰昙貌美,她为此还生过闷气,后来还是谢彬安慰她,说美貌这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容易为人所称道,不像聪慧,要慢慢相处才能察觉,故而沈冷栀不是逊色于妹妹,只是不像妹妹那样张扬罢了。”

“且听知书的意思,沈娴妃虽是嫉恨其妹,却没有想过痛下杀手,是谢彬为了投其所好,医治沈冰昙时动了手脚,才导致沈冰昙死的。”

“那沈司徒知道这件事么?”安宁越想越可怕,果然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什么样的人就吸引什么样的,沈冷栀有病,谢彬更是有病。

“自然不知道,不然怎么可能不追究呢,沈司徒一直以为二女儿的死是个意外,又因为沈冷栀对亡妹心存惦念,所以不免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宠爱过头了。”

“但沈冷栀总是知道的吧,她知道谢彬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却什么都没说,这女人,真是”荀域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她了,他忽然想到从前因为沈冷栀得宠,谢彬在朝中也有一席之位,那个给安宁诊病的太医便是谢彬推荐的。

而因为他们重活一回,许多事情都被改写了,那个原本要进入太医院的男人这一辈子便没那么好命了,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

联想她从前不能有孕的事情,又联想康映珠到死都不肯承认她害了安宁,荀域一时急火攻心,直接吐了口血出来。

安宁吓了一跳,忙抚着他的背轻拍,“别生气,你别生气。”

苦笑了一下,荀域紧紧握着她的手,却是说不出话来。

是他活该,若是没病这一次,都不知道沈冷栀竟然是这样的人,从前许多事,都是因她而起,可他却毫无察觉,白白害了安宁。



第353章 资格

晏昵殿。

安宁正在给思朝做虎头帽,不过几个月的孩子,竟也已经懂得缠着人抱他出去玩儿了,她想着过几日落雪他定是要高兴坏了,所以提前把这些小东西都做出来。

“亏了从前你让我到胭云台转了一圈儿,不然我都不知道原来给小家伙做衣服是这样一种感觉。”对着里面躺在床上的男人说了一句,回应她的就只有几声虚无又不走心的冷笑。

荀域生自己的气,沈冷栀的事情于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污点,简直就是把他的脸面和尊严按在地上来回碾,他不生气才怪。

“给小家伙的阿爷做衣裳也很好,你从头到脚都穿着我做的,就好像在你这个人身上写了我名字一样,走到哪儿都知道是我的。”

这样说着,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以致于连跟前来了人都不知道。

“你一个人在这儿笑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安宁差点儿把针扎进手里,她抬头看了看沈穆,又惊又气,赶忙回头往内室看。

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荀域躺在床上听着沈穆的声音,脸上又浮现起一抹冷笑。

他要是不亲手把这几个姓沈的弄死,他就不姓荀。

“你疯了么,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安宁一边说一边赶他走,生怕荀域又生气。

“你不用往回看,我都看了,这周围没人。”沈穆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交叠在胸前,一脸玩世不恭,“欸,你这皇后是假的吧,怎么都没个人伺候。”

她想说那是因为荀域在,她们识趣,不在跟前儿。

“以为谁都像你一般不识趣么?”

“我哪里不识趣了,你那个夫婿纵欲过度,都已经病入膏肓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定是无聊透了,我想着自己要走了,所以来跟你道个别。”沈穆站定,惦记着她再一次投怀送抱才好。

只是这次安宁学聪明了,看他转过身来就马上收回手,狠狠剜了他一眼,“我不无聊,你没看见我正在给我儿子绣帽子么,你快走吧,不用道别。”

走到绣架上,沈穆看着那只惟妙惟肖的小虎头,忍不住问到,“这个,你绣的?”

“你还会绣这个?”

“看不出来嘛戚安宁,你竟还是个手巧的。”

“人说心灵手巧,你这样的真是看不出呢。”言毕伸手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下,下手不轻,疼得安宁哎呦了一声。

荀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儿,男人眉头紧皱,不断地运气。

“你干嘛?”捂着额头瞪他,沈穆看着她光洁的皮肤上很快出了一个红印子,这才知道自己手重了。

她最娇气了,哪里受的了他那么粗鲁地对待。

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可又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咳咳,”手放在嘴边儿轻咳两声,沈穆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这几日认识了一个会算命的人,灵验得很,想问你要不要去见见。”

“不去!”想也没想就决绝了,她才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了,从前在南国傅靖川就是靠着这些祸害的他们举国不宁,所以安宁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根本不可信。

“你不是好热闹么,这么好玩儿的事情都不去?我可跟你说,那地方只有我能带你去,过了今日,你想去可都去不成了。”沈穆引诱着她,语气略有些急切。

“呵,我堂堂一个皇后,北国上下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还要你带我去。”

“妓院,你去的了么?”沈穆居高临下看着她,十分笃定自己能吓唬住她。

安宁一手插着腰,一手戳着他,不屑道,“妓院怎么了,我去过的次数肯定比你去过的次数多多了。”

“我还不信了,你一个贴身护卫,能陪着赫连晏逛窑子么?你们两个人每日提防着政敌,盘算着夺位,他刚刚登基就开始惦记旁的,把你派出来探我们北国的虚实,您怕是根本没时间去妓院吧。”

“你不知道我小叔子是春半楼的常客么,那儿的姑娘谁不认识秦王殿下,若有这么心灵的姑娘,能逃得了他的法眼?”

南柯确实没见过秦王,谁叫她被当做摇钱树的时候荀境殿下已经金盆洗手,回家做好好夫婿了呢。

荀域听着两人的对话,差点儿就笑出声,他从前倒不知道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这么有用,可以帮忙分忧,回护嫂子。

沈穆脸忽然红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安宁看轻了他,连忙为自己辩解着,“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哈,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怎么,刚刚还撺掇我呢,现在又反悔了?你倒是跟我说说,那人怎么个准法儿,都能算出什么?”

“她能解梦。”一时情急,也顾不得旁的,就只想说服她,可是话一出口又后悔了,他总不能叫她知道自己梦见她了吧。

转念想到了个好主意,沈穆满眼戏谑地道,“小安宁,我梦见你被荀域打入了冷宫,就是那座戏楼。”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安宁和荀域全都愣住了,二人虽然不能看见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知道沈穆这是梦见了从前的事。

那女子能算出从前的事情,那可不可以卜一卜未来呢。

没有人不想知道未来如何,尤其是在面对困境的时候,总想确定一下结局,看看能不能规避掉那些悲剧。

“你说春半楼有人会解梦,是谁?叫什么名字?”

见她认真了,沈穆忽地松了口气,笑道,“怎么,吓着了吧,你这皇后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他捧你时你在云端,松手你就摔在地下,荣辱悲喜全靠他一人,这样的日子,多无趣。”

“你跟我去,我就告诉你。”

“谁要跟您去,”安宁回过神来,既然直到人在春半楼,找荀境就是了,凭他跟老板娘的交情,还见不到一个卜卦的么,“你的荣辱悲喜难道不是全凭赫连晏一个人么,咱们两个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第354章 愁事

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沈穆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把那些自信和热情全浇灭了。

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没什么资格来充当救世主,他也不过是为人臣子,荣辱悲喜全指望赫连晏,纵然对方待他与旁人不同,可说到底也是君臣之间,若他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或是稍有忤逆,对方未必不会痛下狠手。

转身气冲冲走了,连安宁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走到荀域床边儿,小声地道着歉,“我不知道他会来”

“怎么,他总来么?”男人此刻已经平静不少,满脑子都是那个会解梦之人。

“没有没有,”摆着手,安宁忙解释着,“算上这次,一共也就两次。”

比他那时来宸佑宫的次数少多了。

“两次还算少?凌风和厉雨是干什么吃的,由着人出入皇宫,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他们最近在查沈家的事情,有些忙嘛,再说,沈穆的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连韩昭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厉雨和凌风”

安宁见他瞪着自己,声音越说越小,绞着手指闭了嘴。

“你是在替他说话么?”

“”

“去把荀境传来,我有事儿问他。”

秦王听说兄长传他入宫,连饭都没吃就往宫里跑,欢天喜地得好像要过年了似的。

待荀域说明要他办的事情,荀境的脸一下就垮了。

从前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春半楼了,只是婚后帮着阿兄处理梁戮去过一次,结果被甄若扶大闹了一通,现在一提起那儿他就有阴影。

“阿兄,会算命的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去那儿?”试探着开口,荀境不敢忤逆兄长,可也不想惹家里的妻室。

“要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你对那儿那么熟,怎么就没听过这个人。”荀域咳了几声,最烦他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阿兄消消气,消消气。”荀境给他递了杯茶过去,拍着他的后背道,“听是听过,可那时候老鸨子当她是摇钱树,调着我们胃口,一直也没让我们见过,几次说要拍初次,后又都取消了。”

“叔父就是那个龟孙王八蛋还带我去过呢,也想见,都没见成。春半楼就是这样的,每次要推个新人出来总是摆足阵仗,后来你回来了,咱们那一仗打得动静太大,春半楼毁了一半,我还以为那姑娘香消玉殒了呢。”

“莫不是毁了容貌,所以改行了吧,啧啧,那要这么说,咱们这究竟算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呀。”

安宁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荀境的不靠谱,跑题跑得厉害,完全没个正经。

眼瞧荀域越来越生气,她赶忙出来打圆场,“秦王殿下,您还是快点带我去见一见这位姑娘吧,我们寻她有极重要的事情要问。”

兄弟二人同时抬头,全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要去?”

“嫂嫂要去?”

异口同声问了一句,随后又相视一眼。

“不行!”

见极力反对,安宁哼道,“怎么不行,你让他一个人去能问出什么,许多事他又不清楚,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担此大任,韩昭不在,就算在他也是不知情的,我去最合适不过了。”

“那也不行,你是一国之后,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荀域不同意,倒不是不放心安宁,而是不放心荀境。

万一他护不好她,出了事怎么办。

“一国之后怎么了,我从前跟你去过好多次了,大不了乔装打扮,与他做个小厮,不叫人看出来就是了。”安宁指了指荀境,继续道,“我久居后宫,又没有人见过我,明日沈穆一走我可就要垂帘了,到时候就真的不能再到外面抛头露面了,趁现在快去快回,不会有事的。”

“大不了你就叫厉雨也跟着我们呗。”

“嫂嫂,你是没明白,我阿兄的意思是不放心你,有我在,有没有厉雨是一样的。”

“那就叫厉雨跟着你们,你乔装好了,别叫人认出来。”荀域松了口,荀境则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还是不放心他。

“好,就这么定了,你先回府打点打点,一会儿咱们在春半楼门口见。”

急着打发了荀境,安宁和荀域商量着一会儿要怎么问那个算命的。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春半楼内宾客满朋,热闹非凡。

一袭粗布白衣的男人正在喝着酒,身边的盛展几乎要被那些舞姬吞了,她们不敢惹沈穆,可又舍不得这个俊俏的男人,所以就绕在主仆二人身边不肯离去。

“大人,不能再喝了,咱们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才劝了几句,就被一个舞姬灌了一杯酒下去。

“就是明日要赶路,今日才要多喝几杯,是不是啊大人?”娇笑的声音不绝于耳,为离别之夜添了一抹暖色。

沈穆觉得躁得慌,扯了扯衣领,打发那些姑娘去取酒,奏乐。

身边人离开的一瞬间,周遭空气一下就冷下来,男人笑笑,语气颇为无奈,“盛展,你说,我若是与陛下求个人,他会同意么?”

“那得看是什么人。”被酒辣的不行的盛展已经不怎么清醒了,酒后吐真言,也没觉得沈穆的话有什么不妥。

“什么人不行,陛下只要江山,又不在乎美人。”

“陛下是不在乎,可若美人牵扯着江山,那就不行。”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沈穆笑笑,他来的时候倒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牵扯,大不了跟北国打一仗,把江山美人全都夺了,君臣二人回去分了就是。

可现在安宁有了儿子,儿子还是太子,许多事情只能细细筹谋。

他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至于以后,不去细想还好,一旦需要面对就格外为难。

真是相见有多欢喜,离别就有多苦涩。

“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大人,我去催一催。”起身摇摇晃晃走了,不小心撞着了一个人。

南柯并没有理会这些酒鬼,她径自坐到沈穆跟前,淡淡问了一句,“大人似是有什么愁事。”



第355章 摘星阁

挑眉看了她一眼,沈穆自顾自地继续喝酒,“怎么,南柯姑娘除了会算命,还会读心么?”

“大人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一目了然,哪用得着读心这么麻烦。”坐在他对面,南柯看着桌上的酒壶淡淡道,“借酒浇愁,却是愁更愁了。”

“我想找你卜一卦”忽然开口,沈穆知道她算命厉害,所以想让她帮自己算算。

“算什么?”

他一个习武之人,向来只相信自己的拳头,如今竟也沦落到求神拜佛,真是想想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就是算一下”

可是他就是想知道,想知道自己和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不会有以后。

犹豫了半天,正当沈穆打算开口的时候,门外却忽然急匆匆进来一个丫鬟,“姑娘,妈妈说有贵客到了,叫您下去迎一下。”

眉头一皱,南柯问到,“什么贵客,妈妈知道的,我只算命。”

“姑娘放心,这人懂规矩,就是来找您卜卦的,现正在后院二楼的厢房里等着,姑娘还是快去吧。”

南柯起身,对着沈穆福了一福,“大人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无妨,我等你。”见她要走,沈穆忽然又道,“若是有人为难你,尽管来找我。”

闻言愣了一下,南柯随即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夜凉如水,出了楼往院子里走,像是从春日进了隆冬,南柯冻的忍不住搓了搓手,边走边道,“在哪间厢房?”

“摘星阁。”

摘星阁是这春半楼内最高规格的厢房,平日里极少有人有资格能进去那里,从前摄政王在的时候,南柯倒是见过楼里的花魁去那儿伺候过几次,后来春半楼重新整修,这摘星阁布置得就更加富贵奢靡了。

阁外还有一处露天的台子,南柯有时候要观测天象的时候便会去那里,俯身往下是万家灯火,抬头往上是万千星河,置身其中,只觉天下都尽在自己一人手中。

“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南柯虽还没有见到摘星阁里的人,可心里却颇为忌惮,能来春半楼的皆非富即贵,但这富与贵之间的差距也大着了,普通的富商也好官宦也罢,都是老鸨能得罪的,可一旦是出入摘星阁,便是她吃罪不起的。

“是秦王殿下。”小丫鬟回了一句,却见南柯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陛下的亲弟,那个风流满京都的秦王?”

“对,就是他,姑娘不知道,秦王妃管的严,她老子又是镇守一方的虎贲将军,秦王自从娶了她可有日子没来咱们春半楼了,妈妈叫我嘱咐您,一定把这位爷伺候好了,若他问的事情结果不好,姑娘可千万别直说。”

“你确定他是来算卦的,不是来寻乐子的?”

“姑娘放心好了,秦王一脸焦急,看着跟外面那位大人脸色差不多,一看就不是来找姑娘的,不然妈妈也不会叫您过去,定会寻几个姑娘挡一挡。”

南柯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临进门时还是嘱咐了一句,“你且记着,若是一会儿屋里情况不对,你就即刻去前面寻那位大人,然后叫人到亲王府把王妃找来。”

“是,奴婢知道了,可姑娘怎么通知我呢?”

“摔杯为号。”

推门进去,屋子里一共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小厮打扮的居正坐,而秦王殿下反倒是恭敬地站在了一边。

细细打量了一下,南柯发现秦王不只是恭敬,还有些拘谨,满面惴惴,生怕得罪了那个小厮似的。

“让二位久候了。”给两人行了个礼,南柯打量着那个小厮,这才发现竟是个女人。

安宁与她四目相对,见她眼眸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嘴角边浮起一抹淡淡地笑来,便知道她是看出来了。

“你出去吧。”

“哈?”荀境没想到安宁会轰他走,且见她对自己的声音一点儿不加掩饰,不免有些诧异。

想说他在这儿也没用,那些事儿他又不知道,而自己和荀域也不打算告诉他,可安宁觉得这样说有些太伤人了,便改口道,“罢了,外面有厉雨呢,你就坐这儿吧,我和她到外面台子上去。”

“那个嫂好吧。但外面怕是会冷吧。”荀境赶紧把称呼咽回去,生怕暴露身份。

“殿下放心好了,外面台子上点了炭盆,椅子上也都铺了狐皮放了软枕,不会冷的,若是贵人觉得不舒服,我便再叫人去取两条毯子,拿个汤婆子来。”南柯适时开口,她大概能猜出这女子的身份,可就是好奇,对方怎么会和秦王混在一起。

难不成也要学摄政王?

心里一惊,却见那小厮打扮的女子已经走了出去,她便只好跟上。

扑面的寒风把炭盆里的火星子吹了起来,安宁掩面,待那阵风过了才道,“姑娘该懂,客人的秘密不能外泄吧。”

“贵人放心,您今日所言的每一个字,出了这间房门,南柯便都不记得了。”

“好。”见她笑了,南柯有一瞬间的晃神儿,她从未见过哪个女子笑起来这么好看,即便穿着下人的衣服,还扮成了男装,却依旧难掩眼前人绝色的容姿。

“我想向你问两个人的命。”

将提前写好的生辰八字递了过去,南柯接过纸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卜算起来。

秦王成了伺候笔墨的,送完纸笔又被赶了出去,完全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

安宁就这样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也顾不上觉得冷,只觉整颗心都悬起来了,生怕测算的结果不好。

荀域的意思是想知道韩昭与西凉的战事,可她最在意的还是他的蛊毒,刚开始老鸨还故弄玄虚,跟荀境说南柯每次只能卜算一卦,好在秦王殿下根本不吃这一套,当即就把桌子掀翻了,告诉她别给脸不要脸。

于是后面的事情就格外顺畅,众人只当荀境是来找乐子的,故意刁难老鸨,跟着一起看热闹,倒也没人注意到他身边的小厮是扁是圆。

过了好一会儿,南柯才把笔放下,安宁忙上前道,“如何?”

“真是怪了,这样奇怪的命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第356章 摔杯为号

“如何怪了?”安宁追问着,恨不得让她直接给自己一个结果,又怕催得急了,惹了对方。

这些修行之人最不好打交道了,吃软不吃硬,荀境可以给老鸨脸色,但她可不敢把眼前这个女子逼得太紧了。

“从这两人的命格上来看,应是互相成就,患难与共的,只不过既是大业,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按理说二人只能留存一个”

安宁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险些就站不住。好在南柯很快又继续开口,把后面的话说完了,“但不知为什么,两人的命数在某个时刻交换了,原有的劫难卸下去一半,大抵是其中一个自愿为另一个人挡灾了。”

荀域中了蛊毒,而韩昭一直留在京都,这样看来确实是如南柯所言。

“那结果如何呢,两个人最终都能活下来么?”

摇了摇头,南柯叹气道,“贵人给我的八字不全,这一段运势应该是三个人相互纠缠,少一个都算不准。”

“三个人?”安宁不懂她说的第三个人是谁,想了想才道,“那你再算算这个。”

将自己和康卿妧的生辰八字也写给她,安宁想着或许是因为他们都重生了,所以才把原本的命数搅乱了,“若不是这个,便再算算另一个。”

南柯点点头,执笔继续,快写完的时候,却发现墨被冻住了。

“麻烦往这里面倒点儿黄酒,这样就好了。”

“好。”安宁应了一句,拿着墨出去对荀境道,“来点儿酒。”

秦王大人正喝着热茶,忽然听见这样一句,手里的杯子一个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地上。

“嫂嫂,你吓了我一跳呢。”

安宁狠狠剜了他一眼,骂道,“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

“去,拿酒来。”

守在外面的丫鬟听见物子里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想起那句“摔杯为号”,拔腿就往外跑,以至于荀境开门的时候,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没办法,只能麻烦厉雨,“你去要点儿酒来,我可是不敢沾染一丝酒气,不然甄若扶要跟我拼命的。

冷面的护卫面露嘲讽,转身朝着前厅走去。

路上与另一个人擦肩而过,厉雨愣了一下,他感受到对方内力深厚,直觉告诉他此人定非同一般,可奈何荀境还等着他送酒,他犹豫的功夫,对方已经消失在庭院里了。

安宁朝房间里看了看,见荀境满脸堆笑地朝她指指外面,就知道他定是犯懒,打发旁人去取酒了。

气得跺了跺脚,只能问南柯算到哪儿了。

“您给我的这两个八字,虽是与起先那两个人牵绊颇深,但却不是这三人之一。”

“还不是?”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她想问的第三人应该是沈穆,可安宁不知道沈穆的八字,没有办法给南柯。

眼看着事情进入了死胡同,南柯却似是想起了什么,直接将手咬破了,以血做墨,在纸上画了几个安宁看不懂的符号。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知道了”

见她略带兴奋地说着,安宁忙问到,“知道什么了?”

“知道这三人是怎么回事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二人便是两只猛虎的爪子,老虎与爪子互相成就,也一损俱损,三个人只能活两个,关键在”

她想说关键在安宁后给的两个八字里,抬头的一瞬间却忽然停下了。

南柯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就是那个叫沈穆日思夜想,愁眉不展的人。

这些人的命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大网,最终被罩住的只会是那个用情至深又得不到回应的人。

从前韩昭念着康卿妧,可女子因为生产而落下的伤痛像是一道鸿沟阻隔在二人之间,叫他得不到任何回应,满腹牵挂,最后马革裹尸。

从前安宁深爱着荀域,但不孕和误会筑成了一座高台,最终使二人阴阳两隔。

从前的西凉大将军不知情为何物,所以才能毫无牵挂地驰骋疆场,扬名立万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们都有捷径可以从网中挣脱,哪怕为此吃些苦头,可最终却能保住性命。

唯有沈穆,什么也没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

南柯大抵知道他的那个梦是什么意思了,也能猜出他此生的命数走向,除了唏嘘,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关键在什么?”安宁又问了一遍,可楼下却传来一阵阵骚动。

二人低头看去,只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活像是一群土匪要来打劫。

正当她们不知何去何从时候,沈穆忽然从外面进来,对着安宁和南柯道,“秦王妃在外面,不想被她拖出去的就跟我走。”

“你们两个从后门走,我留在这儿,放心好了,就是把春半楼的人都推出去顶罪,老板娘也不会叫她伤着我的。”南柯想要把最后那一点算清楚,若是现在跟着他们走了,思路一断,再想连上就难了。

“可是你还没跟我说完呢。”安宁不想走,她真是服了这个甄氏,永远都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在关键时刻给她添堵。

“贵人,咱们来日方长,我又不会跑,您还是先走吧,不然若是身份暴露,麻烦可就多了。”

“你就跟我走吧,大不了叫南柯把结果写了,再让秦王捎进宫去,他总不至于连递个信都不会。”沈穆在一旁撺掇着,眼眸里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她到底还是落在自己手里了。

“那好,你可一定要算出来,告诉我。”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安宁听着荀境的辩解声,还有甄若扶哭哭啼啼的声音,一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说不来么,小安宁,你怎么这么喜欢撒谎。”带着她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沈穆这才松开手,称她不注意捻了捻手指,好像要把自己的嘴角捻到天上去了。

“我哪里撒谎了,我就是不想和你来。”

“那就跟你小叔子来?这要是传出去,肯定以为你们俩有什么,惦记着谋杀亲夫,谋朝篡位。”



第357章 城也要,人也要

“放屁!”安宁恨不得抬脚去踹他,可是想起来他武功那么好,自己别没踹动她,再摔着了。

愤愤走在了他前面,没两步就被人拉了回来,沈穆将她扯进一条小巷子,未等安宁出声就堵住了她的嘴。

外边儿荀境正被几个壮汉抬着,往秦王府的方向走,男人四脚朝天,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喊道,“甄若扶,老子回去就休妻!你这个泼妇!”

“王爷怎能这样对我”女子跟在后面边说边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妇人丧夫了,这是送棺椁的队伍,“来人,把王爷的嘴给堵上,家丑不可外扬。”

“虎贲将军回来了。”沈穆见安宁的注意力被吸引,知道她不会喊出声来,索性松开了手,“这甄王妃有人撑腰了,所以愈发跋扈。”

“她这是作死。”康家和沈家前车之鉴,她有幸没有嫁入后宫,竟还不知足,虎贲将军虽是爱女,却也忠诚至极,若知道她这样给荀境难堪,一定会生气的。

“怎么,你也会算命了?”沈穆勾勾唇角,只是因为站在阴影里,所以笑意不明显。

安宁又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南柯方才说过的话。

她说三个里只能活两个。

自己自然是不希望沈穆死的,可若只能选两个,那选项里肯定没有他。

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了几分愧意。

“我不会算命,我只知伴君如伴虎,赫连晏是出了名的难缠,你在他手下当差,以后的日子未必好过,他对北国虎视眈眈,一心想要把从前献出的城池夺回去,你若日后为他出征,赢了自然扬名立万,可万一他鸟尽弓藏,你又能如何呢?”

“鸟尽弓藏,就坐享富贵,我又没有别的心思,大不了把兵权交出去保命就是了。”沈穆说得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功名利禄。

人活一世,扬名立万自然是好的,但懂得功成身退更重要。

若是他能扬名立万,再交了兵权与她平淡一生,那此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只是唯一的问题就在她罢了。

“你有没有别的心思旁人未必知道,谁会篡位难道还能写在脸上?”安宁极力想要劝阻他,其实是想保他一命,可在沈穆看来,却不过都是为了荀域罢了。

“小安宁,没有哪个皇帝做事会师出无名,我规规矩矩的,他还能存心害我不成,把我害了,西凉还有什么人可用,你不了解我们陛下,更不了解我们那儿的朝局,若是担心我我心领了,若是为了旁的什么,也不必白费口舌。”

“走吧,我送你回去。”

安宁退到一边,故意不跟他一起走,嘴里咕哝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一句话便把沈穆逗笑了,男人回头使劲揉着她的头,险些把发髻都弄散了,“原来真是关心我。”

“我方才说的,是你赢了,你怎么不想你还有可能输呢,马革裹尸,什么都剩不下,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劝劝赫连晏,与其每日想着如何打仗,还不如好好发展发展商贸,跟邻国和和睦睦的,倒也能落得个美名,百姓安居乐业不好么?何况他现在的那些小心思,是路人皆知,连我都看得出,北国的天下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我们背靠南国,还会怕跟你们打仗?”

今时不同往日,若这一仗真的打起来,死的一定不会是韩昭了。

“我们要的也不多,何况我现在没有趁人之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怎么,你仗着自家外援多,了不起么?”沈穆存心提醒她,叫她知道此刻她还欠着自己人情。

讪讪闭了嘴,安宁一路都闷闷不乐,她说服不了沈穆,可越是这样,她心里的愧疚就越多。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男人忽然开口,“小安宁,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打这一仗。”

抬眼看了看他,安宁心里重燃起点点希望,可惜又很快被他给浇灭了。

“如果荀域愿意把那几座城送回来,别说他现在病着,就是他一直病着,我也可以保证我们陛下不会出兵。”唇角扬起,沈穆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不然的话,就算他日后好了,也逃不过这一劫。”

“沈穆!”

头也不回地走了,男人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小安宁,我是看在你放我走的份上,等人情还清了,我城也要,人也要。”

“我呸。”安宁低声啐了一口,无奈地叹气,什么城也要人也要,依着荀域的脾气,城也好人也好,他连根毛儿都不会给赫连晏。

从前西凉不过是趁着康家刚被除去,荀域毫无防备罢了,而今时移世易,再想占便宜,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安宁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入了宫门。

厉雨没跟着她回来,秦王也不在,她怕暴露身份,只能把荀境的令牌递出去,让守门的侍卫把凌风叫出来,说是秦王有事寻他。

待凌风成功把她带进长信殿,安宁顾不上洗脸更衣,便嘱咐他道,“着人送消息去蜀地。”

“告诉我那个二姐,就说荀域已经知道当初是她派人来劫迎亲车队的,现下西凉的使臣来访,把该说的都说了,想要以此事换取西凉与北国的和平。”

“我顾念姐妹之情,以德报怨,先把消息递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办。”

“记住了,不管她推谁出来抵命,我要活的。”

凌风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只是主子既然交代了,那他照做就是了。

安宁按照从前的时间估摸着,蜀王现在估计是快不行了,她要抢在这节骨眼儿上折腾折腾戚安乐,等到那个替罪的过来,签字画押写明罪状,她便要拿着这东西送到西凉去。

找赫连晏,要沈穆。

不管沈穆有没有替她向赫连晏隐瞒荀域的病情,她都要留下后手,若是天下人都知道西凉的使臣曾经劫掠过北国的和亲队伍,最后还失败了,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出兵。

这样才能给荀域多争取些时间。

“原来不论谁做了蜀国的王后,都能助我一臂之力,哈。”接过阿暖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看着对方一脸疑惑的样子,安宁总算安下心来。



第358章 天意

沈穆回到春半楼的时候,盛展已经睡死过去了。

想要把人带回去,却正好遇到南柯。

“方才大人说有问题要问我,是什么问题?”

“没什么。”和安宁说完话,沈穆忽然不想知道以后的事情了。若是结果好也就罢了,若是结果不好,他岂不是连争取的动力都没了。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无知者无畏,干脆赌一把,赢了就赢了,输了也无悔了。

见他犹豫着不想说,南柯也没有逼他,只笑道,“大人的侍从今日有些累了,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倒不如着人去驿馆把你们的东西搬过来,明日一早从这儿出发。”

“外面天寒地冻,您此刻就算是把他扛回去了,万一着了风寒,回程路上可要麻烦了。”

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沈穆应下来,二人干脆坐在屋子里喝起酒来。

南柯从不饮酒,她只抽水烟,看着沈穆坐在她对面一杯又一杯饮着,忽而劝道,“大人不怕喝醉了,明日走不了了么?”

“你们北国的酒还喝不倒我。”

“大人可听过酒不醉人人自醉?北国的酒不醉人,北国的人可就说不定了。”

见他皱眉,南柯也很识趣,马上转移了话题,“大人可曾听过一个故事?我刚刚听到的,觉得很有趣,想说给大人听。”

沈穆虽然对那些坊间传闻半点儿兴趣也没有,但他知道南柯不是一个爱废话的人,她留他在这儿一定有目的,所以愿意听她把故事讲完。

故事大概发生在前朝,那时荀家还没有成为北国的王,也没有统一疆域,整个北地四分五裂,连年征战。

其中一个小国的国君早亡,留下了年幼的儿子和年轻貌美的妻子,苦苦支撑着弱小的国度。

“年轻的太后临朝摄政,朝中许多大臣都对她不服,可她还是咬牙捱了下来,那些臣子中最让她头疼的便是丈夫生前器重的宰辅,对方年纪比她略长几岁,很是难缠。”

“可是命运啊,就是这么爱捉弄人,本来相看生厌的两个人,一来二去竟互生情愫,只是碍于礼法身份,迟迟未能走到一起。”

“很多年过去了,宰辅一直没有娶妻,而年幼的皇子渐渐长大,也可以为母亲分担重任了,就在他以为阿娘可以好好享享福的时候,太后却撒手人寰了。”

沈穆握着倒满酒的酒杯,迟迟没有端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听入了迷,完全把那个宰辅想象成了自己。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太后薨逝,举国同哀,在办理完所有后事之后,宰辅也一病不起,辞官隐退了。”

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酒入愁肠,果然是苦的。

扯了扯衣领,沈穆一点儿也不喜欢故事的结局。

“只是很久之后,有人说在边关看见过他,身边还有一个与太后样貌极为相似的女子,两人采桑种田,极为和乐,身边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女孩儿。”

打量着男人的神色,南柯微微一笑,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妾身先告退。”

“再后来呢?”沈穆追问着故事的结局,她说的这样不清不楚,太吊人胃口了。

可南柯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哪里还有后来。

“大人还真是贪心,不懂许多事情要留有遐想的空间么?”

“人活一世,当然要求一个圆满至极的结局才好。”沈穆反驳,令南柯无语。

“后来陛下听闻此事,也没有追究,夫妻二人平淡终老,生同衾,死同穴。”南柯不知道什么样的标准才算圆满至极,不过生死相依,应该能符合他的要求了。

沈穆忽然笑起来,笑容干净无邪,像是小孩子一样。

男人干脆拿起酒壶喝起来,一壶饮尽,又重新招呼那些姑娘们起舞奏乐,直到把睡梦中的盛展吵醒,主仆两个人皆投入到一场自导自演的盛大狂欢中,醉生梦死。

南柯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也不知这样的“提点”对他而言有没有意义,若是那位贵人愿意配合,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不愿,结局就全然不一样了。

南柯在心里为沈穆祈祷,希望他顺心如意。

行至庭院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回头看去,正是那个和尚。

“师父?”有一瞬间的晃神儿,南柯没想过自己此生还能再见到他,一时又惊又喜。

“师父,您怎么来了?”

“阿弥陀佛,”念了句佛号,僧人一脸平静,与这烟花之地显得格格不入,“我来渡你。”

“渡我?”南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之前收她为徒,使她不至于堕入泥沼就已经是帮她渡过最大的劫难了,如今深夜而来,又是何故呢。

“之前是我对你太过放心了,本以为将你放在这酒色之地,能让你看透世事人情,进而大彻大悟,而今看来,你还是叫为师失望了。”

“师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南柯不解,她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这儿的人确实有些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谋财者有之,害命者亦有之,可是每每遇上这样的人,她宁愿得罪对方,叫老鸨去给人家赔不是,也不会透露半句,更不会助纣为虐。

“你为了一个人的幸福,甘愿赔上一国人的性命,你可知错?”

还是不太明白,南柯面露茫然,倒让对方不知该如何苛责。

“走吧,跟我回去,好好修习,想来总有一天你会顿悟的。”言毕转身就走,南柯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只好跟上去。

春半楼内余音未尽,街市上却是安静至极,南柯像是刚从一个巨大的幻境之中走出来,回首望去,只觉不知今夕何夕。

“南柯,你可知为什么有人会重生?”

“重生?”南柯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事情,哪怕她自己精通占卜之术,能测算未来,却也没想过有人能逃过鬼门关,逆转时空,重头再来的。

“因为天也有做错的时候,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南柯,你教人逆天改命,打乱的是天意。”



第359章 扬眉吐气

秦王府。

荀境坐在主位上不住地运着气,甄若扶在一旁哭哭啼啼的,烦的虎贲将军只能在屋子里转圈圈。

“好了好了,别哭了!”忽然吼了一句,把荀境和甄若扶全都吓了一跳。

中年男人见状,忙上前跟秦王殿下赔不是,“殿下别误会,臣是在骂她,您消消气,消消气。”

挤出一脸憨笑,却一点儿都不能平息荀境的怒火。

“哼,甄将军,你今日要是不给本王一个交代,本王是绝对不会再要这个泼妇了!”

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被人五花大绑地从青楼抬回家,半路还被堵住了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这口气搁谁也咽不下去。

旁边的女子一听,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你你你,你闭嘴吧你!”虎贲将军一脸恨铁不成钢,指着甄若扶,气得手都在抖,“都怪我平时太纵着你了,可你倒好,一点没学会你娘的温柔乖顺,恃宠而骄,愈发的无法无天。”

“殿下是君你是臣,殿下是夫婿,是你的天,你怎可绑他!”朝着荀境一拱手,虎贲将军说得义愤填膺,好像比他自己受委屈还生气,“别说殿下没做什么,就是做了什么,你也不该这样。”

“阿爷”忍住哭声,甄若扶抽抽搭搭说了一句,满脸哀怨地看着荀境。

“将军此言差矣!”荀境起身,甄若扶还以为他是要为她求情,结果男人却是为自己辩解,“自成婚以来,我可是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过,别说狎妓,就是府上的丫鬟都随着她的意思更换调整,我身边现在就只得梳风他们几个小厮,就这样她还不依不饶,草木皆兵,你说说,这是一个王爷该过的日子么?”

摇头赔不是,虎贲将军笑得脸都僵了,可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该不该,着实不该。”

“可你去春半楼又该怎么说?”甄若扶死抓着这点不放,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荀境急得直跳脚,骂道,“我自与你成婚,一共去过两次春半楼,每一次都是为了我阿兄,怎么,朝廷大事,还要与你一个女人说清楚么?!”

“我看你们甄家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阿兄多方笼络照顾,对你们这些老臣仁至义尽,你们倒好,一个一个心存算计,都惦着把女儿送进宫去,做个风光外戚,没事儿弄弄权干干政什么的,为自己谋私利,全是狼子野心!”许是气急了,荀境有什么说什么,劈头盖脸一通骂,吓得虎贲将军脸色都白了。

他可是一等一的忠君爱国,从未有过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之前也不过是迫于形势,外加爱女心切,所以小小地逼迫过陛下一次,但他已经知错了,所以加倍努力地戍守边境,一点私心都不敢存,哪知道女儿在秦王府这么作威作福,竟让秦王说出这样的话来。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见状连甄若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殿下明鉴,臣以甄家满门上下的性命作保,臣从未有过谋逆之心啊。”

“行了行了,”不耐烦地摆摆手,荀境觉得一味给甜头也不是个事儿,偶尔吓唬一下还是挺管用的,特别是虎贲将军这种老实人,骂起来毫无后顾之忧,干脆一次管够,省得以后再被他女儿欺负,“你甄家上下一共就你和你女儿两个人,你打量我不知道,你这是没把女儿嫁进宫去,若是嫁进去了,我阿兄这么多妃嫔,又立了皇后,你难道也每日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叫人消停么?”

“享着皇家富贵,又不用受尽约束,天大的便宜落在你头上,竟还不知足,我每日百般哄你,你呢,蹬鼻子上脸,我若不休了你,我荀境在北国,在京都,还有何颜面?”

“人家会笑我荀家,处处为臣子掣肘,送走一个还有一个,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甄若扶一口气没提上来,朝着身侧的丫鬟就倒了下去,结果荀境忽然骂道,“你给我起来,不许晕!”

听见声音的女子喘了口气,复又跪好,只小声啜泣着,不敢再说一句话。

“殿下,是臣管教无方,殿下要打要骂,臣都甘愿领受,但请看在臣一片忠心的份儿上,饶过小女这一次,”边说边跪着蹭到荀境身边儿,继续求道,“殿下可以把臣五花大绑,游街一圈,只要殿下出气就好。”

“不要,”甄若扶拉着父亲的袖子,哭着求道,“那不如将我绑了好了,反正祸是我闯下的。”

未等虎贲将军开口,荀境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你一个女人游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了。”

“你自己留在这儿面壁思过,虎贲将军,我有事儿同你商议。”

言毕便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荀境回头,看着父女俩犹如霜打得茄子一般,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只觉浑身舒爽。

要不是碍于岳丈大人还在,他几乎要在院子里跳起来。

成婚几年,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书房里,荀境把兄长的病情简单说了一下,中年男人闻言又惊又气,脸上显出怒容,一掌就把旁边的桌子给拍裂了。

荀境心疼他的古董桌子,却是什么也不敢说。

他现在知道虎贲将军威震蜀地这件事可不是浪得虚名了,难怪阿兄非逼着自己娶了他女儿,谁说生在皇家好的,生在皇家也有生在皇家的无奈。

“陛下真的被他们害病了?”

“事关我阿兄的性命,我还能骗你不成,现在嫂嫂一人苦苦支撑,就想等西凉使臣走后再将事情告诉给朝中的大臣,可是你知道那些酸腐文人,定会趁机为难她的,万一朝局动荡,或是有人心存歹意,岳丈大人,到时候还请您多多帮忙。”荀境一改方才耀武扬威的模样,适时低头,拱手给甄将军行了个礼。

“殿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是主我是仆,您怎么能给我行礼。”

“您放心好了,甄家俊戍守北蜀边境,一日不敢懈怠,蜀地易守难攻不假,可他们的人要想出来跟咱们干一仗,那也是自讨苦吃,这些日子老臣就留在京都,替皇后殿下挡住那些刁难!”



第360章 既忠又混

花厅里,甄若扶跪的腿都麻了,她不停揉着膝盖,时不时探头往外瞧瞧,想知道荀境和他阿爷有没有谈完。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声响,甄若扶佯装可怜,瞬间就把背挺直了,规规矩矩跪着,好像从来没有偷懒似的。

“老爷。”身侧的侍女唤了一声,这才引得她回过头去。

“阿爷?”

“好了好了,别装了。”甄将军看见她也是头疼,摆摆手示意她起来。

“王爷呢?”

哼了一声,中年男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到,“你还有脸提,他是王爷,又是个男人,你这样当众给他没脸,他以后怎会好好待你!”

“哎呀阿爷,你这些话方才已经说过了,”甄若扶不耐烦,想要起身,结果腿一软差点儿又摔在地上。

甄将军伸手想要扶她,但看见旁边的侍女先一步拉住了她,气哼哼地又收回手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甄若扶一边揉着腿一边道,“总不会真的休了我吧,我可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还是陛下授意,若真想休了我,那也要陛下点头才行。”

“大不了就闹得陛下那儿去,康家刚被贬了,韩昭又不在京都,朝中哪还有什么得力的武将,我就不信,陛下还能真的由着王爷”

“闭嘴!”话音未落就被呵斥了,甄将军被她气得够呛,骂道,“谁给你的胆子,竟说出这么忤逆的话来,愈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甄若扶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就哭起来,“殿下变心,难不成阿爷也变心了,不惦念我阿娘了,所以连我这个女儿也不眷顾了。”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对殿下也总是如此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侍女,见对方轻轻点了下头,虎贲将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几日先跟我回家待着,等到过几日殿下气消了,再回来。”

“阿爷,荀境真的不要我了么?”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比方才真切多了。

“哼,你再这么作下去,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走,收拾东西,先回去。”

“我不要,我要是回去了,人家怎么想我,我脸都要丢尽了。”甄若扶不愿意回娘家,势要找荀境问清楚。

“好了,你让他丢了脸,他总要冷你几天,过几日再寻个由头去家里把你接回来,不就扯平了嘛,你听话,现在跟阿爷回去。陛下如今病了,王爷有许多事要忙,你留在这儿也是添乱。”极力说服女儿,中年男人对着她的婢女招招手,“去,把小姐的东西收拾收拾。”

“病了?什么病?”

待人走后,甄若扶忍不住问到。

“还不是被后宫那些祸患害的,真是”两厢比较,甄将军觉得自家女儿还是不错的。

“那阿爷,陛下病情如何了,还有的治么?”甄若扶也没多想,只自顾自地往下说,“阿爷,若陛下有个好歹,那皇位是不是就是王爷的了?”

“那我岂不是皇后?”

一个大嘴巴扇过去,甄若扶如秋分落叶一般摔在了一边,甄将军自她出生连她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今日是真的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懂事气急了,想都没想就动手打了她。

甄若扶一时有些傻了,也顾不上疼,只觉耳朵嗡嗡作响。

她原只是觉得太子太小,荀境作为先帝的嫡子,自然也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再不济也是个摄政王吧,可她后面的事情还没说,就被父亲打了。

“我告诉你,陛下的皇位谁都不许惦记,有我在一日,就一定要替陛下护好太子和皇后殿下,若有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借机挑唆,不论对方是谁,我都不会轻饶,哪怕是你也不行!”

荀境在书房听见动静,一出来就看见父女俩在庑廊上起了争执,他赶过去一看,甄若扶的面颊肿得老高,看样子是伤的不轻。

“你打她了?”

甄若扶顺势就伏在了荀境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

“好了好了”男人双手不知往哪儿放,最终还是扶住了她的肩,“别哭了。”

“你这也太狠了,还是亲闺女呢,本王都没有打过她。”

“殿下脾气是真好,”瞪了自己女儿一眼,虎贲将军虽是后悔打她,可更后悔自己没把她养好,“是臣没有把女儿教好,让她叫殿下难堪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真心了”荀境不懂发生了什么,对着怀里的人问到,“你到底怎么惹你阿爷了?”

“我只是问了问陛下的病情,”抹着眼泪,甄若扶怯怯道,“阿爷说陛下病的严重,那要是要是有个万一,皇位不是太子的,便是你的”

“放屁!”一把推开了她,幸而甄将军在后面接着,要不甄若扶这一晚上便像是锅里的饼,反复摔打,不死也残了。

“你给老子听着,皇位是我阿兄的,谁都不许跟他抢。”

“殿下,”甄将军在一旁开口,却不是为了给女儿求情,“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不不,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若明日陛下生病的事情一旦公开,肯定会有人打您的主意,借机拉拢,到时候您可要把持住,不能忘了今日所言。”

“怎么可能!我那个混蛋叔父才死了几年,他怎么害的我阿爷的,我历历在目,我怎么可能学他!”

“都是手足兄弟,就为了一个王位”荀境想起从前,眼圈儿都红了,“我阿爷从前在猎场上威风八面,到最后被他害的床都起不来,我阿爷待他不薄,他竟然想杀了自己的侄子和兄长,简直猪狗不如!”

“若不是我阿兄及时握住了那柄刀,我们兄弟俩现在可能都是剑下亡魂了。”

眼瞧着他越说越远,虎贲将军急忙拦住,“那殿下可想好了,若是真有人如此,殿下要如何应对呢?”

“若有一人提及此事,必诛九族,以儆效尤!”男人眼眸中闪过一丝狠绝,他没有君王才干,做不了辅政之臣,但他既够忠,又够混,保驾护航什么的,绝不在话下。



第361章 垂帘

不过一夜的功夫,天气又冷了几分。

说话声起初很远,像是隔山隔水,后来渐渐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芸姑催促着殿中的小宫娥快点把早膳端进去,春樱布菜,时不时朝里面问着,“好了没有。”

“很快很快。”棠梨看着镜中的女子,总觉得哪儿不对。

“怎么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磨蹭的性子,怎么当了娘了,反而不利落了。”安宁揶揄了她几句,倒把她脸给说红了。

“那我不是为了让殿下好看么,毕竟是第一次垂帘,可不能错了规矩,要不那帮老臣更有理由为难您了。”

转过身勾了勾她的下巴,安宁欣慰道,“没关系的,反正今日肯定是要被他们挑刺儿,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荀域为她封后之后便倒下了,连正式的册封礼都没有,所以安宁从没穿过凤袍,今日垂帘摄政,殿中的宫娥一时也不知道服制规矩,生怕做错了什么。

林嬷嬷适时走进来,棠梨如获大赦,赶忙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道,“嬷嬷你看,我们殿下这衣服合不合适。”

上下打量着安宁,老人家笑得一脸慈爱,“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

“凤袍合体,头冠也没错,若是那些文武大臣嚼舌根,您就把老奴推出来,老奴伺候先后那么多年,重大场合一直都是这么穿的,从无错漏。”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棠梨长舒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朕看看。”

安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见他脸色苍白,忙走过去道,“是我们吵到你了么?”

他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可嘴角依然挂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没有,”摸了摸她的脸,荀域笑笑,“很好看。”

“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他现在瘦的脱了相,和从前几乎判若两人,这副样子别说下不了地,就是下的了地也没办法上朝。

“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好歹还剩二百,可以养精蓄锐,东山再起。”

安宁忍不住抱住他,头还没枕上他的肩就被棠梨制止了,“殿下,您小心点儿,待会儿头发该乱了。”

春樱扯了扯她的衣角,林嬷嬷也埋怨她不识趣。

“乱了就重新弄,反正现在还早。”她们怕手忙脚乱延误了时间,所以起得格外早,如今一切就绪,离上朝还有段时间。

“你们在外面候着吧,我和陛下用完早膳就出去。”

几个人闻言忙在床上搭好了小桌子,将饭菜又都端了过去。

安宁一边吃一边喂荀域,男人则手执一卷书慢慢读着,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模样。

“荀域,我怕我做不好,你给我讲一讲,从前我阿姐是怎么垂帘的。”

把她递过来的一勺粥吃下,荀域含糊回了句,“学她做什么,你是你,她是她。”

“你不是总说她太凶么,要是我以后也和她一样凶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被她这些小女儿心思逗笑了,荀域确实没办法想象安宁在朝堂上的样子,总不能跟那些老臣撒娇吧。

不过她那些小脾气向来只跟他耍一耍,旁人倒是想看,还看不着了。

“你以为你以前不凶么,以前在南国的时候,我要是有一点不和你意,你便要撒泼耍赖,跟我闹个没完,你以为我不记得了?”荀域一脸促狭,他现在可是受了大罪了,总有资格跟她翻翻旧账了。

之前因为她从胭云台跳下来的事情,总是占着理,其实他也是很可怜的。

“我哪有,不就是撕了一次你的文章么?”安宁最擅长耍赖,且大多数时候不是她存心,而是真的忘了,只记得别人欺负她,从不记得她欺负旁人。

“我那次不过就迟到了一小会儿,你不依不饶,让我哄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还要偷偷带你出宫去玩儿,晚上还非缠着人讲故事,一直到你睡着我才走,熬了半宿把文章重新写了,这才交给裴太傅。”

挠了挠头,要不是他说,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还缠着他讲过故事。

“那还有呢?”

“还有一次宫里的小宫娥绣了个香包给我,你气都气死了,夺了香包拿剪子一下一下剪得稀碎,不小心剪到手了,哭得那叫一个惨,最后还要到你阿爷那儿告我的状,说我勾引宫娥,害的我被你阿爷狠狠责骂了一顿,那个小宫娥倒是没什么事儿。”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笑着笑着便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么?”

“你不讲理的时候多了去了。”

见她笑得开心,荀域神色愈发温柔,他伸手抚过她的眉眼,轻声道,“所以你呢,就把你不讲理的长处发挥出来,保准那些老臣拿你没辙。”

“那可不行,那要被人笑死的,我阿姐是以德服人,我总不能以不讲理服人。”

“你阿姐够狠,戚安乐够毒,宁儿,你心软,做不得太过的事情,就像你从前每次欺负完我,都会心存愧疚,又不好意思说,所以你留我在宸佑宫给你讲故事,在我被罚之后给我送点心,就是怕我记恨你”

不知道为什么,安宁忽然觉得鼻头发酸,愈发显得自己没有出息。

“以德服人未必就名垂青史,你一个女人,垂帘听政已是逼不得已,稍有不慎就会落个干政的骂名,倒不如胡搅蛮缠,只要没有原则性的问题,事过之后,那些大臣不但不会记恨于你,还会觉得你可爱。”

“人最喜欢原谅同情弱者,而强者再强,也经不住众人审视评价,他们会一点点剖析你所有的所作所为,总会寻到你的私心,然后朝着最柔软的部分下狠手。”

“安宁,你阿姐从前为了蜀国的朝政心力交瘁,把蜀国发展得那样好,又平平稳稳把朝政交与儿子,到头来史书上也只记了四个字。”

“戚后干政。”

安宁一路都会想着荀域的话,她的姐姐何其委屈,也不知自己如今替荀域代理国事,会不会落得一个比长姐更好的名声。



第362章 摄政

前朝。

那些文武大臣今日显得格外兴奋。

陛下许久没有理政,如今终于出来上朝了,他们自然要好好询问一番。国事先放在一边,主要是想问问荀域这些日子不上朝的原因是什么。

身体不适太过笼统,怎么也要给个具体的说辞,是纵欲,还是受人陷害?

比起原因,原因背后的故事才更值得挖掘。

见内侍官忽然在王位前面加了一道薄如蝉翼的屏风,众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窃窃私语着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没过一会儿,隐约看见有几个宫娥簇拥着一个女子走入屏风之后,田心随后宣道,“陛下身体有恙,即日起,由皇后娘娘临朝摄政,秦王行辅佐之职。”

话音刚落,殿里便像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一时吵得荀境有些头疼。

他看了一眼虎贲将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又看了看宋凤鸣一脸的平静如水,不禁调整了下坐姿,好像有了底气。

安宁由着他们说完,过了一会儿,人群忽然就安静了。

其中一个臣子上前一步道,“敢问皇后殿下,陛下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竟已到了无法上朝的地步。”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呢。”

“皇后殿下,陛下可需要我们探望啊?”

“我等皆愿意为陛下侍疾”

“是啊,我等皆愿意为陛下侍疾”

像是一群鸭子叽里呱啦个没完,过了一会儿,见安宁不说话,这才复又安静下来。

“本宫方才以为诸位大臣吃惊够了就会安静,没想到李大人才问了一句,你们便又乱哄哄的,诸位也都是朝堂上的老人,有些还是伺候过先帝的,什么大世面没见过,遇事竟也如此慌乱,真是幸而本宫将事情一直压着,到西凉使臣走后才说出来,不然,我们北国的脸怕是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安宁徐徐说着,那绵软的女声其实并没有多少震慑力,偏偏她说的都占理,叫人一时无话可说。

“就是,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样子,天还没塌呢,怂死了。”荀境适时敲敲边鼓,很好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好了,陛下抱恙这段时间,咱们一切如常,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安宁在后面忽然很想笑,原来这些臣子也就这点能耐,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平庸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偶尔几个像沈司徒,康云海那般,恃宠而骄,有些能耐便不知道天高地厚。

像宋凤鸣这样的,确实如凤毛麟角一般,少之甚少。

正这样想着,沈司徒忽然就出声了,“秦王殿下此言差矣,正因为天还没塌,所以才让我们有时间弄明白陛下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时能好,这段期间需要我们做些什么,都是今日朝上该讨论的,古人云居安思危,若是真等到危机时刻再想应对之策,岂不是什么都晚了。”

荀境被他怼得不知说什么好,但总觉得沈司徒这是抬起了石头准备砸自己的脚,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呵,沈司徒,陛下的病旁人不知,您难道还不清楚么?”

安宁本想起身走了,如今见他自己找上门来,正好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手肘撑在龙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步摇上的穗子随之垂下来,安宁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裙摆提了提,透过屏风看去,影影绰绰勾勒出一幅慵懒富贵之像,兼而透着一丝玩世不恭,摆明了不怕沈司徒。

众人闻言全都看向沈司徒,中年男人气得脸都绿了,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陛下的病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夫。”

“可大人是娴妃娘娘的爹啊,陛下的病因娴妃而起,这您总该知道吧。”

沈司徒早知道她会有这一手,未等众人询问便回击道,“殿下可不要血口喷人,您口口声声说娴妃害人,您可有证据,娴妃如今有孕在身,她如何害陛下,依老臣所见,莫不是有人贼喊捉贼,自己心怀不臣,还把脏水泼到了旁人身上。”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这热闹旁人可不敢凑,皇后就在龙坐上,若是所言稍有不当,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安宁看着殿下那些人一个个闭口不言,不禁有些同情沈司徒。

“沈司徒,你不用指桑骂槐,你不就是想说本宫如今霸着龙椅,然后还要栽赃你女儿么?”

眼瞧着屏风后的女子忽而站了起来,众人还以为她要出来,一时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

“沈司徒,你想要证据,本宫这儿就有证据,来人,将昙贵嫔带上来,让她好好给司徒大人讲讲,娴妃都做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功夫,知书便被带了上来,女子容颜憔悴,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

沈司徒见她怯怯的样子,忙道,“殿下莫不是屈打成招了吧。”

“呵,沈大人还真是会反咬一口呢。”安宁朝春樱招招手,对方领会,转身朝殿下走去,“我不叫她出来,您说我没有证据,叫她出来,您又说我言行逼供,这样,您亲自查验一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

春樱当着众人的面儿将知书的袖子卷起,上面的皮肉完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大人,还要再看么,若是不放心,不如叫您的家奴来,给昙贵嫔好好验验身。”春樱笑笑,身影轻柔,说出的话却像是针一样扎进人耳朵里。

“哪有让家奴给陛下妃嫔验身的,成何体统。”

“就是就是。”

听着那些墙头草的话,安宁笑道,“其实她现在也不算陛下妃嫔了,她伙同娴妃谋害圣上,死不足惜,要不是看在她是人证的份儿上,本宫早就将她千刀万剐了。”

吓唬了几句,主位上的女子继续着,“司徒大人莫不是担心我要挟她,或是让她受了什么内伤,查验不出吧?”

“她是大人的家奴,她家有谁,大人比我清楚,您大可回去查一查,看她家可少了什么人,再叫人给她诊一诊,是否康健,到时候便知本宫是否逼过她了。”



第363章 对峙

殿上鸦雀无声,沈司徒脸色铁青,回到,“那些是后话,老臣现在只想知道,陛下如何了。”

将沈冷栀给荀域下蛊的事情说了出来,整个过程知书一直不敢抬头,也没有说的太细,更没有提解药的事情。

安宁事先嘱咐了她,不许把沈冷栀腹中骨肉的秘密说出来,以免有人心存不轨,借机谋害荀域。

中年男人整个过程一直在抖,朝上的人更是纷纷侧目,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幸灾乐祸,安宁想起从前荀域带她参加宫宴时便说过,看看事情爆发瞬间的众生相,就能把众生身后的事猜个七八分。

尚来不及做戏,脸上的表情未选好,心里想什么一下子就表现了出来,于是谁与谁交情颇深,谁与谁貌合神离,谁与谁分庭抗礼,便一目了然

“一派胡言!”

沈司徒不相信知书所言,他更不信自己那个聪明剔透的女儿会做下这等蠢事。

她喜欢陛下不假,但会喜欢到走火入魔的程度,是沈司徒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他曾经担心过她会委屈自己,默默付出,不求荀域任何回报,特别是在水运和商贸的事情上她从未替沈家争取过半分,一心一意为荀域着想的时候,这种担忧就更甚。

而后来她也曾咄咄逼人过,沈司徒劝也劝了,查也查了,只差派人盯着她,她却忽然偃旗息鼓了。

所以如今东窗事发,他根本无法接受。

“沈司徒若不信,大可以去查,为求公证,人就关进刑部大牢,由刑部尚书亲自看守,若是在此期间出了什么事儿,都由他一人承担,司徒大人觉得可公平?”安宁言毕,被点到名忙上前拱手,领了这差事。

“诸位大人今日都在朝上,你们也一同为本宫和沈司徒做个见证,待日后查明真相,看看到底是他教女无方,还是本宫信口雌黄。”

殿上众人齐齐拱手,好像除了如此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正当安宁以为此事得以告一段落的时候,沈司徒忽然又道,“不妥,皇后殿下,不论娴妃所犯之罪是否属实,眼下您都要告诉我们陛下如何了。”

“不然的话,若是有人故意以此事为拖延,或调虎离山,或混淆视听,我等听之任之,岂不是正中下怀。”

“你是说本宫不叫你们见陛下,是在故意拖延?”安宁对沈司徒纠缠不休的态度格外生气,声音比方才又高了几度,“我看你是故意扰乱朝政,想让民心不稳。”

“陛下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现在不过就是需要静养,沈司徒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非要让大家觉得陛下出了什么事才好么?”

“臣不敢,臣只是想面见陛下,或是给陛下侍疾也好。若陛下真的只需静养,那我等自然不会打扰,如若不然,我们总不能只听皇后一面之词。”

两厢僵持不下之际,宋凤鸣忽然开口,“我已面见过陛下,也看过太医院的记录,陛下确实无恙,毕竟娴妃娘娘为了自家门庭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宋某侥幸逃过一劫,病症与陛下相差不多,太医院前几日也请我过去详做参考,我都能好,陛下如何不能。”

“什么?宋大人的病也是这娴妃真是太狠毒了”

众人议论纷纷,想起宋凤鸣前几日确实命悬一线,再联想他与沈家的利益冲突,一时都对沈冷栀落蛊的事情深信不疑。

“沈大人,宋大人受陛下知遇之恩,最是忠心,而秦王是陛下的亲兄弟,向来是陛下说东他不会往西的,这两个人如今皆愿意为我作保,你纵然不信我,他们的话总是可信的吧?”安宁语气多了几分不屑,想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荀境突然被嫂嫂夸奖了一句,腰板儿挺得愈发直了,把自己忠君爱国的形象表现到了极致。

“皇后殿下”

沈司徒还想说什么,甄将军忽然转过头来,指着地上的知书说了一句,“沈大人,我劝你有时间还是赶紧去查一查这个女子所言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你一个罪臣在这儿扯来扯去,皇后殿下还耐心听着,已经是够给你脸了。”

“何况你想一想,我,秦王,宋大人,从秦王到文臣武将都愿意站在皇后殿下这边,若她真有什么不轨之心,还用的着与你废话么?”

几句话怼得沈司徒哑口无言,也让安宁对这位虎贲将军刮目相看。

原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是真的。他们不跟你玩儿这些弯弯绕,一刀捅进心口,看你还有什么力气扯东扯西。

下了朝,刑部尚书着人将知书带走,沈司徒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情形好像数年前冰昙死的那一晚,小女儿绝望的眼神他这辈子都不会忘,大女儿和妻子在那一夜哭成了泪人儿,冷栀不停地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救回妹妹,因为她的先发制人,以致于沈司徒一直心存愧疚,觉得是自己努力不够,才导致女儿死于豆蔻。

荀境披着一身雪白的狐皮,犹如一个风流贵公子般走到他跟前儿,玩世不恭的样子叫沈司徒确信陛下无事,而自己的女儿确是这场有惊无险的闹剧背后的主谋。

“我阿兄不想见那些人,是怕乱了民心,不想见你,是因为生气。”

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秦王意在叫他好自为之。

良久,沈司徒终于回过神来,他要去查,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立正女儿的清白,不然就这样放弃,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若事情与沈冷栀无关,他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救出他们母子。

若是有关,他总要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个样子,自己又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把她养成了这个样子。

脑子里忽然想起谢彬从前学医的时候有几个要好的同窗,沈司徒快步向外面走去。

殿外一片白雪茫茫,许是突然从暗处走到光亮下,又许是温度从热转凉,中年男人一时不适应,眼前一黑,一头从台阶上栽了下去。



第364章 南墙

晏昵殿中,安宁一面给荀域喂药,一面对着外面道,“今日你做得不错,日后怕还是要一直麻烦秦王,帮我应付那些各怀心思的臣子。”

“嫂嫂严重了,嫂嫂,我可以进去看看我阿兄么?”

荀境小心试探着,他时刻是担心兄长,恨不得每日近前侍奉汤药才好。

“怎么,你也像沈司徒一样,担心我谋害你皇兄,要夺位么?”

安宁轻哼了一下,惹得荀域笑个不停,差点儿就呛着。

“不是不是,嫂嫂误会了,我怎么会怀疑嫂嫂,我就是想见见阿兄,看看他怎么样了。”外面荀境急着为自己辩解,生怕兄长生气。

“行了行了,进来吧。”荀域的语气无奈,好像除了安宁,谁来探望都是增加他的负担。

“怎么,那些老臣为难你了?”喝了一口药,男人抬手将眼前女子鬓角边的碎发绾了绾,她回来就说头冠太重了,吵着要摘下去,然后又忙着给他喂药,以致于头发都没有梳。

“他们为难我也是正常,之前秦王殿下不知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对我也可凶了。”

荀境进来的时候正听见这一句,还没来得及辩驳,就见兄长朝他看来,“是么?”

“嫂嫂,你可不能这样说,我当时不也是没弄清楚状况么?”

“没弄清楚状况就胡乱怀疑别人,嗯?”荀域斜了他一眼,仿佛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好了,你别说他了,他今日在朝堂上也是帮了大忙的,还有他的岳丈大人,真是有气魄,你不知道,荀境为了你吃了不少苦头,甄若扶什么脾气你是清楚的,那日我们从春半楼被她堵住了,多亏了秦王殿下舍身取义,替我挡了她去,我这才能从小路回来的,要不然啊,我恐怕也得被这位秦王妃五花大绑了去。”故意没把沈穆的事情说出来,以免荀域生气,而荀境听见她这样夸赞自己,一时也忘了追问那日她是怎么回来的,权当是厉雨送的。

“她把你绑了?”眉头蹙起,这个甄若扶,还真是本性难移。

被他这么一问,荀境忽然觉得鼻头酸涩,加之看着兄长卧床不起,竟忽然落下泪来,“阿兄,你都这样了还操心我,阿兄,我”

扑倒在荀域跟前儿哭个不停,逗得安宁一下就笑了出来。

好在她的笑声没有荀境的哭声大,倒也不显。

“朕还没死呢,你哭丧么?朕不是关心你,是想问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个女人也镇不住!”

安宁想说从前他不是也镇不住甄若扶,可转念还是闭嘴了。甄氏前世今生不论面对谁都是动辄梨花带雨,只不过荀境拿她没招,而荀域大部分时候都是能躲则躲,躲不掉就板起脸来晾着她,鲜少去哄。

用他的话来说,宫里有戚安宁一个就够他受得了,哪还有心思去哄别人。

只是那时安宁分不出他何时真情,何时假意,只当他待所有人都和对她一样,所以很是不平衡。

“我就是看,看阿兄瘦成这样,我心里难受”荀境的哭声还未止住,殿中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几个人抬眼望去,看见韩昭正拧眉站在不远处,眼神失焦,一脸慌乱。

见荀域一切如常,男人忽然骂了一句,对着荀境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他又没事,你哭个屁!”

“你这,我哭我阿兄,关你屁事,这几个月你死到哪儿去了,寻个药都这么费劲,还好意思说我。”

两个人你来我往,吵得人头疼,安宁适时打断了他们,对着韩昭道,“你何时入城的,怎么都没有人知会我一声,解药呢,寻到了么?”

“今天一早入的城,我不知道你这边什么情况,所以没让人报信给你。”为了以防万一,韩昭这一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出什么闪失,“解药没有,但我抓回来一个人,兴许有用。”

他为了寻药,特意进了云照的雪山,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叫他找到了一个擅治蛊的人。

看着那个瘦小的少年,安宁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到,“就是他?”

荀境抹了抹眼泪,也狐疑着,“你去了这么久,就带回来这么个毛儿都没长齐的?”

怯怯看着众人,少年想要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儿还是忍住了。

师父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人多势众,他还是老实点儿好。

“他是他们那儿最有名的毒师的唯一亲传弟子,我问了许多人,都说若是他也解不了毒,那便真的只能按照沈冷栀所言,与她生个孩子出来了。”

“孩子已经在她肚子里揣着了,那个小孩儿,你过来,快替我阿兄诊诊脉,看看他的毒如何了,”催促着那个少年走到荀域跟前儿,荀境不停问到,“你好好看看,是否真如那女子所言,生下孩子就能解毒。”

“你从了?”看了看荀域,又看了看安宁,韩昭似是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

转过头去不看他,安宁小声回到,“我只要他好好的就是,谁叫你那么慢的。”

“你们这些人真是,既然有法子救,干嘛还要把我弄来,这地方气候干燥得很,一点儿不像我们云照”

话没说完就被荀境赏了一个爆栗,男人吼道,“士可杀不可辱懂不懂,好好看你的病。”

“那现在呢,是辱完了还是没辱?”

“”

一番诊治之后,肿着半边脸的少年艰难开口,声音含糊地说到,“是情蛊没错,情蛊无解,倒不是它有多难,而是师祖制毒时就没留下过解法,且不许身后弟子寻破解之道。”

“为什么不许,你们这些大夫难道学医难道不是为了治病救人么?”

“非也非也,”少年摇着头,一本正经地回道,“首先,我们是毒师,不是大夫,其次,毒师制毒,是给天下无解之事寻一条解决之路,至于怎么用那是你们的事,与毒无关。”

“有人痴心妄想,我们就全了他的心愿,至于结果会否改变,那是天意,与人无尤。”

“就好比有些人,非要撞了南墙再回头,我们就是造那面墙的,叫他狠狠撞一撞,哪怕头破血流,也好过无休无止。”



第365章 休眠

瞧他说的义正言辞,安宁忍不住哼道,“都知道是痴心妄想,还帮着他们达成所愿,才是你们最大的不是。”

“欸,这位夫人所言差矣,我师父说了,凡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们让她达成所愿,也是给了你们一条速战速决之法,最可怕不在于发生之后,而在于尚未发生之时,山雨欲来来风满楼,叫人悬着颗心七上八下,那才难受。且我们毒师制毒,都不是要置人于死地,有人一辈子与蛊虫相伴而生,也活得好好的。”

“再说,可不是所有人落蛊都是为了害人的,也有为了自己亲人续命,给自己身上种下蛊毒,一虫养两身当然,这就比较深奥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只是大自然的使者,对错这件事,是阎王爷要去评判的,与我们无关啊。”

“全是歪理邪说。”

安宁对这些制蛊之人恨之入骨,要不是为的他能救荀域,她肯定会把面前的少年和沈冷栀一起下油锅。

“本宫给你七日时间研制解药,制不出就别活了。”

闻言一脸惊恐,少年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皆对他毫无恻隐,忙求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这是师祖定下的规矩,不许我们研制解药,坏了规矩的毒师以后在这行就没法混了。”

“再说,情蛊是我们卖的最好的毒了,我们都指着这东西糊口呢,要是让人知道有解药,谁还来买毒啊。”

“你们还拿这东西赚钱?”荀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差点喷到他脸上,“奸商!”

“我们可不是奸商,我们做生意很有原则,这药只卖女的不卖男的,毕竟男的不吃亏。”

荀域眯着眼睛看着他,心里已经想到日后惩治他的办法了。

“我费劲力气把他带回来,不想是个没用的。”韩昭边说边朝他走过去,从腰间拔了把匕首出来,“叫陛下失望了,是臣的不是,臣现在就了结了他,再跟陛下请罪。”

少年吓得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想跑都跑不动,转而拉着荀域的手哀求着,“陛下,我虽然不能给您去毒,但我有办法让蛊虫休眠!”

“休眠?”

所有人的眼睛一时都盯在他身上,少年吞了吞喉咙继续道,“对,就像是有些动物要过冬一样,蛊虫也是,若是蛊虫休眠,就不会太折腾陛下了,至少在解毒之前可以让您不那么痛苦。”

“但这只是暂时性的,想要彻底解了此毒还是要诞下孩子才行。”

“那该如何让它休眠呢?”安宁不知道这方法是否可行,所以想问的细些。

“简单来说就是宿主进入沉睡状态,那蛊虫自然也就不会醒着了”

“不行,”打断了他,荀域并不赞同这个办法,“朕不同意。”

“为什么不行,阿兄,你瞧你被这虫子折腾的,不过几天而已,你就已经比我上次见你更瘦了,沈冷栀还有小半年才能生产,你照这么折腾下去,不死也要扒层皮,到时候再养身体,何时才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啊”

荀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奈何兄长抗拒至极,叫他很是不理解。

“这位大人说的对,”少年一时分不清他们谁是谁,生怕自己唤错了称谓,只能“大人”“贵人”的胡乱叫一通,“您方才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恐怕是一直都没有再与下蛊之人行周公之礼吧,这样的话情蛊每每发作都极难捱,若是寻了个笨方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真的会像这位大人所言,病治好了,身子也亏损了,要养也不是易事。”

安宁想若烧火的知道有人说他的法子事笨法子,一定会冲出来砍人的。

“好了,这事儿让他们自己决定,咱们两个先出去。”韩昭及时将他拉了出去,连带着对那个少年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一起到殿外候着了。

看着荀域脸色阴沉,安宁便知他在生气。

“怎么了,不就是睡上两天么,你是担心我还是在担心别的什么”

“朕不是担心你,朕只是不想像个懦夫一样,朕宁可清醒地疼,也不愿意稀里糊涂地什么都不知道。”荀域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现在虽一日里有半日昏沉难受,但只要熬过那会儿,至少还能与她说说话,问问她可曾受了什么委屈,是否遇上什么难题,但若真的彻底睡过去,这些他都无从知晓。

“朝堂上的事情错综复杂,朕在,你好歹还有个人可以商量。”

“可若是你因此伤了根本怎么办,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很久很久,还要与我生很多的孩子”

无奈地笑了下,荀域伸出手去刮了刮她的鼻子,“戚安宁,你现在是担心什么?”

“罢了罢了,你问问他可有什么折中的法子,总之朕不能休眠。”

把张太医和烧火的都找了来,二人连同那个少年一起商量着应对的办法,半日才给出对策。

“我可以研制出一种药剂,每次施针前给陛下服用,至少让他在施针的过程中不那么难受。”少年拱手,向安宁和荀域回禀着,“这种东西其实是提取于云照的一种植物,可以让人的肢体陷入麻痹状态,只是剂量一定要把控得当,不然容易上瘾。”

“但即便如此,也不如休眠好,这对人体也有一定伤害,陛下日后还是得多养养。”

“那有什么用,还不如硬扛着。”烧火的对他的法子不屑一顾,对他这个人也是烦得很。

“老人家,此言差矣”

未等他说完,烧火的便急了,“谁是老人家,你管谁叫老人家,老子今年才三十岁,要不是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非要研制什么情蛊,老子如今也不会是这副样子!”

“你”

“我什么我,我就是被你们的情蛊害的!”

少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道,“我有办法可以给你易容,虽然身形难改,但容貌却是可以变一变,至少比你现在要好。”

“”

“我免费,不收你钱,算是对你的补偿。”



第366章 易容

依照少年所言,日后荀域每次施针之前都要喝下他调的药饮,张太医和烧火的把关,一起帮荀域把痛苦降到最低。

待人走后,安宁伏在他身上,也不知现在拥抱对他来说算不算负担,“我设了个局给沈司徒,明面上是给他机会为沈冷栀力证清白,其实是骗他找出当年事情的知情者。沈冰昙是被谢彬害死的,可谢彬已经死了,咱们死无对证,但以谢彬的能耐,事情肯定不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不然从前他也不用推荐自己的同窗入宫,他自己来岂不更得心应手。”

“所以我猜从前那个给我诊病的太医肯定跟沈冰昙的死有关,只要让沈司徒找到那个人,许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有他指正沈冷栀,你说沈司徒会怎么做?”

“还会继续帮着沈冷栀么?”

把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只是略过了自己派人去蜀国的事情。

“真是一出好戏,若是睡着了,朕都看不到这样的戏码了。”摸着她的头发,荀域觉得这法子很好,“以我对沈司徒的了解,他怕是会亲手杀了自己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吧。”

“真的么?”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安宁不确信沈司徒会否如此,“他舍得?”

“舍不舍得,沈冷栀终究难逃一死,只是我觉得于他而言,眼看着女儿一个一个死去,未免太可怜了些”

“他有什么可怜的,他教女无方,活该晚景凄凉。怎么,你还可怜他?”安宁愤愤打断了荀域,却见他笑了一下。

“那你说,你可想好了用什么法子处置沈冷栀了么?”

“千刀万剐呗,不然还能如何,反正她不是一早就做好母子二人阴阳两隔的准备了么?”

“安宁,既然都知道她做好了准备,难道你还要顺她的意么?”摸索着她的脸,荀域的手指冰凉,叫安宁有那么一瞬间只想逃离。

“朕要她活着,好好地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你要怎么做?”安宁猜不出他的心思,只知道两世的仇怨加在一起,荀域定不会轻纵了沈氏。

“方才那个少年说什么来着,他会易容?”

男人的眼神阴鸷,配上那张憔悴苍白的面容,就像是逃离地狱的恶鬼一般,让人见之胆寒。

国公府。

舞阳公主在晚饭的时候向儿子询问荀域的事情,韩昭只推说他寻到了解药,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荀域一时半会儿还上不了朝,叫他们不要担心。

闻言松了口气,妇人叹道,“咱们韩国公府上下自然是会帮着陛下和皇后共度时艰的,卿妧,你有空也要多入宫陪陪皇后,她一个妇人,支持朝局不易。”

“我知道的母亲,”她从前什么样,安宁现在便是什么样,想到这儿,康卿妧又加了一句,“咱们掌家尚且有一大堆的琐事,何况是国事,我会常去宫中的,也帮着照看下太子殿下,母亲不知,那孩子虽小,可却机灵的很,您前几日给他做的冬装他喜欢得紧呢。”

舞阳公主闻言很是高兴,抿着嘴笑道,“看样子也是个不肯低调的,净喜欢些俏色,我本以为他一个男孩子会不喜欢穿红呢。”

“红男绿女,怎么会不喜欢。”

点了点头,舞阳公主看着儿子那个木讷的样子,叹气道,“好了,你如今也回来了,夫妻两个共在一处,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回戍地,可要抓紧时间多生几个,日后叫我含饴弄孙,别总叫为娘为了这国事家事的操心,你瞧瞧,我都又多了好几根白发呢。”

韩国公知道妻子最喜娇俏,于是附和道,“听你娘的话,别叫她操心太多。”

夫妻二人应了下来,用完饭便一并告退了。

回到房间里,康卿妧一边着人准备被褥,一边对韩昭道,“妍姬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我问过堂兄那边了,并不想养着阿乐,小公爷也知道,他现在的妻子厉害得很,定容不下这个庶子,所以跟他们商量,只当阿乐是西边戍地哪个将士的遗腹子,如今母亲过身,就被咱们接回来养着了,这样的话,于堂兄一家和阿乐而言都好,省的日后有人在背后指摘这孩子。”

“且妍姬也回了戍地,有人养着,小公爷也不必挂心了。”

听着她平静的叙述,韩昭总觉得浑身别扭,自他入门,康卿妧便一直都没有同他说话。

若说是故意冷着他吧,她却也为他准备了热水和餐食,可若说一切如常,她现在待他却是不及从前万分之一的。

且她一口一个“小公爷”,总好像与他生分了似的。

就因为他之前赌气去了校场,之后又不辞而别被“罚”去了戍地,她便这么不高兴么?

男人向来不喜欢在男女之事上纠缠,见她闹别扭,索性就由着她去了,只淡淡“哦”了一声,算作回应。

康卿妧被他气得心又凉了几分,本不想再同他都说一句,可转念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道,“西凉的使臣前几日来了,昨日刚走,你没有见到,皇后殿下说西凉虎狼之心,叫你务必小心。”

“我派人去查他了,只是有去无回”

韩昭听到这儿,忽然皱眉道,“你派人去查西凉的使臣?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使臣又不负责打仗,你查他有什么用,万一叫人发现了,于两国邦交不利,你吃罪的起么?”

“你只负责处理内宅之事就好了,外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将手里的帕子扔回盆中,水花四溅,叫人知道他心里对她所为不满至极。

“你吃妍姬的醋,这我理解,你要怎么查她都可以,哪怕她确实是阿乐的亲娘,而阿乐又确实是我所生,你这样处理都并无不妥,可是你该知道自己的分寸在哪儿,戍地的事情你不可以插手,不论我回不回去,你都不能有异议。”

哐啷一声,康卿妧把桌子上的茶盏全都划拉到地上,“那就请小公爷一纸休书,把我休了,也比我日后做了寡妇得强。”



第367章 连献十城

夫妻两个吵得不可开交,康卿妧一气之下带着拥城从国公府搬了出来。

她没地方可去,只好厚着脸皮入宫去找安宁。

“他可真是的,不过卿妧,你真的去查沈穆了?”安宁想起那日他污蔑自己派人盯他,她还生气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康卿妧。

“你胆子可真大,事关邦交,你就不怕惹出什么麻烦来。”荀域在一旁拥衾围炉,手中还捧着个汤婆子,人就坐在摇椅上,像是活了许久的精怪,披着人皮,藏着祸心。

康卿妧横了他一眼,一点儿都不畏惧他皇帝的身份。

“若是可以,我还想找人杀了他。”

“呵,你夫君都没那个能耐,就凭你府里的侍卫,简直就是白送人头。”荀域知道她一向不智,只是没想到重活了一次,她依然那么蠢。

“你别这么说,她是关心则乱。”安宁觉得荀域自从病重之后嘴巴就特别的毒,许是那些坏脾气无处发泄,打猎不得,骑马不得,就只能骂骂人,纾解抑郁。

“我不想再关心他了,不如陛下赐我一纸和离书,跟他分开好了。”康卿妧眼圈儿泛红,她从没想过自己重活一次会这么失败,保得住他的命,却保不住他的心。

“朕可不做恶人,要离你们自己离,免得旁人又说朕觊觎臣妇,呵。”最后一声十分不屑,荀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想的,也就只有韩昭那样的兵鲁子才会喜欢康卿妧这般柔弱不能自理的妻室。

不像甄若扶那么作,又远没有安宁那般娇。

“好了好了,”安宁打着圆场,把康卿妧拉到外面,“你别理他,他现在有病,看谁都不顺眼。”

“陛下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该入宫来,免得外面人又嚼舌头。”康卿妧有些后悔,转念又觉得心酸,“安宁,我不是赌气,从前我怕失去他,所以极力阻止他去西边,可是人留下了,心却越推越远,倒不如干脆放手,这样就不会害怕了,他死也好活也罢,大不了我就和从前一样过日子。”

“至少还有你陪着我,不会比那时候更难捱的。”

“瞎说,”安宁知道她是气极了,所以才会这样,“不如这样,你先搬出去住,等到找个机会,叫荀域跟他说,到时候他肯定要痛哭流涕地去求你回家的。”

虐妻一时爽,追妻乱葬岗,安宁就不信,韩昭能眼睁睁看康卿妧不理他。

“男人都是贱的,尤其韩昭,一辈子顺风顺水,京都多少贵女前仆后继地想要嫁进国公府,他就是被好日子惯得找不着北了,从前你不喜欢他的时候,他不是百般讨你欢心么,这辈子,你就是缴械太快了。”安宁分析得头头是道,毕竟从前她觉得荀域就是这样的,把人骗到手便抛弃,坏的很。

“你不是一直替我存着钱么,你现在把它取出来,买套宅子住着,我再派几个人给你,干脆就不要回去了。”

“是谁说只有男人才能分府独住的,咱们女人也可以。”

“可这样真的好么,要是和离也就罢了,我这样贸然搬出去,名不正言不顺,我怕婆母会生气”康卿妧觉得此举有点对不起舞阳公主,婆媳之间的关系微妙,纵然知道她不是个恶婆婆,但自己这么折腾,还是容易叫长辈不满。

“你看你看,你还是胆小的,你现在已经搬出来了,舞阳公主要生气早就生气了,要不就去万安寺,到寺里祈福总是可以的吧,这样旁人也不会说什么,也算保全了国公府的面子。”

点点头,康卿妧觉得这个主意甚好,“那我听你的,我就去寺里住着,这样也不用动你的钱了。”

“诶诶,我可不是心疼钱。”安宁睁着杏眸,不想康卿妧把她想小气了。

“我知道,可是安宁,若真有一日开战,就能看出钱的重要性了。你不知道,从前西凉和北国开战,那时候运河未好,钱庄没铺,南国指望不上,荀域能借力的地放就只有蜀国,偏你阿姐当政,可没少为难他,北国为了招兵,也顾不上那些田地有没有人管,粮食有一半都靠蜀地支撑”

听着康卿妧讲着那场战事,安宁有些不理解,“西凉不大,怎么就拖了北国这么久?”

“西凉是不大,可他们上下一心,举全国之力要夺回从前的城池,陛下没有防备,康家刚除,虎贲将军因为女儿的事儿伤心至极,又守着蜀地,沈穆所向披靡,根本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韩昭与他交过手,说那人就是个疯子,人都说穷寇莫追,穷寇莫追,可他永远都是赶尽杀绝,一点活路都不给,有一次有队兵马被他逼到了一个谷里,按理说那地方易守难攻,他不该冒进,可这人竟放火烧山,逼着那些人出来,最后将人活活熏死在里面,火灭之后还要进去清点焦尸,一个都不放过。”

“沈穆真的这么狠么?”回想起那个人,安宁始终没办法把他和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联系在一起。

“安宁,人不可貌相,西凉王器重他,他在西凉的地位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人嚣张跋扈,后来北国大捷,荀域一定要西凉王把沈穆交出来,结果人头是送来了,但真假却无法辨认,两方为此纠缠许久,赫连晏把夺回来的城池又吐了出来,还连献十城,就为了平息此事,你说,沈穆对他有多重要。”

回到晏昵殿,安宁坐到荀域身边,跟他一起围炉取暖,看着她脸色不好,男人开口问到,“怎么了,不是去劝人么,怎么把自己搭进去了。”

摇摇头,安宁挽着他的手臂,小声道,“荀域,你说赫连晏”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荀域将人揽在怀里,格外珍惜这片刻的静谧。

“我是想问,你为了韩昭会连献十城么,或者说,我和韩昭,谁更有可能叫你连献十城?”



第368章 陈年往事

几乎是脱口而出,荀域未加思考便道,“我都想,但我都不会。”

“只是迎回一名大将多少还算说得过去,要是迎回一个女人”

“呵,迎回一个女人怎么了,迎回一个女人就要受天下人唾骂是不是,真是的”安宁从他身上起来,干脆坐到了另一边。

知道自己失言了,男人轻咳两声继续道,“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是觉得赫连晏对沈穆太好了?我倒觉得沈穆从前的日子并不好过,他风头太盛,杀了韩昭之后,虽是一战成名,可也使得北国兵士群情激愤。之后沈穆醉酒误事,被赫连晏召回,人都说哀兵必胜,两国的第二战因为西凉战前易帅,加之北国士气重燃,对方一败再败,把之前赢的又全都输了回来。”

“沈穆虽然会打仗,但是不太懂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趁着他闯下大祸,朝上那些老臣不停给赫连晏上奏,要严惩他。”

说着那些往事,看安宁听得入迷,他忍不住笑了,“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给孙女儿讲故事的老祖父呢。”

“呸,”啐了他一口,可安宁还是扬了扬嘴角,“那后来呢?”

“后来,沈穆被圈禁在西凉帝都,就这样他还是不知收敛,北国乘胜追击,兵临城下,逼得赫连晏不得不把他的人头献出来,之后西凉一蹶不振,你阿姐和我又一同封杀了对他们的贸易往来,所有人都觉得赫连晏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不觉得奇怪么,赫连晏野心勃勃,为了一个沈穆连献十城,他图什么呢?”安宁心里的疑团更盛,她觉得答案就在嘴边儿,但有什么东西挡在那儿,叫她没办法拨云见日。

“那能图什么,总不会是图沈穆吧”说到这儿,荀域忽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你知道么,彼时总有人说沈穆好龙阳。”

挡住安宁的那堵墙忽然被敲碎了,她与荀域四目相对,男人起初不懂,后来嘴角边的笑也凝住了。

“好龙阳的不是沈穆,是赫连晏。”

“荀域,沈穆知道他的主子如此,所以他才在战场上不要命地拼杀,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活在赫连晏的淫威之下,后来他杀了韩昭,又存心不再应战,不过就是一心求死而已。”

荀域脸上写满震惊,良久才恢复如常,男人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低声道,“所以,朕被沈穆利用,他用两国之争血流成河来救他自己,宁死不屈?”

觉得荒谬,又没办法推翻。

“安宁,这都是我们的设想,没有人能够印证这个设想。”

“那个春半楼的卦师可以,她说你、韩昭还有沈穆的命格彼此纠缠,三个人只能活两个,荀域,我叫人去找她,一定要她算出来。”

可惜当宫里的人到达春半楼的时候,南柯早就不知所踪了。

夜半时分,京都一家医馆的门被砸开,掌柜的还没来得及穿好衣裳就被闯进来的人捂住了嘴。

可怜他本以为是谁家半夜有了病人,来求医问药,没想到竟是遇上打劫的,正挣扎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接压在了他脖子上。

“杜宇呢?”

听见对方是来寻他家少爷的,掌柜的哭丧着脸道,“你见过谁家少东半夜还在店里的,你们来错地方了,他在家呢。”

“少跟老子废话,我们在他家盯了好几天,他出门去了,今早才入城,傍晚入了医馆就再没有出去过。”

“说,人在哪儿!”

掌柜的叫苦不迭,少爷确实来了,带着从极北之处寻回的天山雪莲,为了不引人耳目,一入城就进了药铺,还乔装打扮成小贩模样,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

被压着去了后院儿,掌柜的敲敲门,对着屋里道,“少爷,是我,老郑,我有些肚子疼,想要让您给看看”

杜宇迷迷糊糊起身,忽然意识到不对,掌柜的再医不治己,也不至于连闹肚子这点小事都要叫醒他。

翻身就想从窗户跑出去,结果才打开窗子就被人一把薅住了领子,直接拽了出来。

“你们是哪家药铺的,想要雪莲自己去摘,抢别人的算什么本事。”杜宇一边挣扎一边还不忘抱着怀里的宝贝盒子,死活不肯撒手。

看着他那不打自招的样子,为首的壮汉嘲笑道,“什么雪莲,杜公子这辈子还真是专一,净跟什么冷啊冰啊,雪啊霜啊的打交道,不怕寒了病人的心么?”

杜宇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想挣脱,腹部突然被打了一拳,其实那一拳是打在了放雪莲盒子上,可力道不减,硬度加重,几乎要把那盒子嵌进他肚子里。

被人扛在了肩上,眼瞅着那盒子落在地上,杜宇有心无力,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渐渐醒过来,见自己还是大头朝下叫人扛着,根本不知身在何方。

穿过了几条庑廊,又跨过几个院门,虽是黑灯瞎火的,可他就是觉得这地方莫名有些熟悉,但要让他说出到底是哪儿,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

天旋地转之间,杜宇被扔在了地上,他捂着肚子禁闭双眼,疼得想哎呦都哎呦不出来。

半响才睁开眼,见一个人影背对着他坐着,也不开口,周围几个壮汉将他团团围住,也不出声,杜宇有点儿懵,这群人不是奔着雪莲来的,方才东西就掉在药铺里,可他们根本没捡。

他家底儿不厚,也从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要说是谋财害命还真不至于,可对方为什么抓他来呢?

彼此这样僵持着,忽一阵夜风吹过,冷得杜宇直打了个寒颤。

这才想起方才那人说的,什么冰啊冷啊,雪啊霜啊,抬头再环顾四周,男人瞪大了双眼,这一次他是从骨子里觉得冷。

沈府内宅。

那个于他而言终身难忘的修罗地狱。

杜宇吓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向眼前的人影时,就好像面对地府判官一般。

“你是谢彬的同窗吧。”

中年男人幽幽地开口,沈司徒目视前方,一副陈年画卷缓缓铺开,是他做梦也不敢去回首的。



第369章 治病救人

谢彬喜欢沈冷栀,自小就喜欢,这是两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沈夫人有意撮合,奈何流水有意落花无情,沈冷栀死活看不上自己这个表兄,两人每每碰面,不论谢彬如何讨好于她,总是会被她冷言冷语地给堵回来。

而冰昙在这方面非常很支持姐姐的选择,她也觉得谢彬配不上沈冷栀,当年谢彬有好几次想投她所好,让她帮忙给自己和沈冷栀牵线搭桥,都被冰昙无情地拒绝了。

一来二去,谢家也就不敢再存什么别的心思了。

所以沈司徒一直认为姐妹俩感情很好。

旁人来家里做客也总是恭维沈司徒生了两个好女儿,大的聪慧,小的美貌,日后沈家的门槛怕是要被媒人踏破的。

沈司徒为此倍感骄傲,从不羡慕旁人生个皮小子什么的,他总说小子有什么好,长大了娶了媳妇胳膊肘迟早要往外拐的,万一被妻室撺掇的兄弟失和,还要为了他这点家财争得头破血流,简直是败坏门风。

倒不像是女儿,和和气气,姐妹俩有个什么事儿互相帮衬,最是贴心。

只可惜冰昙死的早,若是不然,有她常常入宫陪伴,冷栀也不至于如此。

想起自己的小女儿,沈司徒只觉心中一片钝痛,他不敢也不愿回想有关冰昙的种种,但不知为什么,今夜满脑子都是幺女的音容笑貌,赶都赶不走。

冰昙自小就爱笑。

她和长姐不一样,性子开朗热情,一点儿不拘着自己,平日里招猫逗狗,最是贪恋那些鬼怪小说,沈冷栀看兵法的时候,冰昙就在一边看话本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要缠着姐姐把自己看的讲给她听。

除此之外,彼时刚过金钗之年的小姑娘最感兴趣的就是长姐的婚事,她总说“谢彬虽是痴迷长姐,但彼此不甚登对,男高娶女低嫁,日后定是要不平衡的”,因着姐妹两个都不喜欢谢彬,后来冰昙生病对方来家里看她时,沈家夫妇还有些不好意思。

想到这儿,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沈司徒擦了擦眼睛,极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他转过身对杜宇道,“你是谢彬的同窗,又是开医馆的,诊病的水平该在他之上吧。”

看着对方一脸恐惧的样子,中年男人很是不屑,他甩甩袖子道,“一会儿跟我去趟牢里”

话音未落,杜宇便“咚”地一声将头磕在了地上,他只当沈司徒知道了从前的事情,要抓他下大狱,急着把自己撇清了,“司徒大人饶命,那事儿都是谢彬一人所为,我根本就是被他骗了,一切与我无关啊。”

沈司徒见他这个不打自招的样子,心便凉了一半,看来谢彬果然是帮着冷栀做了什么,不然杜宇何至于吓成这样。

“说,谢彬叫你做什么了?”脑子里飞速转着,若事情真是沈冷栀做的,他该如何与戚后交代。

“大人明鉴,当时京都里有人得了麻风病,是我阿爷带着我去处理的,当时谢彬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此事,非要跟着同去,说是既然都是学医的,遇到次等病症自然不能退缩。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见他拿了那些麻风病人用过的东西回去,还特别提醒他这病是会传染的,最好把那些衣物都烧了才好,可是没想到他口头答应,事后却根本没有照做,还没多久,我便听说二小姐死了,当时我只觉得蹊跷,毕竟以谢彬的医术,治愈一个风寒本不算难,待我仔细查了才知道,二小姐竟是染了风寒死的”

说到这儿,杜宇又磕了几个响头,继续道,“我猜这事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但自此我便与他疏远,再没有往来,也从未提及过此事,就怕他会对我不利。如今大人找上我,定是知晓了什么,请大人明鉴,谢彬已经死了,许是苍天有眼,二小姐来找他索命了,所以才叫他也染上了风寒,死在服刑路上”

沈司徒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人抽走了,他瞪着杜宇,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眼瞧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双眸失了神采,脸色也变得苍白,杜宇忙对旁边的壮汉道,“快,快扶住你家大人,我怕他昏过去。”

四周的人闻言赶快上前,刚扶住沈司徒,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像是抓着一块浮木,可自己始终得不到救赎,沈司徒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一字一句地问到,“你说什么,你说昙儿的死,是谢彬干的?”

摇了摇头,杜宇哭丧着脸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拿了麻风病人用过的东西走了,至于二小姐的死是否跟他有关,我一概不知。”

“哦对了,前几日谢彬来医馆找过我,说是不知从哪儿弄来什么苗疆蛊虫,让我帮忙看看,我的天爷,我家是开医馆的,治病救人才是正理,怎么敢沾染这些”

沈司徒跌坐在座位上,双眼目视前方,根本没把杜宇后面的话听进去。

他夫人从前常说,大女儿的性子不好,沈司徒彼时还不以为然,觉得她是妇人之见,毕竟跟冰昙的娇纵相比,沈冷栀乖巧伶俐,绝对当得起一个娴字了,可如今回想起来,才知是真的。

她太过争强好胜,做什么都不服输,少时办棋社她是第一,办诗会她也要争第一,一来二去只要是沈家办的便无人来了,沈冷栀因此性子愈发清冷,也愈发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谁知她不是不往心里去,而是只要不合心意的全都要除去,偏偏还有谢彬这样的人从旁帮衬,害了冰昙,现在又害了冷栀。

若不是谢彬把蛊虫送到她跟前儿,她一个人深居宫中,哪有办法跑到云照去。

都是谢彬。

可惜那男人已经死了,不然,他一定要把对方千刀万剐了才行。

“带上他,去天牢。”对着旁边的壮汉吩咐了一句,沈司徒起身看了眼杜宇,“不是会治病救人么,现在就让你去救。”



第370章 救不回来了

刑部大牢。

知书被和所有人隔离开来,牢内两个女使,牢外四个狱吏,昼夜不歇地盯着她,生怕她出什么事儿。

自杀,或是被害,无论哪种,他们都吃罪不起。

刑部尚书和沈司徒一起进门,双方都板着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而知书在看见杜宇的一瞬间就慌了,她见过这个人,从前总和谢彬一起来沈家,如今老爷带着他来,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心彻底凉了,她如今得罪了天子,又得罪了主子,横竖都活不成了。

“尚书大人,这是我带来的大夫,请他给把把脉,看看此人究竟是不是如皇后殿下所言,从未受过毒害重责。”

刑部尚书闻言,心里不禁有些佩服沈司徒,事情都走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真是一点儿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说好了叫忠心不二,说不好就是负隅顽抗,垂死挣扎。

“司徒大人所言甚是,我也带了刑部的仵作,虽然是看死人尸首的,可也是略懂医术,叫他跟着一并瞧瞧,以防有什么出入。”

刑部尚书闫震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他此刻嘴角带笑,说出的话却是在往沈司徒心窝里戳。

人家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怕沈司徒搞什么鬼,把黑的说成白的,扁的说成圆的。

杜宇和仵作一起给知书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待发现女子真的没有任何中毒或是被体罚的迹象后,闫震拱手,态度极为不屑地笑道,“大人,恐怕这位姑娘不是屈打成招。”

“闫某在刑部十余载,是不是冤枉的,差不多一眼就能看出来,司徒大人虽掌管钱财,但真话假话还是可以判断的,不会比闫某人差。”

闭口不言,沈司徒早在刚才就已经死心了,他带杜宇来看病是假,不过就是想让知书和对方做个对峙,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捋清楚。

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若真是谢彬撺掇的,冷栀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

“闫大人,可否容我好好问一问这个罪妇。”回了个礼,他贵为三司,除了皇家,还没有给谁行过礼。

闫震见好就收,忙将他扶起来,继续道,“当然可以,只不过我的人得在外面守着,牢里的这两个就撤了。”

“司徒大人,可不要做些什么叫我为难的事儿。”

沈司徒没有说话,见闫震招呼了人到外面,他也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家丑,直接质问知书道,“蛊虫是不是谢彬给的?”

“二小姐的死是不是谢彬所为?”

“你最好说实话,不然,就算皇后轻纵了你,我也有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杜宇见状想要退到牢中一角,可他还没挪步就被沈司徒瞪了一眼,如石化般牢牢钉在了原处,一动不敢动。

眼泪止不住地留着,知书给沈司徒磕头,中年男人这一日被拜了太多次,每一个都是来折他的寿的。

“老爷,宋大人的毒是小姐叫公子爷下的,陛下的蛊虫,是小姐派人从云照带回来的,二小姐的死与小姐无关,都是谢彬一人所为,小姐只是怕夫人会伤心,所以没有告发他”

御花园内落了一场雪,把湖面都盖住了,一时叫人分不清哪儿是地面,哪儿是水潭。

那些蜿蜒迂回的桥和勾心斗角的亭因此就显得格外重要,可以提醒人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

安宁披着那件和荀域一样的狐裘出门散心,伸手接住风吹下来的雪花,只觉得格外轻盈。她从前最怕冷了,但不知是不是最近被压抑的久了,连出门冻一冻都觉得舒服。

“小公爷夫人那边都安顿好了么?”没有回头,安宁随口问了一句,边说边往亭子边儿走去。

“殿下放心,都安顿好了,只不过小公爷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好像是真的生气了。”春樱回了一句,也为康卿妧感到难过。

“那人反应慢,估计要过几天才能体会到没有媳妇儿的苦来。”走进凉亭,早有人帮她把四周的雪和冰都除了,春樱在石凳上放了个软垫,生怕她着凉。

“去取个炭盆来,还有这个汤婆子,也换点儿热水,阿暖,烫一壶热茶,本宫要在这儿看雪。”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主子既然吩咐了,下面的人就只好照做。

一切准备就绪,棠梨把飘絮的鸟架子也提了来,雪白的鹦鹉站在架子上来回踱步,像是不喜欢这北国的冬日。

“一晃几年,该适应的都适应了,可总有些事情,怎么都习惯不了,比如这儿的冬日,还有这儿的人心。”

“飘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许多,我自己常觉得累,累得力不从心呢。”

一人一鸟正在闲话,不远处忽然走来个人,春樱见状忙凑到安宁跟前小声道,“殿下,沈司徒来了。”

抬眼望去,安宁回过头继续给飘絮喂食,“沈大人这是不死心,惦记着见见陛下,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来同本宫说呢?”

给安宁行了个大礼,中年男人顾不得地上湿滑,头磕在地上长跪不起,“老臣给殿下请罪,请殿下重重责罚,老臣教女无方,使得她祸国殃民,叫陛下遇险,叫殿下劳心劳累,实在是罪该万死。”

将手里的鸟食全都洒进小碗儿里,安宁拍拍手,坐回了凳子上。

拿着一盏茶吹了半天,才喝了一小口,便长舒了一口气,“大人认错倒也快,怎么,是查到知书没有中毒,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见他眼圈儿通红,满脸憔悴,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安宁忽然觉得自己也不算操心的。

“本宫知道了,哎”叹了口气,安宁拢了拢披风,“本来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谁知你这么倔,偏要当堂对质,这下好了,闫震大人也知道了吧。”

沈司徒抬头,语气十分诧异,“殿下知道?”

“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殿下是何时知道的?”

面对他一连串的疑问,安宁四两拨千斤。

“有意义么,不论如何,你的女儿都已经救不回来了。”



第371章 心腹大患

回味着她这句话,沈司徒忽然苦笑一下。

是救不回来了,两个都死了。

“殿下,老臣想见见她,行么?”

“这可不行,沈大人,本宫现在还尊称您一声大人,可用不了多久,待娴妃娘娘诞下皇嗣,您也好她也罢,该怎么处置,就都是陛下说了算了。”安宁喝了口茶,像是小孩子一样,开心地哈出一口气。

看着她的样子,沈司徒有一瞬间的晃神儿,好像冰昙重新活了过来,就在眼前。

“司徒大人是不是想起二小姐了?”

被她问得有些愣,沈司徒抹了抹摸眼睛,并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在想,若是沈冰昙还在,姐妹俩同时入宫,如今结局是否会不同?”

“放心好了,不会有任何不同,沈娴妃心有七窍,玲珑剔透,就是没有善念,若二小姐与她一起嫁进来,两人同为后妃,吃亏的还会是她妹妹的。细节或许不同,但结局不会有丝毫改变。”

“皇后殿下慧眼,什么都瞒不过您,只是微臣想知道,皇后殿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人家早早就看透了他的家丑,却还由着他在大殿上慷慨激昂,一想到这儿,沈司徒只觉得羞愧难当。

事已至此,他是再不敢小看这个南国女子了。

“陛下与我说过,说我性子和二小姐有些相似,恐怕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娴妃看我不顺眼吧,自己的妹妹都能下手,真是够狠的。”

从前沈冰昙被封为乡君的时候,沈冷栀与荀域提过几句,毕竟那时宫中一切尽在掌握,而她倍感孤独,思念旧人也是寻常。而沈司徒记忆中荀域并未见过冰昙,可思绪被安宁后面的话勾走,一时也没有反驳,只当所有一切都是从知书口中得知的。

“殿下,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几日后,杜家被人捉住了行医不当的把柄,满门抄斩,刑部尚书亲自监斩,那段尘封的往事彻底画上了句号,安宁在宫里看着那朵天山雪莲,不由喃喃,“我从前的仇报了,沈冰昙的仇也报了。”

“春樱,着人把这东西送到宋府,那毒师说了,这东西和宋大人的病最是对症。”

杜宇明着没有帮谢彬,可他知道自己这位同窗的脾气,算定了他会用蛊虫害人,不但不检举揭发,反而跑到极北之地寻了这雪莲来,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赚钱。

官府抄家的时候在他书房查到了一个账本,上面标着雪莲的价格,是普通人家一辈子都出不起的钱。

“他这一年多以来前前后后托人买了好多雪莲,因为不知到底是谁病了,对外便只说是什么病都可以治,有人病急乱投医,花了大价钱把雪莲买回去,结果根本不对症,杜宇也好谢彬也罢,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安宁只要一想到从前这男人给自己诊过脉就觉得浑身别扭,恶心得不行。

“他若真有自己说的那么无辜,也不会受了谢彬的举荐来宫中做太医,可惜朕对沈冷栀不防,才叫他害了你。”荀域不知道安宁从前无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能确定是朝露殿的人买通杜宇做了手脚。

好在一切尘埃落定,许多细节也没必要追究了。

“罢了罢了,那都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你的病,还有咱们韩小公爷的命,待你好了,他怕是又要跟你闹着去西凉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再告诉他从前的事情?康卿妧都住去万安寺了,他每每入宫都沉着张脸,好像我欠他钱似的。”安宁坐在罗汉床上玩儿着荀域的衣带子,像是只小猫,专喜欢捉这种东西。

“荀域,莫不是韩昭对你也有别的心思吧,你瞧瞧他那天说的,什么只要能不让你那么疼,他这一趟云照就去的值得,还有什么,大不了重新教你骑马打猎,和拥城思朝一起,我真是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荀境埋怨韩昭带回来个傻子,可韩昭不觉得,说那个毒师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能叫荀域在施针的时候舒服些,就这样他便没白跑,本来是忠义之言,但到了安宁嘴里偏就生出了几分暧昧。

“他是存心把朕当他儿子,你还信”荀域听着她的复述,也就觉得别扭,想起沈穆从前和赫连晏,心里竟忍不住有了几分同情。

同为男人,他很理解这有多痛苦。

二人正说着话,棠梨自外面走进来,对安宁福了福身子道,“殿下,凌风回来了。”

“你家男人回来了,告诉我干什么。”窝在荀域怀里,夫妻俩脸上都是狡黠,和明君贤后一点儿扯不上边儿。

“殿下”嗔了她一眼,棠梨继续道,“不是您叫他去蜀国传话的嘛。”

“蜀国?传什么话?”荀域皱眉,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鬼。

“他回来了,那边怎么说?”从罗汉床上下来,安宁趿着鞋走到棠梨旁边,“他人呢,你叫他来回我。”

“我就是来跟你您通秉一声嘛,他在外面呢,我去叫他。”

趁着棠梨出去的空档,荀域开口道,“到底什么事儿,你叫凌风去西蜀干什么?”

“当然是报仇了,戚安乐当初派人来劫持我,我不得跟她算算账么?”安宁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凌风有没有把事情办妥,毕竟戚安乐太狡诈,她怕那个呆子应付不来。

“报仇?”荀域眯着眼,一点儿都不信她,“你说实话。”

她若是真的心存怨恨,就不会让戚长安也去看看自己的庶姐,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我以德报怨,她难道不是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么,那欠了人家的总要还的。”

凑到他跟前,安宁笑道,“你说,要是我能叫戚安乐指认沈穆,再叫沈穆知道赫连晏对他有所图谋,于公于私,他都没办法再在西凉待着了吧。”

点了点头,荀域笑道,“宁儿真聪明。”

只要沈穆离开西凉,哪怕只是离开赫连晏,他便有办法杀之后快。到时候不用等赫连晏追究,他也会寻个由头出兵讨伐,把西凉这个心腹大患彻底解决。



第372章 手段

看着眼前的人,安宁有些不敢相信。

许是舟车劳顿,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人到了他们这儿就还剩半口气,别说问话了,就连眼睛都睁不开。

“怎么这样?”皱了皱眉,安宁看向凌风,就知道他办事不靠谱。

挠了挠头,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回禀殿下,人本来是好好的,可可能是我们赶路赶得急,她受不了吧。”

烧火的和那个少年毒师正好来给荀域施针,路过的时候看见这一情形,皆摇着头道,“非也非也。”

“什么非也?”这两个人从最初的彼此看不顺眼到现在已经是惺惺相惜了,安宁也奇怪他们一个受害者一个施毒的怎么就那么聊得来,许是烧火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易容了,太过兴奋,前愁旧恨一笔勾销了。

“我的意思是,她不是舟车劳顿,而是中毒了。”边说边走过去,烧火的翻开那女子的眼皮,又给她针了诊脉,“真是命大,居然还没死。”

“还有得救?”少年闻言也从庑廊跳下去,近前一搭手,点点头道,“还真是。”

“你们两个有废话的功夫活儿都干完了,赶紧把人抬进屋里去,不许她死!”安宁在上面发号施令,下面的人赶紧七手八脚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抬进了偏殿。

瑟瑟和映日打了盆水,替那人擦了擦脸,清洗身子的时候,两个小宫娥“呀”了一声,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芸姑不喜欢她们这般一惊一乍,平时也就罢了,眼下这么紧急,便显得有些不稳妥了,“怎么了?”

“姑姑”二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床上的你,都不敢说话。

年长的女使一脸不屑,走近才发现,床上的人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还已经溃烂了,待看到脸的时候,芸姑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方茹?”

待人提着药箱走进去,芸姑便从内室退了出来,安宁见她脸色不好,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了一边,“姑姑,怎么了?”

“从前多厉害的一个人,怎么竟成了这副样子。”

“姑姑在说方茹么?”

“哎,殿下,你说这二殿下也太狠心了,好歹是从小带大她的姑姑,怎么就沦落成这副样子,”皱眉叹着气,虽然芸姑看不上方茹,但见她如此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对了殿下,她怎么会来这儿?”

“姑姑不知道么,从前打劫咱们车队的人就是戚安乐派来的,如今我抓住了证据,逼她交人,她便把方茹送来了。”简单的说了一下,安宁其实猜到了她会推方茹来顶罪,可没想到会把人折磨得这么惨。

“在南国时她是何等风光,仗着陛下对栖鸾殿的宠爱作威作福,连纪嬷嬷都瞧不上,更不要说我们这些人了,哎,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乔贵妃要是知道自己的贴身女使被女儿折腾成这样,恐怕要很难过吧,殿下,给方茹诊病的人说她腿也折了。”

方茹为人狠辣而低调,虽是看不上宫里这些人,但从不显露,不过大家都是内廷里讨生活的,谁几斤几两彼此一看就知,栖鸾殿和凤仪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纪嬷嬷和芸姑与她不对付,但也鲜少有交锋的时候。

倒是栖鸾殿的那些小宫娥被方茹管得服服帖帖,连宫里的内侍总管提起这位姑姑也要礼让三分。

“若当初她好好地留在乔贵妃身边,该多好,哪至于受这样的罪。”

听着芸姑絮絮叨叨的感叹,安宁不禁笑了起来,“姑姑,你该庆幸她不在宫中,不然咱们遇险那一回,她定是要趁虚而入,把咱们都算计死了事,有一个有勇无谋的苏锦绣还不够,再加一个方茹,我保准咱们一个都跑不了,非死即伤。”

闻言又有些后怕,芸姑点头道,“说的也是,乔贵妃自没了方茹之后老实了许多,哎,天下间的父母都是这样的,明知自己离开了人帮衬不行,可还是要为孩子考虑,这二殿下真真没良心,推谁出来不好,竟推她,我看要不就是在蜀国站稳了脚跟,觉得方茹碍手碍脚,要不就是包藏什么祸心,殿下,你可要小心。”

安宁这次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方茹和戚安乐那点子破事,她和荀域早就撞见过,于戚安乐来说方茹永远都是奴才,一个奴才觊觎主子,下场可想而知。

屋里的人过了许久才出来,少年毒师擦了擦额上的汗,边对安宁拱手边道,“可真是险啊,殿下,再晚一步人可就救不回来了。”

“下毒的人算的好准,慢性药,起初不觉,到了目的地才毒发,咱们就算找回去也没用,只能怪自己人没照顾好囚犯,一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所以才死的。”

“戚安乐是不想叫她活着来见我,呵,惦记用死人打发我,门儿都没有。”叫棠梨把凌风找了过来,安宁问到,“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被棠梨白了一眼之后凌风才开口,“我到了那儿,以使臣的身份面见了蜀王,可却迟迟没见到王后,后来辗转把您的话递了进去,当晚她就宣我入殿了。”

“她说一切都是方茹所为,与她无关,还叫我带礼物给您,庆贺您封后。”

“呵,”翻了个白眼,安宁还真是佩服戚安乐这做戏的手段。

“我告诉她光凭她一人之言不可信,您一定要嫌犯活着回去,于是她就把人交给了我,我当时就瞧出不对,可看她们主仆情深的,蜀国王后一会儿哭着说什么姑姑糊涂,一会儿又要我路上好生照应,反正折腾了半天才叫我把人带走,但自上车之后人就没说过一句话,痴痴傻傻的,我怕有什么意外,急着把人送了回来,幸而赶得及”

“你说要活的她就给了你活的,也是听话,估摸着是早有准备,给我旁人怕我不依,所以痛快交出了方茹,又暗中做了手脚,这样死活我都没话说。”



第373章 心疼不心疼

“你继续说,她怎么了,人可还清醒?”安宁询问着那个少年,想知道戚安乐是拔了方茹的舌头,还是毒傻了她的脑子。

“殿下放心,她嗓子虽然坏了,眼睛也瞎了一只,手也被人夹断了,但好歹还能点头摇头,没有彻底被毒傻,这毒蚀人心智,起初只觉得晕晕沉沉,像是晕车一样,而后便是昏迷,到最后脑子被麻痹了,变得痴痴傻傻,就离死不远了,我不但救了她的命,还用灵蛊稳住了她的心神,足够您问清楚您想知道的。”少年笑得灿烂,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

“时间太短可不行,得长长久久的,我不管,反正你想办法,要是死的早了,就叫你也尝尝蛊毒的滋味儿。”安宁起身往偏殿走去,留下笑容凝住的毒师在外面不知如何是好。

方茹已经醒了,诚如芸姑所言,她如今面目全非,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女子呆呆地坐在床上,目视前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叫人不知道她此刻是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的是终于从戚安乐的魔掌中逃了出来,难过的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折腾成这样。

“方姑姑,没想到吧,我们这辈子还能见面。”安宁坐在她对面,也懒得与她论那些礼数,“方姑姑,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最好如实回答,不然”

轻蔑地笑了一下,方茹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难听,但安宁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说,就凭你。

“戚安乐都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了,你居然还替她说话,我可真是佩服你。”

“轮手腕儿我是不如她狠,可是我身边有这么多人,不用我操心,他们也能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戚安乐在蜀国是只手遮天,我在北国,却是一呼百应。”

“毕竟我们陛下对我,可比蜀国君上对戚安乐好多了。”

言辞全是显摆,若是荀域听见,肯定要笑出声。

一时不再说话,方茹够狠,不只是对别人,对自己也一样,反正她已经命悬一线了,只要拖一拖,死无对证,戚安宁便没办法折腾安乐。

“姑姑,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的,我也可以不折磨你,不过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戚安乐拿你当玩物,你这么眼巴巴儿地惦记着她,只会让她觉得恶心。”看了看自己水葱般的指甲,安宁觉得这东西要尖锐也不算尖锐,但是要扎人一下,也听疼的。

言毕轻佻地看了方茹一眼,果见她费力攥住了床单,可惜手残了,攥也攥不紧。

“姑姑,你见过顾齐欢么,荀域跟我说过,他的字写得很好看,我想能写出那样一手字的手,想必也很好看吧,”眼神儿飘到了方茹的手上,安宁轻声道,“啧啧,更姑姑的手一比”

“姑姑别介意,我不是说你现在的手,我是说从前,你从前的手也是干过粗活的,上面肯定长了许多茧子,和顾齐欢那样书生的手肯定不同,那种男人的手啊,一定是又细又嫩,你说,戚安乐能不喜欢么?”

方茹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幸而瞎了一只眼,不然安宁只怕要被她的眼神杀死。

“姑姑你别这样瞧着我呀,怪怕人的,你该不是也这样看过安乐吧,人家顾齐欢肯定没这么看过安乐,姑姑,如果我没记错,戚安乐和顾齐欢,他们是不是”

沙哑的吼声打断了她的话,安宁吓得直堵耳朵,听见声响的人忙走进来按住了方茹,安宁拍拍心口道,“放开她放开她,别伤着她了。”

“姑姑干嘛那么生气,不过就是提几句闲话,怎么,难不成姑姑还吃一个死人的醋么,还是说你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是因为戚安乐心里,惦记那个死人?”安宁的声音又轻又柔,嘴角带笑,眼神却凉薄得很,看向方茹的目光又可怜又轻蔑,叫她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

“出了事儿就迫不及待把你推出来,姑姑,你怎么不想想,戚安乐是有多恨你,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还要让你替她顶罪,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怎么得罪她了,我记得顾齐欢从前是护送安乐去的蜀国,难不成是你在半路把人弄死了,所以她才生气的?可我记得他临行前就已经不行了,荀域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可是时日不多了。”

方茹闻言愈发激愤,几乎要挣脱那些人的控制,嘴里不停控诉着,安宁听不清,招呼了云开来,“你帮我看看,她在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云开因为自己是哑巴的缘故,怕旁人理解不了她的意思,所以练过一段时间唇语,自然也就能看懂别人方茹在说什么。

将那些话写下来,对方骂骂咧咧半天,到了云开这儿却只有短短几行字,所以安宁猜她肯定是去掉了很多脏话。

“你说是荀域替他们两个传话?哎,姑姑,你可冤枉我家夫君了,明明是我叫他去的,谁叫戚安逸闯完祸就像抓别人替他擦屁股,我怕殃及无辜,所以特意叫荀域提醒顾齐欢,千万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结果呢,顾齐欢便让荀域送了支簪子回来,姑姑,那簪子你见过吧?”

听见她提起那支簪子,方茹愈发地恨,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安乐和顾齐欢之间的种种还有戚安宁的事情,事已至此,她干脆咬了舌头,宁死都不肯如安宁的意。

“拦住她拦住她!”瑟瑟上前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叫她想闭都闭不上。

安宁从来不知道自家宫女力气这么大,当即笑了出来,“做得好!”

走到方茹跟前,安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我一样能找到更大的罪名来,她和顾齐欢有过一段情,若是这件事叫蜀国人知道,就算蜀国君上活不长了,满朝文武也会跟她作对,到时候,她一样没有好日子过。”

低下头来,满面悲天悯人。

“我就问你,心疼不心疼?”



第374章 最毒妇人心

安宁本来就是诈她一下,没想到方茹却忽然挣扎起来,嘴里嚷着,“不,不许”

“不许什么,我又没有乱说,她本来就是和顾齐欢在一起的嘛,难不成,在送亲路上”

“姑姑,你家小皇子不会是,姓顾吧?”

见她双眸紧缩,安宁虽是心惊,却没有表露,栀对一旁的人赶紧招呼道,“准备纸笔,叫她签字画押。”

“方茹,你最好老老实实把你们如何派人劫车队,来的人又是谁都交代清楚,不然我就要戚安乐好过!”

“叫人让她长久活着,什么时候西凉那边能把人交出来,什么时候她才可以死。”

拿了文书出来,安宁见凌风还在,又问了一句,“蜀国王后就只把她给你了么,还有什么别的凭证没有?”

“有,有那三个死士的画像,还有他们签的身契,殿下请过目。”把东西一并承了上来,方才他怕嫌犯死了,所以紧着把人交到安宁手里,一时倒忘了这些东西。

“戚安乐想得倒是周全,为了把事情推脱了,能出卖的都出卖了,也是,现在的蜀国君上命悬一线,她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着想,自然希望尽快息事宁人。”安宁并不想跟她大动干戈,而戚安乐小看自己的妹妹,觉得她也就是想出出气,挽回下脸面,毕竟除非荀域疯了,不然怎么也不会为了这事儿讨伐蜀国。

二人各怀心思,也都达到了目的,倒霉的就只有方茹。

“殿下,我在蜀国的时候听见他们唤太子殿下葛生,这个葛生是什么意思?”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蜀国的人真是,都没读过书么,连诗经里悼亡的诗句都不知道。”安宁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戚安逸无后,顾齐欢倒是留下了一脉,还继承了王位,真是……

待葛生有了孩子,当成质子送到南国一个,顾爵爷面对从天而降的孙儿不知会有何感慨。

也算是认祖归宗吧。

拿了那些东西给荀域,安宁得意道,“你日后告诉韩昭的时候可要表明我的功劳,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日后遇到我一定要恭恭敬敬。”

接过那些东西放到一边,荀域拉她坐到身边,“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书生的手又细又滑,怎么,你是喜欢书生么?”

“瞎吃醋,”安宁拉着他的手来回摩挲,“我可是记得这双手事怎么从又细又滑变成满是茧子的。”

荀域第一次牵她手的时候还是握笔多过握刀,后来回了北国,拉弓射箭,骑马打猎成了常事,便越来越粗。

“可是朕的宁儿一直都没变。”

热爱吹拂在耳边,安宁缩了缩脖子,这才注意到他有点不对劲。

“荀域!你还病着……”

“之前是力不从心,可是着蛊毒太难捱了。”

像是一只被饥饿折磨得失去理智得恶狼,好不容易逮着一只小白兔,虽然填不饱肚子,解解馋也是好的。

自从用上了那个毒师的麻药,没次毒发不那么难受,体力消耗的也就少了点,虽然离恢复到从前还差的远,但对付她是足可以了。

“你上来,帮我省点力气。”

………

翌日安宁在朝上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幸而隔了屏风,那些老臣看不见,不然又要说她举止失仪了。

听着那些人一一上奏,倒也没什么大事,荀域给她列了张单子,上面是那些值得依靠的忠臣名单,安宁每每与他们一起商议,总能有个主意。

快结束的时候,有人询问关于西蜀的事情,安宁发难庶姐的事情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叫这些臣子颇为挂心。

“殿下怎么不早说,微臣也可为殿下出出气。”虎贲将军讲话向来中气十足,如今带了几分怒气,只叫人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不过是家丑,没必要上升到国事。”安宁不想提及这件事,毕竟她还有更大的筹谋,不想打草惊蛇。

“这怎么能是家丑,殿下既然已经是我们北国的皇后,那就是国事,既是国事便要好好商议解决,这样只单单把人交出来了事,实在是敷衍。”

沈司徒义正严辞,表面上是为了北国,但总觉得他在故意和安宁对着干。

安宁闻言也不恼,中年男人那日求她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先把沈冷栀的事情压后不提,让他在朝堂上多与她作对几日。

唯有他们针尖儿对麦芒,旁边的人才不会继续发难,最多站队看热闹,既能让她知道谁忠谁奸,也省的按下葫芦浮起瓢,疲于应对各种麻烦。

这朝堂上的人精明着了,山中无老虎,都想当大王,怎么能任由她一个女子执掌朝政。可是他们谁也不愿贸然出手,最好就是鹬蚌相争,渔人获利。

所以沈司徒现在便在与安宁演戏。

只是安宁怕他演过头,到时候拉不回真的冲着蜀国去了,那可就坏了她的大事了。

“沈大人,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有人嫌弃他自己不干净还四处蹦跶,出言怼了一句。

沈司徒似乎早有准备,立刻回道,“老臣的事情还没有查明,一码归一码,殿下还没有治老臣的罪,也给了老臣调查的时间,怎么就你那么不容人。”

“你……”

看着他们在朝堂上斗来斗去,安宁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龙椅上轻轻敲着,不知不觉也不那么困了。

荀域说的对,有戏看为什么要睡觉呢。

“二位大臣别吵了,二位大臣有所不知,这事儿本也不是我挑起来的,而是我那庶姐居心叵测,见我当了皇后,故意把从前的事儿抖落出来,恶心我呢。”

安宁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把屎盆子全扣在了戚安乐头上。

“毕竟被人虏劫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这是存心叫本宫声誉受损呢。”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不禁又感慨起最毒妇人心来。

而那些关于南国陛下想要气吞山河的无稽之谈也在这场四两拨千斤的斗嘴中土崩瓦解了。



第375章 受罚

奢华的宫殿之中,年轻的帝王高坐在龙椅之上,眯着眼看着台下那些舞姬摇晃的身影,男人换了只手继续撑着下巴,满脸都写着无聊二字。

直到看见立在一旁的侍卫,赫连晏的眼中才闪过一丝光亮。

“阿穆,来,同朕喝几杯。”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皱了皱眉,继而拱手道,“陛下,今晚微臣有职责在身,不便饮酒。”

“放心好了,这是皇宫大内,不是燕王府,禁军也不是白吃饭的,你尽管喝酒,其余的事情不用担心。”

“微臣不敢。”

再一次拒绝了赫连晏的邀请,沈穆想着安宁的话,有意无意地愈发谦恭,倒不是怕他飞鸟尽良弓藏,而是觉得自己日后既然有大事要求他,那现在还是低调些好。

不然就会让人觉得他恃宠而骄,再开口要什么,便是贪心无度了。

被他的态度激得有些不悦,赫连晏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招呼了两个舞姬近前伺候。

场面一时过于香艳,沈穆很自然地转过头,并不去看。

自他认识赫连晏开始对方就喜欢这种靡丽放浪的生活,平日里沉迷酒色,遇事又狠绝果断,叫人佩服一个人竟能把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平衡的如此好。

又叫人担心他喜怒无常,不知何时会触怒龙颜。

沈穆不喜欢那些弯弯绕,且觉得与这些勾心斗角的人相处,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来直去,他只需做好自己便是了,旁的全然不想理会。

直到身后的酒杯声响起,沈穆才回过头去,方才还千娇百媚的舞姬正手执碎片,朝着赫连晏的胸口刺去。

朝着王座飞奔而去,沈穆足尖轻点,一下就踩上了那条桌几,像是捉小鸡一样直接将那个行刺的女子拉起来,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下一秒,所有护卫拿着长刀将那人团团围住,可不等他们再有进一步的举动,人就咬舌自尽了。

沈穆那句留活口还没来得及说,赫连晏却将身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一把推开,捂着心口道了句,“罢了。”

“陛下,”似是觉得自己现在站的位置不太好,沈穆跳下桌子,单膝跪地道,“陛下,不能就此罢了,不如交给微臣去好好查一查,看看是谁想要某害陛下。”

“不必了,你这一去有要多久?你不在朕身边,朕总觉得不踏实,那些小事叫他们去查就是了。”

皱了皱眉,沈穆没有吭声,这话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他就是觉得别扭。

方才是谁说禁军不是白吃饭的,让他陪着喝几杯也无妨。

怎么现在又必须留他在身边了呢。

还是说赫连晏那样固执的人,顷刻之间就认识到他这个护卫的重要性,决意不许他再回到宫外去当值了?

沈穆不想被困在这个鸟笼子里,今日是他回西凉的第一日,回禀完北国的一切便被留在了宫中,赫连晏说禁军都统今日家中有事,正好由他代替一晚,可见对方如今的意思,似乎是想让他永远留在这儿。

“阿穆,朕改变主意了,你不要再去做那些辛苦的差事了,就留在宫里就很好。”

两只腿全跪在了地上,沈穆拱手行礼,“陛下,可是微臣做错了什么,或是有什么差事办得不好?”

“还请陛下明示,至于差事,微臣还是想要在宫外的”

“阿穆,你听不明白么?朕就只想要你留在朕身边而已,怎么,这些功名利禄你瞧不上,一定要自己出去拼争才好么?”男人只说到这儿便昏了过去,沈穆这才注意到他胸口的血,慌忙上前去扶他。

“传太医!”

他记得赫连晏有一件金丝甲,寻常兵器根本无法靠近,何况是几块碎瓷片,但直到太医将人扶到床上,解开了衣服,沈穆才发现那件金丝甲不在了。

“陛下那件金丝甲呢?”问了旁边的内侍官,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陛下说了,穿那个东西束得慌,还说反正身边有您在,不会如何的。”

“真是”沈穆叹气,看着床上昏迷的男人,只觉得对方像是个小孩子,任性极了。

留在殿中照看了他一夜,其实也不算是照看,毕竟自己是个粗人,而赫连晏身上有伤,睡觉也还算老实,沈穆只是守着他,担心有人会再次对他不利。

也不知为什么,总有人想要他的命,在沈穆看来,他虽然喜怒无常,但好歹比他那几个表面装得英明仁善,背地里却阴险至极的兄长强。

天蒙蒙亮的时候,床上的人努力了几次才睁开眼睛,他口渴得要命,偏唤了几次都没有人应。

正想发作,男人的背影却落入视线,赫连晏起初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待定睛细看,才确定是沈穆无疑。

心里有几分窃喜,又觉得心疼,最终所有情绪都在自己喊他他又不应的无奈中消弭了。

做守卫的不该稍有动静就能醒过来么,睡得这么沉,恐怕有人进来把自己砍死他都不知道。

挣扎着起身,才一动就觉得伤口火烧火燎地疼。

那杯子里装得是毒酒。

昨晚对方本来要喂他喝酒,可就在他要张嘴的一瞬间,忽然注意到那女子的眼神不对。

她实在是太急切了,比那些上赶着想上他床的宫婢还要急切。

于是他停下来,把酒递到了对方嘴边儿,那女子即刻就翻脸了。

浸了毒酒的碎瓷盏扎进来,虽是不深,却也要小心处理,这几日不能沾水是肯定的了,也不知会不会落疤。

“陛下”沈穆走过来,看见他自己起来了又是一皱眉,不知怎么的,赫连晏特别不喜欢他皱眉的样子,好像多嫌弃自己这个主子似的。

“你睡得也太死了吧,朕唤了你几次都没唤醒。”不乐意地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学着他皱起了眉。

“抱歉”沈穆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他睁着眼睛瞪了一夜,眼看天亮了才眯一会儿,哪知道就没听见。

幸而没出什么大事儿。

“抱歉有什么用,要受罚。”赫连晏不依不饶,确实像个小孩子。

“陛下想怎么罚,微臣都领。”

“罚你给朕洗澡。”



第376章 欺瞒

浴房里水汽氤氲。

沈穆挽起袖子给赫连晏搓背,反正他是主自己是仆,伺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赫连晏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一会儿嫌他动作太重,一会儿又嫌他动作太轻,反正横竖都不如意。

“陛下,太医说您伤口不能沾水”提醒着他,意思就是洗个差不多完了。

“那怎么行,你知道朕最爱干净了。”木桶里的水尚未及胸口,刚好避开了他的伤处,但就是差这么一点儿也让他觉得好像没洗干净一样。

赫连晏有洁癖。

沈穆一时觉得好笑,有洁癖的人怎么在床笫间半点儿不懂收敛,真是应了那句话,饿极了什么都吃。

他这么想着,不小心就嗤了一声,惹得赫连晏回头挑眉看了他一下。

男人忙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罢了罢了,朕不为难你,就这样吧。”起身更衣,赫连晏一边指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对沈穆道,“阿穆,你看,这是因为你才受的伤。”

忽然就觉得落疤也挺好,这样他就能一辈子记着。

“陛下恕罪,是微臣的过失,只是陛下,您以后还是要穿着那件金丝甲才好,毕竟微臣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您的身边。”规劝着他,沈穆觉得这也是自己职责的一部分,“就像方才,微臣不小心睡过去了,万一那时候有人来行刺怎么办?”

“这种事,反应稍慢一点都有可能酿成大祸,陛下穿着金丝甲,好歹多一层保险。”

“阿穆,你到底是在担心朕,还是担心朕出事会拖累你?”赫连晏只穿上了中衣就不再继续穿了,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叫人心里发慌。

“微臣当然是担心陛下。”虽是犹疑了片刻,但他态度诚恳,瞬间就叫年轻的帝王消了火气。

“没什么好担心的,昨晚我们不是说好了,你长长久久地守在朕身边,等到时局再稳定一点,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朕都依你。”

估摸着他是想攘外先安内,先把那些看不惯他的老臣和蠢蠢欲动的政敌除去,待皇位稳了再放他走。

“你可以替朕收回城池,然后回来做个风光无限的国公,好不好?”

闻言并没有露出欣喜之色,沈穆拱手,问到,“陛下,为何一定要收复城池,北国现在致力商贸,如火如荼,陛下为何不与其修好,分一杯羹呢,这样许是比收复失地更得人心。”

好心情被他一句话轻易就毁了,赫连晏不禁有些佩服沈穆,他总是这样,能够轻易牵动自己的情绪,且浑然不觉,无辜至极。

“怎么,你不愿意替朕收复失地?”

“当然愿意。”建功立业是每个男人所期望的,何况也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跟赫连晏谈条件,跟荀域对峙,把安宁给抢回来,“只是微臣觉得陛下若因此断了跟北国的往来,有些得不偿失。”

“不来往就不来往好了,反正咱们西凉也有吃有喝,北国那群蛮子懂什么做生意,与他们往来多了只会吃亏,倒不如井水不犯河水。”

“阿穆,若要朕为了点钱始终卑躬屈膝,连城池在人家手里都不在意,朕实在是做不到。”

“何况朕想要成就你,你本事那么好,应该做个大将,青史留名的。”

赫连晏说的是真心话,只不过是于公那一面,至于私心也是有的,但他还不敢说。

若是自己成就了他,举国之力叫他功成名就,日后再让他做什么,他便心甘情愿了?

“谢陛下。”

“好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这儿会有人替你盯着的。”

沈穆拱手行礼,走出大殿的时候只觉长舒了一口气,既然陛下有自己的主张,且与他的愿望不冲突,那便领了人家的情又何妨,他只要好好效力就是了。

不日,赫连晏便下了调令,将沈穆又调回宫中,近身护卫。

只是就当他以为一切可以按部就班的时候,北国的一封国书打乱了他所计划的一切。

书房之内落针可闻,内侍官看着陛下阴鸷的脸色,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只觉得殿内气氛能把人憋死。

紧张得冷汗都出了一身,以致于门帘儿被掀开的时候,冷风吹得他直打哆嗦。

待看到是沈穆进来之后,内侍官长舒一口气,忙用眼神提醒他陛下在生气。

“退下吧。”

如获大赦,内侍官顾不得身上还有汗,俯身给赫连晏行了个礼,马上就跑了出去,此刻就是叫他染上风寒大病一场,也比在这儿被凌迟得好。

“陛下找我?”沈穆一拱手,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赫连晏收敛神色,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只是眼神凉薄,像是刀子。

“阿穆,你可有什么事儿瞒着朕?”

皱了皱眉,沈穆并不知道他问得是哪一件,反正只要是事关安宁的,他一个字儿都没有吐露过。

不过从前他不说倒也无妨,毕竟是自己的私事,可是这趟北国之行他替她隐瞒了太多,若是叫赫连晏知道,也不知会给他什么样的处罚。

跪在地上,沈穆沉声道,“微臣并无任何事情欺瞒陛下。”

“好,很好。”

将那封国书扔到一边,赫连晏从主位上走到沈穆身边,扳起他的下巴叫他看着自己,“阿穆,朕待你不薄,也从不计较你的出身过去,但却没想到,咱们被赐了国姓的十六卫大将军,竟然是蜀国的影卫,还劫持过北国现在的皇后。”

他不仅将沈穆从都护调回来,还让他官复原职,寻寻常常就当了个正三品。

可他竟是这么对自己的。

与赫连晏的火冒三丈不同,沈穆闻言倒是如释重负,这点事知道也无妨。

“陛下赎罪,微臣确实掳劫过北国的皇后,失败之后便逃来了西凉,幸得陛下器重,只是碍于从前种种过于不堪,所以才不好意思提及的。”编了个谎话,倒是让赫连晏火气消了不少。

能理解沈穆的选择,毕竟若是知道他从前干过这些,谁肯用他。

但自己不同,自己看重的是他这个人,和他的从前无关。



第377章 清君侧

“起来吧。”走回了主位上,赫连晏捻着手指,在思考方才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多谢陛下。”沈穆起身,虽然是过了赫连晏这关,但既然他知道了,肯定是有人告诉他了,“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思忖着是不是有人存心离间他们主仆,沈穆皱眉,又想起安宁的话。

她说朝堂上尔虞我诈,不适合他这个武夫。

“是北国的君上写信告诉朕的。”

沈穆一愣。

荀域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安宁?

“你既然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为什么还要领了这份差事,铤而走险呢?”赫连晏越想越想不通,这份差事是沈穆亲自求的,也不是自己要他去的,若是后者还说得通,但自投罗网又该如何解释呢。

“微臣不过是想去看看,看看风波有没有平,且微臣是事先打听好了,当时抓捕微臣的人并不在京都,想着没人认识我,所以才”

“愚蠢!”骂了他一句,却依旧能理解他的心理,“这种杀完了人还要回头去看一看的想法,你怎么也会犯!”

“微臣知错”

低头一言不发,沈穆不解,荀域明明没见过他,怎么可能派人来寻,除非是安宁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荀域。

可她怎么会算计自己。

莫不是有旁人得知此事,将事情告到了荀域那儿,那安宁如何,是否会受牵连?

越想越着急,恨不得即刻折返回去才好。

“知错有什么用,北国的君上逼着朕将你交出去,连嫌犯签字画押的口供都送来了,阿穆,你真是给朕出了个大难题。”

“那陛下可知,这事儿究竟是怎么传到北国君上耳朵里的?”旁敲侧击地打探着关于安宁的一切,沈穆想着若万一信上有所表明,也能叫他知道安宁是否安好。

“据说是蜀国的人先抖出来的,把自己心腹的奴婢都推出来顶罪了,也不知是图什么。”赫连晏扶额,而后又问到,“听说蜀国皇后是北国皇后的姐姐?”

“是,但非一母。”

“难怪,之前可以派人掳劫,现在又要毁人名声,这个蜀国皇后真是”

“你应该早跟朕说,这样咱们还能先下手为强,不至于这么被动。”

沈穆如今就只有佯装不知情,低声道,“微臣也没想到蜀国皇后这么狠,一定要置人于死地,连自己都搭进去了,也要把妹妹拖下水。”

“陛下,微臣有个办法,既然事情是蜀国人挑起的,不如咱们就把蜀国推出去,顺便卖个人情给北国,陛下或许还不知,蜀国的君上快不行了。”将安宁送给自己的消息转给赫连晏,沈穆现在自然是不能去北国认罪的,若是沦为阶下囚,还怎么护着安宁。

“哦?”忽然就来了精神,赫连晏阴岑岑地笑了笑,“说说看。”

“蜀国皇后手里握着许多影卫,都是从前总管内监手里培养出来的,那老匹夫害死微臣的妹妹,若能就此手刃仇敌,微臣会一世感谢陛下隆恩。”

戚安乐拿着那封信气得手都在抖,西凉的君上直接写信给她,叫她肃清后宫污秽,美其名曰“清君侧”。

“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当初怎么就叫那个沈穆跑了,如今他攀了高枝,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还有人替他兜着,这个赫连晏是怎么想的,朝中无人了么?!”

起舞替她端了杯茶,小声道,“殿下消消气,西凉的君上许是想拍北国的马屁,觉得一个沈穆还不够有诚意,这才逼着咱们把所有影卫献上的。”

“外面的人都说是您故意透风出去,要毁了北国皇后的名声,所以北国陛下才如此生气的。”

“戚安宁,我抓破你的脸!”

一下将那个杯子扔了出去,戚安乐骂道,“她有什么名声,她和那个北国质子从前在南国时就不清不楚,两个人私会了多少次,有一次还被我阿兄在妓院堵了个正着,现在舔着脸要名声!”

“殿下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毕竟人家成了夫妻,就是把从前的事儿都抖愣出去,也不过是美谈佳话,半点不伤筋不动骨。咱们现在最该想的,是怎么平息北国的怒火,殿下,咱们现在可不能开战。”

“开战?开什么战!葛生还这么小,朝中每日这么多事儿,若是影卫都没有了,本宫就是断了手脚,没了眼睛耳朵,还怎么保护葛生!”

“阿娘”一声清脆的孩儿轻唤将戚安乐拉回了现实,葛生头戴虎头帽,小脸儿冻得红扑扑的,笑得格外灿烂。

只是在看到戚安乐的一瞬间,他便止住了笑容,“阿娘,你怎么了?”

“阿娘无事。”转过头去,不想叫儿子看见自己面目可憎的样子,他那双眼睛太像顾齐欢,叫她每每望过去都觉得自惭形秽。

“你怎么来了,轻歌,你是怎么伺候太子的,冻成这样都不知道给太子捧个汤婆子么?”

她把自己贴身的侍婢拨给了葛生,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阿娘,不怪轻歌,是我自己看见了这只小鸟,阿娘你瞧,它冻僵了,被我救了呢。”

“好,阿娘看见了。”摸了摸他的头,安乐控制好情绪,挤出个笑脸来,“葛生想要养这只小鸟么?”

“嗯!”使劲点了点头,葛生笑道,“阿娘,我还给它取了名字,叫欢哥儿。”

闻言看向轻歌,见对方跟她摇了摇头,戚安乐这才放下心来,“随便你,叫什么都好。”

“阿娘,葛生可以保护欢哥儿,也可以保护阿娘。”

“我不喜欢那些在宫里的人,像影子一样,阴阴的,叫人不舒服。”葛生虽然小,但已经能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他方菜在外面听见母亲的话了,虽然不懂什么北国南国,但一点儿不心疼把影卫交出去。

“阿娘放心,等天气暖和了,葛生就跟着师傅学骑马射猎,到时候就能保护阿娘了,宫里没有了影子,光亮亮的,阿娘和葛生看了都会高兴。”

戚安乐仿佛看到了温暖的阳光洒满这宫中每个角落,不阴冷不潮湿,没有争斗也没有算计,那是顾齐欢眼里的清明世界,也是葛生许给她的未来的蜀国。



第378章 领旨

消息传来的时候,安宁正坐在屋子里和荀域下棋。

西凉的态度表面上确实叫人欣慰,可安宁是见识过他们的浪子野心,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缓兵之计,只是为了保住沈穆而已。

“可怜咱们二殿下,精心培养了这么多杀手,全都付之东流了。”春樱在一旁伺候着,忍不住出声道。

“她可怜,她有什么可怜,她当初害咱们的时候呢,要不是殿下福大命大”棠梨说到一半儿就不敢说了,她觑了荀域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应才继续道,“要我说就该好好治治她才是,省得她一天到晚想着害人。”

“嗯,也对。”落下一子,安宁眼看着赢棋无望,顿时没有了继续的心思,“棠梨,我想吃蒸梨,要甜一点的,你和春樱去做,也给思朝来点儿。”

秋冬时节吃梨可以防止咳嗽,北国太干,她最不喜欢这个时节。

待两个人走了,荀域才幽幽开口,“行了,人打发了,要说什么就说吧。”

“哈,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儿跟你说,荀域,你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安宁笑笑,开始打趣他。

“别跟我提虫子。”

“好好好。我就是想说,蜀国的君上估摸着是不行了,咱们现在剪了二姐姐的左膀右臂,她定是恨死我了,可即便如此,咱们想要的也只是沈穆而已,要她的影卫没有用。”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西凉王这是顾左右而言他,想要以小换大。

“所以说,赫连晏此举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待那些影卫落在我们手中,沈穆的从前就要全盘揭露出来,西凉局势如此不稳定,赫连晏又那么依仗沈穆,到时候不管是真是假,总会有人借题发挥,交出沈穆是迟早的事情。宁儿,赫连晏登基比预想要早,我如此逼迫他也比以前要早,这个结果我很满意。”

“那他若还是不愿意放人怎么办?”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沈穆尚且有军功在身,他要回护他也有理由,可现在不是,现在沈穆一文不名,又有这么多无法得见天日的过往,被人一逮一个准。”

“好,那我们便静观其变。”或者是稍作挑拨,安宁松了口气,念道,“棠梨的梨怎么还不来?”

眼瞧着她要趁机把棋盘毁了,荀域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怎么,又想耍赖?”

抽回手,安宁嗔了他一眼,“我觉得我们的棋已经下的够大了,眼前这个就没必要计较输赢了吧。”

“你也知道咱们在下棋,从前叫你学你还不肯,现在怎么样,知道厉害了?”

点点头,安宁趴在桌上,盯着那因为距离拉近而被无限放大的棋子道,“好玩儿是好玩儿,就是太累了,荀域,你每日这样都不累么?”

“习惯就好,就当是每日下棋好了,这么一想就不觉得累了。”

握着手里的棋子,荀域指节用力,西凉若是交出沈穆也就罢了,若是不然,他还有旁的人可以用。

关于西凉和蜀地的事情一拨儿又一拨儿传到朝堂上,倒是很好地吸引了那些老臣的注意力,如今外忧内患的,他们担心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被逼急了的西凉和蜀国联合对抗北国,以荀域如今的状态,可没办法应战。

有些只会抱怨的,便说一切都是因安宁而起,虎贲将军及时拦下话头,怒斥对方不忠不义,“为人臣子本就是要为君分忧的,哪有抱怨主子不对,嫌弃主子给自己找活儿的,若是如此不如通通罢官回家,找个深山野林躲起来,一辈子都安生。”

“岳丈大人此言差矣,”荀境歪歪扭扭躺在自己座位上,翘着二郎腿,只差拿把扇子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有勇有谋,这朝上许多人只会欺软怕硬,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每日都想着如何投机,跟他们说了业务用。”

“他们面上乖巧了,背地里又要使别的招术,咱们防不胜防,倒不如随他们闹去,宋大人,你只消暗中观察,把众人每日举动记载下来,等到我阿兄好了,再一个一个找他们算账。”

“微臣领命。”宋凤鸣拱手,起身的时候巡视众人一圈儿,果然见那些咋咋呼呼的老实了许多,连与他对视都不敢。

这招以攻为守果然好用,与其叫他们每日闲着如何挑别人的错儿,倒不如让他们拘着自己,如履薄冰的过几天日子。

“各位大臣与其在这儿争论过错,倒不如想想,万一西凉有事,该由谁来应战的好。”安宁见他们闭了嘴,又把一个棘手的问题扔了出去。

殿中一时炸开了锅,安宁透过屏风观察着那个板着脸的男人,一时差点儿笑出声。

韩昭像是书院里的模范学生,明知这好名声要落在自己头上,却扳直了后背一言不发,生怕稍稍显露会让人觉得他在争。

“自然是小公爷前去。”讨论了一会儿,有人给出了个众望所归的答案。

“对对对,自然是小公爷。”

“小公爷长在西边,对那儿的形势再熟悉不过了。”

“韩国公府护卫皇家,责任不可推卸啊。”

“我什么时候推卸了?”转过头看了看众人,他们自己做缩头乌龟,竟还要以己度人,觉得他也会躲,真是窝囊。

“小公爷有勇有谋,自然是不二人选,本宫也觉得小公爷前去西边甚好。”透过屏风,柔软的女声悠悠传来,连韩昭都没有想到她会点头应下。

他多次盼望前去西边,如今竟轻易成真了。

“陛下昨日与本宫说了,京都有虎贲将军,他很放心,西边就有劳小公爷了。”直到这条口谕说出来,韩昭才确信这是真的。

“韩昭,还不快领旨谢恩。”

荀境催促着他,高兴的样子好像这真的是件好事,愈发叫韩昭不疑有他。

毕竟自己和他说过,自己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建功立业,为陛下守护疆土,他替自己开心也是应该的。

“微臣,领旨谢恩,明日便启程前往西边戍地,替陛下分忧。”



第379章 归期未定

“你就这样让韩昭去了,放心么?”下朝之后,安宁一边卸着头上的珠钗环佩,一边背对荀域问到。

“又不是去打仗,他不是去打听消息,外加离间沈穆和赫连晏么?”坐在摇椅上,飘絮就站在他肩膀,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万一那头不放人,每个人接应沈穆,他跑都跑不出来。

一想到那人出了虎穴就是龙潭,荀域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飘絮的脑袋。

“那我该去知会卿妧一声,叫她别担心。”

“叫她入宫来就是了,怎么,还要你跑一趟?”

眼瞧着自己的愿望落空,安宁求道,“你就许我出去转一圈儿吧,连帮你祈福许愿,不好么?”

“不好,”荀域才不上当,想要把他撂下自己出去玩儿,门儿都没有,“除了跟朕,你以后别想再出去。”

“小气鬼。”转身跟他挤在一张摇椅上,宁愿两个人都不舒服,也不叫他一个人得意,飘絮飞起来,扑棱着翅膀子叫了一声,去了窗边的架子上。

这地方可没有荀域那儿暖和,风吹得架子冰凉,想想都冻脚。

“那我就去着人把卿妧叫进来,好好叮嘱一番。”

“不必,你把人叫进来,免不了又送吃送喝,什么银碳暖炉,点心补品一并都送到庙里,到时候叫韩昭看见,半点儿不心疼了,他没了牵挂,万一死守戍地不肯回来怎么办,还是叫他有些惦念,在那边也能想得清楚些。”

“你放心,等韩昭过去告了别,康卿妧一定会主动进宫,都不用你派人去请。”

“老狐狸!”安宁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又伏在他胸口上应下来,“好,就听你的。”

城郊的万安寺。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康卿妧待在此处不上不下,若是韩昭不来,他们母子便要在此处过年了。

清净自在是自然,就是觉得和从前无异,依然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前世,她几乎没有跟韩昭好好过过一个年,不是在闹别扭,就是两地分离,再后来便是阴阳两隔了。

许是她天生没有这个命,再过多少次也还是一样的。

躲过了宅门里的那些算计,最后竟折在了从没想过的地方,他原来并不喜欢她,若是如此,从前那些罪都是白受的的么?

还是她不如从前可怜,便不值得垂怜了?

“夫人,进去吧,外面太冷了。”柔儿拿了件披风给她,康卿妧笑笑,心凉至极的时候,外面是冷是热都捂不暖自己。

“拥城呢,睡下了么?”

“夫人放心,睡得可香呢,屋子里弄得暖和极了,哥儿就算此刻踹了被子也冻不着。”

“那就好,走吧,我帮你一同准备晚饭。”

因着是赌气搬出来的,康卿妧什么仆从也没带,安宁给她安排了几个人,但她觉得既是到寺里祈福,劳师动众也不好,何况这儿环境那么差,宫里出来的人未必住不惯,而住不惯就容易心生怨恨,心生怨恨又怎么能伺候好人。

主仆两个跟寺里的人一样,吃着斋饭,清汤寡水,也就偶尔从外面买点吃的来,见见荤腥,还怕污了佛门清净。

韩昭进来的时候,正瞧见康卿妧戴了襻膊,和柔儿一起起锅烧水,煮面吃。

“小公爷来了?”柔儿转身时正看见他,激动地差点儿把碗打了,但见康卿妧没什么反应,一时又觉得尴尬,“奴婢先去看看哥儿。”

屋里一时就只剩他们两个人,气氛怪异至极。

“小公爷要留下来吃饭么?”客套了一句,生疏极了。

韩昭看着她脸上的面粉,皱了皱眉,想上前一步替她擦干净,只是刚一伸手就被她躲开了。

用胳膊蹭了蹭,康卿妧有点儿不好意思,“厨房杂乱,还请小公爷移步。”

收回了手,韩昭面上愈发难看,“不必了,我来就是告诉你,我要奉皇命去西边,归期未定。”

康卿妧心里咯噔一下,半响说不出话来,可面儿上又不愿表露,好像自己还关心他似的,良久只“哦”了一声。

两人又对着站了半天,韩昭正想要走,康卿妧身后的水开了锅,咕噜咕噜冒气泡,把锅盖都顶了起来。

急急忙忙想去打开,也忘了拿块布垫着点儿,女子一下就烫了手,白嫩的手指红了一片。

顾不得许多,往水缸里浸了一下,一冷一热的,差点儿把人眼泪勾出来。

康卿妧在佛祖面前发过愿,这辈子都不在韩昭面前哭了,咬牙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夫人,哥儿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柔儿跑进来,她可是特意把那个小祖宗弄醒的,就怕这夫妻两个一言不合,中间有个孩子,总能缓和许多。

“马上,这就来。”康卿妧继续把方才没做完的事情做完,挑起面条尝了尝,又把提前准备好的青菜放进去。

“你们就吃这个?”韩昭看着那清汤寡水的东西便觉得没胃口,眉毛都要拧成一团了。

“寺里不许见荤腥,”越看他越生气,言语难免就有些刻薄,“小公爷也别瞧不上这些东西,等到了西凉,兴许想吃这热汤面都吃不上。”

“西凉有酒有肉,我不爱吃面。”

康卿妧气得就快绷不住,捏着盘子的手越攥越紧,直至碰到了被烫着的那根手指才有所收敛,“那我就祝小公爷一路顺利,凯旋而归。”

“我不是去打仗,只是循例戍守。”

心放下来一点,她就知道荀域不会放他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叫他前去的。

“那便望小公爷努力加餐,在西凉也好好的。”

端着那两碗面条七拐八拐进了屋,韩昭想走又心里惦念,索性跟着她去看看孩子。

到屋子里的时候,面条已经凉了大半了。

他们屋子极冷,唯有睡觉的小屋儿是暖和的,三个人挤在一起,拥城眨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不哭也不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他的儿子呵,才几日的功夫,已经不认识他了。

“柔儿,给小公爷沏杯茶。”康卿妧吃不下去,拥城方才吃过奶了,现下就想着玩儿,让奶娘来抱也不愿走,就要在床上玩儿。

“回府吧,这地方怎么住人,马上要过年了,你带拥城回去。”



第380章 休书

“阿娘也想拥城了。”

退了一步,把舞阳公主推出来,绝口不提自己惦念他们娘儿俩。

“不必了,前几日婆母刚来为陛下上过香,我给她请过安,也带拥城给她看过了,婆母并没有提让我们回去的事情,既然是自己搬出来的,总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也太不把韩国公府当回事儿了。”

韩昭从没觉得她如此牙尖嘴利,回想从前她拿捏康卿婉,料理妍姬,便也了然了。

她或许就是这种,看上去柔柔弱弱,实际上厉害极了的人。

“你不回去,拥城也要回去,让奶娘带他回去,养在我阿娘膝下。”

“休想!”康卿妧忍无可忍,终于冲他吼了一句,她和拥城两世母子情分,怎么可能分开,“小公爷不要逼人太甚。”

“怎么是我逼人太甚,你不回去,难道要我国公府的子嗣也跟着流落在外,受尽苦楚么?康卿妧,就算你要和离,孩子也不可能给你。”

曾经爱到骨子里的人忽然翻了脸,最叫人难过的便是那些收不回的付出,越想越觉得不值,越是不值就越觉得委屈,好在她千锤百炼,从前这种欺辱见得多了,还能为自己据理力争几句,“京都那么多贵女仰慕小公爷,小公爷娶谁不好,到时候生个身份贵重的嫡子,也就不在乎拥城了。”

“我毕竟姓康,又是个庶女,拥城有个获罪的外祖,不配养在韩国公府。”

“这点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不算,那陛下呢?若是陛下下旨叫小公爷休了我,将拥城逐出家谱,小公爷又当如何?”本不想提荀域,毕竟这种情况下提他无异于火上浇油,可是康卿妧恨极了,恨不得捶他两拳才好,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你少拿陛下压我!”火气果然涨了上来,男人把床上的孩子都吓了一跳,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柔儿眼见他们两个吵了起来,忙抱起孩子哄着,声音都吓出了哭腔。

“小公爷为了陛下什么都能做,云照的雪山去的,西凉的戈壁也去的,既是如此忠心,我提提又何妨?”

“莫不是你们君臣并非一心,你只想着建功立业,根本不是为国为民。”

“康卿妧!”韩昭被她气得目眦欲裂,走到罗汉床上,拿起笔便写了一封休书,“你不用去请示陛下,哪怕这婚事是他下旨的,我也一样做的了主。”

“明日我便叫人来接拥城,自此咱们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一直到韩昭走了许久,康卿妧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柔儿在旁劝了半天也不管用,见她眼睛都哭肿了,愈发心疼,“夫人别哭了,夫人不如去求求皇后殿下,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皇后殿下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殿下,难道还要求着他回心转意么?”

“纵然不能回心转意,难道夫人就真的忍心和哥儿骨肉分离么,小公爷明日就要派人来接哥儿了,咱们不如进宫躲躲。”

安宁在宫里刚刚把信写好交给厉雨,外面阿暖便将康卿妧请了进来。

“你可算来了,我盼了你整整一日呢。”走近了才发现她似是哭过,安宁忙道,“怎么了这是,跟他依依惜别了?”

“殿下是知道我要来么?”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康卿妧知道瞒不住她,好在殿中也没什么人,也不怕人笑话。

“荀域算的,说韩昭肯定要去跟你告别,你呢肯定要进宫来。”拉着她的手坐到了花厅里,只觉得她的手冰凉,低头一看竟然还生了冻疮。

“你这也太委屈自己了吧,我给你的人你不带就罢了,难不成还真的什么都亲力亲为?”

“韩昭心疼死了吧?”想着荀域说的果然没错,堪称神算子了。

摇了摇头,康卿妧鼻头发酸,问到,“那陛下算出他休了我么?”

“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待到她把那封休书拿出来,安宁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他怎么干得出来”

“罢了,休就休吧,本就是我提出来的,他现在不过就是照做了,可是殿下,他要把拥城带走,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留下拥城?”

韩昭不知道拥城对她的意义,可安宁却是清楚的,“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但孩子是我的,怎么能叫他养着。”

“这韩昭真是过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帮你。”

“你怎么帮他,韩昭连朕的话都不听,会听你的?”荀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看着康卿妧哭哭啼啼的样子就烦,他这辈子就只心疼安宁哭,其他人都无所谓。

别过头去不看他,康卿妧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好歹上辈子一起经风历雨,怎么也算同袍了,这辈子倒是翻脸无情,净看她笑话,“陛下可以不管,但拥城好歹是你养大的,你忍心看他自小就跟母亲分离么?”

“这跟朕有什么关系,不论养在你们谁那儿,朕总归是能见到的,再说了,朕这一世有儿子,可不想替人养孩子了。”

“许是拥城命不好,总是不能父母双全吧。”

一句话气得康卿妧哭出了声,安宁回头瞪他,凶道,“你这人真是,你嘴巴怎么就这么毒,她都这样了,你还欺负她。”

“卿妧,你别理他,明日我便让舞阳公主入宫,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待韩昭回来,我们保准所有人都向着你,再把前因后果告诉他一遍,我保证,他会羞得无地自容,把那封休书吞了的!”

被她逗得破涕为笑,康卿妧抹抹眼泪,对着安宁道,“安宁你真好,上辈子若是你一直都在,我也不会这么苦。”

“他那休书我要一直留着,既收了就不会还了,只要他不打孩子的主意就是了。”

“那怎么行,跟着你,吃什么喝什么,拥城韩国公府嫡长孙的名头可就没了,既不能入宫读书,也不能骑马打猎,你养的起他么,请的起先生么?”荀域觉得跟康卿妧相比,他这一世重活得极为成功,至少安宁待他一如既往,不像韩昭,似是完全变了心。



第381章 偏袒

咬了咬唇,康卿妧道,“没有这名头就没有好了,被那些名啊利啊拘着,拥城反倒不自在,他从前一心为你卖命,娶的妻室也是你那个娴妃安排的,一辈子不顺心随意,倒不如彻底换个活法儿。”

“好了好了,你愿意冷着他也没关系,待他回来叫他每日跟在你身后,求到你消气为止,至于拥城的事情,那还早着呢,大不了让他给思朝做伴读,任谁也不许小看了你们母子。”

待第二日安宁将舞阳公主请进宫来,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妇人一时惊得说不出话,起初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只当安宁是诓他的,就连荀域作保她都不信,怕他是被蛊虫噬了心智,糊涂了。

直到安宁把康卿妧被人陷害,生产时伤了身子的事情说出来,舞阳公主才慢慢接受这一切都是真的。

“若是提前不知,宫里怎么会派人给她接生,怕是康卿婉早就计谋得逞了,姑母,这一世许多事情我们都是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才能提前防范的。”安宁见她情绪有些不稳,忙叫人递了盏茶给她。

“比如水利,比如商贸,再比如和你叔父那一战,你都是算好了,是不是?”眼眶里一下就蓄了泪,推开来人,舞阳公主上前一步握住荀域的手,“你过得这么苦,为什么不跟姑母说,为什么还会中了那贱人的算计,叫自己中了蛊毒?”

“姑母,朕从前并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不然也不会叫她安排合适的人选给拥城为妻,”轻咳了几声,荀域费力将她扶起来,“若是能再早些,阿爷也不用死,好在荀境这辈子不是个傻子,朕已经很欣慰了。”

“荀境从前是傻的?怎么傻的?”

“姑母还记得阿爷病后有日我被人行刺,荀境替我挡了?”

“记得记得,”点了点头,舞阳公主继续道,“可我记得当时是你的手被砍伤了,荀境什么事儿也没有。”

“那是因为我醒过来,接住了那刀,不然,刀刃应该是落在荀境的脑袋上,宫里给他治了许久才保住他一条命,人痴痴傻傻的,可不是如今这等风流样貌。”勾起唇角,荀域的笑容发苦。

“我记得那时,秦王每每见到婆母,总是会喊阿娘,您纠正了他许多次,后来干脆放弃了,说叫娘就叫娘好了,哪怕日后他无法娶妻生子,没人管了,您也养着他。”康卿妧适时说了一句,只叫舞阳公主愈发相信他们说的确实是真的。

“荀境出生后不就他母亲就死了,他连生母的样子都没见过,自小跟我长大,刚学会说话便唤我做娘,这件事我没跟你说过,你不可能知道。”擦了擦眼泪,再看向康卿妧便不似之前那般不耐了。

“好孩子,为了韩昭,辛苦你了。”

“无妨的,许是我无福,重活一世也保不住这段夫妻姻缘,只希望婆母劝劝小公爷,叫他将拥城留给我。”康卿妧求着,她待舞阳公主一直敬爱有加,这次离家出走是她唯一一次忤逆对方,如今事情说开了,那点子隔阂也就烟消云散了。

“不不不,”握着她的手摇着头,舞阳公主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既然事出有因,自然是情有可原,“你是关心则乱,他是不知好歹,这事情不怪你,且这样的事,说与谁听都是不信的,你们没有告诉他肯定也是有顾虑。”

“卿妧你放心,孩子自然是不能离开母亲的,至于韩昭那儿,我必叫他给你赔不是。”

“婆母”康卿妧不想要他的道歉,就是不想看见他,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纠葛。

未等她说话,舞阳公主便转了话头,“陛下,可是你既然知道昭儿在西边会涉险,为何还要让他去呢?”

“姑母真偏心,还是心疼亲儿子不是。”荀域看她哭的可怜,忍不住逗逗她,“放心好了,这次没有危险,省得他总是想去,干脆成全他。”

“这次的事若是成了,以后便再不用忧心他了,到时候他愿意去戍地也行,愿意留在京都也行,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陪着他。”

一想到韩小公爷日后的惨状,安宁和荀域相视一笑,都颇为期待。

离沈冷栀生产的日子越近,荀域便越支撑不住,上元节也没办法带安宁去看灯,她便像从前在南国时一样,把那些灯挂在庑廊上,每盏都不一样,叫人抱着拥城和思朝一盏一盏去看。

和北国这边一片和乐的景象不同,西凉好似炸开了锅,蜀国的影卫皆被韩昭押解到戍地,尤其是那个大总管,被打得皮开肉绽,没少吐露早年干下的龌龊事,还有一些宫廷秘辛。

韩昭无意牵连蜀地,只将那些跟沈穆有关的放了出去,顺着边界处一路传到京都,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假变成真。

赫连晏收到弹劾沈穆的奏折越来越多,多到他不得不杀人泄愤,以儆效尤。

可偏偏这些人像是烧不尽的野火,一批又一批前仆后继,不知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还是心心相通,一个个都来找他的麻烦。

对于一个自小便不被看好的王爷,只凭心腹死士,攻得下王位,也很难守得住这富贵,那些老臣跟他都不亲近,自然不希望他当权。

且他惦念的还是打仗,而不是通商,自继位以来虽是派出使臣到过各国,却没有与蜀国、北国任何一国的陛下交好,还因为沈穆把外交关系全得罪了,朝中上下人心惶惶,愈发凝聚不起来。

连沈穆都觉得头疼不已,他们这是中了人家的计,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动挨打。

如今戚安乐倒是撇的干干净净,受苦的就只剩他自己。

“殿下不如治我的罪,重重罚了,以平息那些人的怒火,待到时机成熟,再接我回来为您效力。”实在无奈,只能把心里期盼的事情无限延后。

“他们想要你死,难道朕还能将你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不成?”赫连晏恨得咬牙切齿,他这人有个毛病,旁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便偏要做成,众人越是叫他不要回护沈穆,他越要偏袒到底。



第382章 流放

“那就重重打一顿,扔到极北之地,关个几年,待局势好转,我定为陛下夺回失地,堵那些人的嘴。”

“陛下刚刚登基,受制于人也在所难免,要忍。”沈穆觉得是自己给他惹下这等无妄之灾,自己小小一个护卫,竟拖累得主子皇位不保,简直是闻所未闻。

听着他的话,赫连晏沉默不语,良久忽而笑了,“阿穆,原来这高位也不好玩儿,依旧还是保护不了最重要的人。”

沈穆不知道他是何意,只拱手低头,什么都没有说。

不日之后,沈穆被削去了官爵,又重重抽了一顿板子,被罚流放。

只不过不是极北之地,而是西凉与北国的交界处。

城楼之上,看着被押解的男人背影,年轻的帝王喃喃道,“极北之地太苦了,朕怕他熬不住,倒不如边界那地方,好歹有军队驻扎,一日三餐总是有的。”

“去,把朝中这几日所有参沈穆的折子都给朕取来,朕要一个一个好好记下来。”

山高水长,赫连晏只看到了极北之地人烟罕至的凄苦,却忘了戍地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时候有人比没人还可怕。

沈穆受了伤,又一路风餐露宿,人刚到边界就倒下了,幸而戍地的将领是赫连晏从前的心腹部下,得了男人授意,明着不敢替沈穆医治,暗地里还是送了药过去,勉强保住了他一命。

“我说新来的,你可真是命大,都这样了还没死,这要换成常人,早完了。”苦力营里一个老者见他醒了,端了一碗稀饭汤给他,碗口是破的,汤也是浑的,沈穆喝了一口,味道怪异,说咸不咸,还有股馊味儿,整晚喝完也没有几厘米。

“多谢。”抹了抹嘴,将碗又还给了对方。

看他的样子,老人家有些奇怪,“你是做大官的,平日里锦衣玉食,这样的东西我想着你怕是瞧一眼都要反胃,怎么竟喝的下去。”

“我若拒绝,会怎么样?”沈穆费力起身,倚在墙头大口喘着气,只觉身上没有一处不疼。

“哈,那你以后就再别想看见吃食了,有能耐自己去抢,要是没力气抢不着,那就忍着,过上几日便活不成了。”老人也倚了回去,这地方是流放来的犯人待的,每日有干不完的活儿,像这样能喘息的时候不多。

他是因为在这儿久了,岁数大了,与人无仇无怨的,也没几天活头了,便无人在意他是否劳作,到时间去领饭,兵丁也不会嫌他吃得多。

而沈穆是因为一直没醒,所以不用出去。

“我是孤儿,自小被卖到蜀地,训练成杀手,好不容易得陛下赏识,在西凉站稳脚跟,从前的事情被人翻了出来,所以又跌下来了。”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沈穆将自己的事照实说了,果见那老者眼里闪过一丝同情。

一时有些无奈,他居然沦落到要靠人可怜才能度日的份儿上。

“哎,这世上,许多事就是如此,你若自小含着金匙出生,有朝一日落难,落井下石的人自然多,可你要是从低处爬上去,那几乎就是所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你掉下来,因为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甚至不如自己的人翻身而上。”

“年轻人,眼下这牢里就咱们两个,你还好些,待晚些时候那些人回来,发现你醒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欺凌,到时候冷嘲热讽都是轻的。”

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口窸窸窣窣传来响动,老人家立马闭了嘴,躲在一旁好似无事发生。

可回来的人发现沈穆已醒,这一日的活儿都像是没干似的,立马来了精神,盘问的盘问,戏耍的戏耍,还有人指使他做各种龌龊腌臜的活儿。

忍无可忍,沈穆与其中一个扭打起来,刚开始倒是占上风,可是他身上有伤,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一直到兵丁赶来,那些人才放过他。

众人骂骂咧咧散去,老者复又走过来对他道,“年轻人,忍一时风平浪静,这种事儿,没个新来的都要受一遍,你多忍几日就好了,待下一个新来的顶上,你便也可以欺负他了。”

啐了一口血出来,沈穆擦擦嘴角,“我不欺负别人,也不许别人欺负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男人身上的伤总也好不了,不是今日跟这个打了起来,就是明日跟那个打了起来,管事儿的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苦力营自来都是如此,或东风压倒西风,或西风压倒东风,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

赫连晏偶尔也能收到沈穆的消息,每次不过短短几个字,俱是“罪臣一切安好,陛下勿念”,和戍地将领匡智的如实禀报截然相反。

“匡志是吃白饭的么,既然知道如此,就不能叫他养好了伤再进苦力营,把那些下贱东西一次打怕了,他便不用受这些罪了。”

身边的人见他拍桌子拍的手都红了,忍不住道,“陛下,您有眼线,旁人也有,沈将军若是在那边作威作福,朝上的老臣怎么容得下,到时候他们使些手段,您便再见不到将军了。”

“待朕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料理了,也要送去戍地,好好尝尝那滋味儿。”

转眼到了三月,西凉却还是格外的冷,韩昭这几日染了风寒,什么都吃不下,每每饿极总是惦念吃碗阳春面。

这东西还是在宫里用过,那个南国公主刚开始住的朱鸟殿里,有孕在身的康卿妧想要吃面,殿里的人备下了,他便跟着尝了一口。

味道极淡,他彼时吃不惯,现在就格外想。

想她做面时脸上沾的面粉,煮熟后的细面条,还有最后洒在汤汁上的那一小把青菜。

又想她挽起袖子后白净的手臂,与他吵架时冷着的脸,还有初见时热情的投怀送抱。

干脆起身,掀了帘子朝外面走去,冷一冷便把什么都放到一边儿了,“怎么,又打起来了么?”

朝着旁边的戍卫问了一句,韩昭居高临下看着远处异国苦力营的一切,沉声道,“把风放出去,等着收网了。”



第383章 屈辱

周边的河水还没有完全解冻,西凉戍地的苦力营便接到一个差事,下河摸鱼。

据说是匡智回京述职,他手下一个叫薛茂的老婆生产,就想喝些鱼塘催奶,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沈穆等人硬着头皮凿开浮冰,挽了裤腿赤脚踩进河里,冻的牙齿都发颤,身后的兵丁则揣着兜缩着头,乐呵地商量着晚上是否也能混上一锅鱼汤喝。

“这是想叫咱们全员催奶,好喂饱了薛大人的儿子啊。”几个人笑成一团,为首的对着下河摸鱼的苦力又喊了一句,“多捞点儿,别偷懒,晚上叫你们也尝尝荤腥。”

“呵,荤腥,怕是连鱼骨头都不会给咱们留,这群狗娘养的。”一个苦力边低头摸鱼边骂,他的手都冻木了,几乎握不紧捞鱼的网子,有好几次看着到手的鱼又跑了。

“行了,别抱怨了,有那功夫还不如赶紧摸鱼,这河里冻死人了。”另外一个提醒着他,真是一时都不想在这地方待着。

“诶,荤不荤腥我已经不惦记了,我现在就想回到被窝里,最好有个婆娘给暖暖床才好,再烫一壶酒”又一个人凑过来,想着想着还叹口气,好像那酒已经在他嘴里了似的。

“想得美,这地方鸟不拉屎,别说女人了,连头母猪都没有,真是白日里做梦。”

“母猪是没有,可现成的面首却有一个”边说边朝着沈穆那边挤挤眼,说话的男人猥琐一笑,继续道,“你们听说了么,他呀,好龙阳。”

“真的?”闻言几个人都吃了一惊,打量沈穆的眼神愈发不屑。

“那还能有假,戍地都传遍了,说从前他就是伺候蜀国内廷总管的,那老匹夫被抓来之后什么都招了,然后便有人顺藤摸瓜,发现他与陛下有染,不然你以为那些老臣为什么要急着上奏把他处死,还不是因为这些丑事。”

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旁边的人点点头道,“也是,这种事,寻常富贵宗室都容不得,何况是皇家,那陛下还要不要绵延后嗣,谁继承王位,难怪要对他赶尽杀绝。”

“要我说,杀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毕竟是陛下好这口,换一个人也一样的,不过咱们陛下也算顾念旧情了,到底留他一命,只把他送到这儿来了。”

“这么说,咱们这位陛下还是个痴情种啊”

几个人说着说着居然还笑起来,岸上的兵丁朝着底下吼了一句,他们才四散开。

“都守在那一处是要取暖么,你们五六个网子围在那,如何摸鱼!”

“真是服了这些人,吃苦吃习惯了,这么冷的天待在河里也能聊上几句,天生贱命。”

沈穆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他朝着那些人看看,却见对方看他的眼神格外奇怪。

待到中午到时候,鱼摸得差不多了,苦力们陆续上了岸,却又累又冷,连路都走不动,其中一个跟那些兵丁关系不错,上前求道,“官爷,这时候日头正好,叫我们晒晒太阳再回去吧,现在这裤子也湿了,鞋袜也没有干的,实在难受啊。”

“是啊,官爷,看在我们费力捞鱼的份上,让我们歇息歇息再回去吧。”

瞧着他们也是可怜,其中一个兵丁点头道,“行了行了,说话的时候浑身都是力气,现在又赖上了,给你们半个时辰,烧上火烤一烤衣裳,然后就回去干活,别想躲懒。”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几个人三五成群,开始四处寻找枯枝,准备生火,还有几个机灵的,偷偷藏了鱼,找到没有人的地方藏起来烤着吃。

沈穆不想看见这些人,于是寻了处背风处,低头捡枯枝时候忽然被人从后面扑倒在地,两人纠缠扭打,不一会儿沈穆就将那人压在了下面。

左右各打了一拳,见他鼻青眼肿的,沈穆也没有继续,可还没来得及起身,身后便又冲过来两个人,钳住他两根手臂,把人拖的老远。

不论沈穆如何挣扎,就是挣脱不开。

“原来沈大人喜欢在上头。”眼见一个平日与苦力营里的大哥交好的口腿子靠近过来,沈穆还以为他们又要来找茬。

难怪他方才摸鱼时就觉得他们不对劲,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伸过手来并没有打他,而是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

眼睛疏地眯了起来,沈穆咬着牙道,“找死?”

“哈哈哈,沈大人真会开玩笑,在这儿找死还用这么费劲么,随便做错点什么就死了,倒是找乐子,可是真难啊。”

“我们几个已经许久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儿了,听说沈护卫从前在蜀地就是伺候男人的,和娘儿们儿也没什么区别,今日不如就屈尊伺候伺候我们,日后呀,我们也拿你当娘儿们儿养,那些个脏活累活都不需要你干了,你就给咱们暖被窝就是了。”

边说边笑,也没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待他走近了一点儿,沈穆抬腿就是一脚,直踢在他胸口上。

若是从前谁受了他这一脚,定是没命了,可他现在太虚弱,对方只躺在地上疼得起不来,却没有死。

旁边两个人见状一通乱拳,打得沈穆直吐出血来,方才下河捞鱼的时候他们几个便不卖力,原来全留在这儿了。

待把人打得动不了了,几个人便开始围过来,银笑道,“近身护卫,我呸,你自己是靠什么上位的不知道么,如今沦为阶下囚了,还惦记着自己从前的荣华富贵,怎么,伺候得了贵人,伺候不了我们?”

“今儿个就让你尝尝厉害,看你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来,把他裤子扒了。”

男人一双眼睛猩红,他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但这样的屈辱还是第一次,眼瞧着他们解了裤带,却从他衣兜里翻出一个东西来。

“哟,你还有这样的宝贝。”拿着那条镯子看了看,男人笑道,“你果然是喜欢女人的东西。”

“还给我!”沈穆想将安宁的镯子抢回来,挣扎得厉害了,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脑袋磕在后面石头上,眼前一片晕眩。

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凌厉的声音破空而来。

紧接着,一张面熟的脸出现在眼前。

“小混混,咱们又见面了。”



第384章 溃散

营帐里炭火烧的格外足,有士兵搓着手进来,坐在炉边烤火。

“你说西凉的那些当官的,怎么想的,这样的天儿还真让人下河去捞鱼,真是没人性。”

“行了,他们如何是他们的事儿,好歹咱么今日是再不用吃鱼了,刚才小公爷吩咐把那些鱼都扔了,我真是,吃鱼吃得都要吐了。”

韩昭着人将西凉戍地所有的鱼都买了回来,就为了等薛茂把这些苦力带到河边儿去,如今猎物到手,自然要把笼子拆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沈穆醒过来的时候,只听见他们在说话,可具体是什么又听不清,等到彻底清明,那两个士兵也注意到了他,边往外跑边道,“人醒了,人醒了!”

先进来的是个大夫,替他检查了身上的伤口,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堆,又开了方子才走,旁边后来的男人对其很是客气,嘴里说着“有劳了”,临了还叫人把那大夫送了出去。

待他转过身来,沈穆这才看清对方是谁。

是那日在巷子口堵截他和安宁的男人,北国的小公爷,韩昭。

想着自己这是又落在了北国人手里,沈穆一时觉得可笑,“原来小公爷就是这样做马前卒的,待遇还真是高。”

“我如何在戍地受罚不要紧,要紧的是沈大人在戍地可是差点儿连名节都不保,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早就被那几个人渣糟蹋了。”韩昭忍着不敢笑,他刚才再晚一步,那些人可要扒他裤子了。

眼瞧沈穆死死瞪着他,韩昭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

“沈大人有空探听我们北国的事情,却没有心思留意西凉的种种,你知道我在这儿做马前卒,可你知道你们陛下的喜好么?”

回想着方才那些人的话,沈穆怒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你一个北国人,跑到我们西凉的地界做什么?”

嘴角噙着一抹笑,韩昭俊朗的脸上满是促狭,激得沈穆愈发火大,可他才一动伤口就拉扯着疼,只得又躺回去,“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若不是碰巧遇上了,方才那个状况,你怎么办,待恢复力气一个一个阉了他们不成?”

“沈大人,那些人好几年没见着女人了,如狼似虎,你要是被人开了先河,就成了军计了懂不懂,哪还有翻身的机会。”

“再说,我也不是故意去你们西凉的,不过是骑马打猎,不小心打偏了,箭射到了对岸去,担心闹出人命,这才过去查看的,虽是歪打正着,可也确是你的恩人无疑了。”

见他不说话,韩昭干脆转过身去,“沈大人好好养着吧,同为男人,我不过是看不过去罢了,待你好了,还是要回去的,我们这儿可不留你。”

“不留我,那你们陛下为何逼着我们陛下交人?”沈穆觉得这个韩昭和那个荀域一样无耻,什么好话都叫他们主仆说尽了。

“沈大人又误会了,”转过头去,男人皮笑肉不笑,一看就是在戍地待久了,最会做表面功夫,而往往这样的人回到家什么表情也没有,这让沈穆不禁有些同情他家里的人,“我们陛下生气蜀国王后搬弄是非,所以叫人去讨个说法,谁成想他供出了你,难道我们陛下不该去找你们陛下问问么?”

“本来把你交出来也就罢了,可你们陛下偏不,与蜀国皇后来回扯皮,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这才导致你受了方才的屈辱。”

“好了,你该受的罚也受了,我们陛下可不是揪着错处不放的人,没得好像叫人以为我们皇后真与你一个混混有什么。”

言毕走出了屋子,男人立马换了副神色,沉声吩咐着身边的人,“盯好他,不许他跑。”

厉雨随他一并到的戍地,为的就是替安宁传信,毕竟她和韩昭互看不顺眼,有些事儿没办法拖他去做。而因为阿暖的事情之后,厉雨总是心存愧疚,对安宁的一些要求也不好意思拒绝。

待人走后,冷面的护卫出现在帐子前,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入帐去了。

沈穆见又来了一个人,一时也不知道是来奚落他的,还是要做什么,只瞪着眼睛不发一言。

“我们殿下有信给你。”

将东西递给他,厉雨又道,“看完就烧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打量着办。”

临走的时候,男人忽然回头,“我们殿下心软,念在你救过她一命的份儿上,帮过你不止一次了,你若有心,就该想着回报。”

打开那封信,沈穆第一次看到安宁的笔迹,虽不是多好,但也算娟秀,和她这个人一样,娇娇小小的。

信的内容很短,不过就是告诉他赫连晏好龙阳,让他多加小心,外加把西凉的一些秘辛透露给他。

有些事情他不知道,可北国的探子却很清楚,或者说,是从前北国的探子打听好了,告诉荀域的。

赫连晏小时候眼瞧着母亲被皇后逼死,最恨后宫尔虞我诈,也恨这些背后的始作俑者,所有女人他都不喜欢,倒是对一直保护着他、教他习武练功的师父更依赖些。

后来那师父也遭人陷害,赫连晏便下定决心要夺权,登上帝位,再不受人欺辱。

沈穆数次救他于危难,于他而言就像年少时守在身边的男人一样,可靠,值得信任。

捏着那封信久久不能平静,所以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陛下好龙阳,这才是众人不容他的原因,而只有他一个人以为是因为自己出身不好,拖累了赫连晏。

多么可笑,他曾经的错事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被人借题发挥,遮掩着皇室丑闻,毕竟和一个护卫有污点相比,一国之君如此才是所有人所不能容忍的。

难怪他对自己那么好,宁愿跟所有人做对,也要保住他。

说什么要成就他青史留名,不过就是戏台下的大爷捧角儿,让他感念自己的好,然后心甘情愿做个玩物。

沈穆越想便越觉得恶心,伯乐转眼变成了处心积虑之徒,什么要效忠的心都溃散了。



第385章 祈福

年后春暖,沈冷栀身边的人来晏昵殿报,说娴妃娘娘有些撑不住,已经见红了。

安宁把身边能用的大夫郎中都派了过去,可得到的结果也不过最多能保到七个月,至于孩子是否可以顺利降生,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蛊毒这个东西,一旦发作那是生不如死,陛下一直冷着她,母体受损,孩子自然受不了,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了。”少年毒师不以为然,丝毫没注意到安宁那双淬了毒的眼睛,“且还不能休眠,母体休眠,孩子的营养供给跟不上,本来陛下雨露恩泽喂蛊虫,母体正常养育孩子,现在蛊虫和孩子一起分食母体,惨啊”

“你有空还是多想想自己,本宫已经叫人准备好了鼎,里面放了五毒,到时候就将你扔进去,做成人蛊,看你还有没有心思说风凉话。”

后背发凉,少年吞吞喉咙,回头拱手道,“殿下放心,我一定保住胎儿性命。”

“待给陛下解了毒,那孩子性命全凭殿下吩咐。”

烧火的摇头叹气,凑到他耳边道,“你这人,脑子都长在蛊身上了,旁的怎么什么不懂,什么不会呢,这种话,心里知道就好,怎么能说出来,还有,聪明的人该知道主子的意思,有什么脏手的活儿直接替主子办了,你现在要殿下决定,怎么,殿下还能谋害皇嗣不成。”

“哎,真是傻。”

安宁没空听他们两个胡扯,真真叫人把鼎搬到了朝露殿的院子里,里面放了蜈蚣、毒蛇、蝎子等物,毒师虽一生治蛊,常接触这种东西,但看见那些壮汉虎视眈眈守着鼎,仿佛他是待宰的鸡崽儿,单手提了就能扔进去,吓也要吓死了。

“我要去趟万安寺,给荀域祈福。”她在宫里坐不住,眼看他日渐消瘦,就这么一日日捱着,她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就会求助神明。

“殿下莫不是想偷溜出去玩儿吧?”棠梨刚打趣她就被春樱给怼了下,见对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吓得棠梨赶紧闭嘴。

对着窗外叹气,安宁也没有恼,“我自己出去有什么好玩儿的。”

她想起从前缠着荀域出去,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想要,买完又不愿自己拿着,可怜他一个人左手举着一只糖人儿,右手拎着一包点心,肩膀上还要扛着她看高处的烟火。

彼时小姑娘满嘴点心渣子,一边指挥他往左往左再往左,一边为了烟火欢呼叫好。

“你留在宫里多好,宫里看烟火不是更近,也看得更清。”

荀域累得满头大汗,又担心她掉下来摔着了,但也忍不住要劝一句。

“你懂什么,里面和外面怎么能一样,这叫人间烟火气,懂不懂,里面是高处不胜寒。”硕大的烟花绽放在宫殿上空,散开来时细小破碎,让人觉得永远都捂不暖一座王城。

但寻常百姓家就不一样了,那一大束灿烂的火树银花呀,可以罩住整间房子,把窗子映得极亮。

“那下次你便让裴祐带你来,有他在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人家邀了她,请她在茶楼里吃点心观景,她偏偏不应,要跟他乔装打扮,出来人挤人。

“我不要,我只喜欢跟你一起玩儿。”没有理会他,安宁擦了擦嘴,瞧见不远处似是有杂耍,又道,“荀域,快,我们去前边。”

少年被那句我只喜欢你勾得扬起了唇角,两只手的东西并在一处,腾出一只手搂紧了她的腿,应了声,“好。”

往事在安宁脑子里不断盘旋,病床上现在的荀域远不及当年的少年,他不但抱不动她,连思朝稍稍有些哭闹,他都会头疼得皱眉。

祈福那日偏巧赶上了第一场春雨,虽是不大,却也把地打湿了,而寺中里里外外都撑了伞,便显得阵仗特别的大。

春樱在外面见了主持,行礼过后便打了车帘请安宁下来,“殿下,主持请您移步正殿。”

因着从未见过这位贵人,寺里前来迎人的几个姑子自是好奇,探着脑袋想要看一看。

白嫩的手捏住春樱的腕子,安宁低头从车里出来,一袭宝蓝色的祎衣,戴着白玉双佩,头上是九龙四凤冠,端庄之余总有一种娇美之感,和她们常见的那些贵人不同,不板着面孔,也不端着娴淑。

如今北国上下都知道是皇后临朝,本以为该是个厉害的角色,可如今一见却完全出乎意料。

“殿下万安,这雨来得突然,未免脚下湿滑,还请殿下稍等片刻,待咱们铺了毯子在地上,您再走进去。”做了个请的姿势,主持看完刚才那一眼,便不再抬头了。

“无妨,主持不必这么麻烦,劳师动众,倒显得本宫诚意不足,我来就是为了给北国和陛下祈福,别说是脚上沾些泥土,便是要我一步一步跪到佛祖面前,我也心甘情愿的。”淡淡一笑,安宁下了车,他不知道荀域从前常去祈愿的地方是哪儿,但想来以他当时的心境,也只有寺院这种清净的地方才能聊以慰藉。

跟在她身后,众人也不敢多言,只静候着她敬香祈福。

“愿我北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永无兵戈之争,与邻和睦。”安宁知道这定也是康卿妧的心愿,从前她的儿子夫婿都被困在西边戍地,如今只希望一切都能改写。

“愿佛祖保佑沈娴妃平安诞下孩子。”临了,还为沈冷栀的孩子求了个平安符,不单是为了荀域的病,也希望那孩子能活下来。

她说这话时坦荡,殿中的人多少能听见一些,待她起身,主持念了句佛号道,“殿下慈心,陛下定会很快好转的。”

“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需要多多调养休息,可祭天仪式要是错过了,怕百姓人心不安,所以叫我来一趟,也是为了宽慰大家。”怕宫中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外边,安宁将荀域的病轻轻略过,并没有多言。

跟着主持往外走,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还未等安宁反应过来,便听见春樱尖叫道,“保护殿下。”



第386章 客人

一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了安宁身前,不过顷刻的功夫,人就倒下了。

随后而来的侍卫很快擒获了那个刺客,安宁看过去,这才发现竟是关月华。

“戚安宁,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关氏犹如一只疯狗,被人按在地上还不断挣扎,见她满嘴污言秽语,春樱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巴掌。

“堵住她的嘴!”

安宁没有空理会她对自己的谩骂,只抱着怀里的人道,“阿暖,你醒一醒,你不要吓我。”

女子呼吸微弱,费力想要撑开眼皮,却还是觉得艰难无比,她似是想对安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手一松,彻底没了声息。

“去找大夫,快去!”

康卿妧赶到的时候,安宁还在厢房外边打转,见她无事,女子上前去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我方才听说有人行刺,吓都吓死了。”

不住的念佛,本想着等她拜完佛定是要来跟自己说说话,康卿妧还特意准备了一桌的饭菜。

“我没事儿,可是阿暖那丫头还没醒,关月华是得了失心疯么,她怎么想的!”越想越生气,宫里不过就就这么几个人还闹得翻天覆地,而她从前那般惹眼,自然是被谁害了都不知。

“你也别急,他们总会有办法的,”拉着她坐下,康卿妧继续道,“我听人说,那女子自来了这儿就从没消停过,寺中寂寞,她哪里耐得住,但这儿是比丘尼住的地方,根本没有男人,除了来送菜的一个村夫,可人家也是有老婆的。”

“关月华还在乎这个?”安宁深知这女人是什么货色,关月华属于来者不拒,只要是男人,她都愿意。

“你说的没错,她也不知怎么搭上了人家,为此还跟主持商量,说每日念经不足以赎罪,倒不如去厨房帮帮忙,洒扫也行,摘菜也肯,主持是出家人,老实本分,还以为她真的一心向善,便准了。”

“结果她去了之后,三不五时就要撩拨人家,找空跟人家说话,趁着大伙儿去上早课,厨房里只得她一个人,便将人引去了后院。”

之后的龌龊事不用说安宁也能猜到,而康卿妧更是嫌那些话会污了嘴巴耳朵,直接道,“只是她生产时伤了身子,根本不能成事,两人闹得人尽皆知,不欢而散,主持自此叫人对她严加看管,一步都不许她再迈出去房门。”

“估摸着是你今日来,大家都到大殿前伺候,所以才疏忽了她。”

安宁扶额,良久才对康卿妧道,“你去跟主持说说,叫她不必放在心上,今日的事不许外传,切不能叫外面的人知道了,现在想来荀域没有处死她真是便宜了她,倒不如”

想说杀了干净,又担心在佛门之地喊打喊杀会污了神明清听,安宁收敛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会将她带回去,好好处置了,也省的以后她的孩子被她的名声拖累了。”

两人正说着,里面的郎中走出来,满头大汗,一见安宁就噗通跪了下来,“启禀殿下”

回到宫中,安宁已是精疲力尽了,草草叫人帮着卸了钗环,便想沐浴更衣。

屋子里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她赶进去,见荀域半躺在床上,似是要下来,“你做什么,我帮你。”

“我听说你遇到了刺客?”

抚着他坐好,安宁抱怨道,“这些人真是的,嘴巴怎么都这么快,我都说了没事,还告诉你叫你担心。”

“阿暖没有回来,那几个小宫娥早就打探清楚了,一个个哭丧着脸,你觉得能瞒我多久?”荀域见她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关月华呢,可带回来了?”

“嗯。”点了点头,安宁实在不想提这个人。

“放进那鼎里吧。”

朝露殿内,沈冷栀听着外面凄惨的叫声,一时只觉心惊胆战,她扶着肚子,柔声安慰着,“别怕别怕,这是你阿爷在惩治恶人,别怕。”

没有任何回应,肚子里的孩子到现在为止从未动过一下,她不曾感受过旁人所言的被孩子踢了一脚是什么感觉,就算有,也无人跟她分享喜悦。

好在那些大夫都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好的,这才叫她放下心来。

荀域宁可选这样自损的法子也不肯碰她,把两个人的身体都拖垮了,若是这一胎保不住,她以后怕是很难再有孩子了。

生死暂且放到一边儿,只是一想到两人不能有骨血存活于世,她便格外难受。

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叫两个人之间有一个无法分割的牵绊罢了,沈冷栀始终安慰自己,荀域不会对那个孩子毫无怜惜,只要他看上一眼,便不会弃之不顾。

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少年走进屋,还不忘给她行了个礼。

沈冷栀不喜欢这个毒师,总担心他帮荀域解了蛊,自己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可是他对她却十分恭敬,比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娘娘,我来给您送要来了。”

见她脸上有几分惊惧,少年看看外面,笑道,“娘娘别担心,外面那人已经死了,不会再叫了。”

“陛下真是狠心,寻了这么毒的法子来惩罚人。”沈冷栀摸着肚子,终究抱怨了一句。

“娘娘此言差矣,要照娘娘这么说,娘娘用蛊毒害陛下,岂不是一样残忍。”少年仰脸笑笑,他始终分不清什么场合可以开玩笑,什么场合不可以。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沈冷栀回道,“这只能说明,我和陛下本就是同一种人。”

“娘娘此言又错了,这法子是皇后殿下想出来的,只能说你们妇人都毒,比蛊虫还毒,娘娘不知道吧,我的师祖就是苗疆女子,她”

“既觉得我不堪,何必救我?”打断了她,沈冷栀不屑与安宁相提并论,一时有些动怒。

“使不得使不得,娘娘消消气,我帮您是因为您是我的客人,买了情蛊的,都是客人。”少年摆摆手,笑得像是茶楼里的店小二看见了客官。



第387章 说不清

将药碗捧道她跟前,少年继续道,“我们待客人是很好的,您这胎本来就要保不住了,可为了让您达成所愿,我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在您腹中再拖上一个月。”

“一个月?我现在才六个月,一个月怎么够?”沈冷栀闻言有些慌,瘦成枯枝一般的手紧紧抓着少年,“不足月就生下来,他怎么能活。”

“放心放心,”轻轻将她的手拿开,倒不是有多疼,而是硌得慌,“俗语说七活八不活,还是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本宫要他平平安安生下来,再健健康康长大,切不能”说着说着喘了口气,沈冷栀继续,“切不能像戚安宁一样,做个病秧子。”

“病?什么病?皇后殿下身体欠安么?”毒师从未听过安宁生病事情,也没看过她喝药,故而有些好奇。

“她有哮症,她的孩子肯定也会有。”斩钉截铁地说着,与其是陈述事实,倒像是诅咒。

“这可不一定,很多人爹娘虽有哮症,但自己一辈子也不发病,那也是常见的,再说,就算真有哮症,我也有办法给好好调理,可娘娘肚子里这一胎就不一定了,体弱是肯定的,能长大都不一定,健康就别指望了。”

眼瞧她差点晕过去,少年忙将她扶坐在椅子上,“娘娘别急,若是陛下要我好好照看,那我肯定也会不遗余力的。”

苦笑了一下,沈冷栀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少年给她端了水过来她也不肯喝,却被她挣扎着推开了,“陛下怎么肯,你方才说我是你的客人,要怎样你都愿意,那我现在要你救救他,你做得到么?”

面露难色,少年迟疑道,“这可不行,您是我的客人,我的职责只到叫您平安生下他,至于往后如何就不行了”

“我要生下他难道不是为了养大么?不然我受这么多罪是为什么,为什么!”

毒师被缠的无法,他哪知道是为什么,只顺着她道,“好好好,要他活可以,但您得给钱,一年怎么也得这个数,看需要多少年。”

“我阿爷掌管北国财政,他有许许多多的钱,你想办法安排我见他一面,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晚来风寒,即便是春日,一早一晚依然不暖和。

娇俏的宫娥站在晏昵殿外的庑廊上搓着手,眼见有流星划过天空,忙低头许了个愿。

棠梨从屋子里出来,看见春樱正站在门口,伸手便推了她一把,“你干什么呢?”

“你吓死我了”抚着心口,春樱拧眉,伸手打了她一下,“走路不出声么?”

“太子睡了,我关门自然要轻点的,倒是你,在这儿发什么愿呢?要厉雨赶快娶你么?”

见她笑得得意,春樱追着她打,便跑便道,“你这坏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棠梨只顾着躲,冷不防撞上了人,凌风眼瞧着自己媳妇儿被人发难,顺势就将她扯到了身后,“欸,你们闹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从自家夫婿身后冒出脑袋,棠梨冲着春樱做了个鬼脸,见她气得要走,赶快出来抓着她手道,“你还真生气呀。”

甩开了她,春樱头也没回地说到,“你家男人都来接你了,你还不赶紧跟他回去。”

看了看凌风,又用手指指了指春樱,示意自己要哄她。

清了清嗓子,棠梨满面堆笑,“我今日不回去了,就陪你好不好?”

“那怎么行?”

凌风想都没想便出言阻止,却又被堵了回来,“怎么不行?”

挠了挠头,他嘴太快,还没想好理由,一时有些词穷。

“我今日不回去,就留在宫里陪你,好了好了,你也别担心了,那么多太医守着呢,不差你一个,”边说边推着她走,棠梨理也没理凌风,兀自陪着春樱往二人的房间走去,“殿里现在缺人手,你要是再倒下,殿下怎么办?”

“陛下和太子都要人照料,再加上个阿暖,你要忙死云开和林嬷嬷么?”

一直到了屋里,棠梨才敢问,“你这么担心阿暖是做什么,没了她,你和厉雨不正好”

“你别瞎说。”嗔了她一眼,又有些不落忍,只低头绞着手指,“你别这么说,阿暖人不错,毕竟是条人命,总不能为了这点子事儿,咒人家。”

“我当然不是咒她,我就是好奇。”挤着她坐在床边,棠梨笑笑,“我只是好奇,你现在对厉雨到底什么意思,拿阿暖是当朋友,还是当敌人。”

“哪就这么复杂了。”不想理她,春樱是那种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的人,不像棠梨,心直口快。

趴在床上待了半天,才踟蹰着开口,“我能有什么想法,人家都没说什么,我能怎么办。”

“不过就是多说过几句话,又救过我一命罢了。”

“这么说,是你喜欢人家,不是人家喜欢你?”棠梨恍然大悟,可又有点儿闹不明白,“但厉雨那种人,不像是会对谁都好的,要是对你无意,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跟你多讲一句。”

“那又怎么样,只能看阿暖醒了之后,他怎么选了,反正如是阿暖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你这说的,好像阿暖出事是他造成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没说完脸就红了,春樱见棠梨满脸期盼,鼓起勇气道,“我是怕万一她不在了,厉雨要一辈子挂念她的。”

“哈,你想的可真多,那万一阿暖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厉雨和她在一起是可怜她中了刀受了伤,那厉雨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叹了口气,春樱忽然很羡慕棠梨,稀里糊涂就嫁人生子了,还嫁了个又傻又实心眼儿的,永远也不会欺负她。

厉雨的心思那么深,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冷面的护卫直至回到宫里才知道阿暖受伤的事情,且这小丫头一直没醒,弄得太医也是束手无策。

“她失血太多,虚弱至极,好不容易捡回了条命,但什么时候醒,谁也说不清”



第388章 药罐子

“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冷面的护卫对着安宁拱手,语气却有些兴师问罪的味道。

“实在抱歉,是本宫没有保护好她。”

听着那略带愧疚的回答,厉雨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毫无施展的余地。

难怪他这一路回来,听到京都的百姓都在议论,说皇后柔弱,莫要叫人欺负了。

这些人不担心她难当大任,连累北国,倒是很护着她,这样厉雨一时难以理解,直到刚刚,他又见识了戚安宁的另一面,这女人太会服软了,她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示弱,叫人无可奈何。

何况这件事本来也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

“那她现在怎么样?”眉头紧皱,似是万般无奈,只能原谅她。

“你放心,就是太虚弱了,一定会醒的。”

安宁现在守着三个病人,这日上朝的时候,听着大臣的奏表,只觉得昏昏欲睡,到后来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殿下,针对微臣方才所言,殿下以为如何?”沈司徒在下面慷慨激昂了半天,却不见她说一句,只得停下来。

可安宁依然没有回应,田心斜眼见她睡了过去,耷拉着脑袋,凤冠上的坠子从侧面一并垂下来也亏得她这几日习惯了,竟不觉得沉。

“殿下,殿下……”提醒了她半天,田心实在没法子,最后只得使劲咳了一声,安宁大梦初醒,忙扶住头冠。

“怎么了?”见没人说话,还以为下朝了,干脆伸了个懒腰。

一道慵懒的女声传来,朝下文武百官听她打着哈欠,皆是哭笑不得。

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是朝堂,不是后宫,可是要说生气,又气不起来,她一个妇人而已,每日辛苦上朝,照顾孩子和夫婿,还要时不时跟沈司徒扯扯皮,想想都累。

再怎么说,这样的女子,永远不会弄权干政。

而那个秦王也是个扶不上墙的,刚开始还有些臣子也揣着拉拢他的心思,万一陛下不行,就辅佐荀境登基,一朝得势便是富贵无匹,可现在看来他是没指望了,大伙儿每每讨论个国事,他都全然不懂,全然不听。

经过康家的事后,就算有人想拥着个傀儡当皇帝,也没有那个实力,在北国没有兵权,一切都白搭,何况如今西凉的心思大家也都知道,谁愿意一掌权就打仗,一天好日子过不了,每日不提心吊胆就不错了,更别说享福了。

荀域说的没错,若是乱世,自然是个个儿想着揭竿而起,可北国太平久了,哪怕经历了摄政王那场叛乱,也没有伤及国本,众人过惯了舒服日子,早就不愿意打仗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前自韩昭死后,一个小小的西凉就把他们折腾的喘不过气。

“下朝了么?沈司徒什么时候说完的”安宁正捶着背,见田心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忽然回过头去,隔着屏风看见那些臣子的身影,一下就坐好了。

“殿下是嫌弃老臣啰嗦了么?”沈司徒不耐,她也太不他当回事儿了,旁边的人都低头不语,有的忍不住,干脆轻笑了几声。

这场景简直就是教书的夫子给学生上课,学生睡着了,夫子生气了。

“没有没有,沈司徒所言”正犹豫着是该夸他还是该实话实说,忽见春樱匆匆跑到身后。

小宫娥满面焦急,边行礼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沈娴妃早产了。”

安宁守在朝露殿外,眼看着那些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却听不见一丝动静,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知道沈冷栀从前生产时也是如此,可是她就是害怕,害怕她体虚至极,根本生不下来这个孩子,又或是那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声息,白白叫荀域受了七个月的折磨。

那个毒师说多保一个月便是一个月,多一天都没拖沓,也是可恶至极。

“怎么样,顺利么?”拦下一个小宫娥,安宁恨不得亲自去看着才好,和她从前看关月华生产的心境完全不同。

摇了摇头,小宫娥哭丧着脸道,“不顺利,娴妃娘娘太瘦了,使不上劲,太医和稳婆在里面也正着急呢,打发了奴婢来寻人想法子。”

“你,还有你,都进去,务必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抓着烧火的和那个少年吩咐道,见他们应下来,安宁忽然起身,“记住,务必保小皇子万全。”

“臣等遵命。”

两个人走进屋去,少年为沈冷栀把脉,烧火的就在旁边依着他所言写方子,而那些太医则沦落到了抓药煎药的地步,给他们两个打下手。

待把完脉,正要施针,沈冷栀突然握住那毒师的手道,“你应了我的,叫我见我阿爷一面”

“娘娘别急,你父亲就在外面,待你生下孩子,你们一家便能团聚了,至于给小皇子保命的事,你放心,皇后殿下也是这么吩咐的。”

“戚安宁?你把这事儿告诉了戚安宁?”握着他的手不放,再一次像枯枝搭在了肉上。

“不是我说的,我们很有职业道德,客人的交易怎么能乱说,殿下一开始也没想要你这孩子的命,所以啊,你放心好了。还有,不但是他,你也死不了,估计也不用花你家的钱,殿下都请了。”

“请了?”沈冷栀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瞪大眼睛道,“她在图谋什么?”

“娴妃娘娘,您还是安心生产吧,您本来就没劲儿,再这样分神,孩子会憋死的”一根银针扎下去,沈冷栀疼得尖叫出声,而这叫声一旦开始,便再也憋不住了。

安宁听着这动静,只觉愈发揪心,紧紧握着春樱的手,像是溺水之人要抓住救命的浮木。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殿中,毒师看着昏过去的沈冷栀,小声叹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毕竟我先答应了陛下,你要与我做生意的时间晚了一步,咱也得将就先来后到不是?”

看了下稳婆手里那个通体发紫的婴孩儿,毒师摇摇头,“真可怜,连哭都不会,就算活着也是体弱多病,一世的药罐子。”



第389章 沈二姑娘

幽深的大殿静谧异常,长信殿内,荀域坐在主位上,一只手撑着桌子,眼窝凹陷,轻抬眼皮看着田心手里的孩子。

他自出生以来一声也没哭过。

“陛下……”田心见他久久不说话,忍不住问到,“陛下,您要看看小皇子么?”

犹豫了半天,荀域最终还是开口,“不必了。”

他看过这孩子,生的眉目清秀,很像沈冷栀,再加上是由母亲一手带大,母子二人的为人处事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从前荀域觉得这样也很好,可直到现在他认清了沈冷栀的真面目,忽然后怕得很,把北国江山交到这样的一个人手里会是什么样,他几乎想都不敢想。

“把他带下去吧,等毒师做完朕安排的事,叫他尽快来长信殿给朕解毒。”

打发了田心,荀域闭了闭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以至于无法去思考,这样对待这个孩子,究竟是错还是对。

从前,自己待这个儿子便半点儿不亲昵,且他事事优秀,让人根本不用操心,父子情分淡泊疏离,彼此都看不清对方。

一日之后,同样的地方,毒师用那孩子的血给荀域解蛊,起初男人的五脏六腑像是烧着了一样,待喝下那碗药,就像是把水泼在了滚烫的铁上,荀域只觉得钻心的疼,疼的人根本站不住,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狼狈不堪。

良久,他忽然吐了一口黑血,紧接着人就昏了过去。

毒师和太医们始终守在身边,待少年上前把完脉,笑嘻嘻地对身后人交代,“行了行了,叫膳房的人多做点好吃的,赶紧给陛下补补,这病是好了,可身体还要好好养上几日呢。”

安宁特意叫人给他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又让芸姑亲自下厨煲汤,晏昵殿像是过年一样,可荀域看着是那些菜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安宁,我想吃林嬷嬷做的菜,”他是适应了南国的食物没错,也愿意常陪着安宁吃上一顿,但他身体刚刚恢复,虚弱至极,最想尝的还是家乡菜。

安宁鼓鼓腮帮子,想要生气,最终还是笑了出来,“好,林嬷嬷早就给你做好了,你爱吃什么都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都有。”

老嬷嬷笑眯眯地招呼云开把自己做的饭菜端上桌,还不忘嘱咐道,“陛下如今大病初愈,还是多喝点粥的好,至于那些口味重的,待好了也不急。”

“所以奴婢做了许多清淡的饮食,其实也和南国的菜差不多。”

众人笑作一团,田心更是笑得哭了出来。

“胖田心,这几日可是辛苦了,在朝堂上没少帮我,应该好好赏你。”安宁抓了把金瓜子塞进他手里,从前她倒是没少这样打赏田心,一想到以后又可以这样,竟一点儿不觉得亏了。

胖胖的内侍官抹了抹眼睛,应道,“只要陛下好好的,奴才就安心了,何况这几日跟着殿下没少刻薄那些臣子,也算摆足了大总管的款儿,只求他们不记恨我就是了。”

荀域闻言笑笑,轻轻说了句,“真怂。”

可是这样有什么不好,胆子小心眼软,明是非又懂宽容,虽不能大刀阔斧地成就什么,却可以持家圆满,和和乐乐。

沈冷栀醒过来的时候,殿中依旧安静如昔,只是周围没了那些看管她的人,也没有她的孩子。

努力起身,女子觉得虚弱至极,身体上的疼痛消失了,只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张了张嘴,这才发觉脸上似是被蒙了东西,沈冷栀伸手去摸,竟是厚厚的药布。

想要找个人问一问,女子一步一步挪到门边,正要敲门,外面却有人先一步打开了。

沈冷栀跌倒在地上,少年见状哎呀了一声,“娘娘这是做什么,何必行此大礼。”

想要一把推开他又没力气,沈冷栀干脆拉着他问到,“我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

上下打量着,少年忽然笑道,“哎,还没拆药布,怎么知道怎么样了,娘娘,请移步。”

扶着她坐到妆台,沈冷栀这才发现,这屋子里没有一面镜子,没有穿衣镜,也没有半面镜。

一层一层掀开药布,少年左右端详着她,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画纸,打开来对比了半天,似是并不满意。

“一定是太瘦了,日后等身体恢复了就好了。”安慰着自己,少年点点头,“嗯,一定是这样。”

沈冷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当是自己容颜憔悴,不似往昔。

摸了摸自己的脸,女子神色悲凉又惶恐,“我的孩子呢?他在哪?”

想要看他一眼,然后自己便可以赴死了。

“娘娘别急,奴才现在就带您去。”少年的笑容灿若繁星,他要去收钱了。

一路上昔日那些宫人看沈冷栀的神色格外奇怪,且这些人没有一个对她行礼问安,有几个与她擦肩而过之后还要回头看看,再窃窃私语上几句。

沈冷栀估摸着荀域定是已经将她废弃了,所以这些人才如此不敬,只是她不在乎,依旧端着一份气度,缓慢地走在宫中。

相貌不复从前又如何,没有了恩宠又如何,只要她还是她,就还是北国第一才女,腹有诗书气自华,身为女子绝不该以色侍人,这一点沈冷栀到死也不会不信。

二人一直到了长信殿殿门口,一路沉默不语的女子终于展颜一笑,荀域到底还是将孩子养在了身边。

是他对这个可怜的孩子生了几分恻隐,还是戚安宁容不下她不得而知,但至少有一点她知道,这孩子终将是二人之间的一根针,永远永远都留在那儿。

“活不了长长久久也没关系,不能健健康康也没关系,只要能常常得见天颜就好了。”见面三分情,若荀域与这个孩子常见面,那戚安宁一定会生气的。

沈冷栀觉得父亲至今没有入宫,不是营救不成,就是对她彻底失望了,父女俩这样也好,从此阴阳两隔,许多埋怨成了遗憾,也就不会恨她太甚了。

门被打开,布满阳光的角度越来越大,主位上的男人面容清晰,声音也格外清楚。

“沈二姑娘。”



第390章 倒影

沈冷栀有一瞬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她回过头去,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心中于是笃定,荀域在装神弄鬼。

“沈二姑娘,”男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刺耳又动听,沈冷栀在想到底是自己身上的蛊毒未清出了幻觉,还是他有了毛病。

“朕在唤你。”荀域笑笑,他这一个月恢复得不错,虽然前几日偶感风寒,证明他现在还是容易生病,不比从前健康,但至少从样貌上来看,他比眼前的沈冷栀,不,沈冰昙要好了许多。

“朕不是叫你照着沈二姑娘的样子去做么,她现在这副样子,比二姑娘的花容月貌可差远了。”对着身侧的少年说了一句,语气轻蔑,不知是不屑他的医术,还是不屑她的样貌。

“陛下错了,我是沈冷栀,不是沈冰昙。”女子咬咬牙,知道他是要故意激怒自己,强忍着没有发作。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待他羞辱完自己,一切便尘归尘土归土了。

”陛下,实在是因为她病中憔悴,改起来颇为麻烦,小的已经尽力了,”少年答了一句,满面堆笑,客人是否满意,关乎于他这次能收到多少钱,所以得要卖力吆喝才行,“我先是将画像上的人往瘦了描摹,再改了脸,这样日后恢复了,七八分总是有的。”

“七八分?”荀域瞪了他一眼,将那幅画塞进他怀里,“朕要的是一模一样。”

苦笑了下,少年哀怨,“陛下,哪里可能一模一样,就算是皮囊相似,气度也不同的。”

瞧着殿下的女子看了看,荀域点点头,“也是,气度总有不同,若真是连气度都能改,那不成了借尸还魂,那是神仙干的事情,朕不该妄想,也是对死者不敬。”

“人说相由心生,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这容貌若想变得和旁人一模一样,确实绝非易事。”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隐隐约约的,沈冷栀似是明白了什么,可她不信天下竟会有这种荒谬的事情,觉得不过是二人联起手来做戏罢了。

“你方才说的对,你不是沈冰昙,或者说你原本不是,也不配,但沈司徒毕竟没犯什么错,你家又和康家不同,朕是非分明,不忍迁怒于他,让他晚年孤苦,所以才留你一命。”荀域说到这儿便停了,他存心吊着沈冷栀,叫她心里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陛下不必如此,妾身算计陛下,百死难赎,只是希望陛下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不要伤了我们的孩子。”特意提醒他,那孩子身上有他一半的血,夫子情分是定死的,永远都没办法割舍。

“你放心,孩子现在已养在皇后宫中,晏昵殿的人对他百般照拂,未有偏差,若是有幸长大,也是殿中的乳母为娘亲,做个寻常人家的孩子,顶多伴读于宫中罢了。至于他的生母,关于你的种种,他一丝一毫都不会知晓,”荀域说得云淡风轻,言语之中没有一点对这孩子的喜爱,甚至不愿承认他是自己的骨血,“当然了,那是万幸,如若早夭,生前死后史书上都不会有只言片语的记载,你也好,他也罢,你们母子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沈冷栀心像是被人放在磨盘上来回得碾,可她还有理智,还没被逼疯,“陛下这是自欺欺人,雁过留痕,既然存在过,就不能被抹杀,哪怕史书不曾记载,血脉相传也是一样的。”

“只要他平安长大,朕一定替他娶妻,但高门显贵是不可能了,如你所言,朕堵得上众人的嘴,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是你的儿子,怎么会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朕也不能那么做孽,害了旁人。”

“你的孩子,即便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是一代差过一代,想要翻身,简直做梦。可惜了你最引以为傲的才女名声,没了高门铺衬,根本没有显露的机会。”荀域字字句句都往沈冷栀心窝里戳,叫她知道这孩子即便活着也是受罪。

“你想要他继承的,朕的样貌,你的聪慧,全都没有。”

“陛下方才还说可怜我父亲一片赤诚,不会迁怒沈家,陛下可以不念旧情,但时过境迁,沈家的人总会帮他,只要他活着,一切都有可能,陛下只消看着,到底是我赢了,还是你赢了,至于百年之后的事情你我都难以预料,在此争执也无益。”

“这倒是,”点了点头,荀域歪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抵着唇,“那咱们就一起看着,看看他会如何,沈,二姑娘。”

从方才开始他便一直这样唤她,且不肯说个明白,沈冷栀正欲发作,却见荀域招呼身边的少年道,“送二姑娘回去吧,到沈府,接上沈司徒,一并圈禁在云照,朕已经托人写信给南国的太子,待你们到了烟波江,自然会有人接应。”

他要让沈冷栀到安宁的故国去,去她最不愿去的地方,了此残生。

“陛下,那我的”

“沈家所有都是你的诊费,朕会派人盯着你,此生不许再制情蛊,也不许留下任何关于有关情蛊的东西,”言毕看了他一眼,眸光阴冷,叫人胆寒,“那么多钱,足够了,做人不要太贪心。”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背后冷汗直流,他没逼着自己制作情蛊的解药,只是不许贩卖情蛊,也算是没有违背门规,若自己再讨价还价,他干脆一刀给个痛快,自己也只能受着罢了。

拱手行礼,少年正欲告退,荀域忽而道,“眼睛不像。”

沈冷栀浑浑噩噩出了宫,行至宫门口到时候,沈司徒已经备了马车在等她。

父女两个相对无言,见父亲红了眼圈儿,她只好别过头去,掩饰羞愧。

“罢了,回去吧”

“阿爷,我”

“冰昙,阿爷知道,这样或许也是好事,你可以换个身份,重新活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中年男人虽然无奈,可跟死别相比,改头换面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但沈冷栀不能接受,她疯了一样的挣开父亲,直至跑到一处水边,清晰得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第391章 结局

沈冷栀疯了一样地想要把自己的脸抓破,她不敢相信荀域竟让人将她易容成了妹妹的样子,更可怕的是,周围所有人都唤她二小姐,房间里的兵法谋略一应换成了画本儿,收拾箱笼的时候,里面的衣服全是沈冰昙会喜欢的娇俏颜色。

他要把她送到云照去,南国的云照。

沈司徒叫人将她的手脚全都绑上,老泪纵横着安慰她,让她珍惜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

“这样的命不要也罢,我不要做沈冰昙,我不要!”尖叫着挣扎,毫无半点气度风范,和市井泼妇没有半点儿区别。

直到她哭得累了,也喊得累了,两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沈司徒想要给她去倒杯水,女子却突然开口,“阿爷,你也喜欢冰昙多些吧。”

慢慢转过头去看着他,沈冷栀眼眶里又蓄了泪,因为她分明看见父亲躲闪的眼神,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而伤感。

“冷栀,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父母的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你不要瞎想,阿爷不过是因为昙儿死的早,伤心罢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冷栀疯狂地笑着,到最后笑得嗓子都已经哑了,每字每句都像是脚踩在枯枝上,“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她也是你的掌中宝,是你娇养着的幺女,我不论多聪慧,多懂事,才名远播,也始终换不来你多一丝的疼爱,你们总是习惯心疼更弱的那一个,你如此,荀域也如此,放着好的不要,偏喜欢那个只会撒娇卖乖的戚安宁!”

不愿承认自己不如旁人,然后一味打压算计对方,沈冷栀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

后来她几次寻死都被救了下来,沈司徒说,陛下有旨,她若活着,则沈家满门无忧,她若死了,沈家阖族陪葬。

他要用最恶毒的方法惩罚她,叫她生不如死,一日一日捱过这漫漫岁月。

云照山间的茅屋里,女子手被绑在了庑廊上,廊柱缠满厚厚的布,保证她走不了,磕不死,就只能这样看着不远处的丫鬟洒扫,沈司徒已经被免了官职,在这儿做起了商贩生意,帮着那个毒师卖药,两人配合得不错,日子还算过得下去,虽不比上从前在京都时风光,但也是衣食无忧的。

有人向沈家提了几次亲,说二姑娘容颜秀丽,想求娶为妻。

“我这丫头呀,有些残疾,不能嫁人,您还是请回吧,让孙家另谋佳人的好。”中年男人在门口推辞着,只是院子不大,只隔了几步路,沈冷栀听得清楚。

“没关系,没关系的,那家的少爷也有病,这城里没人愿意嫁给他,孙老爷想着您家这姑娘若是愿意,两个人好歹做个伴儿,能生个孩子也是好的,对了,您家姑娘是哪儿不方便,是生下来就如此,还是后来遇上什么不测了?”媒婆不依不饶,不知收了多少好处,一定要促成这桩婚事。

“她脑子不好使,是个傻子,你家也要么?”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抢先一步回答了她。

“啊?是个傻子?那可不成,孙家少爷也是个傻子,两个傻子在一起,那孩子哪好的了,要不这样好了,城西贺家的少爷是个鳏夫,腿瘸耳聋,前妻倒是留下孩子了,不用绵延后嗣,娶你家姑娘正好,就个伴嘛,不然你还能养她一辈子?”媒婆舌灿莲花,失望转瞬又变成希望,继续介绍着下一桩。

“滚滚滚,我们养得起,养一辈子也养得起。”

中年男人气得发了火,外面南国的侍卫马上拔刀,吓得媒婆拔腿就跑。

她哪知道这户人家这么有来头,且守着个废物跟守着宝似的,死不撒手。

见人走了,中年男人这才转过身行礼道,“厉雨大人怎么来了,陛下有什么吩咐,还叫您亲自跑一趟。”

北国离云照千里迢迢,若非重要的事情,不会让厉雨来。

“陛下有话要务必亲口告诉沈二姑娘。”

面露难色,他似乎能猜出来是什么,只叹道,“大人,您行行好,有什么事儿告诉我就行,由我再转告给她,行吗?”

“不行。”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厉雨冷哼一声,“我乘船一路到烟波江,又换小舟到云照,这一路有月余,就为了见沈二姑娘一面,若是完不成任务,不是白折腾了。”

“是是是,”点了点头,中年男人继续劝着,“可她现在疯疯癫癫,也不好见大人”

“有什么不好的,沈老,我们什么样的犯人都见过,还会被沈二姑娘吓到么?”

推开他,厉雨大步迈进院子里,看着被拴在庑廊上的沈冷栀,还不忘拱手行了个礼,“二姑娘,陛下叫我告诉您一声,你姐姐的那个孩子死了,“她血脉联结的梦破了,子孙万代的梦也破了,自此这世上陛下与她便再无任何瓜葛了。”

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沈冷栀起初很冷静,到最后歇斯底里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孩子!荀域,荀域,若有来世,我一定要将你抽筋扒皮”

她使劲扯着系在手上的绳子,跺着脚骂着,面目狰狞可怖,叫看得人都觉得尴尬。

中年男人听见她这样咒骂陛下,很想上前去堵她的嘴,却听见厉雨道,“姑娘宽心,你这种人不会有来世,我们陛下说了,他会日日在佛祖面前祈福,叫你死后也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言毕又加了一句,态度颇为不屑,“旁人怎么对你,难道不是取决于你怎么对旁人么,姑娘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真是不明白你才女的名头是怎么叫响的。”

厉雨走后,沈冷栀彻底疯了,她不再想要寻死,也不要毁容了,只每日抱着个布包,一遍一遍哼着儿歌。

毒师问她阿爷要不要给她医病,男人摇摇头,说这样对她也是种解脱。

后来沈冷栀有一日走丢了,寻回来时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年后诞下了个女婴,难产而亡。

沈司徒为孩子起名叫昙儿,留在云照和那个少年学习医药,两人约定好,关于从前种种,关于她娘亲的结局,他们会一并带进黄土里。



第392章 买宅子

厉雨回到宫中复命后,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凌风,年轻的护卫一脸狡黠,凑到他跟前道,“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选谁?”

他说的是春樱和阿暖。

“一个是异国结识的红颜,另一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且二人都是皇后身边的女使,是挺让人难以抉择的。”凌风双臂交叠,有些替厉雨犯愁,“要不这样,都娶了吧。”

抬眼看看他,厉雨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回头我会跟棠梨说,你心里头惦着妻妾成群,想多娶几个。”

方才还悠哉悠哉的男人突然一脸正色,忙求道,“别别别,你别瞎说,正在说你的事儿,怎么忽然扯到我身上了,你这人愈发赖皮了。”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安宁也刚好往长信殿的方向来,二人给她行了礼,凌风见到了春樱,一个劲儿用手怼厉雨。

娇俏的宫娥低下头不说话,待他们走了,安宁开口道,“怎么了,我原以为我的女使都要被荀域身边的人骗去了,现在看来倒不是。”

“殿下,他都把阿暖接到宫外去养病了,就住在他的宅子里,意思很明显了。”

“明显什么,你这是在吃醋么?”安宁笑笑,她现在终于不用再上朝了,倒也有空可以操心操心她们几个人的婚事,“你若是喜欢他,我就去同他说,他还敢不应不成?”

“殿下可别,这种事怎么能强人所难,还是要看他自己怎么想的,奴婢瞧着他悬心阿暖的样子,心里定不是全然没有她的。”

她和厉雨之间也并没有盟誓,既然都没开始,又何谈结束呢。

“嗯,也是,”点了点头,安宁当然知道不能这样,不过就是逗逗她罢了,“我瞧着厉雨也不是个心里没数儿的人,若他真的偏向阿暖,这事情肯定很快就会有个结果的。”

平宣坊内一处普通的宅院里,娇小的女子正在收拾金银细软。

她要离开这儿,回到宫里去。

阿暖仔细地打点好包袱,结果才一出门就碰上了冷面的护卫,皱着眉头瞪着她,好像她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一样。

上次她把朱鸟殿的事情透露给朝露殿,他就是这么瞪她的,吓得她好久都不敢正眼瞧他。

“你做什么?”

“我我出去溜达溜达”阿暖不敢跟他说实话,不然他肯定不让她走。

“出去溜达还要背着包袱?”眸光落在她那个小包袱上,厉雨一哼,轻易戳破了她的谎言。

“那个”思忖着该如何应对,阿暖忽然抬头笑笑,“我怕东西放在这儿会丢,所以随身带着点儿。”

“我家不会有贼。”

“这可是我所有的家当,我不放心,得踹在兜儿里才踏实。”阿暖不喜欢他说话的态度,好像除了她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一样。

她现在可是皇后殿下的救命恩人,前仇旧怨一笔勾销,若是能回到宫里,就不用再怕他了。

“你那点儿钱,能做什么?”厉雨像拎小鸡崽儿一样把她拎回房里,阿暖坐在椅子上,看他将那小包袱丢在桌边,像是人赃并获的样子。

“我想回去,我要回宫里去。”索性说了实话,她可不要再住在这儿了,宫里几个姐姐轮流照顾她,殿下也时不时对她嘘寒问暖,床铺舒服,吃得也好,哪儿像这儿,一天到晚就一个婆子,除了煎药便是煎药,厉雨走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就是他在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他说过她太聒噪,不愿跟她聊天儿。

“回去干什么,太医让你好好养着。”从前倒没见她这么勤快过,少时她刚来宫里当值的时候,还与他抱怨过宫里太苦,叫他好好当值,攒足了钱在外面买处院子养着她,现在倒好,愿望实现,又不认了。

阿暖见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忍不住反驳道,“我回宫里就是要养着啊,宫里那么多人,每个对我都和颜悦色,芸姑最好,每次吃完药都会给我一颗糖,我跟你回来快一个月了,这儿的待遇比宫里差远了。”

“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嫌贫爱富的毛病?”厉雨虽然不爱说话,但只要一开口,保证怼得人体无完肤。

气得横了他一眼,阿暖站起来,抱着包袱道,“对,我就是嫌贫爱富,我现在立了功,之前殿下赏了我好多东西,我要拿着这些钱买间更好的宅院来住,才不要在这儿呢。”

“你要买宅子?”眯着眼,厉雨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对,我要买宅子!”

她不买宅子,难道老了出宫后要寄人篱下么,他和春樱眉来眼去的,成婚是早晚的事儿,她可不要老了老了还给人家添堵,最好早早买间宅院,离他们越远越好。

北国这两年可不比从前摄政王当政的时候,那时局势混乱,许多人都往外跑,现在国泰民安,人们都削尖了脑袋想来京都,她若是再不买宅子,以后就买不起了。

听说现在运河旁边的商铺都贵的要死,那儿的百姓倒是乐开了花,连带着周围的里坊都比别的地方贵了一倍不止。

掂量着自己手里的这点儿钱,阿暖觉得它们一个一个跃跃欲试,都想从她口袋里跳出去。

厉雨没有拦她,既然人家瞧不上,想走就走好了,阿暖于是欢天喜地回了宫,第一件事就是到晏昵殿给安宁请安。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好生歇着么?”安宁见她回来了,十分诧异,“厉雨把你轰出来了?”

“殿下就不能盼我点儿好么?”闻言有些不乐意,阿暖觉得所有人都笃定了厉雨不会喜欢她,心里虽然难过,但也只能认命,这么一想,那丝哀怨便很快消散了,“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想着帮帮殿下的忙。”

走过去按着她的肩膀坐在椅子上,安宁道,“小祖宗,可不用你回来帮忙,你的身子养好了么,太医不是说了,你那伤口太深,险些伤着心肺,要长久地养着,你瞧瞧你,现在脸上还没点儿血色。”



第393章 说不得

“我看你也不要做什么,就好好休息便是了,让太医院的人给你备些阿胶红枣,好好补补气血。”

“那我也不能光养着,殿下有什么要做的,尽管交代我,我在家躺着些日子,都快无聊死了。”阿暖笑得高兴,眼睛里似是有小星星一般,让人觉得她确实十分不愿在厉雨跟前儿待着。

“怎么了,他欺负你了?”想来还是春樱占优势,安宁为那丫头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儿心疼阿暖。

“没有没有,”摆了摆手,阿暖解释道,“我就是嫌他那里太破了,所以想回来。”

闻言笑得肚子都疼了,安宁觉得依着厉雨的性子,此刻定是很受挫,“你跟他说了?你若是明说,他一定个把月都不会理你的,他最小气了。”

“没关系,不理就不理,反正我也不用他养活,难道还要看他脸色么?”阿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有钱就是硬气,她忍不住把自己的高兴事儿也跟安宁分享着,“那个,殿下,我还给自己买了一处宅子呢,价格便宜,位置又好,虽然不大,但我一个人住也够了,所以殿下不要担心我,也不要因为我委屈春樱姐姐。”

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立了功,就被优待,以致于耽误了真正的有情人。

几日后晚膳时分,安宁和荀域边吃边聊着这几个人的事情,夫妻俩竟开了赌局,一个赌春樱,一个赌阿暖。

“赌局总要有赌注,朕跟你对赌,你拿什么东西做赌注呢?”荀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如今天气和暖,韩昭也从西凉递了信回来,他既无内忧也无外患,总算能好好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思考了下,安宁觉着还是要给这两个人谋点儿好处才行,“不如这样,若是春樱,嫁妆你出,我点什么,你就得给什么,若是阿暖,嫁妆我出,厉雨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摇了摇头,荀域对这种为别人作嫁衣裳的事情不感兴趣,“厉雨能要什么,他定是什么都不要,白白委屈了人家,不如这样,若是你输了,就再给朕生个孩子,若是赢了呢,朕就送你个孩子,如何?”

“呸,不要脸。”

安宁才不上他的当,继续与他用着晚膳,却在半个时辰后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太医来查,满面都是喜色,荀域见状对她挑挑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恭喜陛下,给殿下贺喜,皇后这是有喜了。”

点点头,男人吩咐道,“好生看顾,今日殿中人人有赏。”

言毕又撑着下巴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问了句,“也不知是你送我的,还是我送你的。”

晏昵殿上下自是欢喜,唯有阿暖像是失了魂儿一样,连映日叫她去讨赏她都无精打采的,独自一个人守在殿外,低头看着鞋尖儿发呆。

“阿暖,殿里没有热水了,你去烧壶水来。”春樱笑盈盈地吩咐了一句,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小姑娘闻声便去了膳房,端水再回来时一直在走神,直到把整壶热水泼在了来人身上,阿暖才反应过来。

抬头看着厉雨咬牙切齿地瞪着她,阿暖也顾不得那碎了一地的碗盏,忙伸手帮他去擦,“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

躲开了她的手,男人一点儿都不领情,“也不知你每日都在想些什么。”

春樱出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她等了阿暖很久都没有等到,听见外边有吵闹声,便来看看。

“这是怎么了?”

“我我不小心撞着他了”

要不是看她一脸愧疚,春樱都疑心阿暖是不是存心泼了厉雨一身。

“你要不要去换件衣服?”看他这个样子,娇俏的宫娥好心问到,“我再帮你拿些烫伤药吧。”

“阿暖,你再去烧一壶水,可小心别烫着了。”

使劲点了点头,阿暖没空考虑他们两个是要怎么上药怎么更衣,转头就往膳房跑,很快便又烧了壶水,给安宁倒上,“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要不要吃点儿什么,我再去拿来。”

“好了,我什么都不吃,瞧你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看见人家两个在一块儿还是难过是不是,你别难过,北国的好男儿这么多,到时候我帮你找一个更好的,你不是也说,跟他在一起没话么?”

摇了摇头,阿暖才不是为了厉雨难过,可见殿下有孕,也不想叫她烦心。

“不是的殿下,我没事儿,我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天精神有点儿差”撒了个谎,阿暖现在只想要一个人静静。

“那就好好歇着。”绾了绾她耳边的碎发,晏昵殿的几个小丫鬟里,就属她和云开年虽小,且乖巧胆小,总让人忍不住想多照顾些。

“谢殿下”

行礼告退,阿暖回到屋子顺着门板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叹口气,身后的大门便被人推开了,“哎哟”

捂着脑袋回头,见是厉雨,火气立马蹿了上来,“你干嘛,都说不是故意的了,还要兴师问罪么?”

瞧她眼圈儿红红的,还以为是自己力气太大,冷面的护卫顿了顿才道,“我不是来问罪的,我是来你房里上药。”

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安暖有点儿搞不懂,“上药?上什么药?”

“你烫伤了我,我不该上点儿药么?”

“可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不然呢,晏昵殿都是女眷,我不来你房里去谁那儿?”殿里只给这些女使备了睡觉的地方,至于太平和发财他们,宫中都有固定的住处,在这儿是没有房间的。

阿暖语塞,可很快就觉得不对,“我也是女眷,为什么别人不行,就要跑来我这儿。”

边说边老老实实抹了药膏给他,下手虽然不轻,可也不敢太重,谁叫她理亏,伤了人呢。

“你到底怎么回事?有这样当值的么,这也就是烫着我罢了,要是烫着别人呢,殿里都是女眷,谁经得住你这一下,还有,皇后殿下有孕在身,你这么毛手毛脚”一直低头系着衣服,始终没有看她。

见她迟迟不跟自己顶嘴,厉雨抬起头,见她红着一双眼睛,委屈得要命。

“还说不得了”

“厉雨,”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阿暖瘪嘴道,“我叫人给骗了。”



第394章 心上人

“骗了?”眉头拧紧,他不太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骗了,骗什么了?”

“就是那个,宅子的事儿嘛,那人收了我定金就跑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我去了那宅子才知道,人家根本没在卖的,地契什么的,全是假的”

“你可真是”厉雨叹气,他师父一世英名,怎么就得了个这么不长进的后生,总是做错事,不是坑人就是害己,“你给了人家多少定金,没报官么?”

摇了摇头,她都懵了,哪里还懂得报官,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晏昵殿,一直没缓过劲儿,脑子里跟灌了浆糊似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了五成定金”绞着手指,她把殿下赏赐给她的东西全换成了钱,大半儿都用来交定金了,现在手里就只剩下从前的一点儿积蓄,那些钱也就只能在京郊买个小房子,“所以我不是故意要烫你的”

她只是太难过了,伤心欲绝。

“我带你去报官,你跟殿下告个假。”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她这个问题要是不解决,恐怕一会儿还要出事。

“那可不能说是叫人骗了,殿下会担心的。”

冷漠的护卫哼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极其不屑,旁人担心她不好意思,他就得给她收拾烂摊子呗。

带着她出宫去了官府,京兆尹对厉雨颇为客气,他看着对方身边的女子,不禁心生好奇,“敢问这位受害人是”

“是皇后殿下身边的女使。”

立马对阿暖恭敬起来,连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待向她询问完案情,京兆尹将厉雨拉到一边小声道,“事情我们已经清楚了,但是要把人抓住还有一定时间,且就算抓住,钱也不一定追回来,还请女使做好准备。”

“我清楚。”

走到她跟前正要照实说了,她却先一步迎着他过来了,“怎么样怎么样,我的钱还能不能追回来?”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愣愣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那是我的钱,难道我要眼睁睁看它被别人骗走么,那我这一刀不是白挨了。”

声音越说越小,阿暖觉得委屈的要命,她什么都不想要,就只想要钱。

“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我不吃,我要回宫去。”

“京兆尹说了,钱很快就能回来,你等着就是了。”破例编了个谎话,他这辈子的谎话都是为她编的,欺瞒完陛下,又要让她宽心,横竖自己都没落什么好。

“真的?”阿暖眼睛亮闪闪的,一颗又一颗小星星冒出来,厉雨觉得从前她对自己有意时都不曾这样看过自己。

“你怎么这么爱钱?”

“殿下说这叫家里有粮,心里不慌。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太受制于人了。”欢欢喜喜回到了宫里,映日揶揄她跟厉雨出去了半日就这么高兴,说他是她的还魂丹。

“才不是,别瞎说。”一句话就把她勾得又多心了,阿暖想着春樱毕竟是皇后从娘家带来的,就算嫁了人也是和棠梨一样,得常入宫来,万一日后春樱和厉雨成婚,她们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别扭可怎么办。

她还是应该跟殿下说说,调到别的地方去,比如伺候太子爷什么的。

打定了主意,等他把钱给自己送回来,她就去东宫。

厉雨把钱送来这日,阿暖正抱着思朝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荡来荡去,逗得怀里的男孩儿笑得极高兴。

荀思朝对殿中的诸位女使都不错,但要是看见田心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安宁想着日后在东宫一定要寻个厉害的师父,好好管管他才行。

秋千荡到高处的时候,阿暖一边抱着他,一边牢牢抓着绳子,二人的笑声一路从天上落到底下,戛然而止。

冷面的护卫站在他们伸手,沉着脸道,“你当心摔了小殿下。”

荀思朝见状忽然就不高兴了,咧着嘴哭起来,边哭还边蹬腿伸手,冲着厉雨张牙舞爪的。

“瞧瞧,你把太子惹哭了呢。”阿暖对他也没什么好气儿,转过来哄着怀里的孩子,“不哭不哭,殿下,我一会儿给你拿甜汤喝。”

快满周岁的孩子闻言马上就止住了哭声,他知道什么是甜汤,味道不错,可以平衡心里的委屈。

把孩子交给映日,阿暖对厉雨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的钱有着落了?”

见他不说话,小姑娘反思了下自己刚才的态度,确实有点儿差。

“日后再买什么,擦亮了眼睛。”把银票递给她,厉雨理都不想再理阿暖。

捧着银票笑得合不拢嘴,也顾不得他是不是生气,阿暖使劲点点头,“不会了不会了,对了,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京兆尹大人?”

她不太懂官场上的事情,自己这样算行贿么?可莫要拖累了人家。

“你难道不该感谢我么?”瞪着眼睛,这可是他拿自己的钱垫上的,她倒好,光想着旁人的恩德。

“你又没出什么力,不就是带我报了个官么不过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京兆尹兴许也没那么上心,多谢啦。”甜甜地一笑,阿暖想着等他日后成婚,自己会包一个大红封给他的。

二人转身,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厉雨抬头的时候正巧撞上春樱的目光,娇俏的宫娥羞涩地低头,本想要躲开,后来还是与他打了个招呼,“阿暖,是丢了钱么?”

不知是不是那个丫头多嘴说的,厉雨愣了下,然后才“唔”了一声。

“我是听映日说的,说她这几日每晚都要拜月,求着一定要发财致富什么的。”映日与她要好,还担心她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所以便跟安宁说了。

“许是有了心上人,要攒嫁妆吧。”打趣了一句,春樱觉得这事儿若是再没个下文儿,三个人都要被耽误了,倒不如由她说出来。

谁叫她旁观者清呢。

“心上人?她有什么心上人?”皱眉问了句,厉雨忽然觉得事情可能比他想象得严重,那丫头不会是被哪个吃软饭的小子骗了,所以才拼命攒钱,还要买宅子的吧?



第395章 养老

嫣然一笑,春樱从他的表情就明白了,“怎么,心里不舒服了,若是喜欢人家,就该早些表明才对。”

看了她一眼,厉雨深知春樱不是那等轻浮性子,许是这些日子有什么风言风语,惹得她误会了,“她只会给我添麻烦,你要我娶个这样的女人回家,是与我有仇么?”

看着那个远处的背影,男人眉头不自觉地又皱紧了。

“是么?”春樱扬扬嘴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看着厉雨,“你知道么,你每次面对阿暖的时候,话都比对别人要多,虽然语气总是不怎么好,但那副操心的样子”

“就像老妈子对姑娘似的。”

若真是不想她给自己添麻烦,又何必这么在意呢。

“那是因为师父所托,我不能不管她。”

笑而不语,初夏的风拂面而过,早就不是春日里了,春樱向他福了福身子,转身进了殿里。

就算是恩人所托,也有客套而不亲近的,厉雨待阿暖亲厚,他可以一时分不清是亲情还是别的什么,可春樱不能也分不清。一步踏错,最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眼瞧春樱打了帘子进来,安宁朝窗外又张望了一下,这才收回视线道,“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笑着走过去,脸上倒没有一丝不悦。

叹了口气,安宁伏在桌案上,“完了,我又赌输了。”

“赢了输了,赌注都揣在殿下肚子里了,也没什么好怕的。”靠近了给她身后塞个软枕,之前第一胎时是棠梨有孕,若第二胎她再出嫁,殿下身边儿更没有可用的人了,这么一想,春樱更释怀了几分。

嗔了她一眼,可又心疼,安宁拉着她的手道,“不难受么?”

摇了摇头,不过是一桩没言明的小欢喜,随风散了也就散了,看不见果实也闻过花香,挺好的。

“罢了,待日后咱们再找个更好的。”

“嗯,”将一旁的绣篮儿捧起来,春樱坐在安宁下首,“殿下,我看殿下这次不怎么嗜睡,吃饭也都好好的,小殿下这么乖,莫不是个公主。”

“公主?我会生出那么乖的公主么?”摸了摸肚子,安宁有些怀疑,“不过荀域给她取好了名字,叫暮想,荀思朝,荀慕想,若是个公主,名字倒是合宜。”

这边厢主仆两个说着话,那边厢厉雨却把阿暖骗出了宫。

他本来是想兴师问罪的,可觉得这是宫里,没法儿施展,万一她哭鼻子,周围那几个宫娥定要一起给她出头,他想想都觉得头疼,索性以答谢京兆尹为名,把她叫了出来。

“你选好馆子了么?京都有什么好吃的地方?你可不要选个太贵的,当然,也不能太难吃”

以厉雨平时吃饭的习惯,阿暖觉得自己未必能跟他吃到一块儿去。

“还有,我需要备什么礼物么?这样合适么,京兆尹有什么喜好,我若是送该送什么?”

一路聒噪个不停,厉雨恨不得把她那张嘴堵上,但还是耐着性子没有发作。

“这是去你家的方向,你家附近有馆子么?”他家那么破,周围怕是没什么好吃的。

“我家与京兆尹的府邸只隔着一条街。”冷声回了一句,他的宅院虽然不大,可也是在京都的好地方,装潢虽然不够富贵,但他不过一个护卫,怎么可能喜好奢靡,何况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当值,那宅院没人看顾,自然就显得不那么好。

“我们是要去人家家里道谢么?不用请人吃饭的?”阿暖觉得这样两手空空地登门有些不太好,看厉雨的样子也不像是备了东西的。

“请人到家里来吃。”

“哦”这次换阿暖皱眉,吃那个妇人做的饭么?那京兆尹怕是以后都不会愿意跟他有所来往了,“那个其实你不用替我省钱的。”

“不是要攒嫁妆么,你就那么点钱,还是好好存着吧。”

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要攒什么嫁妆,她又不打算嫁人,“你是说那宅院么?买了宅院做陪嫁?”

想说他果然是大手笔,是觉得她有多不堪,需要拿宅子当陪嫁才能嫁出去,而厉雨则深吸一口气,笃定她果然是得了失心疯,上赶着倒贴。

二人前脚刚迈进门,还未等阿暖辩驳几句,冷面的护卫便道,“王妈,把门关上。”

眼瞧着他一副关门打狗不,是关门教妻的样子,一脸慈祥的老妈子应了一声,干脆把门从外面锁了,自己上街买菜去了。

“为什么要关门,你不应该在门口迎接人家么,这样很失礼的”没说完就被他捉进了屋去,提着衣领直接放到了桌子上,一点儿尊严也没有。

“老实交代,那人是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阿暖觉得除非自己站在桌子上,不然是不可能俯视厉雨了。

“什么人?”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从小被他这么吓唬,条件反射地就有点心虚。

“你买了宅子要贴给谁,我认不认识,是不是禁军里的人。”她成日都待在晏昵殿,宫里哪有别的男人,除了禁军厉雨想不出还有谁。

把脑子里相熟的那几个人一个一个过了一遍,男人攥着拳头,只想着好好教训对方一下。

一定是从前康轻侯之流留下的害群之马,还没清理干净。

眨了眨眼睛,阿暖觉得他定是病了,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喃喃道,“不热啊。”

“你少跟我装糊涂,你要我一个人一个人去查是不是,就算你不顾及你自己的颜面,总要顾及皇后殿下的颜面,宫女与护卫私通,你知道是什么罪过么?”

两个人离得很近,阿暖被他训得想躲都没地方躲,只摇头道,“我没有与人私通,你不能冤枉人。”

暗恋也犯法么?她确实觊觎过他,但是没得逞,还连带着犯了不少错事,该受的责罚也都受了,再没有其他了呀。

“那你跟我说,你买宅子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是养老啊。”



第396章 暴君

“养老?”十分不解地看着她,厉雨气得无奈,拉着椅子坐到了一边,“你养什么老,是皇后殿下不许你在宫里待着了,还是你那伤有什么问题,必须在外面静养?”

“我就是不想住在你的宅院里”阿暖绞着手指,被逼得急了,只能实话实话。

“呵,”冷笑了一下,厉雨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而今也想看看黄历,他今日是得罪了哪位神明,以致于一个两个都来跟他撇清关系,“我的宅院怎么了,叫你这么瞧不上?”

两个人相对无言,阿暖低着头,摇晃着两条腿,典型理亏又不肯承认的样子。

“那你把你买宅院的钱拿来,我把这宅子好好修缮一下,待过几日在地契上也加上你的名字。”终是往后退了一步,厉雨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反正不能由着她乱来,把一辈子赚的辛苦钱再叫人骗了去。

不可置信地看看他,阿暖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觉得她真真是麻烦极了,旁人所言的成婚的种种好处,他在她身上是半点儿都看不到,若这样还娶她,那才是失心疯。

“我又不总出宫,把你的宅子修了,你倒是住的舒服,我不是吃亏死了。”

“再说,你日后总要成婚,这房子本就不大,我还占了一半儿,叫人家怎么想”阿暖替春樱嫌弃厉雨,好歹是一等护卫,怎么这么穷酸,“皇后殿下最疼春樱姐姐,她的嫁妆怕是够买好几座这样的宅院了,你这样会在媳妇儿面前抬不起头的。”

总算明白了,她是笃定他不会娶她,心灰意冷,所以给自己寻了条退路。

“棠梨的嫁妆不少,凌风也没有抬不起头来”这话他说的不硬气,凌风那个人,在媳妇儿面前一向乖巧得很,只不过这和对方嫁妆多少无关,就算棠梨一分没带嫁过来,他也不敢给人家气受。

“那是他厚脸皮”

觉得阿暖这句话很中肯,厉雨也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了,“那你是想买哪的宅子?”

“昌明坊”兴冲冲说了一句,又后劲儿不足地补充道,“实在不行,长寿坊也可以。”

她之前买的宅子就在昌明坊附近,可惜被骗了。

厉雨听着她说的这两个地方,都离自己很远,“你一个人,也不与我们凑凑近乎,万一以后有什么事,谁来照应你?”

“我可以请些人,反正,反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只是现在宅子太贵了,我怕以后买不起,先留一套,收收租也是好的。”

“不打算嫁人?”

摇了摇头,阿暖有些卑微,又有些羞赧,“暂时不考虑。”

何况她也没又遇到什么合适的,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没错,想到这儿,阿暖又问了一句,“你方才提起禁军,有合适的人选么?”

“没有!”

阿暖见他走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提着裙子跳下桌子,正想整理整理裙摆,却见他忽然又过身来。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小,阿暖吓得直接抵在了桌子上,一脸警惕看着他。

“我告诉你,不要被那些人骗了,你的婚事自有皇后殿下做主,别想什么斜的歪的。”

“”阿暖莫名其妙被人捉回家教育了一通,还上交了所有钱财,美其名是怕她再被骗,小姑娘气得很久都没有理会厉雨,还将事情讲给了安宁。

孕中无聊的小妇人听着这些段子,只觉有趣得很。

脑子里忽然生出了个主意,安宁趁着阿暖出去给她准备午膳,将云开召到跟前儿道,“你去陛下那儿传个话,就说是我憋闷得慌,想看出好戏,叫他寻个靠谱的人来演。”

低声嘱咐了一番,云开无辜地眨眨眼,似是在问她这样是不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你尽管去做就是了,咱们宫里好久没有喜事了。”

棠梨成婚,主仆二人陆续生子,陛下病好,沈冷栀被除,韩昭截胡了西凉的将军,她又怀上了暮想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好事,云开在心里叹气,却又不得不依她所言。

西凉。

戍地传来消息已经是几日后了,来人报说与沈穆同去捕鱼的几个犯人全死了,死相惨状,有一个裤子还被扒了,遗容颇为不雅。

赫连晏怒火中烧,直接下令杀了薛茂全家,连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有放过。

事关边境安定,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倒也情有可原,朝中的老臣一个个噤若寒蝉,由着他直接带人杀到了边关,亲自下令彻查。

严刑之下,有些人撑不住,招供说之前盛传沈穆是陛下的面首,如今被贬到此地,自然受人欺凌。

主位上的男人攥着拳头,一张脸气得有些狰狞扭曲,他不敢去想沈穆经受了什么,如今就只想将他找回来。

毕竟那些尸体里没有他。

“拖下去,全都绞了舌头,斩断胳膊和腿,放到瓮里做人彘!”将边关这些流放之人全都做成了人彘,不仅是威慑了朝野,也叫百姓知道如今当政的是个暴君,轻易不能惹怒。

另一边,韩昭也接到了奏报,戍守的兵丁进了营帐,对他行礼道,“小公爷,西凉那边送来书信,说他们那头儿跑了个逃犯,怕是来到这儿了,恳请小公爷让他们彻查一下。”

“呵,”轻哼了一声,韩昭瞥了瞥身后的屏风,皮笑肉不笑道,“逃犯?你去回了西凉国君,说咱们这儿不比他们那儿一团乱麻,但凡有人越境,都是立即处死的,且这几日也没遇见什么逃犯。”

待人走后,韩昭转过身去,对着里面的人道,“听见没有,人家当你是逃犯呢。”

沈穆没有出声,他养着伤,又寄人篱下,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韩昭见状,干脆转身走了,才一出营帐门便吩咐手下道,“交代你办点事办好了没有?”

点了点头,对方拱手,“小公爷放心,西凉那边很快就能寻着个,到时候您便可安心带人回去,不用担心起战乱了。”

“自是不用,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事儿,赫连晏估计要发一段时间的疯,那还有空折腾别人家。”



第397章 杀戮

西凉戍地的兵丁顺着冰冷的河水一连找了几日,之前那些苦力吃过的苦如今他们总算感同身受,一个个冻得嘴唇发紫,却什么也不敢说。

直到有人在河水下游找到了那具泡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为首的男人稍微检查了下,便捂着鼻子示意手下赶快把人抬走。

有人凑到他跟前道,“爷,陛下费那么大劲要找这个沈穆,当真是怕他逃到别国,影响邦交么?”

看了那人一眼,陆正没有说话,只嘱咐道,“这几日离陛下的营帐远点儿,没什么事儿不要往那儿去凑。”

什么邦交不邦交的,赫连晏哪里会在乎,他是哪种会倾一国之力保护一人的疯子,若是沈穆活着倒还一切好说,如今对方死了,所有相关的一切怕是都要为之陪葬。

营帐之外,年轻的帝王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明明前段时间他们还在一起说过话,怎么才转眼的功夫,人就成了这副样子。

赫连晏踉跄一步,旁边的内侍官马上去扶,却被他推开了。

尸体的脸都泡肿了,又在河里冻过,根本认不出是不是沈穆,赫连晏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待到他在那人身上翻出了那支镯子,男人突然像疯了一样喊了出来。

这是他视若珍宝的东西,赫连晏那时候还问过他这镯子的来历,却被沈穆以私事为由拒绝了,两人之后便都没提过,而今却成了辨认他身份的证据。

起身夺过一把剑,赫连晏发泄着心中的怒火,见人就砍,负责抬沈穆尸体的人首当其冲倒霉,众人不敢还手,只能跪地求饶,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最后还是陆正冲到他身后抱住了他,这场杀戮才算停止。

“陆正,滚开!不然朕连你一起砍。”赫连晏挣扎着,对着心腹之臣破口大骂,可陆正依旧不为所动,只示意手下将他手里的刀夺了去。

“陛下赎罪,只是沈大人已死,您就算是牵连他人也换不回沈大人的命,您难道想他在九泉之下依旧难安,为人所非议么?”

“朕不管,朕要他们,统统给沈穆陪葬!”

一代帝王面容扭曲,歇斯底里地吼着,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身份,陆正知道他是难过得疯了,钳制他的手臂愈发用力,“陛下,沈大人未必愿意看见他们。”

示意周围的兵士赶快趁机退下,直到营帐前只剩他们二人,陆正这才在他身后小声说了一句,“陛下应该好好去查查,沈大人是否受辱。”

其实不论沈穆是否受辱,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但此时的赫连晏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不能容许沈穆受人欺凌,一想到这儿,他的心就疼得如刀滚油煎一般。

颓然地坐在地上,男人忽然像个孩子一般,放声痛哭。

营帐中的炉火火苗一下一下往上蹿着,偶尔不知什么原因,还会发出噼啪的声音,赫连晏双目失神地发呆,连陆正进来都不知道。

“人应该是不慎落入水中的,因为河面上还有浮冰,所以生生憋死在里面,顺着流到下游,今日那些人下河捞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冰下有东西,凿开了才发现他”陆正走进屋,并没有给赫连晏行礼,而是直接站在火堆前烤着手。

反正现在行不行礼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他是赫连晏的伴读,自小跟赫连晏受教于同一个师傅,与他和亲兄弟无异,所以他的种种喜好陆正都知道。

包括好龙阳。

陆正也知道赫连晏都经历过什么,母妃暴毙,宫人欺凌,父亲不慈,无人看顾二人一起长大,他从没有因为赫连晏喜欢男人而疏远,哪怕他自己对这些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而赫连晏对他的感情也很单纯。

本来若是二人这么一路走下去,西凉不敢说国富民强,至少百姓也能安居乐业,陆正是文官,主张的还是商贸那一套,可偏偏出现了一个好武的沈穆,彻底改变了赫连晏的政治举措。

夺嫡是计划好的,这么顺利是没想过的。

可有一得就有一失,陆正在他上位后不断为他拉拢朝中老臣,可赫连晏并不理会,一心一意只想收回城池,哪怕众位大臣都劝他刚刚继位,应该求稳,但他为了成就沈穆,每日就像喝了汤一般。

且他做的这一切,沈穆根本就不知道。

如今万事皆空,陆正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到此为止吧陛下,为他厚葬,追封为侯,哪怕你想把他请进皇陵,我也会帮你,可是别的切莫再做了。”

“你就当沈穆为了你,以死震慑了那些老臣,帝王之术,本来就是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如今你若再想推行什么政策,他们无有不依的。”

“我就只想沈穆活着”

“陛下”

“阿正,为什么,为什么身居高位,依旧不能保护自己最心爱的人”男人的眼圈儿复又泛红,他咬牙狠狠道,“朕要那些把沈穆逼到西凉的老臣一个一个为他陪葬。”

思考了下,赫连晏忽然冷笑起来,他的笑声桀桀,只让陆正觉得格外可怖。

“不对,朕要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为此付出代价。”

陆正的眼睛微眯,大概知道他脑子里那些疯狂的念头是什么。

“蜀国,北国,南国,既然他们联合起来逼迫沈穆,就都该死!”目光反射出杀戮,嘴角边还噙着一丝病态的笑容。

“你疯了么?”陆正向他又走近一步,完全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竟然打算以一己之力去对抗三国。

“只要能为沈穆报仇,朕什么都愿意做。”

强攻不行,那就智取,蜀国尚可培养影卫,西凉为何不可,他大可假意投诚,叫北国放松警惕,待两国互通商贸之后,西凉人便可光明正大地到北国去,顺着那条恢弘的人工运河,自北向南,就像是毒药进入血液,可以游走至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南国,蜀国,西凉的金子,美酒,舞姬,都会带着沈穆的冤魂去复仇的。



第398章 长长久久

西凉那边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北国的探子将赫连晏大肆屠戮戍地守卫的事情上报给韩昭,男人闻言什么都没说,只示意他退下。

“你的主子还是很无情的,哭过闹过,打着你的名义把人都杀了,不知从哪儿寻了具尸体便打道回府了,可怜大人做不了笼中娇雀就成了政治牺牲品,你说若是现在送你回去,赫连晏会如何面对你呢?”坐在一边吹拂着茶盏上的热气,韩昭嘴角边的笑容一直未散。

这场仗兵不血刃,虽不如真刀真枪来的过瘾,但至少也赢了。

沈穆不说话,他如今什么都不愿去想,既没了西凉将军的称号,自然也就不可能兵临城下,抱得美人归了。

他与安宁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

“沈公子日后有什么打算么?”

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听到这一句,心里只觉咯噔一下,沈公子,这世上除了安宁,还没有人以同样的方式称呼他。

韩昭虽看不到沈穆的表情,但猜测他此刻定是动了心的,不急着趁热打铁,只等着他自己回答。

“我一个小混混,担不起小公爷这样的称呼。”过了一会儿,沈穆果然开口,言语幽怨,让人想嘲笑一番。

只是韩昭懂得分寸,并没有太过分,反而一改之前的态度,淡淡道,“欸,公子也不必自怨自艾,咱们交过手,我知你还是有几分真功夫的,若是能为我北国效力的话”

“我曾经掳劫过皇后,你们的陛下恐怕未必能容我。”沈穆不为所动,同时也是为自己和安宁避嫌。

谁知道荀域之所以如此追究此事,是为了国威,还是为了个人脸面。

“我们陛下可没有那么小气,不是跟你说了么,陛下为难你不过是为了北国的脸面,并不是不信皇后。且我们陛下和皇后的感情很好,皇长子自出生不久就被立为了太子,难道要为了你那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废后易储么?”

韩昭言毕,忽然喃喃自语道,“北国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日后陛下定要给他寻个好师傅的。”

终是忍不住动了心,就算不能与安宁长长久久,守在她身边也是很好的,他忽然想起那个叫南柯的女子给他讲的故事,内心的期盼便又滋长了几分。

自觉铺垫的差不多了,韩昭起身依旧背对着他道,“沈公子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

韩昭回到自己的营帐,见到帐中坐着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自顾自地边洗手边道,“你事情做的不错,待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去,缺什么就跟下面的人说。”

妍姬坐在桌边,替他倒了盏茶,低头柔声道,“妾什么都不求,只想为小公爷分忧。”

“妾此生能遇到小公爷,是妾最大的幸事,如今生活平静如意,都是托小公爷的福。”

“唔”了一声,韩昭什么都没说。

“阿乐还好么?”见他不说话,妍姬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她和韩昭的那些情谊本就如露水一般,分离那刻就烟消云散了,之后那些年真正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阿乐那个孩子。

也因为阿乐,她才有今天。

“很好。”其实韩昭并不清楚阿乐如何,只是觉得有康卿妧看顾,那孩子总不会受人欺负。

想到这儿,男人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差点忘了,康卿妧已经不在韩国公府了,阿乐交由舞阳公主看顾,是在他临行前就已经安排好的事情。

“那就好,”妍姬点点头,对着韩昭福了福身道,“少夫人是个好人,虽是眼里不揉沙子,却又兼具菩萨心肠,否则也不会容我于此,妾会在这儿日日夜夜为小公爷和少夫人祈福,祝你们夫妻美满和乐,子孙满堂。”

将手里的帕子扔进盆里,韩昭不耐道,“还有事么,没事便退下吧。”

“是。”应了一句,妍姬打量着他的神色,还是多嘴了一句,“小公爷可是与少夫人闹别扭了?”

“与你无关。”

面对男人生硬的回答,妍姬非但没恼,反而继续道,“小公爷,少夫人是真心待你,夫妻之间不应该有隔夜仇。”

转头眯着眼看她,韩昭冷笑道,“她把你轰出来了,你倒是为她说话,妍姬,你这是演的什么戏?”

“小公爷如今看谁都是演戏,可见就算是吵起来了,也是小公爷的问题,不怪少夫人。”一句话呛得男人无言以对,妍姬福了福身子,转身告辞了。

“你现在是靠韩家养着,不要分不清自己的主子是谁。”韩昭补了一句,显得颇为小气。

妍姬闻言又行了个礼,笑吟吟地回到,“所以我才希望少夫人长长久久地掌家,如是换了别人,我这好日子许就又落空了。”

待她走了,韩昭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低声咒骂几句便吹熄了营帐里的灯。

只是他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康卿妧那决绝的样子。

明明是她来投怀送抱,可怎么最后转身离开的也是她呢,男人无法接受自己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更不明白为什么她那样温婉的人,他要做什么她都同意,偏就在戍守戍地这件事上执拗至极。

如今赫连晏被剪了左膀右臂,西凉一时半会儿不会闹出事来,她的顾虑尽消,是否就会愿意搬回来了?

一想到这儿,韩昭简直归心似箭,可惜戍地的事情一波刚平一拨又起,赫连晏不知怎么想的,竟派人递来了书信,说是愿意与北国互通商贸,劳烦他禀奏荀域,许两国通商。

荀域于是叫他留守在那儿,好好签了各项条款再回来,还警告他一定要留下靠谱的人严防死守,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比从前西凉态度不明时守备更甚。

韩昭为此将戍地的士兵好好训练了数月,确定万一有战事他们也能抵挡一阵之后,这才带着沈穆,打道回府。

入京的时候已经是夏日了,京都的人准备着端午节的事宜,正筹备着在运河上赛龙舟。



第399章 将计就计

“他可是主动要跟我回来的,说愿意在我手下混口饭吃,我倒是挺佩服他,能屈能伸,混混做的,将军也做的,从低到高也就罢了,如今从高到低,还是眼睛都不眨,你说,他图什么?”韩昭坐在荀域对面,满面春风地堵心着他。

主位上的年轻帝王看看他,不屑地轻笑了下,荀域拿起笔边批奏折边道,“你有空关心朕,还是去万安寺看看你的前妻吧。”

一提起康卿妧,韩昭马上便收敛笑容。

“她在寺中,还能翻出花儿来么?”

“她能不能朕是不知道,但有人惦记着她,这可是全京都的人都知道的事儿,”荀域觉得韩昭方才那副贱不啰嗦的样子,他一辈子都学不会,干脆认认真真写字,什么话也不说了。

“你说清楚,什么意思?”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一团,叫人看着就高兴。

“陈国老的孙儿回来了,陪着祖母去上香的时候见到了她,左右一打听,竟是被你休了的,于是便打起了主意,你知道陈国老的脾气,他自然是容不下的,可他那个孙儿死活就只要康卿妧,安宁替她相看了许多贵女,他就是不同意。”

“我们也是念及那毕竟是佛门清净地,于他们二人也不方便,所以买了个宅子,叫她和拥城搬走了。”

韩昭的眼睛紧眯着,咬着牙对荀域道,“什么叫不方便?”

他想要他们怎么方便。

“朕的意思是,他们二人若真传出什么,岂不是污了佛祖清听。”

猛地起身,韩昭转身便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似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荀域想问问他此行目的是什么。

捉奸?还是求和?

“去把拥城带回来。”

“那就免了,姑母已经出面训斥了她,说不仅不用她回府,连孩子也不要了,既然休妻,你便可以再娶,找个门当户对的,高门嫡女,再生个孩子,省得国公府的小少爷一辈子受人指摘外祖是罪臣。”

“其实她如此也是情有可原的,”荀域依旧云淡风轻,见他站住了,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就是怕你死了,她一个人,日子怪难熬的。”

“老子还没死呢!”

什么叫怕他死了,这是给他戴绿帽子的理由么?

“毕竟在她从前的人生中,你是死过一次的,你和安宁,都死了,就只剩我们两个,相看生厌,朕还要帮你教育儿子,”将手里的笔放到一边,荀域笑笑,“拥城是朕一手带大的,骑射俱佳,不在你之下。”

不知是在自夸还是什么,韩昭被他这莫名其秒的话定在原处,一动都动不了。

什么叫她从前的人生。

“你什么意思?”

望着荀域那双眸子,像是波澜不起的深潭,什么情绪也看不出,韩昭第一次觉得面前的荀域如此陌生,自己根本猜不出他的心思。

但之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比亲兄弟还好,荀境喜欢花天酒地,荀域比他靠谱得多,所以每次出去射猎都是他们两个一争高低,彼此若是有什么小心思,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看不透他了呢?

“我的意思是,我们都重生了,曾经活过一次,活得很失败,如今多了一次机会修正过往,才有了现在的一切。”

对他所言一个字儿都不信,可是那认真的表情又让人无法质疑。

“重活一次,还中了毒?”

荀域就知道他这种人最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作为一个过来人,他懒得跟这个兵鲁子计较,“至少没死,不像你,在西凉被沈穆追着打,马革裹尸,丢下妻儿还要朕帮你照顾。”

“所以你不肯让我去戍地?”吞了吞喉咙,韩昭大概能明白康卿妧为什么那么反对他回西边了。

“你死后不久,韩国公也故去了,康卿妧受封,偌大的国公府只靠姑母和她两个人苦苦支撑,韩家其他几房没少来添乱,尤其你那个堂妹,更不是个省油的灯,姑母在时她尚且收敛,姑母死后,她每每见到康卿妧都说她克夫薄命,还数次想把拥城带走抚养,朕将那孩子接到宫里之后,也是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韩昭杵在原地许久不动,良久才开口道,“那她从前”

“你活着的时候她被康卿婉所害,伤了身子,自此不能服侍你,你死之后,她又一个人熬着,拥城后来因为受太子忌惮,所以常在戍地,母子分离,你说她过得如何。”

觉得喉头酸涩,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一早就知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机会。”

那句“放屁”就在嘴边儿,碍于两人之间的身份,韩昭还是忍了下来,“你们是存心,所有人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你那个心尖上的皇后,也知道?”

“不然安宁怎么会叫张太医亲自去给康卿妧看诊,不过就是怕她又像从前一样被人所算计。”荀域看看他,俨然一副救命恩人的样子。

“所以朕才说,你与其担心沈穆对朕有什么威胁,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这个前妻,她为了你受尽苦楚,重活一次依旧不顾一切,结果你倒好,屡次怀疑她,叫她伤透了心,如今连休书都握在人家手里,是否跟你再续前缘,便是人家说了算了。”

韩昭没说话,转身往殿外走去,荀域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沈穆为什么而来他很清楚,此人如今已经不足为惧,只是他那颗贼心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何况扬汤止沸远不如釜底抽薪,西凉也好,沈穆也罢,一日不除终是心头大患。

对方想要通商,那边通商好了,从前他们赚的盆满钵满又倒戈相向,这一次,荀域要请君入瓮,将计就计。

拿起方才写好的那张纸看了眼,上面写了几个时间,他要依着比从前稍早一点的时间先下手为强,不给赫连晏丝毫机会。



第400章 不拿自己当外人

京都一处普通的里坊内,几个穿红着绿的孩童正在自家门口嬉戏,笑声接连不断,他们都在等着家里的大人收拾停当,好带他们去看赛龙舟。

自运河修好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有龙舟比赛,所以家家户户都想去看。

四方楼靠河边的位置早就给订满了,多是些富户人家,达官显贵是不用到酒楼凑热闹的,人家都在岸边儿搭了凉棚,那些命妇一个个儿摇着扇子,低眉浅笑,聊得都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所不知道的事情。

平康坊里住着的人多是做些小买卖的,既不是高官,也不是豪门,但也好过贩夫走卒。

康卿妧觉得这儿很好,她自己本也有些体己,安宁又给她添置了些,本是想叫她住到与韩国公府一条街相隔的升平坊,可她自嘲如今是落了毛的凤凰,官宦人家眼里定容不下她,干脆就选了这儿。

安宁有心与她结拜为姐妹,这样拥城日后出入大内也方便,可康卿妧不想麻烦她,也并不想拥城过从前那样的生活。

这一世她什么都没求着,就想落个平淡。

但韩昭不喜欢这儿,他从进了平康坊就皱着眉,只觉那些孩子聒噪,与其叫拥城在这儿长大,他宁肯荀域帮他看儿子。

“就是这儿?”问了身边的人一句,又抬头看看那简陋的宅院,没有门楣,比万安寺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是这儿了。”小厮低垂着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阿娘没有派人来接过他们?”不太相信母亲会像荀域说得那样,她虽然对康卿妧离家这件事颇为不满,但为人向来豁达和善,不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是了,殿下的一众手帕交来家里得知了这件事,都劝她不要再理少夫人了,说不过是个罪臣庶女,出身不好,又不服管束,与康家那些罪奴一丘之貉,定是越惯越不知天高地厚的。”熟稔地说着那些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背下来了。

“这些人也是闲的。”手伸的那么长,连胖人家的家事都管,难不成她们自己家的女婿儿媳就都妥帖至极么?

迈步朝里面走去,正撞见陈国老的孙儿陈程远跟康卿妧说着话。

“今日龙舟赛,我家在岸边搭了棚子,我祖母想请你一起过去,叙叙话,”文质彬彬的男人脸有些红,为了掩饰尴尬,又继续道,“你瞧你这儿都没有几个使唤的人,不如带着拥城同去,我家人手多,也可帮着多照看些。”

康卿妧被他扰得不厌其烦,可面上还得过得去,她从前最爱慕书生气度了,可是后来因为那个未婚夫的事情,觉得还是韩昭那样的武将好。

而如今,她觉得是个男人都不靠谱。

“不了,拥城太小,我们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这可是头回龙舟赛,不去看看太可惜了,拥城现在正是好热闹的时候,你把他这样拘在家里不好,男孩子,还是应该多出去,他都快两岁了,正经周岁宴都没办过。”

陈程远东拉西扯,最后一句却是直扎在韩昭心口。

拥城周岁的时候他正在西边戍地,确实没有顾得上,母子俩待在万安寺,恐怕就只有一碗长寿面。

“陈公子还是请回吧,您这样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旁人会说闲话的。”康卿妧实在忍无可忍,陈国老自听说这事儿之后差点儿气病,哪怕是为了拥城,她也不想担上一个轻浮的名声。

“卿妧,我”

“陈公子,自重。”韩昭听着那声“卿妧”,顿时火冒三丈,要不是他自制力还算好,几乎要冲过去打人了。

女子看见他有些意外,但看着他那副要杀人的表情,又觉得格外解气。

这人果然是贱的,上赶着不要,走了又追,不要脸。

“小公爷,”拱手行了个礼,跟韩昭相比,陈程远倒是举止得宜,“小公爷从戍地回来了,一路风尘,辛苦了。”

韩昭碰了个软钉子,只板着脸不说话。

“小公爷是来看拥城的吧,那孩子长高了不少,就是不爱说话,这点儿挺像你。”堆笑着跟他介绍他儿子的近况,陈程远一点儿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看了眼康卿妧,见对方不理自己,韩昭收回视线对面前的男人道,“我有话要对卿妧说,还请陈公子回避。”

意思就是我们夫妻要叙旧,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但陈程远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好好,那我就在旁边等着。”

言毕又看向康卿妧,“卿妧,我在外面备好车,一会儿带你去看龙舟赛。”

“不必了,我家有车,可以带她们娘儿俩去。”韩昭沉声,已是格外不耐。

“我不去看什么龙舟赛,小公爷有话就在这儿说好了。”康卿妧对他们两个都不喜欢,恨不得找个人拿着扫把轰出去才好。

“这话不方便在这儿讲,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我与小公爷也没什么好说的,公主已经答应让我抚养拥城,小公爷若是想他,偶尔看看即可。”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态度还不及对陈程远好。

“康卿妧”

见他连名带姓地喊她,陈程远忙挤到两人中间,一副护花模样,“小公爷,你与卿妧已经分开了,既然做不了夫妻,至少也不要成为仇人,她人很好,带孩子也不容易,你没出力就算了,怎么还能苛责她呢。”

“日后她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至于拥城,我也会像亲子一样疼爱的,我们陈家别的不敢说,教书育人肯定是没问题的”

“谁要你管?”

二人异口同声,都对陈远程这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表示不满。

男人正有些懵,忽然见打外面来了个内侍官,田心见到这么一出大戏,立时眉飞色舞,“许是奴才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三位贵人说话了。”

彼此行了个礼,陈远程道,“总管大人哪里话,不知总管大人来此何事?”

“哟,几日不见,陈公子莫不是已成了这宅院的男主人,真是恭喜。”



第401章 结亲

“田心!”韩昭瞪了他一眼,觉得他可能是找挨揍。

“小公爷,”田心冲他点点头,一点儿惧色也没有,转而又向康卿妧道,“夫人,皇后殿下邀您去看龙舟呢,太子殿下也在,您带着城公子,一道去吧。”

“好。”痛痛快快答应了下来,康卿妧感谢安宁替自己解围,转身进屋收拾东西,把两个男人都晾在了原处。

韩昭轻哼了一下,转身便要走,反正他也上得了龙舟,到了那儿也是一样的。

陈程远拦住他,拱手道,“小公爷,冒昧地问一句,您不是要来和卿妧和好吧。”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出尔反尔可不好,何况就算你要跟她和好,她怕是也不会愿意的。”

见他一副十拿九稳了的样子,韩昭直接被气笑了,男人轻哼道,“难道陈公子不是被拒绝了她?我们毕竟还有孩子,她就算不喜欢我,拥城也得管我叫声阿爷。”

“陈公子,你祖父德高望重,恐怕不能接受孙儿替旁人养儿子,何况我韩国公府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把孩子寄养在别家,说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

转身往外走,韩昭待康卿妧出来,一路骑马跟在她的车后面,到了运河的时候,那些命妇看着这一家三口,皆是面面相觑。

“不是说和离了么?怎么又在一块儿了?”其中一个一袭碧色衣裳的妇人用扇子遮着嘴,朝旁边棚子里的人说到。

“什么和离,是休妻,”另外一个胖一点的妇人闻言,小声回到,“可看这样子,又不像。”

“你瞧这马车,是宫里的,估摸着是大内请她来的,小公爷不过就是跟着做做样子。”

“大内?大内请她做什么?莫不是”

“你可不要乱说,你是没见过那孩子,长得跟小公爷一模一样,怎会不是他的骨血。”

“那照这么说,这是要和好了?我还惦记着为我妹妹说个媒呢”满脸哀怨,妇人见如意算盘落空,连看比赛的心情都没有了。

“行了,京都里巴望这门婚事的人多了去了,哪里就轮得到咱们,咱们呀,就看个乐儿得了。”

二人于是不再说话,康卿妧前脚刚刚下车,后脚荀域和安宁便到了,众人齐齐给帝后行礼,眼瞧着皇后欢喜地拉过了康氏的手。

因离得远,也不能听见什么,有好事的便打发了自家奴才前去打探,好知道两厢正在说什么。

“卿妧,”安宁笑着挽住她的手,连看都没看韩昭,“你这几日怎么也不入宫来看看我,我都要无聊死了。”

“有着身子玩儿心还这么重,怎么,这回这个不折腾你?”她记得安宁怀思朝的时候,每日都渴睡的很,如今看着精神到很好。

捂着肚子笑了笑,安宁道,“不折腾,乖巧得很,也不吐,一点儿不辛苦。”

“太医说估摸是个女儿,我要拥城给我做女婿呢。”

小小的孩童还不知道女婿是什么意思,只是皱了皱眉,并不太情愿的样子。

荀域看着那孩子,只觉打心眼儿里亲切,竟蹲下来冲他招招手,“城儿,来伯父这儿。”

挣开了奶娘的手,拥城扑进他怀里,跟他倒比跟韩昭亲。

男人吃味,人家几个“天赋异禀”的亲亲热热,根本没有人顾念他。

抱着拥城往前走了几步,荀域这才想起来韩昭,“也一起上来吧。”

安宁和康卿妧一并走在荀域后面,大批的宫人护着她们俩,紧随其后的是抱着思朝的林嬷嬷等人,直到最后韩昭才随着秦王等人上船。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还抱上韩小公爷的儿子了?”岸上的妇人惊异,正巧见自家小厮回来了,忙招他过来询问。

“回夫人,皇后殿下说自己这一胎许是女孩儿,要城公子做女婿呢。”

两个妇人听完相视一眼,又道,“陛下怎么说?”

“陛下很喜欢城公子,也没说不同意,几人一起欢欢喜喜上船去了。”

“这是结了娃娃亲?”碧色衣裳的妇人小声说了句,“既然能结亲,想必确实是和陛下没什么,那小公爷为什么要休妻呢?”

关于康卿妧和荀域的传闻一直没停过,毕竟康家就她一个人没有遭殃,比起是因为韩国公府庇佑,大伙儿还是更愿相信是陛下私心。

不然康家大房嫡长女康卿婉为什么下场凄凉呢。

“谁知道呢,你瞧皇后与康氏要好的样子,若真是有什么,哪可能这么好,就算孩子是小公爷的,而康氏与陛下有染那也是不可能的,若那样,日后两个孩子怎么成婚。”

“许就是小两口闹别扭,床头吵完床尾和。”

“又或是小公爷怕自己去西边有危险,不想拖累康氏,而康氏心念丈夫,诚心待在万安寺祈福?”

另外一个妇人被这番言论逗得笑出了声,道,“你莫不是话本儿看多了,真是。”

岸上热闹非凡,龙舟之上也是一团和气,安宁吃了一口粽子,想起从前在故国的种种,只觉恍如隔世,“你不知道,我姐夫那年对着我阿姐说了句端午安康,齁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呢。”

听她讲起安康和蒋云深的事情,康卿妧眸光中闪过一丝羡慕,“真好,她也算苦尽甘来了。”

知道她的意思,安宁满面狡黠,“怎么,你没有苦尽甘来么,他方才不是去求你了么,你还不打算原谅他?”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有魄力!”安宁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笑着继续,“一会儿咱们俩就义结金兰,叫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义妹,你儿子是我的准女婿,韩国公府不管你,晏昵殿也能给你撑腰。”

“搬到升平坊去,日后拥城入宫伴读离得也近些,你是不想他像他阿爷一样,但也不能白白耽误了孩子,书要读,武也要习呀”

未等安宁说完,韩昭便打断了她们,“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要拥城跟你在那小宅子里住一辈子,连书都不读了?”



第402章 非分

眼瞧着二人之间的火药味儿有点重,荀域拉着安宁的手,对她道,“走,朕带你去看看他们比赛。”

挽着她的手,男人虽是恢复了不少,可之前被蛊毒折腾得到底伤了身子,从安宁的角度看去,荀域的脸还是略显瘦削,倒和她从前初见他时差不多。

那时他吃不惯南国的饭,瘦了很多,后来还是认识了安宁,时不时叫良姑帮他做些和他口味的饭菜,这才慢慢适应。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荀域不知道她在愣什么神,船上风大,安宁的头发乱了,他伸手便帮她去绾。

“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自己来就好。”

“看着就看着好了,本想着给你补上封后的典仪,可是你现在有孕,不能劳累,便又要错后了。”荀域此刻可不怕那些老臣说什么,她垂帘了这几日,北国平平稳稳交回了他手上,得后如此,他们还能说什么。

“没关系的,有没有典仪我不都是皇后了,怕什么。”

捏了捏她的鼻子,荀域笑笑,“对,嫡妻,只有一个。”

两个人坐到主位上,禁军统领上前道,“陛下,这些羽林卫都准备好了,比赛随时都可以开始。”

“好,”看了看那些跃跃欲试的男儿,年轻的帝王许诺,“待会儿赢的那队,每人都可以讨个赏,什么都不行。”

众人山呼万岁,而后纷纷上了各自的龙舟,鼓声响起,几艘龙舟如离弦的箭一般争相往前冲去。

“像是回到了南国一样,荀域,过几日你们不要打猎了,办一场马球赛吧。”她已经很久没看他打马球了,想得紧。

“好。”

“安宁,你要不要学骑马?”

嗔了他一眼,安宁有些脸红。

荀域忽就笑出来,像是少年一般,“说正经的,我教思朝骑马时,你要不要一起学。”

知道自己想歪了,安宁脸更红了,起初摇摇头,后又点点头,“嗯,但我怕是会比他学得慢。”

“慢就慢好了。”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肯教我?”她想起自己那时吃醋,缠着他教,可他就是不肯。

面露愧色,男人笑容收敛,却还是照实说了,“那时确实生你的气,想到戚安逸,又想起你那么跋扈,便没有耐心,可是后来你不在了,我每次到马场还是会想到你”

所以除了教拥城骑马,他很少看什么马球,更别说亲自下场了。

“呵,我跟他哪里一样,我要是有他一半儿的坏心眼,就不会叫芸姑给你做饭吃了,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每次骗芸姑都要绞尽脑汁,明明那些东西我都不爱吃的。”

羊肉馅的饺子,牛肉面都是些南国没有的吃食,芸姑不会做,最后只得依着她的意思包了一碗羊肉馅的小云吞,又放了许多的盐。

彼时小姑娘捧着那碗小云吞到藏书楼等他,少年特意将想要去楼里找书的裴祐骗到马场,给戚安定的队伍充数,然后自己再折返回去。

到后来哪怕吃惯了南国的饭,也还是会总想方法叫她宫里的人给自己做。

他特别喜欢看安宁聚精会神盯着自己,问好不好吃的样子。

紧张又可爱,只要他皱一下眉,她马上就委屈得要命,像是自己没吃好一样。

“可是芸姑不会做,不如哪日我到宫外给你寻个会做北国菜的厨子好了。”

摇摇头,少年佯装失望,“寻着了也没用,难不成要跟你阿爷说为了一个质子特意找了个厨子么?”

“可是你不能总饿着”

看她不高兴,荀域忍着没笑,思考了一会儿才道,“这样吧,你叫我亲一下,兴许就饱了。”

“呸,说瞎话也不说的真一点,我又不是吃的,亲了顶什么用。”安宁觉得他色令智昏,却也抵不住他的甜言蜜语。

“你秀色可餐,肯定比点心好吃。”

最终还是叫他亲了一下,小姑娘抹着嘴,气得使劲拧他的腰,“你嘴里都是羊肉味儿!”

时过境迁,如今想起那些事儿,荀域只觉得温馨又有趣,“你不爱吃,你怀思朝时刻没少吃,烤的牛肉你也很喜欢”

夫妻两个叙着话,一旁的荀境看不下去,上前道,“阿兄,你不要光跟嫂嫂说话,龙舟赛都比完了。”

这才抬起头来,果然看见有一队人马兴致冲冲地过来,是要找他讨赏的。

两人相视一笑,知道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

“好,你们想要些什么,尽管说。”主位上的男人问了一句,下面的人却不敢失了分寸。

禁军统领替他们回了一句,道,“陛下恩典,随意赏赐些什么便是,咱们哪敢有要求。”

“那便赏赐些财帛锦缎,带给家里人,如何?”

正打算谢恩,其中一个人忽然开口道,“陛下,属下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见周围的人都看向自己,男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属下想求陛下给属下说门亲事。”

闻言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荀域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好,你说,瞧上了谁家的女儿,是想叫朕赐婚,还是为她讨些什么特别的聘礼?”

“那个,我”抬头看向安宁身后的女子,男人鼓起勇气拱手道,“属下想求娶皇后殿下身边的婢女阿暖。”

最后两个字压得极低,以致于众人都有些听不清。

“阿暖?”安宁重复了一句,被点到名字的小宫娥这才如梦初醒,然后又瞬间懵起来。

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无助地看向厉雨,对方黑着一张脸,看都不肯看她。

荀域挑眉,也瞧了瞧自己的护卫,“这个人得问问皇后。”

安宁摇了摇扇子,也笑笑道,“眼光倒不错,竟瞧中了我身边的人,阿暖,你过来,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之前认识么?”

小姑娘闻言马上跪在了地上,慌张为自己辩解着,“殿下,我不认识他的,我没有”

对方闻言也有些着急,一并跪在地上对安宁道,“殿下别误会,属下只是倾慕于阿暖姑娘,从未有过非分之举。”



第403章 先热后冷

“既是如此,那得问问她同不同意才行,”安宁依旧笑得满面春风,将手递给阿暖,示意她先起来,“你意下如何?”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女子这才对跪在地上的羽林卫说到,“你瞧瞧,我们都还不认识你,你就贸然提亲,不如这样,你给她一段时间考虑,也好了解了解你。”

男人不好意思地拱手,“我全听殿下的。”

周围想起一片起哄声,阿暖被那几个宫娥簇拥着问东问西,不远处拥城、思朝还有姽婳几个孩子围在荀境身边玩儿,安宁和荀域坐在船上看着这一片和乐景象,脸上的笑容久久未消。

唯有厉雨和韩昭,像是被排斥在这一切之外。

午膳的时候,被一群孩子折腾累了的秦王躲懒,坐到了韩昭身边,直到喘匀了气才看见韩小公爷那张阴沉至极的脸,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康卿妧,大概能猜出这是被人冷落了。

“怎么,还生你气呢?”

若是平时遇到荀境,韩昭定然懒得搭理,可是如今他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去哄康卿妧,只得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为了什么?你不是待她挺好的么,我看她也不像是个跋扈的人啊。”荀境不知道这里面的一切,招呼了自家小厮过来给他打扇,喝着葡萄酒聊着旁人家的烦心事,可比带孩子好多了。

“因为我去戍地,她担心”轻描淡写了一句,目光始终黏在康卿妧身上,似是怕她丢了。

“也难怪,西凉最近不太平,你去戍地她担心也是自然。”

“又没有战事”韩昭知道她不过是从前伤得太狠了,如今连井绳都怕,但要是说她小题大做,又有些过分了。

嗤了一声,荀境觉得他们这些人最不懂姑娘家的就是这一点,“别说她一个女人,就是你这样功夫一等一的的男人到了战场也是凶多吉少,西凉态度不明,战事说起就起,你在那儿戍守,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既是每家一本难念的经,他有妻如甄若扶,也就平衡了,“你说自己要建功立业,人家就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各自都没有错,你吹胡子瞪眼地,人家自然要伤心。”

“人家是为了谁,你死了,国公府的荣耀还是在的,她有了儿子,姑母又不是那等会刁难儿媳的人,日子寂寞是寂寞了点,荣华富贵什么都不会少了她的,若不是真心喜欢你,你死你活于她何干?”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韩昭从前只觉得她矫情,既是做人妻子,自然是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她拦的是国事,他怎么也不能退让。

如今换位想一想,倒是自己从没有体贴过她的苦心。

“那我该怎么办?”

荀境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话,瞪着眼睛看他,直到把韩昭看得烦了,这才忙拉住起身要走的男人道,“欸欸欸,别走嘛。”

“咳咳,”轻咳两声,这简直是秦王殿下人生的光辉时刻,能指点韩昭,他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好好给你解解惑。”

“这女人啊,都是耳根子软,你说两句软话,哄一哄就是了,大男人嘛,给媳妇儿道歉又不丢人,她难不成还会满世界给你宣扬去么?”

“那若是道了歉,说了好话还不行,又该如何?”韩昭可不想一遍一遍来问他,干脆把所有情况一次打听清楚。

“那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好东西一股脑儿捧到跟前儿,天天给,日日送,就算一时不能低头,也叫人知道你的诚意,好好给她出出气,毕竟你不在京都这段时间,她可是受了不少白眼的。”

“皇后殿下待她这么好,还会叫人给她白眼?”韩昭看了看不远处荀域身边的女子,眸光有些收紧。

“哎哟,你还怪上我嫂嫂了,我嫂嫂每天日理万机,又要照看我阿兄,又要顾着沈氏,还得把朝堂上日常的琐事料理了,去拜个佛都叫人行刺,怎么,还得专门腾出时间看你媳妇儿?我嫂嫂可是跟她说过许多次了,叫她进宫来,可她不肯,怕麻烦人,那能怪我嫂嫂么?”

被他一口一个“嫂嫂”吵得头大,自己去云照,去西凉,哪件事不辛苦,可现在满朝文武交口称赞的都是戚安宁,韩昭倍感不爽。

“对了,这个送礼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吓跑情敌,你瞧瞧那个陈程远,追你媳妇儿追的全京都人都知道了,一点儿不顾及你媳妇儿的名声,蠢死了。”

一句话几乎说到了韩昭心坎儿里,男人脸色这才和缓了几分。

“若是这些全都没有用”

“怎么办?”韩小公爷眉头复又紧皱,像是个即将下场考试的学生,对夫子的话言听计从。

“那就要放绝招了。”荀境示意他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那你便冷着她,这人啊,禁得住冷待之后的热情,可没几个受得了热情过后再冷待,那滋味儿,啧啧,绝对不好受。”

韩昭并不想冷待康卿妧,但他深知这一招有效的很,自己就是被她热情地撩拨之后,陷入了冷待。

待船靠岸,韩昭执意要送康卿妧母子回去,陈程远本来也想跟着,却被祖母叫走了。

“你没看人家夫妻还有再续前缘的意思么,你还跟着干什么?”老人家瞪了他一眼,这个孙儿处处都好,乖巧孝顺,读书也好,就是在感情上半点儿不开窍。

“祖母,正是因为韩小公爷还心存侥幸,孙儿才要多多努力,不然这么好的媳妇儿我可就讨不到了。”

“你跟祖母说说,到底哪儿好,她成过亲还有了孩子,身家并不清白,还有她的阿爷”

“祖母,您和祖母常教导我不能以貌取人,如今怎么也如此迂腐,评论人的出身门第,在我看来,卿妧比那些高门显贵的嫡女好不知道多少倍,不算计,待人又至诚,孙儿很喜欢她。”

叹了口气,老人家拗不过他,只道,“你愿意如何是你的事儿,总之今日不许跟着去了,待人家两夫妻说清楚,你再行动不迟。”

她与舞阳公主虽然不熟,但日后见了,也不能太尴尬。



第404章 呸

回到平康坊,康卿妧见韩昭又跟着进了来,只得叫人先把拥城抱进去,免得孩子又被他吓着了。

“卿妧,我”

“小公爷还有什么事么?”回头看了看他,康卿妧给他倒了杯茶,“不如这样,咱们把事情一次说清楚,也省的你总要跑过来,平康坊离着国公府不近”

“我知道那些事了。”

康卿妧一愣,但几乎是瞬间她就明白了韩昭所言的“那些事”是指什么。

他知道她重生了。

将杯盏放在了一边,若是之前这件事或许能够解释他们彼此立场不同所带来的误会,但是现在,康卿妧不认为那是误会,她觉得时移世易,韩昭不爱她了。

他是战场上的男人,喜欢追逐征服,对于平顺易得的没有任何兴趣。

而从前他之所以对她不离不弃,或许更多的是因为怜爱,且也没有合适的人值得他费神要娶进家门来,再往后战事一起,他便更是一心都扑在了保家卫国上。

他们的感情还没有经历时间的打磨,两个人甚至没有亲亲热热地相处过,那些往后余生她所独自熬过的风雨,都是愧疚堆积的一厢情愿,她恨他生前自己没有好好待他,所以坚持为他守着。

何况她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而今一切都不同了,既然错了,就及时止损,对了两个人都好。

唯一可怜的就是拥城,或许真的如荀域所言,这孩子就是没有父母双全的命吧。

“那些都不重要了,无论我从前为小公爷做过什么,那都是你所未曾经历的事情,所以你不用感谢我,更不用绝对愧疚,那些都是前尘往事,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至于现在,我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是要多想想以后,而不是以前。”

“什么叫走到这一步,我们走到哪一步了,我承认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好,我来向你道歉”韩昭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跟人说过话,他从前看荀域对戚安宁张口便是甜言蜜语,只觉腻得慌,可现在也不得不佩服,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且说出来还不叫人讨厌的。

“我说了,小公爷不必自责,你误会我也情有可原,毕竟你并不知道我经历的事情,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

被她说的不知如何是好,韩昭良久才道,“既然你理解,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确定我是否还喜欢你,”打断了他,康卿妧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确实没有往日的情动热烈,疏离多于迷茫,不似是在骗他,“其实我觉得咱们如今这样挺好,彼此都可以好好想一想,你是不是非我不可,我又是不是只是被从前迷了眼睛。”

“西凉事既然已了,小公爷的身家性命总是保住了,日后拥城你可以随时来看,带去国公府也是可以的。”

安宁说得对,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去安排拥城的人生,他想如何是他的事,是愿意安于平淡,还是继承父辈的荣耀,都该由着他去。

至少从前在她闭眼之前,各国之间都很和平,没有战事,所以不用担心拥城若是子承父业,会不会也要承受那些血雨腥风。

韩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荀境教他的那些完全用不上,在这个情境下如果还能张口说出甜言蜜语,肯定不合时宜。

“好,那我们都冷静一下。”

看着男人走进夜色里,康卿妧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是他不够努力挽回,还是自己痴心错付,亦或是此后余生无依无靠,再没有什么目标,迷茫到让人觉得无助。

翌日一早,女子是被门外的喧闹声吵醒的,康卿妧瞠着惺忪睡眼,将柔儿招到跟前,“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了?”

放下水盆的婢女笑着走过来,边替她将床幔收起边道,“是小公爷,来帮咱们搬家。”

“搬家?谁说我要搬家?”康卿妧不知道他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彼此冷静一下么,怎么才一夜功夫又反悔了。

“小公爷是带着皇后殿下懿旨来的,说既是认了您为义妹,咱们哥儿以后就是两重身份,国公府嫡出的公子,还是皇后殿下的外甥,自然不能住在这平康坊,要搬到秦王殿下所住的升平坊,是皇亲了。”

“安宁怎么”她不相信安宁会帮韩昭,但对方既然带了懿旨来,她也不能抗旨不遵。

“夫人,皇后殿下也是一片好意,哥儿日后总是要进宫去上学,这平康坊离大内那么远,若是夏天也就罢了,冬日里您舍得叫他走这么远么?”

叹了口气,康卿妧起身穿上衣服往外走去。

车队几乎排满了整条巷子,为首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康卿妧看了看韩昭,见他一脸得意的笑,心里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公爷这是何意?”仰着头看他,他也不说体谅体谅她,依旧坐在马上不下来。

“帮你搬家。”俊朗的男人只微微倾身,就一个侧影已经叫巷子里的姑娘倾倒一片了。

“我们家没有这么多东西。”

“我知道,这都是我给你添置的,我瞧着你房里的东西太简陋了。”

“我不需要。”

“我儿子需要,”韩昭也不跟她吵,既然她昨日同意他来看儿子,那自己给儿子什么东西就都是应该的,“且不论他日后是否跟公主成婚,你怎么也不想把他养成个穷酸之人,生活环境很重要,若是节衣缩食,日后难免畏手畏脚。”

“他可以不为官,不走仕途,但男人应该顶天立地,谈吐举止一点儿都不能小家子气。”

被他教育得哑口无言,康卿妧感受到邻里艳羡的目光,低下头道,“那也不用这么张扬,国公府离升平坊一街之隔,小公爷直接把东西运过去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呢。”

露出一个认同的表情,韩昭点点头,“说的也是。”

“那你”

“没关系,其实我也是想为你撑撑腰,出出气,听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京都那些闲的没事儿的妇人没少笑话你。”当然了,他主要还是想给陈家看看,不要再打康卿妧的主意。

“卿妧,我昨晚想得很明白,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呸!”



第405章 婆母凶不凶

“你说他怎么能这么贱呢?”花厅里,康卿妧对着安宁抱怨,她懒得看韩昭那个招摇过市的样子,干脆带了拥城来宫里,“他定是瞧着陈程远,所以才上赶着待我好的。”

“那陈程远这个人还是积了德的,不是百无一用。”安宁捏了颗葡萄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只觉爽口得很。

“安宁,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

“我向着谁了?韩昭么?我没有呀。”笑着打哈哈,安宁也给康卿妧喂了颗葡萄,“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也好有个数儿,日后是帮韩家还是帮陈家,亦或是两个都不帮?”

“当然是两个都不帮,这两个我都不要。”康卿妧囫囵将那颗葡萄咽了,赶着要把话说出来。

“你不要,那万一有人来求荀域赐婚,我们应是不应?”估摸着她还不知道,安宁狡黠笑道,“自你搬出国公府,外面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只是这些人不知道你们夫妻具体如何了,还都在观望,如今他递了休书给你,你的态度又异常坚决,便有人忍不住,跑来向荀域求赐婚呢。”

“从前那些倾慕小公爷而不得的,现在怕是悔死了,早知道就不急着嫁人了,那拨儿错过的捶胸顿足,这拨儿赶上的都要乐死了,也不管女儿多大,都赶往媒人那儿递名帖测八字”

见她说的眉飞色舞,康卿妧有些微的不悦,“他就那么好,他还有个儿子呢,这么多人想上赶着做后娘么?”

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下,安宁道,“你是不是傻,儿子有你养,关人家什么事儿,人家只需要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摆一摆正房嫡妻的款儿,派人给你们母子送送温暖,京都都要吹捧对方心善大度呢。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在谁头上谁不高兴,一个有和没有一样的前妻,又没人给你撑腰,你能如何,就算日后后悔了,也不能再搬回国公府吧,以什么身份,嗯?卿妧,你听我说,可不要把自己的路都堵死。”

绞着手指,康卿妧不说话。

安宁觉得,她肯定在吃醋。

“那都有谁家让陛下赐婚?”

“嗯,宁远侯府,东昌伯府,还有那个远嫁了的清平县主的女儿,他家最近从外边回到京都了,反正诸如此类的可不少呢,我从前倒不知道京都这么多人家的女儿没嫁。”安宁掰着指头,觉得现在姑娘们可真不好找夫婿。

“那是因为陛下不纳妃,不然一个皇宫就能装下多少显贵之女,还用的着惦记韩昭。”

安宁刚开始听她说话是不怎么顺耳的,但旋即就明白了,眼睛都笑弯了,“好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该不该同意赐婚了。”

“”

过了一会儿,康卿妧又道,“那,同意是不同意?”

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安宁怕她生气,连忙道,“我家婢女的婚事我还没弄明白了,她们怎么也得等等吧。”

红着脸,康卿妧终于寻着个台阶,干脆也顺着她转移了话题,“你是说阿暖,我那日看见有人向你讨她来着,怎么,还没定么?”

“没呢,本来想问问她怎么想的,结果被人心急火燎骗出宫去了。”

阿暖随着厉雨往家走,她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一路都不说话,不过小姑娘已经习惯他这副样子了,倒也见怪不怪。

今天是她叔父的祭日,厉雨将师父的牌位放在万安寺接受供奉,所以两人每年都来此祭拜。

敬香之后,冷面的护卫转过头去,见阿暖跪在蒲团上闭着眼诚心祈愿,长睫纤纤,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道都在说些什么。

就这么一直陪她跪着,她不起来,自己也不好站到一旁冷眼旁观。

从他拜师开始就是这样,她有什么事儿自己都不能袖手站在一边,明明师父刚开始也是进宫来的,荀域和凌风都跟他学过,只是后来说他根骨清奇,所以才带走了。

结果再回来时就拖着这么一个麻烦精。

过了好久,阿暖终于起来,还带着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她父母过世的早,一直都是叔父把她太大的,男人虽然对徒弟很严格,待她却是很好的。

所以有什么事儿,阿暖都喜欢跟叔父说。

本来叔父并没有打算让她进宫,是她说她喜欢厉雨,叔父这才点头的。

“拜完了?”皱着眉看着她,好像她耽误了他很多时间一样。

“嗯,拜完了。”看他那不耐烦的样子,阿暖继续道,“你若是有事就先去吧,不用送我回宫,我自己认得路。”

“我有事也是宫里的事,你跟我一道回去,别乱跑。”

阿暖叹气,早知道她就该借故叫上映日一块儿出来玩儿,跟这个呆子在一起简直没劲死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什么缺点都是优点,寡言是内敛,无趣是深沉,一旦不喜欢了,就全反了。

“那我买些点心吧,捎给她们吃。”说着便要掏钱,阿暖看着路边的点心铺子迈不动道,一时都不知道买哪些好。

“宫里没有点心么,哪个不比这儿的精致,你就不能少花些钱”碎碎念着,厉雨终于理解春樱的话了,他确实像个老妈子。

“你怎么管那么多?吃腻了嘛,不能换换口味么?”

冷哼了一下,原是喜欢新鲜,厉雨讥讽她道,“日后你夫君若是知道你这副样子,定会后悔自己当初瞎了眼,讨了你这个老婆回去。”

提及这件事,阿暖忽然脸一红,扭捏了半天才开口,“那个,你跟那个人熟么?”

“哪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明显不想说话。

“就是像皇后殿下讨我的那个,他人怎么样,家里有几口人,婆母凶不凶?”阿暖觉得羽林卫其实还是不错的,尤其那个人看上去挺老实的,也不像坏人,瑟瑟说可以考虑考虑,“你要是不熟,就帮我打探打探,我方才跟叔父说了,我可能要嫁人了,叫他放心。”



第406章 回绝

厉雨看了阿暖一眼,眼神里的情绪太复杂,复杂到小姑娘直接忽略了。

反正她是看不懂他的,且十次有八次都是在鄙视她,所以不需要了解的太清楚。

“我跟他不熟。”

但他很快就会搞清楚这小子是什么来历,家里有谁,品性如何,诸如此类都要问清楚。跟厉雨相反,阿暖被这突入其来的婚事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该同意还是该拒绝。

“那你帮我问问嘛,我都不知道他是谁,皇后殿下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阿暖觉得他们俩的关系就算没有好到做夫妻,也不至于差到连朋友都做不了,从前她孤苦无依自是需要避嫌的,可她要是有人要,那彼此就不尴尬了。

“不知道就拒绝不就好了,一个姑娘家一点儿不害臊。”继续往前走着,难怪方才跪在那儿拜了这么久,原是跟师父说这些。

“那怎么行,万一是个好人呢?”阿暖觉得他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瞧着他挺老实的,是什么时候瞧上我的呢?”

“瞧上我什么了,我好看?”小姑娘粲然一笑,有人欣赏总是件高兴事儿。

厉雨自然是不会应和她的,他没有嘲讽几句已经算是给面子了,瞧他走的匆忙,阿暖又道,“你到底帮不帮我,我方才可同叔父说了,那人是你同僚,你会帮我问明白的。”

搬出长辈来要挟他,阿暖觉得只要不是逼他跟自己成亲,旁的什么要求都不算过分,“我觉得你还是帮我问清楚的好,这样我要是嫁了人,以后也就不用麻烦你了。”

她近日动不动就是不愿意麻烦他,从前十几年也没有的觉悟,现在一夕之间就有了。

“既是想知道,就走快点。”

“哈,”阿暖一愣,随即笑的愈发灿烂,他能把她的事儿放在心上,这点还是很够意思的,“好。”

“这人要是可以,那你就要把钱给我喽,我要准备嫁妆。”想起自己买宅子的钱还在他那儿,阿暖盘算着要买什么带到婆家去,若是皇后殿下赐婚,那她也算是有人撑腰了,婆母应该不会太为难她。

厉雨气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的钱补给了她,现在果然还是要去倒贴。

“你的嫁妆定有皇后殿下做主,那些钱还是我给你存着好。”

“那怎么行,我的钱自然是我自己存着,跟你有什么关系。”

“”

见他脸愈发得黑,阿暖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太抠了,“好了好了,你要是帮我打探清楚,我会请你吃酒的。”

“免了。”

天晚,厉雨把她送到了晏昵殿,转身便到长信殿当值,恰巧遇上那个叫林策的羽林卫,一群人正说说笑笑起哄,男人面红,似是很不好意思,又似是很高兴。

见他来了,众人马上收敛,齐齐起身拱手道,“厉大人。”

“嗯”了一下,厉雨随即对那人招招手,“你过来。”

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林策有些发愣,旁边的人用手怼了下他,“快去啊,你大舅哥叫你呢。”

众人于是又笑做一团,男人挠挠头走过去,“厉大人找我什么事?”

他虽然和厉雨同在宫中当差,但对方的官衔高了他许多,平日里凌风倒是愿意跟他们打成一片,厉雨却是鲜少跟这些人有所交集。

“你”开了个头儿,许是觉得那些话难以开口,厉雨也有些犹豫。

但一想起那丫头热切期盼的样子,男人皱了皱眉,还是问了,“你家里有婆母么?”

“有几个兄弟姐妹,宅院多大,每月俸禄多少,是怎么认识的她,瞧上她哪儿了”

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傻了,过了一会儿,林策忽然笑出来,爽朗的笑声在这寂静深夜格外引人注意,直到厉雨示意他注意一下,男人这才忍着停了下来,“厉大人,你待阿暖可真好。”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说他了。

“我家里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但是大姐二姐三姐都出嫁了,只有四姐待字闺中侍候母亲,我每月俸禄不多,但养活这一家还是可以的。”

“那要看怎么养活了”厉雨觉得他家关系太复杂,光是这四个姐姐以阿暖的性格就应付不来,何况她又不是那种勤俭持家的人,爱吃爱穿,入宫那么多年也没存下几个钱,要不是为殿下挡了那一刀,恐怕都没有钱买宅子。

结果那钱还叫人骗了。

嫁到这样的人家虽然是高攀,但未必幸福。

“大人觉得要怎么养活”像是面对泰山大人的小婿,林策对着厉雨这句话有些发怵,一时也不知道他满不满意自己。

他定是替阿暖来打探自己的,若是这关过不了,那这门婚事怕是要吹了。

“罢了,你只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都不认识你,你就当众向皇后殿下讨了她去,万一日后你们没在一起,旁人说闲话怎么办?”

一句话又叫林策惭愧不已,男人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阿暖。

又说是在园子里头撞见过,又说万安寺中见过她忠心护主,反正是从相貌到品性都满意,所以才鼓足勇气去提的。

“我是有些冒失了,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的,还请厉大人替我向阿暖姑娘带个不是,可是我就是怕这么好的姑娘叫人抢了先去,所以趁着那日陛下问我们想要什么,便说了”

“且我也到了该成婚的年龄,家里人催得紧,想叫她们放心。”

厉雨于是愈发不满,只觉得林策后面说的才是他要娶阿暖的原因,家里人催促,而陛下刚好又给了旨意,他抓住机会向皇后要个女使,就相当于找了座靠山。

并没有理会他,冷面的护卫转身离开了那儿,叫人捎了口信儿给阿暖,让她回绝这门婚事。

“回绝?为什么要回绝?他哪里不好么?”小姑娘有些不乐意,她好不容易要名花有主了,结果又被他破坏了,自己的姻缘是不是就败在他身上了。



第407章 更狠

“厉大人说他家人情复杂,四个大姑姐和一个婆母,许是怕姑娘吃不消,所以”捎话的内侍官也是一脸为难,厉大人确实是为她好,可阿暖姑娘却好似不太情愿。

鼓着腮帮子,阿暖不甘心地点点头,“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你告诉他,我会去回了皇后殿下的。”

安宁见她一脸忧伤的走进来,与春樱相视一眼,便明白了,“怎么了,打探清楚了么,人可还好?”

佯装不知情,安宁叫春樱先退下,自己来劝阿暖。

“厉雨说他家女眷太多,怕我过去吃亏”

“那他还是很为你考虑的。”

阿暖无话可说,既是自己让他帮忙的,人家问来了,她总不能不听。

“不过本宫倒是听说他那几个姐姐都嫁人了,唯一一个尚未出嫁的也定了亲,等中秋就要成婚了,且他母亲身患重疾,撑不过年底,你若是嫁过去,上头也没人压着你,既没嫂嫂,也没婆婆,大姑姐又不能总回娘家,何况你是本宫的人,她们还不至于糊涂到敢欺负你。”

“那殿下的意思是,我可以答应?”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若是皇后殿下这么说,那这门亲事还是可以应的。

“可是你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他呢?”

低头不语,阿暖思考了半天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喜不喜欢又怎么样呢,只要他待我好,我也待他好就是了。”

“那便,应了吧。”

北国的夏日即使到了晚上也热得很,安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旁边的男人都吵醒了。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还以为是肚子里的小东西折腾她,荀域将人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掀开了床慢,“要不要叫人再加些冰进来?”

“不用,我没事儿,不要大晚上折腾她们”朝他怀里凑凑,哪怕热也要腻在一起,“我是在想阿暖的事情,我觉得她就像从前的我一样,因着对你死心,所以觉得嫁给谁都是一样的,想要寻个老实可靠的,别的都不顾了。”

她那时候不顾裴祐优柔无趣,而阿暖现在则不担心林正家中复杂,好像只要不是那个人,什么都能忍。

原来不在乎的时候,对姻缘的要求会这样少,安宁也不知道,这样退而求其次的感情最后会不会幸福。

也许平平淡淡也是一生,但午夜梦回,总是会后悔的吧。

若是再被岁月多磨一磨,两人渐渐熟悉,更是从始至终都不会体味何为怦然心动,岁月匆匆而逝,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爱与不爱最后都是一把黄土,还有什么意义呢。

越想越让人心凉。

“那你该感谢我,跋山涉水去把你抢回来,不然你就完了。”

捶了他一下,安宁将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可你那个傻护卫不会抢,我瞧着他还是无动于衷呢。”

“戏还没唱到最后,你急什么,自己编的还不知道结局么?”

“旁的都知道,结局是真不知道,万一到最后厉雨也不吭声,阿暖岂不是又要被伤一次。”

“那若是我再让你伤一次心呢,宁儿,你还会原谅我么?”荀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顺着她的话在这旖旎夜色中胡思乱想罢了,他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日子虽然在沈冷栀那儿出了个小插曲,但大抵都是掌握在他手中的,他此前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却在此刻萌生出些许的害怕来。

若一直如此,会无趣厌烦么?

若是再生波澜,会无力应对么?

“陛下何时这么患得患失了,哈,是遇上了什么劲敌么?沈穆不是被你骗来了么,对了,你把他关在哪儿了?”安宁一直没有听他提起沈穆,今日正好逮住机会,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荀域,我是这么想的,他前世也算是可怜,定是被赫连晏逼的发了疯才非置韩昭于死地不可的,这辈子他什么都没做过,又救了我一次,你将他带来北国,日后悲剧不会重演,不如就放他一马吧,好不好?”

想说不好,可那两个字滚到喉头还是咽了回去,荀域不想她孕中多思,抚着她的头发道,“好。”

“你答应了?”觉得他答应得有些太过容易,安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答应了,知道你心善,就当是为暮想积福好了。朕不会杀他。”

没有注意到他又用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自称,安宁亲昵得搂住他,笑道,“陛下仁善。”

夜色里,荀域见她笑的开心,嘴角微微扬起,眸光却是依旧冰冷如水。

不杀沈穆只是暂时的,他是自己击败赫连晏的关键,怎么可能死的无声无息呢,沈穆也好,西凉也罢,对于自己来说始终都是威胁,荀域了解赫连晏,那就是个疯子,前世为了沈穆挑起战事的是他,鸣金收兵的也是他,如今沈穆刚“死”,那边便开始求和,明显是卧薪尝胆。

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男人伸手摸索着她的脸,“宁儿,你会因为胭云台的事情而躲着朕,怕重蹈覆辙,朕也会。”

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逃避也好,亦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好,都是源于内心的恐惧,不敢面对和承受既定的后果。她选择了前者,而荀域明显倾向后者。

安宁不在的那几十年中,他不仅是将帝王术琢磨的透彻至极,也将一颗心磨得越来越冷,她是他全部的温暖来源,唯一保留的柔软,任何人都不能夺走,连肖想都不可以。

所以他毁了裴祐,把一个温柔少年所有的骄傲都击碎了,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父亲那张淡泊名利的脸背后所隐藏的野心,又塞了一个北国的烟花女子给他,让他原本顺遂的人生全都变了。

他也能毁了沈穆,更狠,更彻底。

“这世上很多事情到了最后都没有意义,可若还没到最后便输了,余生每一日,都要被不甘折磨,宁儿,朕害怕那样的折磨再来一次,就像你从前害怕再嫁入这深宫一样。”



第408章 佩服

酷暑难耐的夏日,京都校场上两个年轻男子正打得不可开交,二人身上都受了伤,可依旧谁也不服谁,杀气腾腾的,好似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武艺切磋,而是关乎名声威望的大事,彼此都恨不得一次将对方打趴下才好。

身着练功服的男人气势汹汹地看着对面的敌手,对方明明受伤更重,较之他也更瘦一些,可不知为什么,两个人过了几十招,不论是比武艺还是比蛮力,他始终略逊一筹。

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肯结束比赛,哪怕两人现在浑身都湿透了,连带着那些围观的人都受不了了,他依然不愿作罢。

瞅准时机,男人怒吼着冲向对手,靠着强大的惯性冲击将人逼到墙角,寻了个空便开始朝着对方的伤处下手。

一拳又一拳,直到把人打得吐了血出来。

“哎呀,可不能再打了,再打就闹出人命来了。”旁边的人想去劝劝,又怕自己会被误伤。

“怕什么,一个俘虏而已,打死也不碍事的。”

“可是小公爷说了,他不能死。”

“那小公爷有没有说他挑衅咱们该怎么办?”

方才小公爷手下的人不过叫他给自己当一下垫脚凳,他就这么不乐意,偏要等人一脚踩上去,另一脚还没跨上马的时候起身,将人直接摔在了地上,现在就算是被打死也不为过。

“他刚刚训练时就不老实,说好了做人肉沙包,只挨打不还手,到最后还是躲了一下,景翊生气也是正常,自然要为难他一下,谁知他仍是不知收敛,”边说边朝一边的两人喊道,“景翊,打断他的傲骨,看他以后还拿什么牛!”

揍人的因此更受鼓舞,往旁边啐了一口,对着他道,“一个西凉面首而已,跑到我们北国耍什么威风……”

一句话便激怒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俘虏,沈穆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抬手挡住了对方即将落下的拳头,然后用头使劲撞向对方的脑袋,愣是把人撞的倒退了几步。

摆脱钳制的男人一鼓作气,对着方才折辱自己的人使劲打了几拳,见旁边兵器架子上还放着一把刀,提起便砍。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直到那个叫景翊的被砍的血肉模糊,沈穆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你们在干什么?”一旁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韩昭铁青着一张脸,随着他的到来,校场气氛一时变得肃杀至极。

“你跟朕说他在这儿老实的很,朕怎么不觉得?”韩昭身后辇轿里,另一个锦衣的男子用扇子撩开骄帘儿,年轻帝王看着眼前这一切,目光凉薄,如腊月寒霜。

“是属下失职。”拱手向他行礼,周围的人也都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唯有那个身上脸上全是血的男人一动不动,直到支撑不住了才单膝跪地,一只手用那柄刀撑住了身体。

“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韩昭发话,下面人还来不及应下,便被荀域打断了。

“不必了,朕有话对他说,你们先退下。”

“陛下,这犯人穷凶极恶,陛下还是要小心为好……”

提醒了一句,却惹得荀域颇为不悦,“你瞧他那个样子,能把朕如何。”

“你倒是该问问,沈将军能否撑得住。”

沈穆不说话,只费力抬起头看看他,目光平静,似有轻蔑。

二人进了屋,荀域叫人递给他一条帕子,待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才道,“要人看看你身上的伤么?”

“有话快说,不用在这儿假慈悲。”沈穆知道他没安好心,所以也懒得与他周旋。

“朕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是韩昭招待不周了。”

“放屁!”沈穆啐了一口血,喘了半天气才继续,“他不过是奉你的命令行事,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害人的花花肠子。”

见他似是很了解韩昭,荀域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妒意。

“你们倒是惺惺相惜。”用扇子一下一下打着手心,荀域面上在笑,眼神却更冷了几分。

自己从前种种皆拜他所赐,重活一世,他倒是轻松自在,成了他妻子的救命恩人,眼看又要韩昭称兄道弟了。

“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朕只是在想,既然沈将军愿意投诚,做个校场陪练实在是委屈了,不知将军有什么想要的职位,既能施展抱负,也能为北国尽忠的。”

“我来这儿不是投诚,一身不侍二主,我不过是逼不得已,你把我当成俘虏也罢,阶下囚也好,但要让我帮北国打西凉,却是绝不可能的。”

沈穆确实恨赫连晏心中龌龊的念头,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待自己很好,纵然道不同不相与谋,也不致于帮着别人打他。

“那北国是有什么吸引沈大人的,能让您束手就擒,屈尊而来呢?朕可从没有派韩昭去抓你,你不过一个西凉护卫,这样大费周章也没必要,是不是?”

继续将之前所有当成偶然,荀域言语间全是贬低,存心在人伤口上撒盐。

“我是来给你儿子当师傅的,韩昭说你儿子日渐长大,需要个本事好的人好生教导。”说着说着便笑了,虽是略带挑衅,却也光明磊落,一看就是未被官场那些污糟事儿所改变。

眯了眯眼,主位上的男人冷笑道,“你方才还说一身不侍二主,现在怎么又变了,朕的儿子也是北国未来的主子。”

“我是帮安宁,又不是帮你,”沈穆掸了掸身上的土,斜倚在桌子上,笑容愈发放肆,“我只帮你教儿子,至于他要做什么,那就与我无关了,打赢了算你们北国的太子爷厉害,打输了便算在我这个师傅头上,于彼此名声也都好听,你说是不是?”

营帐外,韩昭见荀域怒气冲冲地出来,脸上满是诧异。

“好好看着他,你的人愿意打就打,愿意骂就骂,不用管,朕要叫他自生自灭!”

二人斗嘴了一辈子,韩昭每每都是甘拜下风,见状不禁有些佩服沈穆,竟然能把荀域气成这个样子。



第409章 不配

阿暖应下了与林策的婚事,而厉雨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这几日忙着别的差事,等到回到宫里的时候才知道原本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现在已经板上钉钉了。听着凌风绘声绘色地描述,冷面地护卫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得难看。

“喂,你干什么去,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凌风见他转身要走,忽然喊道,自己跟他说了这么多,居然连个回应都没有,也太不礼貌了。

“什么时候应下的,我怎么不知道?”转过身扔下这么一句,愈发叫凌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没有告诉你么,可能是你这几日不在吧,”言毕笑了笑,就在厉雨以为他要揶揄自己的时候,凌风继续道,“你怎么跟她爹似的,女儿出嫁不是应该高兴么,怎么,我看你的样子是要去训训林策那个小子么?”

“人家给了不少聘礼呢,也算诚意十足了,要我说你该替阿暖知足才是。”

“有什么好知足的?”语气不悦地回了一句,明显是在反问,他确实觉得阿暖为人毛毛躁躁,不如春樱稳妥,连自己衣服需要补了她都看不出,但也不至于因为林家些许嫁妆就感恩戴德。

见人走了,凌风自言自语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林策哪里配不上阿暖么?”

午后正是最热的时候,宫里的人都寻了阴凉地方避暑,厉雨一个人快步穿行在庑廊上,心头除了烦躁还多了几分无人陪伴的落寞,好像盼着这下午快快过去一般盼着庑廊短一点再短一点。

到了晏昵殿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发财和太平守在门口打瞌睡,厉雨不愿惊动人,具体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只从侧面翻上了庑廊,直接去了宫娥们所在的房间。

阿暖今日不当值,其余几个不当值的都睡了,唯有她在自己的屋子里摆弄那些聘礼和嫁妆,一遍又一遍,好像看不够似的。

厉雨进来的时候,小姑娘正在摆弄一个瓷瓶,被他吓得差点掉在地上,抚着心口哎呦了老半天。

“你就不能出点声音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侍卫做习惯了,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想来就来,想走也不会提前知会你一声,“幸好没摔着,这可是皇后殿下送给我的瓷瓶。”

爱惜地摸着那瓶子,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不是叫你不要应么,怎么又自作主张同意了这门亲事?”一进门就开始兴师问罪,厉雨抢过那个瓶子放到一边,像是大人要教育小孩子。

阿暖还以为他来是为了什么事,一听是这个,也有几分心虚,“是皇后殿下说的,说他家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你少拿皇后殿下压我,若是你不同意,殿下绝对不会逼你。”他了解这位南国公主的性子,最是护着自己人,断不会为了拉拢谁把身边的宫娥献出去,从前阿暖背叛过她她都没有如何,如今主仆二人又前嫌尽释,她更不会不为她着想。

“真的,皇后殿下真的是这么说的,她说林策的几个姐姐既嫁了人就不会总回娘家,林策的娘又病得厉害,所以我嫁过去不会有人为难我的,何况就算有,殿下也会给我撑腰的。”阿暖一脸认真,是确实相信安宁所言,踏踏实实准备出嫁了。

“人家是要娶你冲喜,不是真心待你,你怎么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若你不是皇后殿下的侍女,他会瞧得上你么?”恨不得一盆冷水把她泼醒,厉雨觉得她实在是傻得可以。

闻言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阿暖气哼哼地回到,“你瞧不上我是你的事,总不能因为你瞧不上我,就觉得所有人都瞧不上我,难道我除了是殿下的婢女以外就没有别的优点了么?”

冷面的护卫百口莫辩,他原本是想劝她再考虑考虑,结果倒是把她推得更远了。

“我不是说你没有优点”

“那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嫁给林策是高攀?是,他是护卫,有官职在身,我一个女使而已,比不上他,但要是那么说,他为什么不去找殿下要旁人,映日、瑟瑟我们都没有许配人家。”

“许是因为你替皇后殿下挡了一刀,叫人印象深刻”厉雨听林策提起过,虽然他并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但是事关阿暖的终身,考虑清楚了总不是什么坏事。

被他气地说不出话来,阿暖觉得他不是不会说话,就是瞧不上她。

旁人嫁人都是因为彼此中意,偏偏她就是因为挨了一刀,叫主子怜惜,所以才得旁人青眼的。要加上这么多附加的条件才配让人喜欢,在厉雨眼里她就是这样的。

憋了半天,阿暖终是吐出一句话来,“酒席你就不要来了,记得把我的钱还给我就行。”

厉雨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若是从前,阿暖一定会害怕,可现在她不在乎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反正以后她有了夫家,凡事就不用麻烦他了。

就算夫家靠不住,也有皇后殿下给自己撑腰,碍不着他什么事。

索性转过头去不理他,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理谁,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蝉鸣什么也听不到。

瑟瑟揉着惺忪睡眼从里屋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在怄气。

见有人出来,冷面的护卫强压下火气道,“除了皇后殿下给的,我也会再给你准备一份嫁妆,叫你在婆家说话硬气,免得日后受欺负,至于钱你还是留在外面的好,万一过不下去,也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反正有皇后殿下的礼单在,照实叫他们还回来就是了。东西和钱不一样,你带了多少没人看得到”

还没说完就被阿暖扔了个茶盏过去,茶水溅了男人一身,也叫他的某光更阴骘了几分。

瑟瑟被吓得醒了盹儿,直到见厉雨头也不回地走了,才意识到自己腿都吓软了。

“我从前觉得整个晏昵殿就属你最怂,今日才知道,你真是女中豪杰呀。”一面说一面向她竖起大拇指,却发现刚才还凶巴巴的小姑娘像是叫人抽走了魂儿,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



第410章 吃苦

“怎么哭了,阿暖”瑟瑟拉了拉她的袖子,心疼地问到,“怎么了,怎么还把自己气着了,不是你泼了他一身水么,又不是他泼了你”

“就是他泼了我,”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控诉,阿暖委屈地说话都不连贯,“他一直说我配不上林策,泼了我好多的冷水,怎么会有人像他这样,旁人要成婚了连句吉利的贺喜的话都不会说,净咒我,还帮我把退路都想好了,我用得着他么?”

瑟瑟不知道是这样,也觉得厉雨着实有些过分,“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他就是那样的人,许是因为春樱拒绝了他,所以才这样的。”

茫然地看着瑟瑟,阿暖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拒绝?春樱不喜欢他么?”

摇了摇头,小宫娥帮她擦擦眼泪,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就知道殿下已经在帮春樱物色新的婆家了,应该是没看中他吧。”

心里有一点点的酸涩慢慢漾开,阿暖努力把那些情绪赶走,恨恨骂了句,“他没被人瞧上就盼着我不好,真是坏透了。”

两个人僵了许多日,厉雨给她送来的嫁妆也被她退了回去,连那些钱她都不要了。

瞧着桌子上那些东西,冷面的护卫双手交叠在胸前,半天都没有说话。

拿起一面小小的铜镜,凌风仔细端详着,忍不住赞道,“这东西制作那么精巧,是南国的吧。”

背面雕花,上面还镶着一只点翠做的蝴蝶,寓意蝶恋花,吉祥喜庆。

“你也真舍得,花了多少钱,贵不贵?”

“我现在总算明白你说的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厉雨忍不住自嘲,她这是有了靠山,自此再也不要跟自己有往来了。

心里怅然,毕竟是从小长大的情分,自己虽然对她总是冷言冷语,但也是关心她的。

谁成想这小丫头那么没有良心的。

“哈哈哈,”拍了拍厉雨的肩膀,凌风笑了半天,“怎么,舍得镜子,舍不得人?舍不得就去抢过来嘛,官大一级压死人,林策还能拿你如何么,何况就算是陛下也会向着你的。”

白了他一眼,厉雨没说话。

凌风也只是玩笑一句,知道他不会当真,只继续道,“你要是去劫亲,告诉我,我帮你一起,酬劳要这镜子就好了。”

“你瞧上了这镜子?”挑眉看看他,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喜好那么奇怪。

“给棠梨啊,她喜欢,或者你告诉我在哪儿做的,我给她也定一只。”后面刻个梨什么的,好像不吉利,凌风思索一下,还是蝶恋花好。

厉雨心里忽然有点儿酸,至于酸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眼瞧离阿暖的婚期越来越近,冷面的护卫索性向荀域求了个京郊的差事,躲了出去。

反正她不稀罕自己的嫁妆,也不让他去吃喜酒。

夜半的时候,晏昵殿的小宫娥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从妆台上翻出一面小小的铜镜,巴掌大点儿,后面的雕花都被磨得发亮了,一看就是常年被人捧在手里的。

那是她小时候一次去集市磨着厉雨买给她的,也是他唯一送给过自己的东西。

看了看镜中的女子,阿暖叹了口气,小时候做过的梦,终究是很难随着人一起长大的,镜花水月,美则美矣,美过就没了。

将那面小镜子收起来,待她出嫁的时候,就不要带着了吧。

厉雨是在回来的时候才得知这桩婚事出了变故,原本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个女子,说是林策的青梅,两个人曾经月下盟誓,彼此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的,那女子也是个烈性的,见他如今要娶旁人,直接就从运河跳了下去。

幸而宋凤鸣那日就在运河边,连忙让手下人把她捞了上来,这才保住一条命。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婚事是结不成了,厉雨回到长信殿复命的时候,正巧看见安宁正坐在荀域身侧扶额叹气,“林策说那姑娘本是在他家伺候的,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后来被他母亲发现,便打发了,随着他三姐一起嫁去了外地,林策本是非她不娶,可这几年林夫人身子骨儿越发差,就想看他成婚,所以他才选了阿暖”

“那女子听说他要成婚,从主家逃了出来,见不到林策,便心灰意冷投河了”

“本来是好事的,结果差点闹出人命,你说,我怎么能不愁,且这事也不能分出个对错,要怪只能怪林策愚孝”

“皇后殿下此言差矣,”两人正说着一半,忽见厉雨闯了进来,男人面色阴沉,对着荀域拱手道,“陛下龙安,陛下交代属下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完了,陛下若是不急,能否容臣问清阿暖的事情再向陛下仔细回禀?”

“唔,”荀域好脾气地应了,毕竟是唱戏,他要配合些。

“殿下方才说分不出对错,那是因为殿下事先没有查清楚林家,既是不清楚,又怎么能劝人应下来呢?”

“厉雨,”提醒了一句,主位上的男人眯了眯眼,他知道厉雨与安宁相熟,但既然她已经是皇后了,有些尊卑就必须分清。

“是是是,是本宫的错,本宫也没想到会把阿暖害了”边说边抹了抹眼泪,还不忘对荀域小声道,“人家也是关心则乱嘛。”

又是一拳打在空气上,这女人认错最厉害,厉雨拿她没辙,却对她的话格外敏感,“阿暖怎么了?”

“自然是伤心的,谁遇上这样的事情不伤心,之前你不喜欢她,她就已经被很多人笑话了,现在倒好,婚事都定了,聘礼都下了,又被笑话一次,可不是要难受死了,她这几日不吃不喝的,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本宫真怕她出点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便见对方匆匆告退了,连礼数是否周全都顾不上了,安宁见他走了,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年轻的帝王哼了一下,笑得颇为无奈,“是你自己说的,可以一次成全两对儿,想要走到最后,不吃点儿苦头怎么行呢。”



第411章 赚了

厉雨赶到阿暖处的时候,几个小宫娥正在外面窃窃私语,见他来了又马上散开。

瑟瑟插着腰盯着那些人,待她们都走了才发现厉雨正站在对面,“哎呀,你怎么才回来?!”

匆匆走过去,拉着他就往里走,“你待会儿可要好好劝劝她,她这几日像是丢了魂儿似的,看着就叫人心疼,你多哄哄,听到没”

“不过,你好像也不怎么会说话”

年轻的宫娥托腮思考的空档,冷面的护卫已经推门而入了。

阿暖正起来倒水,看他来了,又把杯子放回了原处,一口都没动。

“你回来了。”淡淡说了一句,转过身便往回走,好像他的到来于她一点意义都没有,又好像她看见他更堵心了,堵心得连口水都喝不下去了。

两个人坐在一处,半天都没有说话,厉雨想安慰她,可一想到瑟瑟的话,便又不敢开口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万一说错什么,便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良久,阿暖终于抬起头,望着窗外淡淡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肯定他,还是在否定自己,“你说的对,那些钱还是留在你那儿比较好,放在我这儿也是要叫人骗的。”

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厉雨以为她会哭鼻子,会拉着自己的袖子控诉林策,又或是借机叫自己带着她出去吃顿好的,打打秋风。

可偏偏她什么都没有,冷静到让人意外,也让人心疼。

明明已经哭的眼睛都肿了,却是只字不提。

“这样的人,不嫁也就不嫁了,没什么好难过的,”想要说没了林策还有旁人,但厉雨想想还是换了句,“至于钱,你不用操心,你看中了哪处的宅子就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也不会叫你被人骗了。”

点了点头,她这辈子,或许也就只能自己买间宅子安度余生了。

又是一阵沉默,阿暖迷茫地看看他,“你还有事么?”

“没事了。”

“嗯。”点了点头,小姑娘回到桌边慢慢喝完了那杯凉水,想等着他走。

可是一直到杯子放回桌上,她又转过身去,他依旧坐在原处。

“不是说没事了么?”

“是,我今日都没事,可以陪着你。”

这才意识到两个人说的“没事”不是一件事,阿暖是问他找自己还有没有事,而他是说今日不用当值。

“我也没什么事了。”她就是哭红了眼,不好见人,生气归生气,但也不至于恨林策,毕竟他不是存心害她,且也是可怜。

伤心呢却是真伤心,但也不是为了这桩姻缘,她本也没有特别喜欢人家,在一起与不在一起都无所谓,只是这般命运多舛,叫人有些心灰意冷,越想越委屈,可不就要哭几场才行。

哭完了还要静一静,大抵需要许久才能慢慢缓过来。

“那不如我带你出宫去,你想吃点儿什么,或者”

“我什么都不想吃。”无情地拒绝了他,她哪有这么没心没肺,都叫人退婚了,是吃顿饭就能好的么,说到底他还是太看不起她了。想了半天,阿暖虽然心里烦他,最终嘴上还是服软了,“厉雨,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被她这句谢弄得浑身不自在,这是有多生分,才会这么郑重其事地跟他道谢。

“要不要我帮你打他一顿,出出气?”

诧异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阿暖忽然笑笑,仿佛他说出了什么奇怪的话,“算了,他阿娘因为这件事病的更严重了,我听人说那姑娘现在就守在跟前服侍汤药,兴许能打动他母亲也说不定,你现在把人打了,万一林夫人有个好歹,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好了,你走吧,天快黑了,宫门要下钥了。”

“阿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懂事了,不哭鼻子还肯为人着想,从头到尾一句林策的坏话都没有说过,“你就这么喜欢他么?”

“哈?”眨巴着眼睛,阿暖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叫他误会,一时有些解释不清。

“我知道了。”

看他摩拳擦掌地往外走,小姑娘忙拦下他,身子抵在门上,不许他走,“你干嘛,你要干嘛?我不喜欢他,你别乱来。”

被她的样子弄得更生气了,厉雨皱眉,沉声道,“让开。”

“我不,你是不是要去打人,我知道你肯定是要去打人的”他小时候也是这样,村里若是有讨厌的小孩子惹毛了他,他光是这阵势就是一副不把对方打死誓不罢休的样子,阿暖可是见过他打人的,为了给他赔礼道歉,叔父往人家家送了好几只老母鸡。

“你让不让开?”

摇了摇头,阿暖态度坚决。

“你现在让开,我保证不打死他。”

“被退婚的又不是你,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你那是走火入魔,遇上这样的人渣还替他说话,不是喜欢人家喜欢得疯了,还能是什么?”

伸手要将她推开,阿暖索性使起了小孩子的绝招,抱着他的大腿不松手,“我才没有走火入魔,他说那些聘礼都不要了,又给我道了歉,皇后殿下也对我格外好,给的嫁妆说都送我了,日后我要是再想嫁人她还会再给我,这一来二去我赚了不少钱,我干嘛要生气”

男人闻言僵在了原地,以极其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就因为钱,就不生气了?”

稍稍松开了他一点,毕竟方才那个姿势太羞人了,“那个,也生气,但没有那么生气,嫁不了就嫁不了好了,不是还有钱傍身么”

“再说,你不是也被春樱姐姐拒绝了,而且还没有钱可以赚”

这么想想,阿暖觉得厉雨也挺可怜。

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男人看了看她环在自己腿上的手,道,“松开。”

“松开可以,不要打人。”

见他默许了,阿暖这才松了口气,退到一边坐了下来。

“早知道你给我的那些嫁妆我也留下就是了,反正你看我这么可怜,也不会再要回去,多赚一点是一点”

“你现在想要也可以拿去。”

“真的么?”

“做聘礼。”



第412章 我是认真的

眨巴着眼睛,阿暖觉得自己是哭得太久,耳朵坏了。

至于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可能要问完大夫才能知道。

见她不说话,厉雨也觉得很尴尬,琢磨了半天才开口,“不是有人笑你么,成婚了就好了。”

愈发诧异,阿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觉得他是那种同情心泛滥到会用自己的终身去救赎别人的人,在她的印象里,厉雨可是一个又冷漠又难伺候的主儿,吃苦是可以的,事儿多也是一定的。

除了听叔父和陛下的话,他谁都懒得迁就。

就只剩生得好看这么一个优点,所以才叫她魂牵梦绕的。

“是有人笑你了吧,因为春樱姐姐拒绝你你也真是,让人补了那么多次衣服,竟然连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都不知道”这么想想,阿暖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一个大男人,追不到就追不到了,没什么好丢人的,怎么面皮儿这么薄。”

被她气得面色铁青,自己明明是为她着想,现在倒成了求人的,“对,我就是觉得别扭,你要是愿意我们就凑合凑合,要是不原意就算了。”

可若不这么说,厉雨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可怜她。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现在性子那么别扭。

“那我要考虑考虑”

“多久?”斜眼看看她,居高临下,一点求人的意思都没有。

“三个月?”阿暖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要是嫁给林策也就罢了,嫁他可要好好考虑考虑。

“三天。”

一副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的样子,让人烦的不行,阿暖有心直接拒绝了,转念又忍住了,“好吧,那个”

“我这几日要出去办事,三天后回来。”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无情又粗暴。

“他真是这么说的?”晏昵殿中,安宁摸着肚子,笑眯眯听着阿暖讲这件事,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所以说人还是要逼一下才行的,心疼了,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殿下,你说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那我嫁过去,他会不会对我更不好?”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安宁的意见,完全忘了之前就是她劝说自己答应林策,才致使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的。

“你怕他会打你?”

“不不不,”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阿暖否认道,“他脾气虽然不好,但肯定不会打女人的”

“那你担心什么?”绛紫色的梅子汤盛在白瓷碗里,随着小勺搅拌晃出一圈儿又一圈儿的涟漪来,“你之前要嫁林策时都没有这么多虑呢。”

“林策看上去就老实,且是他选的我,我当时以为他定是喜欢我的,但厉雨又不一样,他三五日就要出去一趟,我怕以后自己要总一个人待着”

“哈,我们家阿暖是怕自己独守空房么?”

瞧她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安宁捏捏她的脸,若日后自家女儿也像她这样乖巧该多好,“那我就让陛下少派他出去,就叫他陪着你。”

“那也不行,叔父从前常说,男人是要建功立业的,何况他那个样子,常对着我我也怕”

“殿下,我就是怕我们两个在一处,会没有话说,他嫌弃我烦,我又不喜欢他冷冷的,怪没趣儿的。”

“和林策就可以相敬如宾,和他就要热火朝天才行,你呀,该问问你自己,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哪怕是块冰,也愿意一直捂着。”

喝了一口梅子汤,安宁觉得甜极了,只可惜荀域不叫她多喝,不然她怕是每日要好几碗。

阿暖也知自己对他还有意,就是怕伤心,所以一层一层将真心牢牢裹住,这才瞻前顾后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真正的意图。

“殿下,你说我日后要是后悔了会怎么办?我记得你刚嫁给陛下的时候,也和我一样的,每日躲在朱鸟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他来找你,你当时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待你不好,你要怎么办?”

见这小丫头竟然向自己取经,安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反正只要不先示弱就好了,大家旗鼓相当,哪怕自己心里知道输了,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

“那我知道怎么做了。”

瞧着小丫头匆匆退下的样子,坐在花厅里的女子喃喃道,“厉雨啊厉雨,本宫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表白这种事总不能假手于人,你自求多福吧。”

安宁是真的没想到,两人都到了成婚这一步,窗户纸居然还没捅破,各自猜着彼此心意,都拉不下脸来说喜欢。

从前她和荀域,是谁先对谁低头的呢?

阿暖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叫厉雨签,从田产房产到财帛分配,事无巨细,冷面的护卫眉头紧锁,半响才道,“这是什么?卖身契么?”

拿过来单子,阿暖担心他一生气给撕了,这可是她费了好长时间写的,“是你说要凑合的,既然是凑合就不是郎情妾意,许多事自然要说清楚。”

“成婚后你的钱是你的,我的是我,皇后殿下许我继续在宫里当值,就像棠梨姐姐一样,你不能让我待在家里,至于宅院,就像你之前说的,我拿钱来重新修一修,就当是我给你的租金。”

“既然是互相帮忙,那就谁也不欠谁的,我不要聘礼,你也不要图我的嫁妆,我的东西都列在单子上了,你把你的也写清楚,日后万一有个什么,也好分。”

“另外,我觉得我们要去祭拜一下叔父,告诉他一声。”

强忍着应了下来,待到了万安寺的时候,当着阿暖叔父的牌位,厉雨把之前说的都推翻了,“我们不是互相帮忙,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嫁给我传宗接代,我娶她执掌中馈,两个人相扶到老,望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那我该怎么说,婚姻大事可以开玩笑么?”

“叔父面前也不能开玩笑,这是大不敬。”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要娶你,你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在师父面前要说清楚。”

见他要走,阿暖忽然灵光起来,拉着他道,“既是真心,那之前说的就都不算数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还是我的”

夕阳的余晖跃入门楣,照亮了眼前的一切,阿暖看见对面的男人扬扬唇角,露出了一个促狭又讨喜的笑。

“好。”



第413章 骗他

宫里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初秋的时候,安宁胎像稳了,荀域要去秋狝,让她也跟着,“给你再猎一只小兔子,养在宫里,陪暮想玩儿。”

夫妻俩一心都当肚子里这胎是女孩,连太医也确认了,欢喜得不知怎么好,连这次出行也提前吩咐众人只走走过场,不许杀生。

狩猎成了赛马,韩昭嘲笑他还不如留在宫里打打马球。

不过没人介意小公爷怎么想,西边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后,他在京都每日就只做一件事,给康卿妧母子嘘寒问暖。可他越是这样,康卿妧越觉得他就是贱得慌。

掀开车帘,看着前面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背影,再看看后面跟着的一大串车队,康卿妧叹气,从前秋狝哪有这么多人,不过荀域和韩昭打头儿,带些臣子侍从也就罢了。

收回视线的时候正好看见韩昭回头看她,脸上挂着笑容,叫人一看就生气,康卿妧恨恨放下车帘,抱怨道,“京都这些妇人现在每每听说有凑热闹的地方,皆是一副奋不顾身的样子,好似子女的终身全仰仗这些诗酒茶会,马球和狩猎了。”

安宁掩着唇不敢笑出声,忍了忍才道,“这是好事,说明荀域治理有方,只有国力兴盛,百姓安居的时候,大家才有闲心关心子女的婚事,若不然的话,每天都要惦记温饱和身家性命,成不成婚可不就是次要了。”

“那是自然,从前众人皆知陛下喜怒无常,脸上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一个笑容,送进深宫的那些女子熬到最后的没几个,那些原本想为母家争光的,最后倒是为母家惹出了不少祸事,京都因而没人愿意把女儿送进宫中,一个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再至西凉起了战事,韩昭出征,武将愈发不好讨媳妇,也没人张罗这些交际。”

兵强马壮,人情淡薄,是从前的北国留给康卿妧的印象。

记忆里天总是灰蒙蒙的,无论寒冬还是酷暑,好像总也看不见一丝阳光,心里有层霾挥之不去,不像现在,百姓安居乐业,运河上每日船来船往,竟也吵得人安然入睡,街坊邻居一大早便乐呵呵期待着船只快快靠岸,又送来了什么时兴的东西,和异国的趣闻。

“我现在最喜欢这些,从前少时不屑,后来入了深宫也没什么机会,重生一回还要盘算周全,如今终于可以享受一下,忽然也觉得很好,聒噪变成热闹,听着张家长李家短,便知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家家也有些高兴的事儿,心安得很。”

康卿妧想说那是因为她夫君在侧,两人蜜里调油,就像北国的百姓一样,富贵有余自然就惦记着闲事,可转念又忍住了,若是这么说,安宁怕是要揶揄她还惦记着韩昭。

瞧着她捧着的点心盒子里全是各色果脯蜜饯,康卿妧笑道,“人说酸儿辣女,太医到底确不确定这是我儿媳妇?”

打开了她的手,安宁鼓着腮帮子佯装生气,“当然确定,我可不要荀思朝那样的皮猴儿了,他实在是太闹腾了,我瞧着你家拥城也不是个安静的主儿,他从前也这样么?”

摇了摇头,拥城和从前其实没什么不一样,毕竟父亲还是常常不在身边,家中就只有她一个人,性子和思朝到底不同,但好在这世有个玩伴,两个男孩子凑在一起,皮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含贝刚刚有了身孕,宋凤鸣在家里盯着她安胎,也不能出来和咱们一起。”

“还是你好,想去哪儿都行,我若是出去,身后动辄要跟着许多人,说是保护安全,其实还不如偷偷溜出来好。”

说到这儿,两人相视一眼,安宁凑过去小声道,“等我出了月子,找一日甩了荀域和韩昭,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好不好?”

安宁盘算着日子,生暮想的时候正是春天,荀域要春蒐,到时候她刚好可以借着产后体虚留在京都。

荀域瞧她笑得高兴,忍不住问到,“怎么了,有什么喜事也告诉告诉我。”

“就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从前你不是陛下的时候,在南国去哪儿都没人认识我们,你记得不记得在乌衣巷,总是有个婆婆卖兰花,我每次都要买两串,自己留一串,给你一串,弄得你转天一上课就被我阿兄训,说你定是偷偷带我出去玩儿了,身上沾的都是我的脂粉气。”

揽着她的肩膀,荀域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笑靥,视线落在她纤纤的眼睫上,好像能感受到那轻微的颤动,一下一下扫在心坎儿上。

“何止是你阿兄,裴祐吃醋,又碍于君子的那些条条框框,想要找茬儿又不好意思,我每次瞧着他都想笑,明明那么喜欢你,种了一盆又一盆的兰花往你宫里送,你倒好,全搬去凤仪殿了,偏偏喜欢买外面的戴着。”

想起前几日南国的那位君子来访,荀域叫宋凤鸣把他挡在了运河上,连船都没叫人下,就在上面对完了帐,便让人回去了。

他送了好些东西来,荀域只说安宁有孕用不上,气得他脸都绿了。

居然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她刚生产完便又有了,也不注意一下她的身体。思朝都快一岁了,安宁也恢复得很好他们才有了第二个孩子,有什么好指摘的。

“你知不知道他到现在还惦记着你,嗯?”终是忍不住用手指抚过了她的眼睛,痒得安宁往后躲了躲。

正巧围场上有人比赛射箭赢了,叫好声一时盖过了荀域后半句话,让安宁没有听清。

“这样叫旁人念念不忘的,裴祐是,那个战俘也是。”

“陛下,陛下,”远远看见胖田心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东西跑来,脸笑得像是个包子,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陛下,皇后殿下,有人猎了只兔子,特来送给殿下。”

“殿下有哮症,养不了,放了吧。”

“欸欸欸,谁说养不了的,”安宁将那兔子接过来,看着它怯怯的样子,瞪了眼荀域,“为什么不让我养,大不了我不总凑它那么近就是了,雪花那个没良心的总和你在一起,你也该还我一个。”

“还了你两个孩子还不够么,我记得那年夏苗你亲口和裴祐说的,不能养。”

“原是骗他。”



第414章 殁了

被他噎得不行,安宁干脆不理他,只对兔子说话,“希望我肚子里的小家伙和你一样,皮肤白白的,活泼乖巧,惹人喜欢。”

“你我都生得白,孩子怎么可能黑。”

又瞪了他一眼,转过头看见田心满脸促狭的笑,安宁气得脸都红了。

围场上正是一团和乐,忽见有人快马加鞭地赶来,一下马就开始往这边跑,荀域拧眉,笑容顿时消散,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生怕是西凉那边出了事情。

“启禀陛下,秦王妃,殁了。”

荀域和安宁相视一眼,完全都是懵的状态。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她不是快要生产了么,是难产?”安宁想着之前端午的时候姽婳还告诉她自己要有小弟弟了,甄若扶胎像稳当,并没有什么事。

“回殿下,是,王妃从昨夜开始胎动不安,一直折腾到今早一,一尸两命。”头垂得极低,报这种事情向来都不讨好,那人有些无所适从,最后四个字压得极低。

“摆驾回宫。”

荀域撂下四个字,田心跟在他身后,忙重复道,“摆驾回宫!”

众人一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议论着,“这是怎么了?”

“怎么回宫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康卿妧走到安宁面前,看她脸色不太好,也跟着悬起心来,“是西凉的事么?”

摇了摇头,安宁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不是,是甄若扶难产,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

闻言也是一愣,不过随即康卿妧便释然了,“和从前一样的。”

“从前?从前不是只是没了孩子么?”安宁不解,她就是因为这件事被荀域送到胭云台去的,之后也没听说甄若扶有孕的事情。

两个人上了车,康卿妧继续道,“那都是你出事后了,她被那碗落胎药伤了身子,之后一直没什么动静,许是因为她不小心才拖累了你,所以荀域待她很是一般,但韩昭死后,西凉虽是稳住了,可北国无人可用,甄若扶因此复宠,又有了一个孩子,也是难产而亡。”

“所以许多事哪怕重来一次,依然改变不了对么?”安宁说完便意识到不对,她看了康卿妧一眼,对方倒是没有在意。

“我们已经改变得够多了,有些事也不可能全然按照我们的心愿来。”就比如她能够保住韩昭的命,却依然保不住这份姻缘一样。

“事关甄家,甄将军才回了戍地,他就这么一个女儿”

和安宁担心的一样,荀域唤了韩昭入辇,男人扶额,眉心始终拧着。

“你也别太急,毕竟还有姽婳”于帝王而言,家事便是国事,秦王府的丧事事关北蜀边境,韩昭知道荀域是怎么想的,“蜀地你是不用担心的,毕竟蜀国的皇子年幼,那位戚后自顾不暇,不会趁火打劫。”

“她自然不会,但不代表旁人不会打劫于她。”从前戚安康刚刚垂帘的时候,蜀地也乱过,特别是边境之地,属于轻弩之末,京都无暇顾及,渐渐就乱到北国来了。

但那时候甄若扶好好的,虎贲将军没有后顾之忧,自然应付得好,何况戚安康也不是个普通女子,很快就把祸事平息了。

时移世易,现在换了戚安乐,万一有些变数,荀域确实没办法。

“从前也是这样么?”韩昭不知道那些事,也只能问他。

摇了摇头,男人叹气道,“有些事早了。”

比如赫连晏登基。

“有些事则晚了。”

比如蜀国皇后摄政。

“还有些朕预料不到,就像今日”

“若我去蜀地呢?”韩昭毛遂自荐,他是死于西凉战场,蜀地总能应付得来。

“韩昭,朕说了,有些事朕预料不到,何况你不了解蜀地地形,去了也没用,你想建功,想为朕分忧,朕都理解,朕不会叫你怀才不遇,但现在仍不是时候。”

“那你的意思是”

闭目想了想,良久,荀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像是拨云见日,“叫荀境带着姽婳去蜀地,陪着虎贲将军一起,这样的安排,对得起甄家,也能让北国安定,于荀境更不失为一个好的安排,他也要好好历练历练,总不能一直做个闲散王爷。”

“西凉现在投诚,明显是不安好心,朕会叫宋凤鸣盯好了西凉的商贸,不让他们占一点便宜,之前瞒着你,是因为事情牵扯天广,朕不想提前透露,现在大局已定,你也可以知道了。”

“康家,会是你的马前卒,朕会捏着康映珠,让康云海供你驱使。”

男人愣了半响,才道,“你留着康家,原是为了我?”

“康云海虽然花花肠子太多,但打仗这方面确实没有问题,他从前也去过西凉,你父亲便是和他并肩作战过的,最是了解西凉的情况,且康家在那边留了不少人,这你也知道,带他去,好好利用,让他觉得康家还有翻身的机会,康映珠还有翻身的机会。”

话锋一转,男人的眸光多了一丝凉薄,“但别让他回来。”

“朕不想让这样的人再给朕添堵。”

点了点头,韩昭终于知道对方的良苦用心,早早寻了个替死鬼给他,全了他的忠孝,让他建功顾家都不耽误。

“微臣,领命。”

安宁身子不便,且她贵为皇后,也不可能亲去秦王府,便和荀域先一步回了宫中,着韩昭和康卿妧过几日代为探望。

王府门前,看着那铺天盖地的白布,有一瞬间,康卿妧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的韩国公府。

惨烈程度自是比不了当年,但悲痛却是一样的。

脚下不稳,康卿妧差点摔倒,韩昭扶住她,道了一句,“别难受。”

抬眼看了看他,她知道他此刻已经全然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但不知是气他还是气自己,康卿妧只觉得晚了,抽回手回了一句,“多谢。”

夫妻生疏至此,韩昭也没办法说什么,“是我从前不懂珍惜,对不起。”

“小公爷别这么说,是我,在你活着的时候待你不够好,死了妄图赎罪,轮回里走一遭又跑了回来,现在那些愧意赎清了,也就互不相欠了。”



第415章 从头开始

“既是互不相欠,不如从头开始吧。”韩昭伸出手来,对着康卿妧笑笑,有几分戏谑,又有几分真心,就像他从前刚刚见到她时一样,眸光清澈,自认为于她而言自己就是一束光,坦坦荡荡。

事情也的确如此,从前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被家人算计被迫嫁过来,而韩昭又知道她未婚夫不靠谱,自然觉得自己是来救赎她的,她越不值钱,他就越觉得有趣,想着以后她定会对他感恩戴德。

然而事实是,一直到他死,康卿妧待他都不够好。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也挺渣的,是非不分,只会折腾他,如今换了一下,许就是因为自己从前欠他的。

将手伸了过去,秦王府的地太滑,她还是牵着他的手比较好。

“哪有那么多从头开始,小公爷心也未免太宽了。”

“之前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对你自是没有任何偏见,可你对我就不一样了,有了之前的对比才觉得我现在做的不好,这对我太不公平了,不如你摒弃那些既有的印象,重新再试试?”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康卿妧又惊又气。

“你干什么?”

“你后面有人。”

转过头去,正好看见陈国老一行人站在她身后,康卿妧略显尴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韩昭拉到了身后去。

“国老。”见他拱手行了个礼,她跟在后面也只好福了福身子。

陈程远扶着自家祖母紧随其后,男人一双眼睛似是定在了康卿妧身上,只是有韩昭挡着,他望眼欲穿也无济于事。

“国老怎么还亲自来了。”知道他们是来奔丧的,可韩昭语气玩味,好像觉得他们一家都和陈程远一样不务正业。

向他回了个礼,陈国老面色有些不悦,“毕竟是大事,要来吊唁一番,表表心意的。”

“若扶”不远处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康卿妧抬头看去,望见虎贲将军正翻身下马,明明是平日里做惯了事情,可猛然经此变故,竟差点就摔倒在地。

尾随其后的属下忙去将他扶起来,中年男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奔,一夜之间头发便全白了,康卿妧回忆从前他也是如此,只不过迎他的是荀域,而不是荀境。

秦王一身素缟,眼圈儿通红,急急从府中出来,翁婿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虎贲将军还属于懵的状态,似是根本不敢相信此等噩耗,“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前几日接到女儿书信,还说孩子好得很,请他过几日回京来看外孙,结果再次来信时竟就是要他奔丧了。

“难产”抹了一把脸,荀境克制着自己不要在外人面前丢脸,“岳丈大人,咱们进去说。”

众人跟在后面,因为秦王府没有别的女眷,康卿妧便跟着忙前忙后,张罗一切,舞阳公主也来了,毕竟是自家侄媳妇,她这个做姑姑的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拿乔摆谱,便也来看看。

“婆母,”扶着她坐下,康卿妧递了盏茶给她,“婆母节哀。”

摆了摆手,舞阳公主面露悲戚,对荀境的遭遇也是心疼不已,“前几日见了我还高高兴兴,说自己马上就有儿子了,求了我做些孩子肚兜儿”

说到这儿就有些说不下去,康卿妧扶着她的背,也跟着一起掉眼泪。

荀境虽然讨厌甄若扶动辄作天作地,但毕竟夫妻一场,两人又有了孩子,何况事关兄长国事,所以事事都依着她,最终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也是难受得要命。

“婆母别难过,您待会儿回去早些歇着,这里有我和韩昭就是了,阿乐还在家里吧,我不方便回去,叫您受累了。”

“你这孩子,阿乐本也不是你的累赘,何况我在家一个人也闲的难受,看个孩子算什么,就是你什么时候回来,叫我看看拥城才好。”

借机撮合着这小两口,她虽不能完全理解康卿妧的苦楚,但同为女人,也能想象她从前为了韩昭肝肠寸断,如今被伤了心就好像得了一场大病,是要养一养才行的。

但也不能一直养着,总要有好的那一天,且这一天自然是越快越好的。

低着头不说话,康卿妧还没有空去想韩昭的话,所以无法应了舞阳公主的请求,“我叫韩昭带他回去。”

“我要你带他回来,或者和韩昭带那孩子出去逛逛,自从出生就跟没了爹似的,男孩子,性子那么静干什么”

“婆母”康卿妧不喜欢听见没了爹三个字,舞阳公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所以你还是惦念他,既是惦念,就不要跟自己拧着来。”

“秦王也惦念王妃,那是因为在一起久了,人非草木而已,和爱不爱没有什么关系。”

远远的,韩昭看着婆媳两个说话,再对比荀境的惨状,心里多了几分恻隐,转身朝灵堂走去,想要安慰安慰他和虎贲将军。

院子里,陈家老太太冷眼看着康卿妧和舞阳公主婆媳两个说话,嘱咐身侧的丫鬟道,“盯紧了公子,不许他做出什么蠢事来。”

女眷和男人不在一处,陈老太太鞭长莫及,生怕陈程远色令智昏,在人家的丧礼上丢人。

“老太太,你瞧瞧人家婆媳亲亲热热的,哪像外边传的,韩国公府里面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不知道,何况就算没什么,陈公子一表人才,也不能娶个嫁过人的吧。”旁边一个妇人似是看出了老人的想法,上赶着搭腔,也不在乎此刻说这些话是否得体,“要我说,家里哄得这么和乐,又有能耐找了皇后做靠山,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老太太可不要一时心软,为了孙儿喜欢,娶了这样的人进门,到时候阖府不宁,可就得不偿失了。”

“多谢夫人提醒,程远只是瞧着她可怜,又因与小公爷做过几年同僚,帮衬一下,如今人家一家和乐,重归于好,我孙儿自是要避嫌的。”

三两句话就堵住了对方的嘴,仿佛之前陈程远追求康卿妧纯属无稽之谈,是旁人捕风捉影了。



第416章 权衡

大殿之中,荀域看着憔悴至极的荀境,心里也是难受得很。

从前他不懂这些,自己因为安宁的事迁怒他的时候,他也是不懂,傻的像个孩子,可如今懂了却是大悲之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开口,“别难过,带着姽婳去蜀地住些日子,帮着虎贲将军平复下情绪,蜀地过些日子怕是会不太平,有你们在,他才能全力以赴。”

觉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荀域语气软了几分,像是从前哄那个傻弟弟一样继续道,“等事情了了,阿兄再给你讨个媳妇,想要谁随你挑,知冷知热,不会再像甄若扶一般管着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好么?”

猛地扎进他怀里哭了起来,弄得荀域一愣,良久才缓过来,也没推开他,只是摸着他的头安慰。

“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难产,宫里的御医不是都拨给你了么?”

抹了把脸,荀境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也不好意思抹在兄长身上,荀域也不嫌弃他,贴心地递过去一条帕子。

“她说既是怀了男孩儿,便要多吃多补,我提醒她不要把孩子养的太大,到时候生产不顺利,她倒是听了,只是不知又听了谁说要多走动,临产前每日都要我陪着她在街上溜够一个时辰才回家,稳婆说孩子整个横了过来,是被憋死的”荀境说完又大哭了一场,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甄若扶怀胎十月折在了这一遭,他怎么能不难过。

长叹了口气,荀域能理解他的痛苦,好生安慰了许久才把人送走。

荀域回到晏昵殿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见安宁还在等他,男人皱眉道,“怎么不睡,是哪里不舒服么?”

摇了摇头,安宁环着他的腰不肯松手,看他有些憔悴,她也跟着心疼,“你还好么?”

“荀境为了给我分忧吃了不少苦,到头来还成了鳏夫,怪可怜的。”

“那从前,甄若扶也是如此么?”

刮了刮她的鼻子,荀域和她一起回到内室,“小醋精,变着法儿要打听从前的事情,是不是?”

“我才不像你,我只是想问一下。”很多疑问都在嘴边,之前她入了冷宫,甄若扶也好,甄将军也罢,都没有为难过她,可是她不知道甄家是否为难过荀域,他又是否像现在这般为了国事家事心挂两头,“从前你是怎么安慰甄家的,北蜀边界又是怎么安排的?”

“蜀国有你阿姐,没什么大碍,大家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至于甄若扶,与朕哭过几次,要朕处死你,朕搬出你阿姐来,说若是你死了,她阿爷便要跟人家打仗,她渐渐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那时就算你真的处死我,我阿姐也没办法,她那时自顾不暇,朝局刚稳,是你拖了五年,给了蜀国时间,能用十万大军要挟你可是荀域,现在呢,现在你要怎么办,戚安乐可不如我阿姐,你要派韩昭过去么?”渐渐问到了那个荀域最不想回答的问题,若是现在告诉她他还要重新重用康家,也不知她能不能接受。

“安宁,你不恨荀境了,也不恨甄若扶是不是?”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安宁只顺着他的话答下去,“我从前最恨的是你,你都原谅了,旁人也就无所谓了。”

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男人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哄道,“我家安宁最大方,天色不早了,睡吧。”

“什么大方,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怪怪的,荀域,你说明白”

觉得亲额头许是不管用,荀域堵上她的嘴,开始用别的方法“哄睡”。

夜里起了风,天气在一夜之间又冷了许多,安宁本能地往温暖的地方挪了挪,感觉到男人也拥住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头埋在了他颈间腻着。

“戚安宁,你还撩我是不是?”荀域没有睁眼,嘴上占着便宜,手却没有松开。

“我没有,我只是有点冷。”

“唔,刚巧,我有点热。”

安宁在他怀里笑出了声,呼吸扫过男人的肌肤,痒得他躲了一下。

醉倒温柔乡,原来就是这样。

外面渐渐有了声响,田心催促着荀域,说是上朝的时间到了。

“今日不想去,告假吧。”

安宁一下便睁开眼,无辜地眨巴了两下,“你不去?什么理由,怎么告假?”

沈冷栀已经不在宫里了,可没有人替她挡箭了。

“就说朕病了行不行,一年到头,不能感个风寒之类的么?”

“赖皮。”

夫妻两个腻在一处,男人渐渐有了感觉,可是昨晚终归已经要过一次了,她有着身孕,他不能太过。

逼着自己起了床,荀域洗漱过后,叫安宁陪着他用早饭,田心在这个时候又走进来,俯身行礼道,“启禀陛下,无梦阁那位,病了。”

二人闻言皆是一惊,若不是田心来报,安宁几乎要忘了宫里还有个康映珠。

“传太医,给她看。”淡淡说了一句,年轻的帝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简短的六个字,一下便将他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远,凉薄是没错了,却又有所克制。

再恨也要克制,比再爱也要疏离更可怕,后者藏着温暖,前者便是冷漠到尽头还藏着利用的私心。

安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从他留着康映珠的时候便不知道,之前只当他是要折磨那女人,可现在忽然又觉得不是。

既是折磨就没必要救人,她在胭云台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待遇。

但安宁没有问,她只是默默吃着饭,像一个皇后该有的样子。

摸了摸她的头,荀域看出来她不高兴,揶揄着,“昨晚还说谁都不恨,怎么要给她医病,心里还是别扭?”

“吃醋而已,反正我又没有和她一起长大,也许你们还有小时候那几分情谊呢?”

被她逗得笑个不停,笑意直达眼底,把方才那些算计清了个空,“掰着手指头算一算,我与她相处的时间远没有和你多,瞎吃醋,都是权衡,你别多想。”



第417章 小白兔遇上狐狸精

“权衡?他要权衡什么?”安宁看着康卿妧,手里的棋子儿一直攥着,舍不得出。

“你瞧你,这一下午心不在焉,一盘都没有下完。”喝了一盏茶,康卿妧哪里知道荀域要权衡什么,“现在和从前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在想什么。”

荀域心思深,尤其安宁死后,日子越久越凉薄,且拥城不常在京都,康卿妧也没时间细问。

“能跟我下一个下午都没下出个结果,卿妧你的棋艺也真是厉害,韩昭都不下棋的么?”安宁看着那棋盘,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把对面人的脸色都噎红了。

“我是故意让着你的,真是”本不想欺负一个孕妇,最终却让人嫌弃了,“韩昭当然会下棋,可是我们两个又不总下棋”

“那你约他嘛,顺便帮我问问,荀域到底在想什么,他肯定知道”拉着她的袖子来回摇,同为女人,康卿妧不得不承认戚安宁太会撒娇了。

“我现在跟他又不联系的”

“骗人,他三天两头往你那儿跑,就下个棋而已,帮我打探打探,要不我每日想着这件事,吃不下睡不着,可怜我还有着身孕,怀的还是你的儿媳妇呢”

“再说,你不知道,清平县主家的幺女,那日来宫里时正好碰见韩昭和荀域说话,转天就送了副护膝去韩国公府,说什么看见韩昭膝盖不好,冬日天凉,要多加保暖,我都不知道韩昭什么时候膝盖不好你说她胆子大不大,陈程远毕竟是个男人,她可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公然表白,你都不生气么,就算不生气,是不是也要问问韩昭,毕竟那以后可是你儿子的后娘呢”

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安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面想叫康卿妧帮她探出消息,一面想看韩昭的好戏。

这个孕期实在是太美妙了。

康卿妧面对戚安宁就犹如小白兔遇上狐狸精,三两句就被带走了。

“我才不生气,”嗯,一点儿也不生气,“我会帮你问问的。”

看着她慌慌张张走了,安宁笑得花枝乱颤,捂着肚子道,“瞧你婆母多好,好骗的人最可爱了。”

肚子里的荀暮想一点回应也没有,这叫安宁不免有些担心。

“你也太安静了吧,跟你阿兄一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嘛。”

韩昭几乎是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从校场赶到了升平坊,路过四方楼的时候,又进去买了许多的吃食,大包小包带去了康卿妧那儿。

花厅里,黑白错落的棋盘格外突兀,拥城趴在那儿扒拉着棋子儿,脸上露出无趣的表情。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关于拥城开蒙的事情”

闻言一愣,拥城还不到三岁,现在开蒙有点早。

“我知道有点早,但是要早打算”

后半句不打自招,彻底叫韩昭明白过来,且他还一点儿不遮掩,嘴角上扬,满脸都是得意。

“算了。”康卿妧看着他那个样子就生气,唤了柔儿将拥城抱走,“我还是找安宁商量吧。”

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男人收敛了笑容,拦道,“我的儿子,跟他商量什么,你说得对,开蒙这件事是要早作打算的,怎么,你不想让他入宫给拥城伴读么?”

“拥城比他小,我说的是之前这段时间。”

康卿妧觉得自己所言有理,也就不担心那点儿小心思叫韩昭发现了,何况他也没有那么细心,“从前你虽然去的早,但多少还是教了他一些的,如今你既然好好的,总不能还叫陛下教。”

“那是自然。”

夫妻俩在这一点上没有丝毫分歧,好像叫别人帮忙教导孩子,是吃了大亏似的。

“那以后我每天都来,带他下下棋,骑骑马,你若愿意”

“我不愿意”她才不要每天看见他,孩子是他的,自己不会阻拦,但她又不属于他,她可是被休了呢。

两个人相对无言,韩昭看着桌上的棋盘皱了皱眉,“有人来过么?”

她自己一个人总不可能下棋,拥城什么都不会,那这棋盘是怎么来的。

“我昨儿个在宫里陪皇后下棋,她说我下棋下的不如她,所以”将人引进陷阱里,心情忽而就转好了。

“她?”不屑地嗤了一声,荀域在戚安宁没入宫前有次醉酒可是跟他提过,说她是个臭棋篓子,韩昭那时候纳闷儿,臭棋篓子有什么好的,竟让他嘴角止不住地笑,眼睛里都放光。

彼时他还问荀域,不是馋酒了,是馋别的什么东西了吧。

“她笑话你什么,我教你。”

夫妻两个对坐在一块儿,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下午,康卿妧觉得韩昭存心躲着她走,既不攻,也不认输,想办法让这局棋无止境地下下去。

“你现在不生气陛下不让你去西边了?”

冷不丁问了一句,康卿妧觉得这个时候发问最容易问出个结果来,毕竟韩昭已经陪了她一下午,该乏了。

像是刚打完一场仗的将军,黎明时分睡得最香。

“我怎么敢生他的气,他一向最有主意,我只是觉得他该早点告诉我,这样我就不至于伤了你。”抬起头看着她,韩昭的眸光略带笑意,认真之余还是有些促狭,不知道是说情话叫他不好意思,还是想看她害羞。

没有理他,康卿妧又继续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留在京都,好好哄你。”往后一倚,两只手臂枕在脑后,长腿交叠,韩昭换了个极其舒服的姿势,似是不打算走了。

康卿妧连问了两次都没问出来,大抵也猜出韩昭是存心,她怕自己暴露,干脆拉下脸来,“天色不早了,小公爷还是请回吧。”

想说她怎么阴晴不定的,可韩昭转念还是忍住了。

“卿妧,我们先不要谈以后了,能不能给我讲讲,从前,从前我是怎么对你的?”

冷笑了下,康卿妧觉得这人还真是厚脸皮,竟然还妄想把从前的情谊搬出来,“从前的事儿小公爷不记得,就是没发生过,我也会忘了的。”

第418章 从前慢(一)

男人赶在宫门下钥前入了宫。

提着壶酒去了长信殿,门口胖胖的内侍官看见他,忙上前拦到,“小公爷这是做什么?”

“找陛下喝酒。”扬起唇角看了田心一眼,似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这可不行,小公爷,这”

“叫他进来。”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田心往里面看了一眼,只得做了个“请”的姿势。

夕阳的余晖落在书房里,年轻的帝王面前整整齐齐摆着一摞奏折,荀域将笔放到一边,拧眉看了看韩昭,淡淡道,“没出息。”

哼了一声,韩昭也不以为意,“臣与陛下不能比,臣又不博古通今的。”

他这人平日里冷得要命,可只要一喝酒就会把兵鲁子那些气质显露得淋漓尽致,不然也不会因为醉酒与妍姬一夜风流了。

“怎么,是来跟朕打听前尘往事的么?”

“是请教,请教陛下,臣从前待她如何,能让她在臣死后也念念不忘,如今又哪里做的不够好”以致于人家连晚饭都没留他,直接将他赶了出来。

双手交握,手肘撑在桌上,荀域看看他,并没有说话。

这事儿应该问康卿妧,他哪里清楚。

“陛下不愿说?”挑眉看他,韩昭自嘲地笑了笑,“哄女人太难了,比打仗难多了。”

他这一下午绞尽脑汁与她下棋,不敢赢不敢输,却是什么都没改变。

直接笑了出来,荀域往后一倚,道,“朕把这辈子学的兵法都用在安宁身上了,最终也是因为她知道了实情才解了心结,可见感情这种事,谋略套路皆没有用,唯有真情得人心。”

“臣对她有情,可也得有办法叫她知道才行。”

荀域不知道该怎么让康卿妧知道韩昭的心思,何况在他看来,人家就是成心视而不见罢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是因为分不清蛇和井绳,而是不断逼着自己警醒,哪怕看见绳子也不能掉以轻心,以免再重蹈覆辙了。

看了看他手里的酒,荀域道,“羊羔酒?”

点了点头,韩昭将酒打开,顿时酒香四溢。

“看在你这壶酒的份上,朕就给你讲讲。”

“臣还以为陛下喝惯了南国的桂花酿,不喜欢北国的酒了。”说完自己都觉得矫情,两个人对坐着喝酒,一壶不够,便叫田心又添了许多。

二人皆寡言,何况身居高位,最怕祸从口出,时时刻刻都要注意,今日若不是多饮了几杯,也不能敞开心扉。

“既是不知道我和她的从前,那你和那个公主呢?”

“怎么,是想依样画葫芦?”揶揄了他一句,荀域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意上涌,从前那些事情都刻在心里了,想要回忆自然不难,他还记得刚开始与安宁接触时,无非就是为了给自己寻个保障,或者说是他自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利用她。

可日子越久,他便越清楚,自欺欺人这件事终究只能撑一时而已,她那么磨人,若不是喜欢,他大概早就厌倦了。

且他明知道戚安定虽然聪慧,却也是个宽厚之人,若自己当时有意向他示好,他未必不会像护着其他那些同窗一样,但他就是喜欢安宁为他担心的样子。

所以冒着一切风险,也要跟她在一起。

“南国的陛下不许朕和他女儿走得那么近,”这一点,荀域活了两世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朕就骗他,说安宁跋扈,喜欢使唤人,我一个质子而已,你说,人就是关心则乱,戚长安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竟也信了,就是因为偏宠她,还叫我忍一忍。”

提及此处,男人笑着摇了摇头,满眼都是宠溺。

安宁刚开始待他可不算好,二人身份悬殊,小姑娘也势力得很,谁叫她最开始救了他一命,他欠人家人情,又图人家美色,自然骨头软。

荀域这辈子就骨头软过这么一次,只败给过这么一个人。

直到有一回她偏要荀域带她出宫,小姑娘看什么都新奇,渐渐就跟他走散了。

“我当时也慌了,眼见天都快黑了,怕再找不到她,戚长安要跟我搏命,好在最后终于在一处胭脂铺子外面看见了她。”

男人眸光迷离,那晚的南国夜色很美,春末夏初,薄衣长衫的人们走在街上,有女子遇见生人看向自己时还会用团扇挡一挡,只露出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勾魂摄魄,挡了还不如不挡,可是荀域没有心思看那些,他只是一直在人群里找,直到看见坐在石阶上的安宁,耷拉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狂喜一闪而过,积攒了一下午的怒火全都爆发了。

他把她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问她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还说想她这样的若被卖到西凉,一辈子都不要妄图从秦楼楚馆里逃出来,什么养尊处优,西凉的舞姬每一天都要不停的跳舞,停下来的那一日便是死期,沦为下等昌吉,永无翻身之日。

如若他知道后来某一日,他会彻底弄丢了她,他绝不会在那一晚把世间最阴暗的一面告诉她。

安宁没有说话,许是吓着了,只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就这么走了一路,紧赶慢赶,城门还是下钥了。

“这下好了,咱们都别进去了。”气哼哼地往城墙上一倚,少年双手交叠,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他确实生气,只不过也知道,再可怕的后果都怪不到戚安宁身上,承担者永远都是他一个人。

这一点,安宁也知道。

所以她走近荀域,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小声道着,“你别生气。”

月色之下,小姑娘的眼圈儿红红的,被晚风这么一吹,随着花瓣一起落下的还有她晶莹剔透的泪珠子。

看着她的样子,荀域恻隐,甩开她的手道,“罢了罢了,我想办法。”

带着她在外面转了一大圈,终于在离宫门最远的地方找到一棵木棉,枝繁花盛,满树通红。扶着她一点点儿爬上去,荀域很轻松地顺着粗壮的树枝跳上宫墙,转身将手伸向她。

第419章 从前慢(二)

那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

软若无骨,比他的手小了一圈,捏在掌心里,叫人不想松开。

荀域胡思乱想,安宁倒是聚精会神,丝毫不敢朝两边看,就这么一点点往他那儿挪着,石榴裙随风摆动,站在木棉树上的小姑娘好像本身就是朵娇柔又美艳的花,让人觉得若是欺负她了,无论什么原因都是自己不对。

她跳到宫墙上的时候,荀域因为惯性往后退了一下,旋即两个人默契地蹲了下来,回应墙下侍卫盘问的便只有暗夜的天空。

“巡逻巡傻了么,这大晚上能有谁,咱们这儿又不是北国,国泰民安的”其中一个侍卫揶揄着对方,两人边说边走远了。

安宁在身侧的少年,荀域的眸光黯淡,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了,“快走吧,你宫里的人现在肯定着急着呢。”

“没关系的,我跟春樱说了,若是回来晚了千万别声张,就叫她替我躲在寝殿不出来就是了。”

没有说话,荀域带着她弓着身子在宫墙上艰难地走着,几经辗转,终于转到一处荒芜的院落内,下方有一处假山,少年轻巧地跳上去,又接了安宁,然后顺着石头一点点跳下,落在了地上。

夜色转浓,院子里没有灯,安宁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你若是总这么乖多好。”不自觉地说了一句,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身后传来她小声的道歉,荀域没听清,转过去诧异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戚安宁可从来没跟他服过软,她永远有理,永远高高在上。

“我说对不起,要不是我,你不用这么晚回宫。”嗫嚅着,她低着头,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大概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

“算了,”并没有责怪他,他不忍心,哪怕从前被她欺负了好多次,他总是想着哪一日要报复回来,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放弃了,“又没人管我,什么时候回去都是一样的,只要别叫人发现是我带你出去的就行。”

使劲点了点头,安宁向他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走吧。”

“可是”打断了他,小姑娘把声音压得极低,“我腿划破了,你有药么?”

荀域心里咯噔一下,顺着看下去,果然看见她的裙子被扯了一角,看得他眉头紧皱,脸色比夜色还阴沉。

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仔细,安宁马上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要凶我,我是怕待会儿春樱会问,万一惊动芸姑就不好了”

气得笑了出来,她总是有办法左右他的情绪,从前在北国可没人有这个本事,哪怕是面对叔父的时候,他也能镇定自若,怎么就败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了呢。

“我以为你多厉害,原来也会害怕,”叹了口气,外面太暗,他看不太清伤口,“我送你回去,你别惊动人,打发了那些宫娥,我去拿药给你。”

“好。”忽然就安下心来,安宁笑笑,眉眼一弯可比天上的月亮好看多了。

悄默声地回到宸佑宫,躺在床上的宫娥感觉到外面有人,刚起身就被安宁按了回去,“嘘,别说话,是我。”

春樱被吓得脸色都白了,小声道,“殿下你怎么才回来,方才芸姑来,我我装作发脾气,不许她进,棠梨也帮着打掩护,才瞒过去的。”

“你摸摸我的手,现在还是凉的。”

“好了好了,是我对不起你,下次不会这么晚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吧,明儿个我再哄芸姑。”

把人哄走了,安宁坐在床上一心一意等着荀域,像是盼望丈夫归来的小媳妇一样。

过了一会儿,寝殿的窗户咯吱一声,紧接着少年翻窗而入,动作利落,再没发出额外的声响来。

“你偷了太医院的药么?”

“我房里有药。”

“哦”了一声,安宁由着他把裙子提起一角,露出莹白的小腿,伤口不长,血迹已经干了,但看上去还是叫人心疼得不行。

“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刚从假山上跳下去的时候蹭的,我怕你着急,就没有说。”

荀域帮她清理伤口,听见她倒抽一口凉气,“忍着点儿,一会儿就不疼了。”

“那会落疤么?”

手指触及她细嫩的肌肤,痒得她往回缩了缩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防备,看得荀域有些生气,“不会。”

上药的时候下手重了点儿,小姑娘没忍住,咬着唇道,“你轻一点。”

“戚安宁,不许叫别人看你的腿,知道么?”

“我知道,我会小心,不会出卖你的。”安宁低头看着,很自然地轻轻揉了下小腿。

对面的少年偏过头去,似是深吸了一口气,再回过头时神色愈发不耐,“我是说,不许叫别的男人看。”

愣了一下,小姑娘噗嗤笑出声,随即又咬着唇,红云飞上两颊,有些害羞,“好。”

“你若再想出宫去,就来找我,别随便跟着什么人,小心人家把你拐跑了。”

“我哪敢,你摸摸,我的手现在还是凉的。”把方才春樱说的话用在了这儿,安宁将小手贴到他手上,像是故意的,“荀域,你可不要再像方才那样凶我了。”

“嗯”了一声,荀域本不想回应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床头。

“荀域,北国好么?”

“很好。”至少他会把北国治理得很好,像南国一样,甚至比现在的南国更繁盛。

“那你会带我去么?”

似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问,少年愣神地空档,安宁已经把手抽了回去,“我就是,问一下。”

“阿祐说北国太冷,说我去了会受不了。”

“那我就叫人做了狐裘给你,你穿上那个哪怕寒冬腊月也不会觉得冷,”顺势又握住她的手,荀域指腹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既然两个人彼此喜欢,他的顾忌便少了些,“等我回去处理好那些事,就回来接你。”

“你要乖乖等着我,像今天这样,别乱跑。”

第420章 从前慢(三)

“你那一夜怕是没怎么睡好吧?”韩昭眼里满是促狭,都是男人,都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所以不吝以最不正经的心思去揣测他。

瞥了他一眼,荀域又道了杯酒,哼道,“朕可不像你,眼馋自己的小姨子,把人家未婚夫整治一番,又霸王硬上弓,无赖至极。”

皱了皱眉,韩昭端着杯子久久没有喝,“我?我怎么霸王硬上弓了?”

荀域差点被呛着,边笑边擦嘴道,“朕怎么知道,那不是你们闺房之事么,你只跟朕说她生的好看。”

玩笑归玩笑,床笫之间的事情怎么可能拿出来说,那他们也太混了。

两人又说了很久的话,入喉的酒后劲十足,荀域和韩昭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喝酒划拳,闹到半夜,韩小公爷却突然要出宫。

“这可不行,宫门都下钥了,小公爷。”

半躺在罗汉床上的年轻帝王扶额,听着耳边这些人叽叽喳喳的就烦,“让他走让他走,他急着出宫泄火。”

田心无奈,臣子做成这样,估计是开国以来头一份儿了。

外头落了一层寒霜,男人踏着月色来到升平坊,边拍门边道,“卿妧,康卿妧!”

坊间的灯渐次亮起来,若是荀境还在,借着丧妻之痛或许还能骂他两句,可惜秦王去了北蜀边界,整条里坊的人都知道是韩小公爷撒酒疯,却没人敢制止。

康卿妧被外面的声音吵醒,见柔儿慌慌张张跑进来,问到,“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儿了,走水了么?”

侍女哭丧着脸,哀怨道,“是小公爷,小公爷来砸门”

睡衣全消,康卿妧趿上鞋,披着衣服便往外走,“他来做什么,是国公府有事儿?”

“奴婢也不知道,小公爷只是不停砸门,一个劲儿喊您的名字,街坊现在估计都被他吵醒了。”

快步走了出去,从前也是这样的深夜,有人来砸门,西凉的战报一到,国公府派去宫里等消息的人就回来了,所以没等到荀域想好措辞,噩耗便传到了她耳朵里。

至于后来是如何领的旨,如何入的宫,对方都说了些什么,康卿妧一概不记得。

想到这儿,康卿妧的脚崴了一下,差点儿就摔倒。

“夫人,我去开吧。”

拦住柔儿,康卿妧扶着她又站了起来,“我来。”

开门的一瞬间,扑面的冷风迷了眼睛,康卿妧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人拥进了怀里。

或者说,是韩昭扑倒在她身上,借着酒意耍赖皮。

“韩昭!”

怎么推也推不开,可是见他只是喝多了,康卿妧的心还是放了下来。

“夫人,这儿是风口,小公爷在这儿吹着怕是要生病的,还是快回屋子里吧。”

男人趴在她肩膀上,眯着眼嘴角上扬,忽然觉得柔儿十分机灵。

主仆两个人把他扶进了屋,柔儿打了一盆热水放在屋子里,然后便识趣地走了,康卿妧绞了把帕子,看着韩昭那张脸忽然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扔在了他身上。

“你酒量有这么差么?”

躺在床上的男人缓缓起身,拿起帕子捂在脸上,只露出一半脸来,醉眼迷离地笑,“陛下叫我同他喝酒,讲了许多从前的事,他说我从前对你是用强的,是么?”

“呸,不要脸!”康卿妧脸红得发烫,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大男人舌头怎么这么长,这种话也可以乱说。

“你喝多了,快睡吧。”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不是说我酒量不差么?”

扑面的酒气熏得康卿妧直想躲,只是他双臂箍得太紧,她怎么也挣不开。

“你从前没有喝的这么醉的时候,荀域给你灌了多少,他自己没有喝么?”

“从前,从前”喃喃念着这几个字,之于他来说,从前是一片空白,自然比不上康卿妧那沉甸甸的生死相许的记忆,可韩昭觉得这对他也不算公平,“卿妧,我不记得从前,你有那么多年了解我,喜欢我,但我与你相识不过几年时间,你拿从前那些我没经历过的来要求我,你这是作弊。”

不允许她说话,韩昭继续道,“何况因为这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们才误会重重,你都不给人机会改正,就认定我没救了,你说我是不是太冤枉了。”

康卿妧无话可说,可就是不想原谅他,干脆又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你想怎么样?”

看她一副反正我不改,知错也不改的样子,男人嘴角的笑意更盛,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帮我复习一下,好不好?”

还没等康卿妧反应过来,她人就已经被压在床上了。

男人单手攥住她的两只手,腾出另一只手解了裤带,“别叫,别吵着拥城。”

觉得他简直是厚颜无耻,可她确实不敢叫,屋子里就只有这么几个人,还都是女眷,她叫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韩昭笑道,“你这宅院还是要有个男人的,不然我不放心。”

鸳鸯被里春意正浓,男人的声音醇厚如酒,熏得人没有喝也醉了,“叫姐夫。”

“韩昭你混蛋!”

“那你从前叫什么,一上来就唤我夫君么?”

康卿妧呜咽出声,又无力反抗,从前他也是这样把她拐上床的,在她到了韩国公府的第二日晚上他便来了,看着她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笑得极坏,问她都进门了,难道还想不从么?

“你在床上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做什么,我手下那些将士在校场比武时若有你一般的刚烈,我就不愁了。”

两世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康卿妧想起那些,有一次被他气哭了。

历史重演,她决定偏过头不看他。

粗糙的指腹抚过细嫩的唇瓣儿,韩昭皱眉,却不是因为她不听话,“当心,别咬着自己。”

男人的举动几乎和从前没有半分区别,床上的人哼道,“你需要我帮你复习么,你自己就能温故知新吧?”

“温故知新,唔,这个词好。”

拧了她的腰一下,康卿妧没忍住,红着眼看他,可怜的紧,“姐夫。”

第421章 从前慢(终)

被他拥着沉沉睡去,梦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刚入韩国公府的时候。

康卿婉不喜欢韩昭常常宿在她房里,所以便变着法儿的折腾她,那时候她胆子小,只得忍气吞声,且承欢是错,拒绝也是错,每天夹在夫妻两个人中间,受了不少委屈。

后来有一回,她的那个未婚夫来向她求助,康卿妧心软,明知为难却还是应下了,东窗事发后韩昭对她发了好一顿脾气,那是他第一次冲她发火儿,也是唯一的一次。

秋闱刚过,京都天气转凉,康卿妧被丫鬟从房间里叫出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待到了厅里,看见主位上韩昭阴沉的脸色,当即就明白了。

“卿妧,你过来,”康卿婉摆出一副贤良的样子来,眸光中的窃喜却是掩也掩不住,她是要康卿妧嫁过来延续康家富贵,以备不时之需,可却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狐媚夫君的。

“跪下。”还未等康卿妧迈步,男人薄唇中便吐出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表情冷漠地看着她。

“夫君,卿妧也是一时糊涂,你有什么火儿就冲我来,她胆子小,别吓着她。”继续做着好人,康卿婉适时地咳嗽两声,好像自己本就孱弱的身子被这个愚蠢的庶妹拖累得更不成样了,“毕竟她是我妹妹,她犯错就是我犯错。”

“那你要和她一起跪着么?”瞥了她一眼,韩昭一句话就让对方闭了嘴,再没有出声。

规规矩矩跪在地板上,康卿妧并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是担心心上人会被自己拖累。

“是我想要帮他的,毕竟是我毁了婚约”

“呵。”韩昭直接被她气笑了,对着康卿婉道,“你不是说她胆子小么,你瞧瞧,她明明就是女中豪杰。”

“卿妧,你糊涂呀!”康卿婉也气得不行,她虽然巴不得看康卿妧受罚后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可是却并不愿意韩昭真的厌弃她,“夫君明察,她只是一时糊涂,旁的逾矩的事情绝对不敢的。”

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跪在地上的女子忙道,“我没有,阿姐,我没有”

“没有?你帮他打听秋闱的名单,打着我的名义去求人,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还敢在这儿说没有?”主位上的男人怒意愈盛,她待他从来是逆来顺受,待旁人倒是一片赤诚,把他韩昭当成什么了。

“到祠堂去跪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夫君”康卿婉作势要求情,手还没碰到韩昭,就被他眼神里的厌恶刺痛了。

“你也好好反省反省,你们康家的人还真都是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待人走后,康卿婉一巴掌打在她身上,狠狠骂道,“贱人,拖累我还拖累康家,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每夜怎么伺候小公爷的自己不清楚么,还惦记旁的,怎么,你还指望那个穷秀才高中,娶你回去做状元夫人么,呸,真是做梦。”

康卿妧忍着不敢哭,直到去了祠堂,落泪依旧不能出声,怕被外面的嬷嬷听见,到长姐那里告状。

一直到很晚的时候,韩昭才回来,康卿婉撑不住,先睡去了,反正只要康卿妧还受罚,她也不用担心什么,男人毕竟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不至于因为这点事跟康家翻脸。

看管她的嬷嬷也睡了,整个国公府都睡了,跪在祠堂里的女子困得睁不开眼,可屋子里太冷了,且连个能靠一靠的地方都没有,除了捱着也没别的法子。

身后的门咯吱一响,吓得康卿妧马上跪直了身子,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头便越垂越低。

入目是一双男人的靴子,紧接着对方便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烛火刺目,她哭的久了,眼睛都肿了。

“是为了他哭?”韩昭面色依然不好,但也不那么凶了,“谁打你了?”

他可不记得有叫人打过她。

趁着他心软,康卿妧躲开了他的手,依旧不说话。

“我把你心尖儿上的那个人打了一顿,手都打废了,这辈子文官是做不成了,要是想做从军的话,到我手下磨练磨练,兴许可以。”

惊慌地抬起头,一张口就带了哭腔,“你怎么这样,这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你是我的人,打着我的幌子替他办事,你问过我的意见么?”

“我我知道错了,可你也不能打人,他”边说边哭,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怎么说?”倚在了祖宗祠堂的香案上,韩昭插着手,居高临下地说到,“他说你与他有过苟且,把柄攥在他手里,他说东你不敢往西,惹得那些与他一起考试的人又恨又羡,还有,康家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是收了钱才肯放弃你们的婚约的,你当是我韩国公府仗势欺人么,分明是他见利忘义,我让你在这儿跪着,就是想叫你清醒清醒,看清楚谁对你好。”

康卿婉并没有跟她说过这些,后来的后来,康卿妧才慢慢理解,对方就是想她有旁的惦念,才能与韩昭隔心。

看着他递过来的康家与对方的契约,上面清楚写着财帛数目,康卿妧委屈至极,泪珠子掉的更厉害了。

“就知道哭。”轻轻帮她擦了擦眼泪,又怕弄疼她。

哄了半响见她没反应,韩昭也有些泄气,起身正要走,却听见仍跪在地上的她抽抽搭搭地说到,“姐,姐夫我没有与他苟且过,我”

瘪了瘪嘴,想哭又不好意思。

男人忽然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你只与我苟且过。”

抬头又羞又气地看着他,却还不敢反驳。

韩昭蹲下来,双目直视她道,“你这辈子,心里只能想着我一个人,旁的别惦记,知道么?”

点了点头,康卿妧乖顺极了。

康家对她如何她心里明白,前未婚夫又是人渣,这样一想,也只有韩昭不曾苛待于她。

“嗯。”男人对她认错的态度很满意,且自己已经打完人了,也就不生气了,“走吧,回房暖床。”

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康卿妧小声道,“姐夫,我,我有点起不来。”

弯腰打横将她抱起来,韩昭示意她别出声,“想叫所有人看见我把你从祠堂抱出去么?”

“你要记得,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是真好,他们都是坏人。”

“嗯,我不会忘的。”



第422章 叙旧

荀域在书房吹了好一会儿的风,田心忙着把韩昭送走,再回来时,发现男人正伏在书案上,对面的窗户大开着,冷风呼啸,竟也没有冻醒他。

“许是想吹吹风散散酒气,睡着了就忘了关了,谁知道后半夜就发起高热来,殿下,是奴才伺候不周,奴才该死。”胖胖的内侍官满脸哀怨,嘴上说着该死,心里可是不想死的。

“本宫看你也是不想活了,怎么,长信殿就你一个喘气儿的,竟让陛下一个人,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好?”

“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错,没有管束好下面的人,”言毕委屈巴巴看着安宁,小声道,“陛下不许长信殿有宫娥,都是些小内侍官,自然不够细心。”

安宁被他气得笑了出来,伸手使劲戳了他脑门儿一下,“你的意思是本宫的错,哈,本宫心眼儿小,叫陛下受委屈了是不是?”

两个人吵着,床上的人皱了皱眉,忽然就翻了个身,把后背冲着他们,是嫌弃他们了。

瞪了田心一眼,安宁示意他退下,自己一个人留在殿中伺候荀域。

待男人醒来的时候,看见她满脸怨念地瞧着自己,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儿。

只余头疼。

“怎么了,是谁气着朕的皇后了。”起身将胳膊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想要去揉她的头发。

一把打开,安宁凶巴巴地道,“荀域,你长本事了是不是,喝的那么醉,又没有去上朝,真是”

她一早穿戴齐整地去应付那些老臣,吓得大家还以为荀域又怎么了。

前几日刚刚“风寒”了一回,今天又风寒,好像他多体弱似的,但若是实话实说跟小公爷喝酒喝多了,又显得太不正经了。

“他们喜欢看你上朝,不喜欢朕,”吃醋吃得乱七八糟,荀域想起前几日他训斥一个臣子,对方最后居然说什么皇后殿下就从不这么凶,把满潮的文物都气笑了。

“可我不喜欢他们,我就想你好好的。”

荀域像是被塞了块糖在嘴里,甜的不行,想要亲她却被躲开了,“你喝了那么多酒,离我远点。”

“对了,你的康美人医好了,惦记着给你谢恩呢,你要不要见一见?”

安宁觉得他自是不会见的,正想借着这个机会叫他哄哄自己,却不想男人点点头。

“好。”

好?哪里好?好个屁!

安宁在心里腹诽,一张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看得荀域想笑又不敢,自责之余还有些心疼。

“那臣妾就去派人把她请来,陛下念旧,真是让人感动。”

起身走了,她身子重了,可是从后面依然看不出有孕,肚子都在前面,这样干脆地转身,像是要带着肚子里那个一起跑了,惹得床上的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多时康映珠便从无梦阁来到了长信殿,一路上都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议论她憔悴的容貌,有人感慨帝王多情,还有人在猜测康家莫不是能翻身。

女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可心里却在窃喜,康家犯的是重罪,尤其是在摄政王之后,北国风声鹤唳,他们却躺在功劳簿上不知收敛,还叫荀域发现了西边戍地的事情,最终触怒龙颜,就算是全斩了也不为过。

但不知是因为荀域刚登基不想伤了这些老臣的心,还是什么原因,反正康家的人没死,而既然没死,就还有机会。这是父亲临行前托人告诉她的,她牢牢记着,几次在最难熬的时候她都动摇了,可是如今,她信了。

帝王多情还是无情有什么关系,大家彼此利用,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而已。

就比如戚安宁,从前荀域待她也不怎么好,可是自从跟南国通商之后,便封后了。

说来可笑,满宫里这么多人,她以为最聪明的沈冷栀却是最蠢的一个,什么北国才女,她呸,完全是失心疯。

康映珠虽然被禁足无梦阁,日子过得凄惨至极,可是宫里的事情她还是清楚的。

且等到见了荀域,她便会更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是在阴暗的地方待的久了,康映珠觉得连御花园都是暖的,亮的,哪怕现在已经是冬日了,她依然在长信殿外驻足很久,直至田心催促才走进那温暖如春的屋子。

主位上的男人像是怕冷,披了一件白色的裘氅,歪坐在位子上,一手执卷,一手抵在唇边轻咳,富贵慵懒,看似文弱,实则凉薄。

“康美人,还不快行礼。”

田心提醒了一句,康映珠这才跪下。

“妾身给陛下请安,陛下龙安。”

“你是在无梦阁待久了,不懂宫中礼数了吧。”荀域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平常,并没有过分苛责,“病好了么?”

“好了,多谢陛下派人诊治,不然妾身怕是要死在无梦阁中了,妾身这条命,不,康家的命都是陛下给的。”抬起头来,康映珠着实不算美,却惯会演戏,“陛下是怎么了,妾身听闻陛下病了,很是挂心。”

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荀域一直都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善于伪装,工于心计,易怒又自恋,好在惜命的很,不像沈冷栀那个疯子。

“你不挂心你的父兄,竟挂心朕,看来是真的知错了,也罢,看在皇后有孕的份上,朕许你寄封家书给你阿爷,快过年了,问他好。”

一丝狂喜从康映珠心里升起,她阿爷还有用,康家满门便还有救。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殿下,妾身一会儿就去给皇后殿下请安,一定会祈求殿下腹中孩子康健”

“请安就不用了,她有着身子,需要多休息。”

荀域不过是为了日后的事情先做铺垫,给康家点希望,免得他们撑不到为国捐躯时就先死了。但他不想叫安宁烦心,所以今日之后,康氏还是要回无梦阁,一切并无什么两样。

就在康映珠要应下的时候,田心忽然走进来,拱手道,“陛下,皇后殿下说陛下与康氏叙完旧,叫她过去晏昵殿一趟。”

男人皱了皱眉,见胖胖的内侍官也面露难色,便知自己终究还是惹着她了。



第423章 苦肉计

装潢华美的宫室之中,一袭红衣的女子正歪坐在位子上,和方才那位年轻帝王的姿态相似,叫人知道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从前都是含着金匙出生,如今更是一荣俱荣,情比金坚。

女子面容白皙,巴掌大的小脸上眉目如画,若不是那隆起的小腹,几乎叫人看不出她已为人妻了。

而且还生了一个。

安宁手里捏着枝绿叶,逗着桌子上那只雪白的兔子,似是根本没注意到她进来。

未等春樱提醒,康映珠便乖顺地跪在了地上,对着她道,“妾身康氏拜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万福金安。”

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肯抬起,安宁看了她一眼,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康氏头一回给她行礼。

从前人家是皇后,她只是一个贵妃,官大一级压死人,就因为荀域偏宠她,康映珠明里暗里没少刁难她。这辈子好不容易熬到了更高的位分,对方却被贬到无梦阁了,安宁自此就没见过康映珠,自然没受过她的礼。

“起来吧,地上凉。”短短六个字,倒是个贤后该有的风范。

回头若是冻病了,荀域怕是还要见她。

安宁吃着康氏的醋,自己都觉的没出息。

她从前只吃那些美人的醋,康氏不美,不过就是占着嫡妻的位分,让她又羡慕又嫉妒。

“妾在无梦阁听闻殿下诞下了皇长子,如今又有孕了,妾真心为陛下和殿下高兴,只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还望殿下见谅。”

“贺礼就不必了,只要你将陛下交代的事情办好便是了。”安宁试探着她,言毕就开始喝茶,并没有多言。

可是康映珠并不知道荀域让她写家书是什么意思,也只得附和道,“陛下仁厚,许我写家书给父亲,陛下的恩情,妾会永远牢记心中的,若康家还有为陛下效力的可能,妾的父兄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安宁本不知道荀域要做什么,可康映珠这么一说,她便懂了。

原来是想要借着她们父女情分,把康家剩下的那点利用价值榨干。

康云海能有什么,不过就是打仗,烟波江是不必派人的,所以康家这世才被轻易拔起,蜀地的地形康家也不清楚,何况荀境都被派去陪着虎贲将军了,没必要请康云海一个罪臣出马。

是西凉。

康家在西凉起势,最是了解那里,荀域惦记的还是西凉。沈穆的到来并没有让男人顾虑全消,他防着赫连晏的心一刻也没有松懈过。

“不过是年节将至,北国国泰民安,有什么可大动干戈的,需要劳动康大人,康美人还是好好在无梦阁反省才是,切莫因为一时的恩典,又痴心妄想,迷了眼睛。”

“无梦阁是什么意思,你不懂么?”

“就是别做梦。”

一句话噎得康映珠不知说什么好,现在的荀域她虽不能完全看透,更不能像从前那般妄图控制,可是她自认为还是了解他的,那男人哪那么好心,闲着没事儿与她叙旧?

康映珠这才反应过来,戚安宁之前并不知情,自己上当了。

讪笑了一下,下首的女子依旧恭敬,“妾身明白,皇后殿下千万别误会,妾身有自知之明,陛下从前不喜欢妾身的性子,现在妾身憔悴如此,也不配奢望什么。”

抬起头,康氏直视安宁,又发挥起有什么说什么的那一套,“妾身并不惦记旁的,就是想安安生生在宫里过日子,希望父兄不用受苦,仅此而已,并不会也没有那个能力与殿下争什么。”

“康氏,你入无梦阁,几年了?”

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康映珠有些懵,想了想才道,“三年。”

点了点头,安宁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愈发摸不着头脑,可听她这么说,康映珠也没说什么,只得先告退。

待人走后,她摸着那只兔子的耳朵喃喃道,“日子真快啊,可惜,才三年。”

她可是在胭云台足足待了五年,心灰意冷,像这般三年就先接出来给点希望的好事,她可没赶上过。

晏昵殿早早就关了宫门,荀域来时吃了个闭门羹,便知她又闹别扭了。

“把门打开。”轿辇上的男人皱眉对下面的小内侍说到,她可以不理他,但他不能不哄。

“回禀陛下,我们殿下说不舒服,早早睡了,还说若是您来了,就让我们给您赔个不是。”发财面露难色,殿下今晚连饭都没怎么用,定是生了大气了,若是他没完成她交给的任务,怕是要受罚。

可对方是陛下,他更惹不起。

抬头看了看旁边的田心,希望总管大人能帮帮忙。

荀域被气得笑了出来,轻咳了两声,胖胖的内侍官马上斥责发财道,“陛下叫你开门就开门,没瞧见陛下病着么,若是在这儿受了风,你担待的起么?”

“大不了待会儿叫宫娥收拾出间偏殿来,不吵着皇后殿下就是了。”

这边厢手忙脚乱地开门,荀域坐在轿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田心,“你方才说什么,住偏殿?”

讪笑了下,田心抬头解释道,“陛下,您的身份当然不能住偏殿,要去也是皇后殿下去,可您舍得么,她有着身孕,您叫她去住偏殿,她心里该更不痛快了,有孕之人宜多思,您舍得她难受么?”

“再说,咱又不是缺地方住,不过就是示弱嘛,苦肉计,嘿嘿,您要是住了偏殿,她定要动了恻隐的。”

“这么一来,那有什么误会都解了一半了。”

点了点头,荀域笑道,“你这脑子什么时候灵光了。”

“这不都是跟陛下学的么?”

“唔,”被恭维的很是受用,荀域继续道,“还是去皇后那儿吧,大不了朕住花厅,让她瞧着,不然她该误会朕成心去别处了。”

隔着层层幔帐,安宁听着外面的动静,她以为荀域要进来,可是等了半天,一直到门都关上了他也没来。

“陛下那您今日就在花厅凑合一宿,奴才候在外面了。”

“小点声,别吵着皇后。”



第424章 好坏不分

安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既然他愿意苦着就叫他苦着好了。

辗转了许久都睡不着,终于还是起来去了花厅,冷战这种事,她总是比不过荀域的。

男人还没有睡,倚在罗汉床边上,见她来了也不说话,只低着头。

“你在这儿做什么,不是告诉你我睡了,干嘛还要来。”且既然进来了,竟也不去哄她,不去解释解释,还要她过来,挫败感油然而生,几乎要恼羞成怒了。

“抱歉,吵着你了。”抬起头回到,荀域笑笑,眉头又忽地收紧,“只是有些不舒服,怕折腾你。”

“哪儿不舒服?”心软了几分,态度依旧不好。

“心口疼。”

安宁一下就吓着了,忙俯身道,“心口疼?要不要传太医?”

伸手过去,却被他一下拉到怀里,男人笑得促狭,让她知道自己上当了。

“荀域!”

“嘘,别吵,夜深了。”

“凭什么你说不吵就不吵?”既是挣不开,便用眼睛瞪他,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个窟窿才好。

“我可舍不得让你生气,你有着我的孩子呢,”将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荀域声音很柔,“我选康家,不过是给韩昭寻个替死鬼而已,你就当是他欠你的,要气也气他,别气我了。”

被他气得笑了出来,安宁使劲掐他,疼得他眉头都皱紧了才松手,“没出息,竟让旁人来抵罪,我不,我不想看康映珠翻身,若她阿爷在前线露脸,她定是要耀武扬威的,怎么,为了做你的贤后,我还要低声下气么?”

“你是想让康家死在前头,可现在沈穆不在,万一康家赢了呢?”

“不会。”荀域看着她,表情认真又严肃,“就算康家打赢了,我也不会让他们活着回来。”

他当然知道西凉没有那个被逼疯了的沈穆是不会赢的,但要叫西凉彻底老实下去,这一仗就必须要打。

因为沈穆的“死”,西凉的臣子退了一步,这一步对赫连晏才是致命的,他会因此脱离束缚,一条道走到黑,而战事是唯一能够结束他荒谬举措的办法,所以两国开战的结局一定要惨烈,要双方皆有死伤,那时候再搬出韩昭来,让西凉人看到北国耗得起,有人,有钱,这样他们的百姓才会怕,臣子才会怕。

怕到宁可造反也不能再让步于他,西凉乱了,北国便可常安。

“那沈穆,你留着他要做什么?”

既然他有这么完备的计划,沈穆就不可能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荀域将他掳来不是做座上宾的。

“他是这局棋里最重要的棋子,有了他,进可攻,退可守,是赫连晏的催命符,也是北国的保命符。”

安宁第一次觉得荀域陌生,哪怕重活一次,他们初相识时他种种举动也和从前不同,可安宁都没有觉得他这么难以接受过。

因为那时的荀域是温暖的,可现在的荀域,凉薄的叫人有些害怕。

“你明明有很多种别的方法,为什么偏要毁了一个人?”

荀域对她的不解既无奈又有些生气,松开了她,男人叹了口气,“不是为了毁了他,只是相比较他,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守护。”

“可你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你也一定能想到两全的方法,沈穆不是个坏人,难道我们不能好好跟他说说,让他投诚么?”

“投诚?你觉得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会重用投诚的将领,战场之上,忠心和信任是最重要的,他与赫连晏有过命的交情,纵然他知道赫连晏的癖好,也最多就是躲开,难道真的会帮着朕去打他么?”

“还是你要朕留着他,供着他,把他放在西边戍地,叫赫连晏一辈子投鼠忌器?呵,”荀域冷笑了一下,态度也变得有些差,“那才是没出息。”

“面子比人命重要么?不能叫沈穆去与赫连晏和谈么,赫连晏是为了成就他才挑起战事的,现在没人可成就,两方好好的不行么,我相信沈穆也愿意这么做的。”

“好,就算按你说的,若对方提出要求,要沈穆回去呢,戚安宁,你活了两辈子了,能不能不这么幼稚,能到这个位子的人,都是没有恻隐的。”

“北国与他相比不重要么,韩昭与他相比不重要么?若为了他一个人,牺牲这么多,谁付的起这个责任,朕么?安宁,你为什么总是要护着他,就因为他救过你一命?”

越说越生气,他不想再过一次那样的日子,不想再为了整个北国担惊受怕,也不想再为了旁人的死对人家的妻儿尽责,不能对不起韩昭,对不起拥城,更不能为了旁人的臣子牺牲自己的。

这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

“我只是觉得,既然重活一次,大家就都能好好的。”安宁刚开始回到南国的时候也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也会选择更重要的人来救,可是偏偏在她一颗心被焐热了的时候,那个焐热了他的人又亲手将这一切打碎了。

“重活一次,不过是为了换一些人去成全,这世间本就没有两全法,沈穆相比从前已经幸运很多了,虽没了大将军的头衔,却也不用做困兽之斗,你还要朕怎么做?”

“从前也是因为他跟朕要你,闹得满宫皆知,那些妃嫔才去找你的茬,云开来诉苦,这才导致你一个人留在胭云台,你不恨他,反而来怪朕?”

愣愣看着他,那样失望又带着怯意的眼神叫荀域无比厌烦。

“是因为我么,就是因为我,你对那些对你根本不会有任何威胁的人也要下狠手?”

气得说不出话来,荀域起身,快速地将披风披在身上,好像一刻也不愿在这儿待了。

“皇后良善,已经到了好坏不分的地步,对谁都心疼,这才是最让朕无法忍受的地方。”

胖胖的内侍官睡得正香,身后的们却突然被推开,吓得他一激灵,回头正看见男人黑着一张脸。

田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留在晏昵殿的安宁也是良久都没有从方才的对话中缓过来。



第425章 作对

这是两人怄气最久的一次,久到比从前他故意冷着她的时候时间更长。

安宁也不去找他,她太伤心了,被他那句好坏不分气得不轻,不但自己不理他,也不许任何人到长信殿去禀告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康卿妧来看她,带了许多宫外的点心,就是想要博她一笑。

“好了,干嘛用他的错来惩罚你自己,你这样怄气,想过肚子里的孩子么,你可是怀着我的儿媳妇呢,还有,你殿里的人也跟着着急,方才我看见芸姑腮帮子都肿了,定是上火上的,你忍心么?”

“有什么不忍心的,我本来就是好坏不分的。”

忍不住笑了出来,但看见她一脸的怨念,康卿妧还是收敛住了。

“为的什么,就为了他召见康映珠,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韩昭都跟你说了?”以为康卿妧都知道,且就算她不知道,安宁也不能把荀域那些家国大事当成家长里短随便的讲,干脆就一笔带过了。

“吃醋吃得这么凶,你真是,”拿了块点心喂她,安宁咬了一口便嫌弃地接过来放到一边了。

“这种糯米的就该要刚出锅的才行。”

“好好好,小祖宗,我下次一定给你快马加鞭送进宫。”

“下次我就自己去吃了,不是跟你说了,等我出了月子,我们一起去。”另换了一块尝了下,安宁见康卿妧气色不错,忍不住揶揄她,“和好了?你怎么这么好哄,被人睡了一次就好了。”

脸红到脖子根儿,康卿妧小声道,“你说什么呢”

他们怎么都知道,这是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么?

“我还没有原谅他呢。”

“你是没有搬回国公府,韩昭可是住在升平坊不走了,舞阳公主前几日入宫还说,要是想分开住就直说嘛,干嘛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康卿妧吓了一跳,红云转瞬即逝,脸色一下变白了,“婆母真这么说?”

“哈,我骗你的。”

气得嗔了她一眼,女子哼道,“小骗子,有你哭的时候,西凉送了一批舞姬过来,陛下都留下了,你知道么?”

眨巴眨巴眼睛,安宁当然不知道。

怕她噎着,康卿妧递了一盏茶过去,“可能也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叫对方放松警惕吧。”

安宁不说话,良久才憋出一句,“随便。”

后宫空虚,多些人就多些人好了,也省的他们互相看不顺眼。

宫门外,韩昭正在等她,见人出来了忙问到,“话递到了么,她什么反应?”

摇摇头,康卿妧怯怯道,“她更生气了。”

荀域是留了人,其实就是想拿这些有的没的给自己点儿台阶下,等到安宁兴师问罪,这篇就可以揭过去了,韩昭瞧他每日上朝那个脸色就堵心,所以求了康卿妧来帮忙。

沉了片刻,男人点点头,“生气就好,能闹一闹也是好的。”

“你们都是怎么想的,什么叫闹一闹也是好的,有时间动这些小心思,还不如好好去想一想怎么哄人,面子就这么重要?”

韩昭一时有些懵,他有前车之鉴,忙改口,“我可是真心向你道歉的,什么手段都没耍。”

白了他一眼,借酒装疯不是手段么,霸王硬上弓难道光彩么,“你也只会赖皮而已,安宁不像我这么好性子的。”

“对,我家阿妧最好。”

韩昭是武将,本就没有那么多耐心,即便是在战场,讲究的也是伺机而动。

所以对待感情上也是一样的,不喜欢把战线拉得太长,睡一觉还解决不了的,就多睡几次。

牵了她的手,男人笑笑,“感情的事,都是当局者迷,荀域前几日劝我也劝的很好,你再瞧他现在,反正终归是吵不散的,我们且看着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吵不散?”康卿妧是在说他们俩的事情,借题发挥。

“就算我去西凉,你就忍心让我带着一肚子的牵挂走么?万一我在战场上分神”

踮起脚伸手堵住他的嘴,瞠着一双眼瞪着他,“不许胡说。”

将她的手拿开,韩昭低头,“卿妧,我发誓,这辈子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不叫你牵肠挂肚,也请你不要生气了,咱们好好过日子。”

并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些什么“你还是惦记我”之类的屁话,韩昭试着去理解她,将心比心,“既然性命无忧,总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怄气上。”

“那休书我还要留着的,万一你表现不好,我还是要把你轰出去的。”嘴硬的回了一句,心里却还是高兴的。

安宁自康卿妧走了就不舒服,晏昵殿传了太医,长信殿的人自然要告诉荀域。

年轻的帝王正在书房里批奏折,胖胖的内侍官走过去,俯身轻声道,“陛下,皇后殿下身子有些不适。”

执笔的手顿了一下,继而便恢复如常,荀域连头都没有抬,只淡淡问了一句,“请太医了么?”

“请了。”

“唔。”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田心无语,只能退到了一边。

一直到晚上,晏昵殿都没有再传过消息来。

男人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书看不下去,想叫人来唱曲儿,念头刚起就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自责得不行,却又拉不下脸去看她。

早知道刚才来报的时候就去,死扛着什么。

田总管正在旁边立着,忽然觉得背脊发凉,抬头正对上荀域阴鸷的目光,他忙堆笑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后那里没有再派人来么?”

摇了摇头,田心回了句,“没有。”

随手抄起了本书就扔在了他脸上,荀域气得骂道,“那就不会去问问。”

马上迈开腿往外跑,田心差点儿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吓死,只是到了晏昵殿也没遇到什么好脸色,只能讪讪折返。

“棠梨姑娘说殿下一切都好,不牢陛下挂心。”

“她是活腻歪了么,还是觉得朕太好说话,一个个蹬鼻子上脸?!”

“摆驾,去晏昵殿!”他倒要看看,戚安宁到底教出了一帮什么样的好奴才,竟然敢跟他作对。



第426章 送给沈穆

气势汹汹地到了晏昵殿,却发现里里外外安静得不行,连个当值的人都没有。

“人呢?”眯着眼睛,荀域猜她定是又把那些奴才招进殿里,打牌赌钱,玩儿得不亦乐乎,根本就忘了外面还有一个他了。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看到陛下来了也不接驾。”田心边骂边往里走,正好遇上棠梨。

替她悬心,胖胖的内侍官朝她使了个眼色,希望她能明白,“见了陛下还不行礼,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你家主子呢,陛下来了,还不出来问安。”

棠梨正一肚子的火儿,看见田心这个样子,理也不理,直接越过去对着荀域敷衍地福了福身子,“我们殿下胎动不安,已经派人去寻太医了。”

言毕又朝男人身后望去,似是想要看看太医来没来。

“不是说一切都好么,怎么又胎动不安了?”荀域大步往里走,他没想到两人怄气会怄到这种地步,心里懊恼极了。

“方才还没这么难受,太医给开了药,可是药还没好就不行了”

“那怎么不告诉朕”

说完又觉得打脸,明明是他自己不来的。

棠梨才不管他怎么想的,只照实回到,“我们殿下不许下头人打扰陛下,说陛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没必要让您忧心。”

倏地站定,荀域回头看着她,神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小事?皇后诞育龙嗣,哪一个是小事?”

棠梨垂着头,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我气着殿下的,陛下干嘛那么凶。”

“你”

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呻吟,荀域没空搭理棠梨,推门进去,看见那些小宫娥都守在外面,见他来了,一个个都怯生生地退到了一边。

林嬷嬷从屋子里出来,满脸焦急,“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陛下龙安,陛下,殿下怕是要生了,陛下还是回避一下得好。”

“不是还没生么,朕进去看看她。”

绕过屏风走进去,床上的女子正死死攥着被角,安宁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明显疼极了。

“宁儿”握着她的手,荀域一个劲儿的道歉,“是我错了,我那天态度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想抽回手又没有劲儿,戚安宁一想要回一句,但转念又不说了。

若她真有个好歹,就叫他自己难受去吧。

可是一想到他留了许多舞姬,安宁嘴巴一瘪,忽然就哭了出来。

“宁儿,你怎么了”

身后太医和稳婆鱼贯而入,荀域被人连推再劝送了出去,男人听着她的叫声,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待一会儿没了声响,荀域更是尝到了魂不附体的滋味。

“怎么回事,皇后怎么了?”

“殿下咬着帕子,不肯叫出声来,孩子位置不好,生不出,还要慢慢转胎才行,只是殿下要受些罪,小殿下也要跟着吃点苦头。”

“你回去告诉那些人,让他们务必保证皇后母女平安,”见那小宫娥要走,荀域喊住她道,“一定要保住皇后,若是出了事儿,今日所有人,都要陪葬。”

愣了一下,那小宫娥硬着头皮告退,屋里一个个专心不二,屋外的人也跟着提心吊胆。

只是安宁这一胎生了许久都没生出来,好像要把那十个月的乖巧全在这一刻讨回来。

荀域想起甄若扶便是这样送了性命,整个人愈发不好,他一把抓住田心道,“叫人来为殿下念经祈福,殿下一刻不生产,就都不许停。”

一直折腾到夜半,婴儿啼哭的声音响起,荀域才如获大赦。

“安宁呢,安宁怎么样?”看着稳婆满脸喜色地抱着孩子出来,荀域紧抓着她的手臂,生生把人家笑容攥没了。

“殿下一切安好,只是太累了,昏了过去。”

松开了她,稳婆顺势道,“恭喜陛下,再得贵子。”

“儿子?”看了看那个只哭了一声就安静下来的孩子,比荀思朝性子安静太多,“不是说好了是女儿么?”

扭头看了看那些跪在外面的太医,男人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安宁没事儿,他便有心思挑三拣四了。

擦了把汗,张太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旁人都盼着男孩儿,偏他嫌多。

“男孩儿好,殿下多生几个男孩儿傍身,那些老臣就不会撺掇陛下纳妃,陛下也就不用留着那么多西凉的舞姬了。”林嬷嬷适时开口,笑眯眯接过那孩子,“老奴方才听稳婆说啊,这孩子是戴佛珠,可是好命的呢。”

“对对对,这样的孩子都聪明富贵,老天爷留个套子套在脖子上,怕叫小鬼儿带走”

稳婆说完又觉得不对,赶忙闭了嘴。

“太子在前,他做个富贵的王爷,自然是好命。”淡淡说了一句,荀域伸手碰了碰孩子那胖乎乎的小脸,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快步走进屋里,他一直守着安宁,靠在床边儿睡了一夜,待到第二日她醒的时候,一睁眼见到的就是他,心里都要烦死了。

“芸姑,”轻轻唤了一句,想要起身,却惊醒了身边的男人。

“你要做什么,我来。”

“我要看看我的孩子。”将手抽回来,她才不要他扶。

“我叫人抱给你看,是个男孩儿。”

戚安宁闻言一下就哭了,边哭边道,“不是说好了是女儿么,我就想要个女儿怎么这么难。”

“咱们再生,再生”

“谁要和你生,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你要是喜欢,去找别人生好了,后宫女人那么多,还怕生不出女儿么?”

越想越难过,安宁委屈极了,“凭什么你有女儿,我就没女儿。”

被她弄得无奈至极,荀域哄着她,什么好话都说尽了,“怎么会,我要是有女儿,那一定是和你生的,我这辈子就和你一个人生孩子,那些舞姬明日就都送走,一个也不留,好么?”

“你爱留谁留谁,不如把我送走,去万安寺为国祈福,也受佛祖指点,分清好坏。”

“是,是我不分好坏,不知好歹,这样吧,我把那些舞姬都送给沈穆,这样总行了吧?”



第427章 功劳

北国春日。

乍暖还寒的时候,京都校场上的草还没长齐,但屋子里的炭盆儿却先去了,韩昭对手下极为严格,不允许他们每日那么舒坦。

所以当那些穿着单薄、冻得瑟瑟发抖的舞姬出现在校场上时,整个折冲府的人都沸腾了。

“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男人对旁边的人问到,言毕还不忘吞了吞喉咙。

“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饭饱思,说的就是你了。”白了对方一眼,一脸刚正不阿。

“我怎么就思了,再说,折冲府难道每日饿着你了么?你哪天没吃饱”

“”

“莫不是要把炭盆换了,要给咱们来些暖床的?”

随着这个声音四周响起一片哄笑,刚刚从庑房走出来的男人眉头一皱,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那些人都是西凉打扮,沈穆不得不多想。

一个精瘦的内侍官姗姗来迟,好像故意要等到所有人的胃口被吊起来才出现,清清了嗓子,尖声道,“陛下恩赏,赐沈穆舞姬十人。”

旨意有些没头没尾,带了些存心刁难的成分。

“沈侍卫,快来领赏吧,”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内侍官立在门口道,“您可是折冲府独一份儿,陛下奖励您弃暗投明,特意犒劳您的,都是西凉女子,您享用起来也合口味。”

旁边又是一片嘘声,沈穆觉得荀域幼稚得好笑,可拳头却越攥越紧,并没有不跟他一般见识的意思。

“对了,陛下还赐了您宅院,就在这附近,虽然不大,但也够您和这些美人儿住了,这是房契,您过目”

不容分说就将东西塞到他手里,沈穆抬头,这才发现韩昭就在不远处站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还有,皇后殿下平安诞育二皇子,陛下有旨,京都共庆三天。”

办完差事的内侍官打道回府,临行前给韩小公爷行了个礼,眼见男人送他出去,沈穆身后的那些人一下就围了过来。

“沈穆,你可以啊,十个哟。”

“这三天可得悠着点。”

“欸,这宅子在哪儿,我看看。”

抢过去房契看了看上面的地址,男人皱了皱眉道,“怎么是这儿啊”

旁边的人也围过来看,忍不住推了他一下,“那还想去哪儿,住皇宫么?”

“行了,有地方住就不错了,一个叛”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侧的人制止了,几个人抬头看向沈穆,果见他一双眸子寒光毕现,充满敌意。

“行了行了,散了吧,这三天咱们也能休息吧,不是只对百姓的吧?”起完哄,众人开始关心起这难得的休沐日来。

“肯定能,皇后生子,小公爷夫人肯定要入宫探望,咱们小公爷能不跟着么?这叫妇唱夫随懂不懂?”

众人又笑了会儿,还有人感叹道,“若是皇后殿下多生几个就好了,陛下那么疼殿下,估计每一个都能庆祝几日。”

“想得美。”

人群散去,一时就只留沈穆一个人在外头,还有那十个冻得连话都不会说的舞姬,怨念地看着他。

自之前那件事之后,折冲府已经没有人敢再欺负他了,只是明着不来,暗地里却抱团孤立他,沈穆在这儿本就举步维艰,荀域此举看上去是赏赐,其实就是雪上加霜来的。

把投诚的名义坐实,叫人更看不起他。

“你们几个,跟我来。”将那些女子带到房间里,沈穆复又出去了,待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大大的包袱,扔给她们道,“把衣服换了,跟我走。”

“这是什么?”

“怎么都是男人的衣服?”

嫌弃地看着那些衣服,为首的女子表示抗议,并不想换上。

“要么穿好跟我走,要么就这么冻着,一会儿到了大街上,会更冷。”

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和耐心,男人转过身往外走,大步流星,一点儿都不体谅这些女子。

兜兜转转好久才找到那处宅院,说是不远,其实也不近,且破败不堪,根本不能住人。

“真是难为他。”

难为荀域在京都还能寻到这样破的房子。

“趁着这几天休假,你们几个跟我一起把房子收拾出来。”

“什么?”听语气就知道他们不愿意,沈穆转过身,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他,又是冷哼了一下。

“不收拾好了就没地方住,我一个人是无所谓的,你么要是愿意凑合,那就不收拾。”

“我们可是送来给北国陛下的,就算被赏赐给你,那也是贵客”

“我呸,”沈穆瞪了她们一眼,不屑道,“既是赏给我的,怎么使唤就是我的事儿,你们是什么出身打量我不清楚么?”

一句话就噎住了她们,男人指着那个一直冒头的女子道,“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儿,不然我就把你卖到春半楼去,给剩下的人添衣裳钱。”

杀鸡儆猴,众人闻言都老实多了,任劳任怨地跟着他一起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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