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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陛下夫人装怂》


来自一个喜欢番外更胜主线的作者的公告

我今天写的比较匆忙,发完有点后悔没让沈穆和安宁多待一会儿,毕竟也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所以呢,决定明天在群里补个福利给大家~

算是个番外吧,不影响主线,特此公告。

楔子

北国。

今年的春日来得格外晚,已经是三月末了,宫里的桃花才姗姗来迟,而且就像是不情愿一般,开得稀稀疏疏,风一吹便落了大半,又现出光秃秃的枝丫来。

有人说是因为出了那样不吉利的事,桃花仙嫌晦气,所以不来了。

胭云台是这宫里唯一一处栽了桃花的地方,往日里春天一到,各宫的妃嫔都喜欢来这儿赏景,哪怕后来这儿成了冷宫,大家还是一点不忌讳。

她们见不得新人笑,就喜欢听旧人哭。所以桃花一开就来,来看花,来看人,看那个失了宠的女子与这些艳丽颜色对比,只觉心间喜悦比花还盛。

这宫里没人不苦,可只有看见更苦的才会觉得自己过得不错。

在被贬至此的第五年,一直盼着陛下回心转意的女子意外等来了自己的死期。

人从高处跌落,却一丁点儿血都没流。像极这一生,曾经宠冠六宫跋扈嚣张,死后无声无息,带着几分令人心疼的孤傲。

“你说这胭云台也不高啊,怎么就摔死了。”

“她这个样子,死也算解脱了,万一摔成残废你以为陛下会管她?陛下厌恶她,她也恨极了陛下。嬷嬷们说她死都不愿供养咱们北国的花儿,不然今年的桃花应该极盛,嫣红如血才是”

“不是说她是被王爷欺辱才跳楼保名节的么,我看王爷倒没什么事…”

“一个悖逆庶人,你以为她还是贵妃啊,好了好了,有人来了,快干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此处,为首的女子约莫三十出头,衣着华丽,保养得宜,只是面容中透着一丝刻薄,想来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她抬头看着那高台,轻蔑神色里夹着几许恨意,“那个贱人,这辈子就死时叫人省心,一点儿血污都没有,只可惜,竟是个全尸。”

日头渐高,让人觉得有些刺目,女子收回视线,问到,“陛下呢,怎么不见陛下?”

“殿下,陛下去打猎了。”

“呵,看来是真的忘了,今日可是她的生忌呢。”

“她死得不光彩,都半年了,陛下从未提过。”不止如此,她的死讯刚传出来的时候,年轻的帝王还在与新入宫的美人翻云覆雨,闻言只淡淡说句知道了,叫人别打扰他。

郊外的猎场上,一袭劲装的男人执意要追捕一只鹿,甩了那些紧随其后的护卫,催马扬鞭,一骑绝尘。

韩昭是在一处高山上寻到他的,穿过猎场外的那片密林,再往前行一刻钟便能到达此地,这里是北国的最高点,可以俯瞰整个疆域。

除此之外,影影绰绰还能看见那条隔断南北的大江。

知道他是想看看南国,那个女子的故乡,韩昭忍不住开口,“陛下……”

“走吧,找不见了。”

面容阴沉的男人勒着缰绳调转马头,转而向山下走去。

和那头鹿一样,她,终是被自己弄丢了。

第1章 是梦

杨柳枝,芳菲节。

南国三月正值春日,重重宫阙锁不住碧桃满树,远远望去,鲜艳颜色与金顶红墙连成一片,生机盎然,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宸佑宫里,新来的宫娥才折了插瓶的桃花便被掌事姑姑责骂了,小姑娘一个劲儿赔礼,泪珠子嘀嗒嘀嗒落个不停。

“芸姑您就别说她了,她也是无心的。”身着娇俏宫装的女子把人拉到一旁,堆笑着对掌事姑姑道,“好芸姑,再气就要生皱纹了。”

“哼,”虽然还是看那小丫头不顺眼,但态度到底和缓下来,“公主的病不能见花,太医说春天最需要注意,万一再出事可怎么好。”

“不会不会,我们会好生看顾,睡觉都睁着眼睛,可不敢再叫公主发病了。”

好说歹说将人劝走了,一转头便看见了棠梨,“怎么了,公主还是不肯休息么?”

摇了摇头,对方满面愁容,惹得春樱直蹙眉。

自家主子从被太医救醒后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她放了笼里的那只金丝雀,然后就没离开过窗边儿,只说要看看外面。

“你说公主是不是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见四下无人,棠梨压低声音道。

“别瞎说,”睨了她一眼,春樱正要往殿里走去,却忽见方才那个折桃花的宫娥又回来了。

福了福身子,小丫头此刻笑逐颜开,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姐姐,绣儿姑娘来了,想要探望咱们殿下。”

“那就快请进去吧,”棠梨一听也跟着乐了,双手合十学着芸姑的样子念佛,“这下好了,终于有人能陪公主说说话了。”

唯有春樱笑不出来,在公主一众手帕交里,她最不喜的就是这一位。

相府的庶女,本来在京都那些权贵之家的嫡女中根本无法立足,可别人家的姑娘们都眼高于顶,即便是巴结谄媚,也没有谁会像她那般能把身段儿压得这么低。

苏锦绣的嘴巴就像是抹了蜜似的,特别会哄人,一来二去这些贵女有什么话竟都愿意同她说,连陛下的三公主也不例外。几年下来她就成了京都里的香饽饽,谁家要是有个茶会宴饮,送到相府的帖子定是双份儿,弄得府上的主母嫡姐都不敢看低了她。

若是平时,哪怕冒着被公主责骂的风险,她也定要想办法拦上一拦。可是今日不同,今日公主病了,需要人来解闷。

面如满月的少女确实生得讨喜,一双圆眼黑白分明,春樱虽是不喜欢她,但却从未显露过。

“绣儿姑娘,我们殿下大病初愈,人有些蔫,烦劳您宽慰宽慰,若是公主有什么使性子的地方,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公主是君咱们是臣,就算是不痛快发点儿脾气,那也是人之常情。若这点都不能体谅,就是我不懂事了。”

一番话说得体贴至极,叫春樱都有些佩服她。

点头一笑,“姑娘随我来吧。”

穿过殿门那道黑漆象牙雕芍药插屏,往左是一道月门,隔着珠帘看去,坐在罗汉床上的女子身着一袭凤仙紫色的襦裙,正托腮呆呆地望着窗外。

少女姣好的侧颜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个精致的偶人一般。

戚安宁从前并不知道自己有哮症,至少在从胭云楼跳下来之前不知道,所以两天前夜里她发病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仍在北国冷宫,只希望不要被救活。

可她还是活了,并且活回了十三岁,回到在故国正被娇养着的时候。

记忆依然停留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半梦半醒的时候,她感觉有人在扯她的衣服,睁开眼,一脸猥琐的秦王正半趴在床边对着她露出淫邪的笑,他嘴角挂着口水,周身充斥着浓郁的异香和酒气,那味道令安宁不住作呕,几乎要吐了出来。

她费了好大劲才逃到窗边,警告对方若是再踏近一步就从楼上跳下去。

肥胖的男人摇晃着身子,脸上满是不屑,他说皇兄已经将她这个悖逆庶人赏给自己了,叫她从了他。

就是在那一刻吧,她的心彻底死了,五年冷宫都没有磨尽她的希望,她本以为自己早晚能盼得那个人回转心意,他会和从前一样,跟她闹几天别扭,然后迫于她的威胁、哭闹和哀求,回到她身边。

可是这一次,荀域没有,他的薄情出乎她的预料,并且坚定至极。

也就是在那时,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完全喘不上来气,眼看着对方一步一步靠近,戚安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胭云楼跳了下去。

直至此时她仍觉得自己在发梦,所以一刻也不敢睡,生怕一闭上眼就又回到了那座冷宫。

“公主,绣儿姑娘来了。”

“三公主万安。”

似是没听清,抬头寻着声音望过去,果然看见人就立在月门前。

若说除了嫁给荀域这件事之外,戚安宁这辈子还有什么懊悔终生的决定,那便是将眼前的这个人送进东宫,做了兄长的妾室。

苏锦绣嘴巴是甜,成日里又装着一副高贵识理的样子,让安宁觉得她和那些真正的名门淑女没什么区别。

直至后来她看清对方真面目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南国叛乱,苏锦绣贪生怕死,与人内外勾结,害得长嫂被俘。

安宁至今都记得那些人是如何用嫂嫂性命要挟兄长开城门,被拒之后竟当着众人的面凌辱了她。

悲愤交加的男人于是领兵出宫,想为死去的妻子讨回公道和尸首,最终却战死于城门之下。

回想那些事,安宁整个人都在抖。

闭了闭眼睛,她想着既然是梦,那就算是打人也没关系吧。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别打得太厉害,万一把自己疼醒了可怎么好。

疼醒了荀域也不会来看她的,照那男人之前的表现来看,她最好是摔得长眠不用醒了,不然要是摔成残废,他会管她?

春樱看她有些不对劲儿,还以为她又不舒服了,忙问到,“公主,你没事吧?”

一把将人推开,戚安宁使出浑身力气,抡圆胳膊给了苏锦绣一巴掌。

啪!

第2章 回来了

屋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呆住了,苏锦绣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被打得眼冒金星,脸颊一下肿了老高。

戚安宁见打了一下并没有对现状造成什么改变,抬腿便又是一脚,直踹在了她的肚子上,把刚挣扎着站好的人又踢倒了。

“公主!”旁边的人这才如梦初醒,赶忙一左一右将她拉住,“公主你做什么,这是苏姑娘啊。”

“快,快把你家姑娘扶走。”春樱对着苏锦绣的婢女小满说了一句,转而又对着棠梨使眼色,“赶紧叫太医来。”

她俩从小跟着安宁,极有默契,棠梨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但遇事也算机灵,“公主定是叫梦魇着了,我去找人来,连给绣儿姑娘也看看。”

“你们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袖子撸到一半儿就叫人拉回去了,安宁气鼓鼓坐回床边,不知怎么眼泪就落下来了,她伸手擦了一把,却是越落越凶。

春樱纳闷儿她怎么打了人自己还先委屈上了,可见主子哭得可怜,心里也跟着难受,“好公主,快别哭了,太医不是说了,您的病只要好好养着就没事,婢子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但打人也不治病对不对,陛下已经叫人去贴悬赏令了,一定能找来最好的大夫。”

“对了,太后她老人家送来了很多蜜饯,您要是嫌药苦可以含颗梅子在嘴里,还有还有,”端起旁边的盘子递到她眼前,连哄带劝,“长公主做了桂花糕,香甜软糯,您不是最爱吃了么?”

看着那些熟悉的吃食,安宁捂着心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春樱担心她又发了哮症,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

“我没事儿,你起来。”哽咽着把眼泪忍了回去,却听见外面又闹了起来。

“公子您就别进去了,等我们公主好些了再来探吧诶裴公子,你不能硬闯,待会儿要是挨打了婢子们可拦不住”棠梨刚把苏锦绣送到偏殿,转而就遇上了另一位,她家主子现在看见平日里喜欢的都打,若是看见不喜欢的,还不要杀人?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进来了,一袭青衫的少年温润如玉,白净脸上写满担忧,“安宁”

戚安宁抬起头愣愣看着他,眼泪瞬间像是决堤一般,哇得一声便哭了出来。她想她定是已经死了,上天惩罚她之前猪油蒙心,这才走马灯似的把生前犯得那些错全回忆一遍。

“我说什么,裴公子您就不该进来添乱。”

正想要把人赶出去,眼前却出现叫棠梨震惊的一幕,安宁伸出手死死将人抱住,手指隔着衣袍几乎嵌进肉里,少年吃痛地皱了皱眉,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由着她。

一面吩咐人去请太医,一面柔声安慰道,“安宁乖,安宁不要怕。”

她已经很久没梦到裴祐了,他为了将她送到北国,送到荀域身边,死在了半路上。当时的戚安宁虽然伤心,但很快也就忘了,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周围人都宠着她,仿佛为她死为她生都是应该的。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一心一意对她,豁出命去也要护着她。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那时裴祐已死了五年,而她在冷宫也待了两年。

戚安宁是十六岁嫁给的荀域,三年后被贬,死时才不过二十四岁。

在他怀里哭了好久,直至最后累极依然舍不得松手,裴祐心疼她,一直小声哄着,“睡吧安宁,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渐渐闭上眼睛,她睡得极不安稳,连太医进来诊脉时也握着他的手。

再睁眼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裴祐不在,她慌极了,撩开帘幔瞧见守在床边眉眼憔悴的妇人,视线瞬间又模糊起来。

卢氏早就哭红了眼,看她醒了,哽咽地唤着她的名字,“宁宁,宁宁……”

所以,这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

“你要找什么?裴祐就在外面,阿娘看你睡熟了就叫他去外面歇歇,阿娘现在叫人把他喊进来好不好?”

本来得知她打人的时候卢氏是很生气的,但听完春樱和棠梨说她发病之后便没合过眼,人也变得有些奇怪,妇人心里就只剩担忧了。

床上的小姑娘脸色差极了,比那日被哮症折磨的时候还要难看几分,看得人都要心疼死了,哪还顾得上旁人家的闺女。

抓住母亲的手,安宁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来,嘴唇翕动,继而唤道,“阿娘。”

“阿娘在,阿娘在,你哪里不舒服,告诉阿娘”

轻轻摇了摇头,最后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去,她可是不要再哭了。上辈子在北国,她哭光了一辈子所有的眼泪,知道那东西并没有什么用。

“我想吃阿娘做的小馄饨,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阿娘现在就去给你做,你好好歇着,先把药吃了。”

起身朝外面走去,安宁听见妇人身边的老嬷嬷也带了哭腔,“殿下如今可以放心了,公主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至于苏姑娘那里,老奴会亲自去道歉的,赏些上好的药,再赐点儿补品也就没事儿了。公主是小姑娘,又在病中,能有多大劲儿,方才我问过太医了,都是皮外伤,没动筋骨”

那些声音渐渐就听不见了,躺回床上的人哭了又笑,她知道纪嬷嬷最心疼她,而且一向不喜欢苏锦绣。

多好,她回到了有人疼有人宠的南国,再没有人会给她委屈受了。

不对不对,戚安宁才躺下就又坐起来,既是重活一世,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不能那么跋扈,也不能那么张扬,她要装得笨一点儿,怂一点儿,不能跟那些坏人硬碰硬。

就只玩儿阴的。

反正她在北国宫廷学了不少技能,用在苏锦绣身上那是戳戳有余,这辈子,她一定叫那女人连东宫的门儿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再别妄想爬上她阿兄的床。

还有,她一定要躲着荀域,绝不再招惹他,不叫他做她的出气包儿,更不敢叫他做自己的骑奴。

她也是嫁过去才知道的,那男人记仇得很,会把这些耻辱一笔一笔记在心里,然后慢慢折磨她。

一想到自己曾经的夫君,戚安宁只觉得身冷心寒。

第3章 长姐

春樱和棠梨立在桌边,二人面面相觑,实在觉得公主病得奇怪。

戚安宁起床后痛痛快快喝完了药,没有叫苦,也没发脾气,含了一颗杏干儿之后吃光了一碗小馄饨,现在又盯上了那碟子桂花糕。

“安宁,你,慢点儿吃。”坐在一旁的少年面色无奈,他不好直接制止,可也担心她这样会吃坏了肚子。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已经有五年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冷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北国天寒地冻,本也没什么稀罕吃食。那些人就是一群蛮子,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好容易不打的那几年,荀域隔三差五就要去打猎,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好战。

还好她回来了,回到了繁花似锦的故国,有阿娘,阿爷,阿姐,阿兄,有春樱棠梨芸姑,有数不尽好吃的东西,还有阿祐。

那个爱慕了她一辈子,甘愿为她而死的男人。

想到这儿,戚安宁放下筷子,直直盯着面前的少年,“阿祐,你明日还会来么?”

“公主,这不合规矩,裴公子已经待了许久了,现在宫门都下钥了,他出不去,只能到暖香坞凑合一宿。”芸姑在一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算是生病了需要特殊照顾,也不能总与外男私会。

“他既然出不去,明日再来不是更方便么?”转过头来看着他,少女笑容烂漫夺目,让裴祐有那么一秒的晃神儿。

“好。”

见他应了下来,安宁笑得更开怀了,“那我不吃了,我去睡觉,明天一睁眼便能看见你了。”

少年脸上浮起淡淡红云,掩不住眉目间的情意羞怯,似在欲盖弥彰,“那我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给殿下请安。”

裴祐拱手行了个礼,便落荒而逃。

“阿祐,我等你哦。”对着少年的背影啰嗦一句,戚安宁并未理会芸姑的嗔怪,抱着她猛亲了一口,吓得人差点儿晕过去。

夜风拂面,裴祐长舒了一口气,依旧觉得脸颊烫的很。他转过头朝窗子望去,少女侧颜映着烛光投下一片温润的剪影,叫人心里暖暖的。

唇角勾起一抹笑,青衫少年缓缓走入夜色里。

翌日天明,安宁躺在香香暖暖的被窝里不肯出来,入目是素色的纱帐,上面用深色丝线绣了大大小小的蝴蝶,许是有人推门进来时带进了风,帘幔轻飘,带着那些蝴蝶纷纷飞舞,就像是活过来一样。

她也活过来了。

再次确定了这个事实,安宁吸了吸鼻子,终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被簇拥着坐到妆台前,她看着铜镜中的女子,巴掌大的小脸肤容白皙,黛眉之下是一双杏眸,睫毛浓密纤长如小扇一般,唇瓣红润欲滴,笑起来时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未施粉黛已是天人之姿,再不是那个幽居冷宫容颜憔悴的弃妃了。

春樱一面给她梳头一面笑笑道,“公主的头发油光水滑,像缎子似的,可见这兰膏是真的好用。”

“公主的头发生得本来就好,没有兰膏也一样。”梨棠正在替她熏着衣裳,闻言有些不以为然。

“好好干你的活儿,要是再把本公主的衣服弄皱了,就罚你去掖庭宫。”安宁透过镜子斜了她一眼,果然见那小丫头吓得吐吐舌头,一丝不苟地继续忙起来。

言毕与春樱相视而笑,主仆俩都没再说话。

棠梨不知道,再好的东西也需要后天维持,若是存心糟践,什么样的天生丽质也捱不住。

匀了面,又在唇瓣上点了少许胭脂,有宫娥捧了一盘子的珠钗步摇递到她面前,叫她挑选。

“随便哪支都好,春樱,你快些,别让阿祐等久了。”

看了棠梨一眼,春樱觉得公主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往日里她挑珠花能挑半个时辰,别说是裴公子在外面,就是陛下来了也要等着。

替她簪好头饰,又将衣服取来伺候她穿上,二人细细抚着裙摆,不许布料上出现一丝褶皱。

“行了,就这样就很好了。”

“公主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急,裴公子还没来呢,外面坐着的是长公主。”

“阿姐来了?你们怎么都不通传的”迈开步子,安宁像是只雀鸟一般飞了出去。

“公主,你的香缨还没挂好呢。”叹了口气,春樱捧着那枚绣工精巧的荷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棠梨更是闹不懂主子在想什么,只挠挠头道,“我记得,公主从前对裴公子无意啊。”

花厅里。

一袭胭脂襦裙的女子面容温婉,她已经坐在这儿很久了,但脸上一点不耐也没有,安康最晓得这个妹妹,安宁爱美,为了美花上多少功夫都情愿,从不介意旁人要等多久。

但宫里的人都纵着她,已是见怪不怪了。

“阿姐。”

闻声回头,还没看清来人便被撞了满怀,小姑娘腻在她怀里半天不肯起身,似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怎么了,身子还不舒服么?阿姐给你带了枣花蜜,一会儿叫你宫里的人蒸梨的时候撒上点儿”

“阿姐,我得的是哮症,不是咳嗽,蜂蜜治不好,这辈子都治不好了。”抬起头笑笑,似乎根本不在意这随时能要了她命的病,“不过呢,若是能日日吃上阿姐的花蜜,也算因祸得福了。”

“胡说,”话音未落眼圈儿就红了,安康柔声安慰道,“好阿宁,你的病一定能治好。”

安宁看着姐姐满脸担忧的样子,只觉喉头发紧,眼眶酸涩。她摇了摇头,想把那些坏情绪赶走,既然能重活一世,就算身患顽疾又如何。

“没关系的阿姐,太医说了,只要调养得好,一辈子不发病也是可能的。”她上辈子到死才发病,可见是周围人精心呵护的结果。

若不是被荀域丢在冷宫不闻不问,又兼而受了惊吓,或许一直到老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病。

“对,咱们好好养着,以后就不会难受了。”将她额前的碎发拢了拢,安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外面有人来报。

“长公主,三公主,裴公子来了。”

“快叫他进来。”彼时的戚安宁正沉浸在死而复生的喜悦里,并没有注意到一向自持的长姐在听到裴公子三个字时,脸上闪过一丝娇羞的红来。

第4章 和亲

“阿祐。”甜甜地唤了一声,少女梨涡浅浅,叫人险些溺在其中。

安康亦朝他轻轻颔首,随即便偏过头去。翩翩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女子的手紧握着衣裙,生怕自己的心思叫人瞧出来。

幸而她克制得足够好,裴郎不知,幼妹不晓。

“长公主,三公主。”少年郎行了个礼,举止妥帖,不敢有丝毫越距,“三公主可好些了。”

“好多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叫什么三公主。”安宁不以为然,她知道裴祐是君子,虽有君子的好处,可也有君子的毛病。

比如无趣,木讷,不解风情。

所以她才会被荀域那样的人吸引,风流不羁,却又薄情寡义。

戚安宁想着这辈子自己要学着接受裴祐的缺点,毕竟他是真的一心一意对她,与那些好相比,谈不来并不算什么大毛病。至少他永远不会负她,更不会任由她被旁人欺侮。

这一世她要嫁就嫁给裴祐,补偿自己之前亏欠他的,也让自己不要沦为荀域一个可有可无的妾室。

“安宁。”笑着应下来,果然不论她说什么,他都是应允的。

少女于是愈发高兴,忍不住拿起一块酥糖塞进了他嘴里,“你不去上课没有关系么,太傅大人不会骂你吧?”

裴祐是太傅的独子,太子伴读。当今陛下有三女两子,戚安宁的二哥戚安定是嫡长子,自小就被立为太子,他们几个人一起长大,关系极好。

安宁还记得从前哥哥总逗她,说等她长大了就许给裴祐做媳妇,可她不愿意,每每听了都要发脾气,一来二去裴家便再没有这样的念头了。

被这一块糖噎得有些脸红,不知是为了遮掩,还是他本性如此,纵然知道对方是开玩笑,可裴祐还是认认真真答了,“太子放心不下你,父亲也担忧,他们知道我来看你,怎么会骂我呢。”

“不挨骂就好,你昨日窝在暖香坞,睡得不好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快回府休息吧,明日还要上课呢。”暖香坞在东宫,平日里若是太傅留了什么难解的题目,戚安定便会留同窗宿在宫中,少年郎们秉烛夜话,往往能在第二日递上一篇叫人眼前一亮的好文章。

只是那地方不是很舒服,临湖水榭,既不算暖,也没有香,它的名字就是个盼头,免得叫人饭饱思**。

“好。”

待人走后,一直没有出声的安康忽然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旁人的功课来了,我记得你最不爱读书写字了。”

“我是不喜欢,可阿祐喜欢,像个老学究似的。”言毕对着她拱手行了个礼,学着少年的模样道了句“好”,逗得安康笑了出来。

“你呀,惯会捉弄人,既然知道他在那儿住的不舒服,干嘛还罚人留宿,你又没什么事,辛苦他一早白跑一趟。”

“这不是你来了么,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就只能撇了阿祐啦。”拉着姐姐的手倚在她身上,安宁闻着那熟悉的淡淡香气,只觉安心得很。

春日正好,亲眷在侧,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该好好珍惜才是。

“小没良心的,那我若不来,你是要把我忘了么?”安康看着裴祐待安宁的样子,纵使心里酸涩,却并没有什么嫉妒的心思。

她知道对方满心满眼都是妹妹,而自己只要能在心里想着他就很好。

“怎么会,阿姐,咱们去给母后请安吧,再去看看祖母,我病这一场,她们可是担心坏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戚安康觉得自己定是耳朵出了毛病,不然她怎么能从这个娇蛮的妹妹嘴里听见这么懂事的话呢。

姐妹两个去了皇后的凤仪殿,妇人搂着安宁看了许久,这才红着眼圈儿道,“不难受了就好,叫你周围的人好生侍候,可不能再发病了。”

“阿娘,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像很久没见着我了似的。”安宁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当然希望娘亲能一直这么看着她,看她出嫁,看她生子,而不是在城破之日为了不落入乱军手里,用一条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你这孩子,”嗔了她一眼,语气却是无限宠溺,“你饿不饿,阿娘叫膳房给你们两姐妹做点好吃的,好不好?”

“好,阿娘做什么都好,反正我不挑食。”

闻言,安康与母亲相视一眼,都恨不得啐她。她那样的若还算不挑食,这世上便没有挑剔的人了。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各色菜肴,安宁看着那些珍馐美味,吸了吸鼻子,又吞了吞口水,幸福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了,在北国的冷宫,若是能吃到一个烤的半生不熟的红薯都算奢侈了,哪还敢想这些。

吃了满满一碗之后又叫人去添饭,卢氏看着女儿的样子愈发觉得心疼,“宁宁,你慢点儿,还想吃什么阿娘再叫人给你做。”

“阿娘,以后我每日都来你宫里吃饭,好不好?就算嫁人了,也要常常回来。”

她再不远嫁了,就守着这儿,哪儿也不去。

“还有阿姐,我们一起作伴,若是以后生了娃娃,就带他们进宫来跟你作伴。”

安康面皮儿薄,禁不住她这样说,不止红了脸,也红了眼。

主位上的妇人闻言面容亦有些不自然,只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你好好吃,少说话。”

蜀国的王上前几日托人来信,有意和南国联姻。西凉不足为患,北国国力式微,自去岁云照归顺朝廷以后,如今南国与蜀国实力不相上下,对方的这个提议既是试探也是警告,若两国交好,那便一荣俱荣,若是不然,他们也不会一味看着邻国独大。

南国的陛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接受联姻,而长女戚安康则是和亲的首选。

所以安康不单不惦记裴祐,连常伴父母左右这般简单的心愿亦不敢奢望,“阿娘,阿宁想得也很好,日后有她陪着您,我也放心些。”

一句话便将卢氏的眼泪勾了下来,戚安宁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是永泰十五年,是阿姐被指去和亲的那年。

第5章 阿兄

阿姐是在第二年嫁去蜀国的,安宁还记得一袭嫁衣的女子当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拜别了父母,便随着浩浩荡荡的车马走了。

自此姐妹两个便再没见过面,使臣每次回来都说长公主一切安好,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听得安宁耳朵都起茧子了,一来二去也就不惦记阿姐是否真如他们所言,生活无虑,万事无忧。

直到后来她嫁给了荀域,才在北国的宫廷辗转探得了一些安康的消息。

蜀国的王上风流成性,后宫女子多如繁星,对这个寡言木讷的发妻并不上心。只不过刚开始碍于她背后的母家,所以并不敢如何,而后来安康的父兄相继死了,南国成了一盘散沙,对方便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侵占了曾经属于南国的一部分国土,又把安康的两个陪嫁婢女占为己有,夫妻两人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好在恶有恶报,那人最终死在了舞姬的床上。这个消息引得蜀国朝野震动,为了遮掩丑闻,对外只说是暴病而亡,但百姓好骗,北国的探子却没这么好糊弄,很快就把真相传了回去。

再之后,安康作为正宫皇后,在一众肱骨老臣的辅佐下将儿子扶上皇位,垂帘听政,成为了蜀国的实际掌权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安宁在北国闯下弥天大祸之后,荀域纵使恨极了她,也依然没有杀她。

往事历历在目,自己的长姐那么好,本该嫁给一个疼她爱她的温柔夫婿,与之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而不应该被人冷待,早早儿得守寡,独自扛起别人家的朝堂。

只是她死得也早,并不知道后来的安康又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最终的结局如何。

可不论怎样,和亲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想起往事,安宁的心揪成一团,再没有心思吃饭了,“阿姐,我不要你远嫁。”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安康又喜又悲,只能把头偏过去,不想让妹妹看见自己的无措。

“谁跟你说这些的,你怎么知道”卢氏慌忙之中反应不及,竟是印证了她的话是实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反正我就是知道。”放下筷子,戚安宁擦擦嘴,对着安康道,“人不是还没来么,总有办法的,阿姐你信我。”

她回来了,不但不会让爱她的人伤心难过,也不会让她爱的人再受到一丝伤害。

“傻丫头,你有什么办法”眼圈儿微红,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她有这样的心意安康便知足了,所以并没有当真。

“好了好了,阿姐不哭,阿姐一哭更好看了,万一真叫那些恶人瞧上可怎么好。”拿着帕子给她擦擦,逗得满屋子人全乐了,“阿姐,咱们去看看祖母吧,兴许还有别的好吃的。”

“你”惊讶于她的饭量,卢氏和安康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说什么。

姐妹两个手牵手走出了凤仪宫,安宁心里还在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件事,一时也没看清前面的人,待对方将那只爬着青虫的树枝递到她面前时,小姑娘吓得尖叫出声,忙躲到了长姐身后。

看她似是真的被吓到了,面前的少年摸摸头,俊朗的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怎么了,怎么脸都白了。”

安康也吓了一跳,不住抚着妹妹的后背安慰,“好阿宁,不怕不怕,阿姐在。”

“安定,你怎么这样胡闹!”睨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又朝周围看了一圈儿,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声道,“阿宁的病不能吓,你真是不知轻重。”

“是我不好,阿宁别气。”忙不迭道歉,把那树枝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我这不是看她病好了,所以想逗逗她,你何时胆子变这么小了,前几日把虫子塞进阿祐香囊里的小鬼头是谁啊,还有,我听说你打了苏家的二姑娘,你不是一向与她交好么?”

哥哥俯身将脸凑到她跟前,安宁几乎能看见少年鼻尖儿上的汗珠,他笑得那么灿烂,眼瞳里满满都是她的倒影,跟日后那个浴血奋战,乱箭穿身而亡的刚毅男人根本对不上。

眼眶一酸,泪珠子就噼里啪啦掉下来,吓得戚安定彻底慌了神儿,“好阿宁,别哭别哭,阿兄真的错了,你说,你要什么阿兄都给你。”

“要天上的月亮也给么?”哽咽着问了一句,小姑娘躲开他的手,嫌弃道,“你别把我的脸弄脏了,刚摸完虫子呢。”

“你又不喜欢苏锦绣,提她做什么。”

自己的妹妹向来跋扈,没理都要搅三分,何况今日占了理,安定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哄好了,一时也不追究她为什么动粗,只道,“给,要什么都给。”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满脸狡黠,“那我要阿兄背着我去祖母那儿,不许喊累。”

“好。”干脆得应了下来,少年直接将他扛在了肩膀上,“这样比背着好,看得高,而且啊,姿势好看。”

“我怕高我怕高,阿兄你抱紧我。”揽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安宁又兴奋又害怕,一时也不知该继续坐着还是下去。

牢牢按着她的腿,安定忍不住揶揄,“怕高还要月亮,高处不止可怕,还冷呢。”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些,胭云台冷得要命,北国天气本就不好,那高台原是个赏景的地儿,四面漏风,戚安宁常常觉得自己没被冻死简直就是个奇迹。

“我是要你帮我捉月亮,不是要自己捉。”

“欸,不然叫阿祐给你捉吧,我看那小子对你言听计从,别说是月亮,太阳他都能给你抱下来。”少年爽朗的笑声砸在安宁耳朵里,羞得她脸都红了。

她确实面皮厚,但也禁不住哥哥这样满宫里地喊。

使劲锤了他一下,却不防他忽然跑了起来,不止如此,没跑两步安定又带着她转圈儿,吓得肩头上的小姑娘不停尖叫,与少年爽朗的笑声混在了一起。

“你别吓她,小心点儿”安康跟在二人后面,想护着安宁又够不到,最终也被逗得笑了起来。

手足三个一道吵吵闹闹走远了,隐在暗处的一双眸子一直盯着那个娇小女子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6章 一妻一妾

走到半路到时候,安宁拿出帕子替兄长擦着额头上的汗,戚安定不捉弄她了,便开始跟安康说学堂上的事情。

“北国送来了一个质子,和咱们差不多大,现下正住在驿馆,昨儿个我瞧见了,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人有些傲。”

呼吸一滞,安宁知道他说的是谁,手心儿渗出汗来,把那条帕子胡乱攥成了一团。

“北国如今竟到了这般田地么,要把皇子送来受人挟制才能保国境平安?”安康叹了口气,或许是同命相连吧,她有些替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郎惋惜,“既已是质子,还有什么可傲的呢,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吧。”

“阿姐可别小瞧了这位质子,我听阿爷赞他,说是”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十四州。

记忆里的情景和兄长的话语重叠,渐渐在安宁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俊俏的少年,凤眼,挺鼻,薄唇。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带着天生的凉薄,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好看,甚至还会因此让人愈发得想要靠近。

荀域面皮儿白,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可其实根本不那么好拿捏,安宁的另一个兄长戚安逸在他身上碰了好几次钉子,阴差阳错的倒叫他做了安宁自己的骑奴。

戚安乐后来讥讽她捡了个大便宜,只是她哪里知道,占便宜就是吃亏,自己为了这个便宜搭上了整整一生,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如今重来一次,她是再不会去招惹他了。

“你发什么呆呢?”一句话将她拉回到现在,安宁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不是听见我说那北国质子生得好看,你又生了旁的心思吧,诶,可怜阿祐还以为自己心愿达成了,原来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啊。”安定在旁边不停揶揄,气得安宁使劲拧了他脖子上的肉。

“胡说,我才没有想什么旁的人呢,除了阿祐,我谁都不要。”冷着一张脸,气哼哼得扭扭屁股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安定不懂她今日怎么如此反常,方才自己用虫子吓她她没生气,而今不过提一句质子竟翻脸了。

“你这丫头真是过河拆桥,眼瞧着快到祖母宫里了,便不用我了是不是?”

“好了,你少说两句吧,什么质子不质子的,质子怎么配得上我们阿宁呢。”安康在一旁劝着,她以为妹妹还在为自己将要和亲的事忧心,忙拉着安宁道,“你也别气了,一会儿叫祖母看见该以为你又跟人吵架了,她一不高兴,那可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了。”

转头对着戚安定做了个鬼脸,安宁这才跟着姐姐入了万寿宫。

“阿宁来啦。”迎面走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虽然一头白发,但精神却很好,太后一把将这个乖孙揽在怀里,捧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你身边那些伺候的人啊该罚!”

春樱和棠梨闻言俱不敢吱声,只低下头斜眼互相看了看对方。

“祖母可别罚她们了,要不是她们及时喊了太医来,孙女儿就见不到您了。”腻在老人怀里撒娇,安宁吸吸鼻子,可怜极了,“祖母”

“哎哟哟,哀家的心肝儿,你阿爷已经张榜悬赏了,总会有大夫能根治这个病的,你呢就该吃吃该乐乐,别跟下面的人动气,若是有人惹你,不管是谁,你尽管告诉祖母,祖母啊扒了他的皮。”

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儿,祖孙两个对着都笑了起来。

“祖母,阿兄方才欺负我,您快去剥了他的皮。”

“你这丫头”安定作势要打他,老太后拦着,殿里的人几乎笑作了一团。

“还好三公主来了,不然啊我们这万寿宫可要冷清坏了。”一旁的老嬷嬷面容慈祥,端了一盘子点心递到安宁面前,“三公主快趁热吃,刚做好的千层酥,您若不来啊我就要给您送去了。”

“嬷嬷真好,谢谢嬷嬷。”安宁虽然刁蛮任性,可也是出了名的嘴甜,用卢氏的话就是,她高兴时能把死的哄活了,要是犯起脾气来,活人也能气死了。

“你病着这几日,栖鸾殿的那个有没有去看你啊?”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太后收敛了笑容,握着安宁的手问到。

栖鸾殿是乔贵妃的居所,当今圣上只得一妻一妾,皇后卢氏生了两女一子,而乔氏生得则是一对儿龙凤胎。

儿子叫戚安逸,女儿叫戚安乐。

按照排行来算,安康为长,之后便是安定,再来是安逸安乐,而安宁则是最小的那个。

乔氏是当今圣上酒醉之后临幸的,为此卢氏足足一年没跟自己的夫婿说过话,即使后来又有了安宁,夫妻俩的关系还是不复从前了。

所以上辈子安宁恨透了栖鸾殿,事事都与那两兄妹作对,可直到她去了北国,看着荀域左一个美人右一个良娣地纳进宫里,才知道阿爷对阿娘的感情有多深。只不过他犯了大部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阿娘眼里又不揉沙子,两个有情人相互折磨,直至临死前才看清彼此的真心。

有些迟,有些憾。

“阿爷怕阿娘生气,没让她来,但是贵妃送了吃食和药材来。”

“哼,那个妖精,惯会讨你父皇欢心,男人啊”太后不喜乔氏,每每提到她总是连自己的亲儿子一起骂,所以安宁知道她既是天下最后的祖母,又是天下最好的婆母。

“阿宁,你这个病可不比寻常,要好好养着,也不知你阿娘家里谁有这个毛病,竟传到了你身上。”叹了口气,老太后越想越觉得心疼,她的阿宁是天下最好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可怜。

“这病还会一代一代传?那不是没人肯娶我做媳妇了?”本想开个玩笑,谁知却吓得太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谁说的,你是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女儿啊不愁嫁。”

安宁当然知道她嫁得出去,有裴祐在,别说是哮症,哪怕她明日就要死了,今日想跟他拜堂也是行的。

“祖母说的是,只是祖母,我年岁小,还想多陪您两年,倒是阿姐,她都十五了,您可得赶快给她寻门亲事才行。”

第7章 你喜欢裴祐么

“安宁”没想到她会跟祖母说这些,安康拉了拉妹妹的衣裙,示意她多说无益。

叹了口气,太后也有些无奈,“你都知道了?”

“我听人念叨了,说阿爷要将阿姐许给蜀国的王上,祖母,我不想姐姐嫁去蜀国,您劝劝阿爷好不好?”那些事情其实还没有传开,只是她重活了一世,心里清楚得很。

北国送来了质子,蜀国担心南北两国联为一体,对其成包抄之势,这才急着探探虚实。如果和亲成功自是再好不过,如若不能,不论南国是怎么想的,在蜀国眼里都会是一个威胁。

如今南国富庶繁盛,边疆许久都未起战事,陛下自然不会为了女儿搭上百姓社稷,所以联姻是势在必行。

“你阿爷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他定下来的事谁能改,你母亲又一直与他冷着,本来这种事吹吹枕头风就是了,可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你母亲肯去求,也没什么用,对方要的是嫡公主,不是你阿姐便是你。”

“你才多大点儿,怎么能和亲呢?”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太后到底偏心安宁多些,且她尚未及笄,蜀国若要选她,岂不正好给了南国拒绝的理由。

“栖鸾殿那位之前处处与你母亲争尊荣,你看看最近怎么样,老实极了吧,她现在怕是要在宫里拜佛,万幸自己是个妾呢,正宫娘娘,哪是这么好当的。”哼了一下,太后也捏了块千层酥放进嘴里。

“祖母,您不能吃甜的。”提醒了一句,却见老太后像是被人逮着错处的孩子,红着脸道,“哀家心里苦,少吃一点没关系的。”

闻言俱是一笑,也没人真去追究。安定课业重,略坐坐就走了,而安康和安宁又待了一小会儿也准备告退。

临出门的时候,太后揽着安康好生安慰了一番,说着说着还掉了眼泪,“你放心,祖母啊一定给你准备一份儿厚厚的嫁妆,叫蜀国的人不敢小瞧了你去,你阿爷也会给你带上许多帮手的,侍卫仆从,丫鬟婆子,都是咱们自己人。”

安宁知道蜀国不会小瞧姐姐,只是夫妻不睦这种事,和钱多钱少,心腹几何并没什么关系。

就比如她嫁给荀域的时候,南国已经完了,北国的人都看不起她,但他还是将她封为了贵妃,极尽宠爱。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厌极了她,是她骂他不过是个质子的时候,还是当太医诊出她这辈子都无法生育的时候,连安宁都不清楚。她只记得最后的最后,男人告诉她,过往一切他不过是在利用她,而今她没有了价值,又犯下叫人无法原谅的过错,所以将她贬为了庶人,迁去胭云台。

也就是说,不爱你的男人,你家财万贯和穷困潦倒在他眼里都一样,且前者更亏,赔了夫人又折兵。

和亲女子的命途,大多都不好,可笑她上辈子竟然还上赶着要嫁给他。幸而他们没有孩子,不然安宁真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罪。

如果孩子也和她一样有哮症,荀域肯定不会管的,他会像对她一样,任由其自生自灭。

想到这儿,安宁忽然眼前一亮。

“阿姐,你记不记得阿爷有次生气,说凤仪宫和栖鸾殿分属同位,东宫娘娘和西宫娘娘不分尊卑,应平起平坐?”

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安康回忆起那件事依旧有些生气,“当然记得,阿娘当时气得大病了一场,把宫里的事情全都交给了乔贵妃,最后还是祖母出面,才收回了她协理后宫之权。”

“宫里本就两个人,有什么权不权的,阿爷那是跟阿娘生气,想叫阿娘服个软。阿娘若是肯低头,宫里还有乔贵妃什么事儿。”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根本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姑娘。

“阿娘凭什么低头,错的又不是阿娘。”安宁说得她都明白,可安康还是替母亲觉得委屈,“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能叫接受他心里有别人呢。”

“阿爷心里没有别人,哎呀阿姐,咱们现在说的是你的事,你都不知道那个蜀国王上是圆是扁,万一你不喜欢他,他待你也不好,还要应付后宫那些女子,不是要苦死么?”

安康被她说得一愣,两情相悦时眼里容不下旁人,但若是相看生厌日子又要怎么过呢。或许真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默默守着,那么不论他做什么,自己总是甘愿的。

她不知道妹妹曾经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那种痛苦比另外两种亦不遑多让,被心爱的人冷待,一颗心由热转凉,感觉就犹如在冰天雪地之中赤身裸体,冻到最后就只剩麻木了。

安宁不清楚姐姐的心思,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听进去了。

“阿姐”

“那你喜欢裴祐么?阿宁,我记得你之前对他是无意的,怎么忽然就非他不可了?”认认真真地问了一句,裴祐喜欢安宁是公开的秘密,若他们情投意合自然最好,如若不能,那他可以一直守着心上人应该也会很幸福吧。

“我,病了一场想明白了。”安宁有些心虚,只能把事情都推到哮症上,反正裴祐那么好,自己总会喜欢上他的,“阿姐,你看你,又往别人身上扯。”

笑了笑,安康轻戳了她一下,“怎么,还害羞了?阿姐只是希望你能和裴祐好好的,不至于像阿姐这般。”

“哪儿就这般那般了,我不是说了,我一定有办法不叫你远嫁的,再说,打发了蜀国,咱们还有什么需要靠和亲才能维持的邻邦么,北国不景气,西凉离得更远,阿姐你别管我,先想你的事,好不好?”

“好好好,阿姐听你的,会努力的。”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安康哄着她,心里却已经在做着分别了。她想好好看看自己生活的地方,再多陪陪至亲,把南国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全都烙在心里。

连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一起,此后经年,不论所处境遇如何,只要想起他,想起南国,至少午夜梦回的时候也能有个安慰。

第8章 帮个忙

安宁知道阿姐一时还没办法相信自己,毕竟从前的她实在是太荒唐,可她总会有办法逆转这一切的。

“阿姐,就算到了最后蜀国还是非你不可,你就抓个壮丁睡了,蜀国君上总不至于棒打鸳鸯吧。”凑到她跟前,安宁笑得极坏,想要缓解这种恼人的离愁别绪。

“呸!”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安康羞得不行,追着她骂,“你这个坏丫头,亏我还巴巴儿地给你做什么桂花糕,你你等着,看我捉到你不撕了你的嘴。”

“阿姐舍不得,阿姐也追不上。”

笑着跑了几步,春日里柳絮多,安宁忽然停住,差点儿叫安康撞上她的背。

“谁说我追不上你,嗯?”伸手想要捏她的面颊,这才发现小姑娘脸色有些不大对,“阿宁你怎么了?你可别吓阿姐”

见她拧着眉捂住心口,安康一下就慌了神儿,“我…去找太医。”

才转过身就被拉住了,安宁缓缓抬起头,突然做了个鬼脸。

“阿姐,你这样好骗,以后会被姐夫欺负死的。”

“好啊!你又骗我,臭阿宁坏阿宁,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跺了跺脚,安康嗫着唇,似是真的生气了。

赶快道了个歉,安宁满面堆笑,“阿姐我错了,我就是想开个玩笑。”

“阿姐”拉着她的袖子不停摇晃,小姑娘声音软糯,撒起娇来的时候特别讨人怜。

“怎么,许你吓唬我,就不许我吓唬你了?”

这才反应过来,戚安宁笑个不停,抱着长姐亲了一口,“阿姐,明日咱们去学堂和阿兄一起听课吧,顺便再看看阿祐。”

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安康不敢叫人看出她的心思,只在妹妹转身后才偷笑了一下。

翌日一早安宁就去了姐姐的柔福宫,看着坐在妆台前的温婉少女,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儿,从前都是阿姐等着自己,不论多久也不会不耐烦,而今等的人换作是自己,她才知道这样的耐心意味着什么。

安康换好衣服出来,伸手在妹妹眼前晃了晃,“怎么,等急了?”

“没有,只是觉得阿姐今天特别好看,担心学堂上那些少年郎瞧上你。”安宁说得认真,倒叫安康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明显了。

没给她犹疑的时间,安宁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咱们得快点儿,要是迟到了,裴太傅可就不让进去了。”

姐妹俩一路来到东宫的书斋,一袭蟹青色衫子的少年正站在门口,裴祐微微一愣,继而上前道,“长公主,安宁,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和阿兄有没有好好读书,太傅留的课题有没有把你们难住啊。”眉眼弯弯,少女的声音犹如银铃,落在人耳朵里好听极了。

屋子里的中年男人闻声捋了捋胡子,笑着道,“那就请二位殿下一同进来吧,顺带也答下题。”

吐了吐舌头,安宁和安康走进殿中,双方互行了个礼,姐妹俩便坐到了窗边的位置。

裴太傅吩咐人在旁边摆了道屏风,将两个人和其他的少年郎给隔开了。

“阿祐,好好上课。”见儿子依然朝那边张望,裴太傅轻咳了下,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言行。

少年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声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整堂课安宁听得昏昏欲睡,脑袋几度磕到了桌子上,疼得小姑娘又醒了过来。早知道这么无聊她就不该来凑热闹,兴许是重活一世吧,安宁总想把以前错过的重新尝试尝试。

可是读书这件事,再来几辈子都与她无缘。

看着前面的姐姐认真作文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的少年,忽然觉得阿姐和裴祐才是一对儿,都这么求上进。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安宁急匆匆走出屏障,一不小心便撞上了来人。

揉着额头抬眼望去,眉眼和善的少年正无措地看着她,柔声询问自己有没有把她撞疼。

有那么一瞬间,安宁差点儿把他认成了荀域。

差不过的个儿头,差不多的年纪,好在并不是同一个人。

安宁记得上辈子她很少来学堂,可不知为什么,在这座皇宫里,目之所及竟都是他的影子。

“阿宁,没事吧?”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裴祐见她被撞得眼圈儿都红了,满目都是心疼。

“没事儿,”挤出一朵笑容来,转过身又对着那个少年郎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撞到你了。”

“殿下严重了,是我不小心,抱歉。”

“瞧瞧,她到哪儿哪儿就鸡飞狗跳,以后可别来书斋了。”戚安定笑着走过去揉揉她的头发,转而对那人道,“好了,不用放在心上。”

彼此别过,安宁跟在阿姐身边,和阿兄裴祐一起出了书斋。

“你们知道么,阿爷要把那个质子接进宫来。”戚安定揽着少年的肩膀,随口说了一句。

安宁心里咯噔一下,她不记得从前荀域是什么时候入宫的,两个人是后来才认识的,所以之前的事情她并不清楚。

“那个北国质子前几天一直住在驿馆,不过月余就已经遇刺三次了,阿爷担心有人借机挑拨南北两国的关系,所以才把他接进宫的。”

“遇刺?那他有受伤么?”急着问了一句,穿堂的微风拂过面颊,竟冷得安宁打了个寒战。

受没受伤又跟她有什么关系,担忧转瞬便被吹散了,巨大的失落萦绕心间,原来习惯这东西是那么难改。

她用了一世把他刻在骨子里,所以也要用一世再慢慢将其磨平。

“没有,驿馆戒备森严,怎么会有事。”

“哦。”应了下,没走几步安宁忽然回头,“那过几日蜀国的使臣也会住在那儿对么?”

看了看安康,安定无奈地点点头,“是。”

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想法,安宁拉了拉裴祐的衣角,示意他慢下来。

以为是妹妹要跟心上人说悄悄话,安定和安康自顾自往前走着,并没有打断他们。

“我记得,你家离驿馆很近,”踮起脚,安宁对着少年小声道,“那你是不是每日入宫都能路过那儿,还能把他们的动向带进宫里来?”

少女嫣然一笑,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

“阿祐,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第9章 同样的话

雕龙画栋的宫殿庑廊处挂着一个空空的鸟笼子。

戚安宁不叫人把那东西拿走,她想要每日看着,提醒自己再不能重蹈覆辙,成为一只笼中雀。

春风顺着窗棂吹进殿中,把人的瞌睡都吹散了,坐在床边的女子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春樱,有什么点心么,我饿了呢。”

端了一碟子荷花酥递到她跟前,精致的点心仿照荷花做成,外皮儿是深粉色,越往里颜色越浅,层层花瓣的最中间盛着丰富馅料,豆沙上还插着一小朵儿鲜嫩的绿叶,露珠点点,就像是从湖里新摘出来的一样。

看着那盘子糕点吞了吞口水,南国点心和南国的女子一样,又美又甜,难怪邻邦想娶,若是生得丑一些,恐怕就直接打仗了,哪还需要费这些心思。

想到这儿忽而就笑了出来,蜀国的王上好色又好战,若送过去一朵儿带刺儿的野蔷薇,恐怕正和他胃口也说不定。

“这点心太甜,芸姑怕您吃了腻得慌,特意煎了盏茶给您。”

宸佑宫里的人都觉得三公主自病了一场之后变了很多,不但不挑食了,连脾气都好相与了,虽然这变化是好的,但多少叫人觉得奇怪,芸姑怕安宁有心事,追问了几次才得知真相。

公主说自从知道自己身患顽疾之后,总担心有今天没明天,所以便对眼下的生活分外珍惜,希望能积福积德,好活久一点。

芸姑当时听完就哭了,她可怜安宁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些,难怪一夜之间懂事这么多。其实自己宁愿她一辈子都不用长大,跟身体康健相比,任性一点儿又算什么呢。

可安宁活了两世,南国北国宫廷里的龌龊手段见了许多,知道芸姑只得一个,没人会如她那般一直惯着自己。

“姑姑真好,知道我叫了阿祐来,竟还肯给我煎茶。”笑得一脸戏谑,她这话是对着外面说的,也不知芸姑能不能听得到。

春樱闻言也抿着嘴偷笑,小声对着安宁道,“芸姑也只会守在外面多叮嘱裴公子几句,她哪舍得说您。”

“那真是可怜阿祐了,替我捎话本儿,还要受骂。”

似是实在听不下去,芸姑一撩珠帘儿走了进来,“公主,您想捎东西没关系,大不了叫裴公子给了太子,再叫太子给您就是了。”

“阿兄课业那么忙,哪能叫他跑来跑去,蜀国的使臣过几日就要来了,阿爷交代了他一堆的事儿,我这个时候为了个话本儿打扰他,过意不去啊。”喝了口茶,安宁舒服地叹口气,“姑姑的茶真香,一会儿给阿祐也倒一盏吧,天儿那么热,外面跑久了容易口干。”

睨了她一眼,神色里颇有几分无奈,“公主真的对裴公子有意么?”

“奴婢记得公主从前并不喜欢人家。”不仅是不喜欢,安宁对裴祐的看不上是带在脸上的,她讨厌他的温润性子,仗着人家喜欢她还时常捉弄人家,甚至有好几次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

“我身体不好,也只有裴祐肯让着我吧。”托腮看向窗外的鸟笼子,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他这个问题,“我倒担心委屈了他……”

“不委屈。”少年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裴祐笑得温柔,纵然脸上到了几分羞怯,可眼神却异常坚定。

能和她在一起,怎样他都不觉得委屈。

“你什么时候来的,”安宁咧着嘴笑笑,倒真有几分少女见着情郎的娇憨味道,“怎么还学会偷听人说话了。”

芸姑见状,对周围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便随她一并退下了。

“我不是故意偷听,是恰巧……”

被他认真的样子逗得不行,安宁也学着收敛笑容,“那你会生气么,我仗着自己生病,拿你当救命稻草了。”

“怎么会,这有什么可气的,何况你这病又不是一定治不好。”

“那若就是治不好呢?”

“那也没关系,反正不论怎样,我都会照顾好你,不让你发病。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么都愿意。”

“阿祐,你真好。”直直盯着他,看得少年脸又红了几分。

安宁于是也不再逗他,收回手规规矩矩坐好,“对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还顺利么?”

“很顺利,驿馆上下都打点好了,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一字不落教给了他们,一定没问题。”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既然万事俱备,那就只差一阵东风把这把火烧起来便好了。

“阿祐,等咱们把长姐的事情解决了,我就跟阿爷说要他将我赐婚于你,好不好?”

少年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眸底像是撒进了揉碎的星光,熠熠生辉。裴祐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虽然安宁这几日对他忽然转变了态度,但这样郑重的表白却是第一回。

自她醒来后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终于消散了,少年点点头,“我会叫父亲去求陛下赐婚,只要你愿意,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阿宁,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安宁也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会为了逃离荀域,选择一个并不怎么合心意的夫君。

不知是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小姑娘吸吸鼻子嘲笑道,“傻阿祐…”

裴祐走后许久,安宁依旧坐在窗边发呆,曾几何时,那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彼时少年被欲望烧红了眼,吻着她的唇瓣轻言承诺,也说一辈子都会待她好。

后来她才知道,男人的话,尤其是在床上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能信。

荀域不过是担心自己把他在北国做质子时受的那些耻辱传扬出去,所以才将她留在了宫里,荣华富贵得养着,好堵她的嘴。

最后的最后,他说他对她从没有过半分真心,而今她不但自己生不出孩子还叫旁人落了胎,谋害皇嗣,罪无可恕。

北国那时兵强马壮,被秘密关押的戚安逸终于叫他折磨死了,再没人知道那些过往,所以她也没用了。

还好有长姐,远在蜀国还替她撑腰,不然等待她的绝不只是冷宫那么简单。

所以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好好守护姐姐。

定了定神,安宁唤了棠梨过来,“你方才说阿爷明日要宴客,都有谁来?”

第10章 嫡庶

因着安宁的病是清明前发作的,宫里便有传闻说是邪魅作祟,所以今年的上巳祭典陛下格外重视,仪式结束之后又大宴群臣,反正只要安宁平安喜乐,皇帝不在乎多为她做些什么。

陛下宠爱三公主是整个南国都知道的事情,哪怕她借势欺人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前安宁并不会思考这里面的原因,而今她经历了太多,渐渐也就明白了。

阿爷是为着阿娘。

纪嬷嬷从前跟她讲过,阿爷在她娘怀着安定的时候临幸了乔氏,一直到安定一岁,夫妻俩都一直闹别扭。

“陛下有一夜实在忍不住了,气得跑来凤仪殿质问殿下是不是要学息妫夫人,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讲起往事,老妇脸上满是促狭笑意,“后来他们就有了你,可你阿娘这个倔脾气的,还是不肯好好搭理你阿爷。”

“我还记得她终于肯主动跟他说话时,你阿爷又惊又喜,差点儿把刚出生的你给摔着了呢。”

卢氏为此揶揄了他许久,说自己可不是什么息妫夫人,另寻新欢的是他戚长安,要不说话也该是他和乔氏不说话。

言及此处叹了口气,纪嬷嬷收敛笑容,郑重地对她道,“好公主,你以后若是嫁了夫君,可不要这般倔强,也不要太过任性,女儿家嘴巴要甜,身段儿要软,凡是能撒娇的,切不要硬碰硬。”

可她还是没有把和荀域的关系处理好,撒娇变成了撒泼,倔强变成了蛮横,她掌握不好其中尺度,他若是不原谅她,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公主的身份,贵妃的架子,全都叫她忘的一干二净。

她就只想要他一个人而已。

安宁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正坐在凤仪殿等着阿娘,长姐就在身边,给她剥了核桃吃。

“嬷嬷,你跟我说做人妻子嘴巴要甜,身段儿要软,这两点苏家的庶女都符合,你怎么不喜欢她?”捏了块核桃仁儿塞进嘴里,枉顾阿姐的眼色,眼底一片狡黠。

“殿下还知道她是庶女啊,方才那些对嫡女来说是要求,对庶女来说就是本分,人在屋檐下要是还不会低头,那不就是傻了么,可是过犹不及,苏家那位太精明了,谁娶谁倒霉。”

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安宁被核桃仁儿呛了一下,连忙喝了口水,“那嬷嬷,我要是做到了,夫君会待我好么?”

“哎呦我的殿下,你的性子若是能做到这些,定是打心眼儿里喜欢驸马,他再不对你好,那他就是瞎。”老嬷嬷摊开手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逗得安宁和安康全都笑出来了。

卢氏撩开帘子走出来时正好听见后半句,见两个女儿如此高兴,也笑道,“怎么了,你们在说谁?”

“说阿爷呗,说他眼神儿不好,怎么就瞧上了栖鸾殿那位。”

闻言往使劲拉了下她的衣裳,安康没想到她什么都说,连纪嬷嬷也忙给她使眼色,见卢氏转过身来,又马上低下了头。

安宁知道母亲最受不了人提乔氏,可是为了阿姐,她必须这么做。

大不了日后再哄,反正阿爷又不会跑,他们二人是来日方长,和亲却迫在眉睫了。

言毕果然看见卢氏变了脸色,将头上的金钗拔下了一根,转而对身侧的婢子道,“今日的宴席叫贵妃娘娘帮着操持吧,本宫累了,就不去了。”

纪嬷嬷和安康劝了半天也不管用,安宁拍了拍手上的核桃渣子,想来她爱吃醋这个毛病全是随了娘亲。

“阿娘,阿爷可是为了我才大宴群臣的,您要是不去,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呢。”

起身腻在母亲怀里,安宁小声求道,“我不想看见乔贵妃,她在的时候戚安乐可得意了,好像她才是嫡公主,我们都是没娘的孩子似的。”

“她欺负你了?”纪嬷嬷怕卢氏不答应,赶紧配合安宁唱双簧。她最知道乔氏那两个孩子什么德行,可不像凤仪殿的这三个那么宽厚懂事。

在纪氏心里,安宁就算再如何胡闹,也不及那对儿龙凤胎万分之一的荒唐。

“那倒没有,不过我听阿兄说,自从我打了苏锦绣之后,戚安乐可是给苏家送去了不少东西,阿娘,你说她这样费心拉拢一个庶女做什么?谁不知道苏锦绣喜欢阿兄,咱们得多留个心眼儿。”

卢氏被她这么一说,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她脑门儿一下,“你还知道留个心眼儿啊,我看要不是碍于宫里的规矩,你恨不得把苏锦绣硬塞到东宫去。”

“我这不是病了一场,清明了么,阿娘,人常说小孩子生一次病就变得聪明一些,我生了这么大一场病,可聪明坏了呢。”

笑是笑不出来了,卢氏搂着她,心疼极了,“宁宁不要想那么多,有阿娘在,阿娘会护着你们三个的。”

“那要是为了我们,阿娘得受委屈呢?”

“只要你们好,阿娘怎样也不委屈。”

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安宁等得便是这一句。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母女三人姗姗来迟,不知道的还以为卢氏在摆正宫娘娘的谱儿。安宁刚刚坐定便被安定拉了出去,少年眉头紧锁,压着声音道,“你怎么才来…”

“怎么了?”不以为然地问了一句,安宁探出脑袋往他身后望去,这才发现苏锦绣的位置竟被安排在他的正对面。

捂着嘴笑了下,揶揄道,“你就这么不想看见她啊?”

“我不是,我……”安定以为妹妹和苏锦绣是闹掰了的,所以才叫她帮忙,可想了想还是觉得安康更靠谱一点,“算了算了,我去找阿姐。”

“长姐和她又不熟,而且她最讨厌戚安乐了,你叫她去多为难。”

“那怎么办,欸,你不是又和她和好了吧?”这些小姑娘的心思多变,他一个男人可猜不透。

拉着他弯下腰来,她踮起脚尖儿在兄长耳边小声道,“我这叫反间计,若是真跟她掰了,以后她再打什么歪主意怎么办。”

摸了摸她的头,安定咧嘴笑笑,“好阿宁,那你可要帮阿兄盯好了。”

“帮你可以,但有件事你可要跟我说实话。”

“你喜欢苏锦绣的嫡姐,苏锦棠,对么?”

第11章 飞上枝头

戚安定心仪苏锦棠这件事安宁心里是清楚的。

当初她乱点鸳鸯谱,因为跟苏锦绣要好,所以十分讨厌苏锦棠,嫌人家假清高,其实就是图谋东宫的富贵,不像她妹妹那样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兄长。

除了裴祐,她捉弄得最多的就是苏家嫡女,弄得阿爷时不时就要替她收拾烂摊子,安抚苏相。后来更是不惜违逆所有人,硬是帮着苏锦绣进了东宫。

事后不止阿兄,就连双亲还有纪嬷嬷都说她不懂事,生了她好久的气。宸佑宫上下也被她拖累得挨打的挨打,罚俸的罚俸。

彼时的安宁不觉得自己荒唐,只觉得是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大好事,在辗转得知兄长连苏锦绣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后,她还特意托人去安慰对方。

谁知那时候的苏锦绣见计谋得逞,竟过河拆桥,对着她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在东宫好得很,叫她别再多管闲事。

安宁为此难过了许久,荀域说她是被人利用了,笑她没脑子。

倒是那位嫂嫂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针对过她,还劝安定和卢氏不要与她计较,每每与她相见也总是让着她。而城破之日,苏锦棠宁死不降,叫夫君不要管她死活,千万不能打开城门。

一想到这些,安宁的心就像被磨盘碾过一般难受,她是被宠过了头,连最基本的是非都看不清,这才助纣为虐,竟帮着歹人害了自己的阿兄。

眸光停留在那个面如满月的小姑娘身上,苏锦绣此刻正与旁边那个一袭华丽衣衫的少女聊得火热,戚安乐发现她瞧这边看,身子前倾,一面继续与人咬耳朵,一面不经意地朝她露出一个挑衅地笑容来。

要是从前,只要她敢这样看自己,戚安宁即刻就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可是今日她没有,慢吞吞走了过去,低眉顺眼的样子和平日判若两人。

苏锦绣一见她就起身了,可还没等行礼,安宁便握住了她的手。小姑娘一瘪嘴泪珠子就掉下来了,她在北国受了那么多委屈,随便想一件都够哭半天。

“绣儿,对不起,我那日是叫梦魇着了才会对你动手的,你还疼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见对方下意识地往后躲,安宁比她更快地缩回了手,“别怕别怕,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绣儿,不然你打我吧。”

拿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打,苏锦绣吓了一跳,连忙道,“殿下这是做什么,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打了你就是我不对,你躲我也是应该的,可是绣儿,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叫纪嬷嬷给你送的那些补品你收到了么,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病得迷迷糊糊,你也不来看我,我都要难过死了。”

越说越委屈,连戚安乐都看傻了,这个跋扈的妹妹什么时候这么会哭,那泪珠子就没断过,一滴一滴砸得人心都碎了。

戚安宁生得好看,这一哭便更是我见犹怜,叫人清楚地知道什么才是梨花带雨。

“殿下别哭,我都已经好了,你瞧,什么事儿都没有。”笑着帮她擦擦眼泪,苏锦绣很愿意配合她上演一出冰释前嫌的戏码,毕竟她才是戚安定的亲妹妹,抱谁的大腿也不如抱这个没脑子的管用。

“真的么?”破涕为笑,安宁朝着小满玩笑,“你家姑娘没在家里骂我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赶快摆摆手,小满这几日被苏锦绣的抱怨折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突然被她这么一问,心虚全写在脸上。

“绣儿才不会生我的气,对吧。”亲昵地挽过她的手,戚安宁很自然地将人带走了,整个过程连一句话都没跟戚安乐说,只是临别时回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挑衅微笑。

她知道此刻戚安乐肯定在心里骂她蠢,但也肯定生气得很。

拉着人往自己的座位上去,路过苏锦棠的时候明显感觉对方不高兴了,可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朝着兄长使了个眼色,果然见戚安定脸红了。

还好他黑,若是荀域那种白面皮儿的

发现自己又在想他,安宁叹口气,对着苏锦绣笑笑,“绣儿,我阿娘听说我伤了你,气得狠狠骂了我一通,要不是阿兄最近忙着迎接蜀国使臣,她就要让他去相府看你了呢。”

“真的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苏锦绣知道皇后对她不喜,送东西过来除了是因为戚安宁做得着实有些过分以外,更多的还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皇后殿下真的叫太子”

话没说完就红了脸,娇怯怯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戚安定。

“当然了,你也知道,阿兄这个位子难做,每日有许多事要忙,所以总要先顾着大局的。”安宁一面跟她说一面拿着盘子里的点心吃,自然得不能再自然,让人完全不觉得她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懂我懂,怎么能让太子爷为了我这点小事亲自跑一趟,我听安乐公主说,栖鸾殿那边也很重视这次蜀国使者要来的事情,你可一定要跟太子殿下说,叫他别被戚安逸抢了风头。”将自己这几日打探到的事情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惹得安宁瞪着一双大眼儿,佯装吃惊。

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一般,乔氏当然重视这件事,把戚安逸放进接见使臣的队伍里,即便不能让他出出风头,也能保证戚安乐平平安安留在南国,以防和亲的事情生了变故,倒霉了她的宝贝女儿。

南国后宫一共就只有卢氏和乔氏两位,且皇后心思恪纯,最是简单不过,所以安宁估摸着贵妃的心计也深不到哪儿去,以她在北国的历练,对付这样一个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绣儿,还好有你,不然我们全家都要被栖鸾殿算计死了,就这一点,我觉得你就比你那个长姐强呢。”见对方表面谦虚地笑笑,眼中却露出一丝得意,安宁心中不禁冷笑,现在的苏锦绣在她眼里就跟透明的一样,里里外外什么龌龊心思都一目了然,等她解决了长姐的事情,再好好料理这个一心想飞上枝头的小麻雀。

第12章 这个女人坏得很

高台之上端坐着一男两女,皇后卢氏气度娴静,比之贵妃乔氏的雍容华贵略显逊色,如果不是因为二人的位置表明了身份,恐怕很多人都会以为乔氏才是正宫。

“宁宁这是好了吧,你看她和苏相的庶女聊得多开心,像从前一样呢。”摇着团扇笑了一下,一袭玫红衣衫的乔氏越过身边的男子,狭长的凤眼斜睇着卢氏。

并没有理会她的挑唆,女儿方才既然已经说自己清明了,那就表示她眼下在跟苏锦绣做戏,只是卢氏不明白,那个胸无城府的小姑娘怎么一眨眼便生出这么多花花肠子。

难道就只因为生病了么?

一直到宴饮结束,戚安宁都拉着苏锦绣不放,两个人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叫人愈发看不明白。

“好绣儿,你可要帮我阿兄盯紧了栖鸾殿那边,你知道我的,遇到不喜欢的人装都装不出好脸色,根本没办法跟戚安乐交好,可是你不一样,你脑子聪明,又会说话,若是你愿意哄哄她,她保证什么都跟你说,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我阿兄你都替他做了什么。”

被她夸得抿着嘴笑个不停,苏锦绣其实并不傻,只是她对戚安宁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前,所以完全不设防,对方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皇帝带着自己的一妻一妾先行一步,众人留在原地起身相送,待行至这两个小姑娘跟前时,乔氏忽然站定道,“苏相的两个女儿都生得如花似玉,长女端庄大方,幼女温顺可人,日后不知哪两个少年郎有幸,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呢。”

言毕还不忘转过身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苏相,中年男人即刻起身行礼,谦逊地说着“贵妃谬赞”。

“苏相,贵妃娘娘说的没错,绣儿这么好的女孩子,你可要为她找个好人家才行。”插了一句嘴,安宁见乔氏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继续道,“我觉得我阿兄就不错,父皇不如做个媒,成全了他们吧。”

“安宁!”一时间,卢氏、安康还有安定全都出声制止,场面变得极为尴尬。

连苏锦绣也红了脸,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殿下莫要再说了。”

低头嗫唇,安宁样子无辜,像是完全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哟,这是怎么了,皇后殿下可是不愿意么,绣儿姑娘有哪里配不上太子?”眼睛在戚安定身上转了一圈儿,乔氏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了,绣儿姑娘也是太好了些,让我差点儿忘了她庶出的身份呢。”

戚安宁此刻恨不得给乔氏鼓掌叫好,这个女人坏得很,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打了苏家父女和凤仪殿一巴掌。众人会觉得苏锦绣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爬上枝头做凤凰,还会觉得当今皇后仗着身份瞧不起那些庶出的姑娘。

而所有这一切都要她戚安宁背锅,谁叫她没脑子呢,专会坑自己人。

“庶出怎么了,庶出未必不如嫡出的好。”嘀咕了一句,安宁瞥瞥苏锦绣,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给我住口!”卢氏几乎要被气死了,自己的女儿什么脾气她这个做娘亲的最是了解,戚安宁从不会屈就自己,若真是厌了苏锦绣,压根儿都不会跟她坐在一起,又怎么会与她说说笑笑吃完整顿饭。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在撒谎,知道自己不喜欢苏锦绣,连苦肉计都使上了,那点生病生出的小聪明竟全用来为难亲娘,还把她诓到宴饮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她就范,就为了把一个庶女送进东宫。

眼瞧着自己的母后整个人都在抖,安康急得把手心都快掐破了。

“可不是么,本宫也觉得三殿下说的没错,只要人好,庶出嫡出又有什么关系。”见戚安宁果然中计了,乔氏笑得更盛了,走过去拍拍苏锦绣的手道,“绣儿姑娘别难过,旁人不喜欢你,本宫喜欢你,以后啊常来栖鸾殿,陪本宫说话解闷。”

未等人答应,安宁便一把将她扯到了身后,“那可不行,贵妃娘娘怎么这么喜欢夺人所爱呢。”

“三殿下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夺人所爱?”乔氏闻言愣了一下,继而眼眶就红了,捂着心口对卢氏道,“姐姐,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说我么?”

“我并没有夺人所爱,是姐姐执意不理陛下,惹得陛下心烦不已,不然这宫中哪有我立足之地。陛下,您说是不是?”将问题扔给了站在中间的男人,一脸的楚楚可怜。

安宁生怕阿爷偏帮母亲,枉顾春樱在一旁使劲拦着自己,绞着帕子抢白,“阿娘就是小心眼儿,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难伺候得很”

话音未落便听见“啪”得一声,戚安宁只觉耳朵嗡嗡作响,她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卢氏这样,可见是真的被她气急了。

卢氏愣愣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时也有些发懵,“宁宁”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嘴巴一瘪,戚安宁即刻就哭了出来,许是太疼了,她脸上火辣辣的,所以眼泪流的一点儿不费劲,“我说错了什么么,贵妃娘娘也没说错,你这辈子就只会争风吃醋,从来都不肯替别人想一想”

“你,”本来卢氏已经后悔了,可禁不住她这般火上浇油,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我真后悔,当初怎么生下了你这么个孽障!”

“你是后悔嫁给朕了吧。”一直默不出声的男人忽然开腔,戚长安脸色很沉,本来他是向着自己的妻子的,毕竟这事清楚得很,完全是安宁过于骄纵了。

可到底是自己最疼的小女儿,若是没有她,夫妻俩恐怕早就恩断义绝了,卢氏如此说安宁,基本上就是在往他心里戳,完全不顾念那些情谊。

“陛下,您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殿下”纪嬷嬷站在一边急得汗都下来了,想要帮主子分辨几句,却被打断了。

“我就是后悔嫁给了你,陛下既然知道,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安宁心里咯噔一下,她的脾气果然都是随母亲的,现在这档口说这种话,是要逼着父皇废后么?

难不成她重活一世,救的了姐姐,却把母亲给害了?

第13章 藤蔓

大殿之上静悄悄的,众人屏住呼吸,没有一个敢说话。

安宁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她眼下只能赌一把,赌阿爷对阿娘情深意重,会纵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自己,不会像荀域那般薄情寡性。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中年男人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可安宁分明从阿爷的眼眸里看见了一丝失落。

“既如此,后宫就不劳皇后费心了,反正也没有几个人,一切还是交由贵妃安排,你就好好待在你的凤仪殿,静思己过。”言毕便拂袖而去,乔氏一时又惊又喜,赶忙跟在了后面。

看着黯然神伤的母亲,安宁上前一步小声道,“阿娘,对不”

“我以为你改了,没想到却还是这样。”抬头看了她一眼,妇人强忍着眼泪,转身也带着纪嬷嬷走了。

安康和安定跺脚的跺脚,叹气的叹气,俱是一副恨极又无奈的表情,叫她好自为之。

大殿之上的人渐渐散去,连苏锦绣都被苏相带走了,安宁独自站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

许是怕说多了她又要发脾气骂人,一路上春樱和棠梨全都闭口不言,直到回到宸佑宫两个小姑娘才把今晚在大殿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芸姑。

“什么?”闻言愣了半天,妇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掐了自己一下,只希望这是梦,“殿下,你,你说的是什么浑话,怎么能帮着栖鸾殿的人那样讲自己娘亲?”

芸姑走过来一把拉住她,想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魔障了。

安宁做了一整日的戏,还要悬心后面事情的发展,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些责备,指着自己的脸道,“芸姑,肿了。”

“哎,真是”露出个看冤家似的神情,妇人吩咐棠梨去拿个熟鸡蛋来,之后一面帮她滚脸一面还碎碎念着。

“殿下糊涂,什么嫡庶无所谓,若真是无所谓,那陛下把位子传给乔氏的儿子怎么办?全天下都在猜测会立嫡还是立庶,你娘亲不会拉拢朝臣,朝堂上有不少人看着栖鸾殿得宠,都墙头草似的支持戚安逸,你在这风口浪尖上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人家拿着了治理后宫的权柄,就是在给戚安逸增加机会你懂不懂?”

“我看芸姑倒是蛮懂朝政。”笑了一下,却吓得妇人手一松,鸡蛋都落在了地上,“哎呀,好好的鸡蛋”

“殿下”

“好了好了,”转过身看着她,安宁知道此刻讲这些她也未必会懂,只安慰着,“姑姑是怕我会鸡飞蛋打,伤了母亲的心,毁了哥哥前程,丢了凤仪殿的脸,也捞不着苏锦绣的感激,是不是?”

又一次不知道说什么了,面前坐着的依然还是安宁,可芸姑却觉得她有些陌生。

一会儿清明,一会儿糊涂。

“我不会的,芸姑,你信我。”起身朝内室走去,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等着栖鸾殿把今天的事情做实。

“可是太子”

转过身竖起手指抵在芸姑的嘴唇上,安宁笑笑道,“至于太子之位,永远永远都不会落在戚安逸手里。”

“为什么,外面的人都觉得陛下偏宠贵妃多些,这枕头风最厉害了,难保哪日吹着吹着,就给乔氏吹出个富贵无极的将来,到时候这宫里恐怕都没有殿下您的立足之地呢。”

”越说越玄乎了不是,贵妃的运气早在她生那对儿龙凤胎的时候就用完了,不然就算我阿娘不待见阿爷,这宫里也没有她待的地方,再说戚安逸”咬了咬舌头,安宁差点儿忘了现在众人不知道戚安逸的事情,她若是说出来了,后面又要编许多谎话来圆,“有隐疾,阿爷才不会把位子传给他呢。”

“隐疾?什么隐疾,殿下,你快跟奴婢说说”

被芸姑追着,安宁困的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耍赖道,“好芸姑,我要睡觉了,明日再给你说故事好不好?”

才一躺下就睡着了,弄得站在一边的妇人只能干着急。

“故事?给我讲故事?所以什么隐疾都是骗我的吧。”

这边宸佑宫里无人好眠,而另一边的栖鸾殿也半斤八两,乔氏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儿她又说不上来。

“本宫总觉得这权柄到手得太容易了些,方茹,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一旁立着的青衣女子捧了盏茶递给她,继而垂首道,“您别多心,卢氏母女俩的脾气如出一辙,都是不会作戏的,若不是真气急了,她怎么舍得打自己的宝贝女儿,所以奴婢瞧着,今日这事儿多半是真的,三公主被梦魇着了,打了那个苏家的庶女,眼瞧她跟咱们殿下好上了,心里一慌就什么都不顾了,恨不得今日就把人去进东宫的榻上,苏锦绣的出身,能得一个公主这般讨她欢心,真是不知是福是祸呢。”

饮了口茶,乔氏转着杯盏笑笑,“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反正这个戚安宁是真傻就对了,一点儿不分尊卑,把自己的身份全都忘了,我若是卢氏,也要气死了。”

“还是咱们殿下争气,不动声色就能挑拨得那蠢货跳脚,把娘亲兄长全卖了。”提起戚安乐,唤方茹的女使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

“那还不是你调教得好,这么多年你对她比我这个做娘亲的还要好,她若是还不能学到点儿东西,也忒辜负你一番辛苦了。”

“主子哪里话,奴婢现在只盼望陛下能为殿下定门好亲事,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会的,等把戚安康嫁去蜀国,我就去求陛下为安乐指亲,顺带帮帮那个苏家的庶女,让她也得偿所愿,这样,我的安逸就有指望了。”

点了点头,方茹伸手拿起桌上的小剪拨弄烛火,“苏锦绣就像是想要依靠大树的藤蔓,只要一攀上树干便会死死缠住,挡住了阳光,霸占了雨露,轻易就能把一棵参天大树榨干,何况太子,还远未到根深蒂固呢。”

第14章 好色之徒

安宁是从梦中惊醒的。

梦里她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哄笑声四起,忍不住想要走过去看看。

肤色白皙的少年正被人死死按在地上,怎么挣也挣不开,他的眼底一片猩红,面容狰狞地盯着对面的戚安逸,像是跟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似的。

“叫你跑,今日没有戚安宁护着你,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儿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纨绔的贵胄笑得一脸得意,招呼着众人道,“把他给我拖到那边的马厩里去,你们都在外面守着,看我今日怎么收拾这个北国来的质子。”

人群渐渐让出一条道来,戚安逸的两个狗腿子一左一右将人架起来,拖着便往外走。直到此刻,安宁才看见少年的腿上身上全都是血,他被人打得半死,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荀域”

“荀域!”

猛得醒了过来,安宁浑身是汗,连衣服都有些湿。

“怎么了,公主怎么了?”春樱闻声赶了过来,见她面色难看,忙道,“是哪儿不舒服么,要不要传太医?”

摇了摇头,安宁用手蒙着脸,好一会儿才从前世的噩梦里缓过来,“伺候我梳洗吧。”

看着屋子里的婢女们忙进忙出的样子渐渐冷静下来,她定是昨日折腾得太过,又被芸姑提起戚安逸,这才会发梦的。戚安宁起身坐到妆台前,脸颊已经消肿了,只是还有一点儿红。

“殿下,多涂点儿粉吧,这样就能盖过去了。”春樱拿起一小盒水粉,对着镜子里的她道。

“不用了,就这么红着吧,这么红着惹人心疼,省得谁见了我都要说两句。”

“公主还怕人说啊,您要是知道怕字怎么写,就不会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了。”抱怨了一句,却还是依着她什么都没涂。

早饭的时候,殿外有人来报,说裴太傅家的公子来了。

“阿祐么?快叫他进来。”放下碗就朝外面走去,安宁看见裴祐,眉眼一弯便笑了。

“怎么打得这么重,还疼么?”伸手想要摸一下她的脸,可才举起来又放下了,少年碍于礼数,始终不敢跟她太亲近,即便他进来的时候安宁就将人都轰出去了,但裴祐还是规矩得很。

“他们都说我不懂事,只有你关心我疼不疼,阿祐,你怎么这么好。”手托着腮歪着脑袋看他,直把对方的脸都看红了。

“我入宫来就是想劝劝你的,苏家那个姑娘我也有耳闻,说好说坏的都有,只是毕竟没接触过,所以不好随意评判人家,但你是太子的妹妹,总要问问他怎么想的才是,这样一味把人硬塞过去,不论对太子还是苏姑娘都不好。”一番话言辞中肯,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单纯帮她分析清情况。

心里有一丝感动,这几日安宁总是忍不住把裴祐和荀域对比,同样的事情,前者会耐心给她讲道理,后者便只会说她没脑子,“这些是我阿兄叫你来跟我说的么?”

“我还没来得及见太子,昨夜宴饮之后,我便同父亲回府了,不过一会儿我会去东宫,也帮你劝劝安定。”

“原来你昨日在大殿上啊,我怎么都没瞧见你。”并不担心兄长会生她的气,倒是母亲那面,安宁思忖着应该去好好哄一下。

“我看你和苏相家的姑娘实在交好,相谈甚欢,所以就没过去打断你们。”言毕苦笑了一下,枉他昨日一直朝着她那头儿看,可她却连他有没有去赴宴都不知道,“想必她现在也是喜忧参半吧,被你这么一搅合,日后都没法嫁给旁人了。”

“那算什么喜忧参半,她该偷着乐才是,被我这么一搅合,全都城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我哥哥,谁家还敢娶她。”

安宁知道苏锦绣此刻一定在家骂自己断了她所有退路,可也会得意有人替她逼迫凤仪殿。她这个人向来是表面温婉圆滑,内里急功近利,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定会抓住一切机会不择手段地达成所愿。

自己不过是帮她加速了事情的进程,让她赶紧栽进深渊里去。

“你都说了,大家都知道了,那她若是嫁不了太子,怎么办?”

“嫁不了我阿兄,就嫁给他庶弟呗,你没听见乔贵妃说喜欢她,让她以后多往栖鸾殿去。”

“那是乔贵妃故意激你的,你也真是的,人家说什么都信,不怕被骗么?”

见他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安宁忽然笑了出来,伸手捏捏他的脸道,“那阿祐,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当然不会,我永远都不会骗你。”躲开了她的手,少年神色郑重。

“那我也不骗你,你过来,我告诉你昨晚是怎么一回事。”要改变和亲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之前裴祐已经帮着她打点好了驿馆的人,如今宫里的事情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她自是没必要瞒他。

两个人互相信任,安心地彼此扶持,这才可以共度一生不是么。

“所以你昨晚是故意激怒你母后,为的就是让贵妃手握实权?”

点了点头,安宁小声道,“你像之前一样,把这件事也说给驿馆的人听,他们不是求取嫡公主么,可这嫡庶之间的区别,其实全看地位高低,若是乔贵妃在后宫说一不二,那蜀国娶一个名义上的嫡公主又有什么意义,根本没办法拿捏我阿爷啊。”

“阿爷为了天下就要牺牲阿姐,若阿姐像我一般不懂事,受了委屈便要告诉母国,你说这和亲跟结仇有什么区别,可她那个人跟阿爷一样,事事都为别人考虑,即便在蜀国过得不好,为了南国也会一忍再忍,如果蜀国君上发现在阿姐身上捞不到好处,还会对她好么,如此恶性循环,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你哪里是不懂事,我看你也挺会为别人着想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裴祐的目光里宠溺多过赞许。

“你不觉得我为了自己的亲姐姐,把别人推进火坑很坏么?”

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少年轻咳两声,继而露出一丝苦笑来,“安乐殿下,实则算不得良善之辈,跟蜀国那个君上倒是半斤八两,兴许一物降一物,倒免得祸害了旁人。”

安宁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停过裴祐说人坏话,闻言忽然起了好奇之心,“什么意思,她祸害你了?”

见他不出声,心里愈发疑惑,“不然你怎么知道她跟蜀国君上一样,是个好色之徒”

第15章 摆脱

“所以你也知道?”诧异地看着她,裴祐不清楚安宁是从哪儿得知戚安乐的事情的。

知道自己这次是真说漏了嘴,小姑娘绞着手帕哼唧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你先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怎么你?”

瞧着她的样子,少年忽然笑了,“阿宁,你是吃醋么?”

“哈?”戚安宁愣了一下,想都没想便说道,“不是,我就是单纯地担心你。”

她确实没有吃裴祐的醋,但这个时候似乎应该骗一下对方,叫他多高兴会儿。好在裴祐也没跟她计较,只当是女孩子面皮儿薄,敢做不敢当。

“是之前和太子微服出宫办事的时候,偶然在一间酒肆听见有人提及安乐公主名讳,因为涉及皇家,所以我们两个才上了心,并不是故意偷听的。”仔细跟她解释着,生怕她误会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然后呢,你继续讲。”

挠了挠头,后面的话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思忖了半天才道,“伯爵府的四公子,与安乐公主过从甚密”

点到为止,急得安宁不知说什么好,“什么是过从甚密,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你这样把最重要的略过了,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

其实她不是不清楚,只是想和前世有个对照。

“就是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本以为戚安宁听了这些会脸红,可对方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倒是自己脸颊发烫,觉得不该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事,“刚开始我和太子都不信,以为是那些人胡说八道,污了殿下名节。”

“可后来才知道,事情是真的,不仅如此,那伯爵府的公子竟然还是个受害者。”

“是这样啊”托着腮应了一句,原来第一个被戚安乐染指的男人,是伯爵府家的老四。

栖鸾殿的一对儿龙凤胎的确皆非良善之辈,而前世让众人看清兄妹俩真面目的人,是荀域。

那少年天生一副好皮相,明明是北国人,却比许多南国人还要白,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且他身为质子,处境尴尬,所以被人慢怠是常有的事。

刚开始荀域都能忍则忍,渐渐就被人觉得好欺负,直到遇上了那两兄妹。

戚安乐在一次宫宴上瞧上了荀域,威逼利诱想要少年从了自己,可几次下来都没有成功。恼羞成怒的女子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她为荀域和自己的兄长制造了一次“偶遇”,成功让对方引起了戚安逸的注意。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宫里人才知道,栖鸾殿的逸王爷,好龙阳。

为了得到荀域,戚安逸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连自己的癖好也不掩饰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骚扰对方。后来一次马球会上,安宁看不下去,这才出手救了荀域。

但那时候她心里是嫌弃荀域的,总觉得他即便没和那两兄妹有什么,也不是个清白的人,所以便叫他做了自己的骑奴。

再后来,安宁渐渐对他心生好感,在知道荀域又被戚安逸带走之后几乎像疯了一样,发动所有人帮自己找他,最后把阿爷都惊动了,终于在马厩里救下了差点儿被人折辱的少年。

事后她听人说,戚安逸带了一群人围堵荀域,十几个人打他一个,直把人打得半死,见对方没有反抗之力了就拖到马厩,想要用强。

于荀域而言,在南国遭遇的一切是他一生的污点,不论是被栖鸾殿的人欺负,还是做她的骑奴,都是非常耻辱的回忆。

且他之所以会娶戚安宁,也不过就是想堵住她的嘴罢了。

用男人的话说,就是将寄人篱下的苦痛变成了一段风流韵事,世人只会记得,兵强马壮的北国国君手腕高超,不但治国有一套,治女人也有一套。

傻的是那个南国公主,不顾自己国破家亡,竟还不远万里地跑来嫁给他,最后成了弃妃,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安乐公主的事?”

被裴祐的声音拉回现实,安宁即刻反应过来,“我也是听小宫娥们闲话说的”

“对了,阿祐,你可一定要帮戚安乐保守秘密,让那个侯爵府家的四公子莫要声张,不然咱们的计划就完了。”虽然不知道这一世兄妹俩的荒淫会以怎样的方式被人发现,但至少在和亲之事定下之前,他们的秘密就是安宁的秘密。

否则不论什么理由,蜀国使臣都不会为自己的王上定下一个不清白的妻子。

“他怎么好意思声张,这种事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说出去很丢脸的。”裴祐苦笑了一下,对那位四郎很是同情,“我们那次也是因为对方酒醉才听说的,何况既然事情过去这么久都没被发现,想来是不会有人忽然再提起的。”

“这倒也是”荀域就从不许她提戚安逸,所以每次吵架后只要他不理自己,安宁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放大招,扬言要把他从前的事情说出去,这一招试百灵,逼得荀域从不敢冷落了她太久。

直到后来,男人趁着南国兵乱,把戚安逸抓去北国秘密处置了,曾经的一切死无对证,她对他再无半点威胁,加之又发生了那件事,荀域把新仇旧怨都算在了她头上,直接将她打入了胭云台。

“阿祐,你可一定要躲着那两兄妹,不要被他们欺负了,”认认真真说了一句,安宁不想再重蹈覆辙,又补充道,“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要告诉我。”

“我就装不知道。”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他们两个还不敢这么过分,何况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们从来也没对我生过什么龌龊心思,所以我想我大抵不是他们喜欢的那一类。”安抚着她,裴祐总觉得有些好笑,“还说不是吃醋,如果不是,你怎么会想这么多?”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安宁知道裴祐是真心喜欢她,喜欢得甚至都有些诚惶诚恐,生怕说错做错什么惹她不开心。

可她却始终没办法骗他,甚至不能像同苏锦绣一样演戏。毕竟只装一顿饭的时间很简单,但要装一辈子就太难了。

难怪荀域后来演不下去,急着要摆脱她。

第16章 不踏实

裴祐走后,安宁一直在出神。

荀域已经被接进宫里来了,按理说随时都有可能碰面,虽然上辈子这时他们也还没有遇见,但安宁就是觉得他们这一世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她重活一次,为的就是把那些做错了的地方改过来,且永不再犯。

而若是失去了缘分,尽在咫尺和远在天涯都一样,碰不到就是碰不到。

至于裴祐,她就算做不到喜欢,也不会负了他,不就是老老实实做人家妻子么,这个总不会很难的。只是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她就把对对待他的标准一降再降,从试着喜欢到相敬如宾,其实已经算是一种辜负了。

裴祐没有如她一般想那么多,少年沉浸在与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欢喜中,走路都变轻快了,以至于路过戚安定的时候都没发现他。

“喂,阿祐!”喊了他一声,对方这才回过身来。

“安定,你怎么在这儿。”裴祐正赶着出宫帮安宁打点驿馆,完全忘了自己跟好友还有约定。

“不是说好了来帮我看看你爹给我留的题目么,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顺着他来时的路望过去,戚安定马上就反应过来,“真是见色忘义,那小丫头给你吃了迷魂药了是不是,我可告诉你,那丫头糊涂得很,连自己的亲兄长都骗,你若是不小心,兴许哪天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笑了一下,裴祐看着宸佑宫的方向,连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你方才还说她糊涂,糊涂人怎么卖别人。”

“所以卖的都是自己人啊,你看看你,已经傻了,等会儿我一定要好好说说她,再压着她去给阿娘道歉才是。”

看着戚安定不解气的样子,裴祐连忙拉着他往回走,“好了好了,万一她哭了,你有办法么?”

哼了一声,他当然没办法。

“我跟你说,安宁没你想得那么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心里有数儿,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俩在密谋什么,裴祐,你小子有事可不能瞒我。”指着他问了一句,再联想昨晚宴饮上安宁说的话,安定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跟你没关系,你不就是怕苏家的姑娘跑了么,你放心,等我们把这件事做完,就帮你跟苏姑娘牵线。”言毕又补充了一句,“苏大姑娘。”

闻言脸马上就红了,戚安定揍了裴祐一拳,用眼神警告他不许乱说话,只可惜没什么威力,被人揶揄着,“雷声大雨点儿小,就这点本事还吓唬妹妹呢。”

“好好好,裴祐,你们书生的嘴最厉害,我说不过你行了吧。等你成婚之后,我倒要看看你对戚安宁敢不敢雷声大雨点儿也大,到时候惹急了她回娘家,我阿爷怕是要扒了你的皮。”

裴祐是正午时分离开的东宫,少年顶着日头,连饭都没吃就去了驿馆,打发了身边的从简前去散播消息。

之前他们主仆两个并不知道该如何混进驿馆,在这附近观察了一阵之后,渐渐发现旁边的茶档是驿馆那些小吏常去的地方,卖茶的小二哥更是消息灵通的很。

从简于是日日去吃茶,一来二去跟人混熟了,便总是假装说漏嘴。

而小二哥也不负所望,那些事情被他添油加醋编成故事,不但让驿馆的人深信不疑,还因此吸引了不少茶客。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么?”见从简回来了,裴祐问道。

“公子爷放心好了,那小子最喜欢打听这些有的没的,现在驿馆里都传遍了,说陛下不喜皇后,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孩子也不上心,这才轻易就应下了这门亲事,还有还有,三殿下有哮症的事情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这病症既然是从皇后母家传来的,那两个嫡公主就都有可能会发病,再加上陛下发了悬赏令,坊间自然深信不疑。”

闻言长舒一口气,俊秀的少年点点头,“希望蜀国的使臣也能和这些百姓一样相信传闻,不要选安康殿下才好。”

“您就放心好了,长公主人好,一定能躲过和亲的。”从简跟在裴祐身边,似是想到了什么喜事,笑的极欢,“话说三殿下是真聪明,人生得又俊俏,难怪公子爷会喜欢。”

被他说的有些脸红,裴祐板起脸道,“别浑说,当心拖累了公主名节。”

“哦。”应了一声,青衫小厮挠了挠头,继而又啰嗦着,“其实叫人知道公主有哮症也好,这样就没人跟您争了嘛。”

“越说越没规矩,怎么才来了这茶档几日,就学得和那个小二哥一样碎嘴,爱说人闲话了呢。”转过身朝那边又看了一眼,裴祐瞪着从简道,“事情结束之后再不许来这儿闲逛了。”

“公子爷教训的是,不过公子爷,有时候这闲话的威力确实是挺大的,你看茶档的小二哥,不过刚来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本想做个小买卖谋生,没想到竟因为咱们的几句闲话生意越做越火,照这么说来,咱们还是他的贵人呢,我倒觉得事成之后您该带三殿下来逛逛,叫那小子也看看恩人的模样。”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他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恩人呢,若是没有他,这消息还不知道该怎么传出去了,不过是无形之间互相帮了一把罢了。”

顿了顿,裴祐忽而喃喃道,“不过你说的也对,这茶档之前还没有了,怎么就那么巧,赶在安康殿下议亲的时候开了,还开得那么红火,可见是殿下人好,吉人自有天相。”

“公子爷人也好,所以才求仁得仁,等来了三殿下倾心,小的估摸着,等长公主的事情解决了,您的好事怕是也要近了。”

正午已过,日头将主仆俩的影子拖长了一些,裴祐知道从简的话不无道理,他是捡了个便宜,若不是安宁生病,他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跟她在一起。

只是人说因祸得福,这祸落在了她身上福却由自己享了,总让人觉得无功受禄,怪不踏实的。

第17章 冲喜

不日蜀国使臣便到了京都,阖宫上下都在为宫宴做准备,东宫那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宸佑宫内,坐在罗汉床上的少女一面磕着瓜子儿一面看裴祐帮她新找来的话本儿,两条腿一晃一晃的,悠哉得很。

其实安宁不是不紧张,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所以才看故事打发时间。

“公主,纪嬷嬷来了。”棠梨面带小心,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妇人便已经跟着她走进来了。

敷衍地行了个礼,明显还在生气,“老奴是替皇后来提醒殿下的,今日宫宴务必不要迟到,也不要太过出挑,棠梨,春樱,你们两个记着点儿,给公主挑些素色的衣衫首饰。”

言毕又福了福身子,就要告退。

安宁急忙趿上鞋拉住她,赔笑道,“好嬷嬷,还生气呐?”

板着张脸,纪嬷嬷不冷不热地回道,“奴婢可不敢,奴婢就是寒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在公主心里怎么就比不上苏家那个庶女了。”

除了生气,还带了几分哀怨,惹得安宁回过头冲着棠梨笑了下。

小丫鬟可不敢回应她,只装作没看见,低头盯着鞋尖儿不出声。

“嬷嬷,这你可误会了呢,在我心里,没人比得了母后和长姐,别说苏家的庶女,就是阿祐也不行啊。”把人按坐在桌旁,示意春樱过来倒茶。

“公主这是什么话,张口闭口都是裴公子,不怕叫人笑话。”纪嬷嬷学起芸姑的样子,其实就是满肚子火气没出撒,随便寻个由头。

凑过去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安宁笑笑,“嬷嬷,阿娘还是疼我的对么,不然也不会叫您巴巴儿地跑来提醒我规矩点儿,以防被蜀国的使臣瞧上了,选去和亲。”

横了她一眼,纪嬷嬷哼道,“公主知道就好。”

“阿娘这么多天都不见我,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了呢,长姐比我懂事的多,干脆就叫我替她去和亲,让她留下孝顺阿娘多好。”故意这么说,吓得纪嬷嬷以为她又要使小性子,脸色都变了。

“公主可不能这么想,你阿娘怎么会不疼你,”握着她的手,老妇叹了口气,“其实她也舍不得长公主,可是,你这个脾气性子,嫁过去是要吃亏的,长公主到底稳重些,跟蜀国君上能夫妻和睦最好,不然也不至于受太多苦,对国事也是有利的。”

想了一下姐姐和自己前世的经历,安宁也不知道守寡做太后和被废后死在冷宫哪个更惨,前者是长日寂寂,穿金戴银却孤独无依,后者则是忍饥受冻,受尽白眼,早死早解脱。

或许在母亲眼里,只要活着就比死了强吧,但即便如此,安宁也不许姐姐重蹈前世的覆辙。

“所以于公于私,都是姐姐嫁过去更好喽”故意卖了个关子,安宁坐在纪嬷嬷旁边,小声道,“为什么不能是长悦宫那位啊,戚安乐脑子灵光得很,嫁过去一定不吃亏,至于国事,她再糊涂也不会挑拨两国打仗,毕竟她娘还在这儿嘛。”

纪嬷嬷闻言一愣,盯着戚安宁看了半天,“不行不行,对方说了要嫡公主,嫁那么一个祸害过去,万一惹恼了蜀国君上,未必就惹不出战事。”

“有什么可惹恼的,嬷嬷是怕她不检点吧”话音未落就被纪嬷嬷捂住了嘴,妇人看了看外面,示意她小点儿声。

“嬷嬷也知道?”扒开了对方的手,安宁长舒一口气,这事儿难不成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么。

“无意中撞见过一次,栖鸾殿生的那两个,荒唐得很。”没有继续说下去,纪嬷嬷无奈地摆摆手,“这事儿可别告诉你阿娘,她性子直,万一哪天又跟你阿爷吵起来,定会用这些当话柄去堵陛下的嘴的。”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何况咱们又没证据,万一被反咬一口可怎么好。”

扑哧笑出了声,安宁目光狡黠,对着纪嬷嬷道,“嬷嬷,你方才说什么,男人都好面子。”

“既然如此,戚安乐要真是不检点,蜀国国君还敢大张旗鼓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顶多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到时候,他就算是想找咱们出气也没理由,媳妇儿都娶了,还为难岳家,定会令诸国不齿,说他们没诚信。”

“乖囡,你这你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脸上交替闪过震惊、赞许和恍然大悟,纪嬷嬷的神色精彩纷呈,颇有几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言毕又拍了下腿,老妇皱着眉道,“糟了,我说栖鸾殿那位怎么说身子不适,要你阿娘主持宫宴,原本我以为她是存心气你阿娘,既然是咱们凤仪殿嫁女儿,她便不来凑热闹了,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乔氏是不想让人觉得她在宫里的地位压过了皇后。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晨起的时候,自出事之后乔氏就没来过凤仪殿,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派了方茹过来说人病得连床都起不来,本来你阿娘根本不打算理她,谁想没一会儿的功夫栖鸾殿太医也宣了,药也煮上了,连你阿爷都惊动了,陛下于是下旨,叫你母后主持宫宴。”

安宁听后也有些发愁,是她小瞧了乔氏,总以为自己在北国宫廷见得多学得多,而乔氏这辈子就只需要对付阿娘一个没心机的,定不会看出这件事背后的玄机,却没想到那女人聪明得很,临阵脱逃,一点儿机会也不打算给凤仪殿。

“那她有没有把协理后宫之权交出来?”

摇了摇头,纪嬷嬷回道,“这个倒没提。”

“哼,算盘打得这么响,是想着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继续掌权,到时候我阿娘失了女儿,定会对阿爷心存怨恨,这后宫的事就更没心思管了,而她儿女双全,又有权有势,简直就是一箭双雕。”

“可惜做人不能太贪心,乔氏她总不能什么都想要。嬷嬷,我随你去见阿娘,既然她病了,那咱们就给她的栖鸾殿冲冲喜。”

第18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凤仪殿里里外外都没有任何声音,整座宫殿像是风雨欲来的海面,平静而诡异。

站在殿外深吸一口气,阿娘这几日谁都不见,不光是她,连阿姐也吃了闭门羹。戚安宁本想等事情了结再向母亲请罪,可眼下出了变数,不想说也要说了。

“公主在外面等一等,容老奴先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嬷嬷,我还是硬闯吧。”吐了吐舌头,安宁知道就算去问了母亲也不会点头,“你不常说见面三分情么,只要见着我了,阿娘还能轰我出来么。”

无奈地笑笑,纪嬷嬷领着人走进去时,卢氏正坐在妆台前发呆。

“殿下怎么还不准备准备,宫宴上那么多事都等着您操持呢。”给旁边的小宫娥使了个眼色,老妇走过去拿起把梳子,打算给人梳头。

“准备什么,要我欢天喜地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么,随便弄弄就是了,反正只是个替代品。”

“阿娘才不是替代品呢,”插了句嘴,安宁见母亲转过身看着自己,忙上前接过了那把梳子,“阿娘”

“纪嬷嬷,把人带走,本宫不想见她。”偏过头去,卢氏明显还在生气。

“阿娘,你要是讨厌我,就让我去替长姐和亲吧,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赖在她身上不起来,安宁故技重施,把方才逗纪嬷嬷的话又拿来逗卢氏。

“你”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妇人起身朝床边走去,“冤孽,真是冤孽,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我懒得管,也管不了。”

“这倒也是,阿爷给了栖鸾殿协理后宫之权,阿娘这个皇后名存实亡,确实什么也管不了。”看对方被自己说得眼圈儿都红了,安宁连忙见好就收,“可是这些事阿娘自己知道没有用,得叫蜀国的使臣也知道才行。”

愣了一下,卢氏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什么意思?”

梳着她的头发,安宁慢条斯理地说着,“阿娘不让我穿的太显眼,那阿娘自己也穿得素净些吧,反正阿爷也惹你生气了,不用给他撑场面。”

“你到底什么意思,”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卢氏有些着急,“你若再不说,我可生气了。”

“那阿娘的意思是,你现在不生我气了?”眨了眨眼,眸光狡黠,把卢氏彻底气笑了。

“公主的意思是,叫蜀国的人以为真正能拿捏陛下的是栖鸾殿那位,您是有名无实,她是有实无名。”纪嬷嬷一早就屏退了下人,三个人小声交谈着,保准别人听不见,只当是任性的小姑娘被忠心的老奴压来给娘亲赔礼道歉了。

“我可不就是有名无实嘛,人家那么想也没错。”叹了口气,卢氏依旧有些怅然。

安宁和纪嬷嬷闻言相视一眼,都觉得母女俩使小性子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阿娘,就凭你吃醋这个样子,就知道阿爷定是很宠你的,不然你哪来的这个底气嘛。”揶揄了一句,若是父皇真的对母后不上心,又怎么会事事纵着她,惯得她如小姑娘一般,“栖鸾殿的才是替代品,起初是她命好,赶上阿爷醉酒,之后又有幸生下了一儿一女,阿爷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才把人留下了,结果你偏偏当局者迷,总是把阿爷往外推,乔氏能有今天,都是阿娘你的功劳啊。”

一番话说下来,惹得纪嬷嬷又惊又喜。

惊得是怕卢氏又会生安宁的气,喜得则是她把自己那么多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阿娘,我只是”并非看不透其中的道理,只是卢氏这些年一直钻牛角尖,始终都不肯原谅丈夫的背叛,哪怕他是帝王也不行,“都怪你阿爷,谁叫他醉酒的。”

“这件事阿爷是有错,但也不能保证栖鸾殿那位就一定清白,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没有算计阿爷,阿娘,凡事过犹不及,偌大的后宫如果只有你一个,那些言官一定会烦死阿爷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乔氏也算帮你分担了些。”

其实安宁和卢氏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要往好处想。

不然活人还要被尿憋死么?

若是如之前那般,最后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境地,才真是得不偿失。

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卢氏看着眼前的女儿,仿佛一夜之间,那个迷迷糊糊,刁蛮任性的戚安宁就长大了。

伸手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那日,打疼了吧?”

“你既然早有这个打算,为什么不同阿娘说呢,何苦要自己受罪。”摸了摸她的脸,卢氏眼里满是心疼。

“阿娘你又不会做戏,如果不是今日乔贵妃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我本打算事成之后再告诉你的。”

“阿娘不会,难道你就会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始终还是后悔,“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可不许瞒我,万一最后没成功,你这下不是白挨了,到时候你说都说不清呢。”

“我当然会做戏了,这不就把你骗的都不理我了么,好了阿娘,乔贵妃之前那是被冲昏了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现下她肯定正在暗处盯着我们呢,你可一定要和我把后面的戏唱完,把阿姐救出来。”

点了点头,卢氏应道,“好,阿娘都听你的。”

“那现在就去梳头更衣,找几件成色差点儿的首饰,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硬撑场面,别那么养尊处优。”

嗔了她一眼,卢氏抿嘴笑笑,吩咐纪嬷嬷选了件去年做好的衣衫,“蜀绣,是不是很应景。”

蜀国与南国有贸易往来,卖了苏绣买蜀绣,两地女子对彼此的时新花样都了解的很,安宁看着那件簇新的衣衫,一眼就分辨出是去年的花样子。

像是好不容易得着的宝贝又舍不得穿,这才放过时了。

乔氏临近宫宴才撂挑子,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可惜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人都不在大殿上,一点儿话语权也没有。

那这出戏还不是随她们凤仪殿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第19章 蜀国

宫宴之上,丝竹绕梁。

一袭月白衣衫的少女端坐在一边,安康面色如常,只是藏在桌下的双手正紧紧攥着裙角,手心儿都出了一层汗。

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不要被蜀国的使臣看低了去。

“阿姐,”被这一声轻唤惹得抖了下,回过头见妹妹正站在自己身后。安宁坐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才知道她是紧张过度,弦蹦得太紧了,“别怕。”

点了点头,安康朝母亲的位置看过去,轻声道,“你跟阿娘赔礼了么?”

“嗯,已经哄好了,放心。”

“以后可不许这样惹她生气了,阿姐跟你说,苏家的庶女为人太过精明,安定是南国的储君,留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后宫,于他于南国都不是什么好事。”絮絮说着,像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她讲明白。

安宁记得从前阿姐是在临出嫁之前才将这些话讲给她听的。

但那时候她沉浸在离愁别绪之中,根本没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还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阿姐走了,她在南国最要好的就只剩苏锦绣了,惹得安康反过来还要安慰她。

“我知道,阿姐,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讨论这些,你不用那么急的。”

“我怎么能不急,我”话还没说完便见有人走了过来,安康嗫唇,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康姐姐,宁妹妹,你们来这么早啊。”娇俏的少女声音妩媚,戚安乐笑笑,完全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姐姐这件衣服是不是太素了,你要见的是未来夫君的使臣,穿得这么素净好像不太得体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长姐到底是欢喜这门亲事,想叫自己俏一些,还是不喜欢这门亲事,巴不得蜀国君上死了才好?”

未等安康发作,安宁便接过了话头,“你怕不是瞎吧,没看见这裙子还描着红边儿,绣着碎花了么,难不成乔贵妃家乡有这样的习俗,二姐姐见多识广,我们姐妹是没有听过的。”

言毕朝她笑了下,这一世要做寡妇的可是她呢。

哼了一声,戚安乐眸光明显变得有些怨毒。

乔氏的一双儿女一个好龙阳,一个喜男色,只是脑子这东西大概都叫妹妹一个人长了。戚安逸成日只会仗势欺人,但戚安乐就不同了,表面不声不响,其实最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那时候朝堂不稳,阿爷没有心力理会他们两个,许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得两兄妹愈发胆大妄为,后来长悦宫甚至养了一堆面首供他们玩乐,二人甚至常常叫同一个人伺候。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面首在被折腾了一夜之后,迷迷糊糊将戚安乐的花瓶打碎了,竟被她下令灌了猛药,供一群内侍官折辱,生生把人折磨死了。

一想到这些,安宁就更坚定了要把她送去蜀国。

兴许跟对方情投意合呢。

“你瞧瞧她,仗着事不关己,穿红着绿,和她母亲一样,事事都要出风头。”见对方走了,安宁鼓着腮帮子骂了一句。

“或许我也应该跟她一样,毕竟娶妻娶贤,谁都不会选一个花枝招展地女子做妻子吧。”盯着自己的衣衫,安康被那句“要想俏一身孝”弄得更难受了。

“阿姐生得好看,穿什么都一样的,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想要哄她高兴,安宁对着姐姐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却没想到竟适得其反。

夏吉见自家主子难受,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人都说蜀地多美女,蜀国的君上为什么不在自己家找媳妇儿,偏要巴巴得来咱们南国求亲,还有陛下也真是的,既然两国实力相当,凭什么就要咱们殿下委屈,大不了打一仗就是了。”

“闭嘴,不许胡说。”安康生怕自己宫里的人惹出什么祸来,连忙制止道,“阿爷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置喙。”

冬喜闻言拉了拉夏吉的袖子,示意她闭嘴,“好在只有三公主在这儿,不然被有心人听去了,你怕是要被打死的。”

“奴婢死不死的有什么打紧,奴婢就是心疼公主,蜀国山高水远,公主养尊处优的,怎么受得了。”

眼瞧着阿姐的眼圈儿都红了,安宁急着打断她们,“好了好了,你都说山高水远了,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阿爷要同意和亲么?”

言毕果然成功地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为什么,三公主知道?”

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又喝了口茶,安宁故意吊着夏吉,生怕她再胡说,“我当然知道。”

因为这些荀域都给她讲过。

“蜀国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又是天府之国,粮食充足,可咱们南国是没什么屏障的,所以如果真的打起来,吃亏的是咱们。”

“那照这么说,他们为何不出兵呢。”

伸手敲了下她的头,做完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把荀域那套全学会了,愣了一下,安宁手收回手继续道。

“因为南国漕运发达,上可连通北国,下能兼顾云照,蜀国想要发展经济就离不开南国的帮助,和亲可以让彼此相互顾忌,一荣俱荣,何况,娶媳妇儿花的钱可比养兵少多了,这笔账只要对方不是傻子,就都能算得出来。”那些印在脑子里的话连想都不用想就能说出来,安宁喝了口茶,只觉苦的很。

“都怪北国,好好的为什么把质子送到咱们这儿来,若是送到蜀国不就不用怕了。”

“行了行了,你快少说两句吧,就你话多。”冬喜无奈地睨了夏吉一眼,生怕她的喋喋不休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北国与蜀地接壤的地方是一座高山,蜀国君上既不是傻子,就没必要翻山越岭去打一个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的国家,万一南国趁虚而入,到时候他们便会腹背受敌。

荀域是和边境的三座城池一起被自己的叔父送来的,表面上是给北国换取三年的粮食,其实就是给对方谋权篡位赢得时间和理由。

若不是阿爷心善,看透了这一点,荀域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去。

第20章 宫宴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殿外内侍官嗓音尖锐地宣道,“蜀国使者觐见。”

夏吉和冬喜一时都闭了嘴,安康也敛了敛裙子坐好,抬头时与坐在对面的裴祐四目相对,整个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慌忙地避开了。

少年郎倒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因为他看见安宁正对着自己笑,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蜀国的使者依次走入殿中,为首的两个男人虽然相貌平平,但看上去却很是和善谦逊。二人恭敬地对着主位上的帝后行礼,眸光触在及卢氏那件衣衫时微微停滞了一下。

好在他们久经官场,最擅随机应变,即刻就恢复如常,依旧笑意盈盈。

戚长安尴尬地清了清喉咙,着内侍官赐座看茶,然后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妻子道,“你是存心跟朕过不去是不是?”

火气刚冒起来又忍住了,卢氏想起安宁的话,攥着拳头佯装哀怨,“臣妾不是想着陛下既然要接见蜀国的使臣,所以特意选了这蜀绣的衣服应景么,哪儿又叫陛下觉得臣妾是跟您过不去。”

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想那么多,男人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今年新送来的料子我记得大部分都给了你。”

不止今年,也不知是布匹绸缎,以往不论何时何物,宫中总是紧着凤仪殿的,她这是叫哪门子冤。

“可是我一想到康儿要嫁过去,心里就难受,连带着也不想看见那些蜀国的料子,所以今年的压根儿没做成衣裳,都堆在库房喂老鼠了。”言毕又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卢氏是真的难受,假戏真做,效果倒是比安宁预期得好,“今天的宫宴本来是要贵妃主持的,难怪陛下看臣妾哪儿都不顺眼,若是她来,穿什么您都喜欢吧。”

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戚长安干脆不再理她。

“阿宁,你快看,阿爷和阿娘是不是又吵架了。”安康在一旁也发现了二人的异样,只当是母亲为了自己的事情怨恨夫君,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

“是啊,是在吵吧,哎,没事儿的阿姐,他们不是总这样么。”吃着点心,安宁其实一直都在观察宫宴上的这些人,不过就是装着事不关己而已。

“你”叹了口气,安康也知道妹妹指望不上,只是她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总不能叫人看笑话,不然以后自己在异国的日子更不好过。

宫宴还在继续,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上桌来,舞姬在殿中轻盈回旋,倒在杯中的美酒也打着转,众人醉看皇家的悲欢离合,都有些漠不经心,唯有月白衣衫的少女清醒异常。

安康觉得自己正在经历凌迟,要是在开始的时候便让她死心也就罢了,可对方偏偏绝口不提和亲的事,就这么一直耗着,让她心存希望又怕最后会失望,脑袋里像有两个小人拉回拉扯,几乎要把人折磨疯了。

拿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喝得太猛,呛得她眼圈儿都红了。

“阿姐?”安宁被吓了一跳,正要问问怎么了,却听见乐声停了。

蜀国的使臣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大殿中央,小姑娘的一颗心也随之被牢牢吊起,她握着长姐的手给自己和对方打气,“别怕,别怕”

“陛下,臣等特地从蜀国带了一些酱料,想叫宫中御厨做成美食,给大家品尝一下,不知陛下可否应允?”俯身行了个礼,举止妥帖,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毕竟咱们两国即将结为秦晋之好,适时增进些了解,对彼此日后的生活或许能有帮助。”

戚长安点了点头,继而又看了看安康所坐的方向,“那好吧,就依使臣所言。”

“谢陛下。”

乐声复又响起,蜀国的那两个使者相视一笑,似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安宁知道事情绝不像他们表面说的那样简单,可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一时也猜不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时候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不一会儿菜就做好了,才一上桌那味道就惹得她遮住了鼻子,“这也太辣了吧,蜀国人就吃这个?”

安康面色如常,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她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果然辣的不行。

“我不想吃,我可以不吃么?”转过头看了看春樱,安宁对着那红红的一盘子根本拿不起筷子。

“三殿下,请尝尝看。”对面的使臣注意到小姑娘的抵触,和善地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依旧。

硬着头皮夹起来,安宁用袖子挡住嘴,舌尖儿才碰到那菜便皱起了眉,这样的东西吃进嘴里,没得再把她的病勾起来。

思及此处忽然就明白过来,戚安宁狠狠心,一口就吞了下去,辣汁滴进喉咙,惹得她剧烈地咳起来。

“安宁”安康吓了一跳,不住地帮她拍背,可是小姑娘就是停不下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端起杯子看了下,酒都被长姐喝光了,安宁摸着脖子神色极为痛苦,“水,水”

这才反应过来,戚安康对着冬喜道,“愣着干嘛,快拿点茶来啊!”

急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想说对方和亲就和亲,为什么要这般折腾她妹妹,把水送到安宁嘴边儿哽咽道,“慢点儿喝,别再呛着了。”

戚长安和卢氏全都朝这边看来,妇人捂着心口,感觉自己魂儿都要没了。

裴祐想要起身,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合适,转过来对着旁边的内侍官道,“要不要宣太医,三殿下,三殿下有哮症”

内侍官慌得六神无主,闻言点点头,慌忙跑了出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安宁渐渐平复下来,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茶。

“还好殿下无事,不然臣等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在两个男人的带领下,蜀国的一众使臣俱拜倒在殿前,神色哀戚,仿佛真的很担心安宁的安危。

“罢了罢了,”摆了摆手,戚长安面色难看,不愿再陪着这帮人做戏,“今日也不早了,三公主又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陛下”起身打断了他,蜀国使臣复又低头道,“方才是我等思虑不周,拖累三公主受苦,还请陛下赎罪。”

“只是和亲一事,还请尽早定下,以免迟则生变,给两国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第21章 反转

主位上的男人闻言一声不吭,戚长安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人逼宫,手握成拳,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这件事不是已经谈好了么,还有什么可谈的,明年开春就让安”

本想说让安康嫁过去,安康自己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关键时刻却被蜀国的人打断了,“陛下说笑了,咱们之前只是定下了和亲的事宜,并没有说定是哪位公主啊。”

一时之间,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愣了。

安宁还没喘匀气,可被对方这样一说,她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就这么憋着。

“那依使臣的意思,是想替你们国君求娶我哪个女儿呢?”戚长安挑眉,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方才那道菜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行了个礼,对方笑着道,“微臣方才瞧着,长公主和三公主都不太喜欢我们蜀地的食物,倒是二公主用得不错,所以,想替君上向陛下求娶二殿下。”

戚安乐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出了毛病,她方才光顾着看戏,根本就没吃那菜,哪里有什么用得好不好的。

转而看了看自己的婢女,少女一脸的懵,“他,他说什么?”

听音深吸了口气,怯怯地道,“他说,要您去和亲。”

闻言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戚安乐气得想要站起来,却被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二殿下,这是宫宴,您要注意举止,若是行差踏错,您自己丢人事小,拖累了南国那可就遭了。”

“何况,母家不盛,您日后在婆家也直不起腰来啊。”纪嬷嬷此刻正心花怒放,可她不敢表露,硬是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三殿下叫她盯好戚安乐果然是没错的,要不是她提早过来了,万一闹起来,蜀国的人反悔了怎么办。

对方其实也担心事情再有变数,所以当即就递上了盖有玺印的婚书,眼见戚长安签了,这才踏实下来。

事情在一夕之间发生了反转,直至尘埃落定,安宁才忽然又咳了起来。

安康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扶着妹妹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殿。

“阿姐,我说的没错吧,我一定不会叫你和亲的。”月光之下,安宁的面色有些白,可笑容却格外灿烂。能重活一次真的是太好了,她一定要把上辈子的不幸通通改写,和家人好好地生活。

“嗯”了一声,安康吸吸鼻子,也跟着她笑起来。

姐妹两个当晚全都留宿在卢氏的凤仪殿,母女三人坐在一起,安宁避开自己重生的部分,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所以,你一知道我要和亲就跟裴祐,去安排这些了么?”提起心上人的名字,安康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下。

“是啊,阿姐,你这次能逃过一劫,阿祐功不可没呢,如果不是他把消息传进驿馆,我就算计划得再周详也实施不了啊,从和亲的事传出后栖鸾殿就一直躲在暗处看戏,如果我去驿馆的话,一定会被她们发现的。”躺在娘亲的腿上,安宁把玩着那枚香缨,淡淡的薄荷味道从里面传来,闻着舒服极了。

“那可得好好谢谢裴公子,太傅大人在东宫对你阿兄照顾有加,他又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人家。”卢氏笑笑,思索着是不是要宣裴夫人入宫一趟,赏赐点儿什么东西。

“阿娘把我许给他就好了,阿祐和太傅一定会高兴死的,比什么赏赐都值钱。”一骨碌爬起来,安宁丝毫不觉得害羞,气得妇人直想拧她的嘴。

安康在一旁收敛笑容,妹妹和裴祐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她应该祝福他们,且既然已经不用去和亲了,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殿下说的没错,您是该给两个公主定亲了,可别再拖着了。”纪嬷嬷在一旁提醒了一句,安康已经及笄了,安宁虽然小,但还是尽早定下来踏实,省得再惹出什么风波来。

闻言点了点头,卢氏笑道,“我这不是舍不得她们两姐妹么,她们要是都嫁出去,留我一个人在宫里怪没趣儿的。”

“阿娘还有阿爷啊,怎么会没趣儿,每日跟他闹一闹,多有趣儿。”揶揄着自己的母亲,冷不防被挠了痒痒,安宁笑得直打滚,“不如娘亲帮阿兄也选门亲事吧,让儿媳妇儿进来陪着您,说不定明年就能生个乖孙了。”

“浑说,也不害臊。”卢氏抿嘴,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

“阿娘,我看苏家的长女就不错,安定对人家也有意,明里暗里说过很多次了,”一想到弟弟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安康转过头对安宁道,“是不是?”

“没错,阿兄喜欢苏大姑娘,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呢。”

几个人复又笑作一团,凤仪殿内一扫连日来的阴霾,上上下下喜气得很,与愁云惨雾的栖鸾殿对比明显。

乔氏刚刚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宫里的人传错了。

直到看见女儿哭着跑回来,这才知道和亲的事情竟然落在了安乐头上,一时差点儿晕过去。

内侍官随即便赶来传旨,仿佛阖宫上下都急着把事情敲定,推她们母女二人出去替凤仪殿挡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不是说了要嫡公主么,本宫又不是皇后!”乔氏边哭边骂,她方才去求了陛下,对方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后来干脆将她赶了出来。

戚长安的原话是,当初叫安康和亲的时候,皇后连声都没吭一下,可见是个顾大局的,怎么现在换成是她,就一点不懂为国分忧呢。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方茹在旁边提醒了一下,虽然她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想点实际的。

“说了又怎么样,陛下还能处死我们母女么,他现在还指望我们栖鸾殿呢。”抹了把脸,乔氏横了方茹一眼,满腔的怒火全发在了她身上,“我称病不去,你为什么也不去,若你在大殿上,好歹也能照应着点儿,给安乐出出主意。”

低下了头,方茹也后悔的很,只是不知为什么,她那日就觉得累得很,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完全忘了这件事。

第22章 报应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为事情不会有什么变数,所以才”本以为称病不出能让蜀国使臣更加明确后宫嫡庶之分,却没想到竟被凤仪殿借故摆了一道。

看着对方满脸懊悔,乔氏一时更气了,“罢了罢了,哭丧着脸给谁看,现在还是想想有什么解决办法吧。”

没有说话,方茹一直低着头,一副愿打愿挨的样子。

“你倒是说啊,安乐现下在长悦殿哭闹个没完,再这样下去,到不了和亲她命就没了。”言及此处忽然眼前一亮,乔氏拉着方茹的手道,“你说若是安乐有个三长两短,陛下总不会嫁个尸首过去吧。”

“娘娘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方茹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咱们怕是无力回天了,公主就算死,也只能到蜀国再死,只要在南国一日,陛下都绝不会允许她出事的。且若是继续这般寻死觅活的,只会叫陛下更加厌烦,到时候咱们这亏就算白吃了。”

乔氏越听心越寒,往后退了数步,瘫坐在椅子上,“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安乐远嫁么,阿茹,安乐就是我的命啊。”

一时心如刀绞,方茹也跟着红了眼睛,她自小将戚安乐带大,把她看作是亲生女儿一般,此刻难过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她的生身母亲。

“那安逸呢,娘娘可曾想过殿下。”

闻言抬起头来,乔氏有些迷茫,不知道她意欲何为。

“既然凤仪殿的人把嫡庶身份搞得含混不清,而卢氏母家又有哮症,那戚安定又如何安居太子之位,陛下总不会叫一个不得宠又病歪歪的儿子继承大统。”

“他哪里不得宠,陛下同皇后怄气都是表面上的,其实心里惦记得紧呢,还有,戚安定现在又没有病,那哮症谁说得准,他都成人了,兴许一辈子都好好的,咱们还能让他发病不成。”

“得不得宠,是否真的有病都不打紧,打紧得是别人怎么看,朝堂上那些墙头草向来随风倒,若陛下能因为和亲的事对您心生亏欠,自此高看栖鸾殿一眼,而三公主的病再严重一些,难保那些言官不会为了江山社稷,逼着陛下废而再立。”

乔氏听完这一席话,渐渐明白过来,“你是说,咱们要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也装出一副贤良明理的样子,不要让安乐白白受委屈?”

“咱们的公主过不好,卢氏的女儿就必须跟着陪葬。”

眸光中闪过一丝恶毒,乔氏勾勾唇角,“说得对,戚安定发不发病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个现成的药罐子,戚安宁么?”

长悦宫内,听到消息的戚安乐尖叫出声,把整个博古架子都推倒在地,眼圈泛红,像是疯了一样,“所以,母亲和姑姑是想牺牲我,来换取你们和兄长的荣华富贵了?凭什么!”。

屏退了众人,方茹柔声安慰着,“殿下,来日方长,眼下咱们是没法子救你了,可你想一想,做一个公主能有什么用,即便像山阴公主那样养一群面首,结局还不是一个死。”

“可若是嫁人为后,那就不一样了,等陛下们百年之后,你兄长统领南国,你就做蜀国的太后,这天下都是你们兄妹的”

冷冷看了她一眼,戚安乐忽然笑了,“姑姑什么都知道,这才急着把我嫁出去的吧,所以姑姑,你那晚装睡的时候,梦里有没有梦见我啊,你睡得就这么安心么?”

方茹并没想到她会这样针对自己,一时百口莫辩,“殿下,奴婢那日真的是累极才睡了过去,不然我不可能不管你”

她本来还在想会不会是凤仪殿的人在她的饮食里动了手脚,可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卢氏向来没心眼儿,她那三个儿女更是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好了,姑姑不用再说了,姑姑既然知道我喜欢什么,又指了条先苦后甜的路给我,我便依姑姑所言,用自己这血肉之躯给兄长母亲铺条富贵路。”

凑近她,戚安乐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来,“可是姑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也要满足我,即便死,也要让乐儿做个饱死鬼吧。”

“还有,姑姑方才说什么,要叫戚安宁跟我一起,下,地,狱”

宸佑宫内,小姑娘正吃着点心看着话本儿,心头一件大事了结,安宁觉得舒坦极了,阿爷已经答应给阿兄定亲了,再之后她只要想个办法彻底断了苏锦绣的路,便万事大吉了。

见她伸了个懒腰,棠梨马上走过去帮她捏肩,“公主,你上次让我给方姑姑吃得是什么啊,怎么这么灵,无色无味,让人吃完就想睡觉,简直神了。”

闻言赶紧塞了块点心到她嘴里,安宁四下瞧了瞧,这才小声道,“看好你的嘴,要不是春樱胆子实在太小,我才不会叫你去做呢,我告诉你,赶紧把这件事忘了,不然当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吓得赶紧把那块点心吞了,棠梨捶了捶胸口,差点儿没被噎死。

那药是安宁在北国时学来的,有人看她不顺眼,放了夹竹桃在她的饭菜里,让她日日昏睡,人也有些呆呆的,后来还还是荀域发现,这才救了她一命。

只是没多久,对方就翻脸了。

将话本儿放在一边,她不愿再想那些事,只道,“方茹这个人向来聪明,为人又沉稳得很,乔氏若是没有她在旁边指点,那就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所以我才想拖住她,不要她出现在那日的宫宴上。”

点了点头,棠梨对她的话深表赞同,“我也觉得方姑姑平日里阴沉沉,芸姑常跟我说,从前有好几次贵妃心急说错话,都是她在旁边帮着圆回来的,纪嬷嬷为此还生气,说自己怎么就没有对方那样的好脑子,也帮着主子攀高枝。”

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原来纪嬷嬷还有自叹弗如的时候,她以为那个老嬷嬷一向都觉得自己是最棒的呢。

“做人,再多的聪明也不如一颗善心,棠梨你要记着,咱们只是为了自保,但绝不能无缘无故害人。”转过头对着她又补了一句,“会遭报应的。”

第23章 择婿

其实安宁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报应,刚开始进冷宫的时候,她确实怨过恨过,巴不得害她的人都早死早超生,只是到了后来,所有一切都比不上对荀域的想念,她只是单纯地想见他,想跟他解释一下。

她总觉得他那时候说的都是气话,如果能容她解释一番,或许他就不会那么讨厌她了,说不定还会放她出来。

只可惜她最终什么都没等来,还比所有人都早走了一步。

而今重回旧时,荀域、北国所有那些人事物以后会如何,都与她无关了,且既然无关,又有什么可操心的呢,有时间还不如想想长姐择婿的事情。

“对了棠梨,现在什么时辰了,阿爷选的那些才俊来了没,长姐怎么也不来找我,莫不是挑花了眼,连亲妹妹都忘了吧。”起身穿好鞋,正看见春樱走进来。

“在外面就听见公主的声音了,公主,你嘴巴怎么这么坏,长公主要是知道你这般说她,定要羞死了。”揶揄着她,娇俏的宫娥继续笑道,“人已经在御花园了,皇后殿下带着长公主先行一步,公主再晚就要赶不上了。”

“快快,快带我去,戚安乐呢,她没去捣乱吧。”

“二公主都已经定亲了,这种事她不方便去的,公主,你慢点儿,再跑鞋就要掉了。”春樱和棠梨跟在安宁身后,出了宸佑宫往右手边走去,几个人一路叽叽喳喳,完全没有注意到宫门另一侧的拐角处还站着两个人。

盯着那个穿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看了半天,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转身离去。

一旁的小厮依然踮起脚望着,眼瞧自家主子早就走了,凌风忙赶了上去,“爷,我看这三公主不像是有病啊,能跑能跳,生得还挺俊呢。”

“我要是蜀国的使臣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挑那个最漂亮的下手”边走边笑,说到一半儿时忽然停了下来,“爷,您怎么不走了,我差点儿撞上您呢。”

转过头看看他,少年似笑非笑地问到,“所以,你这是在替谁挑媳妇儿?”

“当然是替蜀国的君那个,我就是说说而已。”眼看对方的神色沉了下来,凌风机灵地改口,“其实也不是很漂亮,柔柔弱弱的,听说她们南国的女子都娇气得很,还是咱们北国的好。”

“爷,您说是不是?”

“不是。”薄唇轻吐出两个字,荀域继续往前走着,“我觉得挺漂亮。”

挫败地叹了口气,凌风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主子,可荀域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了,猜来猜去总是猜错,都让他有些怀疑人生了。

“你要是能学学厉雨,话少一些,兴许会更好。”

“爷,话少是讨不了姑娘欢心的,您以后要是哄不好媳妇儿可别怪小的没提醒过。”言毕就被揍了一拳,凌风捂着胸口,终于了解了何为祸从口出。

主仆二人穿行在宫中的九曲回廊之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这里与御花园一墙之隔,只因为位置有些偏,所以才闲置不用了。

见四下无人,凌风熟练地撬开了院角木门上的锁头,然后跟着荀域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片竹林,竹林外则连接着一座假山,少年站定在入口处,对着凌风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转而默默窥探着御花园里的一切。

宫里的人以为这假山只有入口没有出口,所以谁都不知道这里其实还能和外面的院子相连。

不远处的高台上建有一座凉亭,珠帘散下,遮住了里面的母女三人。

而高台之下的石桌上,戚长安正一边喝茶一边听太子回功课,对面还站着五六个少年,正是今日要给安康公主相看的人选。

戚安乐点头应下了婚事,陛下于是夸赞她懂事,还赏了好多珍玩珠宝给长悦宫和栖鸾殿,弄得安康的婚事倒像是连带的,只叫皇后拟了名单出来,又从挑出几个,叫安定带来给他看看。

几个人现在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泼天的富贵已近在眼前。

安宁一面喝着茶一面往下看,见姐姐意兴阑珊,便知这些人里没有她中意的男子,“阿姐,你一个都不喜欢么?”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同我说,我叫阿祐去给你找,反正太傅的学生多得很,总有合适的吧。”

“是啊康儿,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跟阿娘说说。”卢氏这次倒是很赞同安宁,笑着附和道。

绞着手指,安康脸都红了,她要怎么说得出口,告诉阿娘和妹妹自己喜欢裴祐么?

本来三个人的交集应该随着她的远嫁终止,可谁知安宁忽然转性,而自己也不用去和亲了,两人一时竟站在了对立面,戚安康怎么也想不到姐妹俩同时喜欢上一个人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喜欢那种有学识,性格好,脾气温柔的”

“裴公子么?”棠梨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按照安康的描述,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只是话音刚落就被安宁横了一眼,“瞎说,阿姐比阿祐大一岁,只把他当弟弟的,怎么会喜欢他。”

“安宁说得是,棠梨你别瞎说。”安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忙否认道。

“说起脾气好,广平侯府的公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那孩子虽然出身武将,倒没有一般兵鲁子的习气,行事稳重妥帖,跟太子又交好,连陛下都夸赞,说他仪表堂堂,人品贵重。”纪嬷嬷忽然指着下面站着的一个清秀少年道,“殿下,就是那个人。”

“前几日拟名单的时候,您还问过奴婢了,您忘了?”

卢氏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那孩子在这一众王公贵族里实在低调,要不是挨个想一遍,还真记不起来他,我以为陛下不会把他放在名单里,听说他身子骨儿好像不大好。”

不只是她,安宁也记起来了,广平侯家的小世子,蒋云深,原本是戚安乐要嫁的夫君。

第24章 靠山

难道说这辈子两人的婚事要对调?

仔细打量着那个书生似的温润少年,安宁蹙眉,她记得蒋云深前世被戚安乐拖累的,落了一个“不行”的名声。

刚开始安乐还闹着要和离,连阿爷都惊动了,还是老侯爷亲自来说和,两个人的婚事才没散。

后来戚安乐干脆回宫住,和她那个混账哥哥一起荒唐度日,宫里人便传说其实驸马爷并没有隐疾,只是受不了二公主如此淫乱,不愿意碰她。

再之后南国动乱,广平侯一家誓死保卫都城,最后全都战死了,安定那时还说蒋家满门忠烈,是他们对不起人家。且蒋云深虽不喜戚安乐,但到死也没对外说过她一句不是,把那些错处都一个人扛了下来。

或许就像纪嬷嬷说的,男人都好面子,这种事说与不说都会受尽白眼。但从这一点来看,蒋云深人还是很好的。

想说广平侯家的公子天生富贵命数,总是要娶个公主的,安宁笑笑,估摸着他这辈子应该能和顺一点,毕竟阿姐那么贤惠,可比戚安乐强了千万倍。

既然已经帮阿姐免去了和亲,就要让她再找个两情相悦的夫君才行。

“身子不好?”安康问了一句,这才注意到那个少年。

纪嬷嬷怕她误会,忙解释道,“公主别多想,殿下为了给你找个合适的人家,把京都这些贵胄一一列了出来,去掉那些不成器的,剩下的全交给陛下了,生怕错过了哪一个。”

“是啊,阿娘不在前朝,不清楚这些世家公子的事情,你阿爷和阿兄从中又挑选了这五六个,想来定是好的。”

笑了笑,安康柔声道,“阿娘,我哪有那么挑,只要能留在京都,留在你身边,嫁给谁都可以的,而且我相信你和阿爷的眼光,定不会错。”

“是啊,只要不是帮这个烦人精挑夫君,阿娘啊就不觉得难。”斜了正在吃点心的小姑娘一眼,逗得纪嬷嬷和安康都笑了出来。

安宁不明白自己好好地坐着怎么也要被人揶揄,咽下那口吃食道,“所以,这就定了么,不再看看了?”

“阿姐,你不该再试着跟那个小侯爷接触接触么”

安康闻言红了脸,嗫着唇没有说话。

“胡说,没有成婚接触什么,你当都是你啊,宁宁,阿娘跟你说,就算日后你和裴家公子订了亲,也不能像前几日似的走那么近,更不能逾矩。和亲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俩没什么需要密谋的了,以后少见面。”卢氏嘱咐着她,生怕她也同安乐一般,叫人背后指摘。

“阿娘偏心,在你眼里阿姐最好,我做什么都是不合规矩,人家阿祐刚刚帮完我们您就不让我见他了,这叫过河拆桥。”拉起安康,安宁哼道,“阿姐,咱们走,不理阿娘了。”

做了鬼脸,两个小姑娘笑闹着离开了。

卢氏看着姐妹俩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纪嬷嬷,你去回禀陛下,就说蒋家公子不错,可以接触接触。”

离开御花园后,安宁跟着安康往柔福宫走去,“阿姐,你真的觉得蒋云深不错?”

其实方才她之所以那么说,并不是真的想看见裴祐,而是要寻个由头好好问一问自己的姐姐。

“你连人家名字都知道?”

“那个,阿祐跟我说过啊”停顿了一下,见对方并没有生疑,这才继续道,“阿祐说他这个人虽然是家中独子,但脾气很好,父亲只娶了他母亲一个,也没什么姨娘侍妾之类的。而且现在边关没有战事,广平侯家的爵位又是世袭,亲眷和乐,富贵有余,你嫁过去日子应该会很好。”

“再说你是公主嘛,婆母也不敢给你气受。”

听她分析着,安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都把他说的那么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按照妹妹的话来说,这位蒋公子和裴祐大抵是一类人,不但性格差不多,家境也相当。安康心里思忖着能嫁给这样的人也不错,一辈子相敬如宾,且蒋裴两家交好,她时不时还能看看妹妹和裴祐。

“我说好有什么用,这是你的婚姻大事,要你自己决定,我只能跟你说个表面。”见她似是不上心,安宁有些着急。

“你说的是表面,我能接触的又何尝不是表面么,没走到那一步,谁也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就这样吧,不用太期待,也就不会太失望,兴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后半句是在安慰妹妹,其实于安康来说,往后的日子跟谁都一样。

闻言点了点头,安宁倒是很认同阿姐的想法,这一世她们有了不同的选择,日后会怎么样确实谁也不知道。

反正总不会更差就是了,至于惊喜,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御花园里,蒋云深见那些同来的人都走了,唯有自己被留下来,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戚安定笑意盈盈地一把搂住他,把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温润少年即刻就愣住了。

“怎么了,吓傻了?哈哈哈,阿爷,你瞧,又不是让他娶阿宁,这一脸不乐意。”揶揄了一句,却见父皇瞪了自己一眼,明显在说“我们阿宁怎么了”。

“没有没有,”吞了吞喉咙,蒋云深慌忙摆手,随即对着戚长安行礼道,“陛下,我”

“怎么,我家康儿配不上你么?”故意沉着脸问了一句,戚长安疼女儿,如今要把她们一个一个嫁出去,心里难免不舍。

“不是不是,怎么会,臣是怕自己配不上长公主。”

“那便对她好一点,你回去跟广平侯说,叫他跟礼部的人一起来见朕,尽早把事情定下来。”

一直到戚长安走后许久,蒋云深依然在呆立在原地,他完全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高兴太过,以致于有些手足无措。

藏在假山里的凌风看着对方的样子,不屑道,“爷,您看看,他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没有理会他,荀域转身便往外走。

凌风见他走了,跟在身后又问,“爷,这种事早晚都会昭告天下的,为什么要费劲地来偷听啊?”

“消息都是越早知道越好,何况做人质需要靠山,自然要提前弄清楚各方的关系。”

第25章 撮合

“靠山?”凌风从未听过他要在北国找什么靠山,何况依着他们殿下的臭脾气,哪里会屈尊向别人求庇护。

北国的疆土都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儿郎们一个个骁勇善战,最不屑这种权谋之术。

“爷,可是这南国的蛮子给您气受了,”撸起袖子,凌风一脸不愤,“您说,是谁,小的晚上就去宰了他。”

“寄人篱下,怎么动手?”看着自己这个没脑子的小厮,若不是厉雨还有要事在身,荀域真想把两人换一下。

闻言嘿嘿一笑,凌风凑近道,“小的用麻袋把他套住再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什么都能用拳头解决,叔父怎么不直接把我打死,而是以为国分忧为名,在那众老臣面前哭着做戏,让我来南国做人质呢?”一路往回走着,提及那些事,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凌风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跟着他走了许久才道,“要是陛下身体康健,哪里会被他软禁在宫中,又不许人探望,殿下,你想要做什么小的都陪着,面子这个东西,没了就没了,命最要紧,您一定能平安回到北国,一雪前耻。”

忽而笑了一下,荀域敲了敲他的头,“跟着我上了两天裴太傅的课,还是有长进的。”

挠了挠后脑勺,凌风咧嘴道,“对了爷,我瞧着这南国的陛下不错,对咱们挺照顾,还让您跟着太子读书,干脆这靠山咱们就找他好了。”

没有回答凌风的话,荀域心里清楚,戚长安收留他是因为心善,对方不过是看自己年纪小,又被叔父暗害,不忍落井下石,可也绝不会帮他掺和北国的那些事。

最多就是保住他的命,别叫他被北国派来的杀手给弄死,污了南国的名声。有朝一日他重归故国,南北还是不同国家,依然会有利益纷争。他要自保,除了靠山,更多的还是靠自己。

“那咱们是要向广平侯府示好么?”回到房间,凌风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广平侯府只是其中之一,像长公主择婿一样,这事儿要广撒网多捞鱼。”瞧了瞧他,荀域皱眉,“你还有什么话,一次说完。”

掏了掏口袋,凌风有些窘迫,“爷,咱们没带什么钱来,拿什么巴结人家啊?”

这年头没钱就没门路,主仆俩囊中羞涩,在驿馆的时候钱就已经花完了。

“谁说找靠山,一定要用钱?”

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凌风上下打量着自家主子,不用钱,难道要用美色?

不日圣旨就送进了广平侯府,蒋家向来低调,不声不响地忽然得了赐婚,且要娶的还是公主,一时门槛儿都要被到道贺的人踏破了。

南国无战事,他们家富贵有余,风光不足,而蒋云深又不显山不露水,大家震惊之余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安宁正在柔福宫陪姐姐挑选那些裁制嫁衣的料子,从前南国时局动荡,她是被裴祐送到北国的,就如一般的后宫女子一样,召幸后得了个嫔位的封号,跟荀域什么仪式也没举行过。

所以看着眼前的东西,她心里喜欢极了。

眼瞧妹妹像个小孩子似的摆弄着那些玩意儿,安康笑笑,“阿娘说了,叫咱们给苏大姑娘也挑一份儿,让安定当聘礼送过去。”

陛下除了给长女定亲,捎带着也跟苏相提了一句,彼时二人正在下棋,戚长安说要是赢了就让苏相把女儿送进宫来,输了就把儿子给苏家做婿。

虽然是玩笑,但也八九不离十,众人心里清楚得很,陛下是在替儿子拉拢朝臣呢。

“阿兄都要高兴死了吧,我听阿祐说阿爷和苏相下棋时他们都在,阿兄欢喜过来了头,一夜没睡,第二日还被裴太傅打趣呢。”眉眼弯弯,安宁打心眼儿里替兄长和姐姐开心。

“可不是,谢完阿爷就去谢阿娘,八字才一撇就恨不得普天同庆呢。”

“她最该谢的应该是咱们啊,要不是那日跟阿娘提了一句,他哪能这么快就讨到媳妇儿。”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安康应和着,“是是是,最该谢你,他从宫外买了一堆的糖来,叫我分给你。”

“那他怎么不自己送过来?”拿起一块儿尝了下,果然甜得很。

看了一眼冬喜手里的料子,少女回过头道,“因为苏锦绣不是正在你宫里么,他就没敢去。”

提起那个人,安宁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事情传出去没多久苏锦绣就入宫来了,对着她哭诉一番,说她是真心喜欢戚安定,若是这辈子不能嫁给他,那就去城外的庙里做姑子。

对方那日还曾经暗示过,让自己帮她想办法嫁入东宫。

别说阿兄和苏锦棠的赐婚圣旨还没下,就是下了,安宁也要防着苏锦绣才行。上辈子她也不是戚安定的正妻,只要这个祸害一日没有出嫁,那这件事就不算完。

细白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戚安宁另一只手托着腮,仔细想着该拿苏锦绣怎么办才好。

这档口,忽见夏吉一脸气哼哼地走了进来,“栖鸾殿也太过分了,说什么二公主也要出嫁,还说她们是为国和亲,宫里这些好东西都要紧着长悦宫来,生生把咱们要用来做喜帕的料子抢走了,真是一群强盗!”

“算了算了,一块帕子而已,咱们宫里的好料子多得是,就当是长公主心善,赏她的好了。”

冬喜闻言忙走过去劝,倒是安康并不计较这些,只对妹妹道,“你这几日躲着点儿长悦宫那位,听说她最近疯得很,跟着戚安逸愈发胡闹,阿爷也不管,反正只要不影响联姻,我看她就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倒霉的也是旁人。”

心中一动,安宁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是把苏锦绣嫁给戚安逸,岂不是同时解决两个祸害。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两个人在一起呢,戚安逸又不喜欢女人,且他那么不成器,而苏锦绣又那么精明,就算是眼睛瞎了也不会嫁给他。

除非,能有人帮她一把,硬把这两个人撮合到一块儿。

第26章 看紧点儿

思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安宁从安康的首饰匣子里挑了几件东西,又让春樱替她把苏锦绣叫进宫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与其在这儿坐以待毙,倒不如迎难而上,能拖住对方一时是一时。

苏锦绣依然悉心打扮了一番,她以为安宁此次叫她来是要帮她,所以脸上堆笑,比平日还要乖巧几分,一入宫就把安宁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直到看见对方递过来的那些首饰,面如满月的女子才忽然意识到不对,脸色随之也沉了下来。

她又不是要饭的,自己日后是要嫁去东宫做正妃的,再往后还要母仪天下,从此便只有她打赏旁人的份儿,这样的锦绣前程岂是眼前这几支破簪子能比得了的。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这种东西。”

安宁闻言在心里冷哼了一下,她不喜欢这种东西,那谁喜欢?从前苏锦绣百般讨好自己,为的就是那一句三殿下的手帕交,有了这个头衔,她基本能在京都横着走,不然就自己那臭脾气,谁受得了?

那时宸佑宫有什么好东西安宁都要给苏锦绣留一份儿,西凉的玉石,北国的裘皮,蜀国的锦缎,还有南国宫廷精雕细琢的首饰,只要是她戚安宁有的,苏家庶女都有。

她看不清苏锦绣的真面目,所以也不在乎这些富贵玩意儿,只觉得她会哄人,自己爱听她说话,便转过来又拿着这些东西哄她。自己再傻,也不至于分不清一个人的喜好,拿旁人不喜欢的东西去打赏吧。

戚那宁可没那么闲,要用真金白银去堵心人。

后来在冷宫时她常常反省自己是不是叫苏锦绣下了蛊,不然何至于那么贱呢。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阿兄一个人,这些俗物入不了你的眼,可是女为悦己者容,你拿了这些物件儿去,权当是为了点缀你的花容月貌了。”强挤出一个笑脸,安宁恨不得一口啐在她脸上。

闻言这才笑了下,苏锦绣接过那些东西,谦虚道,“什么花容月貌,我姿容平平,用这些不过是遮羞罢了。”

言毕随手取了支簪子插在发髻中,又问,“公主觉得好看么?前几日我见长霓长公主家的大儿媳妇也戴了一支这样的簪子呢。”

长霓长公主是戚长安的嫡姐,在这京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只可惜她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天天跟着戚安逸寻花问柳,前几年长子娶了媳妇,据说对方性子十分泼辣,管的夫婿服服帖帖。

只是婆媳不和,丈夫到底有一个一样厉害的娘,几次交锋下来,长公主总替儿子说话,气得大儿媳从此再也不管了,任由他作天作地,自己乐得清闲,每日最大的爱好就是花钱。

反正公主府有的是钱,你儿子不成器又不许人说,我花钱总行了吧。

长霓长公主也没了招,总不能偏袒儿子同时还苛待儿媳,于是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爷为此还说过,外甥明明娶了个好媳妇,哪怕被人约束也比现在这般自甘堕落强,只是他自己的儿子也搅在其中,所以这话也就只跟卢氏念叨了一次而已。

安宁记得从前因着长姐是去和亲,宫里没有为她选驸马,而是在蜀国使臣走后直接下旨到苏府给戚安定赐婚,所以今日苏锦绣忽然提起姑母家,让她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她对眼前人的了解,对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是不会有心思跟她唠家常的。

“我听说长公主家的二儿子和太子殿下一般大,也还没有议亲。”

这才明白过来,和着苏锦绣是想赶在下旨前把苏锦棠推进公主府。

“怎么,你想要嫁给我姑母做儿媳?这个简单,我去和她说说就是了,你这样好,又是苏相的女儿,她定会很欢喜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安宁才不会顺着她的话说,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她定是要帮她把苏锦棠往火坑推的,可后面的话若是自己说出来的,无论成功与否,背锅的都是她戚安宁。

“殿下,你方才还说我心里只有太子一人,怎么忽然又糊涂了。”见她不开窍,苏锦绣有些着急,毕竟时间紧迫,她没空跟这个傻子打哑谜,“我是说若姐姐嫁过去”

“你姐姐那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姑母家,她可是只惦记东宫的富贵的。”

“我当然知道她看不上。”想说她看不上自己难道就看得上么,苏锦绣绞着手绢儿小声道,“我的意思,万一他们之间传出了什么不堪的事情”

安宁瞠着一双眼儿看了她半天,强忍着没有再抽对方一个嘴巴。

“那怎么行,绣儿,你糊涂啊,你姐姐若是传出了这么不堪的事情,那必然会拖累了你,到时候你和我阿兄就更不可能了。你说,我阿爷怎么会叫他娶一个不检点的人家的女儿为妻呢?”

原来她最先想的是叫苏锦棠名誉扫地,若不是逼不得已,苏锦绣才不会孤注一掷,自己爬上戚安定的床。

愣了一下,苏锦绣忽然哭了出来,“公主,我定是急糊涂了,才会想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办法,可是可是你说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么,总不能叫我豁出脸去,赖上太子吧。”

心里冷哼了一下,想说你之前就是这样的,安宁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没关系,圣旨一日没下你就还有机会,不如我叫阿祐同阿兄说说,就说你阿姐人不好,他们二人从小长大,他最听阿祐的话了。”

闻言止住了眼泪,苏锦绣忙点头道,“好,这个主意好,从前你不喜欢裴公子,现在倒是可以找他帮忙。”

“对了,陛下给长公主赐了婚,那你和裴公子呢?”话锋一转,苏锦绣自己的难题解决了,便顺带对戚安宁表示下关心。

“阿爷说安乐和亲没办法,其他要按长幼顺序来。”其实安宁并不着急,反正裴祐又跑不了。

“裴公子人品家世都不错,我听说有好几个贵女似是都对他有意呢,殿下,你可要看紧点儿才行。”

苏锦绣笑得人畜无害,其实就是在说,若安宁不能帮自己嫁去东宫,那她也别想跟裴祐在一起。

第27章 那个人

“她真这么说?”坐在花厅里,裴祐用小锤子帮安宁剥着核桃,小姑娘一个梅干儿一块核桃吃得津津有味,点点头算作回应。

笑了笑,少年把最后一个核桃仁儿放进盘子里,又递给她一盏茶,“安宁,你放心,我和那些人没有往来的。”

“所以,你也知道有人对你有意?”托着腮坏笑,言毕果然见他脸都红了,“快跟我说说,是谁家的姑娘啊,我认识么?”

“是不是宜芳?”

裴祐本不想告诉她,毕竟事关一个姑娘的名节,但见她猜出来了,便只好应道,“是。”

“我就知道。”轻哼了一下,安宁拍了拍手,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宜芳县主是睿王嫡女,自小就喜欢裴祐,所以跟安宁的关系并不好,前世不论安宁跟她解释过多少次自己对裴祐无意,对方就是死咬着不放,处处都要与她作对。

而这一世安宁回心转意,宜芳便对她更嫉恨了,前几日在宫宴上遇到了竟理也不理她。

“安宁,你是生气了么?”裴祐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那些莫须有的事情。

“哈,怎么会。”拿起一个梅干儿塞进对方嘴里,安宁笑道,“我哪有那么酸。”

蜜饯是太后送来的,老人家和孙女一样,都嗜甜,所以腌制梅干儿的时候用了许多蜂蜜,入口甜腻,根本都尝不出梅子本身的味道,让人想要赶紧拿茶压一压才行。

“不酸,安宁…很甜。”不知道是在说梅子还是说她,少年语无伦次,但脸颊上的红晕还是出卖了他,裴祐是故意的。

没想到这书生说起情话来也很有一套,戚安宁笑得眼睛都弯了。

“她生得不如我好看,且王叔不过是我阿爷的庶弟,睿王府可不不上王宫大内。”用手戳了戳他,宜芳县主的脾气也是远近闻名的差,比她戚安宁还能胡搅三分,裴祐上辈子至死都没有应过对方,何况是现在。

“安宁,我喜欢你跟你的身份无关,就算你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我也会娶你的。”郑重地说了一句,裴祐目光灼灼,没有半点闪烁。

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可还是忍不住揶揄,“傻阿祐,若我是寻常家的姑娘,你哪里碰的见我,好了,我不会被苏锦绣挑拨几句就猜疑你的,天色不早了,你若再留在我这儿,芸姑要骂人了。”

把人送出了门,安宁小声叮嘱着,“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要帮我想想,他的亲事定了,我们才能定亲呢。”

裴祐一路都在笑,去繁跟在他身边,只觉自己家少爷怕是傻了。

路过驿站的时候正巧遇见了那个小二哥,主仆二人走累了,干脆就坐下来讨口茶喝。

“新到的碧螺春呢,两位爷尝尝,还有茶点。”麻利地把东西摆好,小二哥笑意盈盈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店家,来两盏茶。”另一边的客人落座,对着这边喊道。

“来啦。”小二哥应了一声,赶忙又跑过去,“这位爷,您来啦,快请坐快请坐。”

循声望去,裴祐对着一袭白衣的少年微微一愣,喃喃道,“荀域?”

对方似是也注意到了他,干脆起身走了过来,“裴公子。”

两厢互行了个礼,荀域撩起衣袍坐在了裴祐对面,打发了身边的凌风把他们的茶盏也拿到这桌上来。

“殿下怎么出宫来了,不怕遇到危险么?”指了指一边的驿馆,裴祐对他遇刺的事也有耳闻,还以为他不会再到这地方来。

“宫里太无聊了,所以出来转转。”

想说再无聊也不能跑到遇险的地方转悠,可还没说出口便见小二哥端了一盘新的点心过来,“爷,特意给您留的,快尝尝。”

看着两人相熟的样子,估计这不是荀域第一次来茶档。

“刚来时在驿馆吃不惯南国的饭,有次在这儿喝茶的时候,正巧见老板娘会做北国的点心,所以便常来坐坐。”看出他的疑惑,荀域解释着,接过那点心吃了起来。

裴祐这才明白,对方原来是不习惯宫里的菜肴。

“味道如何?”一旁的小二哥看他用的不错,咧着嘴笑了起来,“荀公子和驿馆的人相熟,我这儿的生意之所以能那么好,多亏荀公子照顾。”

“要不是你故事说得好,那些人也不会日日都来,与我们没什么相干的。”荀域谦虚了一句,倒是把裴祐叫从简传消息的事情给带了出来。

“那也都是跟公子您确认过的,不然光凭客人的几句话,小的哪知道是真是假,也不敢乱传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祐与去繁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之前来传消息的都是从简,小二哥并没见过他和去繁,所以才敢把实话说出来,原来和亲的事情之所以能成,里面竟还有荀域的功劳在。

一盏茶过后,主仆二人先行一步,小二哥送走了对方,转身对着凌风道,“怎么样,我做的不错吧。”

“勉强说得过去,对了,这个月赚的钱呢,快点儿交上来,为了给你支这个破茶铺,我们把所有带来的钱都花了,现在宫中上下打点都用钱,你可得好好卖茶。”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给你拿。”敛了盘子朝里面走去,并没有听见凌风与主子后面的对话。

“爷,裴祐也是咱们要拉拢的人么,不然您告诉他这个做什么。”

“还是说,您想要让长公主知您的情?”

又喝了一口茶,荀域慢条斯理地答道,“一个东宫的教书先生能做什么,戚安康都要嫁给蒋云深了,他们两个拉拢一个就行了。”

“所以,您还是要靠蒋家啊。”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子,凌风这才明白过来,“也是,若没有您帮忙,蒋云深怎么可能娶得了长公主。”

天气一日一日热起来,哪怕此刻太阳已经落了山,可夜风却不似从前那般凉了。

南国比之北地,确实温暖许多。

荀域睨了自己的小厮一眼,目之所及是那处恢弘的宫殿,“他们不过是这件事的受益者。”

“我要的,是促成这一切的那个人。”

第28章 图他身体弱

在宫里静待着裴祐消息的几日,安宁隔三差五就往凤仪殿跑,阿姐已经定亲,只等明年春日就要出嫁了,所以两个人便约定这段时间要常陪陪阿娘。

午膳过后,姐妹俩窝在碧纱橱里说着悄悄话,话题无外乎婚事和栖鸾殿。

前几日蒋家人来送聘礼,蒋夫人身子骨虽不大好,却还是强撑着入宫来了,于安康而言,这就已经是最有诚意的体现了,比什么东西都金贵。

毕竟她出身皇家,广平侯府即便再好,也不能跟天子比,何况蒋家一向低调,关公面前耍大刀的事儿,他们不会也不敢。

裴祐事后同安宁说过,蒋云深自接了圣旨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都笑呵呵的,但却不倚仗婚事摆谱儿,依然谦卑如常,想来是真的欢喜这门亲事,喜欢她阿姐。

安宁从前倒不知道这位小侯爷对长姐有意,愈发觉得自己简直办了件天大的好事。

“阿姐,你从前见过蒋云深么?你好好想想,是什么时候把人家的魂儿勾走了。”一句话便惹得对方要挠她痒痒,安宁躲闪着道,“你说,若是阿爷没有下旨,蒋云深敢来提亲么?”

做公主就这点不好,哪怕对方是真心真意,也会碍于身份不敢贸然提亲,生怕被人说是攀附。

摇了摇头,安康到现在依然对蒋云深无意,她甚至不太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那日在御花园的时候自己不过隔着帘子匆匆一瞥,剩下的都是听母亲和妹妹说的。

“也不知他身子骨到底怎么样,阿祐说他们同窗这么久,小侯爷每年冬日都要告假个十天半月,说是幼时落下了病根儿,广平侯为此逼着他习武强身,但具体是否有效就不知道了。”

安宁絮絮说着,可安康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她之所以选择蒋云深,就是图他身体弱,兴许这样二人就可以省去夫妻之事,只剩相敬如宾。

思及此处,安康有些脸红,却听见妹妹继续道,“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姐夫能对你好就是了。”

被她这句姐夫逗得嗔了一眼,安康笑着啐道,“瞧瞧,自己的亲事还没定呢,竟学着大人的样子唠叨起来。”

闻言瞠着一双杏眼恨恨看着她,安宁气哼哼地鼓起腮帮子,“我是关心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呢。”

“你说谁是狗,谁是狗?”这次不肯再轻易放过她,安康伸手在她身上挠来挠去,直到她开口求饶才停下来。

姐妹两个闹累了,小姑娘窝在姐姐身上打起呵欠来。

“我听说伯爵府家的四公子入宫时被戚安逸捉弄了,回去就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没好呢。”摸着妹妹的头发,安康的声音徐徐传进耳朵里,像是安眠的夜曲,“戚安乐现在是蜀国君上的未婚妻了,栖鸾殿倒是把这一点利用到了极致,弄得他们做什么都没人敢管,简直无法无天。”

没想到被戚安乐用强之后还不算完,这位顾家四少爷竟又被戚安逸折辱了,安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感叹他命途多舛。使劲回忆了下,印象里那个少年似乎生得白白净净的,和荀域差不多。

只不过前者是真文弱,后者则是表面看上去文质彬彬罢了。

荀域在床上能把人折腾死,安宁从来就没讨到过便宜。

“阿爷都不管么?”及时收回神思,对着安康问道。

“前朝的事情这么忙,阿爷哪里顾得上后宫,阿娘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多看乔贵妃一眼都嫌烦,又怎么会管这些,何况不过就是少年之间打打闹闹,伯爵府都没说什么,咱们怎么好去兴师问罪。因着我的事情,阿娘可不想去招惹他们。”

叹了口气,安康自是不知事情并非打闹斗气这么简单,只继续与妹妹说着,“安定都不留那些同窗在暖香坞过夜了,恨不得下课之后叫内侍官把每个人都全须全尾儿地送回家才好。”

“你叫裴祐也小心点儿,虽然不知道他们对人家做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闻言忽然睁开了眼,安宁笑笑道,“那也要嘱咐姐夫呢。”

横了她一眼,安康知道她一向好了伤疤忘了疼,干脆也不理她,“阿爷说最近天气不错,宫里又有喜事,想要办场马球赛,到时候那些世家的公子小姐都会来,肯定很热闹吧。”

“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闻言打了个激灵,安宁一下子就醒盹儿了,困意全消。

从前也是在马场上,裴祐被戚安逸的人使阴招摔下了马,安定找不到替的人,强拉着荀域上场。北国的少年策马扬鞭,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扭转了局势,连自己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那是荀域第一次与戚安逸碰面,本以为不过是偶然,然而安宁在很久之后才弄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戚安乐在背后出的主意。她知道自己的阿兄在马场上赢不了戚安定,可戚安逸好面子,真刀真枪打不过肯定会想别的辙,而万一戚安定的队伍有人受伤,那对方必会找人帮忙。

戚安逸因此才注意到宫中还有一个北国的质子。

皮囊好看,又无权无势,除了任由他们兄妹两个欺压之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只是这一世,荀域在宫中没有丝毫消息,而戚安乐又被指去和亲,兴许毫无交集也说不定。

“能有什么事儿,阿姐你的事儿都解决了,等阿兄娶了苏家大姑娘,我也会顺顺当当嫁给阿祐,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若是前世那些意外一个个被修正,也不知最终的叛乱会不会随之消失,安宁记得从前是因为有地方闹了饥荒,阿爷明明派了人去赈灾,但灾情却越闹越大。

起初是草寇趁机在京都附近烧杀掳掠,到后来各地的流民竟开始揭竿起义,最后城里的禁军将领被杀,兵士临阵倒戈,皇城成了孤岛,这才导致父兄惨死的结局。

阿祐趁乱把她送去北国,后来戚安逸成了傀儡皇帝,南国自此不复从前。

就算真的如从前一样,她也绝不会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荀域身上,她要救的人多了去了,他排都排不到。

第29章 拧着

春末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

许是在北国的胭云台待久了,安宁对于故国的天气竟有些不适应,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一袭朱砂色宫装的小姑娘不停摇着团扇,哪怕此处清风阵阵,却依旧消弭不掉她心中的烦躁。

绿树红衣,色彩浓艳,可再美的画卷也抵不过少女眉心一蹙。戚安宁不高兴,整个宸佑宫便失了颜色。

“公主可是有什么愁事儿么,自从那日打凤仪殿回来,她就一直闷闷的,我记得她并没有跟谁闹别扭啊。”春樱在一旁看着,心中不解,却并不敢贸然过去。

“莫不是为了苏家二姑娘吧,毕竟太子爷快定亲了。”棠梨在旁边应了一句,引得春樱频频摇头。

“不会,公主与苏锦绣不要好了。”

“就是因为不要好,还偏要装着要好才难受嘛,人啊,心里怎么想就该怎么做,为什么总要拧着呢,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公主这个样子,我看着都别扭呢。”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动静,安宁抬头对着自己两个侍女道,“去叫芸姑给我做碗樱桃酪来,要冰的,多加一点蜜。”

闻言忙走了过去,春樱劝道,“公主,这还没入伏呢,何况您快来月事了,不能吃冰的。”

“太医说过,您体寒,吃多了会肚子疼。”

她当然知道自己体寒,荀域也知道,可还是把她扔在了胭云台,以致于她每次疼得都睡不着,一边忍一边哭,早上起来时还要对着那些冷餐冷饭,到后来不止肚子疼,胃也坏了。

“我偏要吃,快去快去,春樱,你这般啰嗦,以后夫婿会烦死的。”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春樱委屈巴巴地退下了。

安宁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可她心里烦得很,只能拿人出气。

从前也是这样,一不高兴就折腾荀域,到最后把人折腾得再不理她了。

“公主,马球赛的名单定下来了呢,太子和逸王爷各选了一队人,皇后殿下又给那些贵女都下了帖子,有苏家的两个姑娘,宜芳县主,还有靖国公府和伯爵府家的几个姑娘到时候肯定很热闹。”

“伯爵府,哪个伯爵府?忠勇伯府?”安宁从石桌上抬起头来,继续问到,“他家四少爷都病了,三个姐姐还有心来看马球赛?”

真是心大。

摇了摇头,棠梨也不清楚这些个宅门儿里的事情,只知顾齐欢是庶出,却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一直都是被捧在手心儿里的,如今病了,伯爵府派人连御医都接去了。

“莫不是见弟弟不行了,姐姐来充门面,让人觉得伯爵府无事,顾齐欢无事,过几日再议个亲,冲冲喜?”安宁想着从前的事,这才记起来,那年顾家风风火火地把姐弟四人的婚事在不到两个月内就都定下来了,结果好不容易挨到姐姐们都出嫁了,顾齐欢竟然死在了洞房花烛之夜。

可怜那个侍郎府的姑娘自嫁过去第一日就要守寡,还被人说是克夫。

“那这伯爵府也太过分了吧,把咱们陛下的马球赛当成相亲局了。”棠梨最听不得这种,愤愤道,“幸好您和长公主的婚事差不多都定下了,不然好郎君要都被她们祸害了可怎么办。”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托腮道,“莫不是你也有心上人,怕被她抢了去吧。”

知道自家主子爱揶揄人,棠梨一脸苦相,“公主别打趣我了,是因为裴公子和蒋公子那日都要来呢。”

闻言止住了笑,她记得从前蒋云深是不喜打马球的,若是他来了,那阿兄便有替代的人选了。

正想着,春樱刚好端了碗樱桃酪来。

“多拿几个勺子,咱们三个人分着吃,这样就不怕肚子疼了。”见两个人愣愣的,安宁笑道,“要疼一起疼。”

主仆三个于是笑作一团,春樱也不委屈了,高高兴兴和棠梨吃起甜食来。

可惜最后安宁还是中了招,是夜,小姑娘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连喝了两碗姜汤才缓解。

“为什么你们都没事儿,就我不舒服。”一脸怨念地看着她们,熬过那几天的戚安宁依旧病恹恹的,抱着春樱撒娇,“早知道就该听你的话,我以后再不骂你了,谁娶到你那是谁的福分。”

她上辈子孤身一人去了北国,所以并不知道这两个侍婢最后结局如何,不过既然重来一世,她定会给他们寻一门好亲事的。

春樱哪里见过她这般,忙安慰着,“公主这样说就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恨不得能替您疼呢。”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起身道,“罢了,咱们去长姐那儿吧,这几日在床上待的我都快发霉了。”

“让棠梨看家,你陪我就好。”

主仆两个行至一半的时候,夜风将春樱手里的灯笼吹灭了,“去旁边宫室借个火儿,我就在前面的廊桥上等你。”

因着宸佑宫是后来建成的,所以离安康的柔福宫还隔了一段距离。陛下为了让两姐妹来去方便,特意叫人在宫道上建了一座廊桥,不但能够缩短路程,且站在上面还能俯瞰整个皇宫内院。

安宁低头看着宫内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种淡淡的温暖萦绕心头,同样是高处,这里比胭云台可好多了。

出神的空档,忽然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安宁一眼便认出那是裴祐,忍不住朝他招手,“阿祐!”

从高处探出半个身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正在靠近。

就在裴祐抬头的时候,戚安宁被人从高台上推了下来,少年吓得面如纸白,拼命朝廊桥下跑去,只是距离太远,眼瞧着人就要摔在地上了。

戚安宁只觉呼吸都停滞了,耳边徒留徐徐风声,仿佛又把她带回在胭云台的那一夜。

她闭上眼睛,无法相信自己每次都是死于坠楼,她才把长姐救回来,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

只是那种粉身碎骨的痛感迟迟没有来袭,戚安宁不甘心,哆哆嗦嗦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双凤眸,带着几分关切,却只叫她一颗心颤的更厉害了。

第30章 病发

“放放我下来。”戚安宁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脚才沾地就忙不迭往后退。只是她腿还软着,一下没站稳又往后面倒去,幸好裴祐及时扶住了她。

荀域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没事吧?”

根本不理他,安宁活像是见了鬼一样,死死扒着裴祐不放。

“安宁不怕,不怕。”少年此刻还惊魂未定,他没办法想象若是荀域晚了一步,等待安宁的会是什么,“多谢殿下了。”

“无妨。”轻轻颔首,荀域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安宁,这是北国的皇子,你记得么,我跟你提过的,荀域。”裴祐轻声安慰着,倒不是他不愿意被她抱着,只是毕竟当着外人,他们这样一直搂搂抱抱,要是被传出去,她会吃亏的。

抬头瞥了对方一眼,随即又收回了视线,戚安宁当然知道他是谁,她只是不想见他,更不想认识他。

“你是不是伤到哪儿了?”看她全身都在抖,荀域上前一步问到。

戚安宁见他朝自己走来,迅速藏到了裴祐身后,不停摇着头,“我我怕高怕高”

闻言于是止步,一阵夜风袭来,摆弄着周遭的烛火,连带着将少年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晦暗不明。荀域见不远处有个宫娥提着灯急急往这边走来,对着裴祐拱手行礼,转身便离去了。

“安宁,你这样抱着我不合规矩”

身后人的对话轻轻落在耳朵里,荀域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来。

回应裴祐的女子声音染了怯意,像是秋夜寒蝉,无力又可怜,“不是都快订婚了么,没关系的。”

“我不舒服,要抱抱才行。”

笑容转瞬即逝,荀域忍不住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她正埋头在那个书呆子怀里。

赶来的春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借火回来,廊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了,低头时才看见自家公主和两个男子待在一起,于是便匆匆赶了过来。

裴祐将方才的事说给她听,小丫鬟吓得差点儿哭出来,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不只是她,整个宸佑宫都别想活命。

“我,我要去长姐那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安宁是不敢一个人了,两个人将她送到柔福宫,小姑娘一进门就开始掉眼泪。

安康正在花厅里绣着帕子,喜庆的红绢上是一朵花开并蒂,见裴祐来了,女子慌忙将绣篮儿藏了起来。

有些纳闷儿外面的人怎么也不通传,待看见满面泪痕的戚安宁时,安康讶异地问到,“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有人从廊桥上把安宁推了下来。”裴祐替她回了一句,她此刻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整个人呆呆的,大概是真的吓坏了。

“什么?”戚安康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见春樱对着她点了点头,这才反应过来,“是谁,宫里难道进了刺客么?快,快去通知父皇。”

伸手拉住往外走的冬喜,戚安宁摇摇头道,“别告诉父皇。”

前世里她并没有遇到过这件事,也就是说,她之所以被人推下高台,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最近做的事情得罪了谁,叫人将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这才恨不得除之后快。

既是如此,那八成和栖鸾殿逃不了干系,但眼下什么确凿的证据都没有,万一这背后还有什么别的阴谋,敌暗我明,根本防不胜防。

倒不如息事宁人,叫对方摸不清他们想做什么,兴许还能收敛下,或是露出什么马脚来。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亲,只要戚安乐好好嫁到蜀国,不要拖累她的长姐,那便万事大吉了。

安康听完她担心和亲的事有变数,眼眶酸涩,抱着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我,他们可是要杀你啊。”

想说就算用自己的命换阿姐的命她也觉得很值,但安宁实在没有力气,她心里怕得要死,不是因为这宫里有人要置她于死地,而是因为她到底还是跟荀域碰见了。

一想到对方的样子,安宁就止不住地抖。

“春樱,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么?”见妹妹不说话,安康也不敢再刺激她,只好询问起她身边的婢女来。

摇了摇头,一旁的春樱也没缓过劲儿来,进了屋还一直攥着那柄灯笼,“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着道,“长公主恕罪,是奴婢没有看好殿下,让殿下遇险,奴婢,奴婢该死。”

“好了好了,都说不会告诉父皇了,你别怕。”安慰着她,这也是安宁不敢声张的另一个原因,若是把事情闹大,不论查得出查不出背后主谋,她身边的人按例都要受罚。

她可舍不得他们挨罚。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使劲磕了两个头,春樱抽咽着,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阿祐,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在宫里?”眼见时候不早了,又是在长姐宫中,裴祐在这儿着实不便,“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回去吧,不要跟太傅说。”

“太子殿下要跟我们聊马球赛的事情,一不小心忘了时间,”裴祐回想方才的一切,依然觉得后怕,“幸好荀域碰巧路过,安宁”

“所以不是裴祐救了你?”安康听见他们提起那个北国的质子,这才明白过来,“还好阿爷心存善念,担心他的安危把他接进宫里,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阿宁,那些害你的人终究会遭报应的。”

安宁此刻没心思想他们会不会遭报应,反正不论别人怎样她都已经被害了。

且从前阿爷的这些善念也被她糟践的一点儿不剩,荀域最后对她什么情分都没有了,南国的收留于他而言只是耻辱,不是恩义。

是夜,安宁控制不住地回忆着从胭云台上跳下来的场景,彼时她也曾希望荀域会在最后时刻接住自己。

然而直到坠地,男人都没有出现。

那些可怖的场景一路追进了梦里,以致于她闭上眼睛就开始做噩梦,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戚安宁终于捱不住,又犯了哮症。

第31章 良配

安康一直守着妹妹,眼看着太医们紧锁的眉头,她一颗心几乎悬在了嗓子眼儿。

卢氏和太后都赶了过来,婆媳两个互相安慰,眼圈儿都是红红的,戚长安也一下朝就来了,威胁着太医若是不能把他的宝贝女儿从鬼门关拉回来,便要他们一同跟着陪葬。

好在临近正午的时候,安宁醒了过来,人虽然还很虚弱,但终是性命无虞。

眼瞧着一群人围在小姑娘床前嘘寒问暖,太医署的人硬着头皮劝道,“陛下,殿下大病初愈,一定要保证殿中空气流通”

戚长安刚开始还没听明白,待到太后拿着拐杖杵他时,这才反应过来。

众人于是全都退到花厅里,卢氏拉着安康的手问到,“宁宁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又发病了?”

不敢说实话,戚安康想了想才道,“昨晚她说闷得慌,想来我宫里跟我作伴,许是那个时候人就不太舒服了,只是没往这上想。”

“有可能,一般有哮症的人病发前都容易觉得胸闷,喘不过气,微臣不是开了药叫殿下放在香囊里么,可一定要随身带着,万一不舒服就先闻一闻,然后尽快通知臣等,切不可再向今日一般,等到病发才诊治,若是一不小心耽误了,那可就回天乏术了。”虽然知道这样说有些不太吉利,可赵太医还是忍不住。

点了点头,卢氏仍有些担忧,“这孩子性子活泼,平日里总是爱跑爱闹的,依太医所见,是不是该叫她多在屋子里待待,别总出去?”

恨不得将自己的女儿锁在殿中不错眼儿地看着才好,身为母亲,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多经历一次了。

“那怎么行,若真是那样,哀家的乖孙不病死也要闷死了。”太后并不赞同儿媳的想法,只是她老人家心大,一口一个“死”字,把戚长安的脸都气白了。

“母后,安宁不会有事的,您别这么说。”

闻言才知自己说错话了,老人家忙啐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安宁才不会死。”

见帝后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赵太医忙上前打着圆场道,“倒也不能一直关着,那样对殿下的身体恢复并没有什么帮助,虽说得了这种病不宜过度劳累,但适量地动一动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平日里常出去散散步,只要不是赶在柳絮横飞的季节就是了,避开春日,一般都没有问题。”

“还有,一定不能受惊吓,有些病人冷不防被吓着或是受了什么大委屈,情绪激动,都有可能发病。”

“好好好,本宫知道了,一定不会叫她委屈,凡事都顺着她就是了。”卢氏抚着心口忙不迭应下来,言毕还不忘又加了一句,“纪嬷嬷,多给她备些香囊,分发到宫中各处,以防万一。”

“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行了个礼,纪嬷嬷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就把事情安排下去了。

“你们都听清楚了么,谁都不许惹三殿下生气,更不许给她委屈受,”对着屋子里的人严肃地说了一句,戚长安仿佛并不知道向来只有安宁给别人气受,只一味纵着她,偏心到没边儿。

“安康,你是姐姐,安宁若是犯了什么错,你就多担待点儿,还有安定,告诉那个臭小子,不许欺负妹妹。”

“是,阿爷放心,这几日就让安宁住在我这儿,也方便我照顾她。”安康应了一声,对阿爷的厚此薄彼见怪不怪。

倒是卢氏听不下去了,嗔了自己的夫君一眼道,“谁敢给她委屈,她那个脾气和你一样,急得很。”

“安宁的病又不是随了朕,你不检讨自己,总爱挑朕的错。”哼了一下,女儿这个样子完全是跟她这个当娘的学的,戚长安最恨妻子不分场合地怼自己,总是让他下不来台。

“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太后打断了,卢氏别过头去,干脆不理他。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少说几句,你都知道她的病是从哪儿得的,那还不对你媳妇儿好一点儿,万一把她气病了,怎么办?”太后一语中的,两个人闻言都乖乖闭了嘴。

见自己说话这么管用,老人家冲着安康挤了挤眼睛,然后便高高兴兴回宫去了。

“你可不要生病,你生病了,这宫里那么多事情要谁管?”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戚长安是真的担心卢氏被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哼,不是还有乔氏么,她最会打理宫务了,这些年后宫风平浪静,不都是乔贵妃的功劳。”知道对方是在服软,可卢氏就是忍不住,总想揶揄他两句。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她,后宫风平浪静是因为朕,朕要是娶得多,怎么可能风平浪静。”

终是被自己的夫君逗笑了,卢氏和戚长安一前一后出了柔福宫,安康看着双亲像小孩子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转身朝房间里走去,见安宁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她走过去给妹妹掖了掖被子,“是不是吵醒你了?”

点了点头,小姑娘应了一句,“我都听到了呢。”

“听到什么了?”

“阿爷说满宫的人都不许欺负我,不许给我气受。”

见她得意的样子,安康忍不住啐了一下,“小滑头,仗着自己得病,愈发无法无天了。”

“戚安乐不是也仗着和亲的事,在宫中作威作福么,她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再说,我又没祸害旁人,我都是自己犯病自己遭罪,阿爷多疼我些怎么了。”

被她这些歪理弄得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道,“幸而你要嫁的人是裴祐,他那个人性子这么温和,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安康低着头,叫人瞧不出她面上的情绪是喜是悲。

一想到自己绣的那株并蒂莲,少女忍不住嗫唇,有几分羞怯,又有几分难过。

“阿祐脾气是很好,就是有些呆,昨日我都要吓死了,抱着他不松手,你猜他同我说什么?”没有注意到长姐的异样,安宁想起当时裴祐的样子就生气。

“说什么?”

“说这样不合规矩。”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到最后有些苦,安康想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大抵就是这样。也不知这样的安宁与裴祐,究竟是不是良配。

第32章 一家人

戚安宁卧病在床的几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言官针对她的哮症大做文章,要陛下准太医好好查一查戚安定的身体是否康健,以防对方也患有顽疾,致使社稷不保,国祚不稳。

戚长安闻言勃然大怒,下令重责那个言官,可即便如此依然堵不住悠悠众口,朝堂上对于易储之事的争论愈演愈烈,连后宫众人都听到了风声。

“瞧瞧,原来推我下高台只是开始,栖鸾殿的人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把连环计都用上了,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他们是算准了我会发病么?”安宁正在房间里跟长姐下棋,听见夏吉的回话,忍不住哼了一下。

“哮症那东西根本查不出来,言官此举就是想惑乱人心。”

“咱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咱也不敢问。”夏吉替二人摇着扇子,愤愤道,“不过好在太子爷没受什么影响,依旧和那些同窗准备马球赛,都不怕陛下责问的。”

“这有什么可责问的,阿兄是想叫那帮朝臣们看看他身子骨好得很,对付这些惯会耍嘴皮子的人,眼见为实才是最好的回击,所以这场球赛阿兄必须要赢,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戚安逸得逞。”

“公主说的对,干脆直接把逸王爷打落马,叫他一两个月下不来床,那些人啊就不敢再说些什么了。”夏吉兴奋地挥动着拳头,对安宁的话很赞同。

睨了自己的婢女一眼,安康追问了一句,“那苏相呢,苏相那边说什么了没有?”

“苏相什么都没说,既没帮着咱们太子,也没帮着那些言官,算是中立吧。”

“阿兄和苏锦棠的婚事就差一道旨意了,他若是说什么便有偏帮之嫌,兴许还会落人话柄,保持中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落下最后一子,安宁笑道,“阿姐,我赢了呢。”

看着面前的棋盘,少女一脸不可置信,安康抬头看了看夏吉,果然见对方也傻了。

戚安宁这个臭棋篓子什么时候棋艺变得这么精湛了,竟然能赢她。

“对了,我得回宫一趟,叫棠梨把苏锦绣给我找来,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不能让她在这紧要关头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将棋子胡乱收拾起来,安宁起身要走,却被长姐一把抓住了。

“你就先别操心别人了,裴祐都来了好几趟了,你当真不见他么?”这几日裴祐每每来探望,安宁都拜托她出面打发了对方,弄得安康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想起对方失落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安宁其实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讲道理,可她就是生气,气他在荀域面前不肯对自己好一点,气他竟然还感谢那个王八蛋。

就算对方再接住她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过他从前所做的那些事,戚安宁从心里祈祷两个人再也不要碰面,就算万一见面了,她也不会给荀域任何好脸色的。

要是他还敢像从前一样耍手段哄她上钩,她必要一拳打过去,打到他亲妈都不认识。

抽回了手,小姑娘气鼓鼓地说道,“叫他专心帮阿兄比赛,赢了我就理他。”

回宸佑宫的途中,戚安宁意外地遇见了苏锦棠。

少女似是刚向中宫请完安,正打算出宫去,给她行了个礼便想走。

“嫂嫂别走,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安宁拉住她,满面堆笑,倒叫对方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苏锦棠的婢女挡在主子身前一通解释,什么家中还有事情不便久留,什么天色不早逗留宫中不合规矩其实就是担心她找对方麻烦,想要赶紧躲开。

“不会很久的,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使了个眼色给棠梨,叫她拖住这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自己则把苏锦棠带到了一旁的假山下。

“嫂嫂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松开她的手,戚安宁郑重地给她行了礼,“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嫂嫂见谅。”

苏锦棠何曾见过她这样,对于这个准小姑子,她从来都是能忍则忍,能躲就躲,尽量不跟她正面冲突,而今对方忽然转性,倒叫她有些诚惶诚恐。

“殿下言重了,您是公主,怎么能向我行礼呢。”朝她福了福身子,态度不卑不亢。安宁这才知道苏锦绣那一身闺秀气是从哪儿学来的,原来正主儿在这儿。

只是苏锦棠身上那分与生俱来的傲气,她再学个几十年也学不会。

“你马上就是我嫂子了,自然受得起,对了嫂嫂,朝上的事情你听说了吧?阿兄被那些言官编排,处境艰难,你可愿意帮帮他?”

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殿下,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清楚,家父也不许我们胡乱置喙,恐怕是爱莫能助了。”苏锦棠对安宁始终放不下戒心,担心对方诓骗她。

易储兹事体大,稍有不慎,自己倒霉便也罢了,她更担心拖累了戚安定和爹爹。

“嫂嫂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阿兄,定不会像那些人见风使舵,见他失势就弃之不顾。”

闻言,苏锦棠语气坚定地回道,“自然不会,我们……”

想说夫妻一体,当然要风雨同舟,可他们还没定亲,这么说了要被人笑死了。

见她脸红了,安宁狡黠一笑,想着与其靠裴祐那个书生在马场上帮他阿兄,倒不如使点美人计来得有效,“我就知道,嫂嫂,我只是想叫你去鼓励下我阿兄,如是你肯给他打打气,那就算为了你,他也会好好比赛的。”

毕竟什么排兵布阵也比不上一颗必胜的决心。

“就就这么简单?”似是不敢相信她拦下自己就是为了说这些,苏锦棠一脸不解。

“对啊,就这么简单,你应该知道这比赛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吧。还有还有,千万不要告诉苏锦绣,更别让她知道咱们见过。”

听到后半句时,苏锦棠更糊涂了,“公主为何这样信我,我记得您同锦绣关系,更好些。”

想着总不能说自己重活了一世,安宁眉眼一弯,笑得人畜无害,“我阿娘说了,你既然都快嫁过来了,那以后就是一家人。”

“和苏锦绣再亲,难不成还能比家里人亲么?”

第33章 将就

被她一句家里人说得暖暖的,苏锦棠面色一红,轻轻颔首,“好,我知道了。”

安宁见她终于放下戒心,笑容愈发得甜,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女子闻言有些诧异,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棠梨,咱们走吧。”招呼着自己的婢女,戚安宁这才往宸佑宫走去。

“公主,您方才和苏大姑娘说什么了?”棠梨好奇心重,忍不住问到。

“没什么,对了,你不用去宣苏锦绣进宫了,这事儿就交给她嫡姐好了。”

言毕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安宁想着既然事关兄长,不如就全拜托给苏锦棠,也省的自己去跟苏锦绣做戏,她不是爱学人家么,那这次就看她能不能学会。

回府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已经是春末了,府门外的绿树早就枝繁叶茂,被这细密的雨水一洗显得愈发透亮。赏心先下车,撑起一把油纸伞后,这才掀开车帘去扶里面的苏锦棠。

一袭杏色衣衫的女子缓缓下车,映在这浓墨似的树影里,就像是一朵默默绽放的娇花。

苏锦绣最讨厌嫡姐身上那股清冷气质,凡事不争不抢,却一直都傲立枝头。

有的人,命就是这样好。

见人进来了,苏锦绣忙退到一边的庑廊处躲起来,她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只是没想到姐妹俩纵使不投脾气,可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许多年,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苏锦棠的眼睛,从前不说,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

可事关戚安定,苏锦棠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雨珠子,淡淡开口,“今日在宫里听见的那些话不要外传,这几日无事便不要再去了,朝堂上风声正紧,此刻要是出了纰漏,很有可能连累父亲。”

“姑娘,太子的位置真的要保不住了么?”

“别胡说,一切都还不确定呢,反正咱们多避避嫌就是了。”

“那这事儿要不要也和二姑娘说一声,她跟三公主要好,万一”

“她若愿意去就叫她去,腿长在她身上,咱们还能把她绑不住不成,万一出了事,就叫她自己兜着,干咱们什么事。她不是喜欢太子么,现下雪中送炭,兴许就真入了对方的眼呢,也省的她以后另攀高枝,我还要低她一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苏锦棠鲜少如此,可其实不论她说什么,对方怕是都会觉得被轻视了吧。

言毕朝庑廊一角扫了一眼,苏锦棠佯装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躲在暗处的人心里咯噔一下,苏锦绣很快就明白过来,长姐和爹爹这是打算“袖手旁观”,看看最终鹿死谁手,再决定帮谁。哼了一下,难怪她今日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原来是在宫里打探消息了,所以什么真心喜欢都是假的,其实苏锦棠看重的也不过是戚安定的太子之位。

前半生顺风顺水,自然希望后半生也能高枕无忧,反正她和戚安定的婚事还没定呢,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既如此,自己才不会傻傻地被她拖下水,从前她跟防贼似的防着自己,生怕被抢了风头,而今前景不定,竟想屈就她苏锦绣做一个普通王爷的妾室,简直做梦!

这样想着,苏锦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回到房间,将那件用来巴结戚安宁的骑装扔给了小满。

“这衣服太瘦了,改一下,我马球会上要穿。”

“这件不是给三公主的么?”看了看那衣服,小满一脸不解。

“谁说的,马球会上这么热闹,我自然要打扮得出挑一些,这么好看的衣服怎么能不留给自己。”

戚安宁是不会在乎什么衣服的,几日后的晚上,小姑娘在寝殿里看着裴太傅府上送来的骑装翻了个白眼,“我又不会骑马,再说了,我穿什么用得着太傅府操心么,管得也太宽了。”

闻言忍不住笑笑,棠梨将那套衣服又往前递了递,“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嘛,公主好歹给个面子,不然一直这么僵着,日后更没法和好了,您都不知道,裴公子送这套衣服过来的时候,表情可复杂了。”

有些害羞,又有点儿期待,除此之外,裴祐最关心地便是她能不能理自己。

“不是都说了比赛赢了就理他么,怎么没完没了的,罢了罢了,拿来试试吧。”叫棠梨伺候着穿上身,结果竟不合适。

安宁气得将衣服脱下来扔在了一边,“他连我有多高都不知道,这衣服长姐穿还差不多。”

“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不穿了不穿了。”

棠梨也有些无奈,想说这裴公子看着挺心细的,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公主穿什么尺寸只要找内务府的人问问就是了,哪还至于差这么多。

“兴许是裴公子不好意思问,叫府里的绣娘估摸着做的,这才”

“他什么都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面皮儿那么薄算了算了,我懒得说他,你把衣服拿去给芸姑改一改吧。”到底心软下来,毕竟两个人是要过一辈子的,如今因为这面点小事就忍不了了,以后怎么办。

且她想着大概自己在荀域面前,就如裴祐一般吧,刚开始她还做作威作福了一阵子,而裴祐一直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

“棠梨,其实将就一个人也挺难的,是不是。”

喃喃了一句,逗得小丫鬟笑出了声,“裴公子都不觉得难,您叫什么苦。”

在她看来,这世界上最难伺候的就只有自家主子了,跟戚安宁比,旁人性子都好极了。

“去去去,我看你今日也别当值了,一点不会说话。”

“那可不行,公主您病刚好,万一”棠梨不肯走,生怕她夜里又有个好歹。

“只要你不在这儿气我,我哪儿都好,行了行了快出去吧,我这几日一直喝着药呢,什么劳什子的病痛都要被苦跑了,不会来烦我的。”索性起身把人推了出去,枉顾棠梨在外面求着,安宁就是不许她进来。

好一会儿之后小丫鬟才放弃,只道自己就在门口守着,叫她有什么事就叫自己。

第34章 夜半追杀

戚安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明日就要去马场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如从前那样遇见荀域。

想着自己干脆就不要去了,可又怕扫了大家的兴致,毕竟这场球赛很重要,东宫和翊尘宫摩拳擦掌,若真要她留守在宸佑宫等消息,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安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从前,撒娇耍赖地磨荀域带她偷溜出宫去玩儿,而这一次的目的地,则是都城里有名的销金窟,醉梦楼。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那儿被戚安逸撞了个正着,荀域带她跑了三条街都没甩开对方的人,哪怕凭他的功夫想要逃脱简直易如反掌,可对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抛下她不管。

最后的最后,她被阿爷禁足半个月,而他则被打得整整两个月没下床。

安宁是从梦里哭醒的,她还记得少年身上的伤触目惊心,叫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质子,说白了就是软禁的犯人,打骂都随人心愿。

那时荀域还逗她,说若是心疼就嫁给他做媳妇儿,毕竟这两年他带着她几乎逛遍了整个都城,且每次被抓到,他都一个人扛下所有罪责,替她挨打受罚。

记得自己那时是答应了的,因为她认定荀域会护着她一辈子。想起那些可笑又幼稚的一厢情愿,戚安宁抹了抹脸,躺在床上唤道,“棠梨,棠梨”

殿外没有丝毫回应,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该把人轰出去。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安宁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竟听见妆台旁的窗子外边有动静。

蹑手蹑脚地走近,正想着宸佑宫是不是有老鼠,却突然看见一个人翻窗而入。

未等戚安宁叫出来,对方便一把将她带进怀里,还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哪怕屋子里很黑,而他的动作也足够快,可安宁还是认出来了。

是荀域。

想叫他放开自己,但越挣扎对方便越用力,戚安宁觉得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索性用手肘往后使劲怼了一下。

闷哼一声,果然松开了一些,但也只够她喘气,不够她逃跑,因为荀域的另一只手还圈在她的腰上,怎么推也推不开。

“你要憋死我么?”

荀域闻声愣了一下,悬在半空中的手既不敢放下,也不敢再去堵她的嘴。戚安宁有哮症,这是整个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好,只要你不叫。”

声音从身后传来,呼吸扫在她耳垂上,痒得她直缩脖子。

“你放开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去推他放在她腰上的手。

没动。

也不知道这个王八蛋怎么那么无赖,戚安宁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叫你放开。”

“那怎么行,万一你跑了,或是叫出声来,我够都够不着。”轻笑了一下,叫人几乎能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再说,你不是说不舒服要抱抱才能好么?”

听见他把自己对裴祐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安宁气得脸都红了,好在殿里黑,看不太清。

“他是我未婚夫!”

“据我所知,你们还没订婚了吧。”

戚安宁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废那么多话,还不如趁机喊一嗓子,把人都招过来,打这个混蛋一顿。

一个质子夜闯公主寝殿,不打死也要打残。

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荀域一把堵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叫,万一把戚安逸招来,你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那个兄长是什么人,你该清楚吧。”

想问他究竟怎么得罪了戚安逸,竟叫人夜半追杀,却见外面影影绰绰地亮起一片烛火,像是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来了。

安宁伸手将旁边的灯罩子取了下来,荀域见状即刻吹熄了里面的蜡烛,又拖着她往里躲了躲,避开了那扇窗子。

“多谢。”柔声说了一句,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连个正脸都没瞧着。

“你那日救了我一命,今天就当还你了。”这样从此以后她就不欠他什么了,都是他欠她的!

“举手之劳。”荀域笑笑,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扒开窗缝往外面瞧着。

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叫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儿,她有多久没这样看过他了,上次在廊桥下,她甚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他,怎么现在倒要她处处躲着。

见对方把窗子关好,安宁迅速低下了头,那些腹诽也随之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不会进来的。”方才应该是芸姑他们听见了动静,打着灯笼出去看。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这儿的。”三公主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就是借戚安逸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夜闯宸佑宫。

戚安宁忽然有些生气,他对她从来就只有利用,以前是,现在也是,说不定连上次救她都是算计好的,不然何以解释他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还这么巧接住了坠楼的她。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今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会再有下次了。”

言毕便往外走,荀域跟在她身后,一直到了亮一点的地方才发现,小姑娘眼圈儿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被对方一把打开了。

“你干嘛?”

有些尴尬,荀域轻咳两声,笑道,“我怕我现在出去会被他们堵个正着,不如公主再收留我一会儿。”

“你想得美!”推搡着让他出去,正好听见芸姑的声音。

“你这丫头怎么睡在外面,公主呢?”

棠梨解释了一番,荀域这才知道原来戚安宁和裴祐闹别扭了。

方才那些眼泪,是为那个书呆子流的。

“公主不叫你进去你就真不进去啊,等她睡着了再进去候着不就是了。”

开门的一瞬间,棠梨看见一袭寝衣的女子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对着她抱怨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公主,刚刚逸王爷来过,说是在抓什么刺客。”芸姑向她福了福身子,解释道。

没有理会她的话,安宁打了个哈欠,语气不耐,“好了好了,我困了,你们都退下吧。”

言闭便将门关上了。

第35章 必胜

戚安宁长舒一口气,转过头去又瞪了荀域一眼。

“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再不走,我就叫人去通知戚安逸,捉你回去!”

“多谢公主。”拱手行了个礼,荀域跟着她折返回内室。

小姑娘甩了鞋坐回床上,一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脚,“要不是怕那些人胡乱说话拖累我清誉受损,我才不会收留你。”

见她气鼓鼓的,荀域笑着凑了过去,“公主就不怕我乱说么?”

“我阿爷会割了你的舌头,扒了你的皮。”

哼了一下,她现在可是在南国,不用受他那些闲气,反正两个人这辈子是不会在一起的,她想骂就骂,他一个质子能把她怎么样。

一不小心便活回了从前的样子,只是目的却截然相反,从前她是为了证明荀域爱她,所以才作天作地,而现在,她是希望这个男人能早早看清自己有多娇纵刁蛮,离她越远越好。

听着那些威胁的话,荀域脸上闪过一丝苦笑,随即又恢复如常。

“你到底怎么招惹戚安逸了,让他一路追杀你到这儿。”前世里这他们三个要到明天才会见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荒唐王爷竟大半夜的满宫找人,还给荀域扣了这么大一个罪名。

“我看见他在马厩里对你阿兄的马做手脚,被他发现了,所以才逃到这儿来,好在天色暗,他没看清我是谁,只要一会儿能顺利回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什么?”戚安宁瞠着眼,一下子困意全消,“他做了什么?”

荀域斜倚在月门上,双手交叠胸前,“我没看清,只能赶在明日比赛之前好好查一查。”

早该猜到那个人渣为了赢什么下作的事儿都干得出,明日阿兄输了比赛事小,万一堕马摔伤了身子,那可就糟了。想到这儿,戚安宁恨不得即刻去东宫一趟,可又怕打扰对方休息,一样于比赛不利。

“他们只祸害了阿兄的马么,那阿祐的呢?”忽然想起裴祐,安宁又追问了一句。

薄唇轻吐出三个字,荀域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不知道。”

看她不说话,复又补充道,“不过我猜戚安逸再傻也不至于把所有马都毒害,那到时候场面会很难看吧。”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安宁倚在床边,两人相对无言,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三公主,我这次又帮了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良久,荀域起身,再次打破了沉默。

“哈?”见他走了过来,安宁也不懂用被子挡下,就这么任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许是两人做过夫妻,她对他没有男女之间的防备。

直至发现荀域的目光停留在她胸口处,安宁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把被子扯了过来,“不要脸!”

“我什么都没看见……”吞了吞喉咙,荀域别过头去,“你好好睡吧,别忘了今天的人情。”

“明天马场见。”

眼见男人顺着窗子又翻了出去,安宁气得拿起手边一个软枕就砸了过去。只是随着枕头落地,戚安宁也像是泄了气一般,她光顾着与他斗嘴,都忘了应该提醒他别去马场才是。

就这样纠结着睡着了,翌日清晨,小姑娘脸色十分憔悴,一面梳头还一面打着哈欠。

“快一点,我今日要早些到马场。”催促着春樱,安宁心里着急,生怕那些少年郎等不及要先练一练。

“殿下是怎么了,离比赛还好一会儿呢,我看您气色不太好,是昨晚被那些人吵到了吧。”

摆了摆手,安宁此刻也没时间跟她解释,换好骑装就往马场跑。

南国人爱好风雅,春日踏青,夏日泛舟,闲时吟诗作赋,插花点茶…打马球不过是贵人们寻乐子的一种方式,因而场地并不算大,人数也少,与北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安宁还记得从前在异国看荀域打球时,总也不能体会这东西有什么乐趣,值得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在场上拼搏,若是进了球,简直比媳妇儿生了胖小子还高兴。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男人好胜心切,球场如战场,成王败寇,谁也不愿输。

春光明媚,正是打球的好时候,安宁见空旷的马场一侧聚着几个人,便知自己猜的没有错。

“阿兄。”没有靠得太近,小姑娘朝自己的兄长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戚安定于是走了过去,少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想来是已经活动完筋骨了。

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戚安定的脸色一变,皱眉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宫里的小内监不小心撞见了,昨夜戚安逸满宫抓刺客,你不知道么?”

哼了一下,戚安定手握成拳,骂道,“他也真是够蠢的,幸亏是没抓住,若是抓住了,就不怕人家把他做的事说出来么?”

“他是王爷,若是一口咬定对方撒谎,做奴才的能怎么办,阿兄,你可要好好检查一下,别伤着了。”

伸手刮了下妹妹的鼻子,戚安定笑笑,“放心吧,我们方才都查过了,我估计他见被人发现了,所以没敢动手。这样即便事情捅出去,也可以来个死不认账。”

“好了,马场尘土大,别呛着你,快去树荫底下歇会儿,你瞧瞧你,跑得满头的汗。”

“你不也是,”拿出帕子想给他擦,安宁忽而想到了什么,满脸促狭,“算了,等你赢了,叫嫂嫂帮你吧。”

戚安定被这一句嫂嫂烧红了脸,好在他刚出完汗,也看不出来。

少年归队,回头见妹妹依旧在场边笑着,忍不住用手肘怼了怼裴祐,“以后娶回去你可要好好管管她,不然有你受的。”

瞧见她穿着自己送来的骑装,裴祐勾勾唇角,根本没理会戚安定说了什么。

“你们看看,阿祐看媳妇儿都看傻了,这还没上场呢就这样,若待会儿真开赛了,他莫不是要从马上摔下来。”

“就是就是,我看就不要叫他上场了,免得他走神儿。”

“那可就没人了,阿深和阿祐的心上人都在场下,还有太子妃,完了完了,咱们这一队啊……必胜!”

少年们哄笑着彼此打趣,那样的场景落在眼里,堪比春日的艳阳,叫人心头一暖。

第36章 变脸

安宁坐到了场边的凉亭里,春樱拿出随身带着的团扇,为她打着扇,“公主一路跑过来口渴了吧,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方才她光顾着送信儿,一时倒也没注意,现在被春樱一问确实觉得有些气虚,“没事儿,哪就这么娇气了,喏,你看,我随身带着”往腰上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今日换了衣裳,那个装了药的香缨被落在了宫里。

春樱脸色都变了,忙起身道,“公主别慌,皇后殿下不是给各宫都分发了么,我就近先拿一个,再着人叫棠梨也过来。”

她怕自己一个人照顾不好戚安宁,想着干脆多带些人以防万一。

“又不是打架,那丫头昨天也没睡好,你叫她睡吧,一会儿阿姐不就来了么,你才不要慌。”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安宁摆摆手,“去吧,放心好了。”

斜倚在软枕上,安宁不住抚着心口,嘴里喃喃道,“不怕不怕,不会有事的。”

荀域走过来的时候,便看见她在自言自语。

“还在担心你阿兄?”

冷不防被他吓着了,戚安宁恨得狠狠剜了他一眼,她算是明白了,这男人就是要她命来的。

“怎么哪儿都有你。”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今日有比赛,我来看看,不行么?”自顾自坐在了她身边,少年的一只手臂随意搭在了椅背上,半点儿寄人篱下的收敛都不懂,“你阿爷可没说要禁足我。”

想着自己惹不起总躲得起,安宁干脆起身,想坐到另外一边去。

一把拉住了她,荀域的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了一个香囊来,“换了衣服,连药都没带吧,这个给你。”

露出一个诧异的神色,戚安宁止步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细细打量着她,小姑娘的头发随意编成了一个发辫,虽没有昨晚散开时那般娇美,却多了几分爽利。且衣服修身,勾勒出身形起伏,纤腰盈盈不及一握

他昨日揽过她的腰,知道那感觉。

“拿着吧,我又不会害你,这是皇后殿下分发下来的,我闻着味道挺清冽,就拿了一个,今日正好给你用上。”

犹豫了一下,戚安宁哼道,“不要!”

因为马匹的事情自己已经被他强逼着欠下一个人情,今日就算病发横死,她也绝不沾他一分一毫。

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荀域皱眉,收回了手。

“那我就自己带着。”

安宁于是又觉得吃了亏,好像有什么私密物件儿被他攥在手里似的,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阿宁,”安康带着侍女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失落的回了一句,见春樱取了香缨回来,小姑娘结过将它系在了腰上。

姐妹俩挨着坐下,安宁这才注意到阿姐今日也穿了骑装。

和自己不同,长姐自小便学什么像什么,不仅精通琴棋书画,骑术也很好,若是宫中组织女眷打马球,那肯定没人能赢过她。

不过及笄之后,安康便再没有上过场了,只能偶尔看看弟弟和同窗的比赛,过过眼瘾罢了。

“阿姐也想打一场么?”吃着她给自己带来的点心,安宁忽然有些羡慕蒋云深,自己重生一次依然走得磕磕绊绊,倒是这位阴差阳错下捡来的新姐夫好福气,竟然有幸把长姐娶回家,“叫姐夫看看,他夫人不但懂得点茶治香,烹菜管家,还会打球。”

啐了她一口,安康红着脸道,“点心都堵不住你的嘴。”

“阿姐你看你看,姐夫在朝这边看呢。”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场上的少年,安宁朝对方招了招手。

抬起头来,安康并没有去看蒋云深,她的目光停留在一袭白色骑装的裴祐身上,今日的他看上去不像是个温润书生,倒似个横扫千军的武将。

好在他们俩俱站在一处,所以根本叫人分不清她在看谁。

眼瞧着少女低下头继续跟妹妹叙话,蒋云深和裴祐相视一笑,又继续和戚安定商量一会儿比赛的事。

“裴祐的衣服,和你的是同一块料子做的呢,真是有心。”视线落在妹妹的衣衫上,虽然安宁的领口袖口都绣了花纹,可她还是看得出来,这件和方才少年身上那件很相配。

“是么?”抬起胳膊看了看,安宁倒不在意这些,“你不知道,他把我的尺寸都搞错了,这是芸姑改完后的样子,改之前的话你穿应该正好。”

“别乱说。”闻言脸又红了一下,安康端起茶来掩饰心虚,可心里还是闪过一丝喜悦来。只是这窃喜是偷来的,无可诉说,又叫人觉得看不见抓不着,转瞬就变成了愁肠百转。

“你瞧你,又多想了不是,对了阿姐,一会儿我又要和苏锦绣坐在一块儿了,你可别生气。”倚在她身上撒娇,其实安宁也不想离开,只是碍于事情还没办完,不敢掉以轻心。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撂我一个人,我都习惯了,”佯装吃醋,安康用扇子遮着嘴道,“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与她翻脸啊?”

正说着悄悄话,却见苏家两姐妹走过来对着她们行了礼。

安宁于是赶快坐好,安康也把扇子拿了下来,瞥了妹妹一眼,生怕露馅儿。

“绣儿,走,我们去那边坐。”起身要去挽她的手,冷不防地竟叫她躲开了。

苏锦绣往后退了一步,又福了福身子道,“殿下,我还是和长姐一起吧,那边日头大,怕晒着您,您留在长公主这儿,视野也好些。”

苏锦棠闻言也愣了愣,只是很快便反应过来,朝着安康和安宁点点头,便带着苏锦绣先走一步。

安宁看着远去的两个人,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及收回,良久才冷笑道,“她这变脸变得还真快。”

想来是自己的计谋成功了,难怪苏锦绣这几日那么安生,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兄长要比赛,她一定要来献献殷勤才是。

“嫂嫂也不派人来说一声,亏得我还担心她不肯照我的话去做呢。”

第37章 瞧不上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自己的姐姐,安康闻言面色有些冷,“这苏锦绣还真是贼心不死,阿宁,你做得对,若不是这样,她还要贴着安定不放,那安定的太子之位才真是不稳了。”

即便是世家公子的婚事也要讲求门当户对,一桩良缘不止对女子有益,对男子也是一样的。而身为皇子,妻妾的德行更关乎万民福祉,一旦选错人,葬送的可不仅仅是一家的富贵前程。

“阿姐,我是不是很聪明?”像是等着被夸赞的孩子,安宁笑道,“又聪明又俊俏,还很懂事。”

捏了捏她的脸,安康点点头,“是,我们家阿宁哪儿都好,裴祐才是好福气呢。”

来看比赛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些贵女依次给姐妹俩行礼,老远看见一个身着红色骑装的少女走过来,戚安宁长叹一声,眼神无比哀怨。

是宜芳。

“阿娘为什么要叫她来,明明知道她最爱找我麻烦了。”

“毕竟是皇叔的女儿,难不成满京都的贵女都邀请了,就落下她一个么?再说,你是公主,还能吃亏不成?阿爷可说了,不许旁人欺负你,想来皇叔应该嘱咐过她了。”安康笑笑,反正自己的妹妹在吵架这方面从来没输过,所以并不担心。

“那皇叔就不该叫她来,阿姐,你发现没有,宜芳这个脾气定是随了睿王妃,什么事儿都要抢尖儿拔上,我听阿娘说,年轻的时候睿王妃可爱同她比了,阿爷临幸了乔氏之后,她居然还巴巴儿跑来说风凉话,气得阿娘见了红,睿王府上下被阿爷一通斥责,还差点儿逼着皇叔休妻。”

摇了摇扇子,小姑娘眼瞧人越来越近,赶忙把后半句说完,“好在后来皇叔一口气纳了五个妾室,睿王妃每日忙着御下,就没空看别人家的热闹了。”

“长公主,三公主,金安。”敷衍地福了福身子,有着细长眉眼的少女几乎没怎么看面前的两姐妹,态度桀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陛下的掌上明珠。

见安宁竟没有理她,宜芳谱儿摆不下去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说你病了,气色确实不怎么样,惨白惨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粉抹多了呢。”

“你今日的气色倒是不错,这骑装很衬你呢,老远过来还以为是一树梅花,红彤彤的。”安宁的话音未落,安康便用扇子遮住了嘴,生怕自己笑出来。

宜芳听她这么一夸,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这丫头嘴巴向来很坏,今日怎么转性,玩儿起了以德报怨。

正不知该怎么答她,忽然看见春樱和冬喜全都嗫着唇憋笑,宜芳这才反应过来。

她是在骂自己黑,又穿了一身红色,所以才像梅树开花。

戚宜芳生得并不丑,柳叶弯眉樱桃口,只是肤色比寻常闺阁家的姑娘深了些,性子又差,所以总被人打趣说睿王府家的嫡女日后能做女将军,可以保家卫国,打得敌人闻风丧胆。

恨恨跺了跺脚,正想再损她几句,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宜芳县主好。”

裴祐从后面并没有看出她来,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找安宁,等发现时已经走近了,想躲都来不及。

“阿祐”宜芳闻声,脸上即刻就绽出一朵笑靥,变脸之快只叫戚安宁啧啧称奇。且她声音就像抹了蜜,跟方才与自己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简直就是热脸和冷屁股的差别。

裴祐皱了皱眉,并不敢应她。

“县主,我是来找安宁说话的。”

枉顾对方的脸色又变了,戚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宜芳这才注意到,两个人今日竟穿着一样的骑装,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似的。

“什么事,不是快开场了么?”起身拿出帕子给他擦擦汗,安宁的这个举动气得宜芳脸都绿了,像是红梅开过又谢了。

“商量完战术,也活动完筋骨了,太子让我们休息下,一会儿好比赛。”脸红了一下,但裴祐并没有躲,而是笑着对她道,“你穿骑装真好看。”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啊,这不是你送来的么,又不是没见过。”

被她嗔得愈发不好意思,裴祐挠挠头,“不是,看你穿上,和光看衣服是不一样的。”

“你就是在夸我好看,所以穿什么都好看呗。”话虽是对着裴祐说的,可安宁却看了宜芳一眼,气得人狠狠甩了一记眼刀子过来,这才扭头走了。

“好了好了,你好好比赛,我就在这儿看着,对了对了”一把拉住少年的手,安宁在他耳边小声叮嘱,“阿兄跟你说了没,戚安逸他们没安好心,你比赛时小心点儿,别摔了。”

从未得过她这般关心,裴祐眼中笑意更深,语气温柔地应道,“你放心,我知道了。”

眼看着少年离去,安康也随之收回视线,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羡慕。

安宁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她也能听到一二,其实从刚才看到裴祐的时候,她就想叫安宁告诉他,千万不要为了赢比赛就什么都不顾了。

万一摔伤了,倒霉的可是自个儿。

思及此处便觉得有些过分,她连亲弟弟都顾不上,却光惦记着妹夫,天底下哪有这样做姐姐的。

“公主你看,真是冤家路窄,忠勇伯爵府家的人和乔贵妃撞见了呢。”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行四人,夏吉有些看热闹的兴奋感。

安宁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顾夫人带着三个女儿与乔氏和戚安乐撞在了一起。

“阿娘和姐姐们都能来参加马球赛,想来那位顾家四少爷应该是没事了吧。”安康回过神儿来,因着距离有些远,所以也看不大清那些人的表情。

“若是真的好了,那顾齐欢怎么不来,何必叫女眷撑场面。”安宁回了一句,心里实在有些瞧不上顾家。

若是怕儿子的名声拖累了女儿的婚事,急着给姑娘们定亲也就罢了,可为何要把一个无辜的人拖下水,毁了人一生呢。

第38章 挑衅

“怎么,顾家的事情你也知道?”安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个鬼灵精,也不知都是从哪儿淘换来的这些消息。

摇了摇头,戚安宁没法跟长姐解释那些事,只道了一句,“我猜的。”

很想救一救那个嫁给顾齐欢后,在新婚之夜便守寡的女子,可顾齐欢也是受害者,遇到这样的事,最难受的应该就是他。

倒不是她想做什么救世主,而是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那她自然要感恩戴德,能多救一个就多救一个,权当为自己积福报了。

且若是事情被抖落出来,戚安逸自然也就跑不了,安宁还想借他这把钝刀杀个人呢。估摸着反正顾齐欢要在三个姐姐都嫁人后才能娶亲,只要她行动快一点,应该来得及。

一阵鼓声过后,圣上携皇后落座在主位上,众人起身行礼,山呼万岁,安宁的思绪也随之被打断了。

马场上的少年策马驰骋,两队人马你来我往,小小的球被他们追逐着,也不知是人决定球的命运,还是球决定人的命运。安宁从前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可这一次她几乎不错眼地看着,生怕一不留神对方就进了一球。

戚安定这队除了蒋云深和裴祐,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殷国公府的二公子,他爹是南国赫赫有名的大将,从前驻守在蜀国与南国的边界处,蜀国近几年之所以那么消停,也是因为这位老将军的缘故。

直到前几年长子接替了他的位置留在了戍地,殷家这才举家迁回京都,所以这位长在军中的殷二公子身手极为了得,能百步穿杨,小小马球自然不在话下。

另外一个则是兵部尚书的犬子林傲,因为阿娘早逝,自小跟父亲在兵部长大,练就了一身本事,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不说,骑术更是一绝。

安宁看着兄长队里的几个人,不禁笑道,“姐夫虽出身武将之家,但看上去就跟裴祐一样,是个读书人,我本来还担心阿兄带着他们俩会吃亏,今日看见另外两个,总算能放心了。”

“你瞧瞧戚安逸队里那几个,一看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平日里寻花问柳的,能有什么能耐。”

长霓长公主家的两个儿子,羽林中郎将魏擎,还有户部侍郎家的公子,邹彬。

就是那个嫁给顾齐欢的姑娘的兄长!

难不成对方明知顾齐欢命不久矣,还是把妹妹嫁了过去,就为了给戚安逸遮丑?

安宁从前看这场球赛时并不知道后续,如今重看,便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线把一切穿在了一起。可若说最终的指向就只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蠢材,又有点儿说不过去。

努力想着,思绪就像是山间晨雾,越想分辨清楚,越是一片虚无。到最后身边的叫好声犹如一道耀眼的光,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安宁什么也没捞着。

“公主你快看,蒋公子不不,是驸马爷,驸马爷进球了!”冬喜高兴地给安康指着,赛场上的少年英姿勃发,勒着马缰绳转了个圈儿,笑得极为灿烂。

戚安定驾着马走过去跟他击掌庆贺,两人错身儿的功夫,安宁看见蒋云深正好往这边儿瞧。

为了博她阿姐欢心,对方还真是卯足了劲儿呢。

“我方才还笑人家是文弱书生呢,话音没落就被打脸了,哎,真是”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一脸促狭,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长姐好像并不高兴。

还没来得及追究,场上又是一阵喧闹,安宁看见兄长那方的对面也竖起一面旗子,戚安逸他们也进球了。

并没有看清那一球是谁打进去的,比赛陷入了胶着,两方谁都不敢懈怠,骏马腾飞,在场上扬起一道又一道的尘土。眼见球又落在了蒋云深手里,魏擎和戚安逸联起手来堵他,对方朝戚安定使了个眼色,寻了个空档便把球传了过去。

俊朗的少年压着球朝球门急驰,身后殷二公子和林傲替他堵着追上来的长霓长公主家的两兄弟。

眼瞧着戚安定扬起球杆便要射门,斜刺里又杀出个邹彬。

裴祐勒马狂奔,两人的马头撞在了一起,最后时刻,邹彬用脚绊住了马镫,这才没有栽倒在地,只是可怜了裴祐,狠狠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阿祐!”安宁急得喊了出来,她明明都嘱咐过他了,怎么最后的结果还是和从前一样呢。

眼见有人示意双方暂停比赛,安定等人急忙下马去查看裴祐的伤情,安康也起身安慰着妹妹。

转过头去看了长姐一眼,她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估计是吓坏了。

“这下糟了,四对五,太子他们要是赢不了可怎么好。”冬喜并不是冒失的性子,可她也知道比赛的重要性,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场下都是女眷,哪有人能替裴公子啊。”

宜芳看见裴祐受伤,恨不得冲过去揍邹彬一顿,安康忙对夏吉道,“拦住她!”

“有这个力气不如你上场,打人能解决问题么?”对着邻座的女子斥责了一句,一向温文的她鲜少动怒,倒是一下子就把人镇住了。

“阿姐”

“大不了我替他打。”安康松开妹妹的手,反正规则里也没说只许男子上场,只要赢了比赛,谁打都是一样的,“去取我的襻膊来。”

倒不是不信自己的姐姐,宜芳虽然彪悍,但有勇无谋,她要是上场,打死戚安逸不难,打赢却是不太可能。

但若要安康去,安宁又有些担心她会受伤。

这边正说着,却见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安宁朝场上望去,一袭墨色衣衫的少年接过安定递给他的红色襻膊,由身边的小厮系好,然后翻身上马,接替了裴祐的位置。

被撞了一下的马儿很躁动,兼而又换了主人,所以极不听话,可荀域只带着它小跑了两圈儿,那马就变得服服帖帖了。

“可以了,来吧。”扬了扬手中的球杆,少年一脸不屑。

再次开场没多久,荀域便一连进了三个球,场下叫好声不断,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太过得意,马上的人在最后一个球入门后,索性换了左手。

安宁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于戚安逸来说,荀域的举动无异于是在挑衅。

第39章 不自知

事情的发展和从前没有半分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的荀域比上辈子与戚安逸第一次见面时要高调许多,之前不过是小试牛刀,这次竟有些锋芒毕现了。

就像是存心似的。

安宁心里着急,可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他现在是在帮自己的兄长,她没有理由阻止。

何况戚安逸已经盯上他了,即便荀域现在下场也来不及了。

比赛继续,但对方士气大落,明显没心思再打了。毕竟要一下子追上三个球并没有那么容易,前提还得是对方不再进球才行。

眼看着戚安逸全队的人都来堵荀域,少年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带着那几个人满马场的乱跑,像耍猴似的,到最后连戚安定他们也不打球了,一边看几个人绕圈圈一边笑。

“好!没想到这个北国质子还真有两下子,最好把那个王八蛋也撞下马,给裴祐报仇!”旁边的宜芳拍手叫好,不止是她,全场的注意几乎都被荀域吸引了,就连之前支持戚安逸队伍的人也有些已经倒戈,开始给他助威。

“这个自大狂!”安宁小声骂了一句,却忽见那人突然停了下来。

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少年眉眼中满是笑意,璀璨至极。

戚安逸的人遂将他围了起来,戚安定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几个人从打球变成了打架,马撞着马,人推搡着人,好在整场比赛就快结束了,香燃尽的一刻,鼓声响起,再多的不甘也化成了无奈。

邹彬等人骂骂咧咧地翻身下马,牵着马往场外走去,唯有戚安逸驾着马走了两步之后又突然折返,扬鞭奋蹄,朝着对手等人冲了过去。

“殿下小心。”蒋云深和林傲离得远倒无妨,而殷家二公子则一面喊一面把尚未反应过来的戚安定拉开了。

戚安宁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儿,难不成真的是恶有恶报,老天爷要她这辈子亲眼看着对方惨死在自己面前么?

耳朵正嗡嗡作响,墨色衣衫的少年忽然俯下身去,任由那匹疾驰而来的骏马从头上跃过,然后迅速起身,一把拉住了马尾。

戚安逸由于惯性的原因飞了出去,人摔在了马场外的草地上,吃了一嘴的烂泥。

赛场上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只有几丝虚弱的呻吟。

下一刻,场下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没有人同情戚安逸,甚至没有人碍于他王爷的身份稍稍收敛些,大家放肆地嘲笑着他,半点儿颜面也不打算留。

“活该,赢不了比赛就使阴招,方才若是没有裴祐,现在被撞倒的就是安定了。”安康愤愤骂了一句,引得宜芳也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

安宁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阿爷,万一他老人家震怒,要重责荀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主位上的男人虽然生气,但却不是因为那个北国的质子。

她眼看着乔氏起身要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可没走几步就停住了,转身开始对着阿爷哭诉,而戚长安则起身拂袖而去,似乎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母子俩丢尽了。

长舒一口气,只是待戚安逸好了,又不知要怎么折腾荀域才是。

之前二人结怨并未惊动栖鸾殿,而是发展到后来才人尽皆知,但不知为什么,这辈子竟从初见就打成了这样。

“安宁,我们也走吧。”安康看着仍愣在原处的妹妹,试探道,“还是你要去看看裴祐?”

忙不迭地点头,安宁正想找个借口过去一趟,“嗯,我去看看他,阿姐你先回去吧。”

“那好,若是无事,你叫春樱来给我回个信。”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安康担忧裴祐,可她没有前去的资格,所以就只能让妹妹代劳了。

暖香坞之外,安宁坐在庑廊上一直回想着在马场上的事情,越想就越觉得不踏实。直到安定带着太医出来,小姑娘这才回过神。

“那就有劳赵太医了。”

少年与对方互行了个礼,待人走了,安宁才上前,“阿兄,阿祐没事儿吧?”

揉了揉头发,戚安定笑道,“没事儿,不过就是摔伤了腿,养几天就好了,阿祐哪有这么弱,你放心好了。”

“伤了腿?那还能下地走路么,要多久能好啊?”追问了一句,但始终没有提出要进去看看。

“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少年冲着里面的人喊着,“不会残废,肯定能娶你。”

知道他是存心揶揄自己,安宁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说。”

“他是真的没事嘛,反正比戚安逸伤得轻多了,你不知道,那小子下巴都摔错位了,方才请了太医院擅正骨的张太医过去,废了好大力气才拧正,据说人疼得口水眼泪一起流,别提多狼狈了。”

“太医说了,最近他吃饭都成问题,不能咀不能动,且得养着呢。”

“你若是还不信,就自己进去看看。”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安定还以为自己的话吓着她了。

摇了摇头,安宁叹口气,裴祐伤了腿张太医都没来,戚安逸只不过摔个下巴而已,真是小题大做,“不用了,你叫阿祐好好养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他。”

俊朗的少年猜不透妹妹的心思,安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只当是关心则乱。

“你去告诉阿姐一声,就说裴祐没事儿,阿兄也好好的,叫她放心。”打发了春樱,小姑娘一个人独自走在九曲庑廊上,转角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三公主好。”荀域不知道从哪儿晃了出来,脸上依旧笑得放荡不羁。

安宁对他这不自知的样子分外起火,若有一日他大祸临头,自己就磕着瓜子儿坐在旁边看热闹,到时候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见她不理自己,绕过去又继续走了,荀域连忙快步跟上。

“戚安宁,我有得罪过你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讨厌我。”赶到她前面,少年忽然停住,居高临下道,“我帮你兄长赢了比赛,你难道不该谢谢我?”

第40章 不吃亏的

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这样,好像要让她知道自己欠了他多少人情似的。其实就是想要引她上钩,借此寻求庇护。

可她已经知道他是那种会过河拆桥的人了,若还信,岂不是傻。

“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你?”安宁狠狠剜了荀域一眼,气哼哼地一面骂一面往前走,“又不是我叫你帮我阿兄的,你自己乐意怨得了谁,再说,你帮了他又不是帮了我,要谢找他去,别来烦我。”

“也就是说,如果我帮了你,你就愿意谢我了?”厚脸皮地跟在她身后,荀域笑道,“那三殿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需要你滚!”

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娇小背影,少年唇角边的笑意渐渐消失,树荫投在他脸上,给整个人染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裴祐被人送回家中一直没有下床,自然也就进不了宫。

且因着这件事,忠勇伯爵府也不好借故提起三个女儿的婚事,毕竟这场球赛上出彩的就荀域一个,总不能把三个姑娘都嫁给北国的质子吧。

何况结局闹得不欢而散,陛下表面上没说什么,但众人猜测戚长安心里肯定不乐意,顾家再傻也不至于上赶着去触霉头。

姐姐们没定亲,顾齐欢就不会定亲,所以邹家的女儿暂且安全,但戚安定和苏锦棠就不好说了。

因为就在球赛的第二日,陛下突然下旨为二人赐婚,把这段姻缘给坐实了。太子之位自此再无异议,那些明里暗里支持戚安逸的人彻底无望了。

栖鸾殿在球场上丢了脸,翌日又被这道圣旨狠狠打了一巴掌,宫内气氛格外紧张,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惨字,简直苦不堪言。

“逸王爷连牙都被摔掉了,可别小看了这区区两颗牙,那可是一个人的门面,门面都倒了,以后还怎么服众,说话都漏风,你们见过哪家的皇帝下门牙只有一颗,旁边是空着的么?”纪嬷嬷在殿中说着,逗得周围的侍女全笑出了声。

“嬷嬷,本宫瞧你是有些得意太过了,当心乐极生悲。”卢氏提醒了一句,吓得对方忙打了两下自己的嘴。

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婉的妇人叹了口气,倒不是她太过小心,而是这宫里向来波诡云谲,哪怕就只有两个女人,却也藏着数不尽的阴谋阳谋,祸从口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待什么时候安康和安宁都出嫁了,安逸也生下嫡子,本宫这颗心才能彻底松下来。”

“那还不简单,长公主和太子都已经订婚了,这生孩子还不是迟早的事儿,等逸王爷也定了亲事,陛下就该给咱们的三公主赐婚了。”纪嬷嬷赔着笑,只觉这些好事近在眼前。

嗔了她一眼,卢氏对她的盲目乐观并不赞同,“宁宁,你想什么呢?”

眼瞧着小姑娘坐在那边发呆,妇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莫不是还在担心裴祐?”

安宁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是觉得阿娘说的对。”

“阿娘,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福了福身子,安宁转身朝殿外走去。

“这孩子”卢氏也不知道她所谓的“说得对”到底是指哪一句,只由着她去了。

戚安宁想得是苏锦绣,对方只要一日没嫁人,便一日都是个隐患,阿兄和苏锦棠的婚事定了对她无疑是个刺激,万一她又像从前那样使阴招,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裴祐躺在床上,戚安逸也躺在床上,身边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就算她知道对方会做什么,也没有化解的办法。

戚安宁想要撮合苏锦绣和戚安逸的计划搁浅了。

正愁得没有办法,忽然看见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内侍,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衫小厮。

去繁一见了她便跪地行礼,规矩地和他家主子一模一样。

“起来起来,怎么了,是不是阿祐有什么事叫你告诉我?”连忙催促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相思,对心上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家公子确实有事相托。”扫了一眼旁边的内侍官,对方还未等安宁发话,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面朝墙壁,还伸手堵上了耳朵。

“现在可以说了吧。”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他们做得都对,毕竟隔墙有耳,可安宁还是有些心烦,幸好她这辈子可以嫁到一个寻常人家,不然一直过这样拘束的日子,不被害死也容易被憋死。

“公子说他行走不便,之前商量好的事情怕是不能帮您了。”

话音未落便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垮下脸来,一张俏脸像是被乌云遮住了,半点儿笑意也没有。

“我就知道。”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去繁又继续道,“不过公子说他找了个人,或许可以帮忙。”

“找了个人?什么人?”脑子里把裴祐那些同窗一个一个过了一遍,安宁忽然道,“难道是姐夫,广平侯府的小侯爷?”

露出一个讶异的表情,去繁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蒋云深。

转念又反应过来,笑着道,“蒋家公子确实应该帮您,毕竟之前要是没有您,他也不能与长公主结缘,可是三殿下有所不知,促成这件事的除了您和我家公子,还有另外一个人。”

“谁?”

“北国的殿下。”

心里咯噔一下,安宁完全不知道荀域是怎么和长姐的婚事扯上关系的,待去繁把那日在茶档上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她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他那日巴巴儿地来问,说若是能帮上自己又当如何。

“我家公子觉得荀域殿下人不错,又热心,且他已经帮了长公主和太子殿下,自然也不吝再帮您一回。”

“他是不吝,可万一他有所图呢,你家公子是不是个傻的,他可是北国人!”安宁气得直跺脚,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些事。

“这个殿下放心,我们公子总不至于糊涂到什么都与荀域殿下说,更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您和南国的事情,只是对方也有事相求,他初来乍到,不过寻个庇护,咱们互相帮一下,不吃亏的。”

第41章 歹毒

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安宁想要说不吃亏才怪,这个裴祐果然是个实心眼儿的,对方随随便便使些小手段就把他收买了,还巴巴儿地要把自己也送过去。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叫他好好歇着吧!”

去繁看着女子拂袖而去的样子,还以为她是答应了,也没做他想,便回府复命去了。

夏日的午后,蝉鸣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若是有事做时倒也不显,可若是无事发呆,那声音便叫人越听越心烦,“院子里怎么这么多蝉,还不叫人快去用竹竿粘下来。”

安宁坐在窗边堵着耳朵,满腹惆怅都写在脸上。

“公主,绣儿姑娘来了。”春樱从院子里进来,蝉还未除完,便又带了一个更吵人的冤孽回来。

视线掠过自己的宫女,安宁看见苏锦绣正嗫唇站在她身后,眼圈儿红红的,人也憔悴了许多。

“这是怎么了,快进来,棠梨,看茶。”安宁马上换了副笑脸迎过去,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定是来给自己出难题的,“你要来怎么也不着人知会我一声。”

看了一眼春樱,却见对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苏锦绣没有发现主仆俩的这些小动作,只哀哀戚戚地开口,“春樱姑娘说公主要午睡了,我是硬求着她进来的,打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安宁嘴上却忙道,“瞎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怎么几日不见竟跟我生分上了,那日你在马场就不愿跟我坐在一起,是不是你嫡姐说了什么?”

春樱和棠梨抿着嘴不敢笑,她家殿下专往人心窝子里捅,一点儿都不心软的。二人默不作声地退出殿外将门关上,殿中就只留安宁和苏锦绣。

闻言泪珠子直直砸在衣衫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似是在印证她的话。

叹了口气,安宁安慰着她,“你别哭你别哭,你想一下,苏锦棠已经要嫁给我阿兄了,你作为她的妹妹,以后的夫婿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京都的好男儿这么多,你总能再遇到合心意的。”

虽然到现在安宁也不知道那场内乱究竟是怎么闹起来的,但如果苏锦绣愿意放弃戚安定,改嫁寻常人家,兴许不会害的戚家国破家亡。何况自己现在孤立无援,也只能这样劝她。

“我就只要太子殿下,旁人怎么能跟他比。”带着哭腔的嗓音又高了几度,似是完全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不过是相府的一个庶女,根本没资格同陛下的公主这样说话。

戚安宁恨不得打她一顿,最好也叫她躺在床上起不来。

自己早该清楚苏锦绣是什么人,她看中的是东宫的位置,南国只有一个王朝,朝中就只有一个太子,她便是再嫁谁也比不上戚安定位高权重。

日后他君临天下,苏锦棠就是皇后,看着自己最嫉恨的人登上那万人之巅,也难怪她急得什么都不顾了。

“殿下,你帮帮我好不好,反正太子以后也不可能只娶一个妻子,陛下尚有一妻一妾呢,只要我能进东宫,日后裴公子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求着她,苏锦绣甚至以裴祐为诱饵,想要逼安宁就范。

心里哼了一下,且不说她是阿兄的亲妹妹,就算没有她,裴太傅在东宫教了那么多年书,自己儿子的前程难道还需要指望太子府的一个妾室么?

要是安宁真的帮了苏锦绣,那才是真把裴祐和裴家都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可既然对方说了自己便不能回绝,以防她再去找别人帮忙。小姑娘一脸虔诚地对苏锦绣道,“好,我帮你,但上次因为要让你嫁给阿兄,我已经挨了阿娘一巴掌呢,所以我估计要是我再去说的话,他们也不见得会同意。”

提起那件事苏锦绣就生气,如果不是她打草惊蛇,兴许陛下也不会这么快给太子赐婚。

“害你被打真的很对不起,只是殿下,你方才说让我另寻良人,可那日你都在大殿上撮合我和太子了,如今太子跟姐姐定亲,我便成了京都的笑话,就算有人愿意娶我,那也是有心攀附,不是真的喜欢我的,你说是不是?”抹了抹眼泪,苏锦绣想要安宁心生愧疚,这样她再开口对方就没理由拒绝了。

从前苏锦绣也是这样巧言令色,明明不是安宁的错,却要她背锅,被人卖了还要帮对方数钱,说的就是上辈子的自己。

“真是对不起,绣儿,我以为能帮你的。”装着一副抱歉的样子,继续试探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咬了咬牙,苏锦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对戚安宁没有防备,而想要这个计策成功,没人配合是不行的,“干脆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太子便非要娶我不可了。”

果然不出安宁所料,虽然重活一世有许多事情变了,但更多的还是维持原貌。

就比如苏锦绣嫁入东宫的办法,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上辈子自己瞒着所有人,将醉酒的阿兄带到苏锦绣事先藏好的房间里,过后又带着一群贵女装作误闯的样子,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哪怕他根本什么都没对她做,可对方还是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样子,寻死觅活地逼着戚安定不得不娶了她。

深吸一口气,安宁回忆着自己上辈子听到她这番话时的心境,片刻微愣之后,赞许道,“绣儿,你是真心喜欢我阿兄的,为了他什么都豁的出去。”

“若有朝一日我遇上心仪的人,也要像你一样勇敢。”

年少无知的时候,苏锦绣不论说什么她都信,甚至还有些许的崇拜,羡慕她聪慧讨喜。

闻言这才破涕为笑,面如满月的小姑娘擦擦眼泪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待过几日宫里给我姐姐放了小定,她必会入宫谢恩,到时候我便与她一起来。”

连时日都和从前一模一样,苏锦绣这一招歹毒地很,在苏锦棠大喜的日子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叫全京都的人都笑话她还没嫁过去,未婚夫就先与她妹妹搞在了一起。

第42章 我刚好怕冷

指甲在掌心掐出一排月牙印,苏锦绣走后,安宁一气之下把屋子里的瓶子都砸了。

她其实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本想着将计就计,把戚安逸推出去,可现在对方牙都摔掉了,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接这烫手的山芋。

且凡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苏锦绣既然安了这样的心思,自己就算这次不帮她也还会有下一次。总不能叫戚安定一辈子小心谨慎,以防被人算计吧。

但宫中除了戚安定和戚安逸又没有旁的男子,安宁也不好像抓壮丁似的随便祸害个外男。

春樱和棠梨见她这个样子都不敢上前劝,侍婢们全退到外面候着,宸佑宫内外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

一直到傍晚时候,芸姑端了一盘子吃食轻手轻脚走到殿外,她指了指门内,却见候着的小宫娥轻轻摇头。

叹了口气,年长的女使言道,“苏家那个庶女本事还真大,是她气得公主吧,我看就该叫陛下下令让苏相把人扣在家中禁足,永远都不许再踏入宫中半步。”

棠梨吓得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还未等她把芸姑推走,屋里便传来了动静。

“都进来吧。”

侍女们这才纷纷入殿,点灯的点灯,奉茶的奉茶,活像解冻了的鱼一般。

接过芸姑递来的甜汤,安宁用勺子舀了舀,“她又没犯什么大错,难不成就因为惹我不高兴了就叫苏相禁足她?这也说不通啊,再说,阿兄和她长姐的婚事已经定了,这个时候忽然禁足她,没得还叫人以为真有什么事儿呢。”

“那也不能由着她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咱们不放,公主,她今日来又是为了太子的事么?”

没有回答她的话,安宁把那日在球场上的人一个一个捋了遍,除了邹彬,其他几个倒也常入宫,凑合凑合把苏锦绣塞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也行。

什么长霓长公主的次子,羽林中郎将,反正都不是好人。

只不过要骗这些人没个帮手是不行的,安宁想着既然是帮戚安定,干脆叫他派个小厮给自己好了。她本意其实是不想阿兄亲自出手,以免落人口实,但现在事到临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放下汤起身往外走,芸姑忙追着她道,“公主天都快黑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东宫。”

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雨,棠梨为她撑着伞,两人快步行走在宫中,可到了东宫才知道,戚安定被阿爷派出宫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安宁心凉了一半儿,想着要逆转天意果然是不容易的,“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行了个礼,跟在戚长安身边的内侍笑道,“殿下别急,就是按例巡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放小定那日肯定回来了。”

“太子爷还说了,会带好吃的给您的,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打发奴才去也行。”

不知是不是天色渐沉的原因,辰良看着面前少女一张玉白的小脸仿佛蒙了霜,倒显得他脸上的笑有些多余。

回去的路上,安宁走着走着便停下了,思绪如纷繁落雨,密密麻麻砸下来,最后又什么都没留下。荀域看见她的时候,小姑娘正靠着廊柱,双臂交叠放在膝头,整个人坐在庑廊上对着外面的雨发呆。

“三殿下”

棠梨闻声对着来人福了福身子,然后便退开两步。

转过头见是他,安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理都没理。

荀域见状笑笑,又朝棠梨点点头算作回应,继而便迈开长腿,走了。

“你…”戚安宁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对她,急着站起来喊了一句。喊完又有些后悔,这个王八蛋分明是在拿乔,他是要等着自己求他。

“殿下有事么?”挑眉看了她一眼,荀域的眸光里藏着得意,叫人越看越讨厌。

“没没什么。”安宁低垂着头,一阵穿堂风把外面的雨吹了进来,只叫她觉得从头凉到了脚。她居然还对他心存希冀,也是没救了。

扭头正要往回走,却听见身后的人又道,“因为我误伤了你二王兄,陛下罚我每日绕马场跑十圈,依公主所见,这样的责罚能叫逸王爷消气么?”

安宁冷哼了一下,他那哪里是误伤,分明就是故意,“不能,等戚安逸好了,定会叫人也打得你满地找牙。”

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害怕的表情,荀域朝她走过来,俯身笑笑,“那我该怎么办?能不能请公主想个办法,再拖延几日,叫逸王爷暂时想不起我,兴许拖得时日久了,他就能忘了呢。”

想要问他早干什么去了,转念又觉得不对,荀域这是找台阶儿给她下呢。

“兴许给他定个亲就好了吧婚礼仪式繁琐,我阿兄就很忙”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安宁绞着手指,对自己这样没有原则很是鄙视,“可他牙都掉了,哪有人家会把姑娘许给他。”

“你本来也没打算让这门亲事过明路,愿不愿意的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见他忽然把实话说了出来,安宁气得脸色都变了,倒是荀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斜倚在身后的廊柱上继续道,“有口难言,我倒觉得比活蹦乱跳时好办。”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小姑娘一时又惊又喜,戚安逸现在说不了话,连辩解的能力都没有,可不是任由旁人拿捏。

展颜笑了一下,让荀域忽然有些晃神儿。

“我知道了,那你负责引他过去,我负责捉奸。”言毕便要走,反正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又不是她求的。再说,从前他利用过她这么多次,这回换她利用他一次怎么了。

“等等,我有事要问你。”

荀域拦住她,看了一眼棠梨,小丫鬟识趣地退开老远,反正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叫她家公主高兴就是好人。

“你那么讨厌我,是因为我那日误闯了你的寝殿么?”

愣愣看着他,良久安宁才摇头道,“因为你是北国人,我讨厌北国。”

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直到庑廊拐角的地方才听他又问了一句,“你都没去过北国,为什么讨厌?”

“北地苦寒,我刚好怕冷。”

第43章 解闷儿

京都一连下了几日的雨,直到这天早上才放晴。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连带着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安宁自那日见过荀域后便再没和他碰面,凡事都叫棠梨出马,对方不知是生气还是避嫌,索性也派了身边的小厮,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那个凌风靠不靠谱,我一个姑娘家要避嫌他不懂么,竟然派个手下打发你,真是讨厌死了。”抱怨了一句,其实他身边的小厮什么德行她是一清二楚,且她也知道荀域最是小心眼儿,谁要是叫他不高兴,他保准要讨回来才行。

棠梨闻言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算太靠谱,不过他像是比咱们还紧张,说什么这次的事情要是办砸了,主子就要把他发配回北国,换什么雨啊什么的来。”

“厉雨?厉雨好,就该换了厉雨来。”

“公主知道那个人?”狐疑地问了一句,她家主子什么时候跟北国的质子走得这么近了。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安宁嗫唇,有些心虚地拿起一根簪子把玩着。她记得从前凌风厉雨都跟在荀域身边,这次是怎么了,怎么还留了一个在北国。

“罢了罢了,既然他主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姑且信他一回。”将那根金簪递给棠梨,今日宫里要给苏家放小定,她还要赶着去阿娘那儿呢。

一袭海棠色衣衫的小姑娘入门时,刚好碰见纪嬷嬷回来,许是听见自己的女使夸赞苏锦棠生得好看,性子温婉,卢氏一时高兴,对着安宁打趣道,“瞧瞧,穿得这么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裴家的人来给你送聘礼来了。”

头一次被自己的阿娘调侃,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这不是看阿娘要娶儿媳妇了,所以才跟着高兴嘛。”

一旁的俊朗少年闻言笑个不停,安宁见状,忍不住道,“阿娘你快看,阿兄又傻了,真是没出息死了呢。”

“坏丫头又浑说,我倒要看看阿爷给你和裴祐赐婚的时候,那家伙能多有出息。”戚安定回了一句,依旧难掩笑意。

“那你是承认自己没出息了?”见阿兄要来抓她,安宁跑到卢氏身后,“阿娘保护我。”

兄妹几个打打闹闹,看着殿中一团喜气的样子,安宁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罐儿一样。

想起上一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阿姐定下了和亲没多久,阿爷便把苏家的长女许配给了安定。为此她气得在宸佑宫摔了一大堆的花瓶茶盏,还赌气绝食了两日。

就为了一个虚情假意的苏锦绣,戚安宁简直是作天作地地替人鸣不平。

“对了纪嬷嬷,苏锦绣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吧?”吃了块点心,安宁想知道她会不会被宫里送去的金银珠玉气得乱了阵脚,拖累了明日的计划。

“没有,”提起那人就来气,纪嬷嬷哼道,“规矩极了,面上一点儿都看不出,还来给嫡姐道贺呢。有几个不识相的非追着她问,不过那丫头倒算机灵,只说自己对太子根本无意,没有攀附之心,何况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姐夫了,哪能夺人所爱呢。”

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安宁冷笑一下,苏锦绣惯会这一套,装可怜装识理装大家闺秀,其实明明就是话里有话。

不但说苏锦棠攀附东宫,还拐弯抹角地骂她夺人所爱,毕竟苏锦绣喜欢戚安定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可苏锦棠却一直不敢表露分毫。

安宁记得从前她也是这样,让所有人放下了戒心,只当她确实想通了,最后却冷不防被她算计个正着。

“明日苏家的姑娘会入宫来谢恩吧,阿兄,到时候你就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用手肘怼了怼戚安定,见他又不好意思了,屋子里的人全都不厚道地笑了。

明日入宫的可不止苏锦棠一个人,东宫有喜便是南国有喜,京都权贵人家都会入宫给卢氏请安,给陛下道贺。到时候若是栖鸾殿再给大伙儿来个“喜上加喜”,那场面想想都令人兴奋。

安宁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要笑一下,安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还以为她魔怔了。

“怎么了,怎么那么高兴?”

“没有,我是替阿娘高兴,阿姐你想,东宫能有一个这样的太子妃,不仅对阿兄大有助益,还能帮着凤仪殿分担内务,栖鸾殿以后再想插手宫中的事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戳了她一下,安康笑道,“就属你聪明。”

“聪明人也有烦心事的。”挽住长姐的手臂,安宁把头倚在安康身上,“阿姐,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若是你喜欢的人待你非常非常的差,差到你一颗心都碎了,你还会原谅他么?”

“裴祐惹你生气了?”还以为她跟裴祐闹别扭了,安康连忙劝道,“阿宁,裴祐为了安定的事情腿都摔坏了,你这个时候跟他置什么气,他”

“阿姐,我没有跟他生气,我就是想问一问,前几日我看话本儿,看到了一个故事,里面的男人坏死了,可是那个小姑娘总是狠不下心”

闻言无奈地笑笑,安康想说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看一个话本儿都伤春悲秋的,自己若是她,面对这一桩根本不如意的婚事,怕是愁也要愁死了。

“那就要看她还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安宁也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以为她对荀域所有的喜欢都和二十四岁的戚安宁一起死在胭云台了,回想再次见他时的场景,也就只有怕而已。

没有爱,竟也没有恨。

“不喜欢,也不怨”神色黯然地答了一句,安宁有些不死心,“可是哪有人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也忒没出息了些。”

“哈,你不就是这么没出息么,好了,别瞎想了,一个话本儿而已,你就当是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就是午夜梦回时解解闷儿罢了,日子该怎么过还要怎么过不是么?”

点了点头,安宁觉得长姐的话不无道理,许是噩梦刚醒,她还有些不适应,所以才会这般。深吸一口气,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什么荀域不荀域的,就是个解闷儿的。

第44章 盈极转亏

翌日一早安宁携了姐姐到凤仪殿时,殿中已经坐满了人。

长霓长公主居上座,之后便是睿王妃,再来是殷夫人,蒋夫人,伯爵府家的顾夫人对坐在另一边的则是长公主家的大儿媳、宜芳县主、殷家和顾家的几个姑娘。

彼此问安之后,两姐妹一左一右坐到母亲旁边,安宁拉了拉纪嬷嬷的衣袖小声道,“乔贵妃呢?”

收回袖子,妇人压低声音回了一句,“说是逸王爷病痛,怕过了病气来。其实就是看不惯咱们殿里好事连连,不愿意凑热闹。”

“乔贵妃倒识趣儿,可是二王兄是掉了牙,有什么病气不病气的,掉牙还能传染么?”

一句话逗得纪嬷嬷差点儿笑出声,她强忍了半天才没叫人看出来,睨了一眼安宁,明显是又爱又恨。

没过一会儿苏锦棠便入宫谢恩,女子穿了件十样锦色的宫装,颜色俏丽,衬得她整个人一团喜气。且看着这一屋子的皇亲贵胄,苏锦棠半点儿也不怯场,一一行礼问安,落落大方的样子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儿来。

安宁跃过嫂嫂,见苏锦绣就跟在她身后,一样是满脸堆笑,但许是她平日逢迎人逢迎惯了,那笑容只叫人觉得一点儿不真诚。在那堆儿没出阁的姑娘面前还糊弄得过去,可面对这些活成了人精的主母们,那点子逢场作戏的道行根本不够。

苏锦绣自己也觉出了这点,面对众人的注视,只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脸也越笑越僵。

好在礼毕之后卢氏给姐妹俩赐了坐,面若满月的少女这才像是解禁了一般,坐下来便端起茶盏,想要喝口水压压惊。

“苏二姑娘这么渴呀,怎么,是出门前没喝饱么?”宜芳惯看不上苏锦绣,何况她与安宁关系又差,所以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满屋子都是主母嫡女,就苏二姑娘一个庶出,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呢,竟也有与我们平起平坐的时候。”

一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苏锦绣端着那杯茶,只觉得尴尬极了。

早上的时候嫡母也曾阻拦过她,可那时她以戚安宁为借口,说怕三公主见不到自己会难为长姐,这才巴巴儿地跟了来,但见眼前的架势,安宁是不打算替她说话了。

平日里要是宜芳敢这么说她,戚安宁定是要即刻怼回去,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县主说笑了,家中就我们姐妹二人,母亲怕我一个人入宫会紧张,所以才叫妹妹来与我作伴的,若是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县主见谅。”苏锦棠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既然人已经跟着来了,那便横竖都代表着苏家,苏锦绣被奚落,她面子上也过不去。

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卢氏对这个儿媳妇是越看越满意,“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喜事嘛,就是图个热闹。”

眼瞧着自家姑娘没占着便宜,睿王妃哼了一声,“是挺热闹,苏二姑娘的衣服也很应景,你阿姐穿艳粉,你就穿烟粉,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一下子娶了两姐妹,一妻一妾,尽享齐人之福呢。”

卢氏被她戳的心口疼,面色也有点儿挂不住。

“婶婶说什么呢,绣儿和嫂嫂本就是姐妹,姐妹俩穿一样颜色的衣服不是很正常么,今日嫂嫂大喜,所以绣儿便选了个浅一点颜色的,不想抢了长姐风头。按照婶婶的说法,睿王叔一妻五妾,衣服能从赤红穿到月白,一个比一个浅。”安宁忍不住回了一句,反正她向来就是这种“心直口快”的风评,只不过前世用错了地方,不然威力应该也挺大。

殿中人一时都绷不住,长霓公主家的长媳第一个就笑了出来。

殷国公家的夫人也抿着嘴乐,对着卢氏道,“三殿下这张嘴可真是,这么伶俐个人儿,竟叫裴家截去了,不然若是嫁给我家那个小子,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呢。”

殷家是领兵打仗的人家,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这句夸赞虽然直白却也中听,卢氏受用,便回道,“她呀最是闹腾了,待日后嫁过去,裴家可就有的愁了。”

众人打着趣,将话题又带回了凤仪殿这三个孩子的亲事上,睿王妃不好插话,连苏锦绣都觉得自己似是被冷落了。

她其实本就是个配角,只不过总想着争风头,而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自然不好受。

不但不感激安宁方才为她解围,相反还在惦记着一会儿事成之后如何将人一脚踹开。等她入了东宫,便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惯着这个蠢货了。

她是她的嫂嫂,纵然是妾,等戚安定荣登大宝之后,戚安宁见了她也是要行礼的。

午膳的时候,众人移步到外面的临湖水榭,夏风从河岸上徐徐吹过,带着淡淡的水汽,很好地卸去了一部分暑热。苏锦棠被安康叫到了身边,苏锦绣便很自然地坐到了安宁身边。

长霓长公主家的儿媳妇和殷家两个姑娘说这话,伯爵府的三姐妹凑在一桌,唯独宜芳,没人兴没人理。

眼瞧着顾夫人左右逢源,安宁便知道姑母家的二儿子,殷国公家的二公子都是她相中了的人。

“殿下,一会儿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苏锦绣夹了一筷子菜到安宁碗里,见对方一直不提那件事,她心里有些着急。

收回神思,安宁对着她笑笑道,“放心好了,我都打点好了,一会儿我阿娘会带着咱们去戏楼那边听戏,到时候阿兄也会来,你呢就以换衣服为由,然后我就把阿兄引过去。”

“只要一听见有人进去你就大叫,把所有人都叫去,到时候他想跑都跑不了。”

安宁避开她夹过来的菜,重新又挑了块肉放进嘴里。

“好,一切有劳殿下了。”苏锦绣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那笑容倒影在杯中酒里,随着酒浆一晃一晃,满月都晃成了月牙。

盈极转亏。

第45章 孽障

戏楼建在临湖水榭的东边,除了入口三面环水,一楼是一个高高的戏台,二楼才是听戏的地方。

夏日里荷花开得正盛,从窗子望下去,大朵大朵的花儿掩映在碧绿的荷叶之中,荷香四溢,着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只是安宁不喜欢这儿,她坐在高处莫名就会想起北国的胭云台,同样是听戏的,同样有花,到了冬日定是八面来风,冻得人骨头缝都是凉的。

即便南国四季如春,冬天的时候也没人来这儿听戏,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是聚在承天殿,那儿修建的时候在地下建了烧炭火的地方,寒日里整座宫殿也暖哄哄的,殿中摆着山茶和杜鹃,被热气一熏,花儿开得比春日还盛,坐在里面吃着西凉进贡的冰葡萄,别提多舒服了。

卢氏带着各位夫人居主位,正对着戏台,其余的姑娘们坐在右手边,而那些随亲眷入宫的儿郎们则坐在左手边。

两边隔得远,除非下了楼再从另一边上去,不然根本碰不到。

好在为了方便那些戏子更换行头,戏台两边的角落里上下各有一个房间,加起来就是四个。

戚安宁指了指二楼右手边的位置,对着苏锦绣道,“一楼留给戏班子用了,二楼的空着,一会儿你便到那儿去,我叫棠梨以你姐姐的名义把阿兄引过去,到时候可就看你的了。”

点头应了下来,苏锦绣朝对面戚安定的位置看了一眼,见少年正对着自己这边笑,一时又惊又喜。

良久她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的长姐。

安宁追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见苏锦绣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可双手却狠狠攥着裙角,小姑娘忍不住轻哼了下。

抱憾终生什么滋味儿,一会儿就该换她来尝一尝了。

扭过头对着春樱扬了扬下巴,娇俏的宫娥得了差遣,心领神会,转身便朝苏锦棠走了过去。

见苏家的长女跟着自己的婢女走了,安宁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杯,琼浆玉液洒在女子烟粉色的裙子上,加深了布料的颜色,乍一看就像是斑斑血迹似的。

“哎呀,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裙子,棠梨,快带绣儿姑娘去更衣。”一时间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苏锦绣有些不好意思,迅速起身随着棠梨走了。

一出戏正唱到高潮,锣鼓声越敲越密,安宁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棠梨折返回来附在她耳边轻言了几句,小丫鬟明显也有些紧张,神色凝重,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她说她看见了凌风,还看见逸王爷气哼哼地闯进了戏楼,不顾一楼侍卫的阻止,硬是上了女宾这边的楼梯。

台上转着圈儿的伶人终于止步做了个亮场的姿势,鼓声止住的一瞬间,一道尖锐的女声自角落里的房间传来,台上台下的人一时都愣了,连躲在外面私会的戚安定和苏锦棠都吓了一跳,忙不迭就往里赶。

纪嬷嬷得了卢氏的命令,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却在门口站住了。

长霓公主、睿王妃还有殷夫人和伯爵夫人都起身往那头儿看,宜芳离得近,她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纪嬷嬷,自己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人便退了出来,隔着老远就对着自己的母亲喊道,“皇后殿下,阿娘,你们快来看啊,逸王爷和苏二姑娘在这儿行苟且之事呢!”

这丫头一向口无遮拦,而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前几日因为邹彬把裴祐撞下马的事,她竟跑到户部侍郎家门口大骂了半个时辰,羞得邹家上下敢怒不敢言,邹大人为此告了四五日假,邹彬更不敢露面,生怕出门就被对方打死。

“你别胡说,我没有”苏锦绣衣服还没穿好就冲了出来,恨不得当场撕烂宜芳的嘴,可是她这个样子反倒更坐实了对方的话。

眼瞧着四周男男女女的眼睛全盯在自己身上,苏锦绣捂住脸哭着跑走了。

在一楼还不小心撞到了戚安定,少年退后两步,连看都不敢看她,神色尴尬,生怕被她赖上似的。

苏锦棠见她出了这样的事,便想追上去,戚安定一把拉住了她,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戚安逸这时才一脸懵地走出来,他的嘴还没好利索,腮帮子依旧肿着,一说话就流口水,比比划划了半天也没解释清,竟是越描越黑了。

卢氏气得拍了拍桌子,对着身边的侍女道,“乔贵妃呢,去叫她来,看看她儿子做得好事。”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宫里便传遍了,有人说是戚安逸欺负了苏锦绣,还有的说这二人早有苟且,苏家庶女见长姐嫁入了皇家,自己不甘心,便搭上了栖鸾殿。

总之是怎么难听怎么传。

戚长安只觉自己一张老脸都被戚安逸丢尽了,前几日是在马场,今日又在戏台,除了勒令乔贵妃禁足宫中,连她生得一双儿女也无令不得出,宫中上下一时倒有些感激苏家的二姑娘,牺牲她一人,造福全京都。

眼瞧着阿爷和阿娘一脸神伤地坐在殿中,安宁与安康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

“眼下也只有赐婚了,毕竟是苏相的女儿,长女嫁给安定,次女就嫁给安逸,说出去也不算丢脸。”卢氏扶额坐在一边,并不乐见这门亲事。

因为她实在不想自己的儿媳和栖鸾殿搭上关系,哪怕是以这种形式,依旧觉得别扭。

“是啊阿爷,别看苏锦绣表面柔弱,其实骨子里厉害着呢,二王兄有她管着,以后肯定会收敛许多的。”安宁在一旁帮腔道,她直到此时才长舒一口气,巴不得这门亲事赶快坐实。

哼了一声,戚长安看着自己的女儿,良久才沉声道,“你跟阿爷说实话,今日的事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如果不是安逸误闯进去,你要算计的人,怕是安定吧。”

安宁闻言愣了半天,见她不说话,戚长安还以为自己说对了,想要拿起茶盏扔她又舍不得,索性摔在了地上,“真是孽障!”

“我没有!”

第46章 血气方刚

根本不想听她辩解,戚长安摆摆手道,“你也和栖鸾殿那两个一样,这几日好好待在宸佑宫,无事不得外出。”

安宁几乎要委曲死了,一双眼睛泛红,可就是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殿下,宸佑宫是往那个方向”一旁的内侍官好心提醒,迈着碎步跟在她后边。

“别跟着,再跟着就把你罚去掖庭倒恭桶!”威胁了一句,对方果然就不敢再跟着了。

折返回凤仪殿时正见皇后对着陛下埋怨,“她的孩子做错事,干嘛要叫我的宁宁跟着。”

一旁的安康长公主也附和道,“阿爷,你可冤死阿宁了,她怎么会害安定,今日就是她拦着,安定才逃过一劫,只是不知道戚安逸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她自然不能把妹妹的计划和盘托出,但若叫她看着安宁吃亏,安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那…那她可以跟朕说,朕再叫苏相提点他自己的女儿两句不就好了。”中年男人面色有些挂不住,话音才落就又被妻子怼了。

“错了就错了,每次错了都嘴硬,”卢氏睨了他一眼,这才看见那个内侍官还站在原地,“不是叫你送宁宁回去么,杵在这儿做什么?”

“三殿下不叫奴才跟着……她说奴才要是敢跟着,就要罚奴才去洗恭桶……”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发现主位上的男人似是比刚才还要生气。

戚长安闻言使劲拍了下桌子,吓得那内侍官扑通跪在了地上,“叫你别跟着你就不跟着,朕的宁宁要是有个好歹,朕把你做成恭桶!还不快去追!”

磕头应了下来,内侍官站了两下才站起来,出门便喊道,“你你你,还有你,快跟我去宸佑宫……”

就在凤仪殿乱成一团的时候,安宁正坐在戏楼侧面的石阶上发呆。

小姑娘把头垫在胳膊上,拿了一根树枝拨弄着阶下的湖水,越想越觉得委屈。

抹了抹眼泪,正好看见一只蛤蟆从水里跳了出来,安宁吓得叫了一声,起身踉跄后退,脚下不稳便摔在了台阶上。

眼瞧着那只蛤蟆从自己旁边跳过去,并没有蹭上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一只蛤蟆也能把你吓成这样,你胆子这么小么?”少年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显得十分突兀,安宁抬头看去,正瞧见荀域撑船站在她面前。

“怎么哪儿都有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安宁拍拍屁股站起来,又用袖子抹了抹脸。

“三殿下未免太过河拆桥了吧,我可是帮你把戚安逸引了过来,眼瞧没地方藏,这才躲到了船里,足足在这地方漂了一下午,刚要上岸就遇见你了。”

“哦…”应了一声,安宁并不感激他,今日的事说到底他也跟着占了便宜,戚安逸有了婚约,大抵不能像从前那样欺负他了。

听她声音有些哽咽,荀域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小姑娘似是哭过,像只可怜的小兔子一般。

“谁欺负你了?”皱眉问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看上去叫人怪心疼的。

“要你管。”

安宁想要离开,却忽见戏楼那边亮了起来,想来是阿爷派的人正在寻她。

转过头对着荀域道,“带我去湖心。”

往她身后瞧了瞧,荀域双手交叠在胸前,“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带你去。”

朝他伸出手去,安宁有些着急,“我在躲我阿爷,等上了船再跟你细说。”

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船身轻晃,惊起蛙声一片,吓得安宁忙往他身边又迈了一步。

“放心,它们只在岸边,一会儿到了湖心就好了。”

少年摇着船桨,安宁见岸边的火光被他们远远甩开,心头不禁飘过一丝窃喜。今日的夜色很好,月光洒在湖水上,一片波光粼粼,要不是怕水里有癞蛤蟆,她恨不得把脚伸进去。

荀域划到湖心就不划了,少年收起船桨,不知从什么地方摘了一个莲蓬,掰开剥了莲子递给她。

“吃吧。”

安宁接过哪些白嫩的果实,吃了一颗就吐了出来,“太生了,要熬汤才好吃,我喜欢软一点的。”

勾了勾唇角,荀域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改口道,“那就带回去,叫你宫里的姑姑给你做莲子汤。”

言毕索性躺在了船舱里,少年枕着手臂,抬头看着湛湛夜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

“宫里此刻怕是要炸锅了,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回去,反正我不回去。”安宁背过身去,依旧有些生气。

“我一个人怎么回去,这儿就一艘船,再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待一宿不怕么?”

“夜里风凉,在船上睡一宿是会生病的。”他记得她前几日刚刚发过一次病,差点儿没救回来。

“走吧,我看那些人也都散了,我送你回去。”

安宁从没见过荀域这么啰嗦,对她好时不曾这样,后来厌弃了她就更不愿多说一句,今日是怎么了,好像忽然转了性。

“你帮我多摘几个莲蓬我就跟你回去。”回了一句,并不像是要难为他。

“好。”痛快地应了下来,荀域一路帮她摘了许多荷花,要不是怕她拿不动,少年几乎要把整条船塞满了。

下船的时候他先跳上岸,然后才去扶的她。

小姑娘抱着一大捧花,在夜色中像是荷花仙子一般,好看极了。

“我听说苏相和夫人都入宫了,苏家两姐妹今日也留在了宫里。”

估摸着这都是阿兄的主意,他担心苏锦棠回家后会因为妹妹的事被家里人责骂,所以干脆把人全叫到了眼皮子底下。护妻护到这份儿上,连她这个做妹妹的都有些羡慕呢。

行至戏楼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荀域一把将安宁拉到墙后,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透过墙上的窗子往里面看去,一袭十样锦色衣衫的女子即便在夜色里也很显眼。

安定拉着苏锦棠的手问到,“你妹妹没有为难你吧。”

摇了摇头,少女有些羞怯,始终低着头。

二人又说了几句,血气方刚的少年忽然低头吻住了自己的未婚妻。

安宁见状一下子就跳了出去,荀域想拦都拦不住。

“阿兄,你们在干嘛!”

第47章 你想得美

安宁满脸幸灾乐祸,嘴角几乎要咧到腮帮子。

戚安定和苏锦棠被她这样一喊,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待看清来人是她,少年挽了袖子便作势要揍她。

忙跑到荀域背后,安宁自然知道阿兄舍不得打她,可是被捉住了也少不了要吃点苦头。

比如他会弄乱她的头发,把她最喜欢的簪子拿走送人

“太子殿下。”拱手行了个礼,叫安定这才发现旁边竟还有一个人。

“大半夜的,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嗯?”像是捉住了她的把柄,少年哼了一下,双手交叠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想要听妹妹的解释,“明天我就告诉阿祐,看他还有没有心思养病。”

“你别告诉阿祐,”安宁慌忙跳出来,她看了一眼荀域,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兄长说,“就是阿爷他冤枉我”

早知道就不该冲动,偷偷看着不就好了。

荀域也看看她,少年一脸无奈,可是眸光温柔,叫安宁有一瞬间觉得他看着自己的样子似是很宠溺。

“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情,陛下责怪三殿下,说是她帮着苏二姑娘胡闹,目的是想要害你。公主气不过就跑去了湖边,我刚好碰见她,怕她一个人在那会有危险,所以送她回去。”替她解释下,荀域的声音平静,倒叫人没有怀疑的理由。

“就是,他凶我,还说要关我禁闭。”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安宁嘟囔了一句,明显有些不高兴。

苏锦棠与戚安定对视一眼,上前拉着小姑娘的手道,“那可真是冤枉殿下了。”

“若不是殿下,我和太子恐怕不能这么顺利地在一起,锦绣胡闹,害得殿下也跟着受委屈,我替她给殿下道歉。”言毕福了福身子,倒叫安宁有些不好意思。

“嫂嫂不用这样。”

“好了好了,你们继续吧,我要回去了。”说完又冲着戚安定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二人被她说红了脸,但少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你怎么回去,还叫他送你?”

“不然呢,你送我回去?”安宁是不想和荀域待在一块儿,可也不至于那么没眼色,要棒打鸳鸯。

“让我送殿下回去吧。”苏锦棠忽然开口道,“也好跟陛下解释解释,想来现在宸佑宫定是乱作一团了,待会儿把话说清楚,再叫宫人送我就是了。”

思考了一下,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不然叫荀域送谁回去安定都不放心,而他若是跟着她们一起,又难免叫人猜测他和苏锦棠…

见两个小姑娘走了,戚安定与荀域四目相对,对方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先走。

来自北国的少年身姿颀长,现在就已经比他高了半头,若是再过几年,定是要叫人仰视的。

“我告诉你,离我妹妹远点儿。”警告了他一句,同为男人,安定可不会被几朵荷花骗过去。

“我说了,我们只是偶遇。”荀域笑笑,自己的意图有这么明显么,竟叫人一下子就看穿了,“再说了,安宁公主生得好看,我想多看两眼这么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要脸,安定一下就被气笑了,“所以,你是肖想我妹妹是吧?”

“荀域,我劝你别做梦了,莫说北国现在的样子,就是他朝兵强马壮,威震四方,我阿爷也不会把安宁许配给你。”

“那万一,安宁公主自己愿意,陛下还能拦着不成?”挑了挑眉,荀域气人的本事也不是盖的。

摆了摆手,安定并没有理会他的自恋,只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我这个妹妹单纯得很,她要是喜欢一个人,定会掏心掏肺地待她好,你看苏锦绣就知道了,从前安宁与她交好的时候,只要是宸佑宫里有的东西,都会拿出来分给她一份儿。”

“荀域,我看得出你并非池中之物,不可能待在我们南国一辈子苟且偷安,且就算你愿意,你叔父也不愿意,只要你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个威胁。”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么奋力一搏,一雪前耻。”

“前者也就罢了,万一是后者,日后君临天下,必定妻妾成群,安宁自小是被我阿爷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怎么可能会让你把她给摔了。”

像是被人在心头捅了一刀,荀域细细体味着“摔了”二字,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就该嫁给阿祐那样的,老老实实,一辈子就只待她一个人好,哄着她让着她才行,你呢,你能做到么,戚安宁叫你往东你绝不往西?你怎么可能。”

一直走到东宫门口,安定拍了拍荀域的肩膀道,“不该你的东西,趁早别惦记,不然你自己难受也就罢了,别拖累了我妹妹。”

见他神色有些黯然,少年又补充了一句,“你在南国要遇到了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不许再纠缠安宁。”

“要是再叫我瞧见你跟她待在一块儿”

“太子日后也会君临天下,看你今日与苏姑娘情深意切的样子,是不是也不会再纳别人?”向前走了一步,荀域有些咄咄逼人,“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安定没想到他竟是要说这个,忽然笑道,“你和我比?”

“我们南国前朝后宫都极安稳,你那儿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叔父之所以能把你送过来,想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吧,朝堂这么乱,后宫就是朝堂的延伸,左右都是战场,你不纳妾,让我妹妹一个人做炮灰?你想得美。”

“所以说,你娶旁人她难受,你不娶旁人她也要倒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但若是真的,就别拉她进火坑。”

一句话叮嘱了好几遍,叫荀域知道了这个做兄长的是真心疼妹妹,自己不论是从现在的陛下手里还是未来的陛下手里,抢走戚安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转身往回走,他自入宫就被安排在暖香坞,临湖水榭,夏暖冬凉,让他总能想起故国的胭云台,那个看戏的地方。

第48章 京都段子多

翌日陛下就给戚安逸和苏锦绣赐了婚,乔贵妃接着那道圣旨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确实想给自己的儿子寻门亲事,但绝对不是苏锦绣那样的。

若说京都里能与苏相比肩的,也就只有殷国公一家了,殷家的两个嫡出姑娘都没有说亲,若是能嫁一个过来,那不比苏锦棠强百倍。

再怎么说也是有兵权的,比一个摇笔杆子的宰辅硬气多了。

可是眼下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殷国公夫人在戏楼亲眼瞧见了那么荒唐的一幕,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总不能把嫡嫡亲的女儿嫁过来做妾吧。

“贵妃,陛下叫您尽快给苏家下定,不宜拖得太久。”内侍官见对方久久不说话,笑着提醒了一句。

哼了一声,乔氏叫方茹扶着站起来,对着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什么叫不宜拖得太久,陛下是希望这件事赶紧翻篇儿,省得叫人背后嚼舌头,让他失了颜面,苏家那个要是这么等不及,干脆明天就搬进宫里来,反正栖鸾殿大得很,还容不下她么?

内侍官一时也有些委屈,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谁都拿他撒气,“话不能这么说,贵妃您瞧,陛下的颜面也是您的颜面不是,早翻篇儿也没什么不好的,京都段子多,兴许过两天就有别家的新鲜事儿给遮过去了,您要是一直拖着不去,反倒以为您不乐意,那这档子事儿可就没完没了了。”

乔氏被这一番话气得差点儿厥过去,良久才抬起手指了指外面的大门,“出去!”

“那贵妃,您是下定还是不下定啊”

“滚!”

赶走了那个内侍官,乔氏又一次把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碎,到最后方茹看不下去,抱着她的腿道,“娘娘,可不能再砸了,再砸就没了。”

“咱们还得给二公主多备些嫁妆,还有苏家那儿,您就是再不愿意,面儿上也得过得去。”

闻言瘪了瘪嘴,乔氏抱着手里的花瓶哭了出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女儿远嫁,儿子又娶回来这么个玩意儿,方茹,我的命好苦啊。”

方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抚着她的背安慰。

良久,乔氏泪眼婆娑地对她道,“都是你,说什么凤仪殿的三个儿女都有可能有哮症,蜀国的人不愿意娶她们两姐妹,那戚安定也别想在太子之位上坐稳,可是现在呢,人家稳得不能再稳了,咱们费劲力气把戚安宁从高楼上推下去,好不容易叫她在这风口浪尖上发了病,最后还不是鸡飞蛋打。”

方茹被她一把推在了地上,这两年乔氏总是如此,稍有不顺心就拿她撒气,仿佛现在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想来昨天的事情跟这个戚安宁也脱不了干系,晚些时候陛下不是责罚了她么,哼,定是她想帮着苏家那个庶女害自己的亲兄长,阴差阳错才拖累了我儿的,我的安逸啊,你的命也好苦啊”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出来,吵得方茹只觉得头疼。

“好了!”

忽然喝了一句,吓得乔氏即刻止住了眼泪,整个人愣在原地,大气儿都不敢出。

方茹见状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复又柔声道,“公主远嫁,日后就是蜀国的皇后,就冲着这点,陛下也不敢慢怠你,逸王娶谁不娶谁又有什么打紧,他是男儿,还能被自己的媳妇儿束缚不成,苏锦绣若是听话就留着,若是不听话,停妻再娶就是了。”

“往后日子还长,风水轮流转,咱们且看着就是了。你只要记的,不论发生什么,我总会陪在你身边。”

言毕伸手将乔氏额角边的碎发拢了拢,方茹淡淡一笑,“好了,我叫人把这儿打扫一下,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乔氏像是被人牵上线的木偶,方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任由对方把她怀里的花瓶拿走,然后便回了内室。

待屋子里收拾利索了,年长的女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刚刚关好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对她道,“方姑姑,我阿娘还是最听你的话了,不论你说什么,她总是信。”

诧异地回头,却见戚安乐正倚在庑廊上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说这话时连头都没抬。

“殿下怎么在这儿?”方茹朝她行了个礼,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仿佛她根本不知道戚安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爷禁了我的足,我闲着无聊,就溜出来透透气,姑姑,你说了,只要我乖乖听话嫁到蜀国,这段时日不论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你说的话可还算么?”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戚安乐宜喜宜嗔的样子莫名就叫方茹想起了从前的乔氏。

“公主想要什么。”低下头掸了掸袖子,语气依旧如常。

“那日在马场上,我见那个北国的质子”

“不可以!”方茹瞪了她一眼,倒叫戚安乐有些意外。

“殿下也知道那是北国人,北国现在的摄政王是什么德行殿下不会没有听说过,他们正内乱着,你突然横插一脚,万一事情闹到陛下那儿,甚至是蜀国那边,你怎么活,你阿娘怎么活?”

向前走了一步,方茹继续警告着她,“你阿兄已经折在那小子身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昨日为什么气冲冲地去了戏楼,不就是在马场吃了人家的亏,想从床榻上讨回来么,瞧他这点子出息,幸亏昨天里面的人是苏锦绣,不然若真是那个质子,全京都的人都要知道他的丑事了。”

被她声色俱厉的样子惹得有些生气,戚安乐笑道,“姑姑觉得这是丑事么,姑姑,你做人未免有些太不厚道,怎么,那些事你自己做得,我和阿兄就做不得,你不过是在吃那个北国质子的醋,气我瞧上了他,对么?”

“你根本不在乎阿兄如何,你在乎的是我。”往前走了一步,这次换戚安乐把方茹逼得节节后退,“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打发我,没有他也行,我被禁足这段时间,就由你来伺候我。”

第49章 芦苇花絮

不日栖鸾殿就将定礼送到了苏家,为着不叫凤仪殿把自己比过去,乔氏在这些物件儿上下足了功夫,差不多把压箱底儿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可苏锦绣还是不高兴,她眼下连装都装不出来,从方茹进门开始就冷着一张脸,待人走后更是把那些簪子步摇全摔在了地上,伏在妆台上哭个不停。

因为所有送来的定礼盒子上全都刻着一个逸字,仿佛是在提醒她,她此刻已经是逸王妃了,旁的什么都与她无关,连想都不许想。

苏夫人拿她没办法,苏相也懒得看她,索性就叫她的生身母亲过来劝。

柳姨娘进来对着相爷和主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待人走后,她先是吩咐小满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然后看着另一边罗汉床上摆着的那些稀罕物件儿啧啧称奇。

“瞧瞧,这是蜀国的料子吧,贵妃娘娘待你还真是不错,把人家送给安乐公主的聘礼转手又给了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抬起头来,面如满月的少女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仿佛面前的人并不是她的亲娘,而是她的仇人似的,“你要喜欢那你嫁好了,什么劳什子的东西,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这个你稀罕什么?稀罕东宫?可人家东宫也得让你进啊。我说姑娘,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一个庶出,能做了逸王的正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横了她一眼,柳姨娘现在满心都是那些贵重物件儿,再怎么说自己也生了她,这东西左右都要留些给自己吧。

“我凭什么知足!我为什么要知足!我比那个苏锦棠差在哪儿了,我不过就是没投好胎,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罢了,我若是大夫人生的”

“哟,你还嫌弃我?要不是老娘把你生在这丞相府,你还不知道在谁腿肚子里转筋呢,我没嫌弃你是个丫头,你还好意思嫌我是个小娘。”柳氏冷哼一声,根本不在意她的不敬。

“还好意思问跟人家大姑娘差哪儿了,你说差哪儿了,人家大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跟人家从小一块儿学的,你说你哪样拿得出手,到现在连个诗经都背不全,心思都用在巴结那些姑娘上了。”

“那还不是你教我的,是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诗啊文啊的都不重要,人就是该往上爬,多结交些权贵。”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自己,苏锦绣起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事实证明我说得也没错啊,你这不就交上了一个三公主么,虽然没把你送到东宫,可对方好歹也是逸王啊,为娘攀上了相爷这根高枝儿,给了你认识那些贵女的机会,你又顺着往上走,坐到了王妃的位子。”一面说一面用帕子指着上头,柳姨娘满面堆笑,高兴极了,“我的姑娘,这就行了,你还真想母仪天下啊,那皇后是这么好当的么?”

瘪了瘪嘴,苏锦绣扑通一下坐回了凳子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是可是那个逸王爷,他连牙都没了”

“哎呦,姑娘,逸王是不怎么好看,可你不稀罕,旁的姑娘也不稀罕啊,到时候偌大王府还不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可听说了,你那个姐姐出嫁后还要住在东宫,但逸王可是要住到宫外的,陛下已经选好址了,很快就能建好,你想想,既占了宫里富贵,又不用守着宫里的规矩,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就这么落在你身上了。”

言毕伸手戳了下苏锦绣的头,疼得小姑娘使劲剜了她一眼。

“也怪我,把你养的心气儿太高了些,处处都叫你跟大姑娘比,竟让你觉得她的东西都是好的,其实我不过是那话怎么说来着,法什么其上,得其下?”

柳姨娘是想说法乎其上得其中,不过她记不清,苏锦绣也记不清,但是娘儿俩明白彼此的意思,肚子里没墨水儿并不影响她们交流。

“你就踏踏实实嫁过去,反正婚期差不多,争取比大姑娘先生出个儿子来,到时候,一样是长孙。”

“嫡长这个东西,占一样就行。”

柳姨娘走的时候还敛走不少定礼,苏锦绣本是不想给的,可架不住对方非得要,只能由她去了,最后还是小满帮忙,才把那些东西一次都搬走了。

待人走后,女子想起方才那些话,一双眼睛就像是淬了毒,“戚安宁,都是因为你。”

明日她也要按例入宫,虽然不会像长姐那般风光,甚至还可能受一顿奚落,但苏锦绣依然想要去。她要去看看那位跟自己要好的三殿下,对那日的事情是否有什么解释。

起身从那些送来的布料里翻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出一块儿合适的,苏锦绣依着脑海里的图案,仔仔细细描了个花样子出来,继而穿针引线,足足绣了一整天才把那枚香缨绣好。

柳姨娘说得对,她书读的确实不怎么样,可不代表她就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她只不过是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别的地方。就比如苏锦棠能把那些圣贤书倒背如流,但她却能记得戚安宁的香囊里都装了些什么药。

谁叫她们交好呢,为了讨好这个公主,自她发病之后苏锦绣便买通了太医身边的小厮,所以那张药方她记得很清楚。

将里面要用的药材一一写下来,苏锦绣吩咐小满出去采买。

少女坐在房间对镜梳妆,她想着花粉和柳絮这个季节是找不到了,但芦苇还是有的,屋子里下人们的枕头就是用芦苇花絮做的。

起身叫人拿了个枕头给她,苏锦绣用剪刀把它剪开,脱离了束缚的花絮立马飞得满屋子都是,呛得她连忙堵住口鼻,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她一个好人尚且如此,也不知戚安宁若是用了这样的香囊,会是什么样。

不论那日的事情是她存心亦或无意,反正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受罚。苏锦绣在心中想着对安宁小惩大戒,若是自己日后过得好两人便就此翻篇儿。

否则的话,她一定要把这些连本带利讨回来。

第50章 掉包

南国的夏日湿热,常常让人觉着憋闷得喘不上来气,芸姑把安宁带回来的一部分莲蓬剥了,和红枣一起炖了莲子汤,其他人的都是在冰里镇过的,唯有小姑娘那一碗就只是晾凉了而已。

看着旁人吃着解暑的冰品,安宁盯着自己面前的白瓷盏止不住地叹气。

“公主快吃了吧,莲子解暑,吃完能舒服些。”棠梨在一旁笑眯眯地劝着,未等安宁开口,外面便有人来传,说苏家的二姑娘刚在栖鸾殿谢过恩,现下要求见她们家公主。

闻言有些吃惊,安宁并没有想到苏锦绣还会来,小姑娘眉头微蹙,生怕她还不死心,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请她进来吧。”

穿上鞋坐好,一面摇着团扇一面想着对策。

只是待人进来的时候,殿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苏锦绣浑身都叫汗打湿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脸色惨白,若不是小满扶着,怕是就要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安宁起身将人让到罗汉床上,转头又看了看棠梨。

摇了摇头,小丫鬟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我们家姑娘今日去贵妃娘娘那儿谢恩,谁知道恩谢完了,贵妃娘娘却忽然寻了个由头,叫我们家姑娘站规矩,还不许在庑廊下站着。正午日头最盛,院子里连个躲得地方都没有,姑娘站了一刻钟就受不住了,许是怕人晕在栖鸾殿,贵妃娘娘这才放人,连口水都没叫喝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小满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姑娘对着安宁可怜巴巴地求道,“三公主,能不能给我家姑娘来杯茶。”

“哦,好,棠梨”这才反应过来,正想叫人去倒,却见对方盯上了她桌子上的那碗莲子汤。

“就这个就行。”

端起碗便喂到了苏锦绣嘴边儿,几乎虚脱的少女起先还小口小口抿着,到后来缓过一点儿,干脆全喝了。

安宁看着自己的汤就这么被旁人喝得涓滴不剩,不禁有些心疼,那可都是荀域给她摘的。

“还,还有么?”

未等芸姑回应,安宁便抢着道,“没了没了,就一碗,我再给你倒杯茶。”

亲自把茶盏递到她跟前儿,临了还不忘补一句,“茶水有的是。”

苏锦绣看着那碗茶便哭了出来,小满跟在一边也抹眼泪,看着主仆两个声泪俱下的样子,安宁只觉得尴尬极了。

“那日的事”想要道歉又说不出口,眼前一切是她所乐见的,就算是重来一万次,她还会这么做。

“不怪你,是我命苦,贵妃不是说王爷受了伤不便过来么,我看他那样子根本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若不是他,我何至于这样”想说栖鸾殿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栖鸾殿了,可是犹豫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抹了抹眼泪,苏锦绣也猜不出事情发展成这样究竟是不是戚安宁捣的鬼,只道,“我今日就是觉得委屈,加上实在是走不动,这才来公主这儿坐坐的。”

“皇后和贵妃不睦,日后你我怕也是不便再相见了。”

言毕又落了几滴泪,苏锦绣起身福了福身子道,“公主殿下多保重,我就先告辞了。”

行至门外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公主殿里的荷花不错,能不能把它们赠予我,我也好提醒自己,时时刻刻,出淤泥而不染。”

戚安宁整个人都懵了,这人是来打秋风的吧,怎么什么都要,就几朵儿花也要跟她抢。

还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她呸!

宸佑宫内插满了荷花,偶尔外面若是起了风吹进来,一室荷香,闻起来舒服极了。就连戚安宁的团扇上都绣着一副荷花图,浅粉色的花儿配着嫩绿的叶子,旁边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让人想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句来。

自己在外面儿受苦受难的时候,她正坐在这屋子里悠哉悠哉地赏荷呢。

“棠梨,把这些花都给绣儿拿走”嗫着唇,明显有些不愿意,可是安宁此刻只想打发了她,想着什么时候她真的嫁了,搬去宫外,两人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眼瞧着自己的侍女们动作太慢,安宁将团扇放在了枕头边儿上,也动手帮忙。

好不容易把那些花都从瓶子里拿了出来,芸姑又找了条细绳系好,这才递到小满手里。

“我瞧着这扇子也不错。”苏锦绣不知何时立在了床边,手上正拿着那把扇子把玩,安宁走过去一把就抢了过来,吓了对方一跳。

“这个不能给你,这个是阿姐给我的。”编了一个谎话,这是她自己绣的,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笑了笑,苏锦绣摇摇头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她来床边儿为的可不是这把扇子,且要那些荷花也都是障眼法,攥了攥手里的香缨,东西已经被她掉了包,自然也就没有逗留的必要了。

眼看着主仆俩捧着那一大束荷花越走越远,安宁觉得自己心头刚刚升起的一点喜悦就像是荷花上的水滴子,转瞬就被正午的太阳给晒干了。

“公主,不如奴婢再帮您盛一碗莲子汤晾着?”芸姑试探着问了一句,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那不然,我再叫人给您摘点儿荷花来,反正池子里的荷花多的是。”

“不要。”嘟囔了一句,她在乎的又不是那些花。

伏在妆台上发了半天的呆,安宁忽然想了起来,“芸姑,京都有几日未落雨了?”

掰着指头算了下,芸姑回道,“自上次您闹着去东宫找太子后就一直没下,大概有十来天了。”

从前也是这个时候,京都大旱,苏锦绣又在她的帮助下算计了阿兄,阿爷和阿娘愁得整日吃不下睡不好,最后索性去了城外的白马寺,为民祈福,也顺便散散心。

期间戚安逸寻了个由头把荀域堵在了马场,安宁因为大家都不理她,所以作天作地要裴祐教她骑马,阴差阳错地把人救了下来。

不知道这一世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变数,毕竟阿兄好好的,那对儿龙凤胎才刚刚解了禁足,兴许不敢再闹了。

第51章 好战

晚风轻拂过窗棂,将外面的夏日余温也带了进来,凤仪殿内摆了许多冰,可饶是如此依旧不能消除暑热。

卢氏在花厅里替夫君和儿子盛好饭,这才对里面的人道,“好了,有什么事儿边吃边说,都聊了这么久了,肚子不饿么?”

安定下了学堂来给母亲请安,刚好碰见阿爷来凤仪殿用膳,父子俩为着大旱的事情在屋子里说了半天话,眼瞧着饭菜都上了桌还没有结束的打算,卢氏这才催他们。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妇人笑笑,“怎么样,商量出来对策了么?”

“嗯,商量出来了,阿爷说”少年话音未落,外面的内侍官便来通报,说三公主来了。

“这个丫头,定是闻着饭香过来的,纪嬷嬷,再去添副碗筷。”卢氏见两个孩子都来了,一时更开心了,本想叫人把安康也寻来,可是又怕栖鸾殿知道了多想,于是便做罢了。

戚长安见女儿来了,一直紧蹙的眉宇总算有些舒展,自那日他冤枉了安宁之后,小丫头便一直没有理他,这可把老父亲愁坏了。

“快快,把人请进来,阿宁,坐阿爷这儿。”

哼了一下,安宁记仇,转身就坐到了安定旁边,“我要挨着阿兄。”

“你这丫头”话虽这么说,可戚安定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往她碗里添了菜。

“对了,方才你说商量出对策了,是什么?”母子两个继续之前的对话,卢氏一边给大的盛汤,一边给小的布菜,自己基本都没怎么吃。

“阿爷说要去祈雨。”

“祈雨?是去白马寺么,我也要去,带我带我。”安宁插了一句,她是追着阿爷过来的,想着若是他们去祈福自己就跟着出宫,什么荀域不荀域的,就叫他留在宫里自己应付戚安逸好了。

反正自己看不见,就不会贱兮兮地重蹈覆辙了。

本想着这招釜底抽薪足够狠,可没想到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不是,”摇了摇头,安定继续道,“是去夏苗,眼下旱情严重,庄稼肯定受损,所以我跟阿爷商量了要做点儿有益于农耕的事情。把那些破坏庄稼的野兽杀了献祭,这样既能解决百姓的实际问题,还能顺带把祭品准备出来,一举两得,兴许心诚则灵,这雨就来了。”

安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安定说得确实有道理,与其一味求人,不如双管齐下,既尽人事,也听天命。可是这样一来,不知又要出什么变数。

“那打猎我可以去么?”弱弱地问了一句,舞刀弄枪的事情实在跟她们这些姑娘没太大关系。

“哈,你连马都不会骑,你去干嘛?捡兔子么?”嘲笑着自己的妹妹,安定也不觉得有什么理由要带着她。

使劲掐了下少年腰上的软肉,安宁面上笑得灿烂,眸光狡黠就像只狐狸似的,“是啊,捡兔子,会唱戏的那一种。”

知道她是在用那晚看到的事情要挟自己,戚安定马上就红了脸,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不如就一起去吧,带上安康,还有那两个,省得留他们在宫里一天到晚地给朕惹事,倒不如出去做点儿正事。”戚长安忽然说了一句,见安宁有些不高兴,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哄道,“阿爷知道你不喜欢栖鸾殿的人,可是你想想,安乐明年就要嫁去蜀国了,安逸也要出宫立府,以后你再想见他们都难了,这次夏苗就一起去,好不好?”

“裴祐的腿好得差不多了,阿爷,不如叫他也跟着吧。”

转过头瞪了戚安定一眼,安宁哼道,“那也带姐夫吧。”

“那叫苏家的姑娘们也跟着好了,反正这种事不止苏相,朝中大元肯定是落不下的。”卢氏提醒了一句,她想着既然这几个孩子都定了亲,不如就多走动走动,与其彼此一点儿不了解,或是因为好奇逾矩私会,倒不如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看着得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皇后安排下后宫的事情,朕叫礼部拟旨,速去速回。”

不日戚长安便带着众人启程到郊外围场狩猎,乔贵妃因为这一儿一女的婚事郁郁寡欢,在临行前忽然病倒了,对外只说自愿留守宫中,帮着皇后打理后宫琐事,愿陛下安心夏苗,祈雨成功。

安康和安宁同坐一辆马车,撩开车帘,小姑娘指着外面道,“阿姐你看,姐夫就在咱们前面呢。”

红着脸把帘子放下,安康并不关心蒋云深有没有跟着他们,“你和裴祐,还在闹别扭么?他怎么惹到你了,我方才看见他特意过来跟你打招呼,你连理都不理人家,所以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本儿什么的都是骗我的吧,那个坏死了的男人就是他吧。”

不知道该怎么跟长姐解释,小姑娘绞着帕子,“我是跟他生气了,但不是跟你说的那个”

安宁生气是因为裴祐把自己推给了荀域,连阿兄都知道应该提防着,可这个傻子却什么都不懂。

车子里闷的厉害,加之又有些颠簸,很快安宁便觉得有些不舒服,斜倚着软枕缩成一团,脸色难看得要命,吓得安康还以为她又要发病了。

“那个香囊带着了么,要不要停车传赵太医?”

伸手朝腰间指了指,安宁连点头都觉得晕,“阿姐,你不要和我说话,我就是有些晕车。”

闻言连忙把两面的车帘都打开了,安康扶着她靠在窗边,又拿了颗山楂给她,“这样呢,这样好些了么?”

把那颗山楂含在嘴里,酸甜的味道稍微压制住了那种不适,安宁朝外面看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荀域驾马和裴祐阿兄等人走在一起,几个少年郎说说笑笑,场面极为和谐。

戚安宁立马就不淡定了,她想不出南国祈雨,跟他一个北国质子有什么关系,从前也没看出这个人这么爱凑热闹啊。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荀域这个人最好战,不能打仗的日子,他都是靠打猎打发的。

第52章 野味(第一更)

戚安宁好不容易捱到了围场,一下车就觉得天旋地转,以致裴祐过来找她时被她吐了一身。

“抱,抱歉”安宁用帕子擦着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无妨,你快去休息休息吧,我也去换双鞋。”少年无奈地叹口气,却一点怪她的意思也没有。

小姑娘被春樱和棠梨扶到一旁休息,猎场周围早就布置好了给女眷用的座位,她倚在姐姐身上,脸色比方才好了一点儿,可人还是没有完全缓过来。

早知道荀域会来她就不来了,没得要受这样的罪。

“我听阿娘说,前几日姑母想替自己的二儿子求娶殷国公家的姑娘,被人家给拒绝了。”给妹妹轻晃着扇子,安康看着那些朝臣的家眷们一一落座,而苏家两姐妹更是破天荒得坐在了一起,忽然就想起了这档子事。

“哈,殷夫人果然厉害,连长公主的面子也不给。”

“面子又不能当饭吃,你见过有谁家父母为了自己的面子,断送了孩子一辈子的?”

安宁当然见过这样的,南国有,北国也有。她抬眼扫了下那些人,倒是没看见那个卖女求荣的邹家,想来是被宜芳骂得不敢来了。

从前也是这样,裴祐受伤,宜芳非要替他出头,弄得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这位县主心仪太傅家的独子,从此便再没有什么人去他家提亲,宜芳的婚事就此也就耽搁了。

“还有更厉害的呢,殷夫人不止拒了姑母,也拒了皇叔,咱们这位婶母向来眼高于顶,可她也不想想,殷国公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瞧得上宜芳,这要是平日也就罢了,偏偏她还为了裴祐去邹家门口大闹了一番,你说说,谁还敢要她。”

“婶母还打算把宜芳嫁给殷二公子?”安宁诧异地看了远处一眼,继而扑哧笑出了声,从前阿姐和亲,所以这些事情她并不清楚,她只记得兵乱后,蜀国趁机侵占边境处属于南国的一部分国土,殷国公长子马革裹尸,次子回到戍地后誓死守住防线,这才叫蜀国未能得寸进尺。

两国鸣金收兵后,南国倒也只有殷家所在的那一带能安享太平。

至于他家的姑娘嫁去了何处,安宁是不记得的,她只知姑母的二儿子最后貌似是娶了那个羽林中郎将的妹妹。

将这几段姻缘串了一遍,忽然发现邹家、魏家还有公主府之间的关系竟是剪不断理还乱,错综复杂,但又并非无迹可寻。

一阵鼓声过后,戚长安换好了行猎的装束,男儿们各个跃跃欲试,挑马试弓后便随着陛下往林中去了。

收回思绪,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有很多安宁都记不清了,何况旁人的家事与她又没什么关系,这几家臭鱼烂虾凑到一起,也只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罢了。

慢慢缓过来点儿,两姐妹闲话家常,时间倒没有这么难捱,不一会儿戚安定便带着第一批猎物回来了,有几只野兔,还有狗獾。围场的密林外就是庄子,里面有许多农田,这些动物时不时便会溜出去偷吃庄稼,如今被他们逮走些,农户的损失也能减少点儿。

“快点儿回去,荀域盯上了一头野猪,叫咱们去帮忙。”殷二公子在场边高兴地喊了一句,闻声,戚安定和蒋云深猛得夹了马肚子,掉头就往回跑。

安宁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些人都一样。

又过了会儿,戚长安带着手下人回来了,手里还多了几只狐狸。

“这几只不献祭,留着给那几个丫头做成裘氅,冬日里穿。”大手一挥,惹得三个女儿全都笑了出来,她家阿爷是出了名地疼姑娘,以至于宫里向来对几位公主的事情比对两个皇子的还要上心。

“红色的给阿宁,她穿红色好看。”小声吩咐着内侍官,反正安宁是他家老幺,偏疼一点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看了一眼那三只可怜巴巴的狐狸,内侍官的笑容在戚长安走后即刻就消失了,他根本不敢碰这些东西,只对着侍卫道,“拿走,快拿后边去。”

一边说还一边翘着兰花指捂住鼻子,添福觉得自己就要背过气去了,刚缓过来一会儿,又看见太子爷与众人抬了只野猪回来。

小内侍一时只觉苦不堪言,打猎这种事情又臭又累又血腥,一点儿也不适合他这样的美男子呢。

围猎自此告一段落,随行的奴仆们忙着处理那些猎物,除了三只狐狸以为,剩下的都要洗净挖心,留着晚上献祭用。

“荀域,你这箭法真是厉害,一下就射中那畜生的眼睛了,不然啊咱们还不知要跟它耗到什么时候。”殷陆离抬手做了个射箭的动作,随即对着旁边的人挑了挑眉毛。

“二公子谬赞。”荀域闻言笑笑,谦虚地回了一句。

“诶,要不咱们俩比一比,反正那边也有靶子。”怼了怼他的肩膀,热血少年郎急着切磋技艺,只觉手心儿都是痒的。

二人起身朝一旁走去,早有小厮立在一边替他们备好了箭,坐在主位上的戚长安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头儿看。

少年拉弓,松手的瞬间,箭矢嗖地一声便飞了出去,一局下来,两人射中靶心的箭数相当,打了个平局。

就在众人叫好的时候,戚安逸带着自己的人这才姗姗来迟,门牙漏风的少年像是霜打得茄子一般,他本来还想再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谁打完了漏捡的,可转了几圈儿,林子里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奴才提醒他早些回去,万一等大家都回去了,到时候场面更难看。

结果万万没想到,场面真就那么尴尬。

大家不止都回去了,还正在瞧热闹,所以戚安逸拎着那两只兔子出现在围场中央的时候,简直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戚长安一下就被气笑了,对着自己的儿子道,“逸王是怕咱们在这山野之地吃不着好东西,特意给我们添些野味么?”

四座哄笑,惹得戚安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53章 小没良心的(第二更)

午后众人小憩的时候,戚安定叫安宁帮他把苏锦棠偷偷约出来,说是树林那头儿有条小溪,溪边开满了凤仙花,想要带她去看一看。

见妹妹一脸坏笑,少年挠了挠头道,“算了算了,你叫上阿姐一起来吧,我再喊上阿祐和阿深。”

“哈,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逼你的。”闻言笑着跑开了,没走几步又回头道,“就我们六个人,不许再多了。”

生怕他把荀域也叫上,安宁特意嘱咐了一句,只是言毕才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就这几个戚安定已经觉得很多了。

幽会变成聚会,几个人来到溪边,三个少年干脆钓起了鱼来,而小姑娘们则摘了凤仙花准备回去染指甲。

“这儿的花颜色比宫里的好看,阿姐,我们多带点儿回去,到时候气死戚安乐。”安宁兴冲冲说了一句,逗得安康和苏锦棠全都笑了出来。

“有没有鱼篓,别的什么也行,阿深钓了一条大鱼呢。”几个人闻声朝溪边跑去,果然看见蒋云深手里正拎着一尾鱼。

“晚上烤鱼给你们吃。”笑了下,少年看着安康,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光。

用手肘怼了怼阿姐,安宁笑道,“谢谢姐夫,姐夫真厉害。”

安定去一旁的树上摘了许多藤条,几个人编了个小筐,又在里面垫了树叶,放在水面上用绳子牵着,确定不会漂走之后才把那条大鱼放进去。

竹篮下沉,水涌上来一些,刚好漫过鱼身。

弄完这些,安宁便拉着裴祐去给她摘花,“我阿姐从定亲到现在跟姐夫还没怎么说过话呢,你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还傻傻地杵在那儿。”

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少年柔声道,“那好,我听你的,不去碍眼。”

“安宁,我听去繁说因为荀域殿下的事情,你有些生气?”

睨了他一眼,小姑娘摇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叹口气,“算了,反正事情也做完了,你以后别把我告诉你的再告诉别人,听到没?”

“嗯,好。”闻言唇角的笑意更盛,裴祐喜欢安宁只把话告诉他一个人的感觉,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就只与他分享分担,快乐放大了无数倍,纵使是辛苦,也甘之如饴。

“阿祐,兔子!”指着花丛边的小东西惊道,安宁随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小点儿声,别吓着它,阿祐,我要活的,要抱回去养着。”

两个人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可快要靠近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圆滚滚的兔子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

安宁不死心,非要裴祐跟她分头去找,少年扭不过她,便只好应了下来。

找了许久也没找见,再抬头的时候,安宁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树林里四周都一个样子,阳光从繁茂的枝叶缝隙漏下来,叫人根本没办法看清它的位置,更辨别不了方向。

凭着直觉往前走着,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安宁心生好奇,提着裙子慢慢走过去。

女子的声音媚得人骨头都酥了,白嫩光洁的背掩映在绿林之中,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戚安宁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要炸开了。

两具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一个是戚安乐,另一个,则是方茹。

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跑又动不了,整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直到旁边的树丛里忽然蹿出了一个小东西,引起一片刷刷的响声。

听见动静的两个人同时朝这边看过来,戚安乐眯着眼,厉声问了一句,“谁,谁在那儿?”

方茹胡乱穿好衣服走过来,这才发现原来竟是只兔子。

“殿下,这地方不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劝了一句,年长的女使熟练地将头发挽好,哪怕不对着镜子,也依然梳得一丝不苟。

“真是扫兴,我在宫里都快憋死了,好不容易出来想玩儿点儿刺激的,竟被一只兔子搅和了,好了好了,走吧。”

整理好衣服,主仆二人又朝四处看了看,见周围并没有人,这才放心地离去了。

见她们走远了,安宁一把扒开荀域的手,大口喘着气,也不知是被方才的场景吓的还是被他憋的,小姑娘的脸红红的,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明知道我有哮症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他是存心要憋死她。

“抱歉,刚才那个样子若是你再出声音,她们一定会发现我们的,到时候咱们谁都说不清。”荀域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这小丫头细皮嫩肉,根本禁不起他方才那般,幸亏没留下什么手指印,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在这儿?”擦了擦脸,安宁提起裙子往外走,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这么这么孽缘深重,走到哪儿都能碰见。

“殷二公子邀我打猎,我们约定一个时辰之内谁打得猎物多就算谁赢,我的猎物掉下来了,所以来找找。”

两个人一路往外走着,安宁越想越觉得恶心,如果方茹也有这种嗜好,那乔贵妃想到这儿,她终于明白了这对龙凤胎为何如此荒唐,“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能这样。”看了一眼荀域,小姑娘一时没办法接受现实。

“你不知道你这个姐姐男女通吃么?”思考了一下,荀域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戚安乐。

“我,我知道她好男色,但我不知道她”

“既然知道你还让她去蜀国和亲?恕我直言,你这件事做的,有些后患无穷。”荀域并不赞同把戚安乐送到蜀国,国君暴虐荒淫,皇后再如此,恐怕倒霉的不只是蜀国国民。

“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安宁承认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怎么,裴祐没告诉你么?”俯身眯着眼看她,仿佛那个书生没对她讲明自己的功劳才是荀域所不能忍受的。

“告诉了”嗫唇应了句,她本想糊弄糊弄他,结果还是没成功。

这才意识到她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荀域伸手抵在树干上,把安宁困在中间,“小没良心的,我帮了你这么多,你连句谢都不给我?”

第54章 祭礼 (第三更求票票求表扬)

望着他那双眼睛,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你才没良心。”使劲推开了他,小姑娘继续往外走,“我也救过你。”

“一次而已,我救了你两回,又帮了你阿兄和阿姐”紧跟在她后面,见她突然停下来,荀域差点儿就撞了上去。

要是撞疼了,这丫头恐怕更讨厌他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小心眼儿得很。”横了他一眼,安宁提着裙子绕过他掉在地上的那只红隼,知道他并没有说谎,“对了,你怎么对戚安乐的事情那么清楚?”

“她行事那么张扬,想不知道才难吧。”捡起自己的猎物,荀域拔下上面的箭,想来这次是赢不了殷陆离了,“再说,我寄人篱下,要是消息不灵通,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脸上并没有什么哀戚的神色,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两个人一路走着,在看到荀域的马时,不远处也传来了裴祐的声音。

“好了,我先出去了。”并没有多做停留,荀域翻身上马之后很快消失在安宁的视线中。

裴祐拎着一只兔子走到小姑娘面前,他的笑容灿然,好像逮着了什么宝贝似的,“你看,让我捉到了。”

盯着那只圆滚滚的小白兔看了一眼,安宁长叹了口气,“我不想要了。”

“为什么?”有些诧异,又有些失落,裴祐为了这只兔子弄得满身都是土,就为了博她一笑,结果却是白费劲儿了。

安宁担心待会儿若是叫戚安乐发现这只兔子,难免会产生怀疑,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只能忍痛把那兔子放了,“我想起来芸姑不让我养,我有哮症,带毛的动物都不行。”

闻言恍然大悟,裴祐忙不迭地点头,“对对,你不能养,算了,我去给你摘凤仙花,叫你带回去染指甲好不好?”

“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安宁牵起少年的手,朝着溪边走去。

几个人再回到猎场的时候,蒋云深拎着的竹篓里装满了鱼,而裴祐则抱着一大捧凤仙花,早有机灵的内侍官候在一边,见人来了,便把东西都接过去,妥善地放好。

“太子,阿深,快来,荀域跟我比赛输了,晚上这些东西都叫他烤。”殷陆离朝他们喊了一声,高兴地样子确实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几位殿下快去换件干净的衣衫吧,一会儿祭祀就要开始了。”添福过来提醒了一句,他看了一眼这几个少年郎身上,明显有些嫌弃,“哟,裴公子,你怎么弄这么脏啊。”

“摘花摘的。”安宁抢先答了一句,把裴祐推到添福面前,“有劳总管了。”

安定闻言也走了过去,将手背在身后道,“是啊,一会儿就有劳总管了。”

添福有洁癖这件事他们都知道,这几个人存心逗他,非要他伺候他们更衣,内侍官一时笑得嘴角都有些抽,可又不敢拒绝。

安宁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碰巧遇到了苏锦绣,少女朝她福了福身子,轻声道,“殿下是去哪儿了,长姐不在,两位公主也不在,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着实无聊呢。”

表面上虽是在笑,可语气里竟有几分嗔怪,戚安宁觉得自己怕是平日里太给她脸了,叫她连尊卑都不分了。

“你可以去找宜芳,我瞧着殷国公家的姑娘也在。”

“我才不要和她玩儿。”柳叶细眉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忽然就回了这么一句,“我阿娘说了,不叫我和那些不检点的人混在一起。”

“你说什么,谁不检点?”苏锦绣被她气得眼圈儿都红了,那日要不是她大喊大叫,自己兴许也不至于如此。

“说谁谁知道。”

“哟,宜芳县主,你还真是自己黑还笑别人是妖怪呢。”戚安乐在帐中就听见她一口一个“不检点”地骂着,那话刺耳,总让人忍不住对号入座,所以便揶揄道,“你自己满京都地给裴公子出头,那个时候怎么不矜持些。”

眼瞧几个人掐了起来,安宁懒得掺和,索性退到了一边。戚安乐怕人指摘她不检点,宜芳讨厌人说她黑,苏锦绣不愿被提起和戚安逸的事情,她们自己心虚,所以个个儿恼羞成怒。

狗咬狗,两嘴毛。

祭礼很快就开始了,众人在戚长安和卢氏的带领下叩拜天地,将那些上午猎来的动物心脏供奉给了龙王爷,希望他老人家可以保佑南国风调雨顺,和乐太平。

临近尾声的时候,猎场忽然起了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分明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众人于是全都欢呼雀跃,唯有添福对着天色叹气,他刚刚叫人洗好的衣服,怕是干不了了。

添酒回灯重开宴,戚长安坐在主位上与那些同行的朝臣谈笑风生,卢氏则与各位夫人闲话家常。安宁他们这些小辈一时没了管束,便凑到一边吃烤肉。

蒋云深挑了一条最肥的鱼亲自烤了,又把四周的小刺去了才递给安康,惹得小姑娘脸都红透了。

安宁笑得极坏,装着艳羡地对裴祐撒娇,“阿祐,我也要我也要。”

未等少年答应下来,殷陆离便挽着袖子道,“荀域,愿赌服输,快快快,给我们一人烤一份儿,要有鱼有肉。”

笑着点了点头,对方一份儿一份儿烤着那些野味,香气四溢,把其他人家的公子姑娘也都吸引过来了,北国的质子一时成了厨子,安宁手心紧攥,不知为什么就是替他觉得委屈。

看着众人吃得开心,小姑娘在心里冷哼,吃吧,吃吧,敢使唤他烤东西,也不怕日后找你们算账时报酬高得你们付不起。

许是他烤的东西味道太好,一直到最后荀域自己都没吃上一口,少年起身想去休息一会儿,刚好碰上安宁从帐里出来。

“怎么不吃,怕我下毒么?”烤到一半儿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荀域以为她吃不惯那些东西,于是就问了一句。

“我闻不了烟味儿,叫人端去帐子里了。”

扑面的夜风里夹杂着浓重的酒气,安宁掩着鼻子倒退一步,这才发现戚安逸正摇摇晃晃地提着剑朝他们这边走来。

第55章 骑奴 (第四更)

许是山雨欲来,夏夜的风忽然变得很凉,冷得安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荀域眯着眼看向来人,手下意识地将她拦在了身后,“回帐里去。”

“我不要,我刚出来,干嘛又要回去。”安宁最讨厌他这副样子,自以为是得要命,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心安排别人。

“那去找你阿兄,或者裴祐,总之别在这儿。”

“怎么,你要去找救兵么?”说话的档口,戚安逸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得东倒西歪,可眼里的恨意却格外明显,“荀域,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你打掉老子两颗牙,老子今天就要你的命。”上前一把就住了他的衣领,不知是喝酒喝多了,还是他说话本来就漏风,这句威胁被他说得一点儿力度都没有,含含糊糊,叫人听完又想了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

一把打开他的手,安宁挡在荀域面前,“二王兄你喝多了。”

“躲开,有你什么事儿。”举起剑朝她一挥,吓得安宁脸色都白了,幸亏荀域及时把她拉开,不然戚安逸定是要伤着她了。

饶是如此,安宁还是被他削断了一缕头发。

“我的头发”小姑娘看着被对方斩落的青丝,气得两眼发红,她最心疼自己的头发了,每日用兰膏养着,长发及腰依然油光水滑,平日里掉一根都心疼的要命,今日竟平白被他割掉这么多。

戚安逸也有点儿懵,要知道他平时就算借个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个小姑奶奶,可今日他喝多了,所以反应有些慢。

“都叫你滚了,还在这儿碍手碍脚”都说酒壮怂人胆,戚安逸纵然心虚,但还是嘴硬吓唬了一句,“快走快走,别碍事,不然连你一起”

最后一个“打”字还没出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安宁甚至没看清荀域是如何打掉他手里的剑,少年神色阴鸷,下手极狠,一拳一拳打在戚安逸脸上,几下过来对方就没了声息。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安宁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听见动静,全都朝这边看过来。

荀域一把将戚安逸提起,冷声道,“我再打一拳,叫你所有牙都得掉,你信不信?”

艰难地点了点头,对方的脸肿得老高,眼眶出血,周围紫红一片,就算是乔贵妃在这儿,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安宁还觉得戚安逸好像是哭了,因为她分明听见倒在地上的人哼哼唧唧,比呻吟更委屈,还一抽一抽的。

从前这个时候,戚安逸在宫里,所以带了许多人堵荀域,可就算今日一对一比较吃亏,安宁还是觉得荀域下手比从前狠了。

或者说,少年的武艺精进,程度令人咋舌。

很快便有侍卫将人团团围住,荀域也没挣扎,由着对方将自己扭送到了戚长安面前。

“真是疯了,竟然敢殴打皇子,陛下,这个北国来的质子也太猖狂了。”很快便有老臣指着荀域的鼻子骂,痛心程度仿佛被打得是自家儿子。

“就是,陛下,必须严惩!”

“对,臣附议!”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众口一词,都恨不得把荀域也打一顿才好。

“这样的人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干脆把他送回北国,免得浪费咱们的粮食。”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惹得戚长安和站着的少年郎同时回头,二人眸光是一样的冰冷狠戾,吓得那人即刻就闭了嘴。

“荀域,这回又是为了什么?”戚长安沉声问了一句,态度平静,并不似那些臣子那般气急败坏,可放在酒桌下的手却已经紧握成拳。

“因为二王兄欺负我,我叫他打他的。”安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软糯糯地回荡在猎场,将夜色都染得温柔了几许。

“阿爷,二王兄用剑吓我,还削掉了我的头发,衣服也破了。”走到戚长安面前,小姑娘的泪珠子一滴一滴砸下来,差点儿把老父亲的心都砸碎了,“你看。”

将那缕头发递过去,安宁又指了指自己的裙摆,“差一点儿我就要被他划伤了呢。”

一拳拍在了酒桌上,桌上的器具被弹起又落下,有几个不结实的立马就碎了。

安宁吓了一跳,捂着心口不敢出声,眼泪含在眼眶里,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孽障,怎么没打死你!”戚长安指着被人扶过来的戚安逸骂道,两边的侍卫闻声即刻抽手,对方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真是本事了,喝酒闹事,竟然还欺负妹妹,朕就是太给你脸了,叫你一次一次让朕下不来台。”拿起一个酒杯朝他砸过去,戚安逸被砸得嗷嗷直叫,果然如丧家之犬一般,叫人越看越生气。

“滚滚滚,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待人走后,戚长安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对着安宁笑道,“阿宁乖,不怕不怕,阿爷回去叫人再给你做几套新衣服好不好。”

“好。”小姑娘笑得极甜,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叫人根本瞧不出来她前一刻才哭过。

“那你告诉阿爷,为什么不叫你阿兄或者裴祐给你出头,偏偏找了他?”笑着指了指荀域,可眸光清冷,叫安宁觉得她阿爷其实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因为”绞着手指,戚安宁硬着头皮,抬起说了一句,“因为,我刚刚叫他做了我的骑奴。”

“遇事先使唤奴才,不是很正常么?”

愣了一下,戚长安又看了一眼荀域,见对方半点儿异议也没有,甚至还挺高兴。

那个铁骨铮铮的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奴颜婢膝了。

空中一道白光闪过,继而惊雷滚滚,安宁吓得往后缩了缩,生怕是老天见她不长记性,要一道雷劈死她。

“陛下,这天快落雨了,不然就先散了吧。”添福适时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戚长安点了点头,众人于是起身行礼,恭送陛下离去。

“叫荀域过来。”快到营帐的时候,男人低声吩咐了一句,添福领会,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个少年身上,戚长安叹了口气,这才走进帐中。

第56章 赐婚

安宁回到帐中,看着被自己刮破的衣服长舒一口气,随即又觉得有些挫败。

方才她还嫌荀域自以为是,可事到临头她自己跳出来又该怎么说呢。她明明可以转身走人,明明就不欠他什么

“宁宁,”卢氏跟安康走了进来,方才听见她说戚安逸欺负她时,妇人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所以宴席一散便赶忙过来了,“没伤着哪儿吧?”

摇了摇头,安宁抱着母亲小声道,“就是吓着了。”

“不怕不怕,”将女儿搂在怀里安慰着,卢氏对着安康道,“这个戚安逸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竟然学那些酒鬼胡闹,幸好被人拦下了,万一宁宁或是别的姑娘独个儿碰见了他,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想说戚安逸对姑娘没兴趣,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若是现在叫人知道这些,伯爵府四少爷的病便遮掩不住了,到时候怕是要拖累人家三个姑娘。安宁想救邹彬的妹妹,却也不想害了别人。

且不知现在伯爵府是否记恨戚安逸,但若自己将事情捅出去,依着那家人的性子,一定会连她一起恨。

“可是这个北国世子下手也太狠了些,我方才看见苏家二姑娘的脸色难看极了。”安康在一旁说了一句,她仔细打量着妹妹,却见小姑娘假装没反应。

卢氏又安慰了几句后才走,还嘱咐春樱和棠梨好好看顾安宁,毕竟赵太医说过,小姑娘的病禁不起吓。

“阿姐不走么,要不要和我一起睡?”见长姐依旧留在自己的帐中,小姑娘给她倒了杯茶,笑得明显有些心虚。

“你跟阿姐说实话,你和那个北国质子什么时候那么熟了,叫人家做你骑奴帮你出头,阿宁,他再怎么不济也是北国的殿下,你这么折辱他,他万一记恨你怎么办?”

望着安康一脸担忧的样子,安宁忽然想起来从前长姐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救荀域不过是举手之劳,纵使对方再不情愿,也比落在戚安逸手里强,就为了这个,他就该念着自己的恩情。

哪知最后事情果然不出安康所料,他确实恨她。

“我会跟他说清楚的,就只是为他解围,没有别的意思,”见姐姐仍不放心,安宁又补充道,“我跟他其实不熟的,但阿祐跟我说,你之所以能躲开和亲,他也有出力,大概是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吧,既然他帮过咱们,所以我就想还个人情给他,这样以后反而安心。”

听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安康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道,“这个质子心思还挺深,走到哪儿打点到哪儿,日后若真是叫他回了北国,他那个叔父恐怕要倒大霉了。”

“那是人家的事情了,跟咱们没关系。”回了一句,安宁可不想再管荀域了,阿姐和阿兄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现在她就只要把自己嫁出去就行了。

越快越好。

荀域走进主帐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棋盘,除此之外还备了吃食和酒。

方才在外面戚长安已经吃饱喝足了,所以他猜这东西都是给他的。

眼见中年男人朝他招了招手,荀域拱手行了个礼,便坐到他对面与他下起棋来。

只是对方的心思明显不在棋局上,少年一时不知该怎么下,赢了的话不仅胜之不武,还有些不识抬举的感觉,可要是想输,又着实为难他。

戚长安见他举棋不定,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索性把棋子儿扔回了棋篓里。

“那日在马场是安逸不对在先,可今天呢,今天又是怎么回事,你一次两次地打朕的儿子,叫朕没脸,到底是何居心?”哼了一下,男人的胡子都要气歪了。

“陛下严重了,我怎么敢,是逸王爷看我不顺眼,所以才”

“朕瞧着他是看你太顺眼了吧。”

愣了一下,戚长安如此开诚布公,倒叫荀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他看你顺眼,你看朕的阿宁顺眼,是不是?”

不好意思地笑笑,荀域在心里暗骂,这个老狐狸平日里装得一副慈父模样,看上去对女儿的事儿并不清楚,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早下好了套儿,等着他往里钻呢。

“三殿下生得好看”

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对着脑袋捶了下,戚长安黑着张脸道,“关你屁事!我女儿再好看也不可能便宜给你。”

“这个,太子跟我说过了。”揉着脑袋苦笑,既然对方什么都知道,他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你瞧瞧,你那点儿小心思能瞒得过谁,就差写在脸上了。”

荀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戚安宁。

这样她再时不时跳出来帮他一下,两个人便怎么都说不清了。

“我告诉你,把你的心思收一收,等时候一到就滚回北国去,除了安宁爱娶谁娶谁,否则的话,别怪我应了你的事反悔。”

知道现在还不能嘴硬,荀域点了点头,也没吃那些东西,起身又行了个礼,便往帐外走去。

“等等,”叫住了他,戚长安背着手,不高兴地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荀域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狐疑地回过头去。

“朕问你什么时候对我家阿宁动了那龌龊心思!”差点走过去打他,戚长安瞪着眼睛,像是护崽的老母鸡。

笑了笑,荀域故作认真地答道,“兴许,是上辈子?”

“滚,滚滚滚!”待人走后,中年男人在帐中来回踱步,都说女大不中留,他家阿宁还没及笄呢,就被这么多臭小子肖想,真是一群丧心病狂之徒。

“还上辈子,他好意思说,朕都不好意思听。”眼见添福进来了,戚长安拍着自己的脸骂道。

尴尬地笑笑,添福恭敬地拱手道,“陛下,落雨了。”

滚滚惊雷之后,一场甘霖终于降临,戚长安快步撩开帐帘,点点头,“好,好。”

似是想起了什么,男人对着添福吩咐,“准备笔墨,朕要拟旨。”

“不知陛下有何旨意?”将笔递到他手里,内侍官问了一句,好知道待会儿要去哪儿宣旨。

“赐婚,给阿宁和裴祐。”

第57章 一语成谶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戚安宁便醒了。

她这一夜睡得不太好,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她嫁去北国的那段时日。

荀域喜欢打猎,那些朝中的大臣们便有许多都投其所好,送来的美人个个儿善骑射,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只凭一只脚勾住马镫,飞身去摘树上的果子。

驭马时英姿飒爽,走到荀域面前时又娇弱无骨,细白的手将那只红色的果子递过去,宛若美人娇羞的面庞一般。

安宁那时候只会吃醋,为了跟对方较劲,非要荀域教她骑马。可大概是因为在南国的时候自己叫他做过骑奴,男人对教她骑马这件事排斥至极,不但自己不肯教,连旁人也不许,到最后甚至禁止她靠近马场。

其实那个时候安宁就该知道,荀域不喜欢人提南国,而她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有了那些苦痛的记忆,加之她又是摔死的,所以安宁这一世既不喜欢猎场,也不喜欢马场,若不是逼于无奈,这些地方她都不愿意来。

好在裴祐只喜欢读书,虽然这些东西也会一点,但却没有那么痴迷。

“公主醒了?”春樱端了一盆水进来,见小姑娘脸色不好,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道,“怎么了,公主可是还在想昨天的事么?公主放心,逸王爷昨晚就叫陛下送到行宫去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名义上是养伤,其实就是罚他禁闭呢。”

“去了行宫?”没想到阿爷会这么狠,竟真的为她重罚了戚安逸。

“是啊,就是猎场附近那个,我听芸姑说那儿年久失修,挺破败的了。”拧了把毛巾递给她,小丫鬟一面给她梳着头发一面道,“陛下兢兢业业,自登基以来从未去过行宫玩乐,弄得那地方根本无人看管,逸王爷到了那儿可要受罪了。”

两个人正说着,棠梨忽然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公主,陛下给你和裴公子赐婚了!”

“什么?”一早起来连着两件大事,于安宁来说都是好消息,小姑娘前脚还在旧梦里挣扎不出来,后脚就被扯进了蜜罐儿,一时有些发懵。

“总管大人刚刚宣的旨,现在整个围场都传遍了,裴太傅的营帐都快叫人拆了,那些人等不及,现在就排着队去给裴家道贺了。”

收拾好了出去,果然看见裴祐被几个少年郎围在中间,众人起着哄,气氛热闹得叫远在另一头的安宁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昨日还盼着阿爷赶紧把自己嫁出去,今天竟然就成真了。

“阿宁,”安康朝妹妹走了过来,她早上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坐在床边愣了好久,还是冬喜提醒她水凉了,她才回过神来。

就着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脸,想叫自己清醒清醒,待将情绪收拾好了,这才来寻妹妹。

她该说声恭喜,对安宁,对裴祐。有情人终成眷属,本就是件喜事。

“阿宁,”走到小姑娘面前,安康笑道,“怎么,可是高兴坏了?”

“阿姐,我是不是在做梦?”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帮着至亲逆转命运,把那些误终身的悲剧一件一件拧成了皆大欢喜,终于到自己这儿的时候,安宁还担心会不顺利,毕竟她与荀域的交集还如从前一样,她依旧会忍不住去帮他

可安宁是真的害怕自己会再嫁去北国,被那些明枪暗箭折腾得疲惫至极,最后落得个幽居冷宫的下场。

那种后怕常常会追进梦里,就像昨夜一般,逼着她一遍一遍回忆从前的事情,也不知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存心的折磨。

轻轻掐了下她的脸,戚安康温柔地开口,“傻丫头,当然是真的,你要嫁给裴祐了。”

不是和亲,不用远嫁,就在自己的故国,和自己温润如玉的竹马白头偕老,相敬如宾。

远远地看了一眼对面,来自北国的少年面无表情,叫人根本猜不透他的情绪,仿佛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

安宁转身,谈不上难过或是失望,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曾经夫妻一场,纵使他负了自己,而今重来一次她也没有落井下石。

像她这么好的人,荀域可不配娶她两回。

一个从头到尾都想利用她,以后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阵号角声响起,棠梨推了推春樱道,“该走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宫去了。”

看着随行的婢女忙进忙出,安宁和安康走到一边去说话,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把安康一下子撞开了。

宜芳双眼通红,明显刚刚哭过,她指着戚安宁道,“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嫁给裴祐!”

“你脾气那么差,还有哮症,不定哪日发了病就救不回来了,伯父也太偏心了些,为了让他自己的女儿高兴,就不顾旁人了么,裴祐是独苗,你一个病秧子,日后生不出或是生个小病秧子,裴家不是要被你们拖累死。”

她向来口无遮拦,如今心上人被指婚,更是难过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安宁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生啊死啊的一通胡说,当即就生气了。

宜芳不要脸,她还要了。

“你要是觉得裴祐委屈,就去找他,若他说不愿娶我,我立刻把他让给你!”

“你阿爷是圣上,圣上赐婚,他如果不同意,那不是抗旨么!戚安宁,你怎么这么恶毒!”

安宁不愿意与她拉扯,索性放了狠话,“我发誓,若我阿爷以身份相逼,非要裴祐娶我,就叫我早早病死,许你做个续弦!”

“安宁!”裴祐听见了那话,忙朝她这边走来,可小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了。

安康狠狠剜了下宜芳,厉声道,“我妹妹要是有个好歹,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边,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头,戚安乐和苏锦绣相视一笑,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蒋云深和裴祐那两个书呆子我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看着她们两姐妹这么顺遂,我却要孤身一人到蜀国去,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

“公主放心,所谓一语成谶,就是为的惩罚像戚安宁这种人的。”

第58章 性子傲

回程的路上,安宁一直不出声,玉白的小脸儿上凝了一层霜,把整个车厢的温度都拉低了。

“阿宁,吃块糖吧,”安康递了糖盒过去,这才意识到一向不愿坐车的小姑娘回程竟然没有闹着难受,“怎么,气过头了,都不晕车了?宜芳这个方子倒是对症,下次再出去,我就先找人气气你。”

被长姐逗得终是笑了出来,安宁接过那颗糖含在嘴里,也觉得回程的车稳当了许多。

“莫不是添福这么有眼色,懂得叫人帮咱们修车?”

“添福的机灵可顾不到你,兴许是换路了?”安康撩开帘子朝外面看看,一样的山色,与来时并无二致。“许是裴祐吧,你不是吐了他一身么?”

“阿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儿,原来还是替他说话,除非是他叫宜芳来给我修车,不然我才不理他。”哼了一下,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儿,越想越觉得生气。

尤其是那句生不出,简直就是在往她心窝子里戳。

“宜芳修的车你敢坐?她不给你拆了就不错了,好了好了,你就别跟裴祐置气了,又不是他叫她这么说的。”推了推她的胳膊哄着,却见妹妹忽然转过身来,一脸正色。

安康心虚,以为自己说得太多,手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

“阿姐,”狐疑地看着她,安宁鼓着腮帮子道,“阿祐怎么也这么招人?”

愣了下,继而扑哧一声笑出来,安康忽略了她那个“也”字,笑够了才柔声道,“许是他人太好吧,那样的世家公子,谦和有礼,样貌又好,有谁会不喜欢呢。”

“他哪有你说得这么好。”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个少年郎正骑马走在一起,目光触及裴祐的时候,安宁心里忽然有些愧意,若自己以后真像宜芳所言,生不出或是生出个有哮症的孩子,于他而言确实是种拖累。

捏着裙角的手越攥越紧,安宁永远都不会忘记,当荀域知道她生不出孩子时,那双看向她的眼眸有多冷漠,仿佛她并不是与他相伴多年的爱人,而只是一个无用的弃子。

回宫下车,眼瞧着裴祐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安宁对着棠梨小声嘱咐了几句,言毕便跟着长姐走了。

“裴公子,”拦下满面焦急的少年,棠梨福了福身子,“我家公主说,明日课后,约您到藏书阁。”

“她有说是为什么么?”眼瞧着小姑娘的背影消失在长街拐角,裴祐心里七上八下,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一般,“消气了没?”

摇了摇头,棠梨回到,“公主什么也没说,但确实生了一路气,裴公子,你可长点儿心吧,明日好好哄着点儿,可别再跟宜芳县主有什么往来了。”

“我跟宜芳”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被棠梨打断了。

“您跟县主有没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惦记着您,就会一直刁难我们殿下,您方才不是没听到,她那些话也太恶毒了,不是咒我们公主死,就是咒我们公主无后,谁听了不生气啊。”

攥了攥拳头,少年似是明白过来,转身便往宫门外走去。

众人恭送走了陛下,正打算各自打道回府,忽然见裴太傅家的公子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那些赶马的小厮或得了吩咐,或是干脆对车里的主子报了个信儿,一个个儿都杵在原地不走了,就等着看热闹。

殷陆离翻身下马,对着一旁的安定道,“方才他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比咱们都早到了会儿,结果这是怎么了,被轰出来了?”

把马缰绳递到一旁的小厮手里,安定怼了他一拳,“你怎么也看热闹。”

不厚道地笑了笑,殷陆离转而指了指斜倚在一旁的荀域,“又不是我一个人在看。”

安定狠狠瞪了那个北国质子一眼,却见对方露出一个和殷陆离一样的表情来。

睿王府的马车被裴祐拦了下来,他本想隔着门帘跟宜芳说清楚,结果对方竟下了车,欢天喜地站在他面前。温润的少年郎板着脸,也不知对她说了什么,惹得小姑娘哇得就哭了出来。

饶是如此,裴祐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个人离得远听不清,幸亏殷陆离提前留了一手,他朝着不远处招招手,一个小厮马上就跑了回来。

“听清楚了么,说的什么?”

安定被他气得笑了出来,忍不住骂了一句,“怎么那么幼稚!”

背对着他摆摆手,殷陆离满脸兴奋,生怕被人打断了。

“裴公子说他对宜芳县主从来无意,希望县主以后别再找公主的麻烦,还说就算公主不心仪于他,他一辈子不娶都不会娶县主的。”照实答了,听得三个人一脸不可置信。

“这么狠,这不是摆明打人家姑娘脸么,意思就是全天下女人死绝了只剩她一个,裴祐也不会要的,狠,真是狠,这些个书生的嘴太可怕了,我以为咱们习武的不会说话,可原来会说比不会说更要命。”

转过身又搭上了安定的肩膀,殷陆离一双桃花眼满是促狭,“我阿娘前几日还说你妹妹生得那么好看,可惜叫裴家抢先了,我原先也觉得可惜,现在啊,反而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她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日后御夫一定极严,我可不想被媳妇儿管死。”

一把打开他的手,戚安定冷哼道,“你看不上,有的是人看得上。”

言毕瞧了一眼荀域,又继续,“可就算你看得上,我妹妹和阿爷还不一定同意呢。”

见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了,一直默不出声的少年对着凌风道,“看够了么,走吧。”

想说明明是他要看,怎么还赖到了自己头上,但犹豫片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爷,这个三公主确实太厉害了点儿,您说刚才裴公子的那些话会不会是三公主教他说的,姑娘家的嘴嘛,可比书生的嘴毒。”

“不会。”薄唇里吐出两个字,荀域往宫门深处望了一眼,“方才在猎场你不是听到了,她性子那么傲,宁愿咒自己死都不会强迫别人喜欢她,又怎么会屑于在背后跟别的女人争什么。”

第59章 亲她

安宁在藏书阁转悠了半天,千挑万选了一本志怪小说,坐在窗子边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少女的侧脸白嫩光洁,被阳光一照愈发显得明艳动人,北国上好的凝脂白玉都没有戚安宁的脸润,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下。

荀域路过藏书阁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你去前面等我。”打发了凌风,少年快步走过去,见她看得认真,忽然生出想要逗她的心思。

正读到兴头上,书忽然被人抢走了,安宁抬头,起初逆着光看不太清,直至荀域坐下,阳光给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他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你干嘛?”伸手想要抢回那本书,可身高不够,胳膊也没有他的长。

荀域见她不抢了,翻看了几页,“看鬼故事,你不怕夜里做噩梦么?”

“我只要不看见你,就不会做噩梦,”手心向上,安宁沉着脸道,“拿来。”

“是你叫我做你的骑奴的,我自然要跟着你。”把书还给她,少年勾勾唇角,笑意绽开,像是说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安宁闻言低下了头,良久才看向他,“那个,我昨天就是想给你解围,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眸光一滞,继而无奈地笑笑,荀域伸手勾了她下巴一下,“我有这么小心眼儿么?”

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以致于安宁对他这个过于亲昵的举动并没有在意,“所以,你不是来寻仇的?”

笑了笑,少年单手撑在窗台上,一下就翻了进来,“昨天坐车还难受么?”

见她似是很意外,荀域解释着,“我瞧你吐得一塌糊涂,所以在你的车上动了些手脚。”

“你替我解围,我自然要还你个人情。”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安宁也没对他道谢,只问了句,“这个时候,你来这儿干嘛,你不是该和我阿兄他们一起上课么?”

“我逃课了。”双手交叠在胸前,少年斜倚着书架,一脸云淡风轻。

剜了他一眼,安宁从前倒不知道荀域也有不思上进的时候,“我阿爷好心让你读书,你居然逃课。”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约了裴祐。

“你先走吧,一会儿叫人看见就不好了。”推着他往窗子走去,安宁的意思是叫他怎么来的怎么出去。

荀域纹丝不动,挑眉道,“求我。”

使劲掐了他一下,戚安宁咬着牙一字一顿,“求。你。滚。”

裴祐因为昨天的事,连课都没上好,趁着休息的空档急匆匆地去了藏书阁。

少年穿梭在宫中的九曲回廊之中,斑驳的树影落在俊朗的面庞上,蚀掉了原本的温润气质,像是火尽后的灰,迎风半燃半灭,叫人看着都心生焦灼。

没个定数。

他此刻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一会儿安宁会跟他说什么,婚虽然赐了,可陛下偏疼她,要是知道还没嫁过去人就受了委屈,收回成命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宜芳不是连说辞都帮着想好了么,就说陛下体谅下属,担心女儿的病拖累夫家,婚约自此作废。两家面上不但都过得去,也不会有人指摘天子出尔反尔。

越想越着急,步履匆匆,推门的声音也跟着大了些,吓得安宁关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夹了荀域的手。

外面的人吃痛地哼了下,小姑娘也不理,只转过头佯装镇定,“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是叫你下课再来么?”

摇了摇头,裴祐大口喘着气,良久才平复下来,“阿宁,你还生气么?”

“我不生气,反正她说得也没错。”一面说一面离开了窗子,安宁见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阿宁,不是”裴祐闻言更着急了,正想解释,却被她打断了。

“你别多想,先听我说完。”抬起头看着他,安宁认认真真地说到,“我以后若真的不能生孩子,你会嫌弃我么?”

见他愣住了,小姑娘把脸一拉,马上就不高兴了,“你瞧,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娶媳妇儿就是为了生孩子的,要是不能传宗接代,或是生不了健康的孩子出来,那在你们眼里就还不如一个物件儿了”

还没说完就被他抱在了怀里,少年笑着柔声道,“傻丫头,生不出就生不出,我只要有你一个就可以了。”

在心里把眼前人的温柔和荀域的冷漠对比了下,安宁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模糊了起来。

怕他看见自己哭,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也有些闷,“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说完还不放心,又戳着他的心口威胁道,“不许纳妾,通房都不许有!”

朗声笑了半天,裴祐跟她额头抵着额头,小声哄着,“都说了,就你一个。别说是生不出,就算你生的出,只是不想生,我都不会强迫你。”

安宁躲开他,有些疑惑地问到,“不想生也有办法?不会是喝药吧,我不要,太苦了”

“错开那几天不就好了。”少年郎忽而说了一句,眼中满是促狭,羞得安宁脸都红了。

“你你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以为裴祐老实,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谁知道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嗫着唇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并没有什么威力,少年担心那红艳艳的唇瓣儿被她咬破了,忍不住低头想要亲她。

戚安宁忙推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将将躲开裴祐的亲吻,白净面皮儿像是凝了血,一颗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你干嘛?”

“我”裴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姑娘家名声最重要,他这么心急,可不是要吓着她了。

“你放心,成婚之前,我不会乱来的。”少年见她脸又红了,笑着道,“我先回去了。”

“对了阿宁,过几日端午,城外有龙舟赛,晚上还有烟火,咱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点了点头,待他走后,安宁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姑娘眉眼弯弯,忽然很期待与他一起去宫外玩儿。

窗子在这时又响了,戚安宁转过身看去,这才发现荀域竟一直都没走。身姿颀长的少年沉着脸,挺括的背彻底挡住了太阳,在殿内留下一道暗色的阴影。

第60章 连你一起害

“你怎么还没走?”估摸着他都听到了,安宁忽然像做错事的孩子,心虚地后退了两步。

“你把我的手差点儿夹断了,难道不用道歉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荀域坐在窗边儿,眼睛死死盯着戚安宁。

探着脑袋瞧了一眼,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确实是红了,但远没到要断了的地步。

“还说自己不小心眼儿,夹一下而已,”嘀咕了一句,见他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安宁索性拿了书往外走,“你自己在这儿坐着吧,我要回去了。”

“站住。”

“又怎么了?”被他命令似的口吻弄得有些生气,小姑娘看着他,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不耐。

“你要跟他出宫?我也去。”

惊异于他厚颜无耻的程度,安宁怒极反笑,插着腰道,“荀域,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做人骑奴不是要时刻跟在主子身边么,端午街上那么挤,裴祐那个样子保护得了你么?”荀域往后一倚,长腿交叠搭在桌子上,跟个大爷似的,哪里有半点儿奴才的样子。

“阿祐说了,不许我和别的男人在一块儿。”

“我刚才可没听见他这么说,我只听见他说,成婚之前不会对你乱来”

气得把手里的书扔了过去,荀域微微偏头,伸手一下子就接住了,“我替你监督他。”

戚安宁跺了跺脚,干脆不理他,扭头往外走,只是才走到门口儿忽然就觉得不舒服,小姑娘捂着心口坐在了台阶儿上,脸色也有些发白。

“怎么了?”荀域见她不对劲儿,立马就走了过来。

把腰上的香囊解下来深吸了两下,却是越闻越难受,安宁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上气了,一时眼圈儿发红,揪着荀域的衣角道,“去叫太医来。”

她没带着婢女,只能求助于他。

荀域将自己身上的香囊塞给她,起身对候在外面的凌风喊了一声,“去太医院,找赵太医!”

迅速地将藏书阁的窗子全都打开,少年回到她身边问到,“好些了没有?”

点点头,安宁捧着他的香囊不松手,“幸好我阿娘给你们都备了香囊。”

“可是为什么我的不管用了”

“也许是用的久了,药效散了吧,这东西本来就是要常换的,你就拿着我这个好了。”

见她把自己的那个收了回去,安宁对着荀域伸出手来,“还我,万一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给你的呢。”

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东西又塞了回去,“都是你阿娘做的,有什么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我的这个下面绣了一朵海棠花,绕着流苏绣的。”

翻过来指给他看,荀域对着空无一物的香囊底部皱了皱眉,继而憋着笑回了一句,“戚安宁,你莫不是在梦游吧?”

还以为他们两个拿反了,安宁把自己手里的这一个也翻过来,还是什么都没有。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便全都明白过来。

香囊被人掉包了

没一会儿功夫赵太医就被凌风带来了,年迈的老人叫来自北国的少年一路拉着,跑到这儿的时候半条命都快没了,他见戚安宁没什么事儿,坐在台阶上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

“我以为自己又要发病了,所以才急着叫人把您请来的,现在好点儿了,实在抱歉”

安宁面露愧意,倒是凌风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面用手做扇,一面抱怨道,“幸亏三公主没事儿,要不然您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话音刚落便被荀域和安宁一起瞪了,青衫小厮即刻闭嘴,再不敢多言了。

“赵太医,麻烦您帮我看一看,这香囊里的药有什么问题。”

接过那枚香囊,老太医把它放到鼻尖儿闻了闻,又拆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伸手捻了捻那些草药,一缕细细的绒絮粘在了手指上,赵太医继续查看,这才发现了端倪。

“好细致的功夫,竟然把芦苇花絮捻得这么细,跟草药混在一起,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他抬头看了下安宁,神色凝重,“殿下,这是谁给你的?”

摇了摇头,安宁答道,“这些都是阿娘宫里的人做的,又分发到各处,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一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还是后来才出的问题。”

她其实知道是谁做的,只不过不愿意告诉赵太医罢了。

自发病以来,她一直随身带着这东西,除了睡觉时摘下来交给宫婢保管,平时从不离身。

春樱和棠梨不会害她,而这几日唯一入过她寝殿的外人,就只有苏锦绣了。

“幸亏皇后殿下做的多,不然今日殿下犯病是小,真像这位小哥说的有个万一,那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凌风见自己沉冤得雪,不由得挺直胸膛笑了笑。

“有劳赵太医,只是今日的事,还请太医不要声张。”安宁福了福身子,又追问了一句,“赵太医,若我一直用装了花絮的香囊,会怎么样?”

“细丝入肺,公主的病会越来越重,稍有不慎,恐怕撑不到太医院的人来治”

也不知道谁这么恶毒,竟非要这个小姑娘的命不可,不过赵太医在宫中待得久了,最明白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且对方既然要他别声张,他便照做就是了,也省的给自己找麻烦。

送走了赵太医,荀域看着若有所思的戚安宁,忍不住揶揄道,“你树敌还真多,栖鸾殿,苏家的二姑娘,睿王家的县主一时半会儿都不知是谁要害你。”

“宜芳那个人,什么都写在脸上,栖鸾殿的人虽然离得近,可我宫里的芸姑最是机警,每每见到他们就跟防贼一样,想掉包我的东西并不容易。”

听她说完,荀域挑眉,“这么说的话,就只有苏锦绣了?”

“为什么不戳穿她,没证据?”

“现在戳穿有什么意思,万一阿爷降罪于她,取消赐婚怎么办,我要看着她顺顺利利嫁给我二王兄,那才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闻言笑笑,少年凑过去,眯着眼笑道,“戚安宁,想不到你鬼心思还真多啊。”

横了他一眼,安宁也笑笑,“知道我坏就离我远点儿,不然连你一起害。”

第61章 骗婚

柔福宫内,安宁和安康凑在罗汉床上,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几,一个看书,一个绣花儿。

之前那本很快就看完了,裴祐又从宫外给她找了许多新的,看得安宁常常夜里做噩梦。好在什么鬼怪也不及荀域可怕,一睁眼看见太阳,梦里的一切便如烟云散了。

戚安宁一直都认为,北国的宫廷是这世上最恐怖的地方,她只学了些皮毛便能将眼前的人和事都摆平,足可见那儿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安康绣的眼有些累,把东西放回了绣篮儿,捧了盏茶道,“伯爵府家的姑娘议亲了,今日进宫求阿爷赐的婚。”

“哪一个?”把脸凑过去,安宁露出诧异的神色,“不是吧,三个都定下来了?”

点了点头,安康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急什么,大姑娘许给了顾夫人娘家的侄儿,对外说是青梅竹马,亲上加亲,其实顾夫人那个兄长一早就外放了,儿子自出生就没来过京都,哪儿来的青梅竹马。”

安宁闻言笑笑,越听越觉得有趣。

“二姑娘许给了礼部的一个员外郎家的儿子,听说那人从前受过顾爵爷提携,倒是很乐意这门亲事。”

“员外郎?跟伯爵府家可真是差太多了,二姑娘竟也答应?”夏吉忍不住插了句嘴,也不知顾家这是怎么了,偌大一个伯爵府,就算再无门第之见,也不能这般草率吧。

睨了她一眼,安康继续道,“三姑娘嫁的人倒是不错,今日的旨就是为她求的,就是去年那个新科状元,在翰林院供职的,虽说现在不起眼儿,但相比礼部那个清闲地儿,翰林学士日后前途要更好些。”

“那,他家少爷呢?”既然姐姐都定亲了,接下来便是给顾齐欢寻门亲事,待撑到姑娘们都嫁了,这丧也不用服,丑事入土,彻底了结。

“也正议着呢,说是四少爷的病大好,找了媒人给相看,但具体看上谁了就不知道了。”放下那杯茶,安康叹口气,“说来也奇怪,顾家这几门亲事定的急,婚期竟也离的很近,连明年春日都等不到,说是要赶在中秋前后都办了。”

“这么急,他们家就不怕旁人说闲话么?”棠梨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想起自家主子前些日子的话,愈发有些愤愤。

“顾夫人说了,几个女儿年龄都到了,从前本想着慢慢来,谁知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说来就来,挡都挡不住。”

“要是一个这么急,别人或许会怀疑,可几个孩子都急,总不可能是都出事了吧,所以也没人说什么,就当是喜事临门。”

安宁想说自古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顾齐欢出了那样的事,拖累得几个姐姐嫁的高不成低不就,何喜之有呢。

离开柔福宫,棠梨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公主,我想不明白,顾府明知儿子快不行了,为什么还要给他议亲,白白耽误旁人?”

“把几个姑娘定下来不就成了?”

“许是顾家人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他能留个后吧,再者他前日病了一场,现下几个姐姐急匆匆地要往外嫁,单单留他一个,难免惹人生疑。”安宁摇着扇子,又道,“且家中若是有了丧事,未嫁的姑娘要服丧,顾家的长女如今已经十六了,二女儿也及笄了,这一来一去,等到能议亲的时候都成了老姑娘了,还不是一样得低嫁,兴许还不如现在呢。”

“顾夫人从前也是个挑三拣四的主儿,你没听阿姐说,那个韩林学士之前就去提过亲,伯爵府开始不同意,现在又上赶着。”

心里担心那个邹家姑娘,她记得对方从前嫁人后也跟着伯爵夫人入宫过几次,每次都梳着清汤寡水的头发,脸上从无一丝笑意,且她人怯怯的,不像是个有心计的。

栖鸾殿并不知道顾齐欢什么时候会死,顾家急着留后,他们却担心有人嫁过去会捅破戚安逸好龙阳的事,所以务必找个口风严实的人家。

而邹彬刚好与戚安逸相熟。

也幸好是邹姑娘那样性子软的人嫁过去,万一是个性子烈的,豁出去一损俱损,把事情张扬出去

想到这儿,安宁不禁有些急,她不单要搅散邹家的婚事,还要叫顾家彻底断了娶儿媳的想法,不然苏锦绣死都不会嫁的。

可她总不能逼死顾齐欢吧。

摸着手里的香囊,小姑娘忽然计上心来,“去请赵太医来。”

他去过伯爵府问诊,肯定最知道顾家公子的病情。

午后日头高悬,赵太医赶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连衣服都快浸透了。

春樱迎过去递给人一杯冰镇的莲子汤,老人家没多想,三两口就喝了下去。

眼瞧着坐在窗边儿的少女面色红润,呼吸顺畅,完全不像是犯病的样子,赵太医心下狐疑,莫非是因为那香囊,她不是说了不要声张么?

“公主找老臣来有何事?”硬着头皮问了句,见她笑得灿烂,赵太医心里更虚了几分。

“赵太医,我就是想问问,顾家四少爷的病如何,我听阿兄说他好了,莫不是回光返照吧?”

安宁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单刀直入。

“三殿下在说什么,老臣怎么听不懂,顾家少爷好好的,哪儿就回光返照了。”越说声音越小,赵太医拱手道,“太医院事情多,公主若没别的吩咐,老臣就先告退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见他想要溜之大吉,安宁也不急,气定神闲地端起一盏茶吹了吹,果然见对方弯着腰立在了原地。

心里哼了下,小姑娘走过去绕到他面前,“赵太医,你还是照实说了吧,不然今天就别想出宸佑宫的门。”

眼见老人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安宁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甲道,“你方才喝的那碗汤里叫我下了药,你现在肚子一定很疼吧,待会儿要是把持不住啧啧,您一个老臣,传出去不好听的。”

“他病的不轻?”

赵太医点点头。

“最多撑几个月?”

赵太医伸出五个手指头。

俯身对着他,安宁凶巴巴地威胁道,“去跟顾家人说,说你找到救他的办法了,不用急着议亲,不然,我就跟阿爷说,你帮着顾家骗婚。”

第62章 端午安康

五月初五,宫中一早便极为热闹。

安宁起来的时候只觉满室都是艾草味儿,明明已经入夏月余了,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端午才是夏天的开始,满街绿油油的粽叶儿飘香,小儿身上挂着的熏艾香包,连那些讨人厌的蚊虫都成了勾勒夏日回忆里必不可少的角色。

午后小憩,醒来时吃一碗莲子甜汤,夜色里和阿姐宫娥闲坐廊下,摇晃着团扇叙话

一件又一件细碎美好的小事划过心头,不经意间就将小姑娘的唇角勾弯了。

叫人簇拥着沐浴兰汤,木桶里泡着艾草和白玉兰,见芸姑一本正经地用蒲草沾了水淋在她脑袋上,口中还念念有词,安宁笑道,“芸姑,泡个澡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

嗔了她一眼,年长的女使正色道,“这是驱邪,什么泡澡,公主洗一洗,那些邪祟日后就不会围着你了,保准你健康平安。”

“百虫不侵。”

补了一句,气得芸姑想打她,“是百毒不侵。”

“都一样的,春樱,给我更衣吧,阿娘在前头摆了宴,我想去吃好吃的呢。”穿了一件浅白色的襦裙,上面绣着一朵朵细小的蔷薇,粉嫩的花苞娇艳欲滴,衬得小姑娘脖颈愈发细白,外罩的襦袄上则用金线绣了大片的叶子,两相呼应,增添了几分富贵气质,颇有护花之势。

“今日是公主定亲后第一次宫宴,可不能只想着吃,得叫人看出些不一样才好,我听说前几日那个宜芳欺负公主了?那个坏丫头损口德的话我也不说了,今日姑姑一定把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她都不好意思往公主身边靠。”

挽起长发,芸姑给安宁左右各编了一个发辫儿,上面只别了两只银蝴蝶,银质的流苏随着剩余的长发散开,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娇俏之余又添了几分妩媚。

一切完成之后,又郑重在她腰间挂上两枚香缨,左面是她常用的治哮症的药,右面的则是艾草香包。

待安宁走了,芸姑望着小姑娘的背影,挂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消散,她转过头对一边的小宫娥道,“你说公主是不是太好看,万一叫人动了歪念怎么办?”

虽说裴祐是君子,可再好的儿郎也禁不住这样漂亮的姑娘在眼前晃悠吧,何况还是未婚妻。

血气方刚啊。

安宁不知道芸姑在她走后又后悔了,小姑娘到了前厅,见阿娘正在与旁人说话,想也没想便坐到了阿姐身边。

殷国公夫人的眼睛自她进来就没移开过,皇后此刻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只夸了一句,“天爷哟,怎么能这么俊。”

卢氏一时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方才明明在说今日的粽子,怎么粽子也有俊不俊的?

回头看了眼纪嬷嬷,对方伸手朝堂下指指,妇人这才意识到,对方这是夸自己的姑娘呢。

“皇后殿下,三公主生得是真好看,平日里就够显眼了,今天捯饬捯饬,更是,赏心悦目啊。”她家常年在戍地,背靠南国,面朝蜀地,时不时还能遇着些北国来的商人,所以南方口音不多,倒是外乡话学了一堆。

卢氏虽然不知道捯饬是哪儿的话,但大抵也听得懂,只掩着嘴笑个不停。

连方言都用上了,想是这夸奖都没过脑子都就脱口而出,真心的不能再真心。

“方才不是说要给我家那个臭小子寻个媳妇儿么,殿下,旁的不说,只要人品没问题,越俊越好。家里的好看,男人不往外跑,成家立业,收心最重要。”

纪嬷嬷闻言也跟着笑起来,打趣道,“殷夫人,娶妻娶贤,不是贤惠得好么?”

“嬷嬷此言差矣,一个姑娘,得多没教养才担不起贤惠二字,咱们公主就是养得娇贵些,也不至于既无才能也不聪慧,可若只剩贤惠,爷们儿看着也乏啊。”

言毕周围的人都跟着乐起来了,殷家武将出身,殷夫人年轻时不但骑射一流,样貌也是好看得很,所以哪怕戍地的人在背后说她是母老虎,那也是只漂亮的母老虎。

安宁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看了一眼,复又对着姐姐道,“阿爷和阿兄去宫外了么,我听阿祐说晚上有烟花的,要不要一起去,顺便叫上姐夫,反正他们一会儿都要回宫用膳的。”

戚长安与臣子们一道到宫外邻水的大河上看赛龙舟,卢氏则带领官眷们在宫中祈福备饭,热热闹闹吃完午膳,下午一起看会儿戏,晚上便各有各的家宴了。

犹豫了下,安康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你和裴祐去吧,晚上早点儿回来,我留在宫里也好接应你。”

并非不想出去,只是提起蒋云深,安康总是意兴阑珊。

虽然她也给他备了个香囊,但不过就是例行公事,一会儿打发了冬喜送过去就完了。

“好吧,那我看看宫外有什么新鲜东西,叫阿祐买回来给你玩儿。”

脸上闪过一丝红云,安康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戚长安便带人回来了,宫宴开始,歌舞助兴,自是绕梁不绝。安宁拖着安康去送香包,少年看见她的时候,一脸喜出望外,枉顾旁边还有人,裴祐直直盯着小姑娘赞了一句,“阿宁今日真好看。”

“平日不好看么?”促狭地揶揄,却见对方忙摇头。

“每日都好看,只是今天,叫人眼前一亮。”

裴祐想着可不能叫她这么跟自己出宫去,不然这一路得饱了多少人的眼福。

蒋云深也在旁边,因为两个人都与皇家结亲,彼此自然就更熟络了些,见安宁和裴祐旁若无人地蜜语甜言,温润的少年视若无睹,只对着自己的未婚妻轻轻颔首,什么也没说。

在他眼中,安康自有安康的好,端庄贤淑,温婉可人,一点儿也不输妹妹。

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见妹妹和裴祐笑闹着去了一边,安康从婢女手里取过那枚香囊递了过去。

拱手行了个礼,蒋云深接过那东西,道了句谢,“端午安康。”

第63章 枣花酥

安宁耳朵灵,对着裴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旁边,“你瞧,我阿姐连耳根子都红了,端午安康,这是什么神仙情话。”

她声音小,又忍着笑,呼吸拂在裴祐耳朵上,将少年的脸也染红了。

“阿宁,我呢,我有荷包么?”问了一句,裴祐盯着她,像是个要糖吃的孩子。

“有有有,”随手摘下来自己的艾草香包递给他,安宁道,“给你的,我就做了这么一个,今晚出宫你可要带好了,不然我都没有东西驱蚊虫了。”

笑了一下,裴祐点点头,“好,我们两个形影不离。”

“可是阿宁,你能不能换身衣服,你这个样子出宫,我怕旁人占你便宜。”皱了皱眉,方才那么多外男都在殿上,虽然男女不同席,可他还是看见许多人都朝她看过来了。

幸好她身份贵重,不然家里的门槛儿怕是要被求亲的人踏破了。裴祐回想安宁那日说得她若不是公主,两个人也未必碰的见,忽然觉得有道理的很。

“那好,那我换件男装,你到时候早点来白虎门接我,阿姐说她会留在宫中接应我的。”

再抬眼见阿姐已经走了,安宁便也没再与裴祐多言,姐妹俩回到殿内用完了宴席,便随着卢氏去了戏楼听戏。跟上次来这儿时的那出大戏相比,今日的曲目有些乏味,不光安宁看不下去,所有人都觉得没趣儿。

苏锦绣因为戚安逸的事情没脸出门儿,未婚夫受难,她走到哪儿都要被嘲笑,不用苏相说便辞了今日的宫宴。

而宜芳自骂了戚安宁之后就被睿王禁足了,她阿爷虽然自小不学无术,天生就是个纨绔子弟,但再傻也明白不能得罪天子,所以固然他再纵着宜芳,现下也不得不叫她吃点苦头了。

一想到两个最讨厌的人此刻怕是都在家扎小人儿呢,安宁忽然笑了起来。

芸姑说带了香包能百毒不侵,不知道巫蛊算不算,想来她今天要抱好阿祐的大腿,不然夜里怕是要发噩梦的。

傍晚时分,安宁早早换好了衣衫在白虎门等着,一袭月白长袍绣着金色祥纹,倒和今日的襦袄差不多,只不过是男子的衣物,腰间挂了香囊玉佩,手上还多了把折扇,玉树临风,颇有几分风流贵公子的气质。

荀域远远就看见了她,小姑娘将头发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干净又爽利。

“这位公子也要出宫?”少年嘴角噙笑,上下打量着她,见该勒的地方收平,忍不住挑了挑眉。

就是腰太窄了,削肩细颈,文弱得很。

安宁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瞠着一双眼儿瞪着他,“什么叫也?”

“裴太傅下棋下输了,你阿爷非要他画幅夜宴图出来,裴祐留在那儿伺候笔墨,他叫我来告诉你一声,今晚是出不去了。”

因故爽约的少年心急如焚,可是皇命父命皆不可为,正愁的没招时忽然碰见荀域,便托他带个口信给安宁。

闻言沉着脸径直往回走,安宁气阿爷酒醉,气裴太傅叫儿子研磨,气裴祐言而无信,最气得就是遇见荀域。

“今日宫外热闹得很,烟火表演更是百年不遇,你当真不去?”见她如此,荀域忙追了上去。

“不去!千年不遇也不去!”

戚安宁胸中此刻便有一束烟火绽开,心肝肚肺都要气炸了。

恍惚间看见宫中巡逻的羽林卫提着灯朝这边走来,宫宴散了,大批朝臣陆续自白虎门出去,她和裴祐本想混在其中,哪知事情却生了变数。

“快走,待会儿遇见熟人,想走都走不了。”荀域一把拉住她又折返回宫门处,小声叮嘱着,“今日魏擎当值,一会儿换班后他要守在白虎门两个时辰才有下一批人替他。”

“魏擎你知道吧,就是那日在马球赛上替戚安逸卖命的那个。”出了白虎门,荀域长舒一口气。

安宁莫名其妙被他拐带了出来,甩开他道,“谁当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算被抓到了阿爷也不会说我的,我怕什么!”

“我怕。”苦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少年神色黯然,自两人重遇以来,安宁还是头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可怜样。

心里生了恻隐,明知不该,可就是忍不住。

“你阿爷说我肖想你,禁了我的足,不许我四处晃荡,出宫更是想都不许想。”复又解释了一句,荀域眸光促狭,叫安宁恍然觉得刚才看到的全是幻觉。

“那你还出来,还拐带我!”

“你就当是帮帮忙,我一会儿买糖给你吃。”笑了笑,少年声音变得很柔,万千星河跃入眼底,黑瞳便如夜色清明。

两人步入那车水马龙的街道,四周灯火通明,小二的叫卖,美人的歌喉,看杂耍的叫好声交织成一片,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把戚安宁心头那些不快全都驱散了。

她已经有许久没踏入故国的街市了,酒肆茶楼里坐满了人,大家品茶饮酒,吟诗作乐,俱是一派和乐景象。

荀域带着她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茶档,见他熟络地与店家打着招呼,安宁有些狐疑,“你常来这儿么?”

指了指不远处,少年答道,“那儿是驿馆,我刚来时就住那儿。”

不一会儿的功夫,茶点就全上来了,戚安宁盯着那盘子甜食皱了皱眉,那是北国的点心。

她在北国的时候,唯一爱吃的就是这种枣花酥,只是荀域嫌它太甜,就算吃也是挑那种咸口儿的核桃酥。

“不要尝尝么?”将东西推给她,荀域起身便要走。

“你去哪儿?”生怕他要把自己扔在这儿,安宁拉住他,嗫唇道,“我不爱吃这个。”

“尝都没尝就说不爱吃,你嘴巴是有多刁。”话虽这么说,可少年还是坐回原处,把小二招呼了过来,“有什么事儿就快说吧,我还得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

看了戚安宁一眼,小二哥压低声音道,“爷,厉雨递了消息来,过几日就到,想叫您给弄块入城的令牌。”

第64章 烟花(撒糖ing)

“知道了,下次出宫给你带来。”

应了一句,荀域喝了口茶,却见那个小二哥忽又高声道,“爷,今天这个茶怎么样,跟这个点心配在一起,是不是绝了?”

明白对方是在使障眼法,想叫人以为他们不过是在谈论茶食,安宁使劲回忆从前,那个叫厉雨的冷面护卫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南国。

记忆中对方身手不错,与荀域形影不离,戚安逸围堵他那一次,也是事先使计调走了厉雨和凌风,少年寡不敌众,所以才吃了亏。

可具体到底是何时出现,安宁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走吧,带你去买糖,看烟花。”少年起身,往人群里走去。

跟在他身后,安宁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密谋什么?”

“还有,这个茶铺是你的?那我阿姐的事情全都是你”

裴祐在那件事里所做的一切,最后都要归功在荀域身上,所以他不只是帮了一点点的忙。

笑着看了她一眼,想要揉她的头发,可小姑娘梳了男子发髻,一揉就该乱了。收回手背在身后,语气轻松地答了句,“是不是该好好替你阿姐谢谢我?”

“不是说我把戚安乐送到蜀国并非明智之举么,那你还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不过就是寻个靠山自保而已。”戚安康是太子嫡姐,帮她就是帮戚安定,这个选择怎么看都不会错,“不明智是从长远来看,可没有眼下,哪来以后?”

“那北国那边是谁要来?”

“我的侍卫,办完了事来跟我会和的。”

“你还留了眼线在那边?”安宁知道他心思深,可却没想过他竟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而他布局越早,自己对他的意义就越小。

自始便没什么情谊,不是因为日后的消磨。

所以他说的那些都不是气话,他对她确实就只有利用。

“不然呢,真像个傻子似的任人鱼肉,我总要把王位从那人手里夺回来。”提起自己的皇叔,少年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恨意蔓延,把星光都湮灭了。

安宁此刻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她不想看烟花,也不想吃糖,她早该认清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得不够疼,竟还心存一丝希冀。

像是苏锦绣留在药里的芦苇花絮一般,虽是极少,可若不能早早了断,细丝入肺,早晚会再一次要了她的命。

见她忽然不高兴了,荀域一头雾水,“糖铺在那头儿。”

“我要回宫了。”

“这才多久,魏擎还在当值。”

戚安宁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高了几度,“当值就当值,我是公主,他还敢不让我进?要留你自己留在这儿,一会儿翻墙也好,钻狗洞也罢,都随你。”

也不知自己那句话惹到了她,荀域有些无奈,“是点心不好吃,还是茶不好喝,总不会因为裴祐没陪你,你到现在还生气吧?”

一阵炮声响过,周遭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欢呼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安宁被推着往皇宫相反的方向走去,若不是荀域及时把她拉到一边,她怕是会被挤趴下不可。

按照目前的状态来看,想要逆着人群回去基本是不可能了。

一时心里更气了,小姑娘对着荀域骂道,“你有空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我阿爷要是发现你违了他的令,禁足事小,肯定要仗责,到时候我看谁给你那个眼线送入城令牌!”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低头眯着眼看她,似是试探,又像是威胁。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她早就不是从前的戚安宁了,会被两句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这辈子重新遇到他,她就不信玩儿不死他!

“你要告密?”脸色一沉,荀域对她发出最后警告,可小姑娘冥顽不灵,竟点了点头。

“对!”

她就是要告诉她阿爷,叫他老人家好好打他一顿,给自己泄愤。

言毕就叫人亲了。

戚安宁还没从意淫的快感中缓过来,荀域的嘴便覆上了她的唇。小姑娘瞪着一双眼连喘气都不会了,耳边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巨大的轰鸣惹得脑袋嗡嗡作响。

是烟花。

一个又一个烟花。

少年轻吻了一下还不算完,趁着旁边的人注意力都被烟火表演吸引去了,索性揽住她的腰,强迫她又靠近自己一点。

深深浅浅,亲个不停。

戚安宁不知道过了多久,荀域才松开他,满足地笑笑,“这下你怎么说?只要你说,我就告诉你阿爷刚才的事情,大不了打一顿,他还能打死我不成?”

“可你就不一样了,裴祐要是知道了,会不要你的。”

见他笑意正盛,安宁忽然觉得视线一片模糊,伸手抹了把脸,直到开口才发现自己没出息地哭了。

“荀域你不要脸!你就是利用我,利用我出宫打探消息,利用完了又倒打一耙,什么买糖看烟花都是假的,烟花都放完了,我一个也没看见!”

越说越委屈,烟火表演结束,大街上不像方才那么挤了,安宁一边哭一边往回走,荀域紧跟在她后面,一时也有点懵。

“宁儿别哭。”

站定了回头,戚安宁哭得眼睛都红了,凶巴巴地质问道,“你叫我什么?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话音未落又叫人撞了,想质问对方是不是没长眼,谁料那人竟是个醉汉,满身酒气地恶人先告状。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平白挡了大爷的路。”

瞧着这个人眼熟,安宁一时也不想起是谁。

对方见她盯着自己看,便也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忽而笑道,“好俊俏的少年郎啊”

伸手朝她的脸摸去,还未触及就被人狠狠攥住了。

荀域右手将安宁拉到身后,左手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醉汉的手腕忽然呈现出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你你敢打我我娘都舍不得打我”声音带了哭腔,想来是疼极了,“兄弟们,给我打!”

言毕身后忽然涌出四五个少年,安宁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一个是长霓长公主次子的相好,从前也曾出入皇宫,与戚安逸也相熟。

想着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架要是打起来,她和荀域出宫的事情便彻底盖不住了。

第65章 命都不要了

安宁和荀域是被都城里的巡防卫带走的,二人寻衅滋事,在端午佳节与人斗殴,按律是要关押入牢的。可这两个一个说自己是南国公主,一个说自己是北国皇子,京兆尹不敢擅自处置他们,只能将其扭送入宫。

宫门早过了下钥的时辰,魏擎是不在了,可阖宫都惊动了。宫灯次第亮了起来,刚刚躺下的戚长安又被人叫醒,看着跪在堂下的两个人,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阿爷,是他骗我的。”指了指一旁跪着的少年,小姑娘急着把自己摘清,“我本来是约了阿祐去看烟花,荀域骗我说他就在宫外,我这才出去的,结果谁知道人被您留在了宫里”

抚着心口,安宁装出一副可怜相继续,“骗了我还不算完,还拖着我跟人打架,可把我吓坏了呢,现在又耽误您休息,惹得阖宫不安,您可要重重罚他。”

荀域狠狠瞪着她,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仿佛她若再敢多说一句,他就要掐断她的脖子。

好在安宁说到这儿就闭了嘴,并没有把他和故国来往的事情一并抖出来。看了他一眼,小姑娘眼中带着得意,分明一点儿不害怕。

“混帐东西!”戚长安闻言骂了一句,吓得二人忙乖乖低下了头。

荀域不出声,安宁则憋着笑,等着阿爷赶快处置了他,自己好回宫睡大觉。

“朕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是不是,拐带我女儿,荀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你现在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我们南国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以后你爱怎样怎样,爱滚哪儿滚哪儿。”

骂了半天也没说要把他送回北国,少年郎知恩,忙开口认错,“是荀域的错,陛下要怎么责罚荀域都认,只求不要牵扯公主”

言毕还不忘看了安宁一眼,随即面露难色地说到,”还有,陛下,一会儿能不能别叫羽林卫动手,我好歹也出身皇家,就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终究不好被一群人打,您不如就叫添福总管杖责我吧,二十三十都行。”

安宁对他的以德报怨有些生疑,可听到后面才明白,荀域是怕受罚的时候太丢脸,这才扮乖的。

想想也是,堂堂一个皇子,叫那些羽林郎一通暴揍,受伤是小,丢了颜面才是大事,万一传出去,以后他哪儿还抬得起头来。

这个人渣最要面子了,不然也不可能那样对她。

“安宁,你说怎么处置?”戚长安哼了一下,转而态度和缓地询问着女儿的意见。

抬头看了荀域一眼,对方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明显是在示意什么。

“那就那就杖责吧。”犹豫了半天,安宁始终狠不下心,何况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朝荀域若真做回北国的君上,总不好叫人知道他被南国的羽林卫打过。

而戚长安作为长辈,杖责一个拐带他女儿鬼混的小辈,好歹说得过去些。

“啪”地一声,戚长安拍了下桌子,吓得安宁一激灵,再看北国的少年憋笑的样子,她这才知道自己又被他算计了。

“方才还说是他骗你,他骗你你还向着他?你真是”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戚长安对旁边人道,“把三公主带到香殿罚跪,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再叫四五个羽林卫来,给朕好好打这个混帐东西!”

“阿爷!”安宁不服,可又扭不过正在气头上的男人,狠狠剜了荀域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本以为荀域是与添福相熟,知道对方下手轻重,这才求了杖责,可没想到他竟豁出去那张脸不要,也要拖她下水。

这事儿根本就说不通。

戚安宁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重生一世,为什么脑力还是不如他?心软,肯定是因为心软!一面恨恨骂着他祖宗十八代,一面对着自家列祖列宗发誓,她要是再出去,一定虐死这个人渣。

折腾了一晚上,安宁身心具疲,很快就睡着了。幸好是夏日,香殿里并不冷,她把几个叩拜用的垫子连在一起将就着当床用,倒是比在胭云台舒服些。

安康昨夜在白虎门左等右等都不见安宁人影,待裴祐家父子出宫时才得知安宁并没有和裴祐出去。本来以为妹妹生气回宫了,所以她也就没多想,结果一大早夏吉便来把安宁罚跪香殿的事情告诉了她,吓得安康半天没说出话来。

“阿娘知道么?走,咱们快去凤仪殿一趟。”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婢女拦住了。

“公主别去了,万寿宫和凤仪殿一早都吃了闭门羹,陛下说了谁也不许给三公主求情,不然要一并责罚。”

“到底是怎么了,就因为溜出宫去玩儿阿爷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戚长安不许人将昨夜的事透露出去,所以没人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荀域,躺在床上的少年想着安宁白白替自己背了个锅,定是要恨死他了。

“都说了茶档的事儿让小的去就行,您非不听,这下好了吧,挨了这么一顿打,真是”凌风一面给他上药一面抱怨,心里恨不得替他受罚才好。

“你去,那谁跟我看烟花?”才笑了一下,嘴角就扯得疼,荀域捂着脸,恨恨骂了一句。

这些羽林郎,平日里看着花拳绣腿,谁知道打起人来竟这么狠。

闻言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凌风实在不知说他什么好,自家这位爷的脾气真是任谁都猜不透,心中明明揣着大业,平时总是谨慎的不能再谨慎,可有些事做得又实在不着边际,“那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北国没有么?北国的年下可比南国端午热闹多了。”

“可她没看过,不这么认为。”

“谁呀?”被他说得有些糊涂,良久凌风才反应过来,“爷,合着您昨天是为了陪姑娘啊?”

“三殿下?”

见他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凌风气得都无奈了,“小的是真佩服您,为了美人儿命都不要了,南国的陛下不是嘱咐您了么,年节时候乱,叫您别瞎晃悠,万一被那些刺客逮着了怎么办?”

“您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可牡丹花乐意么?”

第66章 能躲则躲

“应该是不乐意。”荀域眼中带笑,叫凌风以为他可能是被打傻了。

“那您这是何必呢?”

“我是说,她应该是不乐意我死,不然就不会替我求情了。”

“求情?什么求情?”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待听完荀域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凌风这才恍然大悟,“所以,您是存心要陛下叫人打您,为的就是看看三公主会不会心软?”

荀域昨夜是兵行险招,他知道跟自己那些所谓的歪念相比,戚长安更怕女儿对他这个来自北国的质子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所以才试探着把惩罚他的决定权交到了安宁手上。

谁知她果然就向着荀域,戚长安又气又急,自然要狠狠罚一下她,叫她知道厉害,断了那些尚在萌芽的念想。

“是,而且我猜她阿爷就算生气也不舍得动她一下,最多就是关几天,这几天我刚好可以去看看她,反正南国的人胆子都小得很,估计除了我,这小丫头也见不着旁人。可要是杖责就不行了,腿动不了,哪儿都别想去。”

嘴角抽搐着,凌风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爷,您是把南国陛下和三公主都算计了,您就不怕她记恨?”

“我不会让她恨我的。”把裹在手腕上的药布缠好,荀域低垂着头,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何况她最近树敌这么多,稍微罚一下是好事,多少能避避风头。”

乔贵妃在听说安宁被陛下禁足之后,高兴得差点儿跑到院子里放炮仗,她们栖鸾殿倒霉了这么久,终于能看见凤仪殿也受了罚,顿觉胸中长出一口恶气,通体舒畅。

且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锦绣和宜芳在家里听见这些的时候,也是痛快得很。

安宁不知道这些人的幸灾乐祸,小姑娘只是单纯觉得无聊,香殿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每日三餐准时送来,其余时间连个人声都听不见。

想着阿爷最多关她两三天就该放了,大不了她就装不舒服,说自己犯病了,到时候肯定能出去。

正倚坐在门边儿透过门缝往外瞧呢,忽然看见远处一瘸一拐走来个人。

定睛一看,竟是荀域。

安宁本不想理他,可转念又改了主意。

人到跟前儿的时候,小姑娘故意背对着他,像是还在生气。

“我给你带了话本儿来,还有点心,要不要?”打开油纸,糕点的香气传来,馋得安宁吞了吞口水。

叫他从门缝儿里递过来一块,荀域的手才一进去,她马上就死死用门夹住了他的手腕,“叫你骗我!”

少年吃痛,可脸上也有伤,想要皱眉咧嘴都不行,就只能这么忍着,“戚安宁,你昨晚在你阿爷面前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了,我今天还给你送吃的,你可别恩将仇报。”

“呵,本来就是你骗我的,我又没说谎,我没把你安插眼线在驿馆,还有和故国来往的事情告诉我阿爷就算不错了,你还好意思想要报答,我告诉你,我对你就只有报复!”

言毕又使劲挤了挤门,疼得荀域差点儿叫出来。

“你松手,不然一会儿叫人听见就不好了。”

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正大不了就多罚几天,禁闭这种事儿她早就见识过了,在胭云台的日子,身边就只有一个小丫鬟,两人每日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想着这怎么样多绣点儿东西送出去换些银钱度日。

要别叫人发现,别被黑心的守卫昧下了,换了新鲜的吃食,还要留着过冬买炭火。

跟那样的日子相比,关香殿算个屁!

只是这样一直用力推门安宁也累,良久小姑娘才又道,“你答应替我办件事,我就松开你,还有你的那些秘密我也不会说出去,从此咱们就算两清了。”

想着从见面到现在,她都跟他清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荀域不信那些,只点点头应下来,“好,你说,叫我做什么?”

松开了手,安宁蹲下来对着他道,“你帮我去趟顾家,看看他家还找儿媳妇么?”

想叫荀域替她看看赵太医有没有信守承诺,而顾齐欢此刻又如何了。毕竟她现在出不去,没办法顾及那些事情。

“顾家,哪个顾家?”抽回手,荀域解开缠在手腕上的布,血从最底下一层层渗上来,已经把整块药部染透了。

安宁没想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禁有些奇怪,“就是忠勇伯府,你这伤是这么回事,羽林卫还用武器了么?”

摇了摇头,荀域靠在门板上到抽一口气,“没有,他们穿了铠甲,我挡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你方才说忠勇伯府,你打听他们家娶不娶媳妇儿做什么?”

“他家少爷不是被戚安逸欺负了么,赵太医那日说漏了嘴,说那人命不久矣了,所以我怕娶进去个媳妇儿耽误人家,”扯了个谎,安宁总不能说自己知道顾齐欢快死了,“而且我主要是怕万一嫁过去的人把那些事捅出来,苏锦绣不嫁了怎么办?”

眯着眼笑了下,荀域存心问到,“那些事是哪些事?”

安宁这才反应过来,她知道戚安逸好龙阳,只是一直压着没说,可看荀域的样子,似乎也是早就知道了。

伸手抓了他的领子,戚安宁哼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有没有告诉旁人?”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毫不介意自己被人这般拉扯,“宁儿,你离我这么近,会叫我想起昨天亲你时的样子。”

耳边轰得一声炸开,安宁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气地恨不得冲出去打他,“你”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这两兄妹的事情宫里许多人都知道,我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行,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寄人篱下,要是消息不灵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况我在宫外也有眼线,你阿兄和那些狐朋狗友可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只不过他们到那儿不寻姑娘,而是找面首,所以我猜他和他妹妹一样,也有些奇怪的嗜好,一般都是能躲则躲。”

第67章 士可杀不可辱

哼了一下,想说他那个样子也算躲,若是不躲,岂不要扑到戚安逸床上。

见她不说话,荀域也不再逗她,只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苏锦绣?”

“你阿兄跟我说,你们从前要好得很。”

“因为我发现她对我不是真心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安宁想说他和苏锦绣一样,都是那种没心肝的人,自己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好,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换着。

且说到底,去北国是她自己选的路,最终伤的也只有她一人,可是苏锦绣给戚家和整个南国带来的代价太惨痛了,安宁自己受苦没事儿,拖累旁人便于心有愧了。

“那是该好好收拾一下。”言毕笑笑,荀域起身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给你办好。”

“我阿爷没有禁你的足么,这事儿非同小可,你可不要派那个凌风,棠梨跟我说了,他不怎么靠谱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把事情搞砸了。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荀域除了处理不好和他那个皇后的关系,其他事情都摆得平。

“放心好了,你阿爷以为我下不了地,所以没提这件事。”

晚饭的时候,棠梨和春樱给她送了好些吃的,可是小姑娘意兴阑珊的,似是没什么胃口。

“公主,多少吃点儿吧,等陛下消了气自然就放您出去了,到时候奴婢给您准备一大桌好吃的,让您一次吃个够。”春樱哄着她,棠梨也在一旁频频点头。

叹了口气,安宁伸手捏捏丫鬟的脸,“我不是耍脾气,我是不饿,还有,你们俩当我是饭桶么,带这么多菜,不知道我在这儿快憋死了,就不懂带个话本儿什么的?”

相视一眼,棠梨回道,“公主,裴公子给您送的话本儿都是鬼啊神的,您晚上一个人在这儿,看那些不会慎得慌么?”

想了一下觉得也是,安宁托腮道,“阿祐呢,他怎么不来看我?”

“裴公子去求了陛下好几次了,都被赶了出来,最后一回陛下更是放了狠话,说只要他再求,便连裴家一起罚,裴太傅生怕触怒龙颜,把裴公子带走了。就连我们来给您送饭还是芸姑打点了外边的侍卫,而且还不许待太久。”

想着那人果然是守礼太过,这种事情就该像荀域那样,直接翻墙溜进来,走什么正门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们回去告诉阿姐和阿娘,叫她们放心。”

“就说端午是毒月恶日,我许是生得太好看,叫什么煞星看上了,这才遭逢此劫的。”

言毕两个小丫鬟都笑了,她们哪里知道安宁说得是实话,荀域可不就是个煞星,天生克她的。

晚些时候,小姑娘捧着话本儿看得津津有味,虽不是志怪,并不吓人,但也比从前看得那些有趣的多,只不过故事太短,看完一个还嫌不够,总想再多看一点儿。

想着等他再来时找他要,安宁手里拿着话本儿,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顾齐欢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最多五个月,难怪要赶在中秋前办喜事”

此刻的忠勇伯爵府内,因着赵太医说顾齐欢要大好了,顾爵爷喜出望外,连对着三个女儿的婚事都比之前上心许多。

反观顾夫人就没这么高兴了,保养得宜的妇人在屋里摔杯砸盏,气冲冲骂道,“什么东西,拖累完我三个心肝儿,他自己倒好了,老爷还说了,不急着给他定亲,说什么姑娘们的婚事定的匆忙,四郎一定要寻个风光体面的人家,我呸!我女儿婚事不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

一旁的嬷嬷也有些无奈,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大夫人生气也在所难免,可是再气也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叫老爷知道,不然毁了夫妻情意事小,万一叫人看出端倪,伯爵府以后就不要做人了,“夫人莫气,依老奴看,低嫁自有低嫁的好处,终归咱们是伯爵府,那几个姑爷都得高看咱们一眼,日后姑娘们成了婚,婆家也不敢给她们气受。”

“何况老爷不是给几个姑娘又多添了许多嫁妆么,夫人,老爷这是于心有愧,补偿咱们呢。发生这样的事,老爷心里也难受,不这么做又能如何呢,是跟大内翻脸,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东挑西拣,真到那步,姑娘们未必嫁的就更好。”

听着她一番劝说,顾夫人愈发觉得委屈,使劲拍着自己的腿哽咽道,“栖鸾殿那个混账,就这么折辱我儿,宋嬷嬷,四郎是我自小带大的呀,我对他与亲子无异,本想着指望他继承爵位,为我养老送终,可你看现在”

没说完就哭了出来,只要一想到戚安逸对顾齐欢做的事情,顾夫人便觉得心肝儿绞着疼。

“夫人别说了公子,公子这不是好了么,赵太医说了,心病需要心药医,但人其实是无碍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宋嬷嬷说着也落下泪来,虽说是彼此安慰,可她们是真不知道,就算顾齐欢活了,日后还能不能不再受同样的委屈。

毕竟都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家式微,对方却是皇子。

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这边顾夫人刚刚哭闹完,那边就有人把话传到了顾齐欢耳朵里,病弱的少年闻言像是触动了伤心事,咳了半晌才缓过来。

“母亲说的没错,是我拖累姐姐们了,她也是伤心难过,不是真的恨我。”

对着自己的小厮说了一句,少年拿着手里一支簪子苦笑,“可我恨我自己。”

那日入宫的时候,他本意是想找戚安乐说清楚,两个人发生了那样的事,不管是谁强迫了谁,她一个姑娘家总是吃亏的,所以顾齐欢想要告诉她,自己愿意娶她,只是日后不许再这般胡闹。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长悦宫内,原本该待在那儿的人不在,反倒是戚安逸和一众狐朋狗友守在了门口,直接就将他掳走了。

回想起那日的事,少年的手紧握成拳,他眼圈儿猩红一片,几乎要把那支簪子掰断了。

“士可杀不可辱,顾公子的心思我多少能明白些。”

第68章 簪子

未等一旁的小厮反应过来,荀域便将人打晕了。

他手伤未好,手劲儿不大,想来对方就算醒了也不会太难受。

“你是谁!”警惕地看着他,顾齐欢现在手里唯一能御敌的就只有那柄簪子,且比起来人的身份,他更在意的是对方刚才那句话。

拱手行了个礼,荀域道,“顾公子不必惊慌,我是北国送来的质子,来此是受人之托,并没有什么恶意。”

见他对“质子”这个身份毫不避讳,顾齐欢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身为男子,二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只不过对方是名声受辱,自己是身体受辱罢了。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又咳了两下,顾齐欢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像赵太医说的那般,还有望好转。

“赵太医可曾来过,他有没有跟顾公子说过您的病……”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打断了他,顾齐欢面色有些不耐,“殿下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荀域闻言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不论公子的病能不能好,现在都不是个适合议亲的时机,有人要我告诉公子,请务必缓一缓。”

苦笑了一下,顾齐欢摇摇头,他不知荀域所指的是谁,只是于他而言,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死前保住自己最后一丝尊严,若是娶妻,难免不叫人生疑。

自那件事之后,他已然是不行了。

“我这个样子,娶谁都是拖累,你叫那混账放心好了,他不要脸,我还要了,伯爵府声明不能受损。”

知道他误会了,荀域解释道,“我并不是戚安逸派来的,只是因着公子的事,许多想要巴结逸王的人上赶着给他擦屁股,想把自家姑娘嫁过来,顾公子请一定不要让他们得逞才是。”

死死盯着他,顾齐欢似是被气着了,整个人都在抖,那些人糟蹋他还不够,竟还处心积虑要来堵他的嘴。

“他们送来的人,我就是死也不会娶的。”

没想到他那么配合,荀域感叹果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拱手又行了个礼,“既然话已经带到,在下就不久留了,愿公子一切安好,至于恶人有报那日,荀某自会告诉公子的。”

兴许他撑得到,也兴许就只能烧纸了。

“等等,”顾齐欢拦下他,起身将那支簪子递到他手里,“既是送信,能否请殿下也帮我个忙。”

诧异地看着他,荀域完全没有想到,顾齐欢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

“他真的这样说?”安宁扒着门缝,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双杏眸圆睁,似是也没有想到。

忍不住趁机刮了下她的鼻子,荀域凑过去笑道,“是,他叫我把那东西送去长悦宫。”

嗔了他一眼,安宁坐回门边儿托腮叹气,“也不知道戚安乐看了会怎么想,你说如果当初顾齐欢逃过一劫,向我阿爷提亲,那现在要和亲的是不是就是我阿姐了?”

心里此刻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感谢戚安逸胡作非为,还是该对忠勇伯府顾家心怀亏欠。

“哪有这么多如果,顾齐欢又不可能重来一次,就算真的能重来,他怕是连戚安乐都要躲着才是。”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自那日初见,他就一直想摸下那缎子似的乌黑长发。

“荀域!”戚安宁从门缝中伸出手去想要打他,可荀域单手就扣住了她的头,把两人的距离控制在一臂之内,不论她怎么动,指尖始终离少年的身体差一点儿。

“我就是想摸一摸,是你的头发滑,还是脸滑。”

松开她,荀域笑的伤口都疼了,还不忘占嘴上便宜,“还是脸更滑一点,像块嫩豆腐。”

理了理发髻,安宁像是只小兽,张牙舞抓地威胁着,“你再动手动脚,我就要告诉阿爷了。”

“好好好,我不逗你,话本儿还看不看?”从怀里拿出来一本书册朝她晃晃,却见小姑娘理也不理。

“算了,不看就不看吧,反正最后那两个人也没在一起。”

“没在一起么?”扭过头去,安宁脸上有些失落,看得人怪心疼的。

把话本儿递到她面前,荀域眸光温柔了几许,“我骗你的,他们误会尽消,不但在一起了,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一把夺过那话本儿,安宁急着翻到最后一页,见他没有说谎这才长舒一口气。

人生若是也像话本儿一样,能翻到最后先看一看结局该多好。

他说顾齐欢不会重来一次,可他不知道,自己就重活一世,看见了故事的最后,所以才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谁知悲剧总是避无可避,改了一个还有一个,让人唏嘘的同时不禁怀疑自己今世的选择是否就正确。

长悦宫内,戚安乐正看着那支簪子出神,她怎么也没想到顾齐欢竟然要娶她。

他不过是自己随意选中的一个玩物而已,相貌不俗,脾气又好,被她连逼再骗地上了床,竟还想着负责。

“那日是谁叫阿兄他们来我宫殿的,我记得我说过,不许他带着那些人来。”戚安乐根本瞧不上戚安逸的那些狐朋狗友,这一点逸王自己也知道。

见听音不说话,戚安乐又问了一句,“是方茹?”

提起那位姑姑,听音脸上明显带了怯意,点头时都不敢看主子的眼睛。

狠狠攥着那柄簪子,安乐什么都没说。

晚些时候,方茹被唤道了长悦宫,窗边的小姑娘拨弄着烛火,放下剪刀后说了这样一句,“姑姑,你陪我去蜀国吧。”

闻言一愣,方茹从没想过戚安乐会带自己去蜀国,一时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忧的是乔氏,喜的是安乐。

“那你阿娘怎么办,她……”

“姑姑,”尾音拖长,带着少女的娇嗔,小姑娘对着方茹道,“姑姑该知道的,阿娘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沉默良久,年长的女使才答了一句容我想想。

安乐不担心方茹会拒绝,她怎么会拒绝。

摩挲着那柄簪子,上面依稀刻着两个字,欢乐。

他该是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打了这样一柄簪子,想着日后两人定了亲,他家来下定礼时帮她簪在头发上。

“我本不用去和亲的。”方茹走后,戚安乐喃喃说了一句,眼里的恨意翻涌,直叫她她把簪子尖儿扎进了手里。

第69章 板上钉钉

安宁是在半月后被放出来的,戚长安此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宫中许多人都在说三公主失宠了。

“怕是因为得了哮症,又没办法根治,所以不讨陛下喜欢了吧。”扫洒的小宫女们窃窃低语,却逃不过凌风的耳朵。

凑到荀域跟前,青衫小厮拉拉主子的衣袖,“爷,您听,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全白费了,要不要换一个?”

挑眉看了他一眼,少年问到,“换什么?”

“换靠山呀,巴结了半天是个不得宠的,那有什么用。”

强压着火气没有打他一顿,荀域冷声道,“她们瞎你也瞎,事情不能光看表面懂不懂,等厉雨来了你就出宫去,少在我面前晃悠。”

闻言委屈极了,凌风嘀咕着,“奴才一腔忠心竟比不上三公主那点子美色,奴才可是从小跟着您的”

“那点子美色?”脸上露出看傻子的表情,荀域摇摇头,“果然是瞎。”

戚安宁长得那么好看,这样的若还只算丁点儿,那什么才叫绝色?

两个人出了宫,并没有直接去茶档,而是绕到了城南的一座破庙里,见四下无人,凌风守在门外,荀域则一个人走了进去。

破败的寺庙早就断了香火,四周的梁柱上雕刻着万佛来朝,各色佛像上均缠着蛛丝,供桌上也落了厚厚的灰尘。

绕到正面那尊大佛的背后,荀域看着低眉的菩萨点燃了一根蜡烛,虔诚地跪了下来。

观世音总是在释迦摩尼背后,叹世人不懂回头的同时,竭力普度众生。

感受到身后有人来了,荀域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个身姿颀长的黑衣男子上前递上一封密信,拱手道,“一切如您所料,王爷已经联络了许多朝臣,若是您死在南国,他便会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王位,且以复仇的名义挥剑南下,把之前送来的城池抢回去,以震声威,巩固帝位。”

冷笑了下,少年语气带着一丝明知故问,“若我没有死在这儿呢?”

“那您归国之日,就是身死之时。”

“王爷已经集结了兵力,只要您回去,他便会诬陷您与南国勾结,继而发兵皇城,勤王救驾。”

将信放在蜡烛上,火焰吞噬起白宣一角,很快就将上面的字全都燃尽了,灰烬簌簌落下,荀域担心吹熄蜡烛时扬起的尘土会呛着自己,索性伸手将其捻灭了。

疼只是一瞬间的,不算折磨。

“韩昭呢?”

“小公爷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假意投诚,见机行事。”

点了点头,二人起身往外走,城中不知何时落了雨,南国到了梅雨季,雨滴像是蛛网铺天盖地,行走其中的人都是猎物,被宿命缠绕,无法挣脱。

凌风见两个人出来了,忙把随身带着的伞撑起来,一把纸伞罩不住三个人,厉雨识趣地退了出去,荀域看了凌风一眼,接过那把伞,把两个人都甩在身后。

一直到了茶铺,凌风才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讲完。

“你说说,爷是不是太偏心了?”

“我觉得你想得有点多。”放下茶盏,冷面的黑衣护卫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你是说爷还是向着我的?”闻言面露喜色,凌风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拍了拍厉雨的肩膀表示亲近。

耸肩躲开了他,厉雨继续道,“我是说你自认在爷心里能跟三殿下相提并论这件事,想太多了。”

凌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漫天雨丝落下来,心彻底凉了。

“从今天起你就留在宫外接应,我带厉雨回去,别出岔子,听到没?”荀域起身撑伞,复又走入雨中的街巷。

厉雨一路跟着他,快到宫门的时候才问了句,“爷,您对那位三公主,是认真的?”

看了他一眼,荀域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花那么多时间骗一个小姑娘,我有那么闲么?”

“那您和乡君的婚事怎么办?”

“再说。”声音冷了几度,明白他有些不耐烦,厉雨识趣地闭上了嘴。

镇国公的嫡长女康映珠,自小便倾慕荀域,两人的婚事早在陛下还未得病之前就定下了,厉雨这次能顺利从北国出来也多得康家帮忙,镇国公更是叫他捎话给荀域,只要他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娶了自己女儿,那康家军便任其差遣。

而另一边,虎贲将军独女甄若扶也巴巴儿盼着荀域可以娶她,甄将军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夫人在世时耳提面命他只许打仗,不许参政,可为了这个女儿,他愣是卷进了北国的朝堂之争。

左面一个出身武家一身武将之风全无头脑的康映珠,右面一个出身武家全无半点粗鄙之气弱柳扶风的甄若扶,把这两个要是都娶回去,国是定了,家就乱了。

厉雨想想都替荀域头疼,也难怪他听见这些会生气。

少年郎坐在桌案边,想着那日戚长安的话,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戚安宁的脾气若是放在后宫之中确实吃亏,他要么就任由她嫁给旁人,从此夫妻和乐,幸福美满。

要么就强迫她跟他回北国,受些委屈,等苦尽甘来。

后面五个字从脑海里闪过,荀域的心便像针扎一样疼,他何德何能,要叫她一个被捧着长大的姑娘跟他在那虎狼窝里熬着。

且熬得出熬不出都是未知。

雨下了一夜未停,荀域也一夜没睡,他想着北国的那些事,想着戚安宁,越想就越清醒。

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苦和累总要选一样,只是拖累旁人,他亦于心有愧。

临近晨起的时候少年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间像是做了个梦,梦里他看着安宁一袭嫁衣地坐在床边,撩开她喜帕的人则是裴祐。

不知是被外面的闹声吵醒还是被这个梦吓醒的,总之书册脱手,荀域一下就坐了起来。

“外面怎么了?”按了按太阳穴,少年眼底尽是血丝,衬得他神情愈发得差。

拱手行了个礼,厉雨小心地回了一句,“今日是裴家来给三公主放小定的日子,宫里一早就开始打扫,所以”

插簪放定,这门亲事基本上已是板上钉钉。

第70章 掌上明珠

安宁一早就被芸姑拉起来梳洗,小姑娘谈不上不愿意,可也不算欢喜,揉着惺忪睡眼抱怨说困,但还是老老实实坐到了妆台边上。

衣服昨夜就挂在了架子上,春樱和棠梨捧着熏炉又熏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替她穿好。

“今日不如就别戴香缨了,反正就一会儿功夫,免得那上面的药气跟衣服上的香气冲撞了,不好闻。”棠梨才说了一句,就被芸姑嗔了一眼。

“那怎么行”

“戴着吧,”打断了芸姑,安宁出声道,“反正要戴一辈子的,早早让他适应了这药气也好。”

她知道裴祐今日不会来,可还是说了这么一句,明显是在使性子。

芸姑和棠梨闻言都闭了嘴,春樱替她梳头,小声问到,“公主,您还生气啊,就因为裴公子没去看您?”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一向爱闯祸,他哪看得过来。”拿起一对儿耳坠子在耳朵上比了比,晶体剔透的珍珠,衬着她小巧的耳垂如白玉般,安宁记得从前荀域也曾送过她这样一副耳坠子。

彼时男人跟她不知为了什么事吵起来,两人怄气了许多天,谁都不理谁。直到一日夜里,外面雷电交加,瓢泼而降,砸在地上很快就起了一层白色的水雾,男人顶风冒雨而来,到了她那儿的时候,衣服已经湿透了。

一面埋怨他为什么非得这时候来,一面急匆匆拿了干净衣服给他,安宁替荀域擦头发的时候,他忽然就揽住她的腰,手心儿里静静躺着一副耳坠子。

掌上明珠。

他叫它们是掌上明珠。

安宁笑着嗔了他一眼,想要戴上却被他拦下了,说是一会儿亲的时候怕扎嘴,气得安宁使劲掐了他,然后就被抱到了床上。

她问他难道就不想看看她戴上是什么样子。

荀域说她好看,耳坠子也好看,配在一起总不会是丑的。

见她对着镜子愣起神儿来,春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殿下?”

这才回过神来,安宁“啊”了一声,连忙把那副耳坠子摘下来,“换一副吧,随便什么都好。”

她心里清楚,裴祐就是那个随便什么都好。

一时也就不怨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处,用一个人的缺点去和另一个人的优点相比,太不公平了。

主仆二人正挑着,忽听有人来报,说太后来了。

“祖母。”安宁想要起身,却被老人家按坐回去。

笑盈盈地打量着她,太后对着这个孙女是越看越喜欢,“瞧瞧,多俊的人,和哀家年轻时那简直是一模一样。”

闻言屋里的人都笑了,知道她是变着法儿夸自己,全顺着她附和。

“找什么呢,簪子一会儿是要旁人来给你戴的。”

“我知道,祖母,我在找耳坠子呢。”回了一句,安宁笑道,“那些规矩我都记着了,不会出错的。”

“哎呦,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是公主,一颦一笑都要被人仿着来的,想怎么着都行。”提起宠孩子,太后可丝毫不比戚长安差,长霓公主就是被她捧大的,只是养的有些歪了,“我瞧着这个就很好,衬你。”

复又拿起那个珍珠坠子,太后一下就给安宁戴在了耳朵上,回过头又对身边的嬷嬷问到,“看,好不好看?”

与春樱对视一眼,小姑娘想摘又不好意思,一时只能叹气。

她祖母的眼神儿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不是老早就不能穿针了,今日怎么戴个耳坠子竟如此利索。

几个人正说着,卢氏和裴夫人也来了,裴家备了厚厚的定礼,全套的头面首饰,还有戒指、耳环、手镯最亮眼的是一个璎珞项圈儿,纯金打造,上面镶着点点珠翠,正中是一个锁头模样的底座,中间嵌了一整块点翠,幽蓝剔透,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见她喜欢,裴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这是阿祐叫人找巧匠做的,这整套东西里,他就只对这个和那柄簪子上心。”

明贬暗褒,毕竟那些东西加起来也没这两样贵重。

“可不是,用锁头把我孙女儿锁住了,再簪上簪子,日后就是你们裴家的人了。”太后把那些心思点破,表情就好像被抢了宝贝的孩子似的。

卢氏和纪嬷嬷抿嘴笑笑,裴夫人也赔笑道,“是是是,把太后的心肝儿夺走了,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待公主的,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这还差不多。”

将那柄金簪插在安宁头上,裴夫人眉眼温和,想来裴祐的样貌还是随母亲多些。

待热闹过了,小姑娘躺在罗汉床上,总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避过远嫁的宿命了,按照从前的记忆,她和荀域是她十六岁那年在一起的,离现在还有两年多的时间。

这么一算,这辈子到那时她早该嫁为人妇了。

阿姐是明年春日成婚,她应该也差不多吧。

这样想着,却听外面的人说陛下来了。

“阿爷?”闻言坐了起来,可随即又转过头去,“就说我睡了,不见。”

“臭丫头,刚插完簪就睡,哪个姑娘像你这么懒,以后嫁到婆家,人家要笑我不会养女儿。”中年男人佯装生气,迈步走进花厅,目光触及自家女儿时马上就柔和下来,“叫阿爷看看,哼,真是便宜裴祐了。”

忍不住笑了出来,安宁随即板着脸道,“亲事是阿爷许的,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反正待我嫁出去阿爷就不用头疼我三天两头给你闯祸了。”

闻言轻咳了两声,众人识趣地退到殿外,戚长安这才像哄小娃娃一样柔声道,“怎么,还生阿爷的气,阿爷不是怕你被人欺负了,所以想叫你长点记性么?”

“北国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离他远点儿,知道么?”

眉眼弯弯,戚安宁听他这样骂荀域,顿觉通体舒畅,也不跟他闹脾气了,只道,“阿爷不用担心,明年春日我就嫁了,他便是再有什么心事也白费。”

“明年?什么明年,你这丫头还没及笄呢,婚事怎么也要等及笄后再定。”

第71章 书呆子

“就算你没成亲,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戚长安补了一句,只要女儿对荀域没意思,他并不觉得对方会是个威胁。

安宁闻言一愣,想要劝说阿爷早点把她嫁了,可又觉得一个女儿家急着要嫁人有些不合适,好在就算及笄之后也来得及,她十五岁那年荀域刚回北国,国事战事乱成一团,直到他称帝一年后才摆平。

且当时是她哭着喊着嫁过去的,现在的她不喜欢荀域,对方也不至于在焦头烂额之际非要娶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女人。

思及此处,安宁才觉得哪儿不对,那个口口声声说是利用她的人,究竟要利用她哪儿呢?她嫁过去他才想起要堵她的嘴,不让她把自己在南国的事情说出来,可她若不嫁,那他就不堵了么?

彼时荀域归国,只说要她等自己,安宁左等右等不见和亲诏书,而南国形势大乱,她这才求了裴祐送她过去。久别重逢,荀域不但没有任何喜悦可言,还问她为何来这么早。

若那句“等他”只是托词,荀域就不怕她恼羞成怒,留在南国胡说八道,反正山高皇帝远,他也不可能在内忧外患之际派人抓她吧。

还是他一早料定自己会死心塌地,所以连派人接都懒得接,只等着她千里迢迢赶过去,若是能死在半路上,更是一了百了。

一直想到这儿,安宁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只觉从头顶冷到了脚下。

“阿爷放心好了,我会听你的话,不会和他再有往来的。”小声说了一句,戚长安看着自己女儿脸色泛白,还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将要嫁人了,有些舍不得父母,心中感慨良多。

出门的时候,男人对添福说了一句,“今日阳光怎么这么刺眼。”

见他揉了揉眼睛,内侍官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现在是梅雨季啊陛下,京都的人要是看见太阳恨不得高兴得蹦起来,怎么还会嫌照眼睛。

午后安宁正坐在花厅里绣花,端午过后就是七夕,她要给阿祐绣个香包,棠梨在旁边替她扇着扇子,看着自家主子穿针引线的样子,不禁奇道,“公主,您什么时候绣工这么好了?”

戚安宁不爱读书,不会女红,下棋不好,除了皮囊好看,几乎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可她其实并不傻,上辈子不过是因为被人宠坏了,所以才眼瞎心盲,在北国宫廷待了三年,荀域常逼着她跟他下棋,大概是嫌弃她什么都不懂,而他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可教她的,所以只能教她在棋盘上纵横捭阖。

再之后五年冷宫磨炼,她几乎什么都学会了,那个叫云开的小丫鬟教她刺绣写字,两人一针一线绣了好多东西,她还给荀域写了许多道歉信,可惜一封都没有送出去。

“这几日总去阿姐宫中,看她绣出嫁用的东西,就跟着学了点儿。”随口说了一句,安宁放下东西,看着外面的天道,“这雨也太黏糊了,就不能痛痛快快一次下完么?”

胭云台四面漏风,好在屋顶结实,她住在那儿五年几乎都没怎么漏过雨,所以安宁喜欢下雨,因为雨天里居高临下,整个北地皇宫都被一团雨雾掩盖,而她就像是出世的仙子,再不是被遗弃在冷宫的怨妇。

且夏日落雨后胭云台就没那么热了,又没有蚊虫,比冬天好捱不知多少倍。

她记得自己刚到北国时,看见下雪会兴奋得尖叫,荀域替她在院子里堆了雪狮子,又把她扛在肩头摘了红梅,两人晚上窝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整个冬日幸福得像是火炉上的热汤,咕噜噜冒着泡泡。

可后来她几乎恨死下雪了,溶雪时胭云台冷得要命,雪水顺着屋檐落下来,只要一个晚上就结成了冰,安宁在那上摔过好几次,每次腿都摔得青紫,要几天才能好。

“一次下完,那怕是要闹水患的。”棠梨没到过北国,所以没见过一次下完的雨是什么样,天街小雨润如酥,南国的人也好雨也罢,总是不疾不徐,没有北地那些戾气。

一不留神针扎进了手指,疼得安宁倒抽一口凉气,血落在布上,把整幅绣作都毁了。

“完了完了,”看着殷红的血渍,小姑娘皱眉道,“我叶子都绣好了,现在这样,绣不成玉树了。”

“那便绣一对儿鸟吧,比翼鸟,连理枝,寓意也挺好的。”

闻言点了点头,安宁重新描了样子,这一次她不敢走神,认认真真将雀鸟的羽毛绣好,直到遮盖上那滴血迹才松了口气。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连理枝是枝干相生,并肩而立,比翼鸟则是两只鸟儿共用一对儿翅膀,无法分离。可眼前的这一双鸟儿彼此独立,共同落在一棵树上,没有枝干,只有些许繁茂的绿叶相称,意境便全然不同了。

像是同林鸟,不能比翼飞。

裴祐也没想那么多,少年接到那个荷包时高兴还来不及,拉着安宁的手小声道,“阿宁,我送你的项圈儿你喜欢么?”

抽回手来,戚安宁哼了一声,坐在庑廊上晃悠着双腿道,“你要是能在我被禁足时来看看我,兴许我会更喜欢。”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裴祐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那日为什么叫荀域来给我送信,我不是说了,咱们两个的事不要叫外人知道。”追着又问了一句,安宁提起那天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被阿爷扣住了,走不脱,正好荀域叫陛下拘在那儿,我怕你等急了,所以才叫他帮忙的”

闻言火气更大了,安宁瞠着眼儿道,“他也被拘着你也被拘着,怎么他敢跑你不敢?”

“他说陛下喝醉了不会注意他,可我阿爷没醉,再说,他是北国的皇子,就算是人质,陛下也不能拿他如何。”见她似是很不高兴,裴祐这才反应过来,“阿宁,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狠狠剜了他一眼,照他这个后知后觉的样子,荀域若真想做些什么,他拦都来不及。

“没有!”

愤愤回了一句,却见裴祐道,“那就好。”

安宁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书呆子。

第72章 签诗

将那个香包妥善地系在了腰间,裴祐对着安宁道,“阿宁,今日七夕,宫外热闹得很,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

少年眸光晶亮,满是期许。

见他这个样子,安宁点点头应了下来,“好。”

粲然一笑,裴祐又跟了一句,“那我去求阿爷要了对牌来。”

裴太傅是这些皇子的师父,起初为了他出入宫禁方便,戚长安便赏了一块对牌,可后来除了宫中的两个皇子,那些世子也跟着入宫读书,对牌有时不够用,全靠侍卫认脸。

偶尔被新来的侍卫拦下,便再去找太傅要对牌领人。

又叹了口气,安宁无奈地笑了笑,想说裴祐就是裴祐,实实在在是个君子,连出宫都要知会太傅,不像荀域,每次都是带她溜出去的。

“算了,我还是去找阿娘要吧,顺便同她说一声,若是阿姐也想去,我们便一道出宫。”

裴祐闻言点了点头,“也好,万一回来晚了,也免得皇后殿下担心。”

小姑娘到凤仪殿的时候,安康正好也在那边,蒋云深托母亲送了一对儿镯子来,卢氏对这个识理又不失深情的女婿简直越看越喜欢,所以叫了长女过来,问她可曾回赠了什么没有。

安康说端午刚送了香包,再送便有些重复了,可别的她又想不出来。

“你呀,要是有这个鬼灵精三分的厚脸皮,蒋家公子怕是做梦也要笑醒。”宠溺地戳了下女儿额头,卢氏转过身对纪嬷嬷道,“我记得之前安定生辰,他长姐做了双靴子给他,还一直留在咱们这儿,你叫人送到蒋家去吧。”

“阿娘”安康想要阻止,脸红着道,“怎么能送这么亲密的东西。”

“是啊阿娘,”安宁丝毫不在意母亲说她脸皮厚,坐在一边帮腔道,“送靴子不好的,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可卢氏和纪嬷嬷相视一眼,觉得也挺有道理,“那送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回。”

“送玉带好了,把姐夫牢牢拴着,这样就不会跑啦”未说完便被安康掐了下,小姑娘笑着躲到母亲身边,“阿娘你看,阿姐又害羞了。”

“阿娘,不如你许我和阿姐出宫吧,阿祐说今日宫外可热闹了,我想出去玩儿,好不好?”见妇人笑得正高兴,安宁拉着她的衣袖轻摇,撒着娇道。

“瞧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果然是厚脸皮。”卢氏拿她没办法,也知小姑娘们好热闹很正常,所以便拿了对牌递给她,嘱咐着,“早去早回,街上乱,叫纪嬷嬷备辆马车给你们姐妹俩。”

“那我就替阿祐和姐夫谢谢阿娘啦。”

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纪嬷嬷忍不住问了句,“殿下,您就这么放公主们出去了,万一”

摆了摆手,卢氏笑道,“蒋家和裴家的两个孩子最是妥当,若是宁宁一个人胡闹自是不行的,可我见安康又太过矜持了,你说她们俩怎么就不能匀一匀呢。”

知道她是为了安康,纪嬷嬷这才点点头,“也是,长公主这个样子是要多与蒋公子走动走动,不然成婚后怎么办,总不能拘一辈子。”

姐妹俩一出了凤仪殿安康便抽回被妹妹牵着的手,嗫唇道,“晚上我就不去了,你和阿祐好好玩吧。”

“为什么?”不解地看着她,阿姐确实守礼,但也不至于这么扭捏。

“我只是觉得若有他在,会不自在。”

蒋云深和裴祐不同,后者自小就与他们一同长大,可蒋家公子身体不好,小时候被侯爷逼着习武以期强身健体,直到后来才入宫做了太子伴读。

且跟苏家的两个女儿一样,也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并不常来。

“那,不带他去?”试探着问了一句,却见阿姐明显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

两姐妹随着裴祐出了宫,一路尽是欢声笑语,入耳如珍珠落玉盘,清脆动听。仿佛世间美好尽在旖旎兰夜,夏日盛极,芳心浮动,那些平日里不敢显露的情愫在这一日都能被大胆地表露出来。

最热闹的便是银屏河两岸,少女们放河灯祈愿,之后走过那座刻着喜鹊的朱栏桥,就是京都有名的月老庙。安宁拉着阿姐入庙去,安康一时不解,疑惑道,“你都有了赐婚,还求什么?”

“求夫妻和顺,恩爱白头啊,”笑了下,小姑娘拉着安康一并跪下,“阿祐说这儿的签诗很灵的,阿姐你也求一个吧,求你和姐夫情投意合,瓜瓞绵延”

眼看她又要掐自己,安宁威胁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能打打闹闹的,对月老不敬的话,他该不高兴了。”

言毕便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殿内烛火给小姑娘的侧脸笼上一层柔光,纤长眼睫恍如蝶翼轻颤,只叫人觉得不论她许什么愿都想成全,免得惊了落蝶。

安康也对着月老许愿,少女低头,只求她和蒋云深夫妻清浅,不用羁绊太多,相敬如宾,平淡此生就好。

两个小姑娘取了签筒摇出竹签,俱是上吉。

从师父手里拿了签文,安宁急着看长姐的,细白手指将那张红色的小小信笺展开,念道,“踰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

“这是什么意思?要你主动一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蒋云深明明对她阿姐有意,怎么还需要她再主动呢?

安康看了那签文,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拿你的看看吧”将安宁的签诗打开,安康一字一句念着,“遐迩一体,率宾旧王。”

继续往下看,还有一行注释:遐也远。迩亦瑶之远也。自古以来有千古不易之理。不论古今之时。东西之地。新人不如旧雨。新土亦不如旧主者也。伊人之关乎微至。

“新人不如旧雨,新土不如旧主?”安康嘀咕了一句,抬头对妹妹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伊人之关乎微至又是什么,你有了新人,还对你关心备至?”

第73章 遇刺

一把将那张签诗抢过来藏在身后,安宁恨不得把它撕碎了才好,“哪有什么新人,再说,就算有,这签诗不是说了么,人不如旧,还是阿祐最好。”

硬生生把那张签文的意思给曲解了,戚安宁抱怨道,“走吧走吧,这种东西就是图个乐儿而已,不要当真。”

想问她方才是谁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又是谁说这月老庙最准,可见小姑娘面色凝重的样子,安康又不好再问。

姐妹俩各揣心事,以致于裴祐见到她们的时候也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是签诗不吉么,没关系的,反正就是求着玩儿的,别当真。”少年郎安慰着,倒是和安宁不谋而合。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摇头道,“都是上吉。”

闻言长舒一口气,裴祐嘴角上扬,指着不远处的茶楼道,“走吧,今日有皮影戏,咱们一块儿去听。”

正要离去,安康在一颗挂满红线的树前站定,“这是什么?”

月老庙外有一座碧甃亭,亭旁是一棵大榕树,下面聚满了罗衫锦裙的小姑娘,争着要把红线挂上。

“是连理树,据说把签文用红线绑好系在上面,便能心愿得偿,若是求到了不好的签诗,就扔进亭中的井里。”解释了一句,裴祐还以为两个小姑娘想过去,“要我帮你们把签诗挂上么?”

同时摇了摇头,安康和安宁一脸拒绝,惹得少年愈发不解。

三人往茶楼走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跃入眼帘,“那不是荀域殿下么,他怎么在那儿?”

墨色衣衫的少年身姿颀长,身边还跟着那个不靠谱的护卫,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那间风靡京都的伎馆外,早有姑娘们迎了出来,看样子与她们很是相熟。

安宁因此断定,这不是他第一次来。

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进了茶楼,他本就是个好色之徒,从前后宫妻妾成群,如今出入勾栏之地也不出奇。

记得从前他每纳一个新人入宫,她都要跟他吵一架,而对方的说辞永远都是那一句,为了平衡前朝。

她不懂荀域那些帝王术,只知道自己不喜欢他宠幸别人,哪怕他每月来她宫中的次数最多,惹得皇后康氏总是为此发难于她,可安宁还是难受。

后来不论荀域何时来,她都叫人备了热水给他,非要男人自上到下洗干净才许踏入她的寝殿。

年轻的帝王日理万机,想要来她这儿歇歇却还得被折腾一番,渐渐便与她疏远了。

所以若叫安宁说她是因为哪件事才把荀域惹恼了,她也说不好。大抵本身就没什么太深的情分,若她乖一点还好,偏偏她性子拗,再被这些琐碎的小事拖累,那点子夫妻恩义日消月减,彻底就垮了。

台上的戏演得正热闹,小姑娘磕着瓜子儿对长姐道,“牛郎其实胆子也挺大的,敢偷织女的羽衣,我要是织女被人这么算计了,定要叫天兵天将下来劈死他,还给他生什么孩子。”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连忙掩住了嘴,安康嗔了她一眼道,“就你这个凶样子,借旁人个胆子也不敢惹你,也就只有裴祐一根筋,你可不要辜负才是。”

听着姐姐这样说,安宁只觉手心发烫,她攥着那个签文坐立不安,连戏都看不下去了。

“这儿的点心不好吃,我出去一下,你们在这儿等我就好。”起身见裴祐想要跟着她,小姑娘将人按坐回去,“你陪阿姐吧,我去去就来。”

快步折返回碧甃亭,安宁把那张签诗投进了井里,幽暗的井水深不见底,确实像是能把那些逃逸于人间的厄运吞回去。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希望诸天神佛能够收回这段孽缘,许她一段平淡人生。

做完这一切,安宁往茶楼走着,路过街边一个卖面人儿的小铺子,顺手便买了一对儿牛郎织女。油面裹着糖蜜,捏出的面人儿虽然小巧却也活灵活现,叫人舍不得吃下去。

想着一会儿和阿姐一人一个,就只有裴祐没有,安宁对着捏面人儿的道,“能不能再给我捏一个织女,我们一共三个人呢。”

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这世界上哪有三个人在一块儿的,摇了摇头,对方表示爱莫能助,“可以捏头牛,或者捏个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棒打鸳鸯,我还是要牛吧”

“不如要两个孩子,他们不是生了一双儿女么?”一道男声自身后响起,叫安宁倏地皱起了眉。

她不用猜都知道又是那个讨厌鬼,回头瞪了荀域一眼,转身就要走。

一把将她拉住,少年笑道,“宁儿,别动。”

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安宁骂道,“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一会儿就好。”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荀域的笑容虚浮,带了几分苦涩之感。

这才注意到他似是有些不对劲儿,安宁狐疑地往下看去,发现他另一只手正捂着腹部,血不断从指缝渗了出来。

“你怎么了?”伸手扶住他,想起之前兄长说的他遇刺的事情,小姑娘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那个傻护卫呢,他怎么没跟着?”

知道他说的是凌风,荀域有些无奈,“你都知道他傻了,靠不住。”

“宁儿,扶我到人多的地方去”这是南国京都,对方就算想要他的命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然就算他死了,他的叔父也没办法将脏水泼到邻国身上。

没有出兵的理由,如何夺回城池,而没有城池,又如何立威服众?

“马车就在街角,你撑得住么,我送你回宫好不好?”眼见他有些站不稳,安宁很怕若是再晚一会儿,人就真的要死在她面前了。

到时候她跳到黄河都洗不清,北国的人还不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扶着他走到对面,几步路的距离竟走了许久,荀域嘱咐她不要慌,更怕动作太大扯到伤口,到时候叫人见了血,定会引起一片骚乱。

若是那些人趁乱出击,以他现在的状况,肯定护不了她。

第74章 朝朝暮暮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像是对儿亲昵的情侣一般,若是平日定会引人侧目,可今日不同,今日是七夕,众人见怪不怪,还以为是谁家的夫婿醉酒,唤了妻子来接。

不远处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刚好从一边的小巷子里拐出来,哪怕隔着一层白纱,她还是认出了二人。

“那不是北国的质子么,还有三殿下!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起舞讶异地说了一句,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主子。

这里离忠勇伯府不远,他们刚刚从顾家出来,刚巧碰上这一幕。

“宁妹妹还真是艳福不浅呢,左一个裴祐,又一个荀域,有趣,真是有趣。”方才见顾齐欢的那些愁绪转瞬就消散了,戚安乐嘴角噙起一抹笑,“走吧,回去吧。”

快到马车的时候,安宁感觉荀域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少年的脸色苍白,血迹滴滴答答落在了衣衫上,幸而他穿了件深色衣服,所以不是很明显。

见她扶了个男人回来,棠梨整个人都懵了,还没开口便听安宁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帮忙。”

像是回过神来,小丫鬟连忙掀开车帘,帮她把人扶了进去。

“你去前面茶楼跟阿姐还有裴祐说一声,就说我不舒服,先回去了,让他们好好看戏,不用担心。”言毕又想起了什么,安宁继续道,“还有,阿娘的对牌叫我拿走了,你到太傅府去要另一块,务必跟裴祐一起把阿姐好好送回宫。”

被扔在茶楼的安康和裴祐听到消息后也没了看戏的心思,都想回宫去看看她怎么了。

“不用不用,公主并无大碍,可能就是累了,”棠梨往摆手,生怕自己办不好主子托付的事情,“她还留了两个面人儿。”

把牛郎织女分别递到二人手里,小丫鬟满面堆笑,“裴公子,那我就先去府上取对牌,回来咱们一块儿走?”

见他点点头,棠梨如获大赦,忙退出了茶楼。

大姨姐和妹夫,这个组合怎么想都有些怪。

一出戏结束,安康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喃喃自语了一句,“你说这样的结局,算是好的么,一年只能见一天?”

“诗里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觉得两个人若真心喜欢,定是希望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然何以解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在安康的印象里,裴祐的性子一直温润,所以叫人很难想象从他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抬起头来,安康嘴角轻扬,又不无羞赧地说到,“能劳烦你帮我把方才的签文挂在连理树上么?”

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少年立于那棵榕树之下,修长手指极干净,是属于读书人的手,安康看着他三两下就把那张签诗挂好了,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她不是东家之子,不好意思趴在心上人的墙头,且即便真这么做了,故事里的男子依旧不为所动。

所以不如就将这份喜悦压在心底,不能朝朝暮暮,就珍惜点点滴滴。

安宁一路上一直悬着心,入白虎门的时候,守门侍卫被小姑娘冷着一张脸的样子吓了一跳,魏擎不敢查她的车,只能快快放行。

“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总是能遇到你。”扶着人进了宸佑宫后门,安宁对着迎出来的小丫鬟道,“别惊动芸姑,叫春樱来,今晚的事情要是说出一句,我就扒了你的皮。”

“你怎么这么凶,你这样的裴祐那个书呆子受得了么?”见那个宫娥似是被吓得魂儿都没了,荀域不禁揶揄道。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皇子殿下,命都快没了还耍嘴皮子,”冷笑了一下,安宁将他扔在床上,见人痛得眉头都皱在一起,心里愈发解气,“我宫里可没有金创药,你这个要怎么处理,喊我阿爷还是叫太医?”

“别,别惊动你阿爷,不然他又要叫人打我。”捂着伤口苦笑,荀域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赶紧嘱咐着,“用酒就行,喷在伤口上,再随便绑一下,止住血就行。”

“要不是怕你死在南国给我阿爷惹麻烦,我才懒得管你,明天一早就滚回你的暖香坞去,不许赖在这儿,听到没?”一边帮他解衣服,一边对着赶过来的春樱道,“去拿酒来,要烈一点的!”

荀域对她的“狠毒”不置可否,在他看来今晚这一刀挨得很值,竟阴差阳错能得戚安宁亲自照料。

小姑娘拧了帕子帮他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哼了一声,“伤口也不是很长,不会有毒吧,可别连累我。”

“不会,刀上淬毒很麻烦,一不小心还会伤了自己”他说得很慢,说完一句又喘了口气才继续,“除非是想要跟我同归于尽,不然不至于这么狠。”

那柄匕首确实很窄,只不过对方下了狠手,刀身全部没入,刀口极深,若是再偏一点定会伤了脏器。

少年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恍惚间听到那个唤春樱的小宫娥回来了,“殿下,咱们宫里没有烈酒,除了梅子酒也就只有做酒酿的米酒了。”

没有出声,荀域想反正太辣的戚安宁也喝不了,闻一下就要掉眼泪了。

“那还真是便宜他了。”倒了一杯泼上去,酒尽数入了伤口,少年一下清醒过来,荀域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瞪着安宁,额头上的汗都疼下来了。

从春樱手里接过药布,小姑娘语气凶得很,“我和阿祐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就这么被你搅和了,转过去!”

要给他缠腰布,可两个人面对面姿势别扭得很,安宁想叫他背对自己,免不了又想起了从前。从前安宁最喜欢从后面抱住他,荀域宽肩窄腰,身材极好,每每如此,他总会一面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一面对她说别闹。

动也不动,少年的挑眉,“你今天是跟那个书呆子出去了?”

“对啊,今日是七夕啊,说到底你还要感谢阿祐,若不是他”戚安宁话音未落,面前的人便直直朝她倒过来,“我的腰”

人事不省的荀域压在她身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第75章 名师出高徒

安宁往后仰去,手撑着床铺,这才勉强没有倒下。

春樱见状忙帮她把人扶起来,主仆俩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药布缠好,又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血再渗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安宁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

“公主,他,他不会是死了吧”春樱有些害怕,缩在她身后小声问到。

伸手探了探荀域的鼻息,戚安宁冷哼一声,“放心好了,祸害活千年,且死不了呢。”

小丫鬟把殿里收拾了一下,又将那些染了血的衣物床铺全都处理了,再回来的时候,安宁已经换了件干净衣裳,上上下下穿戴得整整齐齐,就这么坐在床边儿。

她总不能穿了寝衣守着,不然又要叫他占便宜。

“公主,棠梨回来了,长公主也回到柔福宫去了。”

打了个哈欠,安宁这才安下心来,“那就好,你也回去睡吧,明天一早他醒了就没事了。”

想要问她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可见对方自然地伏在床边儿,春樱也没有说话,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这个质子前世积了什么德,这辈子竟能叫他们殿下亲自照料。

夜半的时候,荀域发了高热,安宁被他的呓语吵醒,一面不耐烦地骂着,一面拧了帕子放在他额头。好在从前在胭云台的时候她和云开每次生病都要彼此照顾,如今才能应对自如。

“你做的孽最后竟然还给你自己寻了方便,老天爷怎么就那么不公平,我和云开被你扔在那儿不闻不问的时候,每年冬天都度日如年,两个人一床被子,不是她病就是我病,到后来都冻习惯了。”

见对方似是沉浸在什么可怕的梦境中,荀域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嘴里还不停说着什么,安宁忍不住凑到他跟前,把头发挽在耳朵后边,“又说什么呢。”

听了半天也没听懂,来来回回就只有那几个词。

“不准”,“合葬”

“不准合葬是什么鬼?”翻了个白眼,她记得荀域的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虽然重病被挟,可还没有驾崩,就算双亲都故去了,他一个做儿子的为什么不许人家合葬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好在没多一会儿人就安静下来,身上也不这么烫了,安宁感慨祸害身体就是好,很快便也睡了过去。

荀域不知道自己是被渴醒的还是被疼醒的,他这一夜口干舌燥,要了半天水也没人应,刚想起身痛感便从伤口传来,疼得他又躺了回去。

余光瞥见一旁的小姑娘时,还以为是做梦。

良久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些才是梦,噩梦骇人,比刀伤难捱,好在他醒了过来,而她就在身边。

还在身边。

真好。

荀域伸出手去摸了摸安宁的头发,小姑娘把脸枕在手臂上,巴掌大的小脸儿只露出一半儿,还被头发遮住了,长指拢了那些碎发绕到肩后,瞧见了那双樱桃红唇。

指肤摩挲过白净面皮儿,停在那嫣红的唇瓣儿上,果然是着粉太白,施朱则太红。

想等她醒了问问她是怎么长的,那头发又是怎么养的,怎么就这么叫人爱不释手。

收回手闭目养神,荀域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长叹了口气,镇国公那个老狐狸,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死咬着那张婚书不放,他一日不点头,对方就一日不出手。

这么多杀手从北境过来,他就不信康家军没察觉。

把北国朝廷上那些人捋了一边,少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光清亮,像是补足了精神,瞧着外边天光渐渐亮起来,荀域轻轻推了推戚安宁。

她要是再不醒,一会儿伺候的人鱼贯而入,那可就麻烦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安宁有些愣怔,“你醒了?”

“醒了。”

“要用早膳么?”

“要啊。”眼底猝然升起一丝笑意,荀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熟悉到令人打心眼儿里高兴。

戚安宁看着那张笑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啐了他一下道,“你还真是不要脸,睡了我的床还想吃我宫里的饭,做梦吧你。”

起来洗了把脸,安宁取了套干净衣服扔在他跟前,“穿上衣服赶紧滚。”

“宁儿,我怎么觉得你我这个样子,像是你始乱终弃呢?”她衣冠楚楚,自己却是赤裸上身,好像是被人占了便宜,连赏银都不给。

冷笑了一下,安宁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酸了一句,“你这刀伤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价格没谈拢,被醉云楼的姑娘捅了么?”

她始乱终弃?真是贼喊捉贼!

“醉云楼的姑娘看我生得俊俏,倒贴钱都愿意,怎么会为了点儿赏银跟我动刀动枪的,”荀域将衣服披在身上,只露出中间一条来,对小姑娘招招手,笑道,“你想知道?过来我就告诉你。”

“爱说不说!”安宁才不会傻到上他的当,催促着,“趁着天还没有大亮,你快走。”

慢吞吞系了半天也没把衣带系好,荀域抬头看看安宁,似是在求助。

见她走过来,少年在她耳畔轻声挑衅,“宁儿,你是吃醋么?”

“求求你要点儿脸吧,醉云楼的姑娘瞎,我可不瞎。”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难道不是?”

十指正绕在他的衣衫襟带上,安宁抬头,对他这句夸赞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四目相对,荀域揽住她的腰,俯身吻了起来。

良久,少年郎忽然停下,眯着眼质问,“戚安宁,谁教你的,裴祐?”

咬着牙说出那两个字,本来亲到一半儿的时候,见她终于停下反抗,荀域是高兴的,毕竟她挣得他伤口都要扯开了。可后来小姑娘竟回应了他,这下荀域彻底懵了。

安宁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他教的,只气哼哼道,“裴祐是君子,哪像你,就是个无赖!”

“你之前亲我的时候呢,又是谁教你的,怎么,就许你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几乎能猜到他的说辞,安宁擦了擦嘴,退开老远。

荀域见状一下就笑了出来,“所以,你算是名师出高徒,一点即通?”

第76章 倾国倾城

厉雨在暖香坞等了一夜都不见荀域人影,差点儿就要急疯了,正想要出宫去茶档打探下消息,却见他从外面回来了。

换了件衣裳,嘴角也挂着笑,就是脸色有点儿差,像是没睡好。

一想到他们昨天去的地方,厉雨眉头轻皱,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拱手道,“殿下,事情如何了?”

“你出去告诉凌风,叫他回了那些人。”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荀域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点儿也不着急。七夕过后便是中元,盛极的夏日在那一刻转衰,鼎盛过后便是凋落。

其实四季交替轮回本属正常,只要懂得秋收冬藏,蓄势待发,来年春日依旧是野草蓬蓬,随风又生。

可现在,北国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正如日中天,锋芒毕现,他离王座就只差那么一点点,怎么会想要藏?

待人走后,荀域转了转手中的空杯,茶水饮尽,杯壁的热度在一点一点地消散,离方才沸水入盏,也不过是须臾。

叔父不会的,他会,叔父想要的,本来就是他的。

驿馆附近的茶档,鼻青脸肿的凌风正长吁短叹,听完厉雨的话后,脸拉得更长了。

“回了?镇国”话说到一半儿时差点儿咬了舌头,凌风见四下无人,忙着改口道,“康老爷前几日刚叫你捎了信儿回来,这才几天又巴巴儿追过来问,不就是想叫他点个头么,怎么那么难!”

似是动作太大扯着了,凌风拖着腮帮子,气地直哎呦。

“爷到底知不知道,咱们若想回北国,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康家,康老爷什么人,他握着兵权!”说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倏地小了下来,凌风攥攥拳头,继续道,“小公爷娘亲是公主,父亲不过就在康老爷手下待过两天,之后那么多战功都是自己博来的,可到头来怎么样呢,娶得还不是康家的女儿,乡君的堂姐。”

“咱们北国的天,一半儿握在那老匹夫手里,一半儿握在康老爷手里,他想躲那个,就要拉拢这个,不然康家凭什么给他卖命。”

康家想要延续富贵,把女儿送进宫中是最好的办法,可荀域的叔父毕竟岁数大了,谁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半截身子插进土里,野心勃勃又不讲恩义,连亲兄长都敢软禁的老匹夫呢?

扶持荀域,助他稳座王位,不但去除了一个劲敌摄政王,还能一辈子躺在功劳簿上作威作福,康家的如意算盘打得他们远在南国都听得见响。

“说完了?”厉雨听了他这一通抱怨,没有燃起丝毫激奋之意,只淡淡道,“殿下说了,叫你先想办法通知甄家,然后再与康家说,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就拉倒,叫他家女儿爱嫁谁嫁谁,反正荀域,只得一个。”

瞪着眼睛看着厉雨,凌风脑子飞快地转着,很快就明白过来,“哈,爷这招真是他要他们彼此争宠,上赶着帮他,还只得一个,真是臭屁死了。”

咧着嘴笑了起来,虽然还是疼,但心里却好受多了。

凌风从前不懂,为什么夸人好看要叫倾国倾城,眼下倒是都明白了,他们家殿下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康家甄家为了这个女婿抛头颅洒热血,你追我赶,生怕落后于人,可不就是倾国之力,博其一笑么?

“爷是在使美人计啊,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能用这个呢。”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厉雨猜到他会这么说,纠正道,“这叫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好好,什么都好,对了,爷的伤怎么样了,还有,他没叫你给我带点儿药么,你看看我”指着自己的脸,凌风这会儿才想起来接着哼唧。

“伤?什么伤?我瞧他挺高兴,还以为你们昨晚”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下,厉雨用眼神示意着。

“高兴?他被人捅了一刀有什么高兴的?”拍了下大腿,凌风愤愤道,“提起这件事我就生气,本来昨儿跟康家的人见完面,人家去了姑娘房间我们就要回去了,结果刚出门就被人堵进了旁边的巷子里,他前几日为了三公主跟人家打架,人家是来寻仇的。”

从荀域进醉梦楼的时候对方就盯上了他,带了人守在门口,本想把主仆俩暴揍一顿解解气,谁知打着打着忽然又来了另外一伙儿黑衣人,短刀利刃,在黑漆漆的窄巷里闪着银光。

寻仇的一方以为他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人物,竟还带了护卫藏在暗处,一时想跑却被拦下了,而北国的杀手则以为这些纨绔子弟是跟着荀域一起来找乐子的,双方一时打成一团,少年寻了个空子把凌风留在其中,自己走了。

快到巷口的时候,目光落在街边那个清丽的小姑娘身上,荀域不想拖累她,复又退了回去。可就这一晃神儿的功夫,敌手已至跟前,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留在原地的凌风好不容易把那几个杀手处理了,转头看见巷口处少年捂着腹部走得跌跌撞撞,主仆二人相视一眼,凌风不知外面还有多少人盯着他,索性大喊着把那几个吓傻了的公子哥儿引到大街上,对方这才明白过来刚刚那拨儿黑衣人也是来寻仇的,见性命无忧,一时又气又恨,当街把凌风暴揍了一通。

“为了引起路人注意,让爷先跑,我是打不还手踹不还脚,他居然跑去找姑娘,太不够意思了吧。”

“他怕是伤得很重,不然不会求助三殿下的,”想到这儿,厉雨起身,“我得回去看看。”

荀域根本没提这件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与其纠结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上,不如想想如何解决,或是怎么避免。

伤除了养着也没有可解决的,倒是康家一门,决不能成为第二个摄政王。

“三殿下?呵,那不用回去看了,三殿下就是他的金疮药,回魂丹,一次两次都是为了人家,咱们从北国带来这么多好药,他知道人家有哮症,巴不得都给送到宸佑宫才好。”

第77章 脚踩两船

夏日,午后。

京都自晨起开始落雨,直至隅中才停,云散太阳出,一时间水汽蒸腾,把人间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长悦宫的凉亭里,坐在廊前的明艳少女赤足踏进亭下的水池,衣衫不整,神色慵懒。

听音和起舞在旁边为她打扇,两个人一言不发,只叫安乐觉得愈发没趣,索性敛着裙子起身走进了水里,追着那些锦鲤嬉戏。看着慌乱逃窜的鱼儿,戚安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瞧,银河里的星星会动。”

蹲下身去捞,脚下一滑,她整个人便摔了进去。

幸而池里的水不深,她就算坐在里面也尚未及胸,可方茹还是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扶她。

“都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点来帮忙!”对着亭中的两个小姑娘喝了一句,却见二人相视一眼,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上前。

“不许动!”戚安乐指着听音和起舞,笑着道,“她们两个是我的磨喝乐,表演结束之前都不许动。”

两个侍女一早就被她当做傀儡玩儿,除非她说停,否则谁的命令都没用,更不许擅自结束游戏。

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方茹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哄道,“公主,七夕已经过了,今日是中元。”

“过了?”眸光忽然黯淡下来,戚安乐像是断了线的偶人,整个人颓然地倒在方茹身上,“过了”

她想起那晚顾齐欢见她时的样子,少年双目猩红,也不知是恨还是怨。

安乐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谁心生愧疚,就算她知道了他那个以德报怨的想法,也不过是讶异多些,可直到她心生恻隐,忍不住去看了他,顾齐欢只跟她说了一句,错过了。

然后嘱咐她保重。

“蜀国山高水远,不比南国有人护着你,若执意任性妄为,与蜀国君上伤了夫妻情谊,你自己吃亏是小,拖累南国就得不偿失了。”

那些话在脑子里循环往复,要是别人这么劝,戚安乐定要用针线封住对方的嘴。

可偏偏是顾齐欢。

其实若他不曾被兄长他们折辱,如今也并没有因胸中郁结而缠绵病榻,或许她对于他的那些心思依旧会一笑置之,甚至还会觉得他傻。

可他被她玩弄了还想负责,因为她而命悬一线却还是想叮咛几句,戚安乐心里的悔恨就犹如倾盆大雨落入池子,水溢出来,把那些鱼都带走了。

本来不曾在意的,不过就是个供人玩乐的景致,可直到池中空空,才知道原来那样也挺好。

安乐这几日翻来覆去总在想,如果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如果她早一点知道他的心思,或许她也会学着收敛,学着一心一意。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过了就是过了。

而这全都拜眼前人所赐。

死死捏着方茹的手,对方吃痛,却并没有收回,戚安乐笑道,“姑姑,谁说七夕过了,你瞧,这是银河,那是星星,你就是手握金簪的王母娘娘,要棒打鸳鸯。”

年长的女使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以为小姑娘喝多了冰镇的葡萄酒,有些醉了。

“姑姑,你帮我摘星星吧,你瞧,那星星还会动。”指着水里的一尾鱼,偏要方茹帮她抓来。

将她扶到凉亭的座位,知道此刻吩咐谁都不管用,方茹只得快速折返到水里,想着赶紧给她捞完鱼,再赶紧叫她换件干净衣衫,哪怕是夏日,还是要小心别着凉的好。

锦鲤湿滑,方茹废了好大劲儿才抓上来一条,戚安乐拍着手叫好,抱着那鱼看了又看,最后将它放在了岸边不远处的草丛里。

“姑姑,你说,落了的星星还会回到天上去么?”

方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催促着叫她快进屋。

“那咱们就看看,他能不能活。”

即便那鱼能蹦回水池,身上也染了泥,水是死水,圈子就那么大,它带了泥进去,一池子都要污了。

待她换了衣服坐在妆台边,被她解禁的两个宫婢也恢复如常,听音走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公主,那尾鱼死了。”

哦了一声,安乐漫不经心地将簪子插在了发髻上,转头对着方茹笑起来,“姑姑,是你害死了它呢。”

“公主这样可就是不讲理了,是公主叫奴婢把它捞上来的。”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乌发蓬松,随便绾一下就很好看,方茹并不在乎什么鱼不鱼的,她只希望戚安乐闹够了,不要再折腾人就行了。

“你阿娘叫我来给你送些点心,就在外面了,要吃么?”表明来意,方茹指了指花厅的方向。

“姑姑害死了我的鱼,一盒点心可不够,姑姑,不如你帮我个忙吧”起身坐在了妆台上,安乐将手圈住方茹的脖子,“去帮我把苏锦绣找来。”

警惕地看着她,方茹立在原地没有动,“公主要做什么?”

凑到她耳边将那晚在宫外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戚安乐掩面偷笑,“姑姑,是不是很惊讶。”

“北国的质子虽好,却太扎手了,我可不像我阿兄,要上赶着讨打。”叹了口气,小姑娘将发梢绕在手指上把玩,“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宁妹妹居然和他走得这么近。”

“不管是处心积虑还是阴差阳错,反正苏锦绣与我阿兄的婚事肯定跟戚安宁脱不了关系,所以你说,要是苏锦绣知道了这件事,她会不会给咱们的三殿下,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方茹知道因为和亲的事情戚安乐一直看凤仪殿不顺眼,而苏锦绣因爱生恨,两个人一个鼻孔出气也属正常。

福了福身子,应道,“奴婢明白了,正好娘娘也有日子没见她了,她就要嫁给咱们王爷了,叫进宫里来学点儿规矩也是应该的,奴婢这就着人去苏家。”

见四下无人,方茹压低了声音讨好着戚安乐,“至于宸佑宫那个药罐子,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寻个方法逗一逗也是好的,她这般水性杨花,脚踩两船,若是裴家知道了,定不会许她入府。”

勾了勾对方的下巴,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还是姑姑知道,怎样叫乐儿高兴。”

第78章 多喝热水

傍晚的时候,宫中的祭祀全部结束,卢氏叫各宫里的人不要随意走动,以防冲撞了什么。

安宁窝在长姐宫中不走,说是要凑在一起讲鬼故事,这样才有意思。

冬喜和春樱吓得不敢听,可要她们去外面守着,两个人又害怕。倒是夏吉和棠梨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对故事里的鬼提出质疑。

睨了二人一眼,安宁哼道,“幸好没有鬼撞见你们,不然也真是倒大霉了。”

嘿嘿一笑,棠梨捧了一盏茶递到主子跟前,“公主,您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呀,是从裴公子拿来的书里看到的么?”

点了点头,安宁并没有否认。

“什么书这么有趣,能给我看看么?”安康闻言问了一句,她对这些虽然没有妹妹那般痴迷,但也心生好奇。

“那个我看完就叫他拿回去了,改日他拿了新的我再给你。”编了个谎话应付过去,其实她方才讲的那些都是荀域告诉她的,跟话本儿无关。

北方不过中元,只过寒衣。

跟南国放河灯祈愿不同,每年十月初一,北国宫廷都要准备许多的冥衣,烧给故去的亡灵,说是让他们能够在即将到来的冬季御寒。

安宁入乡随俗,也会准备许多烧给兄长和双亲,她做了太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所以常常一边烧一边哭,有时烟气熏眼,她哭得就更厉害些。

荀域为此常常笑她,说南国天气和暖,不用那么多的冬衣,然后夺过她手里未烧完的那些交给她宫里的婢女,自己则带着她到屋里去讲鬼故事。

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到得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有的是真可怕,有的又有点儿让人啼笑皆非。

有一次,她实在想念双亲和故国,兼而被他的故事吓着了,抽抽搭搭哭了许久都不停。

荀域无奈,只告诉她,人心比鬼可怖百倍,叫她与其哀悼那些已逝的,不如想想该如何打起精神,应对这后宫中的魑魅魍魉。

戚安宁因此骂荀域无情,什么事但凡过了就不追究,说是与其亡羊补牢不如防微杜渐,其实就是不上心。

所以她不知道,在她死后,荀域是否追究了秦王,而那一日云开因故离开,又是否会被降罪。

还是他们主仆早就串通好了,存心放了人进去。

安康闻言点点头,又见她抱着胳膊不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惹妹妹生气了。

“瞧你,两本书而已,干嘛这么小气,走吧,去花厅,我给你备了糯米粽子,你看看要不要吃。”拉着她往外走,安康也不知道她最近是怎么了,自端午以来小姑娘一口粽子都没吃过,说是不喜欢咸的。

“平日宫里做的不都是肉馅粽么,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非要吃什么蜜枣粽,喏,尝尝吧,看看和想的味道一不一样。”拿了一个剥开,莹白如玉的糯米粽上面嵌着两颗小枣,放在碧绿的箬叶上,看上去味道好极了。

“阿姐你真好。”抱着安康亲了一下,安宁想说这可不是她凭空想的,而是在北国只有甜粽子。

她身上虽然有太多荀域留下的臭毛病,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但这一个却不算在内。

因为小枣蜜粽实在是太好吃了,又甜又糯,难怪对方那种不爱吃甜的人也喜欢,而面对南国的肉馅粽却难以下咽。

“我可不小气,吃了你的粽子,别说书了,人都给你。”

她想说自己从此就做阿姐的说书人,想听什么讲什么,却被安康误会她要把裴祐给自己,红着脸将粽子塞进了她嘴里,“快吃!”

“好吃!”赞了一句,安宁吃得高兴,连晚饭也没用,光拿粽子充饥,一口气吃了三四个。

晚些时候,小姑娘胃口绞痛,安康宫里的掌事姑姑唤了太医来,赵太医脸上似是写了“你活该”三个字,连脉都没切,只道吃多了。

“糯米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伤肠胃,公主还是多走动走动,消消食吧。”

见他要走,安宁一把拉住了他,杏眸生怨,恨道,“你胡说,糯米是养胃的,红枣也是,怎么可能伤胃。”

抽回手,赵太医捋着胡子回得慢条斯理,“糯米熬粥才能养胃,你吃了凉粽子,当然会不舒服了。”

“溜达溜达,反正从柔福宫到宸佑宫也不远,回宫时再多喝点儿热水,准保能好。”

狠狠剜了他一眼,戚安宁在心中默念,赵太医啊赵太医,我记住你了。

起身对着棠梨春樱招呼了一句,“我们走。”

“不如我叫人送你回去吧,现在外面都黑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安康没想到几个粽子竟然引出这么大的麻烦,一时有些自责。

“没事的阿姐,是我贪嘴吃太多了,等明日好了,你再送几个来。”

“你可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安康也没说什么,只好由着她去了。

夏日即将结束,晚来风凉,只叫人觉得空气中似有了淡淡的秋意,春樱想起方才听得那些故事,紧靠着安宁,步子走得极快。

“你慢点儿,我胃疼”看了她一眼,又指了指棠梨手中的灯笼,“你看,咱们这儿有火,别怕哈。”

正说着,前面路口忽然飘过一个白影,吓得春樱差点儿就叫出来。

“公公主,有鬼”

“别出声!”嘱咐了一句,安宁叫二人和她一起藏进旁边的花丛里,然后将棠梨那盏灯笼吹熄了。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就算有,肉眼凡胎也看不见。

她平生未做亏心事,鬼来找她做什么,除非是有人装神弄鬼。

主仆三人屏气凝神,没多一会儿,果然见那“鬼”又飘了过来,死死捂住春樱的嘴,安宁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抖,“你仔细看看,鬼怎么也该是飘来飘去吧,可这个明显是在走。”

对方虽然似是有功夫傍身,但来来回回就只在那一个地方晃悠,叫人很快就能看出他是在打探什么。

过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那个鬼飞快地在地上扔了个东西,然后朝御花园方向跑去了。

很快,安宁便听见不远处有宫娥扯着脖子喊道,“有鬼啊!”

第79章 甜粽子和咸粽子

“快,去看看。”春樱已经走不动路了,安宁只得拉着棠梨。

许是天太黑了,主仆俩在那堆草丛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有火折子么?”

点了点头,棠梨递给她道,“上次过廊桥时出了那样的事后,我和春樱就都随身带着了。”

将灯罩取下,安宁点燃里面的蜡烛往地上一照,除了一堆鹅卵石以外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公主,不会真的是鬼吧”留在原地的春樱越待越害怕,凑过来问到,声音都带了哭腔。

“不可能。”安宁不死心,对着其中最大的一块石头又照了一遍,这一次,石头上竟显现出一个“厄”字来。

心里咯噔一下,眼前依稀闪过阿兄战死城门的场景,都城内四处都是火,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连城一片,那些叛军无恶不作,烧杀掳掠,禁军不防,须臾之间便溃不成军

祖母叫她乔装成宫中的内侍官,趁乱混出宫去,她在裴家藏了许久,只知朝局大变,裴太傅被削去官职,彻底沦为一个教书匠,蒋家战死,殷家回了戍地,睿王一家被贬为庶人,她从此再没见过宜芳

远处传来了声响,安宁回过神来,对着棠梨道,“把这石头拿回去。”

宸佑宫内烛火彻夜未熄。

安宁捂着胃在灯下研究那块石头,她从没想过原来连那场灾荒都是策划好的。

渐渐想起从前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有人传说在宫中遇到了鬼,彼时那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反正大内向来如此,最忌讳怪力乱神之说,所以并没有人在意。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人利用鬼怪,叫她阿爷相信不久后所发生的灾祸其实早有预示,所以不遗余力地去赈灾,以致于国库都被掏空了,可那些“灾民”还是反了。

他们惦记吞了南国的财富,再夺了戚家的王位,且一直躲在栖鸾殿那对龙凤胎兄妹身后,拿着傀儡唱戏,做幕后真正的操控者。

从前戚安逸被荀域抓到北国秘密处死后,安宁记得是姑姑家的孩子继承了皇位。

她当时以为是因为戚家实在无后了,那些人寻不出个名正言顺的,就找了个沾亲带故的人来,所以并没有因此而埋怨荀域,反正不论落在哪个人谁手里,南国都不会好。

可她实在不知道谁在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因为死得太早,连对方最后有没有成功都不知道。

毕竟在她死之前,南国一直乱着,大抵是分赃不均,那些叛军、流寇在病变之后并没有缴械臣服,而是各自占山为王,鼎足而立,这一点想必并不是谋划这起叛乱的人想要看到的。

蜀国君上死后,阿姐掌权,虽然没有退还被自己夫婿抢回来的城池,但也没有插手故国的事。大抵是觉得退回去对那些城中百姓来讲并非好事,所以干脆自己管着了。

而荀域虽然好战,却也没有趁火打劫去侵占南国的国土这一点安宁同样想不通,他那么有野心,当时朝中又有许多朝臣向他提议南征,可他就是不为所动,说什么刚刚登基,百废待兴

以南国当时内乱的程度,邻国只要两面夹击,很快就能把这块肥肉吞了。

长姐当然不会动自己的娘家,可荀域竟对着这块肥肉不眼馋,还是说他当时真的有内忧,所以分身乏术?

反正不会是因为她。

继续琢磨着,安宁以戚安逸为中心,将与他有来往的人都写了下来,毕竟她现在思绪乱的很,只能靠已知的那些去判断,兴许误打误撞,这题就解了。

想起那日在马场上帮他的那些人,依次写下了姑姑家的两个儿子,看宫门的魏擎,户部的邹

最后一个名字还没写全,安宁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邹家在户部,掌管银钱,魏擎在禁军任职,而长霓长公主家表面上则是这次祸乱的最后得益者

不知道这其中还牵扯着谁,她人一时又喜又惊,喜的是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惊的则是这盘棋居然下的这么大,皇亲、朝臣全部牵连其中,连亲子最后都甘愿做旁人的傀儡,阿爷尸骨未寒,戚安逸就做了皇帝,还满南国的抓她,要把她许给亲信大臣。

“真是活该,我该问问荀域怎么杀的他,怎么没叫我去捅两刀。”气得将笔扔在了一边,安宁只觉胃更疼了,“赵太医就是个庸医,什么多喝热水,还医者父母心呢,竟这样敷衍我。”

把那张纸烧了放进香炉里,戚安宁弯着腰走到床边,整个人缩成一团,想着事情既然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那接下来便是要想个办法提醒阿爷,别上了贼人的当。

除此之外,她还要盯紧这几处,看看他们到底是谁那么坏。

还是说,这些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鬼,真正的阎王藏在后面,到现在还没挖出来?

想着想着就有些生自己的气,她上辈子到底在干嘛,每日被荀域那个王八蛋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家里的事儿一概不操心,国破家亡之际还想着跟人私奔,同戚安逸也没什么两样。

是夜,安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阿爷变得巨大无比,一手拖着一个大粽子,笑眯眯地问她,要甜的还是要咸的。

本想说要甜的,可是粽子剥开的时候,里面赫然裹着两个人,一个是荀域,一个是裴祐。

一下就反应过来,小姑娘摇摇头,对着阿爷喊到,“要咸的,咸的!”

甜粽凉,咸粽热,赵太医说了,吃热的胃不疼。

可她话音刚落,荀域忽然就跳了出来,三两下便把那个咸粽子吃了,连带裴祐一起,骨头渣子都没剩一点儿。

那无赖吃完了还不忘擦擦嘴,笑着对她道,“你瞧,咸粽子没了,裴祐也没了。”

对着他又打又踹,安宁哭得涕泪横流,不住地骂着,“你还我的粽子,还我的阿祐”

芸姑站在一旁,看着梦到说胡话的小丫头叹了口气,她家公主怎么就这么不矜持呢,连梦里都要喊着好吃的和未婚夫的名字。

真是,太没出息了。

第80章 惊马

晨起的时候安宁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斜倚在床边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芸姑,我不想用早膳,你帮我去盛碗汤就好了。”

“不拘什么汤都行,只要别是甜的。”

站在一边帮着那些小宫娥准备洗漱东西的女使闻言朝她这边看去,语气怪异地说到,“公主怕是梦里太甜,腻着了吧。”

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安宁想莫不是自己昨晚说梦话了,不然芸姑怎么会知道。

那她到底说了什么,有没有喊荀域的名字?

脸有些红,说话便有些急,“我就是吃粽子吃得有点儿多,所以才梦见的”

瞧她那副不打自招的样子,芸姑一下就笑了出来,“行行行,奴婢去给您盛汤。”

见人就这样走了,安宁长舒一口气,转念又想芸姑不是乍她的吧?

花厅里,小姑娘靠在罗汉床上喝汤,枣香浓郁的鸡汤,撇去上面那层浮油,甜咸口味儿,不腥也不腻,热乎乎的喝下去,胃里舒服极了。

棠梨打外面走了进来,一脸的喜色,见春樱和芸姑都候在一边,她怕自己冒失,特意福了福身子才道,“公主,你猜,谁来宫里了?”

“别卖关子,公主正喝汤了,你别逗她。”芸姑嗔了她一眼,语气不重,倒也不算责怪。

“是睿王妃,一大早就到凤仪殿请安去了。”

“那有什么稀奇的,真是”继续为安宁打扇,年长的女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睿王妃虽然不招人待见,也与中宫不算交好,可作为王妃来给皇后请安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是昨日中元祭礼的时候睿王一家才来过,怎么又来了呢。

“不是不是,”棠梨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猜她来做什么!”

见几个人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小丫鬟有些恼,“她来给宜芳县主求赐婚的旨意!”

话音一落,三个人全抬起头来看着她,棠梨得意,由着安宁把她拉到跟前儿,“怎么回事,赐婚?赐给谁家?”

小姑娘杏眸圆睁,前世宜芳并没有这么一段婚事,她紧追着裴祐不放,耽误了姻缘,后来家道中落,裴祐又送自己去北国,两人自此阴阳两隔,她后来如何,是否嫁人,又嫁给了谁安宁一无所知。

若说长姐和苏锦绣的姻缘是因为自己而改变的,那宜芳这儿又是怎么回事呢。

轻咳两下,棠梨绘声绘色地把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讲了一遍。

原来昨日睿王一家回府之后,宜芳非吵着要去府外放灯,睿王和王妃拗不过她,便由着她去了,反正京都治安不错,中元巡防卫还会加强巡查,所以也没派太多的人跟着。

哪知没多久她身边的丫鬟便跑回来报信儿,说宜芳掉进了银屏河

人是被救上来了,可小姑娘浑身上下全湿透了,夏日青衫薄,那衣服贴在身上,穿了跟没穿也没有什么两样。且因为她不会水,所以直到上岸时整个人还扒在那个救了她的少年身上。

“银屏河两岸放河灯的人多,这一落水,张罗着救人的,看热闹的,还有巡防卫都赶过去了,把银屏河两岸围了个水泄不通,事情一下子就传开了,比白日里落水传的还快。”

棠梨说完,安宁看看春樱,春樱又看看芸姑,异口同声道,“那,救她的人是谁?”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就是那个把裴公子撞下马的邹彬。”

众人一时啼笑皆非,这简直就是孽缘,宜芳前几日还追着人家骂,吓得邹家人都不敢出门,结果竟冤家路窄,被人救了。

“所以,睿王妃来请母亲,把宜芳赐婚给邹彬?”安宁吞了吞喉咙,一大早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汤她是喝不下去了,与宜芳的婚事相比,那碗鸡汤简直索然无味!

“不然还能怎么办,两个人湿哒哒的,还抱得那么紧,再加上之前的事,现在整个京都都传遍了,说邹家公子和县主是对儿欢喜冤家,甭管她们俩愿不愿意,大家都很乐意看着这段亲事结成,人心所向,县主就算想嫁别人,恐怕也没人敢娶吧”

戳了戳手指,棠梨收起自己的幸灾乐祸,她见安宁神色凝重,生怕自己言语有失。

其实她说的没错,宜芳那个样子,确实没人敢娶,纵然她是县主,阿爷又是亲王,可皇帝的女儿再不愁嫁,婆家也不想要一个心里有别人,还叫全世界都知道她心里有别人的背景强大性格彪悍的儿媳妇。

那不是相当于在自家儿子肩膀上压了一座大山么?

可为什么邹彬会去救宜芳呢,他不是应该躲还来不及了么,结合自己昨晚的发现,睿王和邹家其实分属两个不同阵营。

安宁的王叔虽然庸碌,但并没有什么野心,不仅如此,不管他是宁死不屈也好,还是不被敌人看中也罢,反正睿王府最终是被贬了,一点儿好处也没捞到。

但邹家就不同了,邹家在那场叛乱中全身而退,从安宁出逃到她死于北国,期间从未听到过任何有关邹家不好的消息,至于是否擢升,她就不清楚了。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那不是要把房盖儿都掀了。

“邹家公子怎么会出现在那儿,也放河灯么?”春樱好奇地问了一句,倒叫安宁回过神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宫里的人也没说太清,好像是邹公子骑马回府,不知怎么那马半路受惊,他从马上滚了下来,马又冲进了人群”

在脑海中勾勒着棠梨所说的场景,被惊马吓着的人四散而去,专心放河灯的宜芳不查,叫互相推搡的人群挤落在河里,一旁的邹彬见自己的马惹了大祸,第一反应就是跳下去救人,于是,后面的事情便发生了

少年此刻该是很后悔吧,后悔骑马,后悔救人,后悔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宜芳,估计连帮戚安逸打马球赛都后悔

细白的手指轻击桌几,安宁想着,若是邹家悔了,后面的一切会不会随之改变呢?

第81章 大胆的猜测

安宁急匆匆地往凤仪殿赶,芸姑劝她不要这时候去,可小姑娘执意如此,拦都拦不住。

她知道姑姑是为她好,怕睿王妃觉得她是去看热闹的,但不管她去不去,对方现在恐怕都会这么觉得。

到凤仪殿的时候,外面的小宫娥叫她不要进去,安宁着急,直接冲着里面喊,“阿娘,阿娘”

正在安慰睿王妃的卢氏一时只觉得头大,想要纪嬷嬷帮她把人打发了,却见小姑娘自己冲了进来。

“阿娘金安,王妃钧安。”舒了口气,安宁努力叫自己镇定些,“我听说宜芳落水了,她没事吧,可叫太医去瞧了?”

一句话叫座上的两个人全愣了,卢氏不解她何时关心起宜芳来,睿王妃更是心中酸涩,一时竟当着她的面儿哭了起来。

“王妃”

“到了这个时候,公主竟能关心芳儿好不好,要不要看太医,真是”睿王妃本以为她是来落井下石的,可没想到她面色匆匆地进来,张口却先问了宜芳如何,着实叫人宽慰。

不管真的假的,此刻的睿王妃心里脆弱的很,遇到点儿温暖就想凑过去,哪有精力分辨。

“王妃莫急,只要人没事就好”

安宁来这儿是为了促成这门亲事的,睿王府虽不算忠烈,可若宜芳在,定能作天作地闹得邹家阖府不安。内宅不稳,怎么去做那惊天动地的恶事。

为了叫人能听进去自己的劝,首先就要取得对方的信任,所以好话是必不可少的,“阿娘,不如叫太医回去给宜芳看看,她落了水又受了惊吓,肯定要养养的。”

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卑劣,但除了邹彬,宜芳也不可能再嫁他人了,与其被人指指点点,倒不如嫁过去好好约束下夫婿,兴许就成了拯救国家危难的关键人物,若真如此,安宁定要三拜九叩地谢她。

且在她的印象里,当日场上五个打球的人里也就只有邹彬不错,至少不好龙阳,不近女色,没有那些花花事,这样的人能在戚安逸手下安安稳稳地度日,没点儿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多谢公主关照,宜芳无事,就是在家哭闹着耍小脾气呢”言毕又擦了擦眼角,睿王妃长叹了口气,“都说中元日子不好,没想到竟是真的,宫里明明做了法事的,结果宜芳落水,赵太医又病了,真是”

想要感叹自家女儿命苦,就算身子骨好,装也要装着病两天啊,可宜芳一点儿事儿没有,而且就在刚刚,皇后还告诉她赵太医犯了心悸,问她要不要请个别的太医。

请个一般的回去,反倒叫人说没病硬投医,遮遮掩掩的更叫人笑话。

“赵太医病了?他什么病?”想说自己昨晚还叫他来看诊呢,怎么一转身就病了,但碍于睿王妃在,安宁也没有多说,生怕对方以为卢氏是存心不叫人去。

“好了,事情也说完了,我要赶快回去了,公主,你与宜芳要好,若是可以,麻烦你帮我劝劝她,婶母在这儿就先谢过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安宁套近乎,可安宁却一点儿也不厌烦。

她甚至从心里可怜睿王妃,一辈子与妾室斗智斗勇,好不容易将儿女养大,又要为了他们的事操心,向她一个晚辈寻求帮助。

可怜天下父母心,从前的她也是这样叫阿娘操心的吧。

待人走了,安宁坐到母亲身边,“阿娘别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笑了下,卢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懂事,伸手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阿娘有什么可急的,终归不是你和你阿姐出事,只是心里有些同情睿王妃罢了。”

母女两个人想得一样,一时都有些沉默。

“对了阿娘,赵太医怎么了,昨晚我瞧他还好好的。”不敢把自己吃粽子的事儿说出来,安宁只含糊说了句。

闻言叹了口气,卢氏握着她的手小声道,“阿娘说了你不要怕,昨夜宫中有人说撞见了鬼,正好叫赵太医求见了,老人家当时就晕过去了,一直到早上才醒来,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闹着心口难受,回府休息去了。”

安宁心里一惊,所以昨天不止是有小宫娥看见,那“鬼”还撞见了赵太医。

把整件事情穿了起来,戚安宁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昨夜那鬼,是邹彬。

他趁着天黑逗留宫中装神弄鬼,本想逮着个小宫女吓唬吓唬,谁知竟把赵太医给吓晕过去了,惊慌失措的少年逃出宫外,策马扬鞭,可中元节大家都在放水灯,马儿跑得急,被路人捧着的河灯火苗惊着了,于是将邹彬掀翻在地,冲进了人群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若她昨天没有贪吃那几个甜粽子,阿姐便不会去请赵太医。

那么赵太医撞不到邹彬,也犯不了病。

宜芳就更不会落水

思绪混乱,安宁不知道是该感谢那几个粽子“力挽狂澜”,还是该感谢荀域叫她爱上了小枣蜜粽,只不过一想到宜芳和赵太医出事都是因为她,有些心生愧疚。

“阿娘,那这婚事是定死了么,邹家有没有说什么,阿爷呢,他怎么看?”

将放在一边的团扇拿起来扇着,卢氏摇头,“你阿爷能说什么,睿王妃刚开始入宫就是去寻他,想叫他给做主,人家哭得伤心,你阿爷竟然笑了起来,说什么欢喜冤家,很是登对,气得睿王妃差点儿昏过去。”

安宁闻言有些无奈,她阿爷的思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邹家就更不用说了,宜芳是县主,哪里配不上他家的儿子,何况本来就是那个邹彬不好,自己骑马撞着了人,他不去救谁去救,救上来又拖累人家姑娘名节受损,他不娶还能如何?”

“至于宜芳,你也看到了,定是不愿意的。不光是她,睿王府上下都不愿意,户部侍郎的官职并不高,宜芳就算嫁给尚书之子都算下嫁,可事情已经出了,她不愿意又能如何呢,之前她吵吵嚷嚷要嫁裴祐的时候,你皇叔就已经很头疼了,想给她赶紧许配人家,但你婶母那人你也知道,最是眼高于顶,寻常人家她看不上,这才耽误了”

“阿娘,我想去看看宜芳。”

第82章 命运(第一更)

“这个时候去?”卢氏有些错愕,虽然知道她不是去嘲笑宜芳的,可依旧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睿王妃说她现在正在家里闹着呢,你现在去她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我是想既然阿爷都已经应下这门婚事了,与其别别扭扭地出嫁,倒不如找个人劝劝她,万一想通了呢?”安宁最是知道宜芳的脾气,要是她宁死不屈,岂不是便宜了邹家。

“阿娘你放心,我带点儿宜芳平喜欢吃的东西去,抬手不打笑脸人,她总不会把我轰出来。”

然而事实证明安宁还是想多了,宜芳连门都没让她进,把那些礼物全都扔了出来。

睿王妃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指着里面骂到,“叫你不要去放河灯你偏不听,我和你阿爷还没死了,七夕去放,中元也放,这下好了,心愿得偿!”

屋里忽然就传来了哭声,妇人眼圈儿也红红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跟着难受,对着安宁道,“好孩子,你就先回去吧,大天叫你跑一趟,真是个实心眼儿的,跟你阿娘一样。”

没想到自己前脚回府她后脚就跟来了,且这是在自己家,睿王妃面对一个晚辈也不整那些虚礼了,语气就像是寻常宅院里的婶母对侄女儿。

安宁摇摇头示意无妨,她其实很喜欢睿王妃能这样,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像真正的一家人,虽然有时候也攀比,但出了事儿还是要彼此帮忙。

若以后她嫁去裴府,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婶母不要再骂宜芳了,她本来就难受,您这样说她,万一她想不开可怎么好,不如这样,待会儿等她平静了您再去跟她说,邹家公子虽然整和我二王兄厮混,但却也不是不可救药。”

“且看他撞了人还会去救就知道了,放河灯的地方人那么多,他又被马掀翻在地,本可趁乱溜走不认,或是佯装摔伤不起,不论怎样都好,但他还是下水去了,就这一点,我想他至少是个有担当的。”

“之前宜芳骂了他那么多次,他除了躲着,什么也没说过,我觉得这不光因为宜芳是县主,更因为邹家公子觉得她是个姑娘家,不愿与他计较,不然随便回两句,他一个儿郎纵然说得露骨些又如何,吃亏的还是宜芳。”

睿王妃渐渐听进去她说的话,忍不住问了句,“兴许是为了他父亲,他父亲在朝中做官”

“那就更说明他懂事啊,知道父亲的不易,宁愿自己被骂也不敢还嘴,婶母,那件事说到底也是宜芳不对,不过就是比赛而已,邹彬没有动粗,他们各为其主,裴被撞下马只是意外,宜芳揪着不放,可邹彬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一句”

“你怎么知道他没解释,亏得你还是阿的媳妇,怎么一点儿都不替他着想,胳膊肘往外拐!”门忽然开了,小姑娘眼肿得像桃子似的,对着安宁道,“戚安宁,我不需要你来劝我,你要是瞧着他这么好,那咱们两个换呀,反正我不嫁,要嫁你自己嫁去!”

言毕砰得一声关上了门,吓地睿王妃直捂心口。

知道自己太急于求成了,安宁有些挫败,或许这次她真的错了,总不能为了什么所谓的大义,就叫宜芳牺牲,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前世她不也是作天作地么,可嫁到北国怎么样,一刺儿都被拔了,邹家既然能反想来也不是良善之辈,她这样心急火燎地把宜芳往火坑里推,确实过分。

想通了这一点,安宁对着里面说了一句,“你若是不愿意,我就跟我阿爷说一声,叫他不要下旨赐婚,再缓一缓”

里面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怕是宜芳觉得好话坏话都叫她说尽了,气得想杀人了。

拜别了睿王妃,主仆两个往外走,安宁心里乱得很,十分需要一个能给她出主意的人,“咱们去裴太傅府上吧,我想找阿。”

樱听完有些脸红,怯怯道,“公主,这样好么?”

“万一叫县主知道您前脚出了睿王府,后脚就去找了裴公子,她肯定以为您是去宣扬她的事,到时候您怎么解释?”

闻言如梦初醒,安宁握住樱的手,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怕,“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出了王府的大门,侍女扶着她上了车,沿路看着外面闹的街景,安宁心里五味杂陈。南国没有战乱,赋税又不高,且运河联通上下,生意好做,老百姓手头就宽裕,不止京都,其他地方也是一派和乐景象。

可这样的安居乐业在从前并没有一直维持下去,安宁是昨才明白的,除非是长久的民不聊生,否则单凭一次的灾荒很难bi)得大家反,那些根本就是有人处心积虑谋划的。

在冷宫的时候她常常在想,如果阿爷和阿兄没死,那他们是绝不会许她嫁给荀域做妾的,哪怕是和亲,长姐也是嫡妻。所以她后悔把苏锦绣送入东宫,更恨她与人勾结。

想到这儿,安宁忽然反应过来,苏锦绣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定是因为阿兄待她不好,心怀怨怼,所以才害了苏锦棠,可是跟她勾结的人又是谁呢?

难不成是她的相好?

但这一世她把苏锦棠推给了戚安逸,对方不喜欢女人,那不是还要把她bi)着给夫婿戴绿帽子么?

戚安宁冷汗都要下来了,若是不能把尽快找出幕后黑手,那兜兜转转,一切最终会不会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她是没什么,大不了跟着裴跑去乡下,吃糠咽菜也比去北国好,但阿爷和阿娘怎么办,还有阿姐,她也被自己留在了南国……

蒋云深前世可是战死的,她阿姐不会又要守寡吧?

因为之前帮长姐避免了和亲,安宁便以为所有事都尽在掌握,毕竟自己知道未来的事,可却没想到命运之所以被称为命运,就是因为它极难摆脱。

挫败地呻吟了一声,樱隔着车帘对她道,“公主,是改不舒服么,要不要下来喝杯茶?”

第83章 拿女儿出气(第二更)

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是那跟裴一起去过的茶楼。

由樱扶着下了马车,小姑娘今穿着一件浅靛蓝色的缎织锦衣,内里一条丁香紫色的曳地襦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净,乌黑的长发半散着,只在两侧绾了垂髫髻,上面各簪一只点翠步摇。

她前两次出宫都是夜里,且第一次还穿了男装,周围人不是看烟火就是祈姻缘,所以并没有太注意她。

可现在是白,戚安宁一富贵打扮,又生得美艳动人,自进了茶馆便有不少人盯着她看。

主仆俩刚开始没注意到,但后来那些人越瞧越稀罕,竟渐渐议论起来。

“这是谁家的姑娘,平里怎么没见过?”旁边一个给主子买点心的中年妇人指着她问了句老板,却见对方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

“是啊,咱们这条街的人进进出出,就算是养在深闺的平里也都见过,这位倒是眼生得很呢。”另外一位拎着茶叶的大娘听见有人问,便也附和了一句,“生得可真是好看。”

“我也是瞧这好看才多问问的,我们家夫人想要给公子说亲,正想找个媒人给问问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结果出门儿就瞧见这么个俊丫头。”这边厢乐得合不拢嘴,仿佛天赐的姻缘就在眼前了。

“你家可未必攀得上人家,你瞧瞧她那件襦袄是什么颜色,靛蓝!”

闻言这才仔细打量了下安宁,见她上下穿戴果然价值不菲,妇人不暗暗咂舌。

青金石里提出的颜色染就的衣裳,寻常人家哪里穿得起。

“那对儿步摇也要不少钱了吧,我瞧着是上等货”

安宁脑子本来就乱,如今被人一说便更坐不下去了,她出来的急,连个帷帽都没带,只好用团扇遮了脸,对着樱道,“咱们回去吧。”

点了点头,小丫鬟也觉得主子被人这样上下打量不太好,匆忙付了茶钱就往外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主仆俩差点儿与迎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一样的紫色衣衫,上绣宝相花纹,却是个男人。

抬起头往上一瞧,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殷家二少爷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在他旁边还站着那个前几刚刚占过她便宜,被人捅了一刀都没死了的荀域。

“三姑娘,好巧啊。”

桃花眸子眨啊眨,殷陆离这个人自来熟,见她边只跟着樱一个,而满茶楼的人都往这边瞧,心里愈发想跟她近乎。

“怎么就一个人,你阿兄没跟着你,是来喝茶的么,走走走,我请你吃点心。”

言毕便要去拉她的胳膊,安宁见状忙往后躲,樱急急挡在她跟前,“殷二公子!自重!”

最后两个字咬得狠了,殷陆离收回手,尴尬地挠了挠头,“我都忘了,你们京都规矩多,不比我们军中,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这是打哪儿来,邹彬的事儿听说了么,我和荀域刚去看过他。”

本以为自己呵斥完,对方就要让开的,谁知道他自顾自说了那么多,还把别人家的八卦扯上了。

樱正还想说点儿什么,安宁却拿开扇子急切地对着他道,“你们去看邹彬了?”

说完又看了眼荀域,少年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上,而是朝着后面那群看闹的人冷冷扫上一眼,“先上楼。”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安宁乖乖地用扇子又遮住了脸,“哦”了一声。

“店家,来壶好茶,再多来几盘点心。”殷陆离招呼了句,笑意盈盈地跟在安宁后面往上走,“诶,她倒是听你的话。”

对着荀域说完又问道,“她是吃甜食吧?”

瞪了他一眼,荀域冷哼,“你干嘛?”

“什么干嘛,我就是觉得姑娘家应该都吃甜的,所以问问,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楼下的众人见几个人走了,不叹气,这么标志的姑娘看不着了。

“殷国公府上的公子都要给三分薄面,莫不是哪个王府家的县主?”买茶叶的大娘说了一句,却惹得妇人频频摇头。

“宜芳县主什么模样儿,满京都的人都快知道了,不是这一个”

居高临下听着那些人又议论起宜芳来,坐在二楼雅座里的安宁继续问到,“你方才说去见了邹彬,他怎么说?”

面前的两个人跟邹彬并不熟,居然能巴巴儿跑去看闹,荀域是不会这么闲的,所以这事儿也就只有殷陆离干得出来。

安宁在心里把他鄙视了一遍,却还是等着他给自己讲邹府的况。

“我们压根儿没跟他说上话,你不知道,邹府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去道贺的,还有去看闹的,邹侍郎脸都笑僵了,是不是?”伸出胳膊怼了怼荀域,他这个人就是惜字如金,要不是瞧他马球打得好,殷陆离才不会愿意跟这么无聊的人玩儿。

点了点头,似是很敷衍,荀域盯着安宁,“你怎么出宫了,还就只带了一个婢女?”

语气带着几分责怪的意思,好像是生气了。

戚安宁瞪了他一眼,很想骂他一句管得着么?

“我去看了宜芳。”

“哈,我刚刚还想说这些看闹的人怎么那么闲,没想到三下也不能免俗,不过啊那些人只敢去邹府,不敢去睿王府,三下真是没被县主打出来么?哈哈哈哈”

殷陆离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发现荀域和戚安宁同时盯着他,就像是在看傻子。

“你刚刚也去看了闹,还是骑在人家墙头上。”

被荀域这一句逗得笑了出来,小姑娘宜喜宜嗔,方才生气时不减颜色,现在高兴了就更好看。

本想揍他一下,可瞧着戚安宁,殷陆离只悻悻道,“那怎么办,挤不进去啊,诶,你方才看到没有,那些人里还有好几个媒婆儿嘞,估摸着是瞧邹彬攀上了睿王府这么个岳家,所以就都打起了他妹妹的主意。“

”那小丫头你没瞧见吧,一直跟在她娘后,好像是在劝邹夫人,结果被推推搡搡撵走了,我见她抹了抹眼角,大概是哭了”殷陆离想着方才见到的形,摇摇头道,“儿子闯祸,拿女儿出什么气,真是。”

第85章 重男轻女

在安宁的印象里,荀域并不是一个吝惜话的人,只不过他那些哄她的话大部分都是在上说的,像这样郑重的表露之前从未有过。

小姑娘气哼哼地回到宫里,不许一个人伺候,还警告樱不许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重活一次,许多事还是摆脱不掉,她担心苏锦绣还会与人勾连,阿姐还会守寡,邹家的姑娘还是要嫁给顾齐欢,而自己则始终逃不过荀域的魔掌。

从前是她误打误撞救了他,他尚且没有丝毫感恩,而今两个人不过是相互利用,若再嫁过去,恐怕境遇还不如之前。

琢磨着定是之前几次她叫他吃着了甜头,所以才这般赖着她,觉得在南国这段时只要有她在,他便能高枕无忧。安宁下定决心,以后自己对他还是要再狠一点,什么时候彻底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什么时候两个人的孽缘才能结束。

而其他的问题同样需要她自己解决。

叹了口气,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些麻烦殊途同归,只要找出制造那场灾患的幕后主谋,那么后续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至于邹家,则是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脑海里又闪过殷陆离说的那句话,他说邹家人待那个女儿一点儿也不好。

既如此,那她为什么不能向对方示好呢,这样即便宜芳不嫁,也有人能帮她盯着邹侍郎和邹彬的动向,反之若宜芳嫁过去了,自己多掌握些邹家的事,也好叫她早做防范,以防被人害了。

想到这儿,安宁心里平静许多,那份因为几个粽子而给旁人引出麻烦的愧疚感也少了一些。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因着七月是鬼月,所以宫内外都很平静,顾家没有给儿子寻媳妇,陛下也没有给睿王府赐婚,一直到了快中秋的时候,圣旨才传到了邹府。

宜芳和邹彬的婚事因此定了下来,两家的夫人到宫中谢恩时全都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出了丧事,两个仇家跑到凤仪打官司来了。

卢氏叫纪嬷嬷给两人看茶,安宁见邹夫人边还立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依着记忆比对,认出了正是邹彬的妹妹。

原来没出嫁之前,她也是个清丽少女,纵然穿着朴素,却也是芳华正茂,和后来守寡的样子相差许多。

“这位是邹姑娘吧,原来邹侍郎还有个女儿呀。”坐在母亲边的安宁开口,正好缓解了内死气沉沉的氛围。

邹夫人闻言忙起向她行了个礼,挤笑道,“是,小女平里很少出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皇后和三下多担待。”

言毕用余光夹了下女儿,对方怯怯地行了个礼,然后便把头压得更低了。

“我本不想带她来的,可一想到是陛下赐婚,还是该阖家来谢恩才是,所以”邹夫人言又止,好像这个女儿真的很上不得台面似的。

“无妨”卢氏也看出些端倪了,淡淡说了一句,却见睿王妃脸色愈发沉。

“邹夫人此言差矣,”安宁笑意盈盈的走下去,邹夫人不知她要做什么,站起来又行了个礼,小姑娘则往母亲后躲了躲。

轻轻握住她的手,戚安宁继续道,“邹公子既然都要和宜芳结亲了,那以后便算是我的堂姐夫了,邹姑娘是他妹妹,与我也是姐妹,夫人不如以后让她常入宫来陪陪我,出来次数多了不就见世面了么,不然您总拘着她,可未见得是为她好呢。”

三言两语就把邹夫人的脸打了,且对方还不能说什么,毕竟是多少人上赶着都捞不到的好事,凭空落在她们家,她笑还来不及,又怎么敢拒绝。

能得陛下最宠的三下青眼,大抵是这桩恶心婚事里最叫人欣慰的了。

只是一想到这等好事没落在自己儿子头上,反而落在一个没有用的姑娘上,邹夫人又有些恨。

“你叫什么名字,几月生人?”

安宁懒得理会这么个重男轻女的狭隘妇人,只拉着少女的手问到。

“我叫邹彤,永泰元年,七七月生人。”言毕又瞧了瞧自己的母亲,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邹家姐姐,这儿有点儿闷,不如我们出去说话?”朝着卢氏行了个礼,安宁拉着邹彤便去了外面。

两个人在外面儿园子里逛了会儿,安宁发现邹彤确实很安静,不怎么说话,偶尔听她说到有趣的地方便抿着嘴笑,然后很快就收敛了,只是一双眸子还透露着喜色,让人知道她是真的高兴,而不是敷衍地笑笑。

这该是在家里有多压抑,才会连个声儿都不敢出。

一想到她从前嫁入顾家的境遇,安宁便从心里难受。

待邹夫人出来的时候,她故意对着邹彤说,叫她以后都要入宫来陪她,“若是晚了你就跟我住在一块儿,反正宸佑宫那么大,总有你睡觉的地方。”

“还有还有,我阿姐最近正准备嫁妆呢,你要是在宫外看见什么时新的花样子便带进来,咱么帮她做些帕子之类的。”

“你还没定亲吧?宜芳这个人虽然任,但也不至于欺负谁,我看你子这么静,肯定不会惹到她,所以也不用怕,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安慰了一句,见小姑娘脸都红了,安宁又对着妇人小声道,“邹夫人,可别因为担心女儿被嫂嫂欺负,就草草给她选门婚事,她人这么好,回头,我一定叫我阿娘给她找个好人家。”

邹夫人脸上一时又闪过喜悲两种神色,讪讪笑道,“好,都听公主的。”

终于把邹彤的婚事拖住了,安宁长舒一口气,像他们家这样不重视女儿的人家,估计根本不会在意女儿每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更不会觉得女儿有什么用。

这样,自己便能借机打探邹府的事,且不用担心邹侍郎会利用邹彤做些什么。

带着侍女往回走,刚到凤仪门口便听见睿王妃不愤的声音,“下,您瞧瞧,这是什么人家,宜芳嫁去他们家,对着这么个婆母,那以后还能有好子过么?”

第86章 谜题揭晓

安宁走进去,见纪嬷嬷冲她摇了摇头,便识趣地退到一边,安静地听她们说话。

“我都打听过了,邹家这对儿夫妻,对儿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这个女儿,那就跟使唤下人没什么区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您瞧瞧方才那姑娘那儿打扮,像是三五年没做过好衣裳似的,街上那些有钱商户家的闺女平时还有两体面行头了,侍郎府至于穷成这样么,要从一个丫头上挤口粮?”

睿王妃一面说一面擦眼泪,也不知是心疼邹彤还是心疼宜芳。

絮絮又抱怨了一大堆,反正婚事是没办法改变的,谁叫她家女儿命苦,摊上了这样的事呢,睿王妃走后,卢氏对着安宁苦笑,“这邹家,确实是不像话,宜芳嫁过去也不知会怎么样。”

“阿娘别担心,宜芳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她最不吃亏了,像邹夫人那样的人就该有这么个厉害媳妇治一治。”

“话虽如此,只是”卢氏言又止,只希望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阿娘想说的我都知道,您是觉得宜芳子太直,容易得罪人,又不像姑母家的嫂子那样懂得适可而止,怕她后吃亏对吧?”

被她一番话说得有些惊着了,卢氏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安宁这几每每叫人刮目相看,速度可比士别三快多了。

“所以我觉得应该叫睿王妃多给她派些贴心的人跟着,一应的饮食用度都得仔细,时不时便要叫人回家来看看,最主要的还是邹彬,拉拢好这个女婿,叫他觉得自己容忍宜芳的那些皇叔都在用另一种方式补偿回来,既不叫他失了颜面,还得心生感激,这样便不会对宜芳不好,更不会任由母亲欺负宜芳。”

拉着她的手,卢氏道,“宁宁,这些话都是谁对你说的,是你自己想的么?”

笑了笑,安宁生怕母亲看出什么,窝在她怀里撒起来,“阿娘,这都是平里芸姑和纪嬷嬷挂在嘴边儿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天长久,自然就记下了。”

“好,记着点儿好,虽说裴家裴夫人都是再好不过的了,但这些东西还是学着点儿好。”摸着女儿的头,卢氏觉得心中宽慰许多。

“过几中秋,宜芳肯定是要进宫的,到时候阿娘把这些话告诉她和睿王妃,叫她们知你的。”

由着母亲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安宁心里忐忑,也不知道宜芳到底能不能从此与她修好,那些话又能听进去几句。

芸姑每不知要念叨她多少事,渐渐她听得烦了,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一句也不曾记下,且她阿娘有阿爷护着,宫中人口少,纵使勾心斗角闹别扭,也翻不出花儿来。

这些都是她从北国宫廷学来的,每一句背后都有一个教训,像是叫人用钉子钉在了脑子里,想忘都忘不了。

好在就算宜芳学不会,睿王妃总能听进去,王府里侍妾就五个,再加上她,人口是大内的三倍,她这么多年定是明枪暗箭,培养了不少的心腹,这些人准能帮着宜芳。

邹彤自那之后便都来宫里与她作伴,只是不曾有一留宿宫中,大抵是怕邹夫人生气,所以小姑娘总是准时来准时走,连晚饭都不在宫里用。

安宁常带着她到安康宫里,几个人一起绣花,一起看话本儿,聊天打趣,渐渐的,小姑娘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照她的话说,邹家对邹彬这个儿子是寄予厚望的,且邹彬听话,做什么事都很努力,有胆识,有谋略,就是跟他爹娘一样,看不起女人。

“所以,你阿兄待你不好?”阿宁想起自己的兄长,自小就很护着她和姐姐。

羞赧地笑笑,邹彤摇头道,“也不是不好,就是,淡淡的。”

他们兄妹很少交流,她对这个兄长怕多过于敬,所以也不怎么往邹彬跟前凑儿,至于他的那些朋友邹彤也不相熟,邹彬不喜欢把人往家里领,就算偶尔有一两次人家来府里,小姑娘也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我还以为你阿兄边没有那些花花事儿是因为他行得端走得正,原来是他从心眼儿里瞧不上女子啊,”这么想着,安宁忽然担心起来,“那他和我二王兄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邹彤皱眉,似是努力在想,希望给安宁一个确凿的答案,“我记得他之前是和长霓长公主家的世子交好,慢慢才和逸王爷熟起来的。”

“我阿爷和国舅爷是同乡,所以”

“同乡?你阿爷和我姑丈是同乡?”安宁一惊,手里的茶盏差点儿掉在地上,原来邹侍郎和长霓公主府的关系是这么搭上的。

那么从前那场叛乱到底是跟姑丈有关,还是跟姑母有关呢?

“是,但我阿爷怕人误会他在朝为官是靠同乡的关系,所以很少提及,他们不怎么见面,国舅爷也不曾与旁人说过这些,许是牵涉朝堂吧。”

安宁心跳有些快,手心儿也出了汗,有些秘密果然还是要自家人才清楚,且在邹彤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讳莫如深,只是不值一提罢了。

但若真是如此坦dàng),又何须彼此瞒着呢,她姑丈根本不在朝堂上任职,能帮邹侍郎什么忙,就算说出去也没关系的。

坐在一边绣花的安康听两人提起这些,接话道,“想当年,姑姑和姑丈的婚事可是被满京都传为美谈的,姑丈当年高中科举,姑母榜下择婿,非他不嫁,这婚事还是祖母点头应下的。”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安宁从没听过这段,愣愣看着长姐。

“这都过去多久了,要不是表兄不争气,兴许姑母和姑丈现在都抱上孙儿了,哪还有人提,我也是听在祖母边伺候的老嬷嬷说的,具体细节她们没讲,我也就没问。”

安康瞧着她的样子,笑着戳了她一下,“怎么,又想八卦了?”

用力点了点头,安宁当然想,她得知道,姑丈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和那场叛乱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一想到谜题即将揭开,自己终于能扭转命运,小姑娘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第87章 芥蒂

中秋这,宫中一早就忙着准备晚上的夜宴。

长霓公主府和睿王府自然都在受邀之列,除此之外,还有苏家、裴家、蒋家这几个与大内定亲的人家,且这一次,邹家因为和宜芳的婚事,也接到了帖子。

“前几睿王妃进宫给太后请安,我瞧着那脸色还没有好转呢,依旧沉沉的,叫太后说来了还不如不来,越看越堵心。”芸姑本来要去膳房盯着下面的人做月团,谁知安宁说她也想试试,便叫人拿了需要用的东西,和几个小宫娥留在了花厅里。

“县主下嫁,睿王妃不高兴再正常不过了,可偏偏邹家还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换作是我也越看越生气,”棠梨向来心直口快,听芸姑这么说忍不住搭腔道,“要我说,邹家再有顾虑,也要明白自己是占了便宜的,不然今夜宴哪轮到他们。”

安宁伸手在她鼻子上一刮,面粉把小宫娥的脸都蹭白了,“公主!”

躲开用手擦了擦,却是越抹越白,气得她跺了跺脚。

小姑娘见状笑得花枝乱颤,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道,“我这不是觉得你说的对么,我发现啊,邹家的人特别不懂知足。”

樱端了水盆过来伺候她洗手,安宁用帕子擦了擦,转坐到了一旁的罗汉上,端了一盏茶继续,“这事儿若是换了寻常人家,纵然担心宜芳骄纵,也只敢背地里叹口气罢了,毕竟是王府,装也要装得欢天喜地么,这样彼此面儿上也都过得去,可偏偏他们家非要把不乐意写在脸上,这就叫人很不舒服了。”

这就说明邹家人心气儿极高,他们根本不把睿王府放在眼里,打心底看不上宜芳。

而邹彤则与父兄完全相反,小姑娘是那种别人对她三分好,她便要报以十分的人,大抵是从小得不到关,所以一点儿温暖都能把她打动,这样的人就该嫁个知冷知的夫婿好好疼着才是。

“谁说不是呢,得了个男儿就跟得了个金元宝似的,捧得高高的,好像天下女子没有谁配得上他们家儿子,邹家这两口子,就该狠狠栽个跟头。”芸姑鲜少这样口不择言地说人是非,大抵是因为她与邹彤有相似的经历,从小就被家里人嫌弃,十岁出头便被卖进宫来,所以才这般义愤填膺。

“好芸姑,可不能这么说,邹家倒霉是他们的事,拖上宜芳就不好了。”安宁在旁边笑着提醒了一句,却见年长的女使一愣,而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家下确实长大了,可不是那个跟在她后吵着要糖吃的女娃娃了,遇事都懂得宽慰她了。

瞧着她们手中的面团叹了口气,安宁托腮道,“这月团也太难做了,前几我见阿姐做了一小盘子给祖母,就想着也学她尽尽孝,讨祖母欢心”

“你是想叫祖母给你讲姑母从前的故事吧。”安康带着婢女走进来,芸姑等人给她行了个礼,便继续忙手里的活儿了。

安宁迎过去,挽着阿姐的手笑道,“我是在想学不会就学不会了,反正裴家不像邹家,阿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我闹别扭。”

“阿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祖母给你讲故事了?快,说给我听听。樱,把阿送来的话本儿都给阿姐拿来,棠梨,看茶。”

嗔了她一眼,安康无奈地摇摇头,“瞧瞧,平时当宝贝似的借都舍不得借,今怎么了,就为了那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还真下本儿。”

“阿姐给我讲故事,我也给阿姐讲故事,这才公平啊,阿姐,你快说,姑母和姑丈是怎么回事?”接过来那盏茶递过去,倒不是安宁在意那段往事,而是她想知道姑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之前跟你说的,姑母榜下择婿嘛,只不过原来姑母一早就见过姑丈。”

当朝国舅傅靖川在还没有高中的时候,不过就是寻常布衣,那他和几个同窗一起到白马寺拜佛,刚好碰见偷溜出宫去玩儿的长霓公主。

“姑母没有带伞,姑丈就结了把伞给她,用祖母的话说啊,就是这把伞,害得姑母差点害了相思呢。”

安宁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自己那个蛮横骄纵,护短护到不行的姑母居然也有这般少女怀的时候。

可转念一想,谁又不是从青葱岁月过来的呢。

“姑母想要嫁给姑丈,便去求祖母,可两个人门第悬殊,实在是差的太多了,祖母不同意,但被磨得没办法,只说若是姑丈能够高中,便应了她。”

“谁承想姑丈真的高中了,姑母觉得这是白马寺菩萨保佑她,特意捐了好多财帛。”讲到这儿,安康压低声音对安宁道,“我听纪嬷嬷说,姑丈年轻时长得英俊极了,玉树临风,即便不是遇到了姑姑,估计也会被别的人家招去,断出不了京都的。”

听着听着就发现了问题,既然是高中科举,那为何她的姑丈却没有在朝为官呢。

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安康喝了口茶,继续道,“我听说是姑丈自己不想做官的,好像是姑母与他成婚后,很多人说他高中都是因为姑母的原因,且他为人太过耿直刚正,总是得罪人,在那些成了精的官宦中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他本想叫阿爷外放他回原籍,阿爷也同意了,但姑母寻死觅活不让去,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再然后姑母生下表兄,夫妻俩的矛盾就越来越多,不过最终还是姑丈妥协,官也不做了,就在家赋闲,每吟诗作对,赏花逗鸟,两耳不闻窗外事,姑母也就拿他没辙。”

“能有什么辙,夫婿这个样子都是长公主自己一手造成,就算她后后悔想要说人家两句,人家也有话堵她。”

安宁闻言并没有责怪棠梨,她只是唏嘘,大好的男儿就这样被一段不顺心的婚事挫磨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傅靖川对姑母生了恨意,对整个戚家都有了芥蒂。

第88章 偷袭

安宁记得小时候每次自己犯了错,祖母护着她的时候都要叹一句,养女随姑,幸亏只是子随,而不是长相随。

祖母一女一子,长相实在差得太多,长霓长公主像父亲多些,而当朝陛下则肖似母亲。

至于睿王,倒是和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姐差不多,安宁不由得想到宜芳,她和姑母如出一辙,从里到外都一模一样

心里暗道一句糟了,邹彬和姑丈境遇相同,岂不是更能同仇敌忾了?

晚些时候夜宴开始,安宁瞧着对面的邹彬、裴和蒋云深,只觉越看越别扭。蒋家公子倒还好,他离邹彬比较远,可裴就很可怜了,他被夹在了中间,且之前还被邹彬撞下过马,不说话显得他记仇,可说又不知道说什么,蒋云深若不跟他搭话的时候,三个人就格外安静,空气中都写满了尴尬。

再看邹彬,明明已经是秋了,但少年却似是得很,时不时就要拉一拉衣领,明显很不安。

特别是若他抬头刚好撞见宜芳,就像是耗子撞见猫一样,马上红着脸低下头去,到最后邹彬实在吃不下饭,就只能一个人喝闷酒。

宜芳今穿了件素色衣裳,完全没有半分平里的高傲,小姑娘眼圈儿一直红着,看向邹彬时是恨,看向旁边的裴则是憾。

邹彤坐在她旁边也难受,小姑娘怯怯地看着安宁,想要寻求帮助。

看了下她盘子里的菜,自宫宴开始,邹彤就一口没吃,生怕宜芳看她不顺眼,当众让她下不来台,若真是那样,她怕是回家要被父亲母亲打死的。

示意她跟自己换个座位,又对着长姐说了两句,安康颔首,瞧着妹妹坐到了宜芳旁边。

“那个,我有话跟你说。”深吸一口气,安宁开口道。

剜了她一眼,宜芳明显不想搭理她。

索拉起她往外走,安宁与她闹了这么多年,最是知道她的脾,“你可不要嚷嚷,你阿娘和你未来婆母都在那儿,要是闹起来,丢人的可是睿王妃。”

“我一个县主,还怕她一个小小的侍郎夫人么?”咬牙骂了一句,可声音却很小。

安宁半拖半拽把人叫到外,换了副和缓颜色,“知道知道,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万一这邹家夫人是个有心计的,你以后终归是要在婆家常住,天天待在她眼皮子底下,我跟你说,像她们这些成了精的妇人,有的是方法折磨你,保准叫你有苦难言。”

一把甩开她的手,宜芳根本不领,“戚安宁,你少吓唬我,你不就是看我终于有了婆家,再也不能打搅你和阿了,所以上赶着来说风凉话么,你怎么知道我在邹家就不能过得好?说不定你和阿婚后不合,他不喜欢你了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安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宜芳,就算你打扰,应该也没什么用吧。”

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呼呼地转要走,安宁忙拦住她,“怎么,你以前不是这样,说不过就跑是什么意思,我当然希望你在邹家好好的,所以才来提醒你,我瞧着那个邹彬好像很怕你,说不定以后很听话呢,对了,我给你准备了好些嫁妆,你上次不是看上了我的步摇么,我叫人给你也做了一支,送你好不好?”

“不要!”哼了一声,宜芳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威bi)利,软硬兼施,皆不为所动。

秋风瑟瑟,安宁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不叹了口气。

她还是道行不够,之前虽然见识过虎狼窝,但一直被动挨打,许多事都是后知后觉,理论充足,实战不够,早知道就该听荀域的话,多学着点儿。

安宁那时一直觉得自己那么他,他就该护自己周全,所以每次听他说什么他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就觉得全是借口。

而今想来,就算是借口好了,她也不该一味把家命依托于另一个人上,要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坐在庑廊上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安宁想着邹彤还在宫宴上,自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实在不太好,便起想要折返回去。

行至半路时忽然看见远处跑过去一个人影,小姑娘心下一惊,对方鬼鬼祟祟的,行色慌张,和平里得了差事的内侍官完全不同。

跟着走了过去,她想着万一有什么事自己就大喊,反正大离这儿不远,肯定有人听得见。

可一直到庑廊尽头也没发现什么人,正琢磨着难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戚安宁揉了揉眼,却听见右边房间里有动静,推开门进去,刚好看见有人从窗户翻了出去。

“谁!谁在那儿,来人”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喊出来,安宁只的头就被人从后面重重砸了一下。

眼前的景物全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想要回头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偷袭她,可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栽倒了。

朦胧间只觉得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回想起在胭云台那,安宁怕极了,她极力想要醒过来,但眼皮沉得很,四肢也不听话。

动了动嘴唇,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眼泪落下来,她开始期望自己病发,宁死也不愿受辱。那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秦王的脸就在跟前,他喝的醉醺醺的,上的味道令人作呕,他说皇兄把她赐给了他

荀域这个人渣,她没入冷宫之前,他偏宠她,不能雨露均沾,导致后宫有人难耐寂寞,与人苟且。安宁还记得他当时气坏了,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什么自己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许别人沾染分毫。

怎么换到她就愿意拱手送人了!

昏昏沉沉地被人抬到了上,安宁觉得在她边好像还躺着一个人。

外面的门被关上,旁边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她也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原本因为紧张而绷紧的体渐渐放松,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第89章 你是来打劫的吗

大之上依旧歌舞升平,一个内侍官匆匆走到戚安乐边低言了几句,不知是不是说了什么有趣的话,逗得女子抿嘴笑了出来。

苏锦绣朝她望了一眼,见她轻轻颔首,指甲在手心儿掐出一排月牙印。

戚安乐说是帮她,可脏手的活儿全留给了她,自己只躲在背后看好戏,苏锦绣知道,今天的事若是成了,她和戚安宁就算彻底撕破脸了。

但她不在乎,她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反正有一点戚安乐说的没错,她和逸王的婚事与戚安宁肯定脱不了干系。

而香囊换了这么久对方安宁都没事,苏锦绣心里这口气出不去,倒不如来个以牙还牙。

伸手去端桌几上的酒杯,少女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手一歪便把酒水洒在了一旁苏锦棠的裙子上。

“哎呀,对不起长姐,我我不是故意的。”用帕子胡乱擦了擦,对方还没说什么,她就先红了眼,“要不,我陪你去换件衣裳?”

碍于大之上还有其他人,苏锦棠也不好说她什么,点了点头,便跟着她往外面走去。

外月色正好,院子里的树影投落在地上,随着一阵秋风摇摆起来,像是乱舞的狂魔,苏锦棠见庶妹轻车熟路的往庑廊尽头走去,心里泛起嘀咕,“锦绣,就近找个地方就行了,我有话问你。”

苏锦绣理也不理,径直走到了最后一间,推门便进去了。

“苏锦绣!”锦棠追到她后,却见对方站在门口,愣住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女子的脸都涨红了,俊朗的少年上**,正坐在上捂着脑袋,荀域狠狠地剜了二人一眼,神色鸷,叫人不寒而栗。

除他之外,房间里再无其他人。

苏锦绣想喊,但是这个况下喊人过来恐怕也只会自取其辱。

苏锦棠拉着她便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你害的人是谁,别说公主和他没什么,就算有什么,你以为陛下会成全你这龌龊心思么?”

抽回手,苏锦绣立在原处,圆脸被影遮住,声音尖锐而刺耳,“凭什么!”

她虽与苏锦棠攀比了一辈子,但像今这般疾言厉色却是从未有过,她实在是不甘心,“难道就因为她命好,为公主?”

“对!”原本还被她的样子吓着了,可是苏锦棠很快冷静下来,想要一盆冷水浇醒了她,“她的出摆在那儿,你再怎么花心思也不可能越过她去,苏锦绣我告诉你,你趁早想清楚,规规矩矩做你的逸王妃,不然的话,不但到手的荣华富贵会化为乌有,还会拖累旁人!”

转拂袖而去,苏锦棠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何况就算她把各中道理一一讲明,难道对方就会改邪归正不成?

她只能吓唬吓唬苏锦绣,以期断了她的心思。

望着长姐远去的背影,少女忽然桀桀地笑了起来,像是深陷泥潭的恶兽,渐渐与那团影合为一体。

越不过去么?就为了一个份?那若是这个份不存在了呢?

坐在中的安宁依旧昏昏沉沉,她头疼得要死,斜倚在边儿发出痛苦的呻吟。

“好了好了别叫了,谁让你这么不小心,简直笨死了。”宜芳连看都没有看她,小姑娘对着她的妆台肆无忌惮挑拣着其中的首饰,“有盒子没有,给我拿一个,东西太多了,我拿不走。”

有气无力地朝她看了一眼,安宁瞧着对方手里拿了有四五根簪子,“你是来打劫的么!”

刚站起来又坐下了,她脑袋发晕,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戚安宁,你怎么那么小气,是你说要给我添嫁妆的,怎么,想反悔不成?”索把她的一个镜匣倒空,把挑好的东西放了进去,“再说,我救了你,要不是我,你和那个北国质子说得清么你?”

原来方才躺在她边的人是荀域,安宁差不多能猜到是谁害的她,用别人用过的手段,简直蠢死了。可为什么偏偏挑他呢,是为了嫁祸给栖鸾,还是与之合谋

难不成自己害戚安乐和亲的事败露了,但这事除了裴就只有荀域知道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宜芳闻言,将自己救她的过程讲了一遍。

她往回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从另一边的庑廊向着安宁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以为是这小丫头又要捣什么鬼,所以便跟了过去。

谁知对方竟将人砸晕了。

其实这事儿她原不想管,但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全是安宁这几叫母亲劝她的那些话,就好像有张嘴长在了自己耳朵边儿上,叫她想忽略不计都不行。

于是便折返回去,看见有人出了门还躲在暗处盯着,宜芳灵机一动,从后面的窗子翻进去,把人救了出来。

“戚安宁,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重死了,我肩膀都要被你压折了,你不是说那个邹夫人心思活络么,我多带点儿嫁妆过去,量她也不敢把我如何。”

安宁是被她用水泼醒的,小姑娘到现在衣服头发还都是湿的,宜芳把她弄醒就不管她了,只自顾自“打劫”。

白了她一眼,安宁哼道,“光有钱有什么用,就你那个脑子,万一人财两空,岂不是浪费了我的金银。”

“你最好留个借条给我,写清了从我这儿拿了什么,后你要是在邹家出了什么事,我好拿着这字据去把东西要回来。”

“呸呸呸!戚安宁,那些人怎么没把你砸死呢,有人这样添嫁妆的么,真是小气死了,我真替裴可惜,怎么娶了你。”宜芳一生气,砰得一声把镜匣盖上了,安宁见她鸣金收兵,长舒了一口气。

“我倒是羡慕邹彬,能把你娶回家去,他那种心高气傲的人,怕是从没想过要找个门第高这么多的岳家吧,我可告诉你,你别仗着自己的份跟他拧着来,不然他一点儿感激之心都没有,你就亏死了,”见她不说话,安宁又问了一遍,“你听到没?”

宜芳的脸几乎红到了脖子根儿,没好气地回道,“听见了!”

第90章 打了荀域

原来她不是没听明白,而是害羞了。

安宁想笑,又怕自己之前那些努力全白费了,只好倚在上继续叮嘱,“你现在抱着那么一个大盒子出去,人家问起来你怎么说,说是我给的嫁妆么?邹彬可还在上。”

听她这么一说,宜芳忽然觉得手里的镜匣沉得很,但要她放下又舍不得。

“那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留下了,明一早我就叫人大张旗鼓地给你送到府里,这样所有人不就都知道了。”冲她努努嘴儿,安宁神色狡黠,叫宜芳一时没办法相信她。

“你就是不想给了吧,若明天你不送来,那我怎么办?”狐疑地看着她,小姑娘把镜匣又搂紧了些。

“那你就把我和荀域的事说出去好了,我把柄都叫你攥着,你怕什么?”安宁觉得宜芳实在是没有出息,她出王府,大内有什么是她没见过的,不过就是觉得自己的东西都好,所以总想染指。

比如裴。

思考了一下,宜芳觉得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你明可要好好送来,别少了什么。”

“都说了你把你想要的写下来嘛,一式两份,一份留给我方便芸姑写在礼单上,一份自己拿着,回去慢慢对。”

“哼,你就是想让我立字据,戚安宁,我发现你们一家就你鬼心思最多,你这么聪明还叫人算计了,真是”执笔将东西一一写下来,差点儿要把每样首饰的材质,有几颗宝石镶了多少珠子都记上,生怕被她骗了。

宜芳想着后嫁到邹家也要准备这么一本册子,把自己带去的全都造册入库,时不时叫人查一下,毕竟防夜防,家贼难防。

而安宁则被她最后一句点醒了,愈发觉得方才的事不简单。

棠梨和樱回来的时候,看着里的一切,只觉是自己眼花了,两个小宫娥相识一眼,完全没办法相信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家主子和睿王家的县主和谐共处。

“你们怎么回来了,宴饮结束了么?”问了一句,安宁想起邹彤,忙道,“邹家姑娘呢,我走后没有什么事吧?”

“公主放心,邹姑娘和长公主待在一块儿呢,您走之后不就苏家的两个姑娘也出去了,只是很快便又回来了。长公主见您和县主出去这么久,放心不下,所以叫我们来看看。”樱笑笑,见她们俩确实无事,这才松口气,“奴婢还要回去知会长公主一声,公主有什么话要奴婢捎去么?”

哼了一下,她就知道,肯定是苏锦绣捣鬼。

对着自己的侍女摆摆手,“没什么,你去跟邹彤说,我在这儿劝她嫂子别欺负她呢,叫她安心。”

见宜芳嗔了自己一眼,遂又拿了一对儿耳环放进镜匣,安宁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樱应下来,转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忽然“咦”了一声。

安宁和宜芳听见动静,都往她那边看去。

“下,您不能进来。”樱也不懂这个北国的质子胆子怎么那么大,竟然敢夜半三更擅闯宸佑宫,而且还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

“我来看看你家公主”话音未落便见安宁冲了过来,荀域想问她有没有事,可还没来及开口就被人打了一巴掌。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少年完全没有防备,被她打得脸上火辣辣的,耳朵也嗡嗡作响。

他刚刚被人砸了脑袋,现在又莫名挨打,荀域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戚安宁!你做什么!”

宜芳和其他两个小宫娥也吓了一跳,生怕对方会动粗,以安宁的小板儿可挨不住。

“你说我做什么,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你不清楚么?”看着他脸上留下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安宁这才觉得手打得有点疼。

这一巴掌比她打苏锦绣时还要用力,毕竟那是第一次,又是从冷宫饿了那么久刚醒过来,现在的她可是酒足饭饱,就是头有点儿晕,不然肯定能打得更狠些。

见她一双眸子似是淬了毒,荀域耐着子解释,“我刚才什么都没做,我也叫人算计了,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

冷笑了一下,安宁明显不信他,“是啊,你是什么都没做,你不过是将计就计,任凭别人算计了你,不然以你的功夫,怎么可能叫旁人暗算!”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想自己,一时只觉百口莫辩。

什么叫加之罪何患无辞,戚安宁分明就是找茬儿,她是有多不待见他,才会不吝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见他不说话,安宁觉得自己定是猜对了,继续骂到,“荀域,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不要脸,想巴结讨好寻求庇护,甜言蜜语不管用就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我告诉你,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就是死,就是去城外的庵里做姑子,我也不会跟你去北国!”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若再有下次,我定叫阿爷把你送回北国!”

气哼哼地骂了一通,荀域自始至终一声不吭,见她骂完了,少年扭头便走。

一旁的宜芳拉了拉她的衣袖,却被一下甩开了,“干嘛,我说的有错么,要是不对他怎么可能不解释,明明就是心虚!”

“我没说你说的不对”宜芳神色无奈,她从来没见过戚安宁发这么大的脾气,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虽然都是纵子,但安宁要面子,她可以和你斗嘴,但不论吵的赢吵不赢,都不会这样歇斯底里。

母亲为此还说过,说陛下的三公主就是只花孔雀,每每出现在人前总是抬头,除非棋逢对手,不然连开屏都不屑。而她就像是只斗鸡,只要不痛快便要跟人闹一通,一点县主的气度都没有。

“我是觉得,你刚才那样,和我骂邹彬的时候很像,还好你跟裴定亲了,不然后若是嫁去北国啧啧,戚安宁,我看你也就是劝别人行,放到自己上还不是一样,亏得我阿娘还夸你,不过就是旁观者清,有什么可得意的。”

第91章 坑弟(第十更)

被她这一句“旁观者清”弄得心烦意乱,她明明就已经跳出来了,荀域那些小把戏她一清二楚,不仅如此,她还能反击,还能揍他,怎么就是当局者了。

“东西拿完了么,拿完了就赶紧走。”没好气地瞪了宜芳一眼,安宁满肚子的火气并没有因为那一巴掌而消散,反而越烧越旺,“外面的内侍官都是死的么,有人进来都不知通报的,废物,真是废物!”

“许是许是翻墙进来的吧”樱小声嘀咕了一句,却惹得她更不满了。

“我就知道,被人砸了还能翻墙,不是装的又是什么,他就是个大骗子!”

安宁觉得自己鼻头酸酸的,她刚才被人砸了脑袋都没哭鼻子,怎么现在打个人反而难受得慌呢?

宜芳一脸促狭,拿着写好的礼单晃到她跟前,“你不是也有力气对人又打又骂么,怎么人家翻个墙就说是装的,这人啊,只要心里想,就没有做不成的”

“行了行了,你也别瞪我,明天一早就送来,要是少一样,我就把你们俩的事说出去,我估计他的脸也没那么快消肿,正好印证我的话。”

恨不得把手里那张纸撕了,安宁觉得宜芳真是讨厌死了,活该要嫁给邹彬!

小姑娘躺在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全是荀域方才看她的样子,像是受了委屈,又好似恨极了她。

她大抵也曾这么瞪过他吧,在康氏攀诬她伤了甄美人腹中孩子的时候,彼时那个女人才入宫不久,她连见都没见过她几回,又怎么可能去害她的骨。

到浓时就骗她说永远信她,可到了后来,那些解释他听得多了,往往都是没等自己开口他便已经腻了,还质问为什么这些事总围着她一个人转。

抹了抹眼泪,安宁把心一横,恨就恨吧,这样他知道她指望不上,以后便不会彼此纠缠了。

上辈子她醉生梦死自欺欺人,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一直醒着,再不能撞上不该撞的人,更不能一路撞到了南墙才死心。

荀域也没睡,他实在不明白戚安宁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总像防贼一般防着他,好像在他这里吃过亏似的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想着等她过几气消了,自己再好好问问。

索从上起来,荀域将那些从故国传来的消息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康家眼见甄家出手,终是坐不住了,厉雨去了南国边境打探,昨刚传来消息,说康家军在北国戍地增加了一倍的驻军,眼下那头儿连只苍蝇都飞不过来,更别提刺客了。

心里琢磨着戚安定的话,若她最终愿意跟他回去,那自己要怎么样才能不娶他人呢?

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人来,少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翌天还没亮的时候荀域就去了茶档,凌风看着他脸上的五指印,讶异道,“爷你叫人打了?”

“我就说嘛,厉雨不在你一个人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叫我回去不就好了,”撸起袖子,比起生气,幸灾乐祸的成分似乎更多些,“你说,是谁动的手,因为什么,我去给你报仇!”

“因为戚安宁,有人假扮成她的样子引我过去”并没有解释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荀域提起昨晚的事,依旧觉得冤枉得很。

听他说完一切,凌风“哦”了一声,又默默把袖子翻好,“我说呢,原来是为了三下,爷,你不是故意的吧,苦计?”

荀域脸色沉至极,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想他,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就不能有疏忽的时候。

“想办法联系荀境,我有事找他。”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荀域转便要走。

“等等,爷,您说什么?”凌风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们家下不搭理这个胞弟已经很久了,也不知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本来好好的手足,荀域说翻脸就翻脸,弄得荀境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您不是不喜秦王么”

荀境是荀域同父同母的弟弟,两年前北国的陛下刚刚病倒没多久,有一夜宫里忽然进了刺客,目标便是皇长子荀域。

眼瞧着对方举刀朝自己的兄长砍去,才十二岁的荀境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好在刀最终也没落下来,荀域单手握住了刀刃,血一滴一滴流在弟弟的上,反应过来的荀境忽然扑过去,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命根子上

本来兄弟俩自此应该感越来越好才是,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摸了摸脑袋,凌风有些为难,“您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事,不然我怎么传话,总不能把人捉来,秦王现在还在北国呢。”

荀域觉得自己怕是气糊涂了,顿了顿才道,“给他说门亲事。”

“康家也好,甄家也行,叫他随便挑一个。”

凌风听完他的话,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爷,那两家盯上的都是您,秦王怎么挑?”

“怎么,荀境长得很丑么,连叫别人移别恋的能耐都没有?”荀域气结,再一次对手下的脑子产生了质疑,自己究竟是看中了他哪一点才把他留在边的。

“叫他悠着点儿,别胡来。”复又嘱咐了一句,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去提亲,但总要个办法让人芳心暗许吧。

“爷,我觉得这事儿您得三思,秦王可没您那么多鬼心思,万一败露了,康家或是甄家因此翻脸,那不光会害了秦王,咱们也跑不了。”

冷笑了一下,荀域走近一步,凌风便后退一步,到最后退无可退,便只好倚着墙求饶。

“我留在北国那些人都是废物么,让他们帮忙,务必要把事办成,康家那只老狐狸不好糊弄,就找甄家下手。”

言毕又瞪了人一眼,荀域临走时把茶档的钱拿走了大半,只留给他们一些散碎铜板周转铺面的生意,还嘱咐多找些话本儿,要有意思的,不能太吓人,也不能是悲剧。

凌风接着这烫手的差事止不住地叹气,为了那个三下,他们家爷连自己的兄弟都坑,也是魔怔了。

第92章 闯祸精

子一天天转凉,荀域托人送了好几次话本儿到宸佑宫,都被安宁拒之门外。最后一次小姑娘一气之下把东西当着厉雨的面儿烧了,对方本就是个冷漠的人,见她如此,神色不更沉了几分,自此便再没有踏入宸佑宫的门。

安宁也没有再见到过荀域,她想着自己终是摆脱他了,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若说是习惯,可自她进了冷宫,两人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一起了,所以她该早该习惯边没有他的子了。但若说是为了别的什么安宁可不想承认自己有什么毛病,要上赶着犯jiàn)找罪受。

这裴送来了一只鹦鹉,通体雪白,还能学人言,见了她就道,“安宁安宁”。

“这人,定是听我赞姐夫那句端午安康,东施效颦呢。”话虽这样说,可小姑娘还是高兴得很,专门叫棠梨每剥了核桃给它吃,还给这只鸟取了名字,叫飘絮。

“公主前几不是才把那金丝雀放了么,说什么笼子困着它了,现在养了个鹦鹉,怎么就不觉得它会难受?”棠梨得了这苦差事,心烦的要命,核桃难剥,做宫娥本就不能留指甲,现在剥核桃剥得更秃了。

看了看主子那水葱似的指甲染上了凤仙,心里愈发羡慕。

她想着还是那个北国质子的话本儿好看,公主每次看完还会给她们几个讲一讲,可比喂鹦鹉有趣多了。

也不知道里面的书生和女妖精最终有没有在一起,可千万不要是孤本,这样等她后攒了钱,还可以再买一本儿回来看。

安宁闻言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盏跑到飘絮旁边,“你说的也对,不如我们带它去御花园里转转,叫它瞧瞧那些花儿啊草儿啊的。”

“飘絮,你说好不好?”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将鸟架子提了起来。

虽已是深秋,但南国依旧有各种花花草草竞相开放,不像北国那个萧瑟地方,中秋一过便百花凋零,秋风扫落叶,叫人看着就心生烦闷。

“这鸟儿要是送来一对儿好了,就它一只,总觉得孤零零的呢。”樱拿出一把瓜子儿喂它,手心儿被啄得痒痒的。

“天爷,可见不是你每剥了核桃,你不知它有多能吃,万一再来一只,那我可不要活了。”棠梨抱怨着,惹得安宁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主仆三个正在凉亭里坐着,忽见不远处一个青衫小厮急匆匆往书斋的方向走。凌风刚从外面接了消息就急着给荀域送过来,他和厉雨因为份的原因,不便在宫中行走,所以若是没跟着主子,平里来去都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惹上麻烦。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凌风走路没抬头,不小心和一个小宫娥撞在了一起,许是撞得有些狠,对方跌在地上哎呦一声,随即便哭了起来。

那人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一看就是刚刚入宫不久,也不知自己撞着的是谁,一边哭还一边跟凌风道歉,弄得少年手足无措,愈显慌张。

不远处的安宁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棠梨,去把那个呆子叫来。”

很快人就被带了过来,凌风见是她,硬着头皮行礼问安,想要赶快脱。

“你家主子不是叫你在外边么,为什么又入宫来了,是不是翻墙进来的,嗯?快点老实交代,不然我就罚你去掖庭耍恭桶。”她本也不想再跟荀域扯上什么关系,但见这个闯祸精冒失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很想把他轰出宫去,叫他家主子干着急。

“公主,不要叫他刷恭桶了,干脆让他帮我给飘絮剥核桃好了,你瞧瞧我的手。”伸出手给她看了看,凌风忍不住也偷瞄了下,小姑娘剥得手指头都红了,看上去怪可怜的。

“你真是傻的,不是有小榔头可以砸核桃么,怎么剥成这样?”安宁心疼,帮她呼了呼,“就听你的,罚他剥核桃。”

凌风虽然很想帮忙,但他上还有差事,一时就只能大呼冤枉,“三下,对牌是殷二公子给的,他们出入书斋总要用,有时候搭伴一起来用不了那么多,便余下来一个。”

想说自己不是偷溜进来的,谁知安宁听完却冷哼了一下。

“你家下惯会用小恩小惠换别人掏心挖肺,他倒是会哄人欢心,让殷陆离说把牌子给他就给他,都不担心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殷国公府是否吃罪得起。”

“怎么会出差错,我和厉雨一向小心谨慎,规矩得很”

“那方才你撞了人又怎么说,亏得是个小宫娥,万一是哪家的贵女呢?”

凌风这才知道对方是找茬的,自己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跪在原地剥了许久的核桃,青衫小厮连叹气都只敢在心里默默的,生怕讨她的嫌,也不知自家主子到底怎么得罪了对方,竟拖累他受这种折磨。

一捧剥完,凌风赔笑着求道,“下,我可以走了么,我家爷还等着我去回话呢。”

睨了他一眼,安宁朝他伸出手去,“对牌呢,拿出来。”

收了他的对牌,存心不叫他以后再有事没事跑进宫里来碍她的眼。

见人要走,小姑娘忽然心生好奇,忍不住问了句,“站住。”

“荀域要你做什么,说给我听听。”

哭丧着脸,凌风也不知道那些话该怎么说,犹豫了半天,见她铁了心要知道,只好道,“我家下想给远在北国的胞弟寻门亲事,这几有了消息,我这才急着去回禀的。”

听到“胞弟”二字的时候,安宁只觉得浑的血液都倒流了,她耳朵边嗡嗡作响,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以致于凌风后面说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小姑娘努力平复着自己的绪,“什么胞弟?”

“秦王下,”叹了口气,凌风想着既然已经说了,干脆就把事都告诉她,兴许她看在自家主子为了她把婚事都拒绝了的份儿上,会感动呢?

“那姑娘本来是瞧上我家爷的,可是他不喜欢人家,就叫秦王帮忙。”

第94章 覆辙

安宁缠着裴,只要他一放了学便有宸佑宫的宫人在外面等着,今治香,明品茶,后天是逗飘絮,反正小姑娘有数不清地好玩儿事儿等着和他做,叫学堂里一众人几乎要羡慕死了。

蒋云深首当其冲,自和安康定亲以来,少年都来书斋上课,没有一耽搁,可就是从未与心上人碰到过。

安定也比较惨,苏锦棠明显没有他妹妹脸皮这么厚,除非卢氏有宣召,不然少女从不擅自入宫。

殷陆离看着裴离去的背影,冲着荀域挤眉弄眼,“可怜你我两个没家室的,放学没人接不说,连个盼的人都没有。”

“还没成亲,算什么家室?”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这句话时是咬着牙,殷陆离只觉得少年面部线条收紧,俊朗之余又多了几分刚毅。

荀域这个人看上去书生气十足,可实则跟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早跟你说了,吃醋是没用的,人家两个都订亲了,就算未婚也属夫妻,与其在一棵树上吊死,倒不如再找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瞧我妹妹就不错,许给你也算是便宜你了。”

“只不过我阿娘不乐意她远嫁,若是你同意不回北国,入赘我们殷家,兴许她会点头的。”

见他不说话,殷陆离越说越起劲,眼瞧着人家要走还巴巴儿凑过去,“过几冬至,这些女眷们都会去白马寺祈福,我妹妹也会去,你同我们一起吧?”

一场冬雨过后,天气又冷了几分,安宁每每望着那沉沉的天空,总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可南国不会下雪,她这辈子又不会去北国,所以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叹了口气,小姑娘把披风收紧,跟着长姐往宫外走去。

荀域打老远就看见了她,戚安宁今穿了件红色的狐裘披风,白色的风毛缀在领口,远远看去一团喜气,叫人几乎移不开眼睛。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了裴,少年站在她边,笑意温和,如冬暖阳一般。

站定在原处,荀域眯着眼,手指被攥得咯吱作响。若说夏苗他还能凑凑闹,但祈福这件事实在跟他扯不上关系,本想着待宫里的人走后他便去茶档看看,可现在完全放心不下了。

愣神的空档,后面的人忽然撞了他一下,荀域皱眉,转头时却看见了戚安逸。

冤家路窄。

对方眼神猥琐,嘴角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笑,见他厌恶地看着自己,戚安逸高声道,“哟,这不是荀域下么,怎么,你也要去祈福么,是去求叔父早逝,还是求自平安,莫不是想要去白马寺求段姻缘吧?”

不远处的人闻声往这边看,安宁听说了殷陆离要把自己的妹妹许给他的事,只觉得他处处留,打心眼儿里不高兴。

正想上车,忽然听见后面的人道,“三妹妹,留步。”

戚安逸追了上来,把裴推到了一边,安宁吓了一跳,幸好长姐在边,呵斥道,“戚安逸,你又要干嘛?”

满面堆笑,掉了两颗牙的少年像是破罐破摔,一点儿形象也不在意,只要能叫荀域丢脸,他心里就痛快,“我不想干嘛,长姐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三妹妹,你说那人是你的骑奴,这话究竟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回了一句,安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神中写满戒备。

“那就好那就好,既是骑奴,岂有这么没眼色的,”转对着少年招了招手,戚安逸继续道,“荀域下,快过来,借你的背一用,好叫我三妹妹上车。”

安宁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他竟在这儿等着自己,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她是恨荀域,但还不至于落井下石,只要两个人好好的再无交集就是了。

“逸王爷,你这样恐有不妥”拱手上前,裴想要制止,却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这儿没你的事儿,我们说荀域呢,你插什么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声音又抬高了几度,“你不是肖想我三妹妹么,来,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

周围的人全都看过来,安宁满脸通红,气得整个人都在抖。

戚安逸这个人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荀域肖想她,究竟是想要谁没脸。

见她怕是要哭了,荀域想也没想,走过来将披风解下来,递到裴手里,“有劳。”

温润的少年一脸诧异,根本不相信他竟真的会这么做。

“快快,快跪下,等三妹妹用完,我还要借你上车了。”戚安逸催促着,满脸幸灾乐祸。

安宁盯着荀域,想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要劝他别理戚安逸么,还是借机好好惩罚下他,长舒一口恶气?

未等她反应过来,荀域忽然凑近她,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要是觉得难堪,就快点上车。”

言毕,少年俯首跪在地上,等着安宁踩上去。

像是一棵青松被人拦腰折断,松针落了一地,安宁犹豫了片刻,就像是踏在棉花上,上车之后便歪倒在了座位上,脚下发麻,半天都没缓过来。

直至马车前行,安宁掀开车帘往后看去,少年低头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将那披风复又穿在了上。

裴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大抵是些安慰的话,可是荀域却理都没理,转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安康知道她心里难受,握着妹妹的手道,“他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会生气的。”

“如果我就是故意的呢?”从前在故国的时候,她也曾跟他闹过别扭,以骑奴的份拿捏他,叫他当着众人的面儿给她做踏板。

荀域当时气坏了,一双眼睛猩红,像是地狱里面目狰狞的修罗,足足半月没有再理她。

后来还是她厚着脸皮去暖香坞求他,一哭二闹,才叫他与她重归于好的。

那时她还觉得荀域定是真的喜欢她,不然怎么可能对她纵容至此,而重活一世,安宁以为这些事再也不会发生,可冥冥之中总是有种力量推着她重蹈覆辙。

第95章 我告诉你个秘密

安宁一路上都闷闷不乐,安康想要哄她,拿了蜜饯果子递到她跟前,“从前听裴太傅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时候总不理解,方才看你被戚安逸气,反倒明白了。”

“你瞧,你光顾着生气,都不晕车了呢。”

看了长姐一眼,安宁心里愈发难受,她不晕车是因为荀域修了她的车,把车架垫得更稳当了一些。

见她还是不说话,安康又道,“裴是从哪儿弄得那些话本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没有你讲的好听,要不以后还是等看了讲给我吧,人说看景不如听景,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好看的话本儿也是荀域找来的。

她前几刚烧了他送来的东西,他今却还肯帮她解围,他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以前哪怕是揣了利用她的心思,可荀域也有忍不了她的时候,也会生气。

撩开车帘,安宁对着外面的棠梨道,“方才咱们走了之后,戚安逸也是踩着他上的车么?”

点了点头,棠梨也觉得对方此举有些过分,面露难色,似是十分同那个北国来的质子。

“他一个男人不骑马坐什么车嘛!”松开了车帘,安宁觉得自己都要气死了。小姑娘攥着裙角,她想着从前荀域不管是不是利用她,至少还对她好过,只是后来他对她的境遇不闻不问,对她的苦楚又袖手旁观,所以才叫自己彻底失望,从此恨相抵,不愿回首。

可苏锦绣半生都吃她的用她的,如今被惩罚了不好好悔悟,竟还敢算计她,而戚安逸也跳出来兴风作浪,这两个天杀的王八蛋,简直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活该绑在一块儿。

他们一次又一次往死里害她,不反击一下简直天理难容了。

垮着一张脸下车,宜芳凑过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揶揄道,“这回没有人脚垫儿,是不是下车都不踏实啊?”

剜了她一眼,安宁走了几步又转头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前几阿来找我,问我是不是被bi)的才给了你那么多东西,还说要是心疼,就把我送你的重新再置办一出来,我动了心,就把礼单给他了,你猜他怎么说?”

瞪着她,宜芳被她说得彻底笑不出来了,话都是从牙缝儿里蹦出来的,“他说什么?”

“他说”故意卖了关子,安宁心里打着坏主意,笑容变得真切起来,“你说你有眼光,这些东西邹彬应该很喜欢。”

脸一下子就红了,宜芳追着安宁要掐她,两个人笑闹作一团,安康抿着唇无奈叹气,连不远处的裴和邹彬都有些讶异。

“她们俩竟然还有和好的时候。”安定将马缰绳递到小厮手里,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样子。

“这样也好,后我们两家也可以多走动走动,阿宁最怕无聊了。”裴对着邹彬笑笑,带着几分羞赧,却见对方比他还不好意思。

此时的安宁和宜芳已经不闹了,小姑娘用手肘怼了怼边的人,示意她往那群少年郎看去,“邹彬从前和戚安逸交好,现在也有改邪归正的趋势了,你可是做了件天大的善事,白马寺的菩萨会保佑你一举得男,三年抱俩的。”

“戚安宁!”宜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的,“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那么厚,行,我瞧裴那个样子,以后一定会生女儿,到时候我就叫我儿子去你家提亲,横竖要做你女儿的婆母,叫你每巴结着我,哼!”

朝裴看了看,那样的温润少年若是有了女儿,大抵会很宠她吧。安宁想起从前她和荀域在一起的时候,有次两个人讨论以后起生孩子的事,他说一定要跟她生个皇子,这样万一他先走一步,也有人可以照顾她,接她出宫颐养天年。

“那要是女儿呢,万一我只生了个女儿,你是不是会嫌弃?”戳着他的心口质问,却见男人眉眼忽然染上一抹柔色。

荀域想了想,很认真地对她道,“若是女儿的话,就给她建做公主府,招赘驸马,叫他们两个孝顺你,顺便盯着点儿那臭小子会不会欺负咱们女儿。”

“喂,戚安宁,你想什么呢?你不会是真的想生孩子了吧!”伸手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宜芳哼道。

安宁被她说得回过神来,忍不住掐了她一下,“做梦吧你,还做我女儿婆母,你去问问裴,愿不愿意把女儿给你。”

一天下来两人从头打到尾,除了祈福的时候面对菩萨不敢造次,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傍晚时候,寺里为众人准备了素斋,安宁眼瞧顾夫人不停和邹夫人说话,伸手怼了怼宜芳。

“又怎么了,你能不能消停一点。”翻了个白眼,这素斋吃得没滋没味儿的,小姑娘根本没心思理她。

瞧她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安宁就生气,索把她面前的盘子挪走了,“吃吃吃,就知道吃,邹彤一天都没过来,被你那个婆母看得死死的,我瞧着这里面一定有事。”

一把推开她,宜芳不屑地哼道,“有事就有事吧,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心里憋着火,安宁默念了三遍不生气,这才耐着子继续,“怎么没有关系,你都要嫁给邹彬了,万一邹彤被她那个重男轻女的娘胡乱塞给什么人,到时候丢脸的还不是你。”

“万一对方没出息,隔三差五死皮赖脸地求娘家,求你这个做嫂嫂的,你怎么办?”

轻抬眼皮看了对面坐着的两个夫人,宜芳夹了一口素烧鹅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才开口,“我瞧着顾家也不错啊,再说了,邹夫人那样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死活都不会让邹彤麻烦她儿子的。”

安宁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自己重活一世所以知道那些猫腻儿,但宜芳却是不清楚的,忠勇伯爵府表面看上去确实不错,内里的糟心事儿可多着呢。

“他家三个姐姐都是低嫁,邹彤有三个这样的大姑姐,以后肯定受罪,你就不能发发慈悲?”

“”

见她依然不为所动,安宁把心一横,堆笑道,“宜芳,我告诉你个秘密呗。”

第96章 挺乖

宜芳听着那些话,瞠着眼儿一脸的不可置信。

安宁担心她叫出来,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着,“赵太医跟我说了,顾齐欢命不久矣,邹彤嫁过去八成是要守寡的,万一叫他们知道顾家公子的病跟我二王兄有关,你是可以不在乎,但邹彬呢,旁人一定会戳他脊梁骨的,到时候你婆婆还不要在家作天作地,你多少要受些影响吧。”

信口胡捏,依着邹彤那个子,就算知道顾齐欢因何而死也不敢闹起来,但她却不能见死不救。安宁想着自己再一次卖了赵太医,等他老人家病好了她一定要为上次捉弄他的事赔礼道歉。

“我之前虽然跟邹夫人提过,要给邹彤找个好人家,但就像你说的,顾家表面看上去不差,真要是成了,我也没辙。”

“瞧把你费心的。”

苦笑了下,她最近确实像是化月老一样,不停给旁人牵线,可见姻缘有多重要,行差一步,前面便是万丈悬崖。

“戚安宁,你家怎么这么乱?”过了一会儿,宜芳忽然嫌弃地说了一句。

“呸,是栖鸾这样,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论说,万一闹出了事,拖累得是你爹。”警告着她,要不是为了救国大计,自己才不会把事告诉她。

“我知道我知道,”白了她一眼,宜芳再傻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思量,“栖鸾是你阿爷的妾室,他们乱可不就是你们家乱,不对不对,他们乱,人家会觉得是南国皇室乱,连我们家都逃不了。”

见她终于开窍了,安宁倍感欣慰,结果下句话又被噎了个半死,“我之前还嫌弃北国那个质子家里内乱不断呢,现在看来咱们也差不多,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我阿娘说的没错,谁家都是一样,内里龌龊,图个表面光鲜,所以我阿爷多纳几个妾也没什么,至少都能摆在明面儿上。”

安宁听她絮絮说着,一句话也没搭腔,不知是不是自己态度过于冷漠了,小姑娘忽然站起来走了。

还未来得及劝阻,宜芳已经冲到了邹夫人边,一把拉起邹彤,“你总坐在这儿干什么,三公主不是说了叫你常过去陪她,怎么,是她的话不好使,还是你家有人要反了天了,连公主的话都不听?”

说完又看了邹夫人一眼,对方抚着心口,感觉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气绝亡了。

坐在原处的安宁强忍着笑,这种事还是宜芳做起来最合适,她转头又看了下邹彬,旁边的人不知对着他说了什么,少年一张脸涨红,偏过头去没说话。

大抵是看未来的媳妇儿跟妹妹关系好,他心里不知该不该高兴,那种酥酥麻麻的微妙感觉,一定棒极了。

是夜,安宁和宜芳把邹彤留在房间里,二人对着她一通盘问,bi)着她从京都这些少年郎里选一个。

“虽然你娘对你不算上心,但既然我嫁过去了,你们家的事儿多少就都跟我沾点儿关系,所以你的婚事只能锦上添花,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呢。”

安宁一个劲儿给宜芳使眼色,那句“你娘对你不上心”把邹彤的眼睛都说红了,小姑娘嗫唇,委屈巴巴地说到,“这种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我我都没有见过几个外男,哪就有中意的了。”

“什么父母之命,你娘会给你精心选个好人家么,不过就是看在我们睿王府的面子上不好把你随便塞给谁,但顾家不行,我不喜欢他家那三个姐姐,不想跟她们扯上关系。”

宜芳不会像安宁那样扯一堆大道理,反正她的世界很简单,不喜欢的都不行。

“我瞧你这软弱子,以后还是要找个厉害点的人才行,不然你们俩还不得叫人欺负死。”

摇了摇头,邹彤往安宁边坐了坐,“我不喜欢厉害的,我害怕”

“不是那个厉害,是说这个人有担当,能保护你,得是个有主意的才行。”安宁解释了一句,引得宜芳频频点头。

“还有还有,最好门第别太差了,这样你回家才能直腰板儿,懂么?看你娘到时候还敢不敢甩脸子给你看,叫你夫君好好镇镇她。”

言毕,安宁和宜芳忽然相视一眼,全都想到了一个人。

翌晨起用过斋饭,众人便打算打道回府,邹彤因为一晚上没有回厢房被邹夫人低声训斥了几句,若是平素遇上这种事,她要么低头认错,要么不发一言,可是今不知怎么,小姑娘竟然哭了起来。

邹夫人一时拿她没辙,眼瞧大家都往这边儿看,便把她轰去了车上。

安宁待在母亲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道,“阿娘你瞧瞧,天下怎么竟有这么偏心眼儿的爹娘,我余生可要多做好事,争取来世还做你的女儿,可不要摊上邹家夫人那样的。”

殷国公夫人在一边儿笑笑,赞道,“瞧瞧三公主这张嘴,这是变着法儿地哄您开心呢。”

“夫人您有所不知,邹夫人对邹彤可不好了,有什么不顺心都拿她出气,您瞧瞧,就因为跟我待了一宿,回去就挨骂了。”

闻言朝那边看了看,妇人不屑地哼了下,“我从前只听过这种人家,亲眼见还是头一回,我家也有丫头,那可是心肝宝贝一般疼着,比那两个混小子还受宠。”

她打量着那个小姑娘,生得还算不错,尤其是这么一哭,梨花带雨,简直就是我见犹怜。

殷夫人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侠义之气,很想把邹彤从那个虎狼窝救出来。

不远处殷陆离也看见了,他双手交叠在前,对着邹彬道,“你妹妹被你阿娘这么数落,你都不上前?你们家可真奇怪,我家姐妹要是犯了错挨罚,我们帮着求还好,不帮说话,阿娘转脸便要把我和我阿兄也训一通。”

邹彬从没听过这样的规矩,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却也没反驳。

“邹彤很乖,一般不会惹我母亲生气的。”

见他竟直呼妹妹名字,殷陆离挑眉,复又看了眼那个小姑娘,“嗯,是乖。”

第97章 相亲局

几后,安宁撺掇着安定在京都有名的宴雀楼定了桌,几个人乔装成世家的公子小姐,拉着邹氏兄妹和殷陆离,密谋着一场相亲。

在白马寺,殷家二少是见过她的,可邹彤对他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拉了拉安宁的衣角,小姑娘红着脸低声道,“三下,一会儿”

“别怕别怕,殷陆离又不是什么坏人,我跟你讲待会儿你不用紧张,万一没成也别难受,就当认识个朋友嘛,还有你阿兄那里,我们会嘱咐好他的,他要是敢回去跟你阿娘讲”

一旁的宜芳和邹彬被挤到了一条凳子上,柳叶细眉的少女听着她们的对话,转头对始终不敢看她的邹彬道,“你要是敢告诉你阿娘,我就揍你,听到没?”

邹彬一个大男人,自小就被家里人捧着,虽然不至于溺,但也是标准的严父慈母,邹夫人平对他和颜悦色,周围的丫鬟婆子更是毕恭毕敬,突然遇到宜芳这个样子他根本不知该怎么应对。

女人对男人不就应该言听计从么,像他妹妹一样,平在他眼前大气儿都不敢出,怎么到了宜芳这儿就全变了呢。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碍于她的份,邹彬并不敢说什么。

看他那个样子就来气,见安宁和邹彤说完了,宜芳起指着自己的小姑子,“你,跟我换一下,我不要跟他一起坐。”

邹彬轻咳,许是觉得尴尬,寻了个由头道,“我出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来。”

“我跟你一起。”安定起,几个小姑娘在这儿他也插不上话,何况他瞧着邹彬实在可怜,在心里做了个对比,愈发觉得苏锦棠温婉贤淑,想要早早把人娶进门来。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邹彬让戚安定先走,自己则跟在他后。

“你瞧他那个窝囊的样子!”赌气似的喝了一盏茶,宜芳真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难道叫人也打你一拳就不窝囊了?真是的,你喜欢阿的时候怎么不嫌他窝囊。”安宁噎了他一句,倒不是她有多向着邹彬,而是面对既定事实,与其埋怨倒不如想些办法让自己舒服点儿。

“那怎么能一样!阿”宜芳词穷,正好看见他们几个人回来了,心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安定走在最前面,对着安宁使了个眼色,小姑娘一时不明,待看见他后的人才反应过来。

殷陆离知道这是个相亲局,把荀域也拉来了。

安宁瞧了他一眼,却见对方像没事儿人一样。

饭局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中开始了,殷陆离象征地问了问邹彤的名字,又要问人家生辰,小姑娘求助似的看了看安宁,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么,还问什么?”安定用手肘怼了他一下,嫌弃他不够正经。

佯装受伤,殷陆离捂着口哎呦,“那我问什么,我这不是找不到话题了么,这宴雀楼除了环境不错,饭好吃以外,什么好玩儿的也没有,不如咱们去醉梦楼吧,顺便听歌曲儿什么的。”

“你当都是你,这几个姑娘都在,去什么去!”

“太子爷,那地方就你没去过好不好,邹彬可是常去。”斜睇了对面的人一眼,殷陆离嘴角带笑,写满了促狭。

邹彬闻言惊出一冷汗,急忙否认,“我没有。”

见宜芳狠狠瞪着他,他又对着她重复了一遍,“真的,我没有”

“那你每次和逸王爷那些人都在什么地方鬼混啊?”冲着戚安定挤眉弄眼,殷陆离示意他别打断。

“他们去找姑娘,我在外面等着。”邹彬说了一句,言毕就红了脸,他不喜欢那些风尘女子,所以不愿沾染。

宜芳生气不是因为吃醋,他解释也不是因为怕她吃醋,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哟哟,你还真是没意思,”殷陆离转过头又看着邹彤,语气依旧玩世不恭,“你呢,你不会也像你阿兄一样没意思吧。”

小姑娘听着他们这些烫耳朵的话,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呢,忽然被点了名,哭丧着脸道,“我我比他还没有趣儿。”

一句话就把殷陆离逗笑了,他见过的女子大部分都比较泼辣外向,像邹彤这样的倒是少之甚少。

“那你想去么?醉梦楼!”

没有拒绝,邹彤瞠大了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那地方我怎么去?”

“扮成男人啊,我偷偷带你去,咱们就听曲儿喝酒,不做别的,可有意思了。”

“那我也想去!”宜芳附和着,弄得安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醉梦楼她是去过的,所以并不感兴趣。

眼见话题越聊越偏,戚安定对着邹彬道,“他都要带你妹妹去伎馆了,你这个当兄长的怎么也不管管?”

叹了口气,少年对他似是很失望,又有些恨得牙痒痒。若是有人敢带他妹妹跑去勾栏瓦舍听曲儿找乐子,他非要打折对方的腿不可。

幸好裴没那么荒唐,可旁边这位就不一定了。

他戒备地看了荀域一眼,却见对方一直不出声,老老实实吃饭,没心没肺极了。

“他这个兄长有与没有根本没区别的,一点儿都不懂护着妹妹,”殷陆离翘着二郎腿,不愿理会邹彬,只对着邹彤继续,“不如我做你阿兄吧,后有什么事儿,我来罩着你。”

一餐饭吃下来,众人完全猜不透殷陆离的心思,邹家兄妹回府后,安定一行又把宜芳送到了睿王府,他见此处离苏相家不远,竟动了翻墙的心思。

可看了看荀域和妹妹,又有些不放心。

思来想去,戚安定憋出一句,“你们在这儿等我,我有点儿事,去去就回。”

“什么事,不能带我一起么?”安宁没想到阿兄这么不靠谱,她可不想跟荀域待在一块儿。

“内急。”撂下这么一句,戚安定匆匆走了。

见小姑娘气得直跺脚,荀域语气悠悠地说到,“别看了,他去见苏大姑娘了。”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个方向可不就是苏府么。

第98章 贪心

荀域带着她去了旁边的包子铺,为她叫了一碗腊八粥。

年下各家都准备了腊八粥,有些大的酒楼还打算在腊八当天施粥行善,包子铺虽然小,但灌汤包配上这小碗甜糯的粥品,味道着实不错,所以常年都有。

见她依然抱着胳膊搓个不停,荀域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了她上。

青松少年低头舀了一勺,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安宁知道是太甜了。

“荀域”许是两人一直这样有些尴尬,又或许是她想为了那拿他当人脚垫的事解释一下,安宁开口,才喊了他的名字便继续不下去了。

她不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可总不能说你之前负了我,所以现在一切都是活该吧?

“怎么了?”见她又不说话了,少年抬头,那张白净的脸浸在夜色里,沉是沉了点,却意外有种柔之美,像是松林染雾,说不上温柔,倒也不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要是为了那的事儿就不用说了,是我拖累了你。”复又找掌柜要了壶茶,安宁看着那沾上茶渍的杯子连眼前的粥都不想喝了,可他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她认识的荀域何时那么接地气儿了?

他有洁癖,又孤傲,哪怕寄人篱下也总端着个劲儿,在冷宫那几年,安宁总恨自己傻,被他表面上的铁骨铮铮给骗了,若真是死不低头,怎么利用起她时骨头就这么软呢。

荀域说好听了是有城府,说不好听就是渣嘛。

但重活一世,好多事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且因为太过细小以致于刚开始完全意识不到,待发现的时候已太晚了,都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改变而引起的,还是他原本就这样。

安宁有些懵。

“你不生气么?”试探着问了一句,安宁用那碗粥暖手,小脸儿藏在两件披风的风毛里,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可怜巴巴的,叫人能生她什么气。

“生气,等哪有机会,我一定要宰了戚安逸。”

“那苏锦绣就要守寡了。”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忧,安宁忽然在意起二王兄的命来。

“所以,你是要我把这对儿夫妻一起送走,合葬?”思考了下,荀域点点头,“也行。”

安宁从没想过要他们死,她在冷宫里待过,知道比气死,没有希望地活着才更怕。

自己那时是一面恨他一面惦记,求而不得所以循环往复,若是一开始就死心了,兴许早就解脱了。

“不行,我想叫她受些折磨。”

荀域看了她半响,到最后都叫安宁有些发毛了,小姑娘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我脸上粘东西了?”

“宁儿,有件事我想问你。”

少年沉声,神色凝重,安宁不知道他要问什么,莫名就紧张起来,手心儿攥着帕子不敢应。

“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他们不是在说苏锦绣么?怎么又绕到他上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那么问了,自己讨厌他讨厌得这么明显么,居然都写在脸上了?

她自己不觉得啊。

“北国虽然冷,但屋子里有地龙,冬里烧上炭火也暖和得很,倒比你们南国舒服。下雪的时候你见过雪么,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安宁被他说得鼻子发酸,心里大骂他就是个骗子,胭云台没有炭火,比南国冬天冷多了,而且就算是有,屋子里也干得要命,她从前跟康氏抱怨北地不够湿润,还被她嫌弃矫。

摇了摇头,安宁把眼泪咽进肚子里,“没有看过,但是我有哮症,不能见柳絮,你是知道的。”

“我阿兄跟我说,北地风沙大,不适合我。”

皱了皱眉,荀域倒是忘了她的病,可他该怎么解释雪和絮不一样呢,“所以你认真考虑过是么?”

“没有没有,我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不喜欢你,我阿爷和阿兄也不想我和你走得太近,他们这么说我便记下了,想着来你要是不死心,也好拒绝但这也不全是托词,你明白么,我到了北国,会保不住命的”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安宁又打断道,“还有还有,你以后要娶很多人吧,虽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我不能接受,可我有哮症,以后或许不能生孩子,万一生了你,你懂么,你做不到的。”

向她凑进了一点,荀域脸色越来越沉,可眸光闪亮,似有所期待,“北国现在是我叔父掌权,你怎么知道他我一定能夺回王位?”

闻言一愣,安宁没有多想,只道,“你的意思,为了我,你可以不要王位么?”

苦笑了下,荀域不能答应她,他贪心,想兼得。

而小姑娘也贪心,想要他全心全意。

两者都没有错,只是暂时有些冲突,但要让她等到自己解决了康家又来不及,所以他苦笑,无言以对。

“所以啊,你就好好回去夺你的王位,何必纠缠我呢,我不想离家,我舍不得阿娘和阿姐,你瞧我阿姐也不用和亲了,我们姐妹以后可以一起作伴”

少年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听到最后一句,像是灰烬忽然撞见了一时火星字,腾地复燃了。

戚安康。

“我看得出,姐夫很喜欢很喜欢我阿姐,他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而阿对我也很好,所以荀域,你若真喜欢我,便成全我吧,不要再惦记让我跟你回北国了。”

不论他是不是认真的,她这样拒绝都没有错。

“蒋云深是喜欢你阿姐,但你阿姐幸不幸福就不一定了。”

“胡说!你干嘛咒我阿姐。”

“我的意思是,万一她不喜欢蒋云深,而是”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戚安定跑了过来,少年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也不知在苏家是不是吃了糖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看了看安宁,安定牵起妹妹的手,“等冷了吧,走,阿兄带你回去。”

抽回手,安宁哼道,“阿兄你上太臭了。”

闻了闻自己上,他刚从苏锦棠的闺房出来,小姑娘房里香极了,怎么可能臭。

“你不是内急么,嗯?”

第99章 贼船

邹府。

邹彤跟着兄长回到内宅,见主屋的灯还亮着,知道父母定是还在等他们。

拉了拉邹彤的衣角,小姑娘怯怯道,“阿兄,你”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淡淡地回了一句,怕妹妹误会,又补充道,“不是因为宜芳县主。”

听他在提到宜芳县主时声音忽然小了下来,邹彤忍不住笑了下,“宜芳县主好的,她待我很不错,虽然脾气有点儿大,但绝对不是坏人。”

哼了下,邹彬对她的话明显不认同,那样脾气都不算大,什么算?

“她不是难道我是?”

“阿兄也不是,你最孝顺听话,和县主都是好人,两个好人在一起,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的。”

脸颊发烫,邹彬从不知这个不善言辞的妹妹还会哄人,定是这几跟着那两个纵的贵女被bi)的,心里生了小小的恻隐,父亲说的对,若他们家再兴盛些,兴许就不用看人脸色了。

他也不用怕宜芳

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那个柳叶弯眉的剽悍少女,邹彬叹了口气,又道,“你回去吧,我跟母亲说,省得她见着你又要生气。”

邹彤闻言如获大赦,可见老话说的没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阿兄跟着这些正直少年郎待了几天,便知道护着她了。

对他行了个礼,小姑娘踩着碎步跑回了自己院子。

邹彬走进父母的院子,早有仆从候在了外面,替他掌灯照路,将人迎进屋里。

“彬儿回来了。”邹夫人笑意盈盈,放下手里的茶盏,上前亲自替儿子解了披风,“你方才走得急,娘也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事儿,还要带上邹彤。”

“太子摆宴,三公主也在,所以叫我带了妹妹一起。”

一听是戚安定设宴,邹夫人的脸都要笑歪了,“好,好,哎,可惜顾家催的急,不然的话,瞧你和太子走得这么近,我倒寻思着等后他娶了苏大姑娘,能不能把邹彤也纳了。”

邹彬一听便急了,忙道,“母亲万万不能动这个念头,太子下对苏大姑娘深义重,之前一个苏锦绣还不够看么,前车之鉴懂不懂,您竟还想着把邹彤送进东宫。”

见他反应激烈,邹母赔笑道,“瞧你,我这不就是说说么,哪个男人不纳妾,像你阿爷这样一心扑在仕途上的人少,何况他是太子,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苏锦绣就是太着急了,不然要是肯等等,她姐姐为太子妃,她出入东宫的子不有的是,到时候近水楼台,还用得着巴结什么三下,真是个蠢的。”

听她絮絮念着,邹侍郎脸色有些难看,上前道,“行了行了,这朝堂上的事你别掺和,什么叫近水楼台,你知道哪个楼台近啊,算得准么,苏锦绣又不会未卜先知,哪知道她姐姐以后一定是太子妃,不然的话,她还不要从小巴结这个姐姐?”

苏锦绣就是想超过嫡姐,所以才另谋出路的。

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夫君了,邹夫人横了他一眼,“好好好,我不懂,你懂,你们父子有话便说吧,我去前头厨房给你们弄点儿宵夜吃。”

见人走了,邹侍郎甩了甩袖子,“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要是早知道咱们能跟睿王府攀上亲家,我会去求傅靖川么?”男人胡子都气歪了,他仕途不顺,本也是年纪轻轻就中了榜,可却外放回了原籍,前几年好不容易熬来了京都,可到了这儿才知道,天子脚下有的是达官显贵,他一个侍郎就是个。

且他不纳妾也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俸禄就那么多,打点关系往上爬还不够,哪有闲钱多弄几个糟糠的人口放在宅院里。

邹侍郎奴颜婢膝,生怕一不留神得罪了哪个,一辈子的努力付之东流不说,兴许还会拖累家人。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同乡,看着人家贵为驸马,哪怕没有官职在又如何,就算那些人背后说他是靠媳妇儿吃软饭好了,可当面谁敢不敬?

所以邹侍郎攀上了这棵大树,本来以为傅靖川未必肯帮他,却没想到一顿酒下来,他提了几句从前的事,对方竟然邀他去了城郊的别苑。

不仅如此,还帮邹彬和逸王搭上了关系,从此出入大内视若等闲。

本以为自己儿子争气,同乡靠谱,他也算老来有福了,可没想到对方要他办的事越来越棘手,且邹彬都要应付那些纨绔子弟,也是头疼的很。

好在苍天有眼,半路杀出个县主来。

邹夫人不喜欢这门亲事,邹侍郎也不喜这个未来的儿媳,可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发现这件事里并不是全无好处。

对付一个女人,总比对付一只老狐狸容易多了。

“彬儿,依你所见,睿王府比公主府如何?”

邹彬明白他的意思,皱着眉道,“王爷虽是庶出,但到底是男子,可公主不过一个妇人,左右不了朝局。且驸马又没有官职,纵然羽林中郎将是他提拔上来的,但我总觉得,逸王也好,魏擎也罢,都是群乌合之众,驸马想做的事实在与他们无关,我不懂他把我放在那儿是做什么,兴许就是个幌子,阿爷,咱们怕是被人当枪使了。”

瞪大眼睛看着他,邹侍郎道,“那怎么办,他跟咱们说弄出灾荒,陛下就会开国库赈灾,虽然官未必能继续往上,但钱却是可以使劲捞,发发国难财,给你后垫路,若他所求不是这些,又是什么?”

邹侍郎平里都是听命行事,并未思考过这其中的问题,如今听邹彬一说,忽然觉得很对,叫邹彬跟那些人走得那么近,难道就只为了出入宫廷方便,放块破石头么?未免太兜圈子了吧。

“莫不是他想扶持逸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邹侍郎压低声音道,“对陛下取而代之?”

“我的天爷啊,他竟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难怪把你推荐给那个纨绔王爷,戚安逸可比戚安定好拿捏多了,吾儿,咱们是上了贼船了。”

拍着大腿,邹侍郎叫苦不迭,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现在想跑都跑不掉了。

第100章 权贵

邹彬倒是比他爹冷静,“阿爷,顾家的婚事应下来了么?”

邹侍郎沉浸在贼船将翻的痛苦中,哪有闲工夫理会邹彤的事,摇着头道,“问你娘。”

“千万不能应下来,顾家式微,万一哪出了事儿,根本不能拉咱们一把,阿爷,法不责众,若咱们家除了睿王府再搭上另一家权贵,驸马定然也会忌惮,后慢慢脱出来,兴许还能绝处逢生。”

邹侍郎被儿子说得眼睛放光,忙问道,“权贵?什么权贵?”

“殷家。”

中年男人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长年的钻营使得他发际线无限靠后,露出锃亮的脑门儿,如今在灯下就好像熠熠生辉的铜镜般,映出希望的光芒来。

“今我之所以带邹彤出去,就是因为三公主有意将她介绍给殷二公子。阿爷,殷家是什么人家,殷国公战功赫赫,现在戍地都靠殷大公子,殷二公子留在京都,前途不可限量,又不用舞刀弄枪,绝对是良配,哪怕是做妾,都行。”

拳头砸在手心儿里,邹侍郎频频点头,“对对,哪怕是个妾呢,只要搭上了,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家不行,谁也逃不了。”

“只是阿爷,那些要命的勾当不能再干了,您得想办法跟驸马说清楚,能全而退最好,大不了咱们将功折罪,就凭着这些关系,也不会把邹家赔进去。”

“对,你说得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又对邹彬嘱咐道,“彬儿,你可要对那个县主好一点。”

脸一红,没有吭声。

邹夫人回来的时候,邹彬已经走了,见儿子不在,妇人失望地“咦”了下,继而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连开都懒得开。

“彬儿呢?可是累了?”

“你明带着邹彤出去置办几像样的衣服,你瞧瞧那孩子,她每出入大内,穿得还不如三下边的侍女,像什么样子。”邹侍郎哼了一句,对女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来。

“怎么,可是她给彬儿丢脸了,这个死丫头,又不是没给她做衣裳,自从攀上了三公主这根高枝儿,连自己亲爹亲娘都不认识了,赶明儿我定要好好说说她,那苏锦绣就是个前车之鉴,三公主骄纵是出了名儿的,跟着她有什么好”

“闭嘴!”忽然呵斥了一句,吓得邹夫人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告诉你,你这几对她好点儿,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什么胭脂水粉,珠钗环佩,去银楼多打几,还有,不许应下顾家!”

邹夫人听着那流水似的开销一阵疼,捂着心肝儿道,“这是做什么,她都要嫁人了,那嫁妆还是一笔开销了,子不过了么?”

“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一个娘儿们儿,问这么多干什么!”言毕拂袖而去,门板被摔得砰砰作响,邹侍郎去了书房,看都懒得看妻子一眼。

翌一早,邹彤刚起就被母亲叫到了房里,小姑娘战战兢兢,还以为是因为昨晚的事要挨骂,谁知妇人虽黑着张脸,但却是要带她去买首饰衣衫。

母女俩坐车到了凤银楼,掌柜不甚,只打发了小二招待她们,邹夫人看着琳琅满目的产品,只觉眼都花了。

反观邹彤却不像她那般没见过世面,毕竟她这几常常进出大内,光宸佑宫妆台上摆着的就比这银楼台面儿上的东西金贵,更遑论那些镜匣子里装着的成首饰。

安宁曾经送给她一盒东西,只嘱咐她不许叫母亲看见,担心邹夫人会夺了她的东西给邹彬做聘媳妇儿的礼物。宜芳前几刚打劫了一番,可不能再让对方占便宜了。

所以邹彤什么都没说,倒是邹夫人一会儿摸摸这个金钗,一会儿又想看那个步摇,一面喜欢,一面对着价格皱眉。

想起夫君嘱咐自己的话,妇人把心一横,对着邹彤道,“快点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又不是没带钱。”

不远处的掌柜闻言轻哼一声,连眼皮都没抬。

邹彤看了一圈儿,对着柜台里面的一支纯金的雕花篦道,“我喜欢那个”

见母亲似是不高兴,小姑娘忙改口,“我只是喜欢她的样子,不是金的也行,因为三下有一支象牙篦,很好看”

话音刚落,掌故忽然开口笑道,“哎呀,这位姑娘真有眼光。”

觉得邹彤比她娘识货,男人肥胖的子轻巧地挤过柜台,对着她献殷勤,“做这篦子的师父早年也是供职于大内的,后来告老还乡,一年就只做一批货,手艺精湛,东西自然不俗。”

听着他一通夸,邹夫人嘴角抽搐,像是被人架在了台子上的羔羊,掌柜嘴巴一张一翕,磨刀霍霍。

“我瞧着也不怎么样啊”

“那是夫人不识货。”还没等掌柜反驳,后的少年忽然开口,把他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殷陆离跟着母亲出来闲逛,来到凤银楼正好看见邹彤,邹夫人见是国公夫人,忙不迭地行礼问安,脸都笑出了花来。

殷夫人不喜她,只对着邹彤淡淡一笑,小姑娘礼貌地福了福子,看上去乖巧极了。

“邹彤妹妹,你若是喜欢,我买给你好不好?”殷陆离一双桃花眼在那簪子上扫过,痛快地招呼老板,“还有么,我家有一姐一妹,也想要。”

掌柜的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巧了,这篦子一共只得三支,一支金的,一支银的,还有一支玳瑁的,都归了公子了。”

邹彤不好收人礼物,忙着拒绝,可邹夫人却一个劲儿地拉她衣袖,只笑道,“这多不好意思。”

殷夫人皮笑不笑,淡淡开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给夫人买,我家这个混账小子出手最是阔绰,幸而是给邹姑娘,也不是便宜不相干的人。”

一句话说得邹彤和邹夫人都红了脸,看着那篦子就跟烫手的烙铁似的,根本不敢接。

“就是就是,你是我妹妹嘛,收点儿东西而已,怎么,三下送的你收,我送的你就不收了?”

第101章 家里妹妹不够多

待母女两人走了,殷夫人横了儿子一眼,“怎么,家里妹妹不够多,上赶着往外面儿认亲?”

殷陆离摆弄着剩下两根篦子,玩世不恭地说到,“那不如就娶进来,做媳妇儿也行。”

殷夫人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一把拉过他,“你认真的?”

言毕叹了口气,又继续道,“我倒不是看不上邹家的门第,咱们家原也不指望媳妇儿撑门面,而是她那对爹娘太令人作呕了,这样的人家,真是给我提鞋我都看不上。”

“我不就是瞧她可怜么,再说了,娶媳妇儿而已,娶谁都一样,找个听话的回去孝顺你,也省心不是。”

使劲戳了下他的脑门儿,殷夫人正色道,“什么叫娶个听话的孝顺我,我屋里的丫鬟婆子不好使么,要花那么多钱行侠仗义?我告诉你,婚姻大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是娶进来便好好待人家,别叫人觉得刚出了狼窝又进了虎。”

殷陆离嘻嘻哈哈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亏待她的。”

他是真觉得邹彤不错,他们家从戍地来,偏远地方民风剽悍,那儿的姑娘也都泼辣,而京都贵女一个比一个骄纵,便显出邹彤的与众不同来了。

他不是个糊涂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殷二少爷这儿可不好使,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行军打仗的,找个太气或是太不听话的,家宅不宁,哪有心思奔战场。

殷夫人是麻利人,既然儿子相中了,她回家就托人到邹家去说和。

邹夫人都傻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个来的姑娘居然这么好命,先是被三公主瞧上了拉进宫做手帕交,之后又入了殷家的眼。

邹彬和邹侍郎则是喜笑颜开。

消息很快传入宫里,安宁拉着邹彤的手笑道,“我听说殷陆离亲自上门提亲,京都一众未出阁的闺秀心里都要嫉恨死你了呢。”

见她低头红着脸不说话,小姑娘这才意识到不对,“怎么,是不满意么,你不喜欢殷陆离?”

这几安宁光顾着把邹彤从顾家那个泥潭拉出来,却忘了问她是否愿意去殷家。

摇了摇头,邹彤愈发不好意思,“我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殷公子,下,你觉得他会真心喜欢我么,还是因为你们有意撮合,或是别的什么?”

想着自己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殷家图谋的,若说是为了睿王府就更不可能,殷夫人要是想巴结睿王,何必拒绝宜芳县主呢。

安宁一时也回答不上来,若说只见一面就瞧上了,也确实不可能,思考了一下只得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殷夫人是个好人,殷国公虽然也有妾室,有庶子庶女,可他并没有宠妾灭妻,对殷夫人也很尊重,所以家中的关系并不复杂,殷陆离就更不用说,他的风流都是表面上的,实际除了打球猎,也没什么不良嗜好,我阿兄每跟他待在一起,对他为人最是清楚不过了,这样看来,不论他现在是否喜欢你,你以后都不会亏待你。”

女子嫁人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正能自己挑选的并不多,但不代表这样的选择就不会幸福。

用她阿娘的话来说,只要对方人品贵重,秉善良,大家好好过子,就算不是琴瑟和鸣,也必当举案齐眉。

若是好了,他宠着你,你敬着他,那便更是蜜里调油了。

忽然就想到了阿姐,蒋云深是什么时候对阿姐倾心的呢,而那荀域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安宁心里打鼓,想要找个时机再问问他。

邹彤听了她的劝,稍微放松下来,点点头笑道,“我会好好做人妻子的,会孝顺公婆,相夫教子,不会惹事。”

忽然有些心疼,安宁抱着她,“傻丫头,你能惹出什么事,嫁人嘛,就是寻个比你个子高的,你若是把天捅个窟窿,他也能替你扛着,那才安心。”

邹彤闻言抿嘴一笑,“那可不行,那他得多累啊。”

“瞧你,现在就护上了,殷陆离还真是命好,不过也是,他出富贵,定是个有脾气的,要是娶了宜芳那样的,后可有着闹呢。”

记得从前她有次与荀域闹,对方耐着子哄了她许久都不见好,最后只能扶额叹气。

他说他累了,叫她别闹。

彼时安宁以为他是和她在一起累了,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直到现在才明白,他或许真的是累了,想要歇歇,不愿与她做无谓的争执。

若不是他最后对她太过冷漠绝,兴许重活一世,安宁还是会选他,她已经不那么任了,她也会学着相夫教子,做个贤妻

殷家不就到邹家下了定礼,邹彤看着那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抬进来,哪怕她平素不喜奢华,还是被这些真金白银砸得有些懵。

邹夫人就更不用说,只恨不得扑上去,枕着女儿的嫁妆睡觉。

晚些时候,邹侍郎看着那长长的礼单,心中五味杂陈,他要知道女儿这么有用,还铤而走险做什么。

“这下好了,我之前还怕县主那个厉害丫头嫁进来会嫌弃咱们,有了邹彤这些聘礼撑门面,我这做婆母的也不至于被她太低看了去。”

横了她一眼,邹侍郎觉得这女人眼皮子就是浅,将礼单收起道,“你别急着分,叫人家殷家知道还以为我们没见过钱呢,拿些东西出来叫她去还三公主的人,这事儿还得感谢三公主,待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到时候剩的再留给你。”

“我拿我女儿的东西,殷家怎么会知道,你真是打肿脸充胖子,我可不就是没见过钱,这些年我省吃俭用帮你打点上下,老了老了只能享享儿女福,若是指望你,到死估计都熬不出呢。”

邹夫人这几被凶得狠了,忍无可忍奋起反击,就为了那点子首饰。

邹侍郎气结,她这个时候知道儿女福了,之前家里就跟没有这个女儿一样,可这些话他不敢骂,毕竟他自己也是如此。

第102章 堕楼人

小年,南国街市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比白昼还要闹三分。

临水的一座恢弘高楼宾客满座,哪怕京都四季如,此处还是烧了地龙,楼内的舞姬一个个轻纱薄衫,更有甚者袒露,光洁的长腿晃来晃去,屋内的脂粉香被气一蒸,熏得人愈发不能自已。

醉梦楼,顾名思义,取其醉生梦死之意。

作为京都最大的伎馆,这就是一座销金窟,英雄冢,即便是再不近女色的男人,只要进了醉梦楼,便休想全而退。

相传曾有一个僧人行至此处,楼上的姑娘瞧着他生得俊俏,便生了挑逗的心思,换了寻常妇人的衣服说要给他斋饭,引他从后头角门儿进去,没出一刻钟便将那小和尚拿下了。

二人等不及在酒窖就翻云覆雨起来,只叫那上桌的酒都含了浓浓的意。

一袭白衣的少年郎倚坐在窗前,青色披风上绣团纹,玉白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仿佛眼前一切皆是庸脂俗粉,根本不配入他的眼。

解了披风,对面的人极有眼色地给他斟了杯酒,堆笑道,“下,这是小的从北国带来的,您尝一尝,味道如何?”

捏着那只琉璃盏,荀域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来,“有劳梁总管挂念,荀某不过一个质子,被送到异国任人折辱罢了,可不敢叫大总管给倒酒。”

言毕便将酒杯推了回去。

康家的总管,是康国公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时也是个手了得的将才,只是与西凉一站时被敌兵废了一条腿,自此再骑不了马了。好在康家最终是赢了的,康云海从战场上把这个手下救了回来,梁戮这才捡回一条命,自此更为康家马首是瞻。

这样的忠仆,前几来见他时还桀骜的很,可不过几功夫,便奴颜婢膝起来了。

“下说笑了,下是君,咱是臣,不不不,小的就是个奴,给下提鞋都是小的的福气,何况是倒酒。”

见他把酒杯复又递到跟前,荀域视若罔闻,并不去接,“大总管,你是要bi)我喝酒么?”

“不敢不敢”梁戮连忙把酒拿开,他想着这人也太难伺候了,本以为对方现在寄人篱下,生死都在自家国公一念之间,要不是为了成全大小姐的痴心,康云海才不会管他死活呢。

可事在月余之前出现了反转,虎贲将军那个一向不问政事只会打仗的莽夫忽然要把女儿许给秦王,哪怕摄政王明里暗里提醒了他几次,对方都好像没听见似的。

大家都是官场上混的,谁还不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摄政王如今炙手可,而荀域被流放异国,除非是脑子有病,不然谁敢跳出来帮他,即便是康家,要帮他也是有条件的。

然而自从虎贲将军蹦出来后,康家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纵使镇守一方的康家军根本不把这么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可除了甄家,前几能够支配西凉戍地精锐铁骑的虎符又突然丢了,摄政王一时像是疯了一样全国搜查,都要把北国掀个底朝天了,愣是没找到。

那支部队人虽不多,却训练有素,能以一敌百,最要命的是,为首的将领只认符不认人,摄政王本来想的是即便自己指使不动康家军和虎贲将军旗下的人,只要两方坐山观虎斗,他也有把握赢。

待时机一到,用荀域的命要挟那瘫在上两年不死的老匹夫,定能叫对方拿出传国玉玺。等禅位的旨意写好,不论这个侄儿回不回国,他都有把握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毕竟军听自己调令,再加上这支精锐部队,坐稳王位还是不难的。

但变数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朝中那些墙头草惯会见风使舵,现在竟愈发偏袒荀域了。

康云海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小小少年,竟然能决胜于千里之外,把北国朝堂搅得形势大变,他要是还像之前那样,别说女儿的姻缘,就连自家的富贵都保不住了,万一荀域靠着甄家夺回王位,那康家后如何自处?

何况,还有个韩昭韩小公爷,那个惜字如金,冷漠至极的少年明明娶了康家大房的女儿,结果康云海这个侄女实在福薄,竟缠绵病榻,活不久了。

韩家一时要续弦,一时又要纳妾,康云海好不容易把兄长的庶女塞了过去,愈发觉得境况不稳,所以便派了亲信来,只希望荀域赶紧点头应下婚事。

笑了笑,荀域向梁戮伸手,“婚书拿来。”

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花来,男人恭恭敬敬把揣在兜里的白宣拿了出来。

那是他小时候父亲给他定的婚事,若知道有朝一这东西不但不能帮自己的儿子坐稳王位,还会成为他的羁绊,也不知躺在病榻上的男人会作何感想。

外面的高台上忽然起了弦乐声,一个新来的清倌儿今接客,老鸨特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叫绿珠记。

昔年石崇宠姬妾绿珠,在金谷园建崇绮楼,极尽奢华,单单留给绿珠一人。

只是后来石崇失势,赵王派人来索要绿珠,这个绝色的女子竟从楼中一跃而下,以死守洁。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草自。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那站在高台之上的清倌儿眼角一颗红痣,唱腔哀婉动人,似是早与绿珠合二为一,哀叹自己苦痛的命运。

本是一个极其可悲的故事,而在醉梦楼里却成了狎客们找乐子的一种方式。

“也不知绿珠若是没跳下去,落在赵王手里,要受怎样的挫磨呢……”

一个客人忽然喊了一句,笑容猥琐,引得周围哄笑声一片。老鸨适时开腔,谁出的价钱多,今便能做回赵王。

“绿珠”就不用香消玉殒了。

随着乐声越来越急,女子一脚踏上高台栏杆,凭栏而舞,就在她即将落下高台的一瞬间,一个男人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她。

“恭喜徐二爷。”

起哄声四起,荀域在二楼居高临下看着这幕闹剧,少年一张脸上面无表,修长手指紧攥着那张婚书,似是用力狠了,骨节都是白的。

第105章 我保证再不见荀域

安宁细细听着,不论荀域对自己是不是真心,他不喜欢康映珠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从前他连这个皇后所居的未央宫都不愿踏入半步,哪怕康国公隔三差五就要问候一下女儿近况,可荀域就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以至于后来那些依附康家的朝臣催促他尽快要个嫡子的时候,他竟在大上当着众人的面儿回了句,中宫生不出。

气得康国公病了月余,连府门都没出。

想着那些往事,安宁忽然觉得荀域这人不老实,他对康映珠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为什么偏要作戏玩弄自己呢。

许是她好看吧,明珠皇后的样貌可叫人不敢恭维,肤色泛黄,细长眉眼,材不算丰满,但也远谈不上瘦削,就是保养得好罢了,才叫人看不出她比荀域大了三岁。

且康映珠嘴碎,任何人只要一进她的便要听她唠叨个没完,仿佛这女子肚子里有说不完的话,乌泱乌泱往外冒,闭上嘴便要把自己憋死了。

云开后来跟自己说过,宫里死的那些孩子多半都与康氏有关,荀域不给她生子的机会,她便叫所有人都生不出。

所以那句母仪之相都是骗鬼的,难怪荀域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占星祭祀割了舌头,然后五马分尸。

对外的说辞更是讽刺,说他“泄露天机”。

“那你怎么不把她塞给你弟弟?”忽然想起前几的事,安宁觉得以荀境的样貌,跟康映珠倒是配。

“你怎么知道我有弟弟?”愣了一下,他记得自己没有跟她提过。

“凌风啊,凌风告诉我的。”安宁说得坦然,不像是撒谎,荀域捏着拳头,心想若不是那混账还有用,他现在就割了他的舌头,叫他永远都别开口了,反正他也不会说话。

“这位康姑娘生得其貌不扬,我弟弟瞧不上她,荀境跟我生得很像,高高瘦瘦,很英俊。”

不知道他是想要夸谁,安宁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可又不好质问他。秦王哪里俊了,还高高瘦瘦,他不该是个胖子么?

“我把虎贲将军的女儿介绍给他了,两个人一见倾心。”

这一回安宁更不淡定了,那个出武家却喜欢诗词歌赋,成里伤悲秋的甄若扶竟然嫁给了荀境?她不应该是荀域的美人么,上辈子就是因为她没了孩子,才害得自己进冷宫的。

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正说着,外面忽然灯火通明,几个人提着灯笼冲进来,照得安宁几乎睁不开眼。

“抓住了!”

一个汉子高声喝着,兴奋得好像捉到了跟旁人苟且的媳妇儿似的,荀域把安宁护在后,这才发现又是京兆尹

中年男人有些崩溃,逸王告诉他城内进了刺客,叫他带着巡防卫严查,万一在这小年夜出了什么事,陛下龙颜大怒定要将他革职查办

与此同时魏擎也得了命令,守着宫门就怕安宁和荀域偷溜回去。

京兆尹害怕,带着人仔细搜查,终于在破庙找到了二人。上次他们说自己是北国的皇子,南国的公主,可这次逸王说他们是刺客,京兆尹认不出,只得再次夜扣宫门。

“阿爷,你可要好好管管三妹妹,她一个女孩子家,偷溜出宫去也就罢了,竟然还跑去伎馆,若不是被我看了,她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丑事呢,呵,还是跟一个质子”戚安逸跪在一旁眉飞色舞地说着,一点儿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你胡说,我什么都没做!”安宁倒不怕他,反正阿爷又不会罚自己,就是觉得他那条舌头碍事,想要抻出来剪碎了喂狗!

“什么都没做?那你怎么解释你们两个为什么在醉云楼,又为什么要跑到破庙里,衣衫不整的,头发都乱了。”

啪地一声,一直没有出声的男人狠狠拍了下桌子,戚长安沉着脸,吓得所有人都噤了声。

“到底怎么回事?”扫了一下跪在地上的三个人,目光最后停留在荀域上。

少年抬头,哪怕是认错,态度依旧不卑不亢,“是我骗三公主同我去醉云楼,说那儿有好吃的点心,还能听曲儿”

“哎呀,瞧咱们下这点儿出息,下想吃什么膳房不能做,若是真想吃外面的,知会奴才一声,奴才去买就是了。”添福一个劲儿给安宁使眼色,叫她千万不要说话。

“瞎说,吃点心用得着去破庙么?我们在外边等了那么久你俩都没出来,一定是做了什么。”戚安逸话音未落就被茶盏砸破了头,见是阿爷砸的,连哎呦都不敢。

“来人,脱去上衣,用藤条,打!”

戚安逸对这个处罚很是满意,只觉不辜负自己一晚上的辛苦。

“还有逸王,送去皇陵,等到明年成亲时再滚回来,你要是敢把那些污言秽语胡说出去,就等着提早见列祖列宗吧。”

“阿爷!您不能这么偏心,为了妹妹名节就罚我,我不服”羽林卫上前拖住男人往外走,他眼瞧自己获救无望,又改了说辞,“阿爷我错了阿爷,我这个德行,祖宗看见我,会过不好年的阿爷!!”

声音越来越远,许是有人堵住了他的嘴也说不定,安宁此刻没心思管他,藤条沾了凉水,几下就把荀域的背打得皮开绽,少年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却是要疼死了。

“阿爷我错了,你不要打他,是我要他带我去的”

见她跪在地上摇着父亲的袖子,添福赶忙上前去劝,“哎呦三下,您就少说两句,莫要火上浇油。”

被戚长安瞪了一眼,内侍官老老实实闭了嘴,莫能助。

“给朕继续打,往死里打!”

“别,阿爷,您别打他”安宁看了眼荀域,把心一横,“阿爷我保证,我再不见荀域了,也不跟他一起胡闹了好不好?”

“戚安宁!”跪在地上受刑的少年忽然喊了一句,眼神骘,仿佛比起挨打,他更怕的是安宁这句不见。

“这可是你说的,再不见他,阿宁,你若是再骗父皇,朕就把送回北国。”抽回袖子,戚长安对着行刑的人道,“打满二十,送去行宫严加看守,不许他再跟任何人接触,留口气就行。”

第106章 说客

受刑后的荀域被送出了宫,而安宁则被关了几闭就放出来了。

过年的时候,邹彤和宜芳入宫来看她,恰好碰见安康和纪嬷嬷。

年长的女使长吁短叹,骂她又舍不得,可那些嘱咐的话不说又不行,“年节事多,皇后下忙不过来,特意嘱咐老奴过来跟公主说一声,可不能再胡闹了,你都是订了亲的人,怎么能跟一个质子走那么近,还跑去哎。”

纪嬷嬷觉得提起“醉梦楼”三个字都觉得污秽,只用了一声叹息替代。

“再说,你叫裴公子知道了怎么想?”

“我又没跟他做什么,好了嬷嬷,你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了,我关闭这几阿爷派人盯着我写女训,我手都要断了,好不容易出来了,芸姑说我,你也说我,还有没有完了。”安宁知道自己错了,但并不觉得跟裴有什么关系,她就是后悔那没把正事问了。

他说阿姐不喜欢蒋云深,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

“什么叫没做什么,公主还想做什么,又是伎馆又是破庙,你阿娘听了好几夜都没睡呢。”纪嬷嬷不喜荀域,总觉他带坏了自家的乖囡,打一顿算什么,就该即刻赶回北国。

瞧她捂着耳朵不说话,纪嬷嬷觉得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应该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好了,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长公主开就要出嫁了,所以今年的压胜钱给的多些,你阿娘怕你吃醋,也给了你同样的。”

“想吃什么样的糕饼买不到,嗯?”

递给她一串用彩绳穿着编成龙形的钱币,嘴里还默默念着,“愿我们下从此平安顺遂,再不会被那些邪祟招惹祸害了。”

安康听了也在一旁帮腔,笑道,“瞧瞧,阿娘真偏心,她要来年才嫁呢,岂不是要多给一份。”

“来年我出嫁时,阿姐估计都生娃娃了,到时候我把我的钱都给甥儿,行了吧?”不知是赌气还是试探,安宁忽然说了那么一句,气得安康脸都红了。

纪嬷嬷倒是笑开了花,长公主若是生下孩子,那皇后还不得高兴坏了。

“坏丫头,亏得你闭时我还替你求,我瞧你就是女训抄得太少,什么话都敢说。”安康想拧她的嘴,可是碍于还有旁人在中,便直接站起来走了。

一并离开的还有纪嬷嬷,邹彤对着二人行了个礼,宜芳则等不及跑到安宁跟前要她给自己讲在醉梦楼的所见所闻。

满脸怨念地看着邹彤,安宁觉得自己实在冤枉,她不过就在醉梦楼门口晃了一圈儿,还不及从前呢,酒也没喝饭也没吃便被人拉着跑,什么仇什么怨。

小姑娘心知肚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来,“这是殷家送的聘礼,一共三个,咱们一人一个。”

打开一个精巧的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三支篦子,宜芳虽然喜欢奢华,但也知道那金的该留给小姑子,所以便拿了玳瑁的那支,留给安宁一支银的。

“樱,你梳头厉害,快,帮我梳个能簪篦子的发髻。”招呼着安宁的丫鬟,宜芳一股坐在妆台前,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我阿兄前几去县主家拜年,还带着县主去放烟花了。”解释了一句,邹彤不敢叫宜芳听见,声音压得极小。

“呵,你们的夫婿体贴,有送烟火的,有带着逛窑子的,只有我,过年前一天还在抄书!”横了她一眼,安宁托腮,“你阿兄也常去醉梦楼吧,待会儿让宜芳去问问他醉梦楼好不好,看他怎么答,笑,笑个!”

拉着她的手哄着,邹彤垂着眼角,愈发可怜,“下对不起,殷陆离和我说了,叫我向你赔罪来着,你放心,他已经偷偷去看过荀域下了,还送了好多药,就是行宫有点儿冷,人还有些病恹恹的。”

“活该!”谁叫他非要逞英雄护着她的,安宁越不想跟他有瓜葛,他就偏要凑上来让她觉得自己欠他的,这种感觉叫人心里难受极了。

好比一个人欠了你一笔巨资还不上,非要跑到你家当牛做马碍你的眼,叫你骂也不好骂,忍又不愿忍。

他就欠冻一冻,让脑子清醒清醒。

狐疑地看着她,邹彤问到,“下,你生气不是因为心疼荀域下么?”

瞠着眼儿瞪着她,安宁张牙舞爪的,像是只气急了的猫儿,“我心疼他做什么,你没听姑姑说么,我都和阿定亲了,我心疼的是我自个儿。”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不远处的宜芳就好像没听见似的,她这人就一个好处,跟自己没关系的事不愿意掺和,又不是多大的闹,戚安宁就算对不起裴也是裴活该,谁叫裴不喜欢自己。

邹彤也不懂她气什么,只耐心道,“下,我不知道你和荀域下到底怎么回事,只是你既然对我好,我便也要与你掏心挖肺,我与殷陆离定亲前彼此心里都没有什么人,两个人谨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慢慢相处,倒也觉得不错,没尝过轰轰烈烈,便甘愿平淡。”

“可若是心里有了人,一起牵着手跑了数条街,刚停下来或许会觉得舒坦,但时间久了,还是会怀念跑的,散步什么的,感觉总是不一样。”

被她噎得没话说,她不懂这平里闷不做声的小丫头一旦说起感的事竟然头头是道,难不成只跟殷陆离待了几天就大彻大悟了?

“何况,这对裴公子也不公平”

“还说是为我好,北国什么样你不知道么,那儿那么乱,你要把我推到火坑里么?”

“荀域下说了,他会护着你的”

言毕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戚安宁逮住了她的错处,气哼哼指着她道,“邹彤!我就知道,这些话都是荀域教给殷陆离,他又教给你的对吧!”

这个王八蛋,仗着殷陆离欠他人,在行宫还能叫人给他做说客!

他到底是有什么目的,若是寻个依仗,不需要费劲把自己骗去北国吧,戚安宁上又没什么好图谋的。

第107章 身外之物

邹彤和宜芳出来的时候,殷陆离就候在外面,急着把小姑娘拉到一边,也不怕被人瞧见。

“怎么样,说通了么?”

摇了摇头,邹彤嗫唇,怯怯道,“我我说漏嘴了。”

“你”殷陆离本想说她笨,可是看她那样子又心软,只攥了攥拳头,把话咽了回去。

“她又不会说瞎话,再说了,你们叫她去劝安宁,是想要安宁干嘛,退婚么?你们有没有想过她的处境啊,婚事对于姑娘家本来就重要,纵然她是公主也不能出尔反尔吧,那叫旁人怎么看她,再说,她不想嫁去宫廷做一只勾心斗角的金丝雀有错么?这个北国的皇子也太坏了。”宜芳把邹彤拉到后,护着小姑子骂殷陆离。

幸好她不用嫁给他,像这种脑子拎不清还特别有主意的,倒不如邹彬那样一根筋的好。

一旁的少年见自己的未婚妻护着妹妹,倒也不敢多言,哪怕被殷陆离愤愤骂了句窝囊,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回程的路上,邹彬先把宜芳送到了睿王府,临别之际,他终是憋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你那么帮三下,是为了裴公子么?”

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宜芳没有半点儿被吃醋的愉悦,冷哼道,“我犯得着么,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不是说天下女人死绝了都不娶她么,她可是有骨气又记仇的,裴家如何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对了,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总去伎馆?”

邹彬被她问得语塞,一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吞了吞喉咙道,“去是去过,但我没有”

摆摆手,宜芳才不在意,“我告诉你,你之前做了什么与我没关系,可既然跟我订了亲,你若还敢跟外面的人不清不楚打我的脸,我睿王府上下定叫你邹家鸡犬不宁。”

“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只要你花自己的钱,可你家明显没钱,我的嫁妆丰厚,比你聘礼多十倍不止,婚后若你想要狎ji)也好,纳妾也罢,我都会默认是在花我的钱。”

“花我的钱养女人是什么下场,你要是愿意试”

邹彬汗都下来了,他本来也不是沉迷于声色的人,何况这局开场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他先出招,怎么被反杀了呢?

别家女人吃醋也这样么?动刀动枪,喊打喊杀?

待在车上的邹彤把一切都听在耳朵里,她想起宜芳之前跟她说的,要她找个厉害的夫婿,这样以后在母亲面前便不用怕了,如今她得偿所愿,只是不知母亲面对这样的媳妇,可有半点反抗之力。

人常说善恶到头终有报,确实是没错的。

不知道那位半生坎坷的皇子费劲心力,是否只是想余生过得好一点,若真是如此,她倒觉得安宁想要的除了荀域,无人能给。

裴温吞,像她那样骄傲的女子,纵使不愿做笼子里供人赏玩的雀鸟,与人争宠吃醋,可也不该圈在宅院之中,相夫教子,和一个平庸无趣的夫婿相敬如宾。

金风玉露一相逢,才能胜却人间无数,不然风吹无痕,露水蒸逝,庸庸碌碌一辈子,又有何意义呢?

平淡,是一种退而求其次,而不是所有人的首选。这一点,是她认识殷陆离之后才明白的。

简陋的宫室里烛火熹微,偌大行宫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稍微发出点声音都有很大的回声。

荀域拨弄着那一捧烛火,光影摇晃的一瞬间,少年将上的披风又紧了紧,起笑道,“外面霜寒露重,叫您夜半赶来此处,实在是抱歉。”

不远处的人屏退仆从,许是怕灯笼火光引人注意,干脆也一并弃了。

摘下帽子,一道冷漠的女声回dàng)在大之中,“下邀我来此到底所谓何事?”

“若非涉及舍妹,我与下真是半点儿交集都不会有。”

“长公主,我叫你来的托词是裴,跟宁儿可没有关系。”

安康闻言嗫唇,眼睛瞪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安宁不知怎么招惹了这么一个人,竟是没完没了的纠缠,打不怕骂不怕,看样子就算是死都不怕。

“裴是她的未婚夫,他们很快就要成亲了,下若是真喜欢阿宁,我劝你还是多为她考虑考虑,你们北国是个是非之地,你何苦要拖她下水。”

“北国以后如何是我说了算,不论如何都不会像长公主所言,成为一个吃人的泥潭,所以也就不存在下水还是上岸。至于裴,长公主既然惦念,何必要拱手让人呢?”

“你胡说什么,我已经定亲了!”安康恼羞成怒,对眼前的人愈发没有好感。

勾勾唇角,荀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即便是成亲,长公主若对婚事不满,也可和离再嫁,只要你愿意等,你与裴还有机会。”

“安宁还没嫁给他,我也不会让她嫁给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联想那在月老庙求得签诗,安康被他这句“愿意等”扰得乱了方寸,隐隐有些动心。

一步一步走过来,屋子里没有任何遮挡,荀域的影子因此被拖得老长,从墙面爬上屋顶,压迫感愈发明显。

“我当然希望安宁好好的,只是我希望,她的好是我给的。”

安康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疑惑着道,“下,你到底喜欢安宁什么呢?这世上的真心并不多,纵然皮囊美丽,灵魂有趣,也没人有底气敢说旁人图的就是她这个人。外之物,总是比**凡胎值得。”

“南国,究竟有什么你想要的,且是非要通过安宁才能得到的?”

他几乎把她边所有的人都算计了一遍,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小姑娘?

这下子换荀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他想了想,良久才幽幽地开口,“不管别人怎么想,总之我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戚安宁。”

“她就是我唯一的外之物,是我余生想要的全部。”

“不是王位?不是贤名?不是兵强马壮,国富民兴?”

少年闻言璀然一笑,“你说那些啊,那些可比安宁好得到,不是很费力。”

第108章 一串炮仗

草长莺飞,仿佛正月一过,天马上就到了。

安宁托着腮望着窗外,喃喃道,“飘絮,过几你就能见识何为真正的柳絮。”

鸟儿不懂她的意思,只重复着,“安宁安宁,安宁安宁”

自她重回故国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里她把该做的都做了,过程中虽不至于太过顺利,但也没什么大的阻碍,余生竟只剩安稳度了。

叹了口气,她求得不就是安稳度么,怎么如今得了反而不觉知足呢?

“公主,皇后下有话要对长公主说,叫您作陪呢。”棠梨进来朝她福了福子,凤仪的小宫娥刚过来传话,现在还在外边候着。

“作陪?阿娘找阿姐说话,叫我陪什么?”懒懒地说了一句,安宁不想动换,自写完了那些女训之后她看什么都没意思,裴不带她去放烟火,说什么寒夜风凉,怕她染了风寒,虽是精心捧着,但叫她倍感不自在。

她想去街市也不许,因为她阿爷刚为了她出宫的事发火,少年劝她先消停几。

戚安宁被惹急了,问他为什么之前事事都顺着自己现在却忽然转了,裴无奈,只柔声问她是不是觉得跟荀域玩儿更开心些。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仅如此,阿爷还在初一那特意嘱咐裴看好她,说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要知道怎么样才是为她好,而不用一味纵着。

全是歪理。

“您就去一趟吧,带上飘絮一起,权当散心了。”

没有办法,安宁在妆台前磨蹭了许久,这才带着那只鸟儿姗姗来迟。

大之内卢氏正与长女说着什么,少女低头不语,双颊泛红,见妹妹来了,安康往边儿上挪了挪,道,“阿娘说些别的吧。”

叹了口气,温婉的妇人与纪嬷嬷相视一眼,俱是无奈。

年长的女使把心一横,索抛开面皮儿不要了,“下,咱们还什么都没说呢。”

安康就要出嫁了,卢氏想着跟她提几句新妇的事,可又担心教引嬷嬷说话过于直白露骨,便打算自己说。

但母女两个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一个婉转含蓄,一个全然不理,简直像是在打哑谜。

纪嬷嬷想着反正安宁明年也要嫁人,这丫头脸皮厚,不如叫来一起,两姐妹一起听,也省的她们再说一遍。

又不是什么深刻的话,怪臊人的。

“阿娘叫我来做什么,莫不是长姐犯错了,您要杀鸡儆猴么?”

才落座就被安康掐了下,恨恨道,“你才是鸡呢。”

“不不,我是猴。”

气氛稍稍缓和了些,卢氏这才开口,“行了,你们两个都听着,都是快要做别人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就是就是,阿姐都要嫁人了,还掐我呢,你以后有姐夫,随你掐。”言毕便坐到了母亲边,直到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小姑娘这才明白阿姐为什么脸红。

从前没有人教她这些,母亲过世,长姐远嫁,北国的教引嬷嬷根本不屑理会她,只当她是个妖精,不远万里专门来祸害帝王的。

只是人家想得也没错,荀域有耐心,拿着宫图一页一页教她,以致于她初入宫的几,他竟还为了她晚了两次早朝,简直犯了大忌。

安宁捏着裙角不说话,安康以为她也害羞,拿鞋尖儿踢了下她的脚底。

“阿娘就别讲了,你没看姐姐害羞么,这种事儿留给姐夫就好了。”

啐了她一口,卢氏有些哭笑不得,只道,“你姐夫那个人看上去就老实,万一康儿用公主的份压着他,他怕是一辈子都能忍。”

“那便忍着吧”一直不说话的戚安康忽然开口,不止脸红,眼睛也红红的。

安宁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卢氏扶额,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若是bi)她好像这个做母亲的没正经,但夫妻一辈子不行周公之礼,好像也不对。

“阿娘,我不想”

“阿姐,你是不想嫁给姐夫,还是不想什么?”终于把话问了出来,安宁眼睛一眨不眨,这婚事是她自己点头的,她若是不愿意,当时大可回绝啊。

“康儿,你可不要吓阿娘,怎么,是蒋云深有哪里不妥么?”卢氏捏着帕子,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她看看纪嬷嬷,又道,“没事儿,你尽管说,反正还没成婚,大不了就不嫁了。”

纪嬷嬷闻言也跟着附和,“是是是,切莫委屈了。”

摇了摇头,安康挤出一朵笑来,她实在没办法怪蒋云深,他待她很好很好,远比裴待安宁还要妥帖周到。年节礼物从不缺,知道她害羞,便总是以礼相待,半点儿逾矩的地方也没有。

不仅如此,他不知从哪儿打听了她喜欢打马球,竟特意叫人挑了一匹良驹送过来,还说以后若是在府上呆腻了,想要打马球也没关系,他不会拦着。

“可是他子骨真的有问题?”纪嬷嬷惊呼,一下便捂住了嘴。

“不是不是,”安康怕人误会蒋云深,忙解释着,“他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就是不好意思,毕竟,我们不熟的。”

闻言全松了口气,安宁这才惊觉自己汗都出来了,“不熟就多走动嘛,阿娘又不是不许,你瞧殷陆离跟邹彤,谁能想到他们两个这么要好,过年的时候邹彤送了他一副护膝,殷二公子跟阿兄显摆半天,说暖和,熨帖。”

“嫂嫂给阿兄编了条络子,美得他把满宫的玉器拿出来,全说配不上。”

“阿姐,你送了姐夫什么没有?”

“送了送了,送了一顶小冠。”

卢氏点了点头,这东西送得倒不错,蒋云深怕是要宝贝死了,她转而又问了安宁一句,“我怎么不记得你送裴什么,过年的时候他可是送了一对儿镯子呢。”

哼了一下,安宁答得漫不经心,“送了啊,我送了他一串炮仗,叫他回家在府门口放,驱邪避祸,招财进宝。”

“他说那镯子戴在一只手上环佩叮当,好听得紧,”抬起手晃了晃,果然是水头极好的料,“我给他的也噼里啪啦,轰轰作响。”

第109章 拗不过

透过窗棂往外瞧去,满院尽是喜气的红色,梁柱上悬着红绸,宫灯也换了。

安康缩在上不愿起来,她昨夜根本没睡好,到了这个时辰反而有些犯困,心里抗拒,上也别扭。

冬喜催了她几次,她都说再等等,最后还是纪嬷嬷来了,硬将她从上拉了起来。

梳洗更衣,望着铜镜里的女子,安康只觉得不真切,那个一袭红衣的新妇子是她么,怎么半点儿笑意也没有呢?她以为自己不至如此,却没想到连装都装不下去。

夏吉觉得她气色不好,绞面之后为她扑了厚厚一层粉,倦容是遮住了,可愈发显得整个人没有灵气,像是尊任人摆弄的娃娃。

“阿姐!”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落进耳朵里,安康这才回过神,妹妹今天穿了一件珊瑚色的裙裳,比她的朱红略浅,一样的喜庆,但也没抢了她的风头。

小宫娥们纷纷给她行礼问安,安宁大手一挥,说今是长姐的大子,叫她们好好当差,个个儿有赏。

“三公主,您瞧,这粉是不是涂得有点多?”夏吉怕主子的妆不够美,反反复复瞧着,觉着自个儿是过犹不及了。

安宁用手指匀了点儿胭脂涂到姐姐唇上,然后揽着她的肩膀对向镜子,“这样就好了,增减一分都不妥,宛如东家之子。”

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安康想着那见荀域时对方叫她等,说只要安宁没嫁给裴,她便还有机会。

原以为是等着和蒋家取消婚约,可现在看来对方其实并不在意她是否要嫁给蒋云深,只是想用她阻止一年后妹妹和裴家的婚事。

所以他是想要做些什么,bi)着自己和蒋云深和离,然后顺理成章改嫁?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告诉她这样不对,对蒋云深不公,对安宁不公,对裴也不公可是人啊,怎么能拗得过自己的心呢?

只要是想做的事,明知前方是万丈悬崖,跳下去便粉碎骨,也依然能面不改色地纵而往,图一个甘愿。

好在既然是等,那就什么都不用做,这么一想,心里的愧意便稍微少了些。握着安宁的手,安康看着她左手腕上两支碧绿的镯子,打心眼儿里喜欢。

拜别了双亲,安康踏上了蒋家派来的喜轿,前面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吉服的温润少年,他看着手握团扇的妻,想要和她对望一眼却不得,只能安慰自己不要急。

安宁看着长姐出嫁的背影,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从前阿姐和亲的时候也是如此,头也不回地走了,把所有不舍全压在心底。

她的姐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喜欢憋在心里,生怕给旁人带去一丝一毫的苦恼。

转而对这一旁擦拭眼角的母亲道,“阿娘不要哭,你看姐夫的样子,定是会对姐姐好一辈子的,你什么时候想她了便叫她进宫来,蒋家离咱们这儿很近的。”

卢氏点点头,红着眼睛笑了笑,“你一会儿要去蒋府吧,别待太久了,晚些时候和你阿兄一起回来。”

知道她凑闹,其实也是想着叫她帮自己看一看,卢氏催着安宁去了蒋府,惹得戚长安连连摇头,“你呀,真是连回门儿都等不及。”

“我第一次嫁女儿,心里不踏实怎么了。”横了他一眼,尾音带了哭腔,继而嗔道,“我看你就是偏心,等宁宁出嫁的时候,你可别哭。”

“怎么可能,朕怎么会哭!”不屑地哼了下,戚长安转过头望着一边的屋顶,两个拇指不停转来转去。

还有一年呢。

蒋家的闹程度远超大内,毕竟是娶媳妇儿,且又是公主,府门外全是道贺的人,管家的脸都要笑僵了,不停地说着“您请”,而旁边的小厮则飞快地将往来宾客以及他们的礼物记档,生怕漏下什么。

殷夫人在女宾席,邹夫人想上前跟她打个招呼,却见对方只拉住了邹彤,好像她们才是亲娘儿俩似的。

转而瞧了瞧宜芳,睿王府上下竟没有一个理她。好在往来宾客多,想要巴结她的也不少,这才不至于叫她落了单。

邹夫人心里明白,自己如今是仰仗着女儿和儿媳,纵然有气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苏夫人和两个女儿也在席上,大伙儿都道期待几后太子下和苏大姑娘的婚事,没有人提及苏锦绣。

面如满月的少女在心里冷哼,不过就是太子而已,又不是当了皇帝,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正这么想着,忽然就见前面人头攒动,似是迎接什么大人物。

安宁跟在兄长后面,作为今出席喜宴的两个娘家人,一进门就被那些宾客团团围住了。

小姑娘往外探了个头,见宜芳朝她猛挥手,拉了拉戚安定的衣袖小声道,“我走了,你自己应付,待会儿门口见。”

没等她走又被拉了回来,安定朝着那些人笑笑,然后迅速嘱咐妹妹,“给我向锦棠问好。”

翻了个白眼儿,安宁挣开他,三步两步便来到了苏家姐妹跟前,彼此问安后,小姑娘也不忌讳,当着苏锦绣的面儿对苏锦棠道,“嫂嫂,我阿兄叫我待他向你问好。”

苏夫人抿嘴笑笑,苏锦棠则红了脸,旁边的夫人们笑作一团,唯有苏锦绣,脸都绿了。

“太子下可真是体贴”

“苏大姑娘好福气啊”

宜芳见安宁旁若无人地挤到了她和邹彤之间,叹道,“戚安宁,你知道么,外面的人总说咱们俩纵无脑,可其实我觉得不是。”

“怎么说?”安宁笑笑,第一次有耐心听宜芳说话。

“纵是纵,脑子我们还是有的,苏锦绣上次算计你,你一直没反击,我想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

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安宁吃得津津有味,顺便也给她夹了一筷子,“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她要等苏锦绣和戚安逸成亲之后,便会知道自己的夫君到底有多可怕了,等那候她成了困兽,想要和离是不成了,宫里的嬷嬷们还会为了皇家颜面,教会她何为忍气吞声。

她铺垫了这么久的好戏就要上演了,想想还真是令人激动呢。

第113章 火坑

整个里,安宁一直在吃喜酒。

从阿姐到阿兄,之后便是邹彬和宜芳,邹彤和殷陆离,再来是戚安逸和苏锦绣。这些闹都赶在一块,倒是把去年顾家在中秋接连嫁女的事给冲淡了。

只是喜宴上常相逢,便总有人打听顾家公子是否相看了人家,何时成婚。

顾夫人笑得脸都僵了,她真是有苦说不出,赵太医明明说人能好,可是勉强撑过去年秋,顾齐欢便连都下不了了。早知如此就该定下与邹家的婚事,把邹彤快快娶进府,万一人有个好歹也能说是她克夫。

她若能帮着顾家担下罪名,顾家私下也定会对她好的。

这么想着,再看向如今的殷家二少时,顾夫人脸上便满满都是哀怨神色。

安宁与宜芳坐在一边,用手肘捅了捅正在吃饭的小妇人,然后指了指顾夫人的方向。宜芳心领神会,擦了擦嘴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起快步走到廊下干呕起来,差点儿吐了顾夫人一脚。

“怎么了,吃坏了肚子么?”安宁跟在她后面替她抚背,逸王府是新建成的,那些丫鬟仆子也都是从各处刚刚调来的,安宁指着其中一个姓名的招呼道,“府上可有大夫,叫他来瞧瞧。”

“还有,来个人带我们去屋子里歇歇,这儿太吵了。”

棠梨和樱也赶快来帮忙,宜芳边的婢子则跑去给邹彬报信。

“你这是,看见顾夫人恶心,还是想起我二王兄恶心?那些菜我也吃了,没有事儿啊。”安宁疑惑不解,从小丫鬟手里接了盏茶递给她,却见对方一个劲儿摆手,依旧用帕子遮着嘴。

良久宜芳才缓过劲儿来,有气无力地道,“肯定是吃腻着了,那碟子羊也太膻了。”

“你不是吃羊么?”

“那就是逸王府的厨子不好,快叫苏锦绣换一个吧,喜宴都能把人吃吐了。”

安宁拿她这蛮不讲理的样子没辙,见邹彬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干脆让开叫他坐。只是对方不敢,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到,“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哪儿都不舒服!”横了他一眼,好像都是他的错。

邹彬挠了挠头,辩解道,“早上的时候你胃口不是还好得很么,吃完自己的包子还分了我盘子里的几个,怕不是吃多了?”

闻言,安宁和樱棠梨相视一笑,却没好意思乐出声。

逸王府的大夫是跟着邹夫人还有睿王妃一起来的,邹夫人脸上关切,但眼神出卖了她,觉得宜芳就是没事找事,存心不叫她吃好饭。

“你这是吃了什么了,现在好些了么,莫不是方才冲了风?”睿王妃看着女儿煞白的小脸儿,可心疼坏了,总觉得她是在邹家过得不顺心,所以才这样的。

“这天儿哪有什么风,晨起刚下了雨,现在天还转晴呢,倒是县主嫁进来那,风大着呢。”

民间有言,说娶媳妇儿下雨克婆母,娶媳妇儿刮风媳妇凶。

邹夫人无外是觉得宜芳太剽悍,安宁想着从前苏锦绣与阿兄是没有办婚事的,可她入东宫那也是风雨大作,像是妖怪要来了。

睿王妃正想与她争执几句,却见那大夫收起了放在宜芳腕子上的布。

“大夫,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捋了捋胡子,中年男人笑笑道,“恭喜睿王妃,恭喜邹公子,县主这是有喜了。”

邹彬听完都傻了,宜芳也是惊得说不出话,倒是睿王妃和邹夫人难得一致起来,笑着连声道好。

“宜芳,快,跟娘回家,娘叫厨房给你做点好吃的补一补,别在这儿凑闹了。”拉着女儿的手,睿王妃脑子里飞速地拟出了一张菜谱。

“那怎么行,要回也是回我们家,去娘家算怎么回事,”邹夫人马上跳出来制止,继而笑着对宜芳道,“想吃什么就跟娘说,鲍参翅肚,咱们家也不是吃不起。”

睿王妃冷笑,宜芳则嘴角抽搐。

“彬儿,你快去叫人备车,咱们带县主回去。”

一旁的少年面露难色,宜芳不开口,他可不敢安排她。

“阿娘,婆母,我想先在这儿歇会儿,你们去外面用饭吧,吃完再来找我好了。”

邹夫人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睿王妃打断了,“对对对,咱们先出去,免得外面的人胡乱猜疑,这头三个月最重要,可是要保密的。还有,有孕之人不能赴喜宴,断不能叫贵妃娘娘知道。”

“没错没错!”应和了一句,又嘱咐邹彬好生照料,邹夫人这才和睿王妃一道离开了。

“那我也走了,你们慢慢聊。”安宁识趣,也想走,却被宜芳叫住了。

她对着邹彬道,“你走吧,这儿有安宁陪我就行。”

迟疑了下,虽是怕她生气,可还是说了一句,“我也留下吧。”

不知是不是安宁的错觉,她恍惚看见宜芳在听见这句话时笑了下,像是在说这还差不多。

“你还难受么,我叫人拿些蜜饯给你,再放在车上点儿,万一路上不舒服也能压一压。”见她点了点头,邹彬这才出去。

既化解了尴尬,又表示了关心,叫安宁不刮目相看。

“他待你很不错啊。”

“哼,这都是我驯夫有道,幸亏我爹是个王爷,若是寻常女儿嫁到他们家,怕要被他娘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你不知道他娘有多偏心,什么都不叫他做,恨不得让我天天伺候她的宝贝儿子,吃饭递筷,上茅厕递纸才好。”

安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半天才忍住,“那你怎么驯服的他?”

“我叫我阿爷给他寻了个好差事,上下打点花的都是我的嫁妆钱,邹彬这点倒好,知道感恩,也不怕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他吃软饭,踏踏实实当值,这才服了众。且我也从不用这点拿捏他。”

安宁心里佩服,要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可从前她帮了荀域的事儿总要挂在嘴边,想叫他知自己的。

“一个男人,成家立业,那就不是娘亲的心肝儿了,而是另一个家的顶梁柱,他母亲那点让他十指不沾阳水的小恩小惠有什么用。”

“还总把儿子往火坑推。”

第115章 女大不中留

万寿宫院子里便有一棵樱桃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绿叶之间掩映着一串串红色的果实,好看极了。

若是从前,安宁每年末都要爬在树上摘樱桃,惹得太后心惊跳,几乎要把所有的内侍官都叫来围在树下,生怕她一不小心掉下来摔坏了。

可即便如此,她有次还是失足落了下来,腿划在树干上擦破了皮,鲜血淋漓,吓得太后当场就昏了过去。

事后荀域偷偷来看她时心疼得紧,问她为什么不叫他去摘樱桃,非要自己爬那么高。

她便告诉他这是给他摘的,自然要亲力亲为。

少年拿她没辙,真真做了她一个月的“骑奴”,除了如厕,去哪儿都要他背着,气得戚长安跳脚,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她受伤了,别人一碰她就说疼,唯有荀域背着她时她什么事儿也没有。

背着她去御花园摘花,背着她到湖边用小船载她泛舟赏莲,把她放在肩膀上带着她放风筝,羡慕得裴眼角眉梢全是醋意,竟然打了副拐杖给她,笑得安宁几乎直不起腰来。

望着竹篮里红彤彤的果子,安宁随手拿起一个放进嘴里,酸得眼泪差点出来。

“下,这还没洗呢,您怎么”棠梨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她这是看见了什么,自己自小跟在公主边,对她的挑剔见怪不怪,连带着有时也要被柔福宫的冬喜和夏吉揶揄事儿多,可眼下她们家主子是转了么?

“今年的不怎么甜呢,我还想给嫂嫂和阿姐送去些呢。”安宁没理会她,只笑道,“还是做樱桃酪吧,做樱桃酪甜。”

“原来你是变着花样儿地想吃冰呢。”

亲手洗了樱桃,又细致地剥了壳,然后捣碎后浇上冰凉的酪和蜂蜜,安宁用手沾了一点儿tiǎn)tiǎn),觉得味道不错,这才给祖母端了过去。

“要少吃点哦,您不能吃太甜天冷的。”舀了一小勺递到太后嘴里,老人家不知是被冰着了还是高兴的,抿着嘴笑得眼睛都皱在了一起。

“我家阿宁快做人家媳妇了,不是小孩子了,都会体贴人了呢。你说裴太傅家的小子怎么这么好命,能娶到这么贤惠的媳妇儿。”一面吃一面夸,怕安宁给了一口就不给了,太后握住她的手腕,偏要把那一大口冰往嘴里送。

眼瞧着吃了大半,安宁和宫里的嬷嬷一起拦着,坚决不许她再吃了,太后眼睛在她俩上睃了一圈儿,这才用帕子擦擦嘴。

“祖母,姑母这几没来看您么?”将碗递到樱手里,安宁不动声色地打探着长霓公主府的一切。既然事出在姑丈上,那有些旧事便只有上了年岁的人才知道了。

哼了一下,一提起那个女儿,太后是又心痛又心寒。

“三下,大公主好久没来了呢。”旁边的嬷嬷适时提醒,希望她不要往老人家心窝子里杵。

“她可没你孝顺,你隔几就要来看看祖母,她倒好,哀家都半年没看见她了。”并不理会嬷嬷,太后叹着气,继续念道,“人都说女大不中留,我把她留在边,就在京都,却和远在天边没什么两样。”

“栖鸾的那个前几还跑到我这儿来哭,让我用一副嫁妆打发走了,不就是为孩子图谋些傍的财物么,可以理解。”

见她起,安宁扶着祖母往内室走去,“来,祖母带你瞧瞧你的嫁妆。”

“三下,太后可给您备了好多压箱底的好东西呢,长公主和二公主都没有。”

安宁不在意那些嫁妆,反正裴也不图她的钱,但为了不让祖母伤心,她还是欢天喜地地谢了。老人家随手拿出根簪子簪在她发髻上,左看右看都很满意。

“哀家听说北国来的那个小子肖想你,是不是?”

不知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荀域,安宁一惊,摇头说没有。

“哼,脸皮儿都红了,可见是有的,”戳了下她的额头,太后倒不是责怪,反而有几分得意,“你呀,骗不过哀家的。”

“肖想归肖想,你可不要被他几句鬼话骗走,你看看你姑母就是,年轻时不听话,现在好了,有她的罪受。”

峰回路转,安宁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

“祖母,姑母和姑丈感不好么?”握着老人家的手,安宁从前倒没听过有关长霓公主府的事。

坐在一边,太后摇头,头上的步摇无力晃动,带出几分无奈来,“从前闹得可凶了,许是后来傅靖川拿她没办法,干脆不跟她争了,连差事也不要了,常年住在郊外的别苑,家都不怎么回。”

“你姑母守着两个儿子,就像是守活寡一样,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为什么,姑丈难道不喜欢姑母?”

陈年的画卷被揭开一角,拂去上面厚重的尘土,往事历历在目,那年长霓是如何在白马寺遇到了傅靖川,又是如何芳心暗许非他不嫁,之后榜下择婿,对方碍于皇命难违,这才娶了她。

傅靖川生得眉目清秀,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可其实却是个有脾气的,他在朝堂上对许多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有些令人刮目相看,有些则过于极端。

戚长安提到自己这个姐夫时也只能摇头,跟卢氏说他是读书读多了,总把事想得太完美,可这世上许多事并非非黑即白,更不能按照他的想法来。

比如傅靖川曾上书建议戚长安以重典治世,可南国又不乱,国泰民安的时候用重刑做什么,且有些罪行若不用重典,受害的人兴许还能保命,但若是罪人穷途末路,来个杀人灭口,岂不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了。

婚姻生活不如意,自己娶了个不的女子,看她对自己指手画脚,偏对方份贵重,打不得骂不得和离不得休妻不得,而仕途上又不顺遂,傅靖川最终选择破罐破摔,惹不起,躲得起。

只有安宁知道,对方这是忍辱负重,等着厚积薄发,他把对人生的不满全发泄在了戚家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倒霉的是整个南国。

第116章 过继

回宫的路上,安宁一直在想,自己和姑母子差不多,或许在荀域眼里,她也是一个极难相与的人吧。

且姑母生得不好看,于是姑丈的忍耐力更加大打折扣,女强男弱,最终劳燕分飞了。只是不知道压垮傅靖川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姑母或者阿爷到底做了什么,才叫他彻底失去希望了。

还是说从娶了姑母开始,他便已经在盘算这一切了。

邹侍郎是他的同乡,难道是邹侍郎见钱眼开蛊惑几句就叫他决定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

安宁想不出,且即便想出了也没什么意义,眼下她要做的是阻止,而不是探究。自上次在御花园她把邹彬留下的石头拿走之后,邹家行上了另一条路,而自己的姑丈却一直没再有动静。

他是放弃了么?还是又暗中在做些别的什么?

她想要调查,但又无计可施,长霓公主府一向安分,她没有理由大张旗鼓去查人家,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但偷偷地查

偷偷地,安宁在心里琢磨着这三个字,荀域留了厉雨在这儿,倒是可以借用下,只是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总不能告诉别人她重活了一回吧。

正走着,忽然看见乔贵妃气势汹汹走了过来,未等安宁给她行完礼便骂到,“都是你,不然我逸儿怎么会娶回来这么一个玩意儿!”

安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方茹,对方只低着头不知琢磨什么呢。

“走,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你的好姐妹都说些什么呢。”一把拉住安宁就往前走,小姑娘挣脱不开,而棠梨和樱碍于方茹在旁边,想阻拦也没用。

心里暗暗骂着,这时候厉雨怎么不飘下来,好好把这两个人打一顿。

一直到了凤仪,安宁的手腕儿都被攥红了,卢氏瞧见这一切,起道,“乔贵妃这是做什么!”

纪嬷嬷把安宁揽到自己怀里,看着小姑娘的腕子,声音高了几度,“乔贵妃,你家儿子不检点,扯上我们公主干嘛?”

戚长安狠狠瞪了乔氏一眼,这才将她的气焰压下去。

堂下的妇人忽然哭道,“陛下,你可要为逸儿做主啊。”

“贵妃娘娘,您要为逸王做主,那谁来为我做主呢?是不是应该请我爹爹过来,逸王如此,你们是要毁了我一辈子么?”苏锦绣一双眼睛通红,像是整夜没睡,她这话虽然是对着乔氏说的,但却一直瞪着安宁。

小姑娘觉得浑不自在,下意识地往纪嬷嬷边蹭了蹭。

“嬷嬷,把宁宁带下去,她一个姑娘家听这些算怎么回事!”卢氏开口,乔氏想要阻拦,却见戚长安点点头默许了。

安宁走到后面扯了扯纪嬷嬷的衣角,示意她自己想听完。

拿她没辙,年长的女使叹气,小声道,“这个逸王也太荒唐了,他他居然”又是一声叹息,那些话纪嬷嬷根本说不出口。

想来是戚安逸好龙阳的事瞒不住了,苏锦绣闹了起来,非要对方给她一个交代。

前头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得乔贵妃似是和对方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让。

“我凭什么要替他瞒着,不行,我要和离,和离!不然我就把这件事说出去,堂堂皇家,难不成还要杀人灭口么?”

乔氏一句你敢还没说完,便扑上去想要撕苏锦绣的嘴,婆母和儿媳妇扭打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

苏锦棠也在上,她如今是太子妃,卢氏有什么事都要与她商量下,可若早知道是这等事体,卢氏断断不会让儿媳妇参与其中。

“够了!”戚长安动了怒,骂了一句“成何体统”,一旁的添福极有眼色,忙着让几个内侍官把二人拉开,头发衣服全乱了的两个女子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戚长安按了按眉心,缓缓道,“都别哭了,事到如今,为了皇家颜面,还希望逸王妃忍辱负重,莫要将事闹大。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可能满足,以期补偿一二。”

他是想给这个儿媳妇一个台阶下,哪知对方竟真的狮子大开口。

“我要东宫过继一个孩子给我!”

苏锦绣不傻,她当然知道自己上了贼船,若是真想鱼死网破,大内有的是手段,所以才提了这样一个要求,“逸王这样,恐怕谁都不可能接受,但他需要一个王妃装点门庭,长寂寂,我想要个孩子不过分吧?”

“且为了掩人耳目,一定要对外说是我亲生的才行,所以万一长姐有孕,必不可昭告天下。”

一旁的苏锦棠气得直发抖,她万没想到苏锦绣竟然恬不知耻至此,心里又气又急,生怕戚长安会真的为了脸面而应下来。

戚安宁也懵了,她很想冲出去再打她一顿,但理智却不许她如此,小姑娘快速从后面穿过去。一直绕到了嫂嫂所在的屏风后。

忽然听见小姑子在自己后耳语的时候,苏锦棠吓了一跳,待听对方把话说完,她这才慢慢镇静下来。

她不能慌,更不能着了苏锦绣的道儿,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不然成婚当晚就能发现端倪,为何要等到这么久之后才闹。苏锦绣先提出一个办法,就等于把众人的思绪拉进一条死胡同,轻易无法跳出。

毕竟过继个孩子很正常,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总不能叫他们从外面随便领一个吧。而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光有王妃还不行,有了子嗣,这才说得过去。

“不行!”没等戚长安说考虑考虑,苏锦棠忽然开口。

“你怎么不说直接让安定和你生一个呢?苏锦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我和安定的孩子圈在你那儿,我和安定岂不都要受你拿捏,万一你后心生歹意,孩子受苦事小,整个南国都要由你拿捏。”

安宁怎么说她便怎么重复,要知道从前这些话苏锦棠是没办法说出口的,她不是泼妇,叫她当面跟别人争男人,她做不到。

“父皇,安定最重谊您是知道的,苏锦绣这样做,可未必只是表面上看去这么简单。”

戚长安闻言,面色慢慢沉了下来。

第117章 折磨

于一个帝王而言,比颜面更重要的,是江山。

安宁当然知道阿爷最在乎什么,所以便教苏锦棠往他心窝里戳,人只有自己疼了,才会在意别人,这一点谁都一样。且联系苏锦绣从前的所作所为,祸国殃民说的就是她。

“你胡说!我能图谋什么!”

“你不图谋你能做出这等bi)迫陛下bi)迫皇后的事?你要的可是一个孩子么?这天底下为丈夫守洁的女子比比皆是,怎么偏你熬不住,再说,你们成婚才多久,你怎么就确定逸王一定不会碰你,兴许久天长,你能把他引上正途呢?”

乔贵妃在一旁简直要拍案叫好了,哼道,“就是!”

她才不要自己的儿子养卢氏的孙子嘞!

“你分明就是居心不良,还竟敢威胁我们,逸王的事若传出去半点儿,你首当其冲难逃其责,你别光想着你自己,你鱼死网破,你考虑过苏家么,考虑过你的生母亲柳氏么?”

“真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被她骂得哑口无言,苏锦绣之前从未设想过事会这样,卢氏温婉,乔氏无脑,唯一一个方茹在大事面前又说不上话,她本想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叫她们连商量的时间都没有,所以直接告到了御前,谁承想自己这个一向孤傲的姐姐竟然还有这般泼辣的时候。

硬的不行便只能来软的,苏锦绣一瘪嘴,大哭道,“我只是想为自己争一争,我有什么错,我一个弱女子入了这深宅大院,遇人不淑,我能怎么办,针不扎在你上你当然不知道疼,给我戴这么个高帽子,你有没有想过我?”

“皇后下,大家同为女人,我只是想要个能陪我说话的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无所谓,不然这样,长姐随便生,挑个姑娘给我养着总行了吧?”

想说女儿更是爹爹的心头,苏锦棠这次没有等安宁说话便反驳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好坏都要你自己受着,一个能勾引王爷的人,不配养我的女儿。”

这下子,苏锦绣无话可说。

安宁闻言长舒一口气,她偷偷看了父皇一眼,见他神色和缓,明显是赞同的。

这出闹剧很快落下帷幕,最终戚长安起,只留下一句,“逸王妃诸事,由太子妃全权处理。”

苏锦绣被乔氏带去严加看管,安宁从屏风后走出来,握着苏锦棠的手安慰,这才发现她双手冰凉,依旧不自觉地抖着。

“我是真的没想到,她居然一直不死心。”姑嫂两个从凤仪退出来,苏锦棠倚在安宁上,总觉得自己没缓过劲儿来,“安宁,谢谢你,幸亏有你,不然我真怕陛下会答应。”

“许是这些年南国顺风顺水,磨得我阿爷和阿娘的子都过于和缓了。只不过她一开始太过强势,惹得阿爷生厌,不然要是一直哭哭啼啼软磨硬泡,还真叫人后怕。”她了解自己的母亲,跟苏锦棠是一模一样的子,只是人生在世什么牛鬼蛇神都能遇到,一味孤傲可不顶事。

该下场撕的时候就不要在乎面子了,脸才值几个钱。

“你回去一定要告诉阿兄,你们的孩子,干嘛要给旁人,又不是养不起。”

苏锦棠闻言笑着点点头,她自己的孩子,她一定要好好得保护着。

安宁想起嫂嫂从前也无子嗣,不知会不会是苏锦绣捣的鬼,还是苏锦棠被她气着了,子亏损而不知。幸好对方这辈子没嫁进东宫,阿兄应该能给她生个侄儿了吧。

后来的几,逸王和苏锦绣都被留在了栖鸾,安宁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方茹的手段她却是了解的。

对方一定不会给苏锦绣好果子吃。

宫中很快便有消息传开,说栖鸾用了药,而陛下与皇后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了。

安康和安宁坐在花厅里窃窃低语,几个贴侍婢更是面面相觑,这种事何其荒诞,简直闻所未闻。好在苏锦绣得此下场也算恶有恶报,不值得旁人同。

安宁记得前世逸王一直没有娶亲,不然还不知哪家的姑娘要白白糟蹋在他手里。

芸姑走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她们在谈论此事,轻咳了一声,凑在一起的小姑娘马上四散开来,安康端起茶盏低头不语,倒是安宁抚着心口道,“芸姑你走路都不出声么,真是吓死人。”

嗔了她一眼,将一盘子剥好核儿的樱桃放到桌上,“二位公主好好的谈论这个做什么,长公主好歹成婚了,你呢,你还没嫁人了。”

“没嫁人怎么了,我就是好奇嘛。”拿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安宁不以为然。

“伤风败俗的事儿有什么好奇的。”

听她这么一说,安宁趿上鞋把芸姑拉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又塞给她一颗樱桃,“好芸姑,你肯定知道,你给我讲一讲,栖鸾到底怎么了。”

“苏锦绣总惦记祸害我阿兄,我想知道她是不是自食恶果了。”见她不说,安宁又添了一句。

芸姑叹口气,徐徐道,“乔贵妃答应逸王,只要留了后,从此他在王府豢养面首也好,栾童也罢,都随他,但别把事闹大,还让他看住苏锦绣,不许她胡乱说话,出入都有人跟着,苏锦绣这次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出入都有人跟着,安宁听见这句时忽然有一种沉冤得雪的感觉,若是这样苏锦绣怕是不能再作妖了。

她眼下特别想叩拜苍天,或者去白马寺烧两柱清香也行,感谢神佛不弃,终让她得偿所愿了。

栖鸾的偏里,刺眼的阳光跃入窗棂,躺在地上的女子衣衫不整,她有气无力地抬起手遮住眼帘,活像是在地狱待久了的人,连光都见不得了。

旁边传来地穿衣声,男人提上裤子骂骂咧咧地一脚把门踹开,仿佛与她在一起是件让人无法忍耐的事。

戚安逸嫌弃她,她何尝不觉得戚安逸恶心,那个叫方茹的人给他们喂了药,可即便如此,一个好龙阳的人和普通男人的需求也是不一样的。

自己就算被他折磨上一世,也不可能有孩子。

第118章 生辰礼

锦绣宫廷里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会在夜色降临之后撕下美人儿的画皮,露出凛凛白骨来。

安宁坐在里绣着花儿,恍惚间只觉得有女人的哭喊声从远处传来,可仔细一听又没了,那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大半夜得叫人有些得慌。

“棠梨,棠梨!”把人叫到了跟前儿,安宁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那是什么声音。”

忙把窗户关上了,棠梨凑到她跟前附耳轻言,“是栖鸾,逸王妃。”

有些吃惊地看看她,又看看窗外,安宁把帕子放进绣篮儿,沉默良久后才开口,“棠梨,你叫樱来,你们两个一个守在外,一个守在内室屏风那儿”

福了福子,未等棠梨迈开步子,她便又拉着她道,“那个,叫外面的内侍惊醒些,把门看好。”

梳洗好了换上寝衣,小姑娘缩在被子里和月门屏风外的棠梨说着话,她心里害怕,怎么都睡不着,本想把自己聊困了,结果到最后棠梨没了回应,她却是愈发清醒。

蹑手蹑脚走下,安宁推了推棠梨,看她愣怔地睁了下眼又闭上了,干脆放弃。

往回走的时候,忽然看见窗外闪过一个黑影,安宁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拾了把簪子,吓得声音都在抖,“棠梨棠”

苏锦绣不会跑出来要砍死她吧。

窗子打开的一瞬间,带进的风把蜡烛吹熄了,不远处的棠梨轻哼一声,转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熟了。

荀域轻巧地翻进房间,看着如临大敌的戚安宁一下就笑了出来。

“你这是要干嘛?要对我痛下杀手了?”轻轻抽出她手里的簪子,这才发现小姑娘眼圈儿都红了。

安宁哽咽着骂了他一句,只觉自己腿都软了,“你又来干嘛!外面的人都是死的么,你快滚,不然我要叫人了。”

“行了,你刚才都叫不出来,现在知道我是谁更不用叫了,这是怎么了,看话本儿看多了?”想要揉她的头发,但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荀域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欺负她了,“你这丫鬟睡得可真死,跟凌风有得一拼。”

“你少胡说八道,图谋我不成,竟替那个傻子图谋我的女使。”白了他一眼,见对方自顾自走到棠梨边蹲下,摊开掌心把些许白色粉末吹向了她。

“你干嘛?”一把推开他,安宁摇了摇棠梨的肩膀,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荀域!”

“放心好了,我就是怕她醒了打扰咱们说话,这药不伤,安眠的。”闻言气哼哼回到了上坐下,而荀域则拿起罗汉桌几上摆着的樱桃酪一口一口吃得极享受。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要睡觉了!”见他把东西都吃完了,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安宁实在没办法,她印象里荀域不是这样的无赖,她才是啊!

以前不都是她缠着他么?

苍天大概不是睁眼了,而是把左眼闭上又把右眼睁开了,调换了一下,所有事便都反着来了。

“你睡吧,我守着你,不是害怕么?”

扔了个枕头过去,荀域接住,舒舒服服靠在罗汉上躺下来,不打算走了。

安宁气得没理他,落下幔帐抱腿坐在上,自顾自地堵起气来。可是她这个人不善冷战,以前每次跟荀域比耐都是她输,但对方有的是办法躲着不见她,安宁便只能待在宫里默默祈祷他能快点儿来看看她。

索撩开帘子走到他跟前,戚安宁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她语气和缓,态度认真,“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说出来,是为了南国的财帛,还是想要别的什么?”

“要我阿爷帮你解决内乱么?”

荀域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笑着勾了下她的下巴,“我就是单纯图谋你好看,不行么?”

抹了一把,安宁气得直跺脚,“你少唬我!”

北国又不是没有好看的女子,甄若扶生得就不难看,还有他后来纳进宫来的大司徒之女沈冷栀,清丽冷艳,人如其名。最美的当属韩昭的那个妾室,康卿,康家大房的庶女,简直堪称绝色。

“好了,我不逗你。”把她拉到自己边坐下,荀域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珍珠手钏,两层交叠,中间嵌着一颗青金,“我来给你送生辰礼,过几不是要过生辰了么?”

安宁哑然。

她差点儿忘了,摸着那条手钏儿看了看,想要摘下来还给他,却被制止了。

“留着吧,这可是我阿娘留给我的,让我后送媳妇儿。”勾了勾唇角,小姑娘的手臂细白,戴上这串珠子倒不是很显眼,唯有那颗青金突显,好看极了。

安宁从前并没有见过这条手钏,可见他那时并不打算让她做媳妇儿。

但康氏没有,且至少在她入冷宫前,沈冷栀也没有。只是不排除他后来才送给她们其中的一个或是别的什么人,而她根本不知道罢了。

“谁要做你媳妇儿,你赶快拿走,我不要。”

被她用力一扯的动作吓了一跳,荀域忙道,“宁儿别摘,可以留着给你挡灾祸的。”

“我能有什么灾祸,你少咒我!”话虽如此,可安宁到底停了下来。她从前听人说过,手钏镯子这种东西最有灵,若是断了或是碎了,便是挡了灾祸,“阿送我的镯子前几天已经替我挡了。”

“他就是祸,活该碎了。”

提起裴,荀域神色明显不太好,“最后不还是扎着你了么,算什么挡灾。”

“那你怎么知道我有灾祸,你是不是知道有人要害我?”指着他质问,安宁对他心存戒备,一刻不肯放松。

终是忍不住揉乱了她的头发,少年郎笑容温柔,眸光宠溺,“傻丫头,哪有人一辈子顺风顺水,遇到灾祸也没什么,有人护着你就是了。”

这是什么歪理?他难道不该护着她让她永远遇不到灾祸么,盲羊补牢算怎么回事。

“要是真如你所说,你阿娘这条手钏就要毁了,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见她态度软化,荀域这才松口气,“不心疼,她要是知道能帮你,一定很高兴。”

第121章 戚安宁怎么知道

启程之,着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的安乐拜别双亲,卢氏看着乔氏落泪的样子,心生不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而一向不识抬举的乔贵妃今像是转了,恭敬地谢过,倒破有几分真意。

安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起,由听音和起舞扶着走向华丽的车架,临上车的时候还不忘看了看前头的顾齐欢。少年骑着高头大马,着使臣服饰,面容是不自然的白,病恹恹的,明显在硬撑。

她用了一夜的功夫,哄得姑母家二堂兄边的一个相好为她从云照请来了巫医,吊住顾齐欢的精神,务必叫他能撑到出城。

而那个被她利用的可怜男人,则在几后无声无息地死了,不用猜安乐也知道,又是方茹。

蜀国的君上呵,我未来的夫君,您怕是凶多吉少呢。

顾齐欢也在看她,戚安乐在七夕的时候曾去过他家,被他赶了出来,他以为像她这样的女子能来一次已是不易,没想到她还来了第二回,带了巫医,和圣旨。

他知道,她在极力保住自己和顾家的颜面。

顾家夫妇也明白儿子定是活不成了,所以才接受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叩谢皇恩,由着顾齐欢去了。顾爵爷在顾齐欢临行前一晚老泪纵横,说顾家无后,没人能承爵了。

一出城,顾齐欢便不行了,若不是边的小厮托着,他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戚安乐吩咐众人到前边驿站休息,趁着蜀国使臣不注意,她从自己的车架上下来,偷偷去了顾齐欢的车上。而因为腿伤不便行动的方茹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此刻正躺在另一架bi)仄的马车上,连起都不起来。

她的腿伤好像重了。

女人安慰着自己,大抵是舟车劳顿,并不妨事,毕竟这几都是乔氏为她亲自上药,怎么会不好。

柔软的车架里,顾齐欢面色愈发难看,安乐小心地喂了他一些水,少年这才清醒过来。他环视周遭,车里铺上了厚厚的棕垫儿,就像是张一样,而怕天气越来越,人躺在里面会不舒服,除了玉枕,旁边小桌几下方的抽屉里还放满了冰。

安息香一炉青烟袅袅,是她花了心思制的。

“怎么样,还能撑住么?”浅笑了下,少女摘下了凤冠,褪去了最外面的凤袍,只穿着一件红色长裙,发髻上簪着他给的簪子。

“你这又是何必,戚安乐,我说过,不用你可怜我,也不必这般,假得很。”

并不生气,安乐叫他枕在自己腿上,手肘撑着桌几道,“我都没嫌你的发簪假,你嫌我什么?”

“我那发簪是真金白银做的,哪里假?”似是动了怒,顾齐欢咳着,要不是自己没有力气躲开,一定不会离她那么近。

噗嗤笑出了声,安乐点头,“嗯,真心不假。”

又瞪了她一眼,顾齐欢干脆不说话。

“要吃点儿东西么,”自顾自捏了一颗酸梅塞进他嘴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那个巫医给我的,说是药丸太苦,特意做了这种东西,这梅子从种下的时候就用药浇灌,又要保证不死,又要保证生出的果子甘甜,千余株里只活了一树。”

“成熟后摘下,用特殊的巫术和蛊毒腌制了足足四十九天有余,开封后去掉那些烂了的,不成的,也就剩了十来颗”

“别白费力气了,再厉害的巫术,也没办法把人从阎王拉回来,你还能争得过地府判官么?”

被他噎得没话说,安乐白了他一眼,“这药比吊住你精神得那个贵重多了,我陪了那老巫医好几天才得来的,你别嫌东嫌西了行不行?”

“戚安乐!”怒目而视,顾齐欢眼底猩红,只觉胃里翻涌,恶心至极。

“怎么,你吃醋?”凑近他,见对方嫌恶地转过头去,安乐将顾齐欢拧过来,bi)着他与自己直视,“我本来想叫他让你多活几天,最好能行夫妻之事,这样我嫁到蜀国去,偷龙转凤,兴许还能给九泉之下的你生个儿子,到时候让他做蜀国国君,不比一个爵位来得好,你阿爷要是知道了,梦里也会笑醒吧!”

“戚安乐,”强撑着力气推开她,只这一个动作就耗掉了顾齐欢所有气力,少年倚在车架上大口喘气,良久才道,“你再胡闹,我便现在就死在你眼前,我顾家世代簪缨,名声被我毁尽,你不要再叫我阿爷担惊受怕,叫后辈受辱。”

被他的样子先是吓了一跳,安乐怕他有什么好歹,可听完这一席话,她又继续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当你的病那么好治么,我好吃好喝给了那巫医无数财帛,求了他五六,还赏了两名貌美的宫娥,他也不过就是能让你多活几天,叫我路上别那么无聊罢了。”

见顾齐欢愣怔着不说话,安乐给自己倒了杯茶,“裴呆,你比他还呆,真不知道我和戚安宁怎么会和你们这样的书呆子有所纠缠,真是奇怪。”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为了掩饰自己误解她的愧意,顾齐欢偏过头道,“三下和你不一样,她待裴一心一意,不像你”

“一心一意么?她明明和那个北国质子纠缠不清。”

不屑地说了一句,顾齐欢讶异,“你怎么知道?”

两人四目相对,安乐忽然笑出声来,“果然是,顾齐欢,带着你可真好,有趣儿极了,你快给我讲讲,关于他们俩你都知道什么?”

少年依旧不理她,安乐凑过去在他耳边撒,“好不好?好不好嘛”

胭脂香气袭来,扰乱了安息香原本淡淡的味道,顾齐欢烦得不行,他想要娶她不过是为了道义,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她,可眼下她这般待他,倒叫他乱了方寸。

撑着子又坐起来一点,安乐顺势就倚在他上,少年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放,良久才落在了她肩上。

“荀域来找过我,说你阿兄为了堵我的嘴,四处给我相看人家,他提醒我不要同意。后来我才知道,阿娘想要我娶邹家的姑娘,许是三下与她交好,不想她入火坑,所以才叫荀域跑腿的。”

“你的事,戚安宁怎么知道?”

第123章 回娘家

午膳时候,安宁故意提及宜芳,“户部侍郎家那位公子听说在任上用心的,阿爷,睿王叔最近没少跟你夸他这位女婿吧。”

哼了一下,戚长安想起弟弟那个瑟样儿,就好像谁没有女婿似的。

“夸了,之前定亲的时候,夫妻俩都哭丧着脸,看谁都不顺眼,现在好了,逢人便显摆,还说戚家这些个后生里,他们家宜芳是第一个有孕的,是祖宗庇佑。”

言毕便瞪了一眼戚安定,提醒道,“你什么时候也给阿爷生个孙儿出来,别每天不干正事。”

挠了挠头,少年在心中腹诽,若这算正事的话,那他最近干得还真不少。

“对了,阿爷,不如这次水患就叫邹彬去吧,正好趁着这次灾不大好好历练一下,后才能搭档大任。”提议了一句,殷陆离和邹彬是郎舅关系,做事时应该比翁婿之间放得开,不然殷陆离对邹侍郎总要拘礼。

沉思了下,戚长安并不赞同儿子,“你姑丈前几上奏,说他夜观天象,见彗星袭月,恐生灾祸,所以这次的事还是要派个稳妥的人才行,若不是殷国公极力推荐他的小儿子,朕连殷陆离都不打算用。”

心里咯噔下,安宁见阿爷还是中了傅靖川的计,脑子飞快想着应对之策。

“阿爷,姑丈还会占星卜算么?”安康从前倒没听过,好奇地问了一句。

“他这十数年不上朝,不当值,每净研究这些,会一点也不奇怪。”戚长安不以为然,只是他不屑的是傅靖川这个人,而不是他口中的占卜之事。

安宁不懂这些事,一时也不好插嘴,好在离启程还有几天,她可以好好想一想。

且就算是最终无法阻止,她还有厉雨,凭那家伙的功夫,不管平时还是祸乱,出入京都总没问题,到时候便叫他出城告诉殷陆离,回来时一定带好帮手就是了。

只是关于这个,她得跟荀域打个商量,毕竟到那个时候他就该回国了,厉雨势必要被带走的。她拿什么来留着人家?

午后,安宁带着棠梨跑到藏书阁去寻卜算的书,对方既然拿天命说事儿,那她就将计就计,看看有什么办法叫阿爷防范他。寻了一大摞的书,重得两个小姑娘胳膊都要折了,棠梨提议叫内侍官帮她们搬,却被安宁拒绝了。

她看这些书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去告诉裴,叫他以后下课便来宸佑宫陪我,他阿爷是太傅,读书最多了,有他帮我一起看肯定能快一点。”

边说边进了门,却被一个扔过来的茶盏吓得又退了回去,安宁一愣,看着在她寝里发飙的宜芳惊到,“戚宜芳,你是不是疯了你!”

小腹微隆的小妇人忽然被她骂了一下,一瘪嘴,竟大哭起来。

“你这是干嘛,明明是你祸害我的寝,你还这么委屈”安宁把书递给樱,见小姑娘冲她摇了摇头,愈发不知道怎么回事。

安抚了半天,宜芳这才停下不哭,可依旧抽抽搭搭,“我要同邹彬和离!”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邹夫人这些年竟一直偷偷放印子钱,前几有个泼皮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借的是邹侍郎家的钱,不但不还,还叫嚣着说只要他们敢追究,自己就要把邹家和睿王府全咬出来。

“他们还咒我肚子里的孩子,说我们家缺德事干多了,都会报应在孩子上”

言及此处便又哭了起来,安宁忙不迭安慰着,“好了好了,这人的嘴也忒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芸姑在一旁听了也愤愤骂道,“真是无赖!欠钱不还竟还诅咒稚子。”

“这邹夫人也是,堂堂侍郎夫人,她有这么缺钱么,竟然做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钱!我让她别瞎折腾,她不听,还跟我显摆说什么这叫钱生钱,这下好了,钱没了,对方还捏着邹家的把柄,她每就会寻死觅活,我在邹家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听着宜芳的哭诉,安宁忽然想到若是邹夫人放印子钱的事被阿爷知道,那邹侍郎定是去不了赈灾了。

可若真如此,邹家定会恨上宜芳。从前她不知道邹家发生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打发那个无赖的,只是这一世因为宜芳嫁进去,许多事才得见天。

“不如,叫你公爹临行称病,好好在家里解决这件事吧,至于赈灾的差事就交给邹彬,你刚好回娘家去安胎,如何?”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反正祸是邹家夫妇闯的,就让他们去解决吧,这两人见钱眼开,本就该遭报应。

前世有多少人因为邹家贪念断送了命,他们和苏锦绣一样可恨,只是后者不知悔改,而前者则牵涉宜芳,安宁投鼠忌器,一直不能拿他们如何。

好在苍天开眼,对方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抹了把眼泪,宜芳当下便拿定主意,“你说得对,我知道怎么做了。”

一出门便嘱咐婢女回睿王府,替她告诉阿爷务必抓住那个泼皮,待邹彬赈灾功成之后,她还要那个人站出来指正邹氏夫妇。

邹彬功过相抵,陛下不会追究,邹家父母就不一定了。有这样的双亲在,邹彬和邹彤一世都要受他们拖累。

小丫鬟前脚刚走,宜芳后脚就遇着了邹彬,男人急得额上出了一层汗,大抵是跑着来的,喘气都不匀,“我听下面人来报,说你和我阿娘吵起来了,这大天你还有着孕,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我回去么?”

伸手戳着他,宜芳愤愤道,“等你回去?等你回去我就要被你娘气死了,一尸两命,你收尸就行了!”

邹彬被她激得红了眼,语气便有些硬,“宜芳,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

宜芳委屈,再开口已经带了哭腔,“我注意什么?我死啊活的你又不在乎,你不就是怕孩子有事么?那就再娶一个,会生孩子的女人有的是!”

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邹彬不知道怎么哄她,且周围还有旁人,他拉不下面子,只能任由宜芳发火。

“我告诉你,我现在怀着孕,看见你娘就想吐,你自己回去跟她过吧,我要回娘家!”

第124章 搬起石头砸了裴祐

宸佑宫内,着月白蝶纹宫装的小姑娘和一袭白衣的少年郎正对着书册认真看着,案上还堆着好几摞书,都是安宁前几从藏书阁里搬来的。

她叫裴帮她找出那些提及命格和天象的古籍,想要伪造一条谶语出来,以此叫阿爷多加防范傅靖川。

许多事在不能言明时,只能靠旁敲侧击的暗示,且后者常常事半功倍,让当事人以为所有一切都是天意,并非旁人指引,因此也就不会生疑。

“阿宁,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查这些东西?”

“外面不是闹水患了么,阿爷说这是天象有异的原因,我好奇,所以就查了下。”随口答了一句,安宁在万寿见到了姑母,骗她说许多人都赞京郊风景秀丽,适合避暑,姑丈在那个地方建别苑,实在是明智得很。

长霓长公主一听便笑得合不拢嘴,把别苑的名字告诉了安宁,还说她若什么时候想去,提前知会一声就可以。

琢磨了一下午,安宁终于寻到一条合适的可以按到傅靖川头上,为了避免自己的字迹被认出来,她叫裴用右手握着她执笔的左手,写下一小行字。

“怎么,又想学左手写字?你这一感兴趣的事还真多,什么都想试试。”少年站在她侧,因为写字的关系,小姑娘的广袖落到了手肘,露出细白的胳膊来。

珍珠手钏白得不够明显,倒是那颗青金尤为突出。

这东西中原罕见,唯有西凉一地盛产,挨着北国不远

“好了,写好了。”小姑娘拿着那张小纸条吹了吹,待墨迹干了,便放到了一边。

裴收回神思,笑道,“有件事我要同你商议。”

“邹侍郎体抱恙,赈灾的事恐力有不逮,所以就叫邹彬顶上了,陛下觉得就他和殷陆离两个人有些不放心,所以便让我一同随行,也算是历练。”

“你也去?”安宁闻言一惊,此去路途凶险,殷陆离手不错,自是不必担心,可裴不过一介书生,万一遇上事怎么办,“我不要,你这是商量么,你这是都确定好了才来告诉我,阿爷真是的,怎么能叫你去。”

抱着他的腰不松手,像是个不忍夫婿离去的小媳妇儿似的。

裴似是吃了蜜,心里甜的要命,柔声安慰着她道,“你放心好了,不过是场小水灾,不会有事的,睿王的女婿可以担当重任,陛下的自然也能。”

这才知道阿爷原是为了私心,安宁后悔前几在饭桌上跟他提起邹彬,竟搬起石头砸了裴。

“那一会儿放天灯祈福的时候,我替你好好求求菩萨,保佑你一切顺遂。”扬起头看着他,玉白的小脸儿上满是挂怀,少年郎忍不住将自己的未婚妻又抱得紧了一点儿,俯想要在她水润的唇瓣上印下一个吻。

安宁不躲,就这么由着他,可一旁的雪花却忽然扑棱着翅膀大叫道,“芸姑!芸姑!”

两个人吓得马上松开,安宁几乎要气死了,走过去伸手弹了它一下,“瞎喊什么,再闹我就把你的毛都拔掉,让你变成一只秃鹦鹉!”

似是听得懂人言,白色的鸟儿声音变得哀婉起来,重复着,“雪花,不要,雪花,不要”

厉雨,一定是厉雨,肯定是他教的!

安宁握着拳头,强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

一旁的裴不解,皱眉道,“飘絮这是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年长的女使在这时候走了进来,见两人规规矩矩站在一处逗鸟,心里长舒一口气,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下,裴公子,祈福仪式就要开始了,二位快去御花园吧,陛下和皇后都等着了。”

应了一声,安宁跑回桌上拿起那张纸条,这才跟着裴出门。

快到祈福地的时候,她借口忘了拿东西,嘱咐棠梨回去取,其实就是去给主持祈福的占星祭祀送信儿。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件事是安宁在北国学到的,从前她以为不是所有人都能被金钱打动,后来才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而这其中绝大部分都能用钱解决。

余下那些钱解决不了的,便是命了,任谁来了也白费。

所以予人钱财,势必可以替己消灾。

南国新继任的占星祭祀从前只是先任祭祀座下一个洒扫香的小厮而已,连个普通的占星使都算不上,不过他为人踏实、努力,这才一跃成为新任祭祀。正因如此,紫薇阁的许多人对他并不服气,男人能力是有,威望却不够。

且雪上加霜的是,他母亲近病重,从前他份低微俸禄不够,根本没存多少钱,如今刚当上祭祀,人缘儿又差,几乎是穷途末路了。

安宁得到这个消息,暗中叫人治好了他的母亲,虽没有直接重金相赠,可这恩却重如泰山。男人因此对这素未谋面的恩人言听计从,答应为她做一件事。

刀山火海,在所不惜。何况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纸条而已,算不上为难他。

主仆俩再次回来的时候,宜芳已经到了,不知是不是离开了婆家心好的缘故,她气色比上次见面时好了许多。宜芳告诉安宁,自己的公爹推举邹彬,一来是想将功折罪,叫陛下不至于因他生病而觉得他不顶用,二来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想让邹彬顺势捞些赈灾的好处。

“为此他还特意求了我阿爷帮他说话嘞,我阿爷应了下来,说是看在女儿和未来外孙的面子上。噎得他脸都绿了。”宜芳面色得意,继续道,“邹家花重金堵住了那无赖的嘴,那人收钱之后便被我家的下人抓起来关到柴房里了,钱又回到了我手里。邹家人还以为他收了钱就跑路了,全当事了结永无后患,真是”

“我嘱咐邹彬了,他若敢拿赈灾款一分一毫,我便与他和离,这辈子他都休想再看见孩子。”

“那他应下了么?”安宁追问了一句,见宜芳点点头,这才放心。

泥足初陷就被人拉了出来,邹彬与邹家夫妇,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这一点他倒是比他父母厚道得多。”

第126章 你是在轰我么

夜色沉沉。

一辆马车出了宫门,嗒嗒的马蹄声在这寂静深夜格外刺耳,一下一下仿佛是要踏进人心里去。

坐在车上的女子攥紧了裙角,良久才对边人开口道,“我方才”

“不用说了,”男子沉默了一下,后又继续道,“你没事儿就好。”

安康闻言不再说话,可她明显感觉出蒋云深生气了,成婚那么久,他待她一直和颜悦色,从未如此冷淡过。

一直到回家后,夫妻俩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蒋云深更是破天荒地去了书房,甚至没有留宿在房间里。

方才他和裴分别站在安康两侧,但出事的一瞬间,她却下意识地躲到了对方怀里,蒋云深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顿在半空中,那一刻足有一生这么长,难捱至极。

且裴大抵是慌了,他明明对着三下,但见安康吓着了,也只能接着,并没有把人推开。

蒋云深从前以为她就算是块冰,天长地久也总会被自己捂,而今才知道她不过是心里装了别的人,再旺得火,烧开的也只能是锅里的水。

攥紧了拳头,那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折磨得他一夜未眠。

而另一头,裴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上的少年趁着月色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方才他抱的人是安康下啊,安宁愣怔看他的样子窘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明明要娶的人是她,怎么能不顾她,反而先去救她阿姐呢?

他虽是吃荀域的醋,可也幸而有他,在自己护着安康的时候把安宁拉开了,不然的话,被烧着衣裳的该是安宁了吧。

与二人的各怀心事又无法言说不同,临湖水榭之中,来回踱步的男人明显更为烦躁,“你说,占星祭祀的话什么意思,到底可不可信。”

这已经是他今夜第六次问这个问题了,斜倚在罗汉上的人倒也没有不耐烦,依旧回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碍于上缠着药布,荀域没办法把衣服穿好,只披了件外袍,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戚长安瞪了他一眼,见他那个落魄的样子,哼道,“明叫太医来给你看看吧,自己瞎涂些什么药,万一落了疤,你还要赖上我家阿宁不成?”

“还有,再做几件衣裳,怎么,朕虐待你么?”

拱手做了个感谢的姿势,荀域笑道,“陛下宽厚,幸亏叔父把我送到这儿了,不然我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呢。”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神色,戚长安负手而立,“瞧你今的样子,对我阿宁倒确实有几分真心。”

“何止几分”

话音未落便被人打断了,中年男人指着他道,“但是!几分都没用!朕早跟你说过,别打我家阿宁的主意,有那闲工夫多想想怎么对付你那个叔父,还有你们北国那些手握重兵的国公吧。”

见他不说话,幸灾乐祸的成了戚长安,坐在罗汉的另一侧,拿起一盏茶道,“朕记得你有婚约在,阿宁子和她母亲一样,眼里不揉沙子,你后宫娶一堆,阿宁可受不了那个委屈。”

“这点啊,要等你有了女儿才能懂呢。”

“我就不能不娶么?”想着这父子俩莫不是商量好了,怎么说出的话都一样,去年这个时候,他可是被戚安定嘲笑了一番呢。

大手一挥,戚长安不以为然,“,你莫不是傻的,能靠联姻解决的问题,何必要费心想别的辙,帝王术你还不懂么,你阿爷没教过你?”

“对了,”一拍大腿,男人佯装恍然大悟,“朕都忘了,你阿爷也是只娶了你阿娘一个,可惜啊,红颜早逝,就留他一个人不说,还遇上一个对帝位虎视眈眈的弟弟,臣子嘛,都是墙头草,只是北国重兵,南国重商,我们怕外患,你们怕内忧。”

荀域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烦得很,冷着脸道,“陛下,我困了。”

正说在兴头上,忽然被人下了逐客令,戚长安不免觉得有些扫兴,轻咳了一下,“好吧,那朕就先走了。”

待人出了暖香坞,荀域这才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撑着桌几,手握成拳,眉头也紧皱,疼得差点哼出了声。

藏在屏风后面的人走了出来,少年见是她,松口气道,“我都忘了,你还在这儿。”

“我给你的药不会落疤的。”小声嘀咕了一句,阿爷怎么能瞎说呢。

轻轻点了下头,荀域应道,“算你有良心。”

“你怎么会突然冲出来,我都没注意到你,你不是在行宫么。”

冷笑了一下,荀域挑眉,“是,你光顾着对那个书呆子笑了,眼里哪有我。行宫漏雨,所以陛下许我回来了。”

“……”安宁无语,从前这样吃醋的都是裴,现在倒是换过来了。

想着他这个样子也不会欺负自己,安宁坐到阿爷方才坐着的位置,手托着腮看向他,“你和我阿爷怎么这么熟,嗯?”

“我是质子,一举一动都在你阿爷眼皮子底下,既不能祸害他的南国,也不能被**害了,他不盯着我怎么行?”

“哦”了一声,安宁回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原来在阿爷心里帝王玩弄权术也是天经地义的,娶个女人的事儿,比打仗容易,一个人的一辈子,哪能和一群人比呢?

可是那一群人,并不会因此感激吧。他们甚至会觉得理所应当,白白葬送一个女子的一生而毫无愧意。

且她从前倒不知道荀域的阿爷只娶了他阿娘一个人,北国的先皇后早逝,所以他鲜少提及自己的母亲。倒是阿爷从前总说,幸亏北国祸乱,南国这才没有外患之忧。

安宁觉着吧,南国之于北国,就像从前的自己对荀域,肥一块,一旦被盯上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想什么呢?”看她不说话,荀域起道,“走吧,叫厉雨送你回去。”

暖香坞冬冷夏,尤其是夏,关门憋气得很,开窗又有蚊虫,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他方才应该借着这一的伤跟戚长安打个商量,给他换个住处才好。

“你这是轰我么?”安宁一脸不可置信,许是这一世他待她一直过于,忽然冷下来,自己居然受不了了。

第129章 长霓

出宫的事泡汤了,安宁心里很难过。

待长姐和蒋云深来到宸佑宫的时候,小姑娘扫了眼长姐脸上的红晕,气鼓鼓地哼了下。

他们莫不是也被自己催得没有“尽兴”吧。

安康还以为妹妹发现了什么,嗫着唇横了蒋云深一眼,谁知对方却笑笑,仿佛并不在意。

他方才实在是有点过分了,自己洗澡就自己洗,竟然把她也拉下去了,害的她全都湿透了,差点儿叫他占了便宜。

只是现在还能推说是在宫里,万一回了家他还想要“图谋不轨”怎么办?

坐到安宁旁边,用手肘捅了捅她,“阿兄呢,他没来?”

翻了白眼,安宁嘀咕着,“明知故问。”

女子不解,看了看旁边的夫婿,却见对方也摇了摇头。

“不如我给你做酥山吃,好不好?”安康做甜品很有一手,用酪蜂蜜和蔗糖浇在冰上,堆成小山高的一碗甜品,尝一口甜丝丝凉津津的,美味极了。

“不要。”安宁并不领,只道,“我要吃荔枝膏。”

“再来一碗玫瑰清露!”

“我帮你。”蒋云深站起来跟在安康后,夫妇俩一道去了小厨房,她洗乌梅,白嫩柔夷泡在水里,叫人莫名想起方才被他拖进水的样子。

“你去把荔枝剥了吧。”看他光盯着自己,安康觉得怪别扭的,只好给他点儿活儿,让他别闲着。

剥了一颗又一颗,剥完之后还把中间的荔枝核儿剃去了,反正自己有的是耐心,既然都已经是夫妻了,她还能跑了不成?

这样想着,蒋云深拿起一颗果子喂到了安康嘴里,笑着问到,“甜么?”

她正占着手,想要接也没法接,只好张开嘴由着他喂,点头应着,“嗯。”

安宁在屋里等着,看见芸姑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来拦着不许自己吃的,“姑姑,阿姐好不容易下厨,你一会儿不许管我,我得都吃了,才能对得起阿姐的辛苦。”

噗嗤一笑,年长的女使戳了下她的额头,“人家小夫妻俩浓蜜意,也就你光惦记着吃,待会儿快点儿放人家回去吧,别没有眼色。”

安宁于是愈发委屈,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成了万人嫌了呢?

待安康把几碟子冰品端到桌上之后,蒋云深果然以天色太晚为由将人带走了,安宁对着那些东西犯愁,她要真的都吃了,肚子还不得疼死?

“樱,樱!把这碗酥山送到东宫去,就说是我特意送给阿兄消暑的!”见人提了食盒过来,安宁还不忘嘱咐着,“盒子里多放些冰,别化了。”

“剩下的,我拿去给祖母吃。”

刚到万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立于门外的掌事姑姑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型示意长公主在里面。

原来是姑母。

安宁把食盒交给旁边的内侍官,自己则竖着耳朵听起墙根儿来。

没过一会儿她便明白了,姑母因为这次姑丈夜观天象的事特意为他向阿爷求了个差事,虽然是闲职,但好歹比待在家里强,可她阿爷出尔反尔,姑母所以才来宫中讨要说法。

安宁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中妇人不明,哭哭啼啼地对着太后抱怨,“人都说皇帝是金口玉言,长安怎么能这样言而无信,我是他长姐,他竟然这样诓我!”

“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

许是听得烦了,太后长叹一声,语气颇为无奈,“朝堂上的事你阿弟自会定夺,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为难他?我这怎么算为难他!”闻言立即止住了哭声,长霓公主尖声道,“阿娘,俊生和俊杰两个孩子都大了,到现在也没有个正经差事,靖川好歹在朝中做过,如今不过是找阿弟讨个芝麻大的小官位,想着能多少替他分分忧,且后我若不在了,也不至于让傅家自此没落了吧!”

哼了一下,不知是不满意她还是不满意自己那个女婿,“傅家本就是普通人家,是你非要把他抬到这么高的位置,能得你如此已经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了,还妄想世代如此么?你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你找哀家又能如何呢?”

“若照我这个老婆子的意思,你当初就不该嫁他,你明知道他心里有旁人,强扭的瓜不甜,现在好了,后悔又能如何?成婚前求我许你们在一起,成婚后又为了他的职务来求我,求你阿弟。”

“事按你说的办了,结果他为了公务夜夜不回家,你还是来求我,长安好心想提拔他,可见他执拗极端,干脆也不给他什么重任,想着就算无所建树,到底还能多陪陪你,结果呢?人家弄了个别苑,不纳妾不蓄伎,专看星星,,看星星哟,你没辙了吧。”

“好不容易老了老了,孩子也大了,你竟又重新来求,霓儿,你是嫌为娘活得太长了么?”

这一段信息量太大,安宁从前倒没听祖母透露过,姑丈心里居然还有别的女子?

听到最后,屋里便只剩老人家的叹息和妇人的哭泣了。

安宁觉得自己不便待在这儿,走到一边的凉亭坐了下来,想着待姑母走了自己再进去哄哄祖母开心,以免老人家再气病了。

只是好巧不巧,长霓公主出了万寿竟也去了凉亭,姑侄两个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尴尬。

“姑母”对着她行了个礼,安宁挤出一朵笑来,“您来这儿是见祖母么,怎么不进去?”

出宫的路在那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绕到凉亭来。

长霓本想在这儿缓口气后再去求一次戚长安,她方才去御书房没见着人,这才来了母亲这里。可眼下碰了钉子,便只好硬着头皮一不做二不休了。

但安宁的出现,似乎给了她第三种可能。

被生活折磨得理智渐失的妇人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抓着安宁的手笑道,“阿宁,你前几说听人夸赞姑丈的别苑风景好,那你想不想去呢?”

“一会儿姑母要去找你阿爷,你在旁边帮着说说好话,姑母就带你去别苑玩儿,想住几天住几天,好不好?”

第130章 裴家

安宁有些发懵,她这姑母也太病急乱投医了。

还是说自己从前真的傻到别人随便哄哄就跟着跑了,所以才叫姑母觉得能用“去别苑住几天”换得她跟阿爷撒泼胡闹,替姑丈争取利益?

翻了个白眼,安宁有点儿鄙视从前的自己。

一路被人死死攥着手腕,小姑娘几次想挣脱,可妇人就是不许,“姑母,我自己能走。”

长霓闻言也不理她,只自顾自加快了脚步,像是要赶集似的。

不远处一个内侍官迎着她们跑了过来,顾不上行礼便道,“陛下…陛下在御花园跟人下棋呢。”

哼了一声,长霓公主像是捉的正房太太,露出个尽在掌握的不屑表,“幸亏我早有准备,叫人盯住了他,躲我躲到御花园去,真有他的。”

闻言不为阿爷担心,姑母今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你这阿爷真是,我去御书房找他他不在,问你阿娘也是一问三不知,栖鸾那个现在也说不上话了,阿宁,姑母平时有多疼你你知道吧,现在姑母有难,你一会儿可得好好表现。”

御花园的凉亭里,四角的高架上各放了一个大白瓷缸,里面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冰砖,掌扇的人站在旁边轻轻扇着,把凉气送至石桌处。

一炉淡淡的熏香驱赶了蚊蝇,黑白两子错落地散在棋盘上,一老一少似是陷入了僵局,彼此对峙,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敌意,反倒很享受这种棋逢对手的快乐。

戚长安端起茶盏,却发现里面空了,往旁边一递,添福马上就接了过去。

“要不要给你也加点茶?”

“陛下,我饿了。”

看了看天色,戚长安点点头,“是,时候不早了,那咱们赶紧下,下完去吃饭。”

似是想起什么,又对添福道,“长姐呢,走了没?”

内侍官垂首,“去了万寿呢,不知会不会留在那儿用晚膳。”

摆了摆手,他最了解自己的姐姐,脾气火急火燎的,事没办完她哪有心思陪母亲用晚饭,定是要回家摔盆砸碗,和傅靖川闹上一闹。

“陛下,不好了,长霓公主来了。”

一个内侍官匆匆跑过来报信儿,戚长安一惊,活像遇见猫的老鼠一般,“走走走,快换个地方躲,添福,看好了我的棋盘,别叫她给弄乱了!”

“当初就该听你的待在暖香坞。”

对坐在一旁的少年郎叹气,端着茶盏轻吹气,慢条斯理地惹人讨厌,“是您说暖香坞太,不愿在那儿,还说周围都是癞蛤蟆,吵。”

“那你在这儿看着,她不认识你,不会跟你撒泼的。”

边说边往外走,却被长霓堵了个正着。

“阿姐,哈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戚长安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明显就是装的,他怎么也没料到长姐的腿脚这么快,看了看旁边被她生拖硬拽的小姑娘,脸色随即沉了几分,“你拉着安宁做什么?”

荀域闻声往外看去,这才看见小姑娘正可怜巴巴被姑母“挟持”着,估计不是自愿来的。

笑了下,自祈福那回宫,戚长安当晚没腾出功夫来安顿他,但第二天开始就派了许多人到暖香坞,白里拘着他在御书房,晚上回去里里外外都是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自己方才还跟戚长安打着商量,能不能换个人陪他下棋,可对方就是不答应,说怕他寻了功夫又去找安宁。

结果人就送上门来了。

“阿爷,我本来是要去看祖母的,是姑母非把拉过来的。”终于挣脱了束缚,安宁忙躲到父亲后。她阿爷待儿子严苛,可对家里的女眷却好得没话说,孝顺阿娘,敬重姐姐,善待妻子,所以有时候遇上姑母耍赖,他真是头疼的。

安宁才不会帮着姑母欺负那么好的阿爷呢。

“小丫头,你刚才怎么答应姑母的你都忘了么!”还想去抓安宁,却别戚长安急着拦下了。

“阿姐这是做什么,她一个孩子,你不会要拿她bi)迫朕吧?”

“就是,姑母把我的手都攥红了,阿爷你看。”扬起手臂晃到戚长安眼前,小姑娘的手腕儿红了一圈儿,像是戴了圈儿红绳似的,可把老父亲心疼坏了。

“你你你”长霓气得直跺脚,哭道,“好啊,你们爷儿俩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这子没法过了”

戚长安一时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你说说,傅靖川到底怎么你了,你这么看不上他,这赈灾的事他替你忙前忙后地卜算,你让他去一趟怎么了,闹水患的地方是他的原籍,他最了解了,怎么也比那几个毛头小子好吧”喋喋不休地说着,似乎都不用喘气的。

“阿姐,他离家多少年了,又不理事多少年了,朕本想派户部侍郎亲去,可他临时称病,这才改了人的。”

“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邹侍郎的儿子是睿王的女婿,怎么,睿王给女婿作保可以,阿姐给夫婿作保就不行了,你心疼女儿,把女婿塞进去了,怎么,戚长安,就许你有私心么?”

叹了口气,戚长安耐着子跟她解释,“是,朕有私心想历练这几个孩子,难不成放着年轻人不用,我要把朝中的老古董派去赈灾么,邹家的孩子熟悉地形,殷家的那个武艺好能护着他们,裴家祖上做什么的阿姐不知么,他家本就是治水的”

一旁的安宁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她从没听说过裴家还有这样的本事,她只知道阿水极好,而她是个旱鸭子,为了捉弄他,小时候一到夏就把他圈在宸佑宫,不许他跟阿兄他们去游泳。

拉了拉添福,安宁想叫他给自己讲讲,对方面露难色,示意自己并不知晓这里面的事。

内侍官见她鼓着腮帮子似乎不高兴了,指了指后的少年郎,小声道,“下,不如您问问荀域下?”

“这些事,陛下与他念叨的倒比跟苏相念叨的还多呢。”

心里咒骂了一句,安宁觉得她阿爷定是被这王八蛋下蛊了。

第132章 相思本就贵

安宁觉得荀域怕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十倍,一天就是一百两,来回临安怎么也五天,这一下就是五百两

太贵了。

“怎么,嫌贵?相思本就贵。”见她不说话,荀域又笑笑,看样子跟裴相比,她还是更在乎钱。

安宁没有说话,她在想按照从前的时间,南国的祸乱是在荀域走后不久,到时候厉雨肯定要跟着他,自己想租都租不着,此路不通,只能另寻他法。

“早知道生辰礼我就找你要厉雨,他总不能贵过你阿娘的遗物。”

看了看她的手腕,笑容收敛,“你又没随带着,想换也不成了,这镯子又是那个书呆子给的吧?”

“吃饱了,回去吧。”

起要走,安宁跟在他后面委屈巴巴地开口,“你不是说带我来吃冰么,你怎么总骗我?”

揉了揉她的头发,少年郎心软,“好,不骗你。”

带着她在青石街巷来回穿梭,有几次安宁都担心他是不是要把自己带到小黑巷子里图谋不轨,好在最终两个人还是到了目的地,一处藏在陋巷的小冰铺。

门外坐了好些食客,有的穿着朴素,粗布麻衣上还打着补丁,有的则遍绮罗,看着那些平里眼高于顶的富家子为了一碗冰竟能和普通百姓们挤着共用一条桌子,安宁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荀域带着她走了进去,开铺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女的生得胖胖的,只是眉眼精明,看得出是个麻利人,在前面忙着招呼客人,看见他们来了,忙拾掇出一张桌子来。

屋子狭小,可偏偏还空出了中间一块地方,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柜台后还有一小间房子,用门帘遮着,样貌老实的男人不断从里面端出各色冰品糖水,想来应该是后厨。

“公子今吃什么,还是砂糖绿豆?”听老板娘的意思,荀域大抵是这儿的熟客。

“一碗砂糖绿豆,一碗卤梅水,”言毕又不忘嘱咐着,“梅子水别太冰,给她喝。”

闻言朝安宁打量了一番,老板娘嘴角的笑意更盛,忙不迭应下来,“好,放心吧。”

“你常来么?”

“常来,从醉梦楼喝多了,夏来这儿解酒,冬天就去吃碗小馄饨”拿起筷子递给她,却见小姑娘明显不高兴,“梁戮喜欢约在那儿”

“就是跟我有婚约的那家人家里的管事。”给她解释了一遍,荀域并不打算瞒她。

“哦”了一声,安宁没有接他的筷子,而是自己又重新拿了一双。她当然知道梁戮是谁,那个老色鬼,从前随着康国公来参加宫宴的时候,眼睛总滴溜溜往她上扫,讨厌极了。

她记得,梁戮和荀境关系很好,总给这位秦王送美人,两人属于臭味儿相投。

许是因为荀域最疼这个傻弟弟,所以康家才投其所好的吧。只是现在荀境娶了甄家的姑娘,后还会胡来么?

胡不胡来也跟她没关系了,荀家兄弟祸害谁祸害谁,反正等她把姑丈的事儿解决了,明年这个时候她就是裴家的新妇了,到时候带着阿来吃冰。

这样想着,老板娘已经把东西端了上来,暗红色的梅子汤放在白瓷碗中轻轻晃着,只余边缘处能看清透亮的汤汁,至于碗底沉淀着什么,根本看不清。

安宁以为是梅子渣,舀了一勺下去,竟是各种果。

有梨子、梅干、杏干虽是全染成了一个颜色,但该脆的脆该软的软,一口下去能同时尝出各种果子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

再撇一勺汤放在嘴里,又凉又甜,在夏里吃简直舒服极了。

“荀域,你多买一点给我带走好不好?”

摇了摇头,少年郎笑道,“这家糖水不能带走,他们是小本买卖,既没有食盒也没有多余的冰能镇着,拿回去就不是现在的味道了,所以只能到这儿来喝。”

撇了撇嘴,安宁望着来时黑漆漆的小路,若没有荀域,她一定找不到。

“老板娘,唱段儿小曲儿吧。”见外面不再来客人了,屋里桌上的冰品也上的差不多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立马惹来许多人应和。

妇人闻言爽快地应了下来,站到那块空地清了清嗓子,老板则拿来奚琴替她伴奏,唱的是一曲南歌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安宁觉得,荀域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相思为何物,把他面前的小碗盏抢过来,一曲罢了,安宁舀了一大勺砂糖绿豆吃,那东西没有她的梅子水甜,倒是冰得很,凉得人牙齿打颤。

“怎么像是赌气似的”荀域拿她没办法,见周围的人鼓掌叫好后又继续叫老板娘唱,他小声对安宁道,“你知道么,这老板娘年轻时据说很好看。”

“真的?”上下打量着那个胖胖的妇人,实在跟“好看”二字连不上,倒是时时刻刻都有笑容,且跟醉梦楼的谄媚鸨母不同,是真的高兴。

许是因为生活幸福吧。

“她年轻时可是教坊里的头牌,看不出吧,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说的就是她,老板就是被她一手的好琵琶迷住了,不惜一切代价替她脱了jiàn)籍,把人赎了出来。”

对这样一段旖旎往事颇感讶异,短暂的艳羡之后,安宁狐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编的吧?”

散漫的笑意漾出唇角,荀域盯着那对儿夫妻,淡淡开口,“我当然知道,因为他们是北国人。”

“北国人?”言毕马上捂住嘴,安宁生怕自己声音太大了,好在四周嘈杂,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北国人怎么会做南国的糖水,他们一点北地的口音都听不出”

“来了差不多二十年,乡音已改,容颜也变了,哪怕现在回到北国站到故人面前,也要想想才认得出吧,若是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肯定当成陌路人了。”

安宁听他的意思,似是认识这两个人。

没等她问出来,荀域便指了指那个憨厚的中年男人道,“他是北国大将,曾跟着我叔父出生入死,帮我阿爷打下万里江山,后来做了军头领,为了老板娘,与我叔父反目。”

第133章 傻安宁

当时男人一心想要为老板娘赎,为此不惜将职位拱手让人,荀域的阿爷有心成全这段良缘,许他们归乡,但他叔父却因为失去得力手下而勃然大怒,叫老板娘之前的那些恩客不断上门扰二人。

夫妻俩不胜其烦,碍于乡邻并不友善的态度,最终只好远走他乡,离开了北国。

“你叔父这么这么坏?!”安宁从前并没有听他提过太多关于摄政王的事,毕竟她嫁过去的时候,摄政王已经失势了,“那你现在是打得什么主意,嗯?”

她了解荀域,他那肚肠九曲十八弯,不定打着什么坏主意了。

“我想要他们跟我回北国。”他是偶然之间遇到这夫妻俩的,凌风北地口音重,夫妻俩一听便认出来了,一来二去彼此得知了对方的份,便渐渐熟络起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惺惺相惜。

荀域知道军在叔父手里,而其中许多人都曾是这个糖水铺子老板的心腹,若有他相助,怕不用太过依仗康家,就能让军从内部瓦解。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着,她以前从未听荀域提起过这两个人,他们也没来过这间铺子。且荀域也没提过自己是如何夺回王位的,倒是康映珠总是把这段属于康家的功劳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据说是荀域应下了婚约,康家派兵将皇城团团围住,韩家与其里应外合,这才叫摄政王伏诛,事后韩国公倒是低调得很,而康家在朝中势力则愈发蒸蒸上。

后来荀域忍无可忍,又纳了甄家的女儿,结果才入宫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康家最后如何,她也不知道。

“人家愿意么?在我们南国多好,与世无争,你怎么也和你那个叔父一样,不近人。”托着腮睨了他一眼,安宁觉得他为了王位简直是不择手段,跟那个摄政王没什么两样。

无奈地笑了笑,荀域知道自己跟她讲这些她未必明白,可还是尽力解释,“宁儿,没有哪个男人甘心做一辈子荒野村夫,他们想建功立业,从前为了老板娘他弃了出生入死的兄弟,放弃了功名,现在时过境迁,没有人再记得那些事了,他回去救北国于水火,和心之人好好安度晚年,不比在这儿卖糖水强?”

依旧不能理解,安宁只道,“那我以后就喝不到那么甜的卤梅水了”

她恋恋不舍看了老板娘一眼,回过头时少年也刚好凑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她看着荀域的眼睛亮闪闪的,与其说是狡黠,倒不如说是期待更准确一些,“那就跟我回北国,我让她天天做了糖水给你喝。”

“我有这么好骗么,两碗糖水就想把我骗走?”

二人正说着,老板娘又端过来一碗梅子水,说是特意给安宁准备的。

“谢谢公子常照顾我们生意,这小姑娘生得那么俊俏,这碗糖水算我请的,不要钱。”

安宁甜甜一笑,更叫老板娘喜欢得移不开眼。

荀域皱眉,“你今天已经吃了不少了,贪凉会”

根本不理她,小姑娘大口喝着碗里糖水,赞道,“老板娘,你这个是怎么做的,真好喝,比刚才那碗还好喝。”

入口有淡淡的葡萄香气,可是现在还没入秋呢,哪儿来的新鲜葡萄呢?

“姑娘高兴就好,喜欢喝便多喝,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安宁点点头,一口接着一口,甜滋滋的味道从唇齿溜进喉头,和方才那碗喝下去凉沁沁的感觉不同,这碗喝下去,胃里竟是暖的。

想也没想,最后一口下肚的时候,安宁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晃,老板娘的笑像是护城河里的水,被风一吹,一圈一圈儿从中心漾到了河边儿。

戚安宁阖上眼睛,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宁儿?”荀域唤了她几声,抬头再看老板娘的神色已经颇为不善,“你给她喝了什么?”

“下别急,就是普通的葡萄酒而已,去岁酿的,兑在梅子水里尝不出,只是没想到这姑娘酒量这么差,半碗就倒了”一边说一边瞅了瞅自己的丈夫,似是二人商量好的。

中年男人笑着走过来,大手拍在荀域肩膀,“就是,下,你既然这么喜欢她,灌醉了带回去就是了,等醒了已经是你的人了,横竖跑不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不羁得很。

荀域拿他们没辙,眉头紧锁,起将人背在了背上,“她有哮症,不能喝酒。”

老板娘这才紧张起来,帮着他把安宁背好,忙道,“那还是快送回去吧,可别出什么事。”

“不会不会,这酒是我亲手酿的,没有那么烈,应该没事”老板在一旁安慰着,却见少年背着那个滴滴的小姑娘,快步出了店铺。

一路上,安宁一直迷迷糊糊,荀域跟她说了好多话,可她一句也没听清。

伸出手在耳边晃了晃,安宁将头枕到他另一边的肩膀上,“荀域,你好吵”

长叹一口气,他应道,“好好好,我不吵你,你睡吧。”

皎洁的月光洒在二人上,街市人烟减少,偶尔路过几个卖宵夜的小摊,各色吃食飘香,汇成人间烟火之气,更夫一遍遍打着锣,催促着不愿离去的晚归人,早些回家。

一袭白衣的少年郎背着穿石榴裙的小姑娘在神武大街上慢慢走着,时不时还要把她往上托一托。

“戚安宁,你流口水了”感觉到自己肩膀湿了一块,虽然知道她听不见,荀域还是嘲笑一句。

可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那不是口水,而是眼泪。

小姑娘抽抽嗒嗒,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交叠在他领口的手兀自抓紧,像是要寻求依靠,脸也贴在了他脖子上,冰凉的眼泪顺着颈窝洒下去,似是很委屈。

“宁儿别哭,我在呢。”偏过头说了一句,梦里的安宁好像听懂了,迷迷糊糊哼了一声,便再次睡了过去。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比夏夜月色还要温柔,他语气宠溺又带着心疼地喃喃道,像是说给后人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的,“傻安宁,我怎么会不要你。”

第134章 老谋深算

安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宸佑宫的大上。

起依旧觉得有些头疼,她捂着脑袋想了半天昨晚的事,最后一口梅子水下肚之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暗暗骂了一句,荀域这个人渣,骗她去吃冰,其实就是想把她灌醉了占便宜吧。

可仔细检查了下衣服,又不像是被人解开过……一想起那些事,安宁红着脸发出一声呻吟,再抬头时,芸姑正站在边,一脸恨铁不成钢。

“芸姑,我头疼…”

并没有引起对方的同,年长的女使哼了一声,一边收起帐一边道,“现在知道难受了,昨天喝酒的时候想什么了?公主,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跑去跟北国的质子喝酒,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怕是又要被关闭了!”

闻言忙摆手,安宁瘪嘴道,“姑姑,阿爷不知道吧?”

翻了个白眼,芸姑不屑背后告状,何况这本就是一损俱损的事,那个质子受罚倒无所谓,万一拖累她们公主清誉受损怎么办。

“没有,看在他背你回来也算辛苦的份上,我没有告诉陛下。”

背她回来?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芸姑,我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赶在宫门下钥之前,你再晚那么一刻,我就要去禀报皇后娘娘了,棠梨回来只说你跟人溜出去吃冰了,哪里知道你竟是去喝酒,下,你都是订婚的人了,总要考虑下裴公子吧,易位处之,她若跟别的女子出去闲逛,你不生气么?”

越听越愧疚,安宁绞着手指,她实在没想那么多,因为之前的事,她笃定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和荀域在一起,而既然没有可能,就不觉得对不起裴……

“姑姑我知错了,等阿回来我会跟他道歉的。我昨晚是因为阿兄阿姐都不陪我,所以才……”觉得这么说有狡辩之嫌,安宁说到一半儿便乖乖闭上了嘴。

芸姑见状也不忍苛责,只道,“等裴公子回来,你想去哪儿不成,去哪儿他都会陪你的,你也就不用羡慕别人了,再说,你都知道错了怎么能告诉裴公子呢,这样夫妻间会有芥蒂的。”

“芸姑,你也太护短了,错了就是错了,我会改的,阿不会这么小心眼儿。”

芸姑没有再跟她解释,男人哪有不小心眼儿的,尤其是在这方面,若是从没得到过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有了婚约,得到过再失去,任脾气再好的人也要被折磨得失去理智,做出一些伤人伤己的事来。

安宁一直没等回来裴,水患过后便是疫,京都被封了个水泄不通,她悬心,去了好几封信也没有回应,偷偷哭了几次之后,终于从阿爷口中得到了一个他们一切平安的消息,这才松了口气。

转而便到了秋,水患所在的地区庄稼颗粒无收,难民激增,裴回京复命,请求戚长安开仓放粮。

温润的少年郎瘦了一大圈儿,肤色也被晒黑了不少,安宁躲在屏风后面一直等到他和阿爷说完正事,这才叫人把他约到外面。

裴刚走到廊下就被扑过来的小姑娘抱了个满怀,待到看清是安宁的时候,少年用力将她抱紧,连边的添福也顾不上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还瘦了那么多,那边冷不冷?你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吧?”

碎碎念着,却见裴面露难色,“阿宁,那边的事还没有处理完,我还要再回去”

“还要回去?怎么这么严重”安宁心里乱的很,傅靖川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可赈灾的事却没停过,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前几魏擎因为酒醉,和醉梦楼里的一个piáo)客动起手来误伤了人,被阿爷革职了,安宁以为事就此便了了,但没想到依然有变数。

“那你可以留在京都过年么,我给你做了披风和护膝,宜芳和邹彤也有东西托你带去,虽说过完年天气就回暖了,但乍暖还寒有时候比冬天还冷呢,你可要穿多些”隐隐总觉得不安,她不停嘱咐着,连说话的空档都不给对方留。

可裴最终还是开口了,“安宁,咱们的婚礼,或许要延期”

话到一半儿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小姑娘的眼圈儿瞬间就红了,低着头不再说话,强忍着才没哭出来。裴心里也难受,除了抱着她,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裴公子,里面的饭差不多准备好了,陛下还等着您,不然先进去用饭吧。”添福适时提醒了一句,想要缓和下氛围。

“添福,我可以进去跟他们一起吃么?好不好?”安宁求着,她觉得裴怕是用完饭就要走,那他们就更没机会说话了。

“都进来吧”中传来了戚长安的声音,两个人一同走进去行礼,落座后,安宁几乎一口没动,一直在听他们讨论灾。

从前她一直以为灾很小,是傅靖川着人故意渲染,这才叫阿爷以为很严重,大开国库赈灾,给了邹家中饱私囊的机会。

可如今她才知道,水灾虽不大,却引起了一连串的后患,而阿爷因为对傅靖川存疑,所以派了旁人去,这导致当地的父母官不敢如实相告,遮遮掩掩,让许多问题拖延至无法收场才暴露出来,打了裴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安宁心里恼得很,她那个姑丈老谋深算,实则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陛下听他的他就掏空国库,然后趁机点燃那群难民心中的怒火,与魏擎等留在京都的人来个里应外合。

若是不听他的,那他便放任不管,坐看灾变大,灾民一样会失控。

除了邹家,他还有许多别的眼线和势力,总有办法鼓动那些百姓,哪怕那些才受过一点儿苦的难民面对灾祸其实还有很大的忍耐力,可任谁也不住旁边的人一直煽风点火吧。

“临安城附近不知从哪儿冒出了许多流寇,可能是最近子不好过吧,只是好巧不巧,他们打劫的一户正要逃出城的富商带了许多粮食上路,打斗过程中,成百上千斤米面撒入了河道,看得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一下子就红了眼,拦都拦不住”

第135章 道别

那些流寇也不知是心疼粮食还是生气有难民下河抢他们东西,一时大开杀戒,官兵、难民、匪徒三方纠缠在一起,打得几乎不可开交,损失都不小。殷陆离好不容易带兵镇压住了那些人,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这才决定与裴兵分两路,自己留守临安压制匪患,而另一方则快马加鞭赶回京都求援。

安宁心知这些流寇定是存心的,他们故意让粮食洒进河道,想要刺激那些灾民。

“眼下首先还是要稳住灾民,一时吃不上饭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今年无收,如何撑到明年。开还要正常耕种,不然很可能恶循环”裴请求戚长安开仓放粮,只是他们之前给了北国一年的粮食,不知还有没有富余。

提及北国,少年忍不住看了安宁一眼,倒叫她有些莫名。

“无妨,你尽管去做,各州县粮仓都备有种子,把那些分发给受灾的农户,你们就好好看着经手的官员,不要借机发国难财就是了。”戚长安虽然眉宇紧皱,但好像是一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并没有太为难。

叫添福将一本册子递给裴,“这上面详细记录了临安府周围粮仓每岁的盈余,你们大可拿着册子去查,凡有对不上的,正好以此为证,但不要急着责难,以免狗急跳墙,只叫他们各自想办法把从前吞进去的都吐出来就是了。”

这些贪官贪有的是钱,让他们破财免灾,不但能解决眼下的苦难,还能打击这些蛀虫一把,安宁觉得阿爷这个方法很好,终是放下心来。

从前她阿爷不过是被人骗了,看不清局势的实际状况,而今没了傅靖川,自然拨云见月。

“阿爷,我觉得还是要好好查一查那些流寇,老百姓本来就够苦了,他们还雪上加霜,一定要严惩才是。”适时加了一句,安抚难民固然重要,可从前那场灾祸却不是几个手无寸铁的难民能兴起的。

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戚长安一脸慈父模样,“阿宁说得对,裴,你叫殷陆离好好去查一查,赈灾的事交给邹彬,你只负责看好河道。”

“临安城这次的水患皆因河道失修,裴家治水有方,你可不要丢了祖宗的脸。”

少年闻言忙应下来,如果说殷陆离和邹彬解决的近忧,而他处理的远虑则是这件事的根本。水患不除,南国不安。

安宁记得她嫁到北国之后,荀域为了兴盛经济,往西打通了与西凉的商路,往南则挖了一条贯穿京都和烟波江的运河,彻底把从南国到西凉的经贸链接起来,让北国从贫瘠的蛮荒成为了经贸的枢纽。

治水这件事,北国人会得也多。

一餐饭吃到最后,安宁拉着裴的衣角小声道,“那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来娶我?”

碍于戚长安还在,裴抬眼看了看陛下的神色,见对方似是翻了个白眼,轻咳两声想化解尴尬,“等把这些事都处理好,我一定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我不在乎婚礼,我只想你平安回来,快点回来。”

他们的婚事往后拖,万一出了变数怎么办,安宁在这儿撒着,希望裴不要傻兮兮的,赶紧借题发挥,求她阿爷准他成婚之后再走。

“你放心,我会的。”笑了笑,裴应下来,只觉她既然这么期待,他就更不该把婚礼办得很仓促。

安宁气得没辙,又不能数落他,只好看向自己的阿爷。

“好了好了,快去吧,等你把事办好了,再来娶我家阿宁。”戚长安看不得女儿这个样子,连忙下了逐客令。

“阿爷”气鼓鼓地看着他,安宁觉得他怕是存心的。

“怎么?你是不是巴不得今就嫁给他才行?临安好比前线,他的战友都在前线作战,他跑回家跟你成亲,你说这事儿要是换做你,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他的战友都成婚了,邹彬孩子都快生了,我们就随便办个婚礼怎么了?”

“随便?这种事可以随便么?你这孩子真是”

戚长安拂袖而去,他是不能理解安宁的心的,只觉得女大不中留,国事家事堆在一起,很想找人去喝一杯。

是夜,小姑娘坐在边盯着自己的嫁衣出神,芸姑看不下去,问她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安康下下午不是来劝过你了么,怎么,连姐姐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么?”

安宁闻言也不理她,自己找阿姐诉苦,阿姐居然也劝她不要着急,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想当初她为了叫戚安乐去和亲,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怎么到自己这儿就没人帮忙了呢。

只是这些也怪不得旁人,又不是谁都像她一样重活一世,哪有人知道她受过什么苦呢。

上元的时候,安康约她去看灯她也不去,小姑娘一个人窝在宫里做了好多灯,傍晚时叫人帮她挂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对着那些灯盏许愿。

睁开眼的时候,着白裘的少年正站在她面前,与她那件红色的狐裘两相呼应,倒叫她想起了北国的冬雪和红梅。

一个凛冽中带着三分温柔,洋洋洒洒,静谧无声,一个烈中带着七分傲气,星星点点,独树一帜。

安宁并不钟梅花,但映着雪景,倒确实让人欢喜。

见她有些失望,荀域低垂眉眼,所有绪都化作了一句玩笑,“怎么,希望睁开眼看见的是裴是不是?”

没有理他,安宁兀自摆弄着那些灯盏,她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自夏饮酒之后,她听了芸姑的话,不想再与他有瓜葛,而荀域也再没来过宸佑宫,不知是不是被她阿爷知道,又圈起来受罚了。

晚风吹过,厅中灯盏熄灭了几个,安宁本想把灯摘下来,可她刚踮起脚,荀域便接过火折子,伸手轻易把蜡烛点燃了。

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荀域的神色实在寻常,不似之前每次见她时那样高兴,不知是不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缘故。

做完这一切,少年朝她笑笑,见小姑娘依旧不领,这才开口。

“安宁,我来跟你道别。”

第136章 这算哪门子道别

“道别?你要去那儿?”安宁一惊,倒不是有多舍不得他,而是这个时间明显提早了。

“回北国,我阿爷崩逝,叔父叫我回去”语气平静地说完,可安宁还是能看出他眼神里的悲伤。

“抱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且她心里别扭,也不想安慰他。从前他阿爷死的时候,北国那边根本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摄政王秘不发丧,想着找出传国玉玺直接伪造了圣旨继位,但一直找了半年也没找到,这才把荀域叫了回去。

中间发生了什么安宁不清楚,她只知后来他登基为帝,却没有来接自己。

许是这一世荀境娶了甄若扶,北国局势有所转变,所以才叫他提前回国的吧。安宁捋着那些事,思路清晰,但心里却乱得很,不知是因为事一再有变数叫她觉得不踏实,还是因为他那句道别。

若能扭转乾坤,这一别就是永远,若只是暂时不能见面,那她便要重新踏入北国的泥沼

深吸一口气,安宁自然是选择前者。

“没关系的,反正他已经病了很久了,这样一来也算是解脱吧。”

见他挤出个笑脸来,小姑娘哼了一下,刚刚酝酿出的想要跟他好好道别的绪转瞬就消散了,爹都死了,他还在这儿强颜欢笑个什么劲儿,真是没心没肺。

“那你”保重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荀域便打断了她。

“我把厉雨留给你,你不是想要他给你跑腿么?”

安宁惊得说不出话,北国形势凶险,他现在边最是需要帮手的时候,把一个这么得力的厉雨留给她算怎么回事?

她需要这么被讨好么?

可她又说不出那句不要,毕竟万一后南国真有什么事,她还想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力挽狂澜呢。

“谢谢。”

见她那么痛快,荀域颇为无奈,“收礼收得这么心安,不回赠我些什么么?”

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她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不不,她才不是可怜的小鸡崽呢。

“要什么,回程的盘缠么?说吧,想要多少。”像是打发叫花子,安宁的态度恶劣,与其说是心存戒备,倒不如说是赌气泄愤。

好在荀域并不计较这些,少年笑笑,将手伸进夜色里,很快,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亲昵地蹭了他两下,“我要雪花。”

“不行!”安宁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后面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是南国的鸟,受不了北国的风沙,你要把它关进笼子里么,还是想把它驯服成你想要的样子?”

“怎么会,它本来就不在笼子里,去了北国也还是和现在一样的,安宁,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怎么确定去北国不是雪花想要的,或许它并不想做一只懵懂无知的鸟,就是很想去看看戈壁大漠,看看北国风光。”

“我当然知道,单纯一点有什么不好,我阿爷说了,你们北国是虎狼之地,我才不要雪花去那儿,再说,她是阿的!”想要去抢那只鸟,荀域并没有躲,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雪花却不愿意。

白鸟轻巧地避开了她的手,蹦哒到了荀域肩膀,嘴里嚷嚷着,“北国,北国”

少年笑笑,伸手把一些吃食喂进鸟儿嘴里,“安宁,那不过是你一厢愿的想法罢了,想要单纯是因为害怕自己不能驾驭复杂,有人帮着雪花学会了人言,它现在乐在其中。”

“你放,你才是一厢愿,我不管,你把雪花还给我!”

“不是我不还,是它并不想跟你走啊。”荀域唇角边的笑意更盛,以致于叫安宁忽略了他眸子里的难过。

他该是多不想跟她分开,才把亲信留给她,只带走一只通人言的鹦鹉。

小姑娘嗫唇,一转便走了,荀域也没有追,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一直到再看不见。

低头喃喃地说了一句,“走吧,回去吧。”

路上,厉雨一直跟在他后,临近暖香坞才停下来道,“爷,就这样走了么?”

他以为依着荀域的子,怎么也要逗逗小姑娘,没想到他什么都没做。

“不然呢,再留下去更舍不得了。”少年背对着厉雨,叫人看不出他的绪来,“好好照顾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逆着她。”

心里替主子不值,厉雨故意问了一句,“叫我去看裴我也去?”

“去!”少年肩膀的线条收紧,让人不难注意到他紧握的拳头,荀域声音冷了几分,“听不懂话么,还要我重复几遍?”

厉雨拱手,道了一句“爷,保重”,然后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白衣少年在风中站了许久,直至雪花受不了寒,扑棱着翅膀先他一步飞进暖香坞,才听见他的那句回应。

雪花不知道这是说给谁的,厉雨,还是安宁,反正它又学会了一句,立在临湖水榭的窗边不断重复着,珍重,珍重月光洒在水波上,粼粼波光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也不知有没有把这些话递到远方去。

安宁回到宸佑宫便把雪花的架子摘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小姑娘气都要气死了,自顾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消停。

芸姑来问怎么了,樱只道雪花丢了,公主难过。

哄着她说会叫人帮着找回来,年长的女使并没有责骂宸佑宫的宫人,而是嘱咐若鸟儿再回来,还是应该关在笼子里拴住才行。

“它有手有脚,我有什么办法,拴得住人也拴不住心。”

听着她的抱怨,樱忽然很想笑,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公主说的,是鸟么?”

狠狠剜了她一眼,安宁恨不得抓个什么东西砸过去,“棠梨嘴碎,你怎么也这样?”

“奴婢只是觉得奇怪,那个北国质子平时见了您总像蝴蝶见了花儿似的,今天是怎么了,我还以为他怎么也要抱抱您呢。”

“樱!”尖声喊着她的名字,吓得小丫鬟脸色都变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头了。

一直折腾到半夜,安宁窝在被子里还是觉得难受,他没亲她,也没抱她,连她的头发丝儿他都没碰一下,这算哪门子道别!

第138章 重振荣光

安宁很快就把那些话本儿看完了。

故事不长,只是没有结尾,最后一本儿被荀域扣下了,没给她。

小姑娘bi)着厉雨满京都去找,一连几次对方都说找不到,着个大肚子的宜芳在一旁幸灾乐祸,“他主子故意吊你胃口,就算找得到也会告诉你找不到,叫你抓心挠肝地想啊想”

若不是看在她有孕的份上,安宁几乎想把人轰出去,邹彬不回来,她自己在家没意思,便三天两头来折磨自己,“我也派别的人去找了!”

“那估计就是北国的话本儿吧。”端着点心匣子吃起来没完,宜芳擦了擦嘴角边的渣子,“还有么,好吃的。”

一旁芸姑有些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县主这么吃可不行,到时候胎儿太大会不好生的。”

“就是就是,你也不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安宁哼了下,目光打量着她的肚子,从前韩昭的妾室难产,就是因为胎儿过大,最后孩子虽是生下来了,但韩卿伤了子,自此不能再行夫妻之事,与韩昭生了嫌隙。

康家那几个嫡女,一个比一个狠,康卿虽是庶出,可也是韩昭那个正妻韩卿婉的亲妹妹,为了康家大房的荣誉,康卿婉把庶妹的姻缘生生给搅散了,既要维持风光,却连续弦都不肯,将她塞给夫君做妾,自己死霸着韩夫人的位置不放,缠绵病榻数载,把康卿欺负得死死的

宜芳看了看自己的腰,也有些委屈,“可我就是很想吃嘛”

“那你就控制一下,多走动走动。”安宁想起前车之鉴,一把将她手里的点心匣子抢了过来。

“戚安宁,等你有孕了,看我怎么去折腾你,也叫你知道知道这其中的辛苦。”

“呵,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跑么?”被人戳中了伤心事,安宁其实一直不明白,那些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以致于盛宠之下连个孩子都没有。

思绪在从前和现在之间来回拉扯,自荀域走后,她心里竟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不及相思,却又不是全无惦念。

“你才是猪!”宜芳说不过她,忽然想起前几邹彬给她写的家书,笑道,“戚安宁,临安那边的事解决得差不多了,邹彬说可以赶在我生产前回来,只是呢,殷陆离还在剿匪,且姑苏和广陵一带的水利也要重修,所以他告诉我,说裴要留在那儿把前期的事安排好才能回来。”

“你们的婚事啊,怕是要拖到秋了吧,等到他跟你成婚后还要回去继续督建水利,到时候你和他估计一年半载也见不着一回,恐怕就只能看猪跑喽。”

“那我就跟他一起去那边,反正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啧啧,你跟着去呢他容易分心,万一差事没做好,你阿爷是怪罪他还是怪罪你呢,要是待在家里又没个子嗣,婆家也嫌,不如你就多等等好了。”

从前康氏也是这么说的,她跟着荀域去涉猎,若他受伤,康映珠便要搬出祖宗礼法来教育她,若是她不跟着去留在宫里,那女人也会想尽办法折腾她。

她不想嫁去裴家还是这样。

一时有些郁郁,心里抱怨南国的水利何时已经到了需要重新修整的地步,不过才经历了一代人而已,裴家只赋闲了一个裴太傅,到了裴这儿就又要

重振荣光。

脑子里闪过这四个字,她想起那个时候荀域修水利,从不肯把事只交给一人去办,他说经济是国家命门之一,若只仰仗一家一姓,则很有可能出现两种后果,要么对方独大,举国敬重,要么对方为了持续把这份荣耀攥在手里,每每修建必有遗漏,好给后代人留下机会。

裴家显然是后者。

私心人人有之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安宁很难将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太傅和心机深沉之人联系在一起,所以有些别扭罢了。

“怎么,生气了?”宜芳见她不再说话,面色有些得意,“好了好了,我就是故意逗你的,你可别真的等,到时候裴不得恨死我。”

“听你的意思,好像还惦记他似的,就算不恨你也不会喜欢你,太傅和裴夫人最是和善,我就算待在婆家也没关系,不会像你们邹家。”

气走了宜芳,安宁拿出之前给她肚子里的娃娃绣的那些小衣服,左看右看了许久,这才收进精巧的盒子里,等着以后孩子出生再给她。

北国的人说孩子出生前不可以送衣服,所以那时她看别的有孕妃嫔准备衣服都要留一针,或是虎须不绣,或是花蕊不绣,反正刚出世的孩子都是用襁褓裹着的,到时候再把剩余的这点儿做完也来得及。

后来到了胭云台,云开叫她做些小儿衣服,她也总是少一点,有一次帮她卖绣品的女倌回来气得将衣服扔在了她脸上,说又不是亲娘,净守些没用的例儿。

那一次明明就只有几件娃娃的衣服没绣好,可对方却克扣了她们所有的绣品钱,安宁气得大病了一场,病中迷糊,也不知云开每从哪儿端了白粥给她喝,喝三口就吐一口,人迅速地瘦了下去,下颌愈发得尖,头发也大把大把掉,留下的那些也如枯草一般。

好在恶人有恶报,那个女倌没多久就被康氏杖责了,安宁还担心会不会咬出她们偷卖绣品的事,不过她那时候病得厉害,死活只差一口气,便也没那么怕了。

事最终不了了之,她渐渐好了,只是自此便再不绣孩子的衣服了。

她开始绣鞋,绣玉带,虽比不上孩子的衣服价贵,但好歹比香包帕子值钱,只是她看云开每次纳的鞋底儿都一样,还曾寄希望于荀域,想着是不是他买走了她的鞋。后来慢慢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天子,所有衣饰上皆有龙纹,但买她东西的人每次要求都不一样,尽是些如意纹宝相纹,想必不是同一个。

她绣了三年的鞋,为此常跟云开打趣,说这些鞋可以一路从北国排到南国,送自己回家呢。直到死之前,胭云台还留了一双绣了一半的,是祥云的图案。

第139章 里外不是人

安宁一夜都没有睡好,梦里荀域不停在试鞋,而自己就像是个婢女一般跪在地上伺候他,到最后鞋全拿走了,钱却是一分都没有留下。

小姑娘因此被气醒,更衣梳头时全都沉着脸,目光扫过妆台上那条手钏,气鼓鼓对着棠梨道,“把这个拿出去当了,看看能值几个钱,再问问京都的绣娘,这些钱够买多少双鞋。”

棠梨接过那条手钏,像是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只能求助樱。

“公主要卖不如就卖给县主吧,她这几每次来都盯着这条手钏,估计是喜欢的,您若是卖给她,肯定能好好地捞一笔。”

闻言一把抢过来挂在了自己的衣襟上,安宁哼了一声,“不卖了!”

两个宫娥相视一笑,被打扮成内侍官模样的厉雨也长舒了一口气,这若是卖出去,他还要想办法赎回来。

抬眼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女子,厉雨低头,却被人打了一拳,旁边的内侍官收回手哎呦了半天,不明白这个新来的上怎么那么硬,跟铁打的似的。

“还不快宣!”

“宣什么?”厉雨有点儿懵,他哪认识这些人都是谁。

内侍官于是更气不打一处来,眼瞧人走近了,只得挤出笑脸尖着嗓子道,“殷家少夫人求见。”

活像是踩了鸡脖子,跟哭丧似的。

安宁坐在妆台前嘲讽了一句,待看见邹彤时,果然是哭丧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连忙迎了过去,她记得昨宜芳跟她说殷陆离无事,那邹彤这般是为了什么呢。

原来她也收到了家书一封,只是跟邹彬的报喜不同,殷陆离是来报忧的。

“他说那些流寇,跟跟我家,我阿爷,好像有关系”邹彤嗫唇,眼眶已经红了,她握着安宁的手求道,“下,若真是如此,我阿爷会不会有事,殷家,殷家会休妻么?”

“你先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安宁把宫里的人支了出去,以免节外生枝。整件事到这儿已经很清楚了,从前邹家为了求财或是求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巴结上了她的姑丈,而傅靖川因为妻子的原因先是错失了心上人,之后又在朝堂之上壮志难筹,自此对戚家怀恨在心,想要取而代之。

或是闹个天翻地覆。

安宁这才明白从前她为什么一直没看到幕后主谋,原来对方并不是觉得时机未到不愿收网露面,而是他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些,只是想同归于尽而已。

难怪阿爷不查,试问谁会对一个没有任何“野心”,只想着修仙论道的人有什么提防呢?

邹彤将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跟安宁说了一遍,殷陆离剿了一个匪头,军中刑罚严厉,哪怕是穷凶极恶之徒,重刑之下也捱不住,很快就把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

他说自己这帮兄弟是京都一个高官养在这儿的,对方连年砸了银钱过来叫他们不要去扰城中百姓,以免被朝廷剿了,只需要暗中扩大势力就行。

那个高官还说,等到时机到了,便带着他们一起发财,兴许还能折腾个翻天覆地,自此从地底泥成为人上人。

如此有惑力的话,任谁听了不会动心,何况不用打打杀杀便衣食无忧,这些人自然愿意听命于对方,自此扎根在临安周围,暗中招兵买马,那些乞丐流民,小偷小摸之徒犯到他们手里便会被收编,加上地方官府帮着遮掩,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难怪临安等地的治安这么好,尤其是广陵一带,几乎是富得流油,但偏偏能做到夜不闭户,原来是有人下了一盘大棋,把这些恶狼圈养起来,麻痹朝廷,待时机一到便放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们还说什么了?”安宁觉得邹侍郎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可见他把邹彬推到戚安逸那儿又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事到如今只能多问问,这样才能辨明真伪。

”他们说这次水患在地方上报朝廷之前就有人通知他们,要借机扰难民,还说朝廷忙着赈灾顾不到他们,能抢多少抢多少,能杀几个杀几个,反正阵势闹得越大越好,到时京都自然有人接应,还说一旦反了,城中的如花美眷,金银财宝皆可平分。”

“殷陆离顺藤摸瓜,说这个高官就是我阿爷,跟他们通信的便是我家的管家,可是我家管家那人我最清楚,不过就是个好占小便宜的胆小之人,断不敢做这种事,就像我阿娘一样,图小财可以,怎么有胆量谋反”

邹彤一边说一边哭,她哪经历过这种事,眼下全无主意,只能来找安宁,“可我不敢为家里人说话,我怕殷陆离生气,说我狡辩”

她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殷家的门庭,而今双亲惹上了这样大的祸事,邹彤更觉无法面对他了。她实诚,没等安宁开口便先检讨一番,“若说这事与我父亲全然无关也未必,但他一定不是主谋,肯定是被人利用了,就为了那点小利,吃了大亏难怪,难怪县主总说他们对我阿兄不是真疼惜,总把他往火坑推,以前我还不明白,不过是跟逸王爷待在一起,怎么就这么不堪了,现在才知道,从小看大,我阿爷果然是识人不清的。”

安宁闻言更加确定这背后肯定是她姑丈在捣鬼,既然殷陆离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她何不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早早把真正的主谋给抓出来呢。

“你也别急,我相信你,你阿爷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就算后会被责罚,也断不会拖累你和你阿兄,毕竟你们一个已经嫁出去了,一个又娶了我堂姐,怎么株连,只是你和邹彬在这个时候一定要拎得清,大义灭亲,不可回护,不然就真的无一能幸免了。”

“要我检举我阿爷么?”邹彤摇了摇头,十指掐紧了裙子,“我做不到,虽然他们待我不好,可毕竟是亲爹娘,就算我真的那么做了,旁人一样会看不起我的,他们会说我不孝,下,遇到这种事,从来都是两头为难,里外不是人的。”

第140章 别拖累了你

安宁心疼邹彤,自小没受过家里优待,出事后还要跟着担责,邹家人就该叫宜芳好好治一治,连儿女的富贵都不配沾染丝毫。

“我明白我明白,我的意思是叫你和你阿兄不要一错再错,更不要试图遮掩,至于求肯定是要的,你不如让殷陆离查一查这所谓的管家到底是谁,是否打着你家的旗号为别人卖命,而你阿爷又与谁结果仇怨,或是多有往来?”

慢慢引导她往长霓公主府处去想,安宁总不能跳出来告诉她从前这场祸事最终得利的是公主府,她因此对邹家和姑丈尤为关注,抽丝剥茧早就知道真相了吧。

抹了抹眼泪,邹彤渐渐冷静下来,“我阿爷并没有什么仇人,他当官当得谨小慎微,又因为抠门,很少与别人走动,所以既没仇怨也没朋友”

说到“朋友”二字的时候,邹彤忽然眼睛一亮,她看了看安宁,怯怯道,“会不会是驸驸马爷?”

“我阿爷就是和驸马爷搭上线之后,才叫我阿兄和傅家兄弟常来往的”

“那就查啊!”安宁的神有些过于兴奋,好像并没因为傅靖川是她姑丈而有什么顾虑,“殷陆离既然把这事告诉你,就是在护着你,不然他大可直接把事禀明我阿爷的,所以你知道什么就都告诉他,说不定还能帮他的忙,叫他少绕些弯路,别那么累,也少了几分危险,早早建功。”

“对了对了,我听我祖母说过,我姑父早年间曾有个心上人,你阿爷和他是同乡,那个临安城的父母官估计跟他们也认识,这都是我听姑母她们聊天儿时说的,你叫殷陆离顺着这条线去查,一定能查出点什么,实在不行就去bi)你父亲都招了,他现在定还蒙在鼓里呢,但一定不要打草惊蛇,要将计就计!”

看着邹彤一脸茫然,安宁有些着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点了点头,女子小声道,“公主,你不去刑部破案,真是可惜了,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安宁讪笑,“八卦嘛,还是有用的,空来风,是必有因。”

待邹彤走好,小姑娘坐在里想了半天,傅靖川原来暗自谋划了那么多,收买了流寇和临安官员,他开始观天象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但后来大抵就是在寻一个天时吧。

南国的水患就是天时,因为裴家小小的私心,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进而才有了后续的一切。

只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别人,谁叫她姑母不争气,上了一个不该的男人呢。

所以哪怕从前没有苏锦绣,南国还是一样会出事,想到这儿,安宁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大半,还好她上的人只是伤害了她自己,而没有殃及她的家人。

不知道戚安逸知不知道这些事,那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傅靖川应该不会提前告诉他,大抵是等南国乱成一锅粥了才把他推出来顶着。

若殷陆离能顺利查明,而军里的人又扫清了,那场祸事大抵不会再重演了吧。

邹彤回家后便给殷陆离回了一封信,她叮嘱送信的人一定要格外小心,务必亲自送到他手里,好在对方是行伍出,最明白利害,赌咒发誓说人在信在,要是半路出了危险,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毁了信。

不过三五功夫,殷陆离竟然回来了。

许是怕人发现,他一路昼伏夜出,半夜三更飞檐走壁,翻墙进了自己的宅院。

屋里就只有邹彤一个人,她好静,在家不被重视惯了,不喜欢一堆人围着伺候。女子一看见自己的夫婿便哭了出来,可又不好意思上前抱抱他,就只默不出声地走过去给他更衣。

“用过饭了么,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也不着人通报一声,要我去告诉婆母么,还是先让人给你备好水洗个澡?”

邹彤不敢抬眼看他,絮絮说完这一切,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抬头。

殷陆离瘦了些,下颌生了细细的胡茬儿,平添几分憔悴,让人看了怪心疼的。

“先洗个澡吧,再给我弄口吃的,别声张,我回来的事儿不要叫人知道。”殷陆离看她也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

他泡在木桶里闭目养神,她就在他后为他捏肩捶背,确实是个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

“邹彤”

“嗯?”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起,“怎么了,水凉了,还是什么?”

看他不说话,邹彤心里打鼓,“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那件事真跟我阿爷有关系么?”

捏着唇不敢哭出来,她觉得殷陆离一定是要休了她了。

邹彤细细思考着自己以后的去路,是和双亲一起被流放,还是求嫂嫂给个容之地,帮着看看孩子什么的?要不就去求求三下,好心收留她在裴府做个粗使丫头,反正被抄家的官宦人家女眷大抵都是这样的出路。

可邹彤还想到了第四条路,“殷陆离,你能不能留我做个妾侍?是你可以另娶,就是别赶我走就行。”

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殷陆离伸手往她额头上探了探,“你没发烧吧?”

“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自顾自起披上了衣服,她一直站在原处,都不懂过去给他帮个忙,“过来替我更衣啊”

邹彤闻言这才跑过去,殷陆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似是有几分不耐,“你不会把我给你信上说的告诉我阿娘了吧,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自己瞎想了?”

“没有没有,”邹彤脑袋摇得像是波浪鼓一样,她谨记着安宁的话,什么都没说,只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给了殷陆离,“我懂得轻重,不敢乱讲。”

“这不就是了,我给你的是家书,只许你看。”

言毕又叹了口气,恐怕就是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事儿,所以才一个人胡思乱想,以为他会因为她阿爷的事迁怒于她。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事查清楚,把你家尽量摘干净,不叫岳丈受苦。”

这回邹彤还是摇头,“不不不,你先考虑你自己,别拖累了你就是。”

第142章 恶妻

殷二少尽了兴,剿匪的速度也就特别快。

邹彤再次拿了家书给安宁的时候,那段尘封的往事已经彻底被查出来了。

傅靖川从前在家乡是有心上人的,两个人本约定好了,待他高中之后就回来娶她,可是男人最终却没有信守承诺,成了一个负心汉。

他也曾为了自己的错误去信解释过,可却从未收到过对方的回信,碍于自己已经有了妻室,且还是个公主,傅靖川也不好继续纠缠,直到很久之后他才从同乡嘴里得知,那个女子早就死了。

死在去京都寻他的路上,对方想要亲口问一问他何以如此负心薄幸,却在半路遭遇了匪徒,跳河自尽了。

不难想象当邹侍郎把这段陈年往事当成酒后谈资说给傅靖川时,对方该是怎样的懊悔和痛心,所以他亲自去了临安,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竟与杀害他心上人的流寇同流合污了。

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便只有傅靖川一人清楚了。

安宁琢磨着,自他安排好了临安城的事,便开始回京布置这一切,拉拢邹侍郎,把邹彬送去讨好戚安逸,培养自己在军中的势力,为的就是有朝一利用邹家把水患闹大,国破之后再扶持一个傀儡皇帝。

所以,他是恨戚家多于流寇的,想要以毒攻毒?

“殷陆离有没有将事告知我阿爷?”

摇了摇头,这个邹彤并不清楚,“他说他只查到了那段往事,揣测出了驸马爷的动机,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阿爷是不敢指正的,何况驸马爷心细,他拖我阿爷办事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从没经第三人之手,我阿爷就算敢跟他对质,也不过是各执一词,没有意义。”

“那可以查魏擎。”

“魏擎不过是个小小的羽林卫,殷陆离说他很有可能只是个幌子,在出事儿时忽悠军临阵倒戈的,未必有什么实际意义。且自他被罢职之后,长霓公主着人毁了次子与魏家的婚事,魏擎被家里人骂了一通,酒醉之后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到现在都没醒过。”

安宁闻言“哦”了一声,倒也不是很着急,反正已经确定敌手了,那不论能不能定罪于傅靖川,至少不用被动挨打了。

“我姑母估计本就看不上魏家吧,退婚也属正常,之前肯定是碍于我姑丈,现在好了,理由充分。”

小姑娘猜的没错,此时的公主府内,长霓正因为了却了一桩心病而喜滋滋地喝着茶。

“魏家什么门第,也不知靖川是怎么想的,越老越糊涂,成天看星星看月亮的,我说水利的事儿让他上前点儿他也不听,本来听阿弟的意思,倒也无所谓,可谁知道现在又是水患又是匪患,竟把一件小事折腾大了,白白便宜了殷家裴家,连户部的邹家都上前了,芝麻大小的官儿,还不是因为这些姻亲关系。”捏着小指笔画了一下,明显很看不上邹侍郎。

长霓最讨厌傅靖川的同乡,这次若不是为了他们父子三人的前程考虑,临安那地方,她是至死不肯叫他去的。

一旁的嬷嬷替她捶着腿,沙哑的声音像是被踩碎的秋枯叶,一副看淡了的样子,“下也知道那儿的事儿不小,驸马要是上前,万一伤着累着,你不心疼么,依老奴看,不去也好。”

闻言点了点头,“还是嬷嬷通透。”

见她愿意听自己说话,老嬷嬷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至于姻亲,能锦上添花最好,若是不然,倒不如寻个普通的人家,踏踏实实过子,大少门第不错,可是不服管,二少或许该寻个普通人家的,也不知驸马家乡还有什么亲眷没有,寻一个像样的,亲上加亲。”

长霓听前半段时是皱眉的,可最后四个字落在耳朵里,居然有些动心。

这么多年,傅靖川对她一直若即若离的,她总想着在仕途上帮衬他,可眼下就如戚长安所言,大抵无望了,倒不如眷顾下他的家人?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他有什么亲故,他不是自小在临安的书院长大么,那些个亲戚从前不愿管他,后来见他做了驸马,排着队来京都巴结,都叫他给轰出去了,难不成我要看看那女人有没有留下女儿,成全了他?”

“她没留下女儿,她早就死了。”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了,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吓得长霓即刻就站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中年男人并不注重保养,只是每占星卜卦,两耳不闻窗外事,cāo)心的事儿不多便显得年轻。

只是这几不知是不是苦夏,傅靖川明显瘦了许多,下颌明显有些尖,配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倒显得他好像多精明似的。

明明就是个再敦厚不过的人呀。

长霓在心里叹了一句,嘴上却抱怨,“不是去了别苑么?”

“回来取几件衣服。”

“怎么不叫人给你送去?”

知道她这是又要找茬儿,傅靖川没有说话,径自去了书房。

“书房里哪来的衣裳,真是”

后是女人高了几度的声音,男人继续走着,这地方明明已经住了二十几年,闭着眼都记得路径,可不知为什么却总是让人觉得陌生,冷清,没有一丝温度。

还不及冬的书院,一屋子人就一个火炉,也高兴。

夫子盼他及第,她也盼着,自己更是如此,可世事难料,及第又如何,他这一生毁就毁在了及第上。骑马游街,金传胪,何其风光,只是一道赐婚圣旨彻底堵死了他的未来,戚长安和戚长霓兄妹一个叫他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一个叫他家宅不安,婚姻不幸。

甚至连他的两个儿子,也被这个刁蛮的恶妻教养得不成样子。

戚家让他每不论当值还是归家,总是痛苦的,这让从不信天命的他开始观天象学占卜,想从玄妙的夜空里寻得一丝慰藉,只是老天似乎从不打算放过他,一次同乡会面,让他连与她死后相守的心愿都破灭了。

原来她早就死了,等不到他与之共赴黄泉了。

第143章 疫情

傅靖川万念俱灰。

这世上有人得财,有人得势,有人青史留名,有人夫妻恩,偏偏他,什么都没有。

那为什么要看着旁人幸福呢?

在赶往临安的路上,他忽然想通了,他要毁了这一切,叫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江山万代,什么富庶和美,全都毁了。

所以哪怕戚长安这次忽然对他存疑,没有派他去赈灾也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不打算去救水,他在那儿留了匪患,雪上加霜才是他想看到的,就算被殷家缴了又如何,殷家最好仔细地剿匪,慢慢地剿匪,京都没有防备,才称了他的意。

擒贼先擒王,到时候杀对方个措手不及,一家子谁也活不了。

咕咕,咕咕一只信鸽落在了窗前,男人走过去摘下鸽子腿上的信,惨白惨白的信纸像是濒死之人的脸,上面鲜红的字迹跃入眼中,勾得傅靖川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

一切都尽在掌握,看着振翅高飞的白鸽划过夜空,就好像在一片漆黑之中寻到了丁点儿希望,他将那封信撕成一片一片,然后塞进嘴里咀嚼,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一样。

最后一小块纸片吞下肚子,男人桀桀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回dàng)在寂静的夜里,竟有些可怖。

他当初建议戚长安用重典治世不是没有道理的,临安的知府被高官打压,被富绅挤兑,眼看两方越过他而官商相护,却是半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隐忍。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赈灾之后,自己这个同窗大抵是要被罢官的。

受了一辈子气,才华不得伸展也就罢了,最后还要被骂庸碌无为,冤不冤?

而军副都统的阿姐在他年幼时被京都的权贵bi)为妾室,受尽大房欺压难产而死,生前死后娘家都没得过什么庇佑,还要被人骂晦气,屈是不屈?

他罢了官,但一直扶持着那个想要往上爬为长姐讨回公道的少年,本是想给彼此无望的人生寻得一丝慰藉,却没想到歪打正着,数年之后竟用上了。

当傅靖川第一次跟他提起这件事时,少年即刻同意了。

对方说羽林中郎将魏擎仗着讨逸王欢心在军中作威作福,戚长安不配做南国的陛下,应该改朝换代。

所以傅靖川明着拉拢魏擎,叫人误以为他就是自己安插在军中的唯一棋子,待人无用了就将他从高台上推下去,一了百了,死无对证。

傅靖川笑够了,眼泪都笑出来了,只觉得体有些吃不消,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而在不远处,尚未飞出京都的白鸽忽然坠落,在地上扑腾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没了声息。

安宁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她又回到了从前兵乱的时候,有人来万寿告诉她,太子战死,皇后自尽。

祖母老泪纵横,几昏死过去,只是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她,叫人把她送出了宫,一路上尸横遍野,安宁看着那些死相惨烈的宫人吓得几乎走不动路,半道上忽然碰见一个叛军正在杀人,血溅了她一脸,安宁尖叫出声,疯了似的往外逃

抹了把脸,方才她便是被那温的血浆“泼”醒的。

“樱!棠梨!”撩开帘幔趿上鞋子,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窗子外面灰蒙蒙的,也不知是天没亮还是落雨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自心头涌起,似是猜得出答案,只因不想面对,所以抱着侥幸装糊涂。

一袭宫装的女子跑了进来,脸上写满慌张,边跪下来帮她穿好鞋子边道,“公主,不好了,京都传出了疫症。”

这下安宁彻底懵了,她记得从前城里并没有疫病爆发,只是被大批流寇和难民包围了而已。

“怎么会,水患之后临安城的疫不是很快就被控制住了么,宜芳还说邹斌赈灾赈得不错,很快就要回来了,殷陆离也查清那些事了,好端端的哪儿来的疫病?”抓着樱的手,安宁不明白事为什么朝着完全未知的方向去了。

“病是从城郊传来的,有庄户染了疫病又不知,到城中送货的时候倒在了饭庄门口,京兆尹直接将人扣下了,可是病还是传了出来,连驸马爷都病了。”

“驸马?哪个驸马!”

正担心会不会是蒋云深,却见樱摇了摇头,“是长霓长公主的驸马,傅大人”

“姑丈?”安宁直觉自己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怎么会是他,傅靖川?难道这事儿还有隐,他还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到底是谁促成的这一切,他的计划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还来得及阻止么?

安宁的脑子乱极了,她慌慌张张起往外走,却被拦在了宫门处,隔着一道竹帘,整个宸佑宫的宫人都用帕子遮住了口鼻,正四处撒着药粉。

“宫里现在人心惶惶,毕竟是驸马爷,公主时不时就往宫里跑,谁知道有没有把病带进来。京都的城门也被封上了,里面的不许出去,外面的不许进来,就怕疫扩散,不过好在之前临安出事时,大夫们是找到对症药方的,所以还有的治,就怕有命短的赶不及”

和从前一样,皇城到底成了孤岛,除了军无所依靠。

邹彬赶不回来,殷陆离也回不来,若城外还有那些未被抓住的流寇伺机而动,他们依然是腹背受敌。

“阿呢,有阿的消息么?”抓着樱问到,力气之大几乎叫对方想要把手抽回去。安宁怕极了,像是溺水的人不断寻着救命的浮木,她很想像从前一样出宫去找他,这一次她不会再任去北国了,只要留在他边就好。

她努力了这么久,弥补过失是一方面,自救又是另一方面,前面的都做成了,怎么偏偏到了这个时候要功亏一篑呢?

“公主别急,裴公子那儿又没闹疫,他应该没事儿。”

“没有疫,没有疫”喃喃念着,安宁松开她,继而咬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受灾的地方没有疫,那京都是怎么有人染上疫病的呢?

是谁把这病带进来了?

第146章 没有动静

下一刻,男人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康卿惊呼一声,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到了他的腿上。

莲子汤一滴也没洒,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估摸着她是吓着了,前一起一伏的,看得韩昭喉头滚动,就这么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感觉出他的变化,康卿先是一愣,继而小声道,“姐夫,别急啊”

一把将她提了起来,这次韩昭没有再怜香惜玉,顺势将她推坐在罗汉上,莲子汤洒了一地,男人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仔细检查了衣服,见没有沾染上这才松了松眉头。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别像你姐姐一样,过度cāo)劳。”

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明显是在警告她不要像康卿婉那样耍心机玩儿手段。康卿知道韩昭不喜欢内宅里的这些争斗,可他是男人,喜不喜是一回事,管得了管不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多谢姐夫提醒,我会小心的,不会叫人害了我。”起来向他盈盈一福,康卿的声音就如夏莲子,哐啷啷砸在碗里,清脆剔透。

韩昭的眉头不又皱了起来,他明明是在警告她不要对自己动歪心思,怎么到她嘴里就全变了呢。

康卿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于了,这才叫他生疑。不过慢慢就好了,他以后总会知道自己不是康卿婉,不会为了家族满腹算计,也不会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韩昭啊韩昭,你总会喜欢上我的。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他忽然开口,“去换一件衣服,别在这儿杵着。”

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湿了,康卿应下来往外走,行至一半儿觉得不对,便又停下了。

男人言毕便往桌边走,荀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南国回来就像着了魔似的,不充盈后宫拉拢朝臣,也不急着稳定边陲安抚人心,而是非要开凿河道,与南国的水利在烟波江交汇,简直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说这是南国陛下答应他的。

可这几赶上南国京都有疫病,也不知跟他有什么关系,天天bi)着凌风给他打探消息,急得对方嘴角都长泡了。

“姐夫,”忽然听见这么一声,韩昭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着康卿,只听她继续道,“那我换完衣服再来帮你研墨?”

宸佑宫。

安宁正在犯愁,她这几吃不下睡不好,总怕不知什么时候叛军就攻城了,且除了坐以待毙,自己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难不成现在要让厉雨出去把殷家军叫来么,军队无故离开戍地前往京都那是谋反的死罪,她总不能跑到阿爷那儿说她重活了一回,知道叛军就要攻城了么?估计阿爷会把她当成染了疫病的人关起来,顺便看看脑子是不是也坏了。

毕竟军一切正常,公主府那边据说连白布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傅靖川一死便能治丧了。

这不让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苍天开眼,对方这次得病纯属偶然,并非是刻意为之,所以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打扮成内侍官模样的厉雨被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样子弄得眼晕,开口道,“下,若是害怕疫症,不如让我带你去北国可好。”

狠狠剜了他一眼,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的份上,安宁真想把他赶出去自生自灭才好。

“我死也要死在南国。”

耸了耸肩,厉雨有些漫不经心,“这病死不了人,药都治出来了,最多就是乱乱人心而已,公主不用怕。”

“人心乱难道不是最可怕的么?”反问了一句,安宁在心里冷哼,果然是针不扎在自己上就不知道疼,反正乱得不是他们北国的人心。

荀域现在巴不得四国都乱糟糟才好,这样才不会有人趁机去劫掠他们。

西凉之前被他们打怕了,好多年都没缓过来,后来虽然经济复苏,但也不敢在北国面前造次,至少在她死之前北国都没再经历过战乱。

而蜀国只惦记南国这块肥,也不知道戚安乐嫁过去这么样了,万一故国有事,她能不能在夫婿面前说上话。

脑子里正乱糟糟地东想西想,芸姑忽然走了进来,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安宁问了一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送二公主去蜀国的人回来了,现在因为京都有疫症,所以留在城外没进来,只报信说顾家公子死在了路上”

意料之中的事。

好在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对顾齐欢来说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既没有拖累旁人,也没有拖累自己。

“陛下因而擢升了顾家三姑娘的夫婿,把大姑娘的夫婿也调到京中了,说是宽慰忠勇伯府,只等着疫一过就差人去报。并且恩准,不论三位姑娘谁先诞下儿子,都可以冠以顾姓,承袭爵位。”

顾家的事虽然跟自己无关,但安宁还是觉得欣慰,这已经是连来唯一的好消息了,阿爷这是在积德行善,替戚安逸赎罪呢,希望老天开眼,不要降罪戚家,降罪南国。

这么想着,却见芸姑似是还有话要说。

“那边儿还有一个好消息,送行的使臣临回来的时候,蜀国宫廷传出消息,说安乐公主有孕,蜀国君上高兴坏了”

安宁正等着她继续,可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然后呢?”

“就只是高兴,没赏点儿什么,咱们这边正闹灾荒呢。”

蜀国是天府之国,别的没有,粮食大把大把的,总该看在孩子份儿上拉扯一把吧。

芸姑茫然摇了摇头,像是替蜀国国君不好意思,“没有,许是消息没传过去呢还。”

翻了个白眼儿,安宁想说就算传过去蜀国也会假装不知道的。

“若是这灾荒早个一年半载,南国势弱,蜀国恐怕就不是要和亲了吧。”她嘀咕着,也不知戚安乐在那个地方过得好不好,不过有方茹跟着她,总不会叫人害了她的。

“等平安生下孩子,她在那儿也有个依仗了。”

对方能好好的,她心里也多少能轻松些,言毕又听见芸姑应和,“是啊,只是这宜芳县主和安乐下都有孩子了,怎么咱们凤仪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第147章 为什么咒他

安宁没有说话,自己家莫不是祖传的不好生养吧。

可看阿兄那个勤于耕耘的样子,嫂嫂不该没有孩子,还有阿姐

“这种事儿也急不来的,再说现在城内净是疫病,万一有孕岂不要担惊受怕。”安宁想着若后真的会乱,弄一堆孕妇更麻烦。

“也是,”芸姑点点头,脸上有一丝拨云见的浅淡笑意,“公主也不用太担心,奴婢听太医院的人说了,疫病控制的很好,宫里无人生病,京都的各家医馆也在京兆尹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治病救人呢。”

“真的?那京都是不是很快就能跟外界联系了?”长舒一口气,安宁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叩谢菩萨。

“是啊,待过几没事儿了,就把长公主叫进宫来,让太医给请个平安脉”

安宁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平淡度的画卷,往后的子里,她和阿姐毗邻而居,两家人应该会过得很不错吧。

“等到裴回来,你就走吧。”待芸姑走后,安宁对着厉雨道,“这儿又没什么事儿,你总不好一直待着不走,你们爷刚回去,肯定有很多事要交代你做,你还是去给他帮忙吧。”

厉雨闻言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来,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三下这是要过河拆桥,还是自己担心我们爷不好意思说,所以寻个借口?”

剜了他一眼,荀域的手下和他一样,嘴巴都坏得很。

“我是怕你留在这儿后影响我和阿的夫妻之,我们南国庙小,可留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他们家爷说了,裴回京之,必定是戚安宁和亲之时,哪儿来的什么夫妻之。

跟他有夫妻之的,怕该是她长姐才对。

广平侯府中,与安宁一样担忧的还有安康,她这几惴惴难安,好似一件蓄谋了许久的事即将收尾,成与不成就差最后那一点,所以愈发叫人提心吊胆。

她嫁过来已经一年有余了,蒋云深待她颇为用心,事事都顾及她的感受,可再有耐心的男人也受不了这么一直被妻子冷落,蒋夫人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每每听见谁家媳妇有孕,面上的羡慕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照这样下去,她怕是等不到裴回来了。

想起之前在行宫与那人的约定,安康紧紧攥着手,从前的质子如今已是北国的君上了,她不知道荀域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轻松扳倒了摄政王,但有一点安康很清楚,凡事他想要做的事,大抵没有不成的。

她还记得他之前跟自己说,阿爷应下只要他能顺利登基,便助他打通南北的水运,两国互惠互利,当时安康觉得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北国的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不被生吞活剥就不错了,哪还有功夫修水。

可是他竟真的做到了,且荀域还说,裴家历代治水,绝不会甘于做一个教书先生的,但裴的能力尚待历练,若后贸然接下兴修水利的差事,扬名立万不易,若是行差踏错却是再简单不过的。

到那时,他自然有办法叫裴亲口答应送安宁和亲,而她只需要在旁边晓之以理动之以,说服安宁就是了。

他把周围的人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就为了要安宁嫁过去,安康开始还觉得会不会是他怕阿爷出尔反尔,不与北国通商所以扣住安宁做人质,顺带着一雪前耻。

可现在她越来越相信荀域待妹妹是真心,因为若要是胁迫的话,他该在修水之前就把安宁带走,而不是等到后事做到一半再提要求。

更令安康没想到的是,也不知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他,南国竟然真出了水患,而裴家也因此重新得到了重用,既然南国下一步要修水,和北国运河联结的事儿自然水到渠成了。

这一步一步,荀域算计得分毫不差,让人不疑心他是不是未卜先知,布下天罗地网要来捉安宁。

想到这儿,安康有些欣慰又有些羡慕,荀域若是真心,她的愧疚便能少几分。

蒋云深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坐在妆台前发呆,右手无意识地攥紧,而左手则搭在那条镯子上。

自他嫁过来之后,成里十次有八次都是这个样子,不说也不笑,就这么静静地一个人待着,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偶人一般。

他试着跟她谈过,可不论怎么说她都是一副怯怯的样子,甚至还说他若是愿意,纳妾也可以。

“安康?”唤了一声,女子这才如梦初醒。

她起朝他走来,柔声道,“你回来了,外面太平些了么,这病是怎么从临安传过来的?”

三句不离一个临安,就差直接问裴如何了。

蒋云深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但总觉得毕竟是青梅竹马,窦初开时有些恋也属正常,可她已经嫁人了,而裴又是她的准妹夫,两个人能有什么。

他耐着子跟她培养感,却不想她始终无动于衷,蒋云深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戚安康这软刀子给折磨疯了。

“裴在临安病倒了,裴太傅急坏了,现下正往宫里去,想请了太医到临安救治,也不知来得及来不及”

“你说什么?!”安康的脸都白了,整个人像是被吓丢了魂儿,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那面的病控制住了,药都治出来了么,当地没大夫么,还要从大内请了人去,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她一面说一面转着圈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喊道,“冬喜,冬喜,陪我入宫去。”

未等外面的侍婢进门,蒋云深一把将人拦住,温润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怒意,“戚安康,你就这么惦念裴么?他死活与你何干?我不过是骗了你一下,你就方寸大乱了。”

安康闻言愣在原地许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抬手给了蒋云深一巴掌。

“为什么咒他!”

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眼前的男人面容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清,安康觉得他好似也染上了她的伤心,甚至比她还要难过。

第148章 蒋云深,对不起

眼眶酸涩,一时许多疑问都涌到嘴边儿,安宁想知道自己死后他是如何安置的她,是否合葬,有没有给她报仇,那些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来南国是为了找她么,跋山涉水也要来,受人贬低也要来,冒着被戚安逸欺负的风险,重活一回,还愿意当个质子。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她穿越时光推倒重来,就是为了和同一个人,求个圆满。

“你先回去,后面的事儿等朕寻空再说。”对着沈冷栀说了一句,荀域依旧立在原地。

出了长信的女子忍不住回头,知书在一旁劝道,“娘娘宽心。”

“不宽心又能如何呢,陛下找我又不是谈说的,你瞧她盯得这样紧,生怕我趁着她有孕夺了陛下的欢心去,”拢了拢披风,沈冷栀深呼一口气,“康映珠手腕儿狠毒,她装怂避风头,现在是看我好欺负了,所以肆无忌惮。”

“也不知道她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喝避子药的是她,现在有孕的又是她。”

“娘娘和陛下商议商贸的事儿商议的如何了,若是陛下能听您的劝,多压一压南国的利,兴许戚良人会因此和陛下生疏也说不定。”

看了知书一眼,沈冷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国政面前,想来陛下不会太儿女长,只是我若是现在这么说,总有嫉妒挑拨的嫌疑,容我想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开口。”

另一边的长信中,荀域看着那些画,脑子里飞速想着如何应对。安宁从前不过就见过沈穆一次,不该对他有这么深刻的印象。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太医?”扶她坐到一边,荀域把那些画顺手放在了桌案上。

“这人是谁?”安宁知道他还想瞒着自己,联想此前种种,荀域肯定是一早就猜出她重生的事了,既如此,他又有什么可不敢承认的呢?

自己又不会觉得他疯了。

“一个嫌犯而已,跟你没什么关系。”并没有抬头看她,荀域帮她揉着腿,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是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我想知道,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一个嫌犯,你怎么能把人家从年轻到年老的样子都画出来?”极力控制着绪,安宁咬着嘴唇,耐着子等着他的回答。

大之中安静极了,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衬得时间格外漫长。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终是起,荀域直视着安宁的眼睛,想听她怎么说。

“是他掳走我的,韩昭没有告诉你么?”

对面的男人在听完这句之后,瞳仁微眯,既诧异又愤怒,且他并不是生气沈穆掳走了她,而是生气她为什么放走了沈穆。

韩昭曾经说过,是她帮着那人逃跑的。

彼时自己并不知道打劫和亲车队的人就是沈穆,不然他当时就该下令让边关的人严防死守,把那人困在北国,一步都别想跑。

“为什么放他走?”

声音抬高了几度,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因为安宁那时不信他,在bi)不得已走上这和亲这条路之后,半路杀出的沈穆几乎是唯一可以改变她命运的人。

“如果那时韩昭晚了一步,你是不是就要跟他远走高飞了?”

男人坐在罗汉的另一边,忽然桀桀笑了出来,若是沈穆带走了安宁,此后经年,是否会是另一番景象,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凉大将军在战场上是否会不那么拼命,不那么杀人如麻,不把杀戮和战争当成博弈的游戏,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围剿韩昭

“你笑什么?”安宁不明白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是吃醋么,可男人眼神里的哀伤过盛,不会是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事。

“我笑造化弄人,阿爷和荀境我只救了一个,而我最心的女人却放走了我此生最大的劲敌,你说可不可笑?”荀域的喉结滚动,像是还有许多话要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沉默良久,眼眶红了又恢复如常,终是把所有痛苦全部压了回去,“因为恨我,所以存心把他放走,对么?”

安宁走过去抱住了他,而荀域也没有再生她的气,反而还摸着她的头发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不然也就不会让你放走他了。”

“若是那个时候我护好你,你也不会这样恨我。”

安宁埋头在他肩膀泣不成声,她等这一句道歉等了那么久,终于听到的时候却是五味杂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你一样的?”抹了抹眼泪,却像是怎么都擦不尽,她伸手使劲掐了下他的腰。

破天荒的,荀域没有躲,他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嘴角边的笑无奈又宠溺。

“从戚安逸叫你踩着我上车那次,我就知道。本来刚开始见你不待见我,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上辈子做错了事,老天爷惩罚我,才叫你倾心裴的,可要是讨厌我,踩一下就踩一下好了,你明显是不愿意,不愿意跟我有丝毫牵扯,出了气还不舍得,宁儿,你记得我带你去吃冰么,我背着你回去,你哭了一路,说我不要你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

看她抽泣着说不出话,荀域拍着她的背安慰,“好了,都过去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追着又问了一遍,若是一开始就说清楚,又何至于冒出这么多误会,“要是我今天没有发现这些画像,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我一辈子都不会说的,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你是不是拉不下脸跟我道歉,所以才不提的?”

“我为了你一路追到南国,宁愿再做一次质子,又怎么会不愿跟你道歉,我是怕我道歉了你也不会原谅我,宁儿,你想一下,如果我直接告诉你我也重活了一回,然后三言两语跟你解释一下从前的那些事,你会愿意听么,那么没有诚意的道歉,能抵得过你从烟云台纵一跃么?”

安宁不知道如果真是那样她会如何,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这颗心是被荀域一点点捂的,冰冻三尺非一之寒,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而今的原谅不过就是水到渠成罢了。

“只有你以为我不知道,一点一点体会我从前的用意,才能从心里改变对我的误会,才不会再生我的气。”

两个人依偎了许久,安宁抬头问到,“那从前我死之后,你又活了多久,我们有合葬在一起么?”

一提到这件事,她明显感觉到荀域体一僵,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

“没有。”

第150章 装个怂怎么了

安宁想告诉他前世就是有人开了城门,话还没来得及说便看见一小队羽林军朝他们这边匆匆赶来。

“什么人在那儿!”为首的羽林卫看见她和厉雨,不由分说便拔刀相向,想必是得了谁的命令,要来开宫门的。

厉雨面色如常,空手夺白刃,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阵势。

后退几步,安宁用体堵住宫门,这些流寇已经进了都城,若是等会儿再叫他们攻入皇城,自家人的命便只剩后这一道屏障了。

从前宫门被阿兄派人死守,苏锦绣没有办法逃出去,又不想坐以待毙,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竟拖着苏锦棠从宫墙上跳了下去,以此获得流寇的信任,保住自己一命。

待阿兄等人把宫里那些反水的军制服之后,苏锦棠早就被外面的人俘获,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趁虚而入,根本成不了气候,所以很快就被巡防卫打得退到皇城之外,两相对峙之下,他们便用嫂嫂命要挟,可阿兄不肯就范,他们便恼羞成怒将人先后杀了。

戚安定听到消息的瞬间就急红了眼,忍不住开了宫门,带兵杀到皇城根儿,却被等在那儿的魏擎所带的另一队羽林卫伏击了。

一直到这儿安宁才想起来,从前的这个时候魏擎也是不在宫里的,所以除了他羽林卫里定还有旁人留在宫中伺机而动,她不该心存侥幸,以为傅靖川染病之后就没事了,当时既然放心不下,就该叫厉雨去查,哄也好骗也好实话实说都好,反正有荀域压在那儿,他就是真的以为她脑子有病也不敢说什么。

还有苏锦绣,那个女人被关在栖鸾,应该不会出来捣乱了吧。

正这么想着,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白影,安宁下意识地一躲,正好看见形如恶鬼的女子举剑朝她砍来,剑锋几乎是擦着她的脸过去的,若她再晚一步,估计就要被削掉耳朵了。

眼见对方的剑砍在了宫门巨大的门栓上,安宁吓得什么也顾不得了,抬起脚使劲踹在了苏锦绣肚子上,一下把人给踹开了。

剑还插在上面,安宁拔不出来,只好继续靠在门上喊道,“厉雨,这面还有一个!”

冷面的护卫虽然听见了她的话,但碍于那些羽林卫还没有除尽,所以并没能立刻回援。

安宁自是相信他的能力,自己只要再多撑一会儿就好了。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死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苏锦绣,“是你烧了我的宸佑宫?你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她的小库房里堆满了这些年收的礼物,什么金钗首饰,古玩玉石,还有她费了半天劲绣好的嫁衣,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关心钱,戚安宁,你与我也没什么两样啊”苏锦绣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她看了看对方后的剑,想着不如干脆把安宁的脖子按上去,一样是死。

“你简直比猪还蠢!”安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她,只好动嘴皮子耗时间,“那么多东西,趁乱偷几样,再趁乱逃出宫去,后半辈子一样荣华富贵,你这样又是火烧宫室,又是对我图谋不轨,你真要同归于尽么?”

苏锦绣闻言愣了一下,继而连眼睛都气红了,“我凭什么要躲躲藏藏过完后半生,我本来是可以嫁给戚安定母仪天下的!谁稀罕你那些东西,当我没见过么,我虽是庶女,可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凭什么你们锦衣玉食,光鲜亮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我就要为了一点点小利知足让步?”

从前她得不到戚安定的心,便拖苏锦棠下水,这辈子她自作自受,便要拉上安宁陪葬。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苏锦绣这个人,从来就是这个样子,要么大富大贵,要么一损俱损,没有什么折中的处事之法,若是她能懂,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后的门忽然剧烈地动起来,安宁知道这是外面的人按捺不住了,门上的剑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苏锦绣想要去抢,却被安宁先一步拿了起来。

小姑娘急着想要继续堵门,但苏锦绣不依不饶,两个人围着那把剑争夺,对方在栖鸾困了那么多天,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宫门上,安宁的手死死抵着刀刃,血一滴滴落下来,倒也不觉得疼。

“苏锦绣,你这是在帮我守门么?”忽而笑了一下,她头发乱了,脸上也沾染了血,看上去比苏锦绣好不到哪里去,可就是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只叫人觉得还未到绝处,“你知道么,我曾羡极了你的子,明明心比天高,但看上去却温柔贤淑,极为讨喜,我常在想我为什么不像你能这般通透又狠辣洒脱,求而不得的便通通毁了,眼都不眨一下的。”

“只是后来我才明白,苏锦绣,得不到就毁了的人心里是有多自卑,愤怒来源于恐惧,而恐惧是因为知道自己不配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真正的强者,应该能屈能伸,认个怂又怎么了?”

一番话激得苏锦绣面目愈发狰狞,但手劲儿却是再而衰,三而竭了。可安宁也撑不住了,眼瞧着那刀割断了她前的珍珠手串,腾出手去接的一瞬间,刀刃迅速bi)近了她的脖颈。

安宁想起荀域在马场上对付戚安逸的一招,又踹了她一下,趁着刀刃离开的空档迅速低头,然后绕到苏锦绣后,抓着她的头发狠狠撞在了宫门上。

一下,两下…直到苏锦绣彻底没了声息,安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杀了她。

她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厉雨走过来扶她,安宁如梦初醒,握着那手钏道,“原来真的能挡灾…”

后的动静越来越大,安宁气急地朝外面吼道,“别砸了!”

不知是不是被这女声惊着了,外面的流寇竟然真的停顿了一下。

继而喊道,“兄弟们,继续砸,里面有女人!”

安宁默默骂了句脏话,却见不远处又来了一队羽林卫,她不顾上手疼,推开厉雨喊着,“我是南国三下,羽林卫听令,死守宫门,违令者,杀无赦,诛九族!”

第151章 危在旦夕

羽林卫一时有点儿懵,他们接到的命令明明就是开门啊。

“可是,副都统说”其中一个提了一句,但言毕就低下了头,安宁注意到是他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可见这些军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正参与到叛乱之中,只是听命而已。

递了一个眼神给厉雨,对方心领神会,走过去将说话人旁边的羽林卫拖出来,未等他反抗就捅死了。

“我再说一遍,不许开宫门!”

“是!”剩下的羽林卫齐刷刷地拱手行礼,连忙过来帮安宁堵住宫门,力竭的小姑娘倚着宫墙才勉强站好,依旧不忘叫人去通知长兄。

这一世苏锦棠没有被害,阿兄不用杀出宫去,也就不会死了。

厉雨扛起晕过去的戚安宁,趁人不备翻了出去,守宫门是她的职责,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护她周全。回头往宸佑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火光已经熄灭,不论方才有没有人在里面,现下生死都是定数了。

想起荀域常说的那句话,不要在既定的事上浪费时间,要么想办法改在之前,要么想办法弥补之后,厉雨纵一跃,带着安宁离开了皇宫,往城郊而去。

邹彬是被自己的小厮摇醒的,男人本来睡得正香,想着明便可入城去看宜芳了,却没料到流寇忽然打入了皇城。

看着那些投奔自己而来的贵戚亲眷,他一时有些懵,邹家一向以求富贵功名为己任,却不曾想如今机遇摆在自己面前,竟也是令人左右为难。

救国于危难自然能立功,可万一不小心死了,就只剩名垂青史了,但若是自保,又未免太窝囊了些。

他不想宜芳一辈子看不起自己。

正这么想着,却见妇人着个大肚子朝他走来,眼睛明显哭过,红肿得像个桃子,怪可怜的。

夫妇俩还没来得及说句话,邹夫人便跟过来抢白道,“彬儿,咱们这儿的兵够么,若是够就赶快护送咱们去临安,京都不安全,临安有殷家军在剿匪,去那儿才踏实。”

邹侍郎闻言也点了点头,“对,赶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啊。”

本以为魏擎死了,而傅靖川又染了疫病,他们家从前做的那些事儿定是人鬼不知了,结果没想到那老匹夫留了一手,军之中还有他的人,邹侍郎是一点儿不知,这要是后东窗事发叫人供出来,他们家照样难逃干系。

还不如赶快躲去临安,拖住殷陆离,待京都沦陷,要么刘耀死了他们彻底无忧,要么刘耀成了,他们还能从中得利,稳赚不赔。

宜芳听见他们这样说,气得脸都绿了,“公爹这是什么话!现下当然是要带兵杀回去,帮着太子下剿匪啊,再派人去临安通知妹夫才对。”

邹夫人横了她一眼,反正睿王府的人没逃出来,也没人给她撑腰,“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老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放!”着肚子,宜芳每向前一步,邹夫人就后退一步,最后竟生生被她得坐在了椅子上,“我是妇人,我不懂难道你懂,我娘家都在京都,堂妹堂兄也在皇城,你说不管就不管,做缩头乌龟啊?”

“惦念我们富贵的时候积极得很,怎么,同甘行,共苦就不行?”

邹彬本也不赞同父母的说法,可是见她这么咄咄bi)人,忍不住出言道,“宜芳,你别这样跟我娘说话。”

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宜芳骂道,“你少气我,邹彬,我只问你,去是不去?”

“不许去!”邹侍郎跳出来气急败坏地吼着,干脆威胁起宜芳来,“我与傅靖川是同乡,今天这事儿多少跟他有些关系,若是咱们去了,好了落个功过相抵,不好说不定还要下狱,到时候你们睿王府也别想撇清,你是不是要bi)死你丈夫,想让你的孩子出生就没有阿爷么?”

宜芳又惊又气,她万没想到自己的公爹竟和姑丈还有牵连,而姑丈则

“既然邹侍郎承认了,那还是快去救人吧,不然就真的只能下大狱了。”安宁被姐姐扶着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里面闹腾得厉害,“我已经让人去临安通知殷陆离了,所以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安宁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叫邹彬去救人,不就是怕东窗事发么,所以干脆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除了将功折罪,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邹彬闻言正好给自己寻个台阶下,他拉了拉父亲的袖子示意邹侍郎别再折腾了,然后又对着安宁和安康拱手行礼,“属下遵命。”

言毕还不忘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又道,“二位下,宜芳就交由你们照顾了”

眼看着人往外走去,宜芳忍不住,凶巴巴地也嘱咐了一句,“你小心点!”

男人回头冲她笑了下,这才带着父亲走了。

留在屋子里的邹夫人坐立不安,不等宜芳出声便去了外面,自家的把柄现在攥在这个媳妇儿手里,以后子恐怕更不好过了。

宜芳很高兴安宁能在这个时候赶到,想要抱一抱她,可奈何肚子太大,只好作罢,“你手怎么了,受伤了么?”

“你才看见啊,我叫苏锦绣砍的,快叫人给我看看,别回来落了满手的疤,我还要嫁人呢”小孕妇闻言忙叫婢女去寻药,安宁看了一眼长姐,安慰着,“放心好了,姐夫不会有事的。”

安康点点头,她想起蒋云深那双苍凉的双眸,心不自觉地揪成了一团。

“我已经叫人告知阿兄了,活捉军副都统刘耀,既然已经知道敌人是谁,事便好处理了。”不管刘耀是不是主谋,他都是军的核心人物,擒贼擒王,只要拿下他,阿兄定能守住宫门,而外面的流寇久攻不下,士气必然一落千丈。

事的形势和从前已经全然不同,安宁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手上的痛感便没办法忽视了,她把荀域送的手钏弄坏了,这些事始料未及,他总不可能真的知道她有灾。

难不成真是他阿娘在天有灵?安宁可不敢受这份恩。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消息,说蒋云深受重伤,危在旦夕。

第153章 不想蒋云深死

安宁回到宫里,看见了毫发无伤的樱和棠梨,主仆三个抱头痛哭,她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关键时刻抛下她们自己跑了,这哪是一个主子该做的事。

“宫里乱成一团,我们还以为公主被那些匪徒掳去了,后来宸佑宫又起了火”两个小宫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确实是吓坏了。

卢氏将她们都叫到凤仪,说若是真的守不住皇宫,就一把火烧了宫室,免得落入流寇手里,生前死后都被糟践。

“可是太子妃说她不能死,她有孕了,想要留下孩子,皇后下听完就哭了,我们所有人都跟着哭,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好了。”芸姑在旁边说了一句,劫后余生外加添丁,年长的女使脸上神色复杂,笑中带泪,一个劲儿地双手合十感谢菩萨。

“嫂嫂有孕了?”安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所以从前苏锦棠是一尸两命么?

“苏锦绣呢,她人呢!”

见她忽然气哼哼地提起逸王妃,芸姑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死了,死在宫门口,是撞死的。”

“我要鞭尸!”

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早知道当时就该再多捅她几刀,或者直接把她扔给那些流寇。安宁当初把人塞给栖鸾,一是想要折腾戚安逸,叫他们夫妻俩互相折磨,二来也是觉得苏锦绣这种毒蛇若是放出去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倒不如搁在眼皮子底下,有方茹看着,能出什么事。

可是谁能想到方茹跟戚安乐走了呢。

待安宁把自己和苏锦绣对峙的事讲完,芸姑一汗都下来了,难怪她的手受了伤,竟是被那不知死活的女人砍的。

不久栖鸾就传出逸王残废的消息,乔氏女儿远嫁,儿子虽好歹保住了条命,却是再也不能有后了。方茹又不在边,乔氏只觉人生无望,在戚长安面前哭得昏了过去。

顾家大仇得报,恨不得在门口放一挂鞭炮才好,顾爵爷和夫人把女儿们都叫了回去,一家人在宗祠给顾齐欢烧纸,这个唯一的儿子用命维持住了顾家的富贵,让人每每想起都心头钝痛。

顾夫人边哭边道,“我儿在地府能瞑目了,托你的福,你的几个姐姐现在都在京中,我们终归是有人照顾送终的。”

“因为阿弟,婆家也不敢怠慢我们,他们那些擢升调任都是靠着齐欢,阿娘,他是死后都护着我们呢。”

这边厢忠勇伯府扬眉吐气,那边苏相府上则因为苏锦绣这个庶女被戚长安重斥,苏相带着夫人负荆请罪,回家后直接将柳姨娘休了,还把她逐出族谱,同时不许苏锦绣入祖坟。

女子的尸体被扔去了乱葬岗,没几就叫野狗给叼得七零八落,尸骨不全了。

流寇乱京的事最终水落石出,刘耀被判斩立决,所有知者也一概处死,傅靖川在万般绝望之下咽了气,他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输的一塌糊涂,死后都无法闭眼。

长霓公主并没有随他而去,妇人在祠堂给他供了一尊牌位,尸体却送回了临安老家,他既然生前死后都不愿再看到自己,那她便遂了他的心愿。

自此之后,月月年年长祭拜,相思无人知,我对你的一腔恋满腹怨念,再都与你无关……

安宁的宸佑宫毁了,戚长安本想给她好好重建一番,却被拒绝了。

京都被那些蝗虫一般的流寇弄得乱七八糟,京兆尹忙着带人四处修缮,宫中一时又要拨款救济灾民,安抚受害人,还要重修水利,之前为了水患和剿匪已经花了不少钱,国库空虚,实在不能大兴土木了。

“反正我都要嫁出去了,这几就去柔福宫住着好了。”

夫妇俩闻言很是欣慰,卢氏握着她的手道,“有空多去陪陪你阿姐,她”

话到一半儿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恶人受了报应,可蒋家无辜受牵连,蒋云深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蒋夫人也跟着病倒了。安康同时照顾两个,整个人迅速消瘦,几乎都脱形了。

她这几总在想整件事是否跟荀域有关,他难不成是算准了蒋云会出事,所以才叫她等?

可她反悔了,她不想蒋云深死,也不想改嫁,就想这么好好地跟他过下去。

直到后面的事陆续发生,裴家在治水上真的就出了岔子,她才确定荀域没有设计叛乱,能让他费心在意的,从头到尾只有跟安宁有关的人和事。

一纸急报从临安传来,中年男人看着信上的内容长叹了口气,戚长安像是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次子绝后,兴盛的南国竟在一夜之间被几个流寇糟蹋得不成样子,而他一直引以为豪的水利则自去岁开始不断出现问题,他想要怪罪裴家,却又担心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人可以依仗。

原来所有的繁荣不过是一场幻梦,只消一场小小的水患,就土崩瓦解了。

裴家自然是治水有方,但裴年轻,缺少经验,而裴太傅做了一辈子教书匠,也只会纸上谈兵,事是认真去做了,但奈何有些错误不能防患于未然,致使修水之事效率低下,总要返工,流水一般的银子花了出去,却连个丁卯儿都没瞧见。

再这样下去,到了明年夏雨水激增的时候,又是麻烦。

总不能年年赈灾年年重修。

唤了添福到边来,戚长安执笔写下一封信,写好之后左看右看了半天,踟蹰不定。

过了很久,他才把心一横,对着内侍官道,“之前朕还笑人家,不懂帝王术,拾了个烂摊子。”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说否极泰来,行至低谷再往前便每都是往上,行至云端再往前就很有可能跌空,朕当时都懒得理他”

添福笑笑,递了盏茶给主子,“那您现在这是要求援了?”

戚长安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接过茶盏瞥了他一眼,“这怎么能叫求援呢,这是当初说好的,我护着他在南国别被他叔父派来的人砍死,后与他一起修水利,打通南北经济,他从西凉运来的物资给南国,税只收三分之一。”

点了点头,添福若有所思,“可那是一起,咱们现在是要人家帮忙,还得借钱”

第155章 华美人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给我改名,您喜欢钱,我也喜欢钱,鑫字多好,三个金呢。”

抱着他的靴子一股坐在地上,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道幽幽的男声。

“千金难买一真心。”

田心吓得赶忙扭头,然后跪在地上道,“奴才知错,吵醒了陛下”

“滚出去,外面儿候着,有什么动静都不准进来。”

田心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立在门口儿喘了了老半天的气,这个鬼见愁,什么时候能有个人能好好治治他,自己就算熬出头了。

谁家皇帝那么难伺候,喜怒无常啊。

富丽堂皇的宫之内满地狼藉,一袭华贵衣衫的女子正坐在罗汉上,细长眉眼里满是怒意,衬得她更丑了几分。

康映珠自入宫之后就没被宠幸过。

第一荀域来,看着她长叹一口气,转就走了。

第二荀域再来,话都没说就直接叫人在罗汉上给自己铺好被褥,愣是不与她同。

第三荀域没来,她父亲倒是来了,听完她一堆的抱怨之后,给她留下了一大箱笼的胭脂水粉,还有好几卷书,说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气得将那些书全都撕了,宫里有一个沈冷栀还不够,难不成所有女人都要出口成章才行么?

“阿爷说他亲自选的那个美人什么时候入宫?”剜了自己的婢女一眼,康家眼瞧着她不得宠,便想办法又寻了个人送进宫来,说是来帮她的。

“梁管家说今就到”豆蔻小声回了一句,生怕她一怒之下叫自己跪下,这地上都是碎瓷,若是跪了,膝盖还不废了。

“早知道就把大房那个庶女塞进来,知根知底,人又老实,对那个未婚夫还死心塌地的,就算进宫也不会生出什么争宠的心思,都怪大伯,生怕女儿死在韩家后继无人,着急忙慌把康卿嫁了进去。”康映珠十指紧扣,妒火几乎烧红了她的眼。

“姑娘别急,老爷说了,您入宫是要做皇后的,有没有宠不重要,只要叫陛下信任就是了。细水长流未必比不上一开始就如胶似漆的,陛下若敬您,许您后位,自是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且宫里有规矩,为彰显正妻份,初一十五年节典庆,陛下都要留宿中宫的。”

康映珠冷哼了一声,话她是听进去了,可她就是别扭。

自己自小就喜欢荀域,父亲宠她,说定能叫她如愿,于是买通了宫里的祭祀,说她是母仪之相。她家有家世有军功,又求来了婚书,谁承想半路杀出个摄政王,他刚及冠,她阿爷还没来得及入宫定婚事,先帝就病了。

再之后荀域远走异乡,阿爷不愿她浑水,给她寻了多少个好门第,她都不同意,这么一腔子,难道还比不上一张脸?

“说谁姑娘呢?细水长流怎么就不能蜜里调油了,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赶紧把这儿收拾了,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还以为我这贵妃不能容人,吃醋善妒呢。”

言毕起,对着外面招呼道,“绿枝,过来伺候我沐浴梳妆,把那些个香粉都用上。”

她就不信了,以后自己描眉敷粉,把时间都用在保养上,天长久,等荀域看腻了沈冷栀那张清汤寡水的脸,还不能看出她的好来。

她虽不算婀娜,可比沈冷栀那个单薄瘦削的丰满多了。

绿枝比豆蔻会说话,一面给她往浴桶里加花瓣儿,一面逢迎道,“贵妃说的是,这女人啊没有丑的,只要用心打扮起来,总是会令人眼前一亮的,不如叫老爷从外面多找几个绣娘,替贵妃好好定几衣裳,人靠衣裳马靠鞍嘛,穿些衬肤色的衣服人也好看。”

康映珠闻声一笑,“好,听你的,这事儿也不用问我阿爷,他一个男人哪懂这个,就交给你了,头面首饰也都做上,对了,要多用珍珠。”

她本名并不叫这个,康家女子从卿字,她原来是叫康卿姝的,但那个祭祀说改名字能转运,所以便取了谐音叫映珠,讨个掌上明珠的好意头。

她因此上了珍珠,那圆滚滚又剔透晶莹的东西在北国很少见,听说先皇后喜欢,所以先帝寻了许多,都给妻子做首饰了。

大婚的凤冠上用了上千颗,整的珍珠首饰也不少,珠串做的步摇、嵌了宝珠的发簪后来还是先皇后怕人说中宫奢侈,因此才不怎么做了,待她死后,那些东西几乎全都跟着陪葬了。

唯有一条手钏叫陛下留在了手里时时把玩,那是他们的定之物,本来说是留给荀域的,康家拿了婚书后还暗示过他几次,想叫他把东西送给康映珠,可对方竟然说既是母亲的,就留给父亲好了,自己不要。

所以康映珠猜,现在那条手钏怕是要跟着先帝入土了。

明珠还是明珠,就是蒙尘了。

一想到坊间那些人竟然敢用皇后的人选来开赌局,康映珠就恨不得把这些赌坊都封了,可是荀域不但不管,还问秦王买了谁,简直就是存心不给她脸。

待康映珠从浴房出来的时候,豆蔻已经把中收拾好了,外面的内侍弓着子踏着碎步走进来,女子见状哼了一声,“人来了?那个美人究竟有多美啊”

她想着自己怎么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货色,好好震慑一下,省得弄进来个不听话的,后翅膀硬了不好管。

“可要嘱咐她,这宫里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别太招摇了,万一出事儿,康家未必保得住她。”

见内侍官一直不说话,康映珠又换了副和缓颜色。

“好了,你也别怕,有什么就直说。”

对方行了个礼,这才道,“其实这人您也认识,就是从前跟在老爷边的那个幕僚家的姑娘”

“她啊,不就是生得白些,段儿婀娜些嘛,据说会撒得很,从前堂兄不是还瞧上了么,就是伯娘嫌弃她家小门小户,不同意。”

“对对对,就是她,闺名唤作月华的。”

听到此处,康映珠嘴角抽动,月同辉,她这珠子是要借人家的光了么?

“陛下方才给了她美人的份位,赐封号,华美人,在寝宫临幸了”

“什么?!”

第157章 叫裴祐来谈

一把将人推到一边,殷陆离走过庑廊,院里高树的影子被投在男人脸上,只叫人觉得他脸上的神色肃杀,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你说他这是要杀人么?”宜芳捅了捅安宁,目不斜视。

从她盘子里拿出两颗瓜子儿嗑着,安宁吐了皮儿,笑道,“这么多人要看他笑话,你说呢?”

两人看闹不嫌事儿大,一起啧啧了两声,见殷陆离已经走到了邹彤面前。

脸色瞬间和缓下来,连语气都温柔了,“怎么了,不舒服?”

“夫君”瘪了瘪嘴,邹彤才开口就哭了出来。

殷夫人只觉自己被架在中间上不来下不去,她平对这个儿媳妇也很好,这不就是出了这档子事儿才稍稍凶了些么,怎么搞的自己好像是恶婆婆似的。

干脆也横了一眼周围的人,一副我儿子回来了,瞧你们还看个的样子。

“好了好了,”殷陆离拍着她的背安抚,又看了看她的小腹,不知是不是错觉,腰儿好像是圆了点,“请大夫了么,怎么不叫人给我去个信儿。”

他要是知道邹彤怀孕了,还管裴干嘛。

“还不确定”邹彤拧着帕子,头压得很低,几乎要埋进他口里了,“我怕打搅你赈灾”

安宁和宜芳止不住摸了摸胳膊,只觉一阵恶寒,这种事儿不能回家去说吗,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讨论?

两人正腻歪着,大夫已经来了,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提着药箱子,感觉自己半条命都落在路上了。

殷陆离让开了一步,干脆就让大夫诊,也省得那些妇人嚼舌根。

顺了顺气,来人将帕子放在邹彤手腕,一边搭脉一边捋胡子,慢慢的气儿喘匀了脸上也笑了出来,“恭喜恭喜,这位夫人有喜了,快两个月了。”

殷二公子闻言脸上立时换了一副笑颜,复又蹲在邹彤边咧着嘴乐道,“是我回来那一次?”

邹彤推了他一把,有些害羞又有些生气,“那还能是哪一次?”

殷夫人有些懵,误会是解开了,但她就想问问,“哪一次,你什么时候回来,娘怎么不知道?”

感觉到母亲的聪明劲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扑倒了,殷陆离想这样也好,一次解释清楚,“陛下叫我查案,我不得仔细着别打草惊蛇么?”

安宁摇头叹气,对宜芳道,“啧啧,是我阿爷的错,是他的错。”

殷夫人翻了白眼儿,又道,“那儿媳妇怎么知道。”

“因为我想她了呀。”



周围的妇人已经听不下去了,知道你们夫妻恩,可也不能这么显摆吧,这儿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呢!

有几个自闺中就慕殷陆离的,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烂了,邹彤什么出,不就是兄长娶了县主么,她便顺着爬上殷家这根高枝儿了。

宜芳感受到那些女子的目光,虽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县主本人只觉这把火烧得好烧得妙,梗着脖子洋洋自得,好像在说,瞧我小姑子多争气,“咱们这是双喜临门了呀。”

一旁殷陆离的小厮机灵,忙大声道,“给少爷少夫人贺喜,给夫人贺喜,给邹大人宜芳县主贺喜”

邹家的下人现在全换成宜芳陪嫁来的了,闻声忙附和,“给殷国公府贺喜,给睿王府贺喜,给邹府贺喜。”

众人如梦初醒,大戏看到最后,有种自己被玩儿了的感觉,后都不用殷国公府下帖子,她们都替邹彤算着子了,知道什么时候去吃酒随礼。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殷陆离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一把将媳妇儿抱起,对着殷夫人道,“回家,老子的孩子,吃什么白粥!”

见殷家人先行一步,安宁拉住殷陆离的小厮,“裴公子呢,你们家公子都回来了,他呢?”

裴也该回来了吧,她的婚期能定下来了吧。

犹疑了一下,那小厮笑着摇了摇头,“回三下的话,还没有,裴公子没跟我们一起,好像还没忙完”

“还没忙完?他到底在做什么?”

挣脱开来,对方后退了几步拱手道,“三下,小的真不知道,反正就是没跟我们一起回来,三下,小的先告退了。”

言毕便匆匆跟上了殷陆离,跑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们这是在,躲她么?

月明星稀,乌鹊饶树,几声干哑的鸟叫划破南国寂静的天空,继而飞走了。

无枝可依。

裴站在戚长安面前,汗已经浸透了衣裳,最是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偏偏来了这么声鸟叫打岔,叫人无故想起飘絮,和它雪白的毛来。

飘絮可好?

戚长安见他不说话,只觉更气了,忍着没有拍桌子,只哼了一声,“看完了么?”

捏着那张北国的来信,裴不语,头压得极低,那种愤愤不平又不敢显露的挫败感几乎要把他的脊梁压弯了。

水修得不顺,南国的财政支撑不下去,戚长安给荀域写了封信,如今对方回信了,上面只有短短五个字。

叫裴来谈。

“他想叫我去谈什么?”换言之,他想要什么条件是非得经过自己的呢?

“朕怎么知道!”戚长安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知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荀域想要什么不能跟他这个南国的当权者来谈,是要钱,还是要他女儿!

他不太相信荀域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为了安宁,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安宁早该嫁给裴了,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裴也不懂,为什么才短短一年,对方就从任人宰割的质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而自己则被南国的水折腾得如此狼狈。

善水者溺,裴家是要被自己最擅长的事害得走投无路么?

“现在就出发,修水刻不容缓,等不得,速去速回,看他有什么条件,叫你阿爷跟你一起,别辱没了南国失了份,也别无功而返。”丢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戚长安拂袖而去了。

添福随着主子走出去,开口道,“陛下”

“看朕做什么,谁惹的麻烦,谁去解决!”

第158章 谈钱伤感情

添福苦笑,继续劝道,“北国陛下想要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为难裴公子。”

回头瞪了他一眼,戚长安自顾自往前走,步速之快叫添福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

主仆二人一路往前走,男人登上了宫墙,望着外面染着星点火光的京都长叹了口气,良久才开口,“从前的南国,何曾这般。”

从前街市上的烛光就犹如浩瀚星河的投影,因为太亮了,以至于年幼的安宁总跟他抱怨,南国的天没有星星。

“北国山河莽莽,倒是有星星,阿宁要嫁去北国么?”

“那要看他能不能和阿爷一样待我好,要星星也给摘。”刁蛮的小姑娘给阿爷出了个难题,笑起来的时候,眸光晶亮,似有点点揉碎了的星光。

想起那时跟安宁的玩笑,戚长安摇着头笑笑,语气苦涩,“早知那混蛋给朕出这么大一个难题,当初就不该收留他。”

“可当初要是不收留,现在的事儿一样会发生,到时候咱们连个援手都寻不到,找蜀国么?”添福也很难受,他虽然陪在主子边的时间不长,却深得照顾,因而能做到处处为其着想。

既然是没办法的事儿,不如叫陛下舒服点儿。

“所以那时就该叫安康嫁过去,换了安乐,自然是指望不上。”

“陛下偏心太过”

拍了拍城墙边儿,戚长安把心一横,“也罢,裴若能力挽狂澜,那安宁交给他朕也放心,若是不能,被人bi)得只能把未婚妻让出去,这样的人,不嫁就不嫁了。”

“北国陛下会待咱们下好的,”添福迈着小步跟在他后面,好生安慰,“您说什么他都照做,唯独叫他离三下远点这件事他就是不听,比裴公子执拗多了,裴太傅从前也提过,但看下没意思后面就不说了”

又哼了一声,戚长安打断他,“对,他还说了,有什么火儿朝他撒,权当孝敬朕,不然后他把安宁娶走了,朕就见不到了。”

忽然就哭了出来,中看男人老泪纵横,吓得添福都蒙了。

“朕舍不得阿宁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朕是南国的陛下,朕要负责的,不止自己女儿一个,还有千千万万的南国百姓”

哭到最后,添福的衣袖都被戚长安用来擦脸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有点儿嫌弃,又不好收回去,只能这么由着。

“他后若是对阿宁不好,朕便把江山提早交给安定,御驾亲征也要把我女儿带回来。”

裴家父子一路神色严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可心里想得却全然不同。

裴太傅想得是此行无论如何要把钱拿到,把利息压到最低,等修好了水利自然扬眉吐气。

而裴考虑得则是安宁,他绝不会把安宁交出去。

到达北国的时候正是黄昏,他们的马车没有入都城,只停在了郊外围场,偌大的猎场看上去足足比南国的大了三倍不止。远处的天空像是染了颜料的水,一层一层显出不同的颜色来,离他们最近的一处红霞的颜色最浅,然后依次加深,最终的一处已是星垂平野。

不知是不是裴的错觉,他总觉北国的天很低,低到伸手就能够着那些星星。

年轻的帝王刚刚打猎回来,荀域下了马,接过凌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又喝了口茶,裴家父子走过去给他行礼,不过一年多未见,曾经的少年已经是北国的陛下了,举手投足都带着强大的气势,眉宇间却对他们展露出一丝笑意。

“太傅,裴公子,好久不见。”

担不起他这样的称呼,二人忙又低头行礼,比起拒人千里,这样的态度貌似好些。

“你们先坐,朕去换件衣裳。”

裴和父亲面对一群穿劲装的北国人着实有些不自在,偏偏荀域去得还特别久,看着那些人拿着匕首割着炉架上的烤,又端起大碗喝酒,只觉他们凶神恶煞的。

“一定不能让阿宁嫁到这种地方来。”

“裴公子说什么呢?”凌风站在一边,挽了挽袖子,正好看见韩昭朝他招手,“来了。”

不苟言笑的男人皱眉,对着荀域这个少根筋的护卫道,“这是那个公主的未婚夫?陛下就是跟这么一个书呆子抢女人?”

凌风点了点头,“是不是差劲?”

看了他一眼,韩昭冷声开口,“你是说你家主子还是说南国使者,又或是说那个公主?”

闻言吓得面如死灰,凌风觉得小公爷的话像是刀子贴着他的脸划过来划过去,冰凉人,“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哼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碎嘴的毛病。

“三下很好看,跟大夫人的妹妹有的一比。”

韩昭刚想放他走,忽然听见他提起了康卿,抬脚使劲踹了他一下。

荀域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不过他视若无睹,径直走了。捂着肚子的凌风后退几步,正好落进秦王的“怀抱”,荀境一双桃花眼带笑,揽着凌风的肩道,“我都怀疑当初是不是你替本王挨了一刀,不然好端端的,阿兄怎么留了个傻子在边呢。”

换了干净衣衫的荀域像是个富贵公子,一靛蓝长衫衬得他愈发俊美,雪白的鸟儿立在肩头,带了几分散漫,似乎并不像裴家父子那般严肃。

“飘絮!”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留给安宁的鸟,只是才一出声就被荀域打断了。

“它叫雪花,不是飘絮。”

“我不会认错,这就是我送给阿宁的鸟。”

荀域闻言露出一个玩味的眼神,勾了勾雪花的下巴,淡淡道,“宁儿把它转送给我了。”

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父亲扯了扯,不愿地闭了嘴。

“裴太傅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事么?”笑了笑,荀域揣着明白装糊涂,好整以暇地看着父子二人。

拱手行了个礼,中年男人缓缓道,“希望陛下慷慨解囊,帮我们南国度过难关,我们陛下说了,今向贵国借的,他必加倍奉还”

摆了摆手,荀域打断了他,“裴太傅不必如此,谈钱伤感。朕在南国时多得大家照顾,心中很是感激。”

裴太傅只道完了,谈钱伤感,这要是谈感,可是伤钱呐。

第159章 何患无妻

“那就多谢陛下肯无偿施于援手了。”裴在旁边道了一句,他只当可以bi)荀域一把,态度并不和善。

男人没有说话,良久忽而笑了,又看了看裴太傅。

“太傅莫不是觉得太?怎么出汗了?”

裴太傅讪笑,一面摇头一面用帕子抹了抹脸。

“我们这儿不算啊。”荀域回头看了看田心,对方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谄媚极了。

“那是不是太累了,不如先稍作休息,过几等太傅休息好了,咱们再谈。”荀域言毕起就要走,裴太傅却忙将他拦下了。

北国不急,南国可是一天都不能等了,他今这一走不知哪天才能再召见他们,到时候况会比现在更被动。

“不累不累,陛下,咱们还是今就把事敲定吧,”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裴太傅把心一横,继续笑道,“前几京都遭遇了匪患,三下受了伤,若是水利再出问题,我们陛下恐怕”

“受伤?受什么伤,严重么?”

一连问了好几句,荀域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脸上再无半点儿笑意,一片肃杀,只叫雪花都老实下来,飞到一边田心手里都架子上去了。

“不严重不严重,就是划破了手,养了几,现下已大好了。”

看了裴一眼,见他不作声,荀域又问到,“被谁伤的?”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阿宁了,不清楚。”甩下这么一句,裴很想问他安宁受伤关他什么事儿,可碍于父亲就在边上,他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荀域复又笑了,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看来裴公子对这个未婚妻也不是很上心嘛。”

“你”

刚出声就被父亲拉住了,裴太傅示意他稍安勿躁,“陛下,咱们言归正传,关于南国的事,您是怎么打算的?”

中年男人的态度一直很好,但却并没有显得多卑微,确实不失文人风度。荀域知道裴太傅是因为手上还有筹码所以才如此不卑不亢,也就是说,他对裴与安宁的婚事,远没有对南国水利上心,必要的时候,前者完全可以被舍弃。

“南国收留过朕,借点钱财帮助你们陛下也属应当,只是太傅大人也看到了,朕刚刚登基,北国也是百废待兴,贸然拿这么大一笔钱出去,难以服众啊。”

言下之意就是,借钱可以,但必须有个正当理由,不然不论利息多少,堵不住臣子的嘴也是白搭。

“听说陛下也要兴修北国的水利,我们南国修水经验丰富,或许可以帮忙”裴开口,想用劳力换报酬。

荀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葡萄美酒夜光杯,俱是西凉的东西,比起那些大碗,他用这个已经很克制了。

“没有水运,北国也可以借助陆路打通和西凉的商贸,南北国经济各有依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非得一脉相承,朕不过就是觉得那样方便些,但也不急。”

“何况修水这件事,北国也有人会,就不劳二位背井离乡地来帮忙了,这个人,荀某可还不起。”

举起酒杯示意裴太傅同饮,中年男人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喝了下去。

真辣。

“陛下,可否容我父子二人商议商议,不用太长时间,一会儿就好。”裴太傅擦了擦被烈酒呛出的眼泪,有些狼狈地拖着裴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荀域又喝了杯酒,唇角上扬,心好得很。

帐内,裴一把甩开了父亲的手,满脸愤怒,“阿爷,他就是惦记着阿宁。”

捋了捋胡子,裴太傅示意他别这么激动。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北国的水运之事并不急,急得是咱们,所以没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讨价还价,再有,他根本看不上你我,看不上裴家,就算你愿意来修水,人家都不信你。”

哼了一下,裴怒极反笑,”怎么,他北国还有能修水的不成?”

甩了甩袖子,裴太傅长叹一口气,“那股子别扭劲儿又犯了不是,你真当全天下就只有咱们裴家会治水,不过就是祖宗庇护,给打下了这么一个名声,你难道想要这个福泽后代的好声名毁在咱们父子手里么?拿了北国的钱好好回去修水,别叫陛下失望,更别等到陛下换人,或是北国插手,连人再钱一并送到南国,到时候,不一样是要什么给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不相信荀域有这么大的能耐,更不信他对安宁有这份心,肯出钱出力帮南国,就为了要把她占为己有。

“阿爷,你要我把安宁让出去么?”眼底泛红,裴声音有些哽咽,他没办法放弃心上人,就只为了成全家族的荣誉。

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裴太傅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只是为了咱们家,也是为了整个南国,若修水的事落在别国手里,那咱们就真的要受制于人了。”

“陛下尚且可以让出骨,你一个大好男儿,何患无妻。”

言毕见他还犹豫,裴太傅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为父这一辈子做文人不争不抢,但治水这件事不能退让半分,你没了三下可以,毁了裴家擅治水的名声,不行!”

父子俩再出来的时候,荀域正悠哉悠哉地吃着烤,见到他们还笑问了一句,“要不要尝尝我们北国的野味?”

裴不语,裴太傅则婉言谢绝了。

擦了擦手,男人又道,“其实朕在南国的时候曾派人查探过临安等地的水运水利,本是想学习的,可是有些地方的问题过于明显,像是存心留下的,不知道裴公子这次修水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

如果说之前荀域对父子俩还算客气,而今这句明显带了威胁意义的话就像是悬在头顶上方的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裴太傅闻言出了一的汗,修水不力是一回事,若是故意留下隐患便是欺君了。

“陛下,不如这样可好,咱们两国联姻,北国给的钱,就算是聘礼了。”

干脆不理会他的话,裴太傅顾左右而言他,直接把安宁搬了出来,“三下,尚未成婚。”

第162章 终成空(第三更)

安康确实羞,羞得脸都红了。

“你这丫头”

蒋云深也有些头疼,男人扶额,只要看见安宁就会想起裴,这两个人魂不散,什么时候才能叫他安安生生和妻子过子。

有这样的小姨子时不时来串个门儿,应该会很烦吧。

“你来干嘛?”安康擦了擦脸把她拉进一旁的花厅,并不想离蒋云深太远。

“当然是来看看你,阿娘为你悬心,可我来了几次你都没空见我,现在姐夫醒了你总有空闲了吧。”言毕朝外面看了一眼,隔着一道屏风,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轮廓,见他没反应,安宁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度,“我能借你几天么,跟我回宫去”

蒋云深一愣,支着耳朵想听安康的回复。

“不行,他才刚好,你又有什么事儿?”

安宁绞着帕子,有些吃自己姐夫的醋,“我的嫁衣烧了,要重新绣,我怕赶不及”

轻咳了两声,蒋云深明显不同意。

“阿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临安有什么要他忙的,我问殷陆离他也不肯说,邹彤现在刚有孕不便出来,邹彬提前回来了,并不了解况,只是说修水不力,所以耽搁了”絮絮说了一大堆,丝毫没有注意到长姐的脸色。

“阿宁,”打断了她,安康握着妹妹的手,语气有些凝重,“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也不介意蒋云深就在外面,反正既然是要说还不如就一次说清楚。

看着安宁脸上相继闪过震惊,愤怒,最终则停在了害怕上,安康也有些无措,“阿宁你别生气,我,我和裴什么都没有,原先我以为荀域叫我等是他有什么办法让我和蒋云深和离,后来我又以为他是想叫我阻拦你嫁给裴阿宁对不起,我不该去见他的。”

良久都没有出声,连蒋云深在外面都有些担心起来,他怕安宁会因此跟安康反目,惹她伤心。

毕竟她最疼这个妹妹了,哪怕要委屈自己嫁给别人都没打算跟她争一争,若不是被荀域蛊惑,兴许夫妻俩早就好好在一块儿了。

就在蒋云深想要打破沉默,替妻子说句话的时候,安宁忽然开口了,“那现在呢,他现在是要干嘛?”

“我猜,他是早在水患发生的时候就料定裴家会被派去治水,而且会出岔子,打算用这个来bi)裴就范”

“他怎么会知道裴家的事?”连她都是第一次知道裴家祖上的事,荀域又是怎么知道的,“是阿爷,一定是阿爷告诉他的。”

想起之前他们两个在一起下棋的形,安宁起便往外走。

“阿宁!”

安康喊了一声,随即嘱咐冬喜道,“快跟着,有什么事儿赶紧回来告诉我。”

她回到蒋云深边,憔悴的脸上又多了一抹担忧,躺在上的男人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着,“放心好了,事未必就没有转机了。”

点了点头,又听他道,“何况三下最机灵,荀域若非要把她拐到北国,估计有他受的。”

横了他一眼,安康觉得自己还不能骂他,只看向他的眼睛,半响才开口,“你方才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

“那你不生我气了?”她可是从一开始没打算好好跟他在一起。

“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选了我。”方才她避重就轻,光顾着跟妹妹道歉了,可没提过关于他们俩的婚事她是怎么想的。

绞着手指,安康小声道,“我就是觉得你体弱,应该不那么难缠。”

“那后来呢,后来又为什么生出改嫁的心思来了,不是都放弃了么?”

“裴和安宁两相悦,我当然不能抢她的姻缘,可后来荀域那么说,咱们又没有夫妻之实,我心里就动摇了”七夕的时候她抽中签诗时,心里想的都只是能常常见到裴就可以了,但有些时候事就是这样,你想放弃,它便惑你,直到深渊在侧才幡然悔悟。

幸而苍天垂怜,给了她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

冷笑一下,将云深有些后悔,没有霸王硬上弓。

“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彻彻底底不惦记了,不会再犯糊涂了”安康指天为誓,对现在的结果很是珍惜。

“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惦记旁人了。”

将人揽在了怀里,蒋云深用下巴抵着安康的额头,轻叹道,“幸亏荀域还有后手,若他全心全意指望你去说动安宁,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那个人那么精明,怎么可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上,我现在就是担心阿宁,阿爷不会真让她远嫁吧。”

望着外面,蒋云深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那就要看裴,能不能顶住压力了。”

安宁一路往御书房而去,添福站在门口,见她气冲冲地来了,便知事兜不住了。

“三下”小跑着走过去给她行了个礼,笑盈盈道,“陛下方才还念叨下呢,只是现在正跟朝臣们议事,下不如稍等等。”

“闪开!”安宁一张脸沉至极,叫人无端端想起从前那个北国来的质子,荀域每次扳起脸来,那也是吓人的很。

“三下,三下你不能进去啊”添福被推搡开,朝着里面尖声喊道,也不知是给谁提醒。

戚长安坐在主位上,手里正拿着那封婚书蹙眉,而在他面前则站着裴家父子。

“阿?”安宁一愣,他人不是还在临安么,怎么回来了。

心里忽然松了口气,继而就有些委屈,她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

“对不起,阿宁,我”裴立在远处一动不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力之感,似是累极了。

“说什么呢,不就是晚回来几天么,不打紧。”她转过头看了看主位上的人,声音与平撒时相比明显多了一丝恳求的味道,“阿爷,能不能让我和阿先成婚,水利的事放一放再说”

“不用多麻烦,简单半个婚礼就行,”说完又连忙改口,“哪怕不办也没关系,我可以跟他去临安,又或者留在婆家等他”

“阿宁”裴打断了她,眼底猩红一片,隔着水雾看她,就像是看湖里的月亮。

终成空。

第163章 你跟他一样都是混蛋(第四更)

“别说了。”

她越是这样裴心里就越难受,他没办法面对她,告诉她是自己把她送给了荀域,就为了裴家的声誉,和治水这份美差。

将婚书扔在了桌上,戚长安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倍感失望,冷冷地对裴道,“你自己解释吧。”

言毕,便走出了书房,裴太傅见状跟在了他后,中就只有安宁和裴两人。

拿起那封印有两国玺印的文书看了一遍,安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抖,极力克制着,她背对后的人,缓缓开口,“他bi)你的,是不是?”

没有出声,不知是不肯承认自己无能,被人bi)迫得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还是不好意思承认,荀域并没有疾言厉色,一切都是他和父亲治水不力,才给了人家可乘之机。

见他不说话,安宁双手用力,想要把绢布撕毁,仿佛那并不是什么婚书,而是圈进她一生的牢笼,是对她恶毒的诅咒。

“安宁!”裴一把抢了过来,见东西无恙,一时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不能撕”

“撕了,钱就送不过来了,没有钱,治不了水,到时候不止裴家完了,南国也要跟着遭殃。”

“所以你是要我顾全大局么,嗯?”冷冷看着他,安宁觉得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为什么每一个她想要托付终的人都会弃她于不顾,所以她早该知道,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你发过誓,永远都不会将我拱手让人,不会负了我,更不会叫人欺了我”

她的话像是一根根针,在人心里搅得血模糊还不算完,要再往里深入几寸,自此拔不出来,时时提醒着他犯过的错,错过的人,提醒他在荀域面前有多丢脸,多无能。

“你跟他一样,都是混蛋。”

安宁头也不回地走了,中就只留裴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

一连几,安宁把自己关在宸佑宫谁也不见,樱和棠梨愁的没办法,但就连皇后和太后亲自登门她也一概不见。

厉雨一直候在边儿上,赶也赶不走,生怕自己不留神她再寻了短见。

看她又在那儿发呆,冷面的护卫上前一步,把荀域派人送来的口信儿转达给她,“我们爷送了好多东西过来,担心下体,还送了许多药材。”

哼了一下,戚安宁不觉得好笑,他是有多怕自己死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下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爷?”厉雨不太明白,荀域并没有害过她,可她为什么就是处处防备呢,“他对你可是真心。”

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他没有心。”

关于这一点,安宁觉得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有发言权,荀域上辈子并不想娶她,是她上赶着,而这辈子,则是为了北国的水利,还有南国欠他的钱。

所以说,阿爷待他那么好又有什么用,找他借钱都要被他算计,防着他们不还,便掳了她去。

“没有心怎么会想,他留了那么多话本儿给你”

“厉雨,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人?”

被她问得语塞,他对这些事确实不如主子那样上心。

“不过是点儿小把戏。”

厉雨腹诽,那你还哭成那个样子。

“他留下的话本儿和他留下的字一样,都是闲来赚人眼泪的,算不得数。”知道他在想什么,安宁回了一句,有些好流于表面,不经风雨便一辈子都光鲜亮丽,只有遇上事儿才知道,全是纸糊的。

她哭是因为与他纠缠了两世,为自己那些曾经难过。

“下,宜芳县主来了,还带着姐儿,您要不要见见。”樱的声音传来进来,厉雨退到一边,依旧做个不言不语的内侍官。

“戚安宁,不要躲着,你不是叫她不难么,我把她带来了。”

被她吵得没办法,安宁捂着耳朵捱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了,一把推开大门正要发作,却看见襁褓里的婴孩儿正咬着小手,腕子上还戴着她送去的金镯子。

“怎么,要闹绝食么?你这是陷你阿爷于不义,南国的水要是治不好,百姓怨声载道,你就算嫁了人也过不幸福,不如牺牲牺牲吧,博个贤名儿”

“你别瞪我,瞪我也白搭,这都是从前你劝我的,你不是说了么,既然改变不了,那就想办法过好当下。”将不难塞到她怀里,宜芳自顾自斟了茶来喝。

“我当时是真心为你好,你现在是恩将仇报么?”克制着没把孩子扔回去,不难抓着了她的头发,虽然还攥不牢,但依然玩儿得很高兴。

“我现在也是为你好啊,你还不知道吧,裴从北国带回来一个女子,就养在裴府呢。”

“你说什么?”安宁的脸色沉下来,跟裴把她卖了相比,这件事更难接受。

前者可能是因为被bi)无奈,可后者呢,他没必要把人带回来吧。

“我说他纳了一个北国女子为妾,你就算现在嫁进去,也照样与人共侍一夫。”

一个没注意,安宁错把襁褓当成裙角,下手有些重了,惹得不难哭了起来。

“,你拿我女儿撒什么气。”

安宁怒意未消又有些抱歉,急得话都说不全了,“我不是,我”

“有那些力气呀,跟北国的女人使去,叫荀域也见识见识你的厉害,生下儿子踹了老子,自己掌权,最好把荀域留在病榻上折腾几年,叫他看着你养男宠,后悔把你娶过去。再叫裴把从北国借的那些钱还给你,年年都让他对着你道太后千岁。”

安宁觉得这是戚安乐的风格,又有一半像她阿姐的从前。

那时候荀域见了阿姐也要唤一声太后么?

劝了她半天,临走的时候,宜芳对安宁道,“你快去看看你阿爷吧,他夜夜拉着我阿爷喝酒,喝多了还哭鼻子呢,他可舍不得你嫁过去了,还说早知道就让长公主去蜀国,找蜀国借钱,真是偏心到没边儿。”

安宁心疼,但别扭着不答应。

“我也是有了儿才知道做人爹娘有多cāo)心,你以后远嫁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还是多珍惜珍惜眼前吧。”

第164章 裴祐不值得托付

宜芳一语惊醒梦中人,安宁觉得应不应婚事是一回事,让至亲之人担心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不该为了荀域跟阿爷怄气。

天气一比一凉了,中年男人却偏要选在御花园的凉亭吹冷风,戚长安看着一桌子菜一筷子都不动,就只低头喝闷酒。

安宁过来的时候,添福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喜道,“三下…”

戚长安闻声长叹了口气,接话道,“她还是不吃饭么,人本来就生得弱,还这么一顿一顿饿着,真是,她嘴巴刁,到了北国怎么办……”

说到这儿时又哽咽了,安宁看他抹了抹眼角,嗔道,“阿爷还知道担心我么?”

抬头见她来了,老父亲先是一愣,继而笑得眼角纹路都深了几分,怕她生气又愣是收敛住,满面都是心虚,“阿宁来了,用膳没有?”

“没有,”没好气地哼了一下,安宁坐下来,看着那一大桌子没动过的菜,心里难受得紧。

吃不好睡不下的又何止她一个。

添福闻言马上招呼旁边的小内侍,“快,把这些菜一,再加几道三下吃的,一并端上来。”

亭外的人一时手忙脚乱,待饭菜重新上桌,戚长安不停给安宁夹菜,盼着她能吃一口。

“阿爷这样,好像我吃了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似的。”

一句话噎的戚长安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叹了口气,“还是不愿意?”

安宁诧异地看了看他,疑道,“不愿意又能怎么办?”

拍了拍大腿,戚长安把心一横,“也罢,不愿意就不嫁,他那面百废待兴,还能跟咱们开战不成。”

“那水呢,不修了?”

“他不是先给了一部分钱么,就先用着,等以后再还呗。”

安宁看着自己阿爷那副无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戚长安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心里盘算着若真不应荀域,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是签了婚书么?万一他不依不饶呢?”

“那就叫裴家去解释,反正是他们欠的,朕不承认就是了。”一提起裴就生气,戚长安觉得他实在窝囊得很。

“阿爷真是不知羞,你存心把难题交给阿,又存心与我说这些,恶人都让我们当了,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这样。”

故意这么说,叫戚长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阿爷确实是把难题交给了裴家,也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阿爷今跟你说的这些可是真心实意,你不能误会阿爷。”语重心长地跟她说着,戚长安握着小女儿的手又道,“朕这辈子,就在你这儿生过几分怯意,不想亲手把你嫁出去,所以就试试裴,没想到还真指望不上,是阿爷看错人了。不过你既是不愿意,阿爷想办法就是了,大不了阖宫上下勒紧裤腰省钱,待水利修好,有的是方法把钱赚回来。”

“不过不论怎样,裴是不值得托付了,他在荀域那儿失了面子,心里肯定有芥蒂,你嫁过去也会与他有隔阂。”

“阿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对方令她失望,但安宁觉得这都是荀域bi)的,裴从前能为了成全自己而死,这辈子又能待她差到哪儿去。

可她不知道的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主动成全心上人的幸福和被动地把心上人拱手相让是完全两件事,前者之于裴叫死而无憾,后者则是颜面无存。

“怎么,你还向着他?”

“不是,我是担心,荀域要是找你要很高的利息怎么办?”知道阿爷疼她,所以愈发不能任而为,不替他着想。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就是那样的人,阿爷,你方才还说自己看错了阿,怎么,难道就不会看错了他么?”安宁忽然激动起来,就像是被冤枉了的小孩子,比起外人的欺负,家里人的不理解才能叫她难过。

戚长安见女儿如此,忙安慰道,“好好好,钱的事你不用担心,要利息就要利息吧,他叔父送他来的时候不是还给了几座城池么,大不了还回去就是了。”

“阿爷从前还以为你对他有意思,他带你胡闹你便去,还要替他求,那些事又怎么说?”

安宁放下筷子,作势不吃了,“我那不是人前留一线,后好相见嘛。”

戚长安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鼻子,“其实若他不是北国的君上,阿爷倒是喜欢的,衬你倒也不是不合适,就是那地方太远了。”

“阿爷怎么那么喜欢他,裴家善修水的事也是阿爷告诉他的吧?”不知道荀域给自己父皇灌了什么**药,竟得他如此信任。

“你还记不记得他叔父把他送来时,还带了几座城池?”忽然提起国事,戚长安脸上的神色严肃了几分,“朕想着既然需要用钱,不如把城池还回去相抵,那些边境处的北地人并不好管,不过是他叔父为了把他送走,故意加的筹码罢了。而现在他刚登基,正是局势不稳的时候,如果能顺势收回失地,于他自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他放着那些东西不要,却偏偏叫裴家去跟他谈,所以朕想,那小子对你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安宁不信,只是她一时也想不通荀域为什么要这么做,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语气平和地开口,“阿爷,我会不叫你为难的,我就是害怕,他心思这么深,我一个人到了那儿,他若是对我不好,我一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

戚长安眼泪都快被女儿勾出来了,自她得了哮症以来,便比从前懂事了许多,如今竟为了体贴双亲,甘愿嫁到北地去。

“你放心,他若待你不好,阿爷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接回来。”他会多找些人帮裴家尽快修好水利,钱也好城也好用不了几年就都可以一并还过去,如果荀域对安宁不是真心,那么到时候,他不单单没有理由扣人,还得伏小作低。

“阿爷知道委屈你了,但总不至于自此不闻不问,阿爷会给你选几个得力的人带去北国,也会每年派使臣过去,好不好?”

像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寻得了一丝光亮,这辈子她有娘家可以依靠,不用太害怕。

第165章 位分

安宁去凤仪没看到母亲,这才知道祖母也闹着绝食。

安康也在中,太后拉着卢氏的手,气鼓鼓地像是个小孩子一般,“你去告诉戚长安,他要是敢把安宁送走,哀家就跟着一起到北国去,想要我的安宁和亲,门儿都没有。”

站在外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想着若自己真的走了,余生定是再见不到祖母了吧。

鼻头有些酸,安宁调整了下绪,这才走进去,“祖母若是一并去了,北国的钱怕是不够借了呢。”

忽然见她来了,婆媳两个一脸讶异,卢氏擦了擦眼角道,“宁宁,你怎么来了,用膳了么,要不要阿娘给你做点儿。”

“对对对,”太后闻言附和,招呼一声旁边的嬷嬷,“给她做点儿好吃的”

“祖母,我吃过了,和阿爷一起。”

哼了一声,太后提起自己的儿子就生气,这一二年来没有什么别的事儿了,动不动就把自己女儿推出去,真是窝囊死了。想到这儿忽然觉得不对,太后拉着她的手问到,“怎么,听你的意思,是应下这门亲事了?”

“他bi)你的是不是,走,哀家这就找他算账去。”言毕就去拿侧的拐杖,被一旁的嬷嬷赶快藏了起来。

“祖母,阿爷没有bi)我,是我不想叫他为难而已。”

卢氏闻言忍不住哭了出来,惹得太后也落了泪。

母女三人安抚好了老人家,这才退出来,卢氏拉着女儿的手,柔声道,“这几我都没理你阿爷,知道他为难,可是总觉得要是理他,就是背叛了你似的,一颗心左拉右扯,难受得很。”

“可再难受也没有现在这般,一想到你就要走了,阿娘心里就舍不得。”

“阿娘和祖母都偏心,我当初要和亲的时候,也不见你们这样。”安康在一旁打趣,并不是她真的吃醋,而是想缓和下这种离愁别绪。

“不一样的,蜀地没有内斗,虽与我们离着也远,可气候相差并不多,而北国却是完全不同,阿宁自小骄纵,又有哮症,远嫁异地,我怎么能不忧心。”

安宁腹诽那是母亲不知道蜀国的君上有多荒唐,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从前对方没有早死,等待阿姐的又该是什么样的结果,兴许还不如她呢。

“我也舍不得阿娘和阿姐,所以,要是以后有机会,再把我接回来吧。”笑了下,只是很浅,像是转瞬而逝的烟云,根本捉不住。

卢氏睨了她一眼,道,“怎么,我是卖女儿么,叫你去陪他几年,修好了水再赎回来。”

“阿娘”安宁脸都红了,生气地嗔道,“您说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卢氏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只对着安康道,“你好好与她讲一讲,我去看看你阿爷。”

之前要把女儿嫁给裴他都难过,何况现在是这么远的地方,此刻怕是又一个人哭了吧。也不知怎么了,这男人年岁越大泪窝越浅,为自己都没掉过眼泪呢。

待母亲走了,安康走过去将她的手臂又挽得紧了些,“阿娘的意思是,他若能好好待你自是最好的,他之前不就喜欢你么,一个男人,纵使心机深中,也不会为你一个小姑娘大费周章的,所以我猜他对你总有几分真心,要不干嘛吃裴的醋,巴巴儿把人叫去,冠冕堂皇。”

安宁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干脆也不解释,反正那些话说出来也没人信。

“阿姐不用陪着姐夫么?”

睨了她一眼,安康想要戳她的额头,可一想到两姐妹自此就要分离了,手指到了她额前,最终却改成了为她把碎发绾一绾。

“他好的差不多了,知道我担心你,所以叫我来看看你。”

“姐夫真好,阿姐,幸亏你没有嫁给裴”说到这儿就不说了,她心里难受,提不得。

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康开玩笑道,“那嫁衣呢,不绣了?”

“不绣了,随便叫人做一件好了。”

对她这样的态度不置可否,只继续安慰着,“宫中会给你挑几个得力的人跟着,深宫不比寻常人家,他除了你肯定还有别的女人,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哪个都不是省油的,你得学会自保,若非真走到那一步,能不叫阿爷出面,还是好好过子的好。”

“阿爷这么偏心,阿姐还向着他,你才是他的好女儿呢,”佯装生气,安宁抽回手,那是她的退路,虽然知道不一定用得上,但有这么个承诺在,心里好歹踏实些,“阿姐又没与人斗过,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阿姐是没斗过,可听也听过不少,荀域他刚刚登基,局势不稳,一定要依仗朝臣,而联姻则是最好也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个中势力错综复杂,他真喜欢谁假喜欢谁可能并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所以这个时候,必须有人替你看,替你听,关键时刻能帮你作出决断,毕竟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清。”

论智谋,安宁自知是比不上阿姐的,她从前能顺利当上太后,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吧。

“我知道了阿姐,大不了我就装得怂一些,凡事不出挑不出头,不引人注意就是了。”重蹈覆辙既是无可避免,那就换个活法,从肆意张扬变成扮猪吃虎。

点了点头,安康看了看自己的妹妹,那样姣好的容颜,想要低调也难的,好在深宫之中引人注目的从来都不是美貌,能留住君恩的也不是这个,只是不知荀域是怎么想的,若他真心喜欢安宁,又够聪明的话,应该也懂得收敛,不该把她放到太高的位置。

那样就太显眼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对了,他有没有说娶你过去是什么位分,为妻还是”后半句没说出去,安康知道她委屈,但祸福相依,现在受点儿委屈未必就是坏事。

安宁并没有问过这个,她和戚安乐不同,蜀国是求娶,北国可是因为借钱给他们,她就是个担保的物件儿罢了。

“贵妃?”安宁想着自己从前的份,猜测这辈子估计也差不多,“反正不会是皇后,他有皇后。”

第167章 魔障

宫里给安宁准备的嫁妆足足有戚安乐的三倍。

栖鸾店自然是不愿意的,可乔氏失了臂膀,又只剩一个残疾的儿子,纵然心里别扭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安宁只留了一半儿,剩下的又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不是正需要钱么,还给我这么多干嘛,我可不想给荀域这么多钱。”哼了一下,反正从前她就没带什么钱,她是贵妃,份例足够,且他隔三差五就要寻个由头给她些赏赐,一直到被他打入冷宫才知世事艰难。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次阿爷和阿兄都还活着,她有人给撑腰,彼此最多就是像从前他和康映珠那样相对无言,绝不会再沦落胭云台了。

“你这些钱是留着傍用的,宫里用人的地方多,不打点着怎么行,还是要多带一点儿。”安康有些无语,对着她那张陪嫁单子看了半天,不许她这么胡闹。

“阿姐,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弄到钱,反正就是不许给他。”从前她在冷宫那么艰难都能赚到钱,如今她自嫁过去就叫樱和棠梨一起帮忙,北国人喜欢南国的绣品,趁着水运还没打通,她一定要狠狠捞一笔。

安宁想着如何发家致富,万一他待她不好,她还有钱。

“好吧,都依你,万一钱不够用就叫人来送信,阿姐着人给你送去。”

闻言笑了出来,安宁揽着她的脖子笑道,“阿姐,这一去山水迢迢,你怎么给我送钱,存到南国的钱庄里,再从北国取出来么?”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拉着长姐的手郑重叮咛,“你一定要告诉阿爷,万一南北国的水运打通了,就叫他着人兴建钱庄,两国通用,凭证取钱,到时候我们就赚大发了。”

安康有些懵,她不太明白妹妹这是怎么了,只是点头应了下来,“好,我知道了。”

戚安宁一想到能把从前荀域跟她说过的那些赚钱的法子都告诉阿爷,心里就有种报仇雪恨的快感,好像用刀在他上狠狠割了一块下来,几乎能看见男人疼得眉眼都扭曲了。

“你知道么,安定把裴给打了。”思考了半天,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她,“他都不反抗的。”

偏过头去,小姑娘气鼓鼓地回了一句,“阿姐跟我说这些干嘛,莫非你心疼。”

并没有与她计较,只是叹了口气,“这些都是蒋云深告诉我的,他想要回临安去,阿爷不许,说是要等你出嫁后,北国送了钱来再去,最近那边由当地管事的人全权负责,裴太傅也跟着着急上火,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颓废的。”

“我想既然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不如当面跟他道个别,也叫他能好好治水。”

知道阿爷是为了她才折腾裴的,她虽然不懂那些帝王术,可也知道君臣之间要你进我退相互平衡,既然南国还需要裴家,而对方也指望这份差事,彼此就不该做得太绝。

“那明你和我一起去吧,顺便出去逛逛。”

应了下来,安康想了想,又道,“那得跟你姐夫知会一声,我怕他多想”

裴府,冬里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湛蓝的天上一朵云都没有,干干净净的,高兴的人自然看着痛快,可要是遇上有心事的,便会无端觉得有些寂寥。

一袭白衣的书生坐在凉亭里,桌上摆满了酒,有喝完的,也有还没打开的。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少了几分温润,多了一丝戾气。

丽娘在书房里寻他没有寻到,便猜他会来这儿,女子捧了精致的食盒,里面装满了可口的菜肴,都是裴平素吃的。

“公子,饮酒伤,还是先用膳吧。”

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裴冷声道,“滚。”

女子闻言也不恼,反正自那他醒过来对自己就是这个态度,她一路软磨硬泡跟着他回到北国,可他却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像是被玷污了。

为此她还跟他解释过,自己虽然出风尘,但在遇到他之前并没有同旁人做过什么,却被他嘲讽了。

“你的意思,自己还是个清白闺秀?既如此,那为什么荀域让你陪谁你就陪谁,若不是遇到我,而是遇到旁人,不也一样。”

丽娘没有话说,她所求不过片瓦遮,再有一餐饱饭,若不跟着他而是留在北国,破了子又无主,那后的子才叫难过了。默默退了出来,却在园子里看见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安宁几乎是一眼就猜出了她的份,两个人隔着一层薄纱互相打量,直到有人出言呵斥,丽娘这才低下了头。

“三下,我家公子就在亭中,小的领您过去。”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引着她往前走去,安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是你家公子带回来的?叫什么名字?”

讪讪笑了下,去繁答道,“她说她叫丽娘,公子也不过是看她可怜,留她在府上做个粗使丫头,连书房都不许她进。可她却不安分,总惦记着讨要个名份。”

“是该给个名份,便宜都占完了,又瞧不上,你们家公子还觉得自己吃亏了不成?”

去繁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半响才道,“本来被您退婚就够丢脸了,若是再叫人知道为成婚就豢养妾室,那我们公子以后可就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了。”

现在全京都都把裴家当作笑话来看,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寞。

“叫他好好治水,有了功勋傍,还愁没有媳妇么,到时候怕是全京都的权贵女子要挤破了头嫁给他吧。”

正说着,忽然听见后响起一阵冷笑。

安宁回头,裴看向她的眼神极其陌生,甚至还带了些许敌意。

“陛下用治水的事儿bi)我,他也用治水的事儿要挟我,你呢,还要用这件事来羞辱我么?”

裴往前走了两步,扑面而来的酒气吓得安宁连忙后退,却还是被他狠狠攥住了手腕,“他一直觊觎你,而我偏偏要自不量力,在你心里一个没有功勋傍的书呆子,怎么跟一国之君相比,是不是?”

觉得他是魔障了,安宁不论怎么挣就是挣不开。

第169章 卖到西凉

蜀国宫廷。

一袭华丽衣衫的女子正缓缓晃着摇篮,小小的婴孩儿熟睡着,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样的美梦。

不远处,年长的女使正一瘸一拐朝母子两个走来,因为行动不便的原因,她每走一步都要发出淡淡的摩擦声,未等行至跟前,便已经惹得那女子不快了。

“皇后下”

才一出声就被制止了,戚安乐甚至没有抬头去看方茹一眼,只动了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葛生自出生就体弱多病,平里睡不安稳,稍有响动便会醒来,这是铜雀台内人人皆知的事,之前有个不懂事的妃嫔就是因为惊扰了小皇子的午睡,被戚安乐想了个办法,弄到冷宫里去了。

蜀国的君上很宠她,谁叫她生的美丽,又惯会讨人欢心,笫间像个妖精,平又贤良的很,入宫不久就给他诞下麟儿,叫人几乎没有理由不喜欢。

方茹在外面等了许久,快有些站不住了。她的腿落下了病,自到蜀国后就成了个瘸子,刚开始时还要叫人扶着走才行,也就是最近才好些。不知是不是屋里的炭火太足了,方茹擦了擦额头的汗,却不敢露出丝毫不耐来。

“怎么了?”又过了一会儿安乐才出来,女子就坐在花厅里,离着葛生不算太远,她对这个孩子上心得很,几乎是寸步不离的。

行了个礼,方茹凑到她跟前小声道,“三下被陛下指去和亲了。”

闻言有些诧异,安乐抬头看了她一眼,挑眉道,“和亲?去哪儿?”

“北国。”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又用帕子掩住了嘴,她往摇篮那头看了看,见没有吵醒葛生,这才道,“果然还是嫁过去了,她不是父皇的心头么,他怎么舍得。”

“我也是糊涂了,除了北国,南国还有什么需要和亲的地方。”

“是她自己愿意的,还是?”

方茹见她高兴,便细细道来,“南国水患,国库空虚,只能指望北国”

收敛了笑容,安乐转了转手上的镯子,不屑开口,“阿爷是觉得我指望不上呗,总不会是怕找蜀国借钱会给我带来不便才这样的,在阿爷心里,从来都是厚此薄彼的。”

“也罢,反正就算说了也没用,倒不如现在这样,彼此都好看。”

闻言点了点头,方茹安慰着她,“下也不必生气,不来麻烦下难道不好么,不然您也是难做,可见在帝王眼里,什么孩子都是一样的,陛下对您狠心,对三下不也如此么?”

安乐笑了笑,挑拨离间,是方茹惯用的伎俩。

她不过是想提醒自己,就算有了孩子也一样,夫君总是靠不住的,要早早给自己留了后路出来。

方茹嫉妒她边的每一个男人,巴不得她生下葛生后就跟蜀王生分,后再不侍寝才好。

“帝王家,可不就是这样,说好听了是为天下苍生,说不好听了不还都是为了自己,站到高处难道是为了把儿女当棋子的么,还不是为了保住位置,所以才牺牲孩子的,姑姑不用劝我,我不气的。”

讪讪点了点头,方茹觉得自己没趣儿的。

“不过,既然三妹妹孤一人上路,我们难道不该送送她么?”

愣了一下,并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她从前处处压着我,我和亲是她们姐妹得利,苏锦绣喜欢戚安定,倒霉的却是我阿兄,如今她既然名正言顺地甩了裴,又风风光光嫁去北国,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下的意思是?”

“派几个人去,劫了人随便跑到什么地方都好,西凉,云昭,哪怕是回到南国都行,反正别扯上蜀地,到时候南北两国反目,北国的钱回不去,南国的水也别想修,咱们就躲在这儿看乐子,看这天下大乱,多有趣。”

“那这事儿可不能叫陛下知道。”提醒了一句,方茹觉得这个动静怕是闹得有些大,北国那个新帝那么不好说话,万一追究起来怎么办。

“姑姑说笑了,这事儿我就只告诉了你,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寻几个得力的,万一被抓着,至死也不能招认。”

应了下来,方茹一瘸一拐退了出去,开始给她想办法折腾戚安宁。

动静大点儿就大点儿吧,这样后万一真出了事,安乐能依仗的不还是只有自己,或许也只有到那时候,她才会知道对她好的就自己一人。

见方茹走了,安乐又重新回到了葛生边,柔声开口道,“生儿还不知道吧,若不是你那滴滴的姨母唤了哮症,阿娘兴许就不用嫁到这儿来了,又或许能跟你爹爹在一起也说不定。”

说完忽而又笑了出来,“也不对,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为我和他阳相隔出了不少力,阿娘今叫她们两个去斗一斗,不论结局如何,想来都是大快人心。”

善水者溺,善骑者堕,善于算计别人的人,也总会被人所算计。

没过几,方茹便安排好了一切,邀功似的对安乐道,“下,派了三个死士。”

见她不语,又继续说得细些,“都是押了至亲之人在手里,生死都不会拖累咱们的,您放心好了,一定干净利落。”

“我叫他们待车队快靠近北国,人困马乏时再行动,到时候北国的人定会以为是游dàng)在外的流寇,想追究也没办法。南北两地兴许真的会因这件事闹翻呢。”

掰了瓣儿橘子塞进方茹嘴里,虽是酸的要死,看对方还是挤出了个笑来,比哭还要难看,“我那妹妹可有哮症,若是这些人聪明些,只要把她折腾得旧疾发作,再扔到一边不用管就是了,这样即便后发现了,也是死人一个,查无可查。”

“下怎么不早说。”

睨了她一眼,戚安乐笑道,“我以为姑姑知道,不然,你打算叫那些人怎么做?”

“卖到西凉,做个舞姬。”

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干脆把手里的橘子放在了一边儿,“姑姑真是的,怎么那么狠的心,不过这也算个方法,倒卖几次,若再想查出源头,可就难了。”

第170章 小混混

车队是在离境后快要到达北国的第一个驿馆时被劫的。

刚开始他们以为对方是想要财物,所以除了一小队人马留守在主车架周围,剩下的都跑去了车队末尾回护。毕竟北国内乱之后流寇增多,而这个地方刚好离被荀域叔父送给南国的那几座城池不远,属于三不管的地界儿。

可当厉雨发现有三个人直奔安宁的马车而来的时候,这才感觉出不对。南国的兵士一路舟车劳顿,北国的使臣也是风尘仆仆,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想要歇歇,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想要推开车门看看外面,却被樱抢先一步又推了回去,“下,你下去,换我替你。”

安宁并没有穿上吉服,她本想到了都城外的驿馆梳洗好再换,谁知半路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正好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主仆二人的衣服差不多,只要把发饰交换下,那些贼寇定认不出谁是谁来。

可她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你傻么,他们若真是要劫持我,肯定是想趁机敲南国或是荀域一笔,如果知道你不是我,恼羞成怒杀了你怎么办?”

其实安宁知道对方不是为钱来的,若是想要钱,直接劫走她的陪嫁就是了,何必铤而走险呢,她这么说不过就是为了安慰樱罢了。

脑子里迅速分析着来人会是谁派来的,只有知己知彼,才能见招拆招。很快,安宁就有了结论,要么是北国宫廷里的人,不想荀域娶她,要么就是周围哪个国家的,想要挑拨南北国的关系

正想到这儿,车架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樱因为惯的原因摔进了车里,还未等她坐稳,马车就快速地往前冲去。

车门尚未关好,随着车子颠簸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安宁透过门缝看过去,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坐在前面,手里还不停扬着马鞭。

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安宁小声对樱道,“别怕别怕,一会儿你听我的,等他跑得不那么快了你就跳车,咱们穿得衣服厚,就算摔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侍卫就在后面,肯定能找到你。”

“那下你呢?”

“你别管我,咱们能跑一个是一个”康家就在戍地,若是康映珠派人下手,肯定不会选自己的地盘儿,何况她是皇后,还不至于对一个尚未见过面的和亲公主暗下杀手。

所以安宁猜测,这八成是西凉的人。

荀域阿爷还在时,北国和西凉开战过,据说西凉输的极惨,康家军也算是居功至伟,而后来韩昭的父亲韩国公更是把人家压得死死的,就算他回了京都西凉都没能再翻,所以安宁可以理解他们是穷途末路了。

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她又不想嫁给荀域,跟他们不算敌对,说不定还能帮着他们狠狠捞一笔解解恨呢。

车又是一晃,厉雨终于追了上来,与那个壮汉在狭窄的车板儿上交手,两人一路打到车顶上,正是难解难分的时候,前面的马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愣是停了下来。

顶上的两个人掌握不好平衡,狼狈跌落,见车翻倒在地走不了,争先恐后往那边赶,同时还要相互阻拦。

安宁的头被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而樱因为用体护着她,摔得直接昏死过去了。

“樱,”轻轻摇晃着自己的婢女,还没等唤出第二句,安宁整个人便被从马车里提了出来。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瞬间就愣住了。

确实是西凉人。

是西凉的骠骑将军,沈穆。

沈穆见她这么看着自己,也愣了一下,只是男人抬眼扫了下正甩了敌手赶过来的厉雨,迅速将她扔上了自己的马,然后翻而上,临走时还不忘把那匹载了安宁一路的良驹给割喉了。

这下子,厉雨就是再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眼见二人一路扬长而去,冷面的护卫急得眼睛都红了,他折返回那个倒地的壮汉边,刚揪着人的衣领提起来,还没等问出声,对方就咬舌而亡了。

一阵风吹过,广阔天地间只剩下厉雨和那辆翻了的马车,一掌打在车架上,他救回的就只有奄奄一息的樱。

安宁觉得自己全的骨头都要被颠散了,她不明白堂堂的西凉将军怎么光明正大做起了劫掠的匪徒。西凉的君上未免太不走心了,这是打定主意不留活口,所以都不避嫌的么?

从前她嫁到北国的第三年,西凉因为跟北国商贸往来的关系,经济发展的很好,隐隐又有了不臣之心,这个沈穆便是最叫荀域头疼的人,没有之一。

他初次出使北国时便挑衅韩昭,两人虽打了个平手,可依韩昭所言,对方似是并没有用尽全力。

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安宁忽然觉得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

转念又觉得不对,此时的西凉一穷二白,那个野心勃勃的帝君要等到明年才会继位,且攘外必先安内,一个还未登基的储君,应该不至于把自己的心腹派出来,就为了做些挑拨之事。

西凉人还要靠北国赚几年军饷呢。

思绪到这儿又断了,因为安宁觉得自己的头晕的不行,她很想求沈穆把她扶起来,可是才稍微挣扎了一下,对方便一个手刀落在了她的后脖颈处,把她打晕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沈穆终于停下来,将她连拖再拽地带进了一处沙窟里。

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她这么好看,他都不懂怜香惜玉的么?

缩在角落里揉了半天胳膊腿,她上尽是擦伤,连额头都磕破了一块,也不知会不会破相。

睃了他一眼,沈穆的衣服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只不过她是好衣服被糟践了,而对方的则像是一直很破。

男人并没有理她,只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饼,就着壶里的冷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安宁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原来堂堂的西凉骠骑将军在这之前,就只是个食不果腹的小混混,给点好处就能收买,打家劫舍,什么都敢干。

第171章 一点儿追求都没有

两个人各坐在一个角落,沈穆也不管她,吃饱了就闭眼睡着了,安宁摸着自己的肚子,忽然很想念阿娘做的小馄饨,还有阿姐做的桂花糕。

她这一世好像更倒霉一些,才嫁过来就要挨饿了。

见人似是睡熟了,安宁轻手轻脚地起,她倒不是想跑,荒山野岭的跑能跑到哪儿去,万一遇到野兽怎么办,可这么坐着实在难受,所以打算活动活动筋骨。

“敢出去,打折腿。”缩在墙角儿的男人闭着眼说了一句,语气冰冷,并不像是在吓唬他。

安宁往回退了几步,小声抱怨着,“耳朵怎么这么灵。”

“知道我听得见就少说几句。”皱了皱眉,他这个人最讨厌吵了。

再次确定他确实没睁眼,安宁试探道,“那个,沈公子,我饿了呢。”

男人闻声腾地就坐了起来,眯着眼开口,“你说什么?”

“我饿了。”

“上一句!”沈穆的语气更不耐了,眼底寒光四,假如安宁再搞不清状况的话,他怕是就要大开杀戒了。

“沈公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难不成他改过名字,最开始不叫沈穆的,那她可就凉凉了。

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沈穆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威胁道,“你怎么会认识我,说!”

使劲掰着他的手,她被掐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哪还能说话。

沈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倏地松手将她推倒在地上,安宁抚着脖子咳了半天,到后来实在受不了,开始往腰间去摸那个随带着的香囊,只是她这一路被颠得七荤八素,东西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圈儿也红了,沈穆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走了出去。就在安宁以为自己定是要死了的时候,男人居然拿着那个香囊回来了,见上面落了土,干脆直接把香囊扯开,将那些药堆到她眼前。

那并不是阿娘给她准备的,至少不是一开始准备的那一批,里面有许多安宁不认识的药,她本以为东西又叫人换了,直到咳嗽缓解下来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许是宫里人怕她适应不了北国的水土,又给加了新药材。

“你有哮症?”问了一句,这是沈穆第一次跟她好好说话。

点了点头,安宁倚在墙上缓了半天,捧着那些药问到,“你从哪儿找到的?”

“刚才下马的时候掉在地上了,觉得没用就没捡。”

看样子这位沈大将军不只耳朵灵,观察力和记忆力也都不错。他对她并不上心,死活都不太在乎,所以这些细节不是有意去记的,而是不自觉就记住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姓沈的?”复又问了一句,跟听力相反,沈大将军的耐极差。

“我会看相。”安宁心里长舒一口气,幸好她认识他,可以用这个方法跟他搭上话,估计保住一命是没问题了。

“说谎割舌头。”

抬眼看了看他,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安宁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撒谎保命,“我说真的,我们那儿离云照很近,我自小体弱,阿爷替我请了巫医,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沈穆将信将疑,但到底没有把她怎么样。

“沈公子,我看你气度不凡,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不必再受制于人。”戚安宁从没如此谄媚过,所以尺度把握不是很好,语气有点儿夸张,假的很,但她又没有笑出来,好像并不是信口胡言的。

男人本来正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在什么时候说漏了嘴所以叫她听到了他的姓氏,可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忍不住就笑了。

“我并不受制于人,你算错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蜀国内廷的大总管从各地收养的孤儿,自小被养在不同地方接受训练,且为了牵制这些死士,对方只挑有手足的孩子来养,哥哥习武,弟弟就读书,一方强一方弱,培养感的同时,也培养强者对弱者的保护,关键时刻,哪怕牺牲自己也愿意守护同胞。

沈穆有个妹妹,而与他一并而来的两个人则是对儿兄弟,他们的长姐就被扣在宫里做女官,死活不过是大总管一句话。

他们三个花重金雇了一批流寇,说是带他们去打劫,那些人本是不敢劫和亲马车的,但被他们撺掇的也起了贪念,所以一上来就奔着车尾去了,想能捞一点是一点,现在估计早都咽气了,若真有没死的,必是重刑折磨。

本来那些人答应他,待这次任务成功,若他能活着回去,就给他妹妹治病。只可惜在出发的前一天,沈穆的妹妹因为哮症死了,而派任务的人并没打算告诉他。

没了同胞的死士,不论任务成败,回去都只有一死。好在他比他妹妹幸运,差阳错地逃过一劫。只是沈穆不信命,若真有这种东西,怎么会许大总管那样的畜生活着,还活得那么好呢。

见她独独落在了自己手里,他本想依照之前的计划卖了她,独吞那些钱,可现在他改主意了。许是因为她跟自己妹妹得了同一种病的原因,沈穆对她的敌意渐消,他甚至对安宁生了几份好奇,好奇她到底得罪了谁,竟要大总管愿意赔上三个优秀的死士,就为了不叫害她的人有任何后顾之忧。

为了不让大总管顺心,沈穆决定毁了对方的计划,“你原本是要被我卖给人牙子的,我瞧你生的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西凉人最喜欢买漂亮姑娘回去做舞姬,买你的人玩儿腻了你再高价卖出去,应该不会亏的,最后落到伎馆里兴许还能做个花魁,当几年摇钱树。”

沈穆淡淡说着,同时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害怕,便笑出来。

“不过我不贪,你只要付得出我最开始卖你的价格,我就放了你。”

放了她没问题,但自己忙活半天,怎么也得赚点儿。

“你早说为了钱,我把那些嫁妆分你一半儿都行。”安宁嫌他没出息,混混果然是混混,一点儿追求都没有。

第172章 祸不及家人

摸了摸发髻,上面的金钗早就不见了。

安宁将手上的两个金镯子摘下来递到他手里,又把脖子上的赤金璎珞一并也给了沈穆,“你看好啊,都是纯金的,上面还镶了宝珠,值不少钱呢!”

放在手里掂了掂,沈穆看着她,“还有么?”

看了看自己的上,安宁叹口气,“没有了,要是你刚才对我好一点,别弄坏了裙子,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

“真的么?”沈穆不信,伸手就往安宁上摸去。

“你干嘛!”防抗不得,对方单手就攥住了她的双腕,提起来反正都摸了一遍,见确实没什么东西这才死心。

他才一松开,她就把双手护在了前,沈穆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我又没打算对你做什么,那么瘦”

戚安宁剜了他一眼,秉持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只在心里狠狠腹诽。

希望这一世韩昭见你第一次就把你大卸八块,放到瓮里送回西凉!

“我得去市集上问问,你值多少钱,这些东西又值多少钱,不能亏了。”转过走到方才的墙角又坐下了,沈穆把东西塞进衣袋里,然后将手双枕在脑后,“我刚刚才想起来,这儿离西凉还有段距离,路上也费钱,得把路费一并赚出来才行。”

“为什么非要把我卖去西凉?”

就近卖了不好么?

“不然呢,卖你在北国,要是被官差发现了,我来不及跑怎么办?”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假寐的沈穆睁开眼,仔细盯着不远处的女子,看她正解了那件脏了的外袍铺在地上,提了裙子坐上去,气得很。

好看是好看,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可若说她傻吧,又生了双聪明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透着狡黠。

男人的喉头上下滚动,沈穆转过,决定不再看她。

安宁发现绣的帕子还在上,方才沈穆倒是没有对她袭,所以这东西才侥幸逃过一劫,仔细把那些药重新装好,她这一路就只能指望这些了,希望在他把自己卖了之前能说通他。

只不过是说通他把自己就地放了,还是说通他把自己送到就近的驿馆,安宁还有些犹豫。

之前一直想着摆脱荀域却不得,而今上天突然重新给她指了一条路,她要来个生死不明,跟着沈穆去西凉么?那阿爷会被为难么?

她心里有些乱,荀域也不知指望的上指望不上,她这一回是被他当做人质娶回去的,那些钱说好听了是聘礼,其实根本不是白借的,看在钱的份儿上,他该不会由着自己被人掳走吧。

北国的宫廷之中,长信内烛火彻夜未熄,赶回来复命的厉雨正跪在下,甚至来不及处理下上的伤。

“打劫的人分两批,为首的三个训练有素,其余的都是些流寇,带回了几个活口,用了酷刑,但什么也没问出来,应该是真的不知道,那三个人里一个被我杀了,另一个咬舌自尽,还有一个就是劫了三下的”

面色沉的男人一脚踢在他口,厉雨咬牙忍痛,哼都没哼一声。凌风站一旁想帮忙,可又插不上话,更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不但帮不了他,反而惹得主子更加不快。

“朕让你留在她边是为什么的,不是叫你给朕把她的婢女带回来!”除了安宁,和亲队伍几乎没什么其他损失,就死了几个侍卫,嫁妆没丢,陪嫁的宫人也都好好的。

复又跪好,厉雨拱手道,“属下已经叫人去追了,他一个人带着三下,目标应该很明显,我保证在他们出北国之前将人救回来。”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荀域下手之狠,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分明,“安宁有哮症,她若是有个好歹,你和你师父都别想活”

听他竟用老人家威胁自己,厉雨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陛下,祸不及家人。”

bi)近他,荀域冷笑,薄唇里吐出四个字来,“将心比心。”

倏地松开厉雨,男人折返回书案边,“去叫韩昭来,让他亲自带人去找,明若是再找不到,他这个折冲都尉就别干了!”

见厉雨领命,起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荀域转头瞪了凌风一眼,“你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去帮忙!”

闻言如获大赦,凌风快步跑到厉雨跟前,难兄难弟相互扶着走出了门。

沈冷栀一直候在外,见他们面色不好,便知是荀域又在发脾气,自从得知南国的公主被劫,男人已经一天一宿没合眼了,昨晚有人来报信儿的时候,她正陪着他下棋,前一刻还很高兴的男人后一刻就面若冰霜,出了朝露便再没回来。

她也一夜没睡好,想着白起来之后给他宽宽心,结果男人一下朝就扎进了长信,传唤了一拨又一拨人,若不是有人拦着,他估计要亲自去审那些流寇才行。

“陛下还没用膳么,要不要我进去劝劝?”走上前去,女人一脸焦急,除了担心荀域的体,隐隐还有些别的不安。

“娘娘还是候在外面吧,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您去了,万一有什么话儿说重了怕您难受。”田心劝着,他也想有人替自己去分担下荀域的火气,可是人家说了,没有宣召谁都不许进。

“没关系的,我不怕。”

田心苦笑,心里嘀咕道,你不怕我怕,怕被打死。

“娘娘还是再等等吧,等小公爷来了,跟陛下商量出个办法,您再进去”

“小公爷?哪个小公爷?”

“当然是韩昭韩小公爷啊。”田心觉得这娴妃莫不是傻了,北国还有第二个小公爷么,只有沈冷栀知道,她是震惊太过了。

“这等事还需要劳动韩昭么?”

田心嘴角抽动,是嘲笑到了一半儿又在愣收的原因,“娘娘,兹事体大,事关外交,怎么能算小事,您这话也就跟奴才说说,对陛下可千万不能这么说。”

见她还愣着不走,田心又劝道,“陛下还没用膳,娘娘要不要去小厨房看着点儿,待这边的事好了,奴才去叫您。”

第176章 不是正妻

林嬷嬷是宫里经年的老嬷嬷了,既是荀域的母,也是云开的母亲,荀域敬重她,宫里人也将她当半个主子,等闲不敢怠慢,就连康映珠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从前林嬷嬷待安宁一直不错,哪怕后来她进了胭云台,也多得老人家看顾,云开就是林嬷嬷送来的,只是后来林嬷嬷病故,就只剩她和云开相依为命了。

人进来的时候,安宁正和荀域闹着别扭,小姑娘坐在罗汉上不理他,而他则明显又恼又悔,想跟人家搭话又拉不下来面子,不上不下的,有趣极了。

忍住没笑,林嬷嬷对着二人行了个礼,便带着安宁去了内室。

“良人别怕,”老妇人一脸慈祥,言毕看了看外面,小声对她道,“陛下就是这个样子,嘴硬得很,你不要跟他计较,他要护着你,就必须给众人一个说法才行。”

不愿意对林嬷嬷发脾气,只是安宁想起从前的那些事,心里还是怨他。那时她入宫康映珠也要验明正,可她早就跟荀域有过肌肤之亲了,怎么可能还是完璧。

他倒是护着她了,说自己亲自验过了,惹得康映珠吃醋,闹得满宫皆知,那些教习嬷嬷因此才对她冷眼相待,觉得她必是不检点。

“那嬷嬷你轻点儿”红着眼圈儿,安宁觉得被人检查这件事羞耻得很,打心眼儿里不愿。

“良人放心,”要是由着康映珠手底下的人来查,还指不定要怎么遭践她了,林嬷嬷知轻重,只是还没等她继续,荀域却突然走了进来。

“不用查了,就跟外面的人说查过了,没有问题。”

林嬷嬷闻言抿嘴笑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安宁偏过头去不理他,荀域坐到她边儿,她就往旁边挪。

“我错了。”

咬牙切齿道了个歉,不过就是认个错,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只要你没事儿,其他那些都不重要。”

闻声这才看看他,安宁冷哼一声,“也不知在南国的时候是谁每天花言巧语骗我,说喜欢我,图谋我好看,现在到手了,就凶。”

荀域无奈,唇角一扬,笑了。能跟他闹别扭也是好的,只要在他边,怎样都是好的。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她管我叫什么,良人?”她自然知道康映珠是谁,但她没想到荀域这么过分,居然给了她这么低的一个位分,所以现在是都变了么,她还打算用自己“未卜先知”的技能大杀四方了。

用拳头抵着嘴轻咳了两下,荀域有些尴尬,“宫里的事,一会儿会有人去你宫里讲给你的。”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入宫第一天就被康映珠羞辱,安宁默默在心里记下,想着后一定要加倍奉还。

她被荀域安排在了朱鸟,是一处极偏僻的宫室,好在院子整洁,看上去是被人精心布置过的。田心给她安排了几个宫人,不过都是些洒扫的内侍和粗使婢女,朱鸟的一切还由芸姑安排。

这一点倒是比从前好,虽然人手不够,但不用防着被暗害。

“本来这朱鸟是要给华美人的,所以才打扫好了,里外重新修缮,外面的薄荷叶子也是新种的,从前的垂柳也都拔了,这地龙一烧,屋里暖和得哟”

“公公,然后呢?”见田心又开始跑题了,安宁忍不住打断了他。

有些不好意思,胖胖的内侍官讪笑道,“哦哦,可是华美人嫌这儿偏”

“所以就赏给我了呗。”安宁故意拉长声音,存心要逗他。

“不是不是这不是,那个,您有病”

“嗯,这些薄荷倒是好的,有劳田总管了。”朝他笑了笑,荀域这个狡猾的人,明明一早就打算好了把朱鸟给她,偏要以别人的名义。

“田总管,华美人是谁?”

正擦着汗,忽然见她笑了,也跟着咧嘴,“就是关承奉郎的女儿,闺名月华。”

安宁一愣,竟然是她,那个敢给荀域戴绿帽子的女人。

待东西都拾掇利索了,她终于见着了芸姑棠梨和樱,主仆几人不过几天没见,却都觉得恍如隔世,特别是樱,走路还都不利索,抱着她哭得最伤心。

“好了好了,我不是没事儿么,厉雨光忙着救你了,都不管我的,他是不是瞧上你了。”一边喝着茶一边打趣她,羞得樱脸都红了,“我不管,不论他打什么主意,反正我都不同意。”

芸姑和棠梨在边儿上笑,“公主回来就好了,这里总算闹了。”

“前几您不在,我们忧心,没有一夜睡得好,且他们说主位不在,所有东西都不能给,这宫里要炭火没炭火,要吃食没吃食,就跟活人墓一样”

棠梨抱怨到一半儿,被芸姑拉了拉衣袖,这才闭了嘴。

“就算有东西,也就是个金丝笼,朱鸟,你听着名字就知道了。”安宁的语气有些落寞,不过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那现在宫里是谁管事?”

她方才听荀域唤康映珠叫贵妃。

“就是那个康贵妃,宫中的事都由她做主,听说是什么镇国公的女儿。”芸姑细细给她讲着宫里的事,看来这几她不在时她们也没闲着。

“这个康氏看上去粗枝大叶,可并不好相与,惯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压人,倒是那个沈娴妃不错,咱们这几得了她不少帮忙,听说是大司徒之女,掌管赋税的,下以后可以跟她多往来往来。”

安宁继续听着,手指不住地点着桌子,似是在思考什么。

“然后呢,其他人呢?”从前她到这儿的时候,宫里已经有好些人了,这会儿是怎么了,就只得这两个么?

“还有一个华美人”

“这个我知道,刚才田总管说了,我是问还有其他人么?”

芸姑和棠梨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没了,宫里算上您,一共就四个人。”

安宁又愣了,荀域这是转了么,他不搞那些帝王术了?

这人可真怪。

康映珠从皇后变成了贵妃,沈冷栀从良娣成了娴妃,她则从贵妃变成了良娣这一点荀域也没骗她,那封婚书最终也没有作数,康氏不是正妻。

第178章 良人的份例

庭院深深深几许。

冬的朱鸟显得分外冷清,院里的薄荷本多产于南方,现在挪到了北地,随着天气变冷,大半都凋零了。且宫里人见这位戚良人不得宠,并不愿替她侍弄花草,有几株直接就冻死了。

荀域看见这副景象,那些醋意和怒气一下就没了,只剩下深深的自责和心疼。

“朱鸟的花草谁负责,院子破败成这个样子,是存心给朕添堵么?”瞪了田心一眼,吓得可怜的胖内侍差点儿跪下。

言毕便进了主,安宁正在和芸姑她们绣香包,见他来了,起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陛下龙安。”

这一句唤的荀域浑别扭,她何曾这样叫过他,但又叫人挑不出错来,乖巧是很乖巧了,就是生分得很。

“起来吧,你宫里管花草的人是谁,带过来。”

皱着眉回了一句,倒叫安宁以为他是来找茬儿的。

没等她说话,田心便把那个小内侍领了进来,对方战战兢兢跪在荀域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外面的花草是你负责?”年轻的君王居高临下,冷冷地开口。

“回陛下,是,是小的。”

端起茶盏吹拂了半天,荀域一直没说话,存心吊着他,小内侍抬头看了看芸姑,希望她能给自己求求。大冷天的,朱鸟的炭火不算旺,可他额间却渗出了汗来。

“仗责二十,罚去掖庭,永不得出。”

“陛下”没容他多说,田心手下的人便把他拖了出来,这下子,整个朱鸟的人都惊了。

内侍官的哀求声一路从中响到院子里,直至被拖走了老远还能隐隐听到,荀域将茶盏放下,缓缓开口,“若再有做事惰怠的,他就是例子。”

“你是要杀鸡给猴看么?”安宁忍不住顶撞了他一句,虽是一直都叫自己忍着,可自从她入宫他就一直没露面,才露面便责罚她的人,这不是当众给她没脸么?

一旁的田心没想到这个南国的公主胆子这么大,正想呵斥,却见荀域耐着子跟她解释起来,“朕这是帮你惩戒吓人懂不懂?”

“知错能改就可以了,犯的着这么狠么?”

“也不只是为了你一人一,朕是要他们都警醒些。”

“那还不是杀鸡给猴看?”

荀域语塞,田心替他着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而棠梨和樱则抿嘴忍笑,好像根本不怕他。

屏退了众人,荀域盯着安宁,“你是存心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我没有,我入宫快一个月了都没见到陛下,陛下一来就罚我宫里的人,我自然要分辨几句的,不然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她确实想过既来之则安之,把脾气收敛一下,甚至打算为了扳倒康映珠而委曲求全,讨好一下他。

可他成都去朝露,自己难不成还要争宠么?

害人这事儿好学,动脑子等时机就行,争宠就难了,那个得不要脸才行。

安宁两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儿,且她心里有怨气,对他态度自然就有些差,只是她说完就后悔了,不单是因为自己没忍住,还因为荀域在听完这话之后笑了。

“所以,你是因为我不来,想我想的才生气?”想要把她揽进怀里,却被女子躲开了。

“陛下多心了,妾就是觉得这责罚太重了,那些薄荷凋零也不全是他的错,一来现在本就是冬天,北国又不比我们那儿四季如,养不活很正常,二来好一些的叶子都叫我摘下来做香包了。”

她想着自己既然不如从前得宠,不如顺水推舟,干脆缩在朱鸟,既不让自己树敌,也能少看见康映珠几回,避免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还能多些时间想想该怎么报复那个毒妇。

所以这几她一直在做香包,绣帕子,哪怕拿出去多卖点钱也是好的。

阿姐说宫里需要银子,那她就让羊毛出在羊上,赚北国人的钱使唤北国人。

荀域看了看桌上那一大堆香包,有些出神,“也好,叫各宫都留下些,万一你哪不舒服”

“那就不用了,我随带着就好了,放在别人那儿谁知道会往里放什么东西,到时候救不了病还害不死人么?”

“”

见他不说话,安宁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待着,良久荀域才开口,“你里怎么那么冷?”

“有么?妾觉得还行,良人的份例就这么多。”心里哼了下,她又不是贵妃,且安宁怕自己后被他磋磨,特意省着用,除了内室点了炉子,地龙几乎都没怎么烧。

轻咳了两下,荀域又道,“雪花就在御书房,你要是觉得这儿无聊,就去跟它玩儿一会儿,那地方也暖和。”

“不了,那是陛下的鸟,不是妾的,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妾总出入御书房也不方便。”

荀域觉得自己被怼得体无完肤,气哼哼说了一句,“你去给朕伺候伺候笔墨总行了吧!”

安宁腹诽,你有沈冷栀那个大才女在边,要我伺候什么笔墨。

男人起拿起了一个香囊就要往腰上带,安宁忙过去拦着,“陛下要这个干嘛?”

“怎么,裴能有,朕就不能有?”他记得很清楚,端午,七夕她送了那个书呆子不知道多少香缨,一个比一个好看,现如今就拿她一个装药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些药都是朕送到南国的,拿自己的东西有问题么?”

这下子换安宁语塞了,原来药是他加的,他也不是全然跟沈娴妃华美人郎妾意,还顾及她的病。

可那又能如何,不过是怕她死了,耽误南国还债罢了。

安宁并不领,但也没有再阻止他。

男的眉宇稍稍松了些,他想起韩昭的话,故作无意地提了一句,“把你掳走的人有没有欺负你,还有黑市的那些人,朕已经”

“你不是说你不介意么?”

“什么?”

安宁冷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谁说只要她人没事,其他都不重要的,所以他还是介意她被人掳走过,心里膈应,这才一直不露面的。

“陛下该是收缴了许多赃款吧,那可有妾一大半功劳。”

第179章 庸脂俗粉的标配

闻言坐了下来,荀域想着她能邀功也是好的,这样自己就有理由对她特别一点。

“说来听听。”

“陛下想啊,要不是妾生得好看,能被卖到黑市么?”若是康映珠的话,老板该把沈穆打一顿吧,“如果没有卖到那儿,又怎么能救这么多人。”

荀域听她说着,一下就笑了出来,男人无奈地点点头,“好,算你和韩昭一人一半。”

“陛下此言差矣,这件事我应该占七成,那个把我卖去黑市的占两成,韩小公爷就是捡漏的,最多赚个辛苦费,一成。”

“”

田心一直守在外,男人出来的时候脸色比方才更差,怒气冲冲的,也不知道这个良人本事怎么这么大,竟能把人气成这样。

宫里很快就传出陛下与戚良人不和的言论,那些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荀域之所以重责朱鸟的内侍官,就是因为看她不顺眼。

康映珠坐在里听着绿枝的话,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就是在南国被惯的久了,来了这儿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哪得叫来好好教训教训,叫她知道听话才是。”

一旁的华美人掩面笑笑,连连附和。

康氏不喜欢她,荀域除了去沈冷栀那儿最多,其次便是这个华美人,女子每每到她的承明来请安,总是一副困顿不醒的样子,像是显摆自己有多受宠似的,叫她看着就心烦。

“华美人,哪你见了这个戚良人,可要记得陛下不喜欢她,你该与陛下同仇敌忾才是。”

见对方恭恭敬敬应下了,康氏心中冷笑,她这一计一箭双雕,既能测出荀域对那个良人是否真心,也能看看华美人是否忠心。

成了,就欺负欺负戚安宁,不成,便拉下一个华美人。

打发走了月华,豆蔻为她递过一盏茶,“娘娘,华美人毕竟是咱们的人,您叫她去对付戚良人恐有不妥,那不过就是个不得宠的,既然您和良人都受冷落,何不”

“闭嘴,她是什么份,也配同本宫相提并论,本宫的阿爷有军功在,她呢,不过就是南国用来抵债的。”

康映珠最烦别人说她不得宠,自入宫以来,荀域碰都没碰过她一次,偏生月华深受雨露皇恩,她怎么可能容得下。

“奴婢不过是为娘娘着想,奴婢知错。”豆蔻俯首行礼,嗫着唇有些委屈。

一珠光宝气的女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将她扶起来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跟那个良人已经结下梁子了,因为验的事,人家不定怎么恨我了。”

“那娘娘是想”

“我是想借着这事儿,叫华美人去打头阵,等戚良人孤立无援,我再出手,到时候前怨尽消了,不就搭上关系了么?何况宫中的人都知道华美人是阿爷送来的,要叫人家知道我们不和,才好办事。”

豆蔻闻言连连点头,愧道,“还是娘娘聪慧。”

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康映珠笑道,“什么聪慧不聪慧的,你是想说本宫看上去傻,其实还有几分心机吧,你也不想想,我阿爷是带兵的,我们就算再不通诗书,兵法总要会一些的。”

“本宫只要让她觉得,本宫是个秉公办事的人,她入宫要守规矩,可华美人逾越,本宫也会管,那就好了。”

不,荀域便宣安宁到御书房伺候,天气越来越冷,小姑娘缩在上本想晚点儿再起,可是突然接到这么个苦差,她想赖都赖不了,只能起来更衣梳洗。

穿了那件狐裘出门,倒是比在南国时的用处大些,安宁一路走得急,不小心就和来人撞上了。

是个手执白梅的小宫女。

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她手上破了点儿皮,对方则把那一束梅花压坏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顾不得起,小宫女连忙捡起花枝子,急的差点儿哭出来。这可是陛下赏给华美人的,要是叫自己弄坏了,那还得了。

“什么完了完了,你撞了我们良人,都不用道歉的么?”棠梨在一旁把安宁扶了起来,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是这个小丫鬟自己横冲过来的,这才跟她家主子撞到了一起。

拍了拍上的土,安宁还没说什么,一道尖刻的女声便从不远处传了来,“那是陛下赏赐的,谁撞坏了都担待不起。”

抬头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庸脂俗粉的标配脸,俗气又刻薄。安宁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对方这是有备而来,这算计从方才自己被撞就开始了。

“既是如此,那美人就把这丫头杖责了吧,反正是她撞的我,花也是她摔到地上的。”不冷不说了一句,安宁裹了裹披风,并不打算在这儿久留。

太冷了也。

“哟,原来是戚姑娘啊”华美人用帕子掩着嘴笑笑,眼睛却直盯着她,一点儿不懂回避。

戚姑娘?安宁一愣,随即就明白月华的意思,她是在笑自己无宠,入宫这么久还不得招幸,仍是个“姑娘”。

“你说什么”棠梨听不下去,想要给主子抱不平,却被安宁拉住了。

女子笑笑,学着对方的样子,目光在她那件俗透了的粉色披风上逡巡几圈儿,这才道,“这个称呼倒有趣,从未有人这样唤我。”

她了解月华,没有脑子,心术还不正,从前安宁是不屑于将这种人放在眼里的,哪怕知道对方是康映珠的人,她也从没放在过心上,总觉得只要有荀域护着自己,那其他的事便不用她忧心。

从前的戚安宁,与其说死在眼瞎心盲,不如说死于痴心。

“哦?那从前,别人都称良人什么?”轻易就落在了安宁挖的坑里,月华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唤我下,三下。”

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嘲笑自己份卑微,华美人气得面色又白了几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入了宫,每个人便有了新的份,尊卑都是陛下定的,戚良人就不要摆从前的谱儿了。”

“那我也是良人,比美人的位分稍稍高了那么一些。”

第180章 冷美人

安宁听这话就能猜出是谁教给她的,同样的话,康映珠从前也说过。

如果说华美人蠢得表里如一,那么康映珠便是坏的里外不同。那女人看上去粗鄙又无脑,喜怒皆形于色,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她表面所显露的一切不过都是刻意伪装的罢了,或者说,是她那个武将之家熏陶的。

同是将门,殷家和甄家的脑子都只用在了战场上,平里良善率直,而康家则相反,他们那一门都不是省油的灯,用兵是不错,杀人也如麻,累世的军功堆到了康映珠这里,有几分脾气实属正常,而她则借题发挥,让外人觉得她只有脾气而没有城府。

父女两个都是一丘之貉。

所以安宁断定,这次的事背后也是康映珠,华美人这是给人当枪使了。

至于康映珠为何如此,理由有很多,或许她不喜欢华美人得宠,又或许是她觉得自己不便出面,好在很快安宁就明白对方的目的了,因为这位贵妃娘娘,亲自下场了。

这倒叫安宁有些意外。

康映珠板着脸出现,先是各打五十大板,说她们在离御书房这么近的地方吵闹容易打扰到陛下,继而又教训了一通华美人,说她不分尊卑,顶撞良人。

原来是来拉拢她的。

安宁心里冷哼,她当然可以顺水推舟,应承下来,这样待后得了康映珠信任,想抓些把柄在手里便易如反掌了,反正荀域不喜欢她,自己多帮帮忙,还能帮着他早些扳倒康家。

只是那样的话,很容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想投诚康映珠,没点儿牺牲怎么行,对方疑心病重,手腕儿又硬,安宁可不觉得自己这小板儿受得了她的考验。

万一对方给自己来点什么避子汤,受宠之后便来一碗,她还得千恩万谢不成?

她是不想给荀域生孩子,但也要不伤才行,而不是打算再次彻底失去做母亲的可能。

“华美人可能是心疼陛下送的花儿吧,毕竟刚刚入冬,第一树白梅就赏给了美人,是宫里的头一份儿恩宠,白白糟蹋了,心里自然不舒服。”不冷不淡地说着,既没有承康映珠的,也没有拂她的面子。

一句“那也不能为了花儿冲撞人”还没说出口,便听见旁边传来了荀域的声音。

“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进来认错。”一袭深青色衣衫的男人站在庑廊上,因为出来的急,连披风也没穿,他在书房里左等右等都不见安宁,什么公文都批不下去,担心她是不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便想差人去催一催。

结果就有小内饰官来报,说早上赏给华美人的花儿被良人弄坏了。

荀域不明白,一早他从合欢出来时赏的花,怎么折腾到他下了朝还没送到。

几个人对着他行了礼,康映珠见荀域这么偏心月华,心里生气,却也不能说什么,转便走了。而月华见安宁被责骂了,七分得意把三分心虚彻底冲淡,滴滴地谢了恩,还不忘挑衅似的看了安宁一眼。

御书房里暖和极了,樱帮着主子把狐裘脱了,然后便与田心一同退到了外边儿。

“暖暖手再研磨。”荀域本想帮她捂捂,可自己的手也很凉,只能在炉火前烤一烤,不然连字儿都写不了。

“谢陛下体恤。”

安宁福了福子,本想走过去和他一起烤,谁知对方忽然就拉下来脸,“站在那儿别动。”

“田心,伺候笔墨。”

被他凶的莫名其妙,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她了。

站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安宁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腰和腿都是疼的,很想动一动,“陛下,妾做错了什么么?”

“想不出来就继续想。”

“你”差一点儿就忍不住直呼其名,安宁咬着嘴唇儿,狠狠剜了他一眼。

“戚良人不得无礼!”饶是如此,还是被田心提醒了一句。

胖胖的内侍官刚说完,一扭头就撞见了荀域那双鸷的眸子,吓得他赶紧低下头,虽是一头雾水,却什么都不敢再说,只顾着研磨,可还是被荀域轰出去了。田心行礼,往后推了几步,这才转过往外走,临了还不忘给安宁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荀域见人走了,这才对安宁道,“你过来。”

“谢陛下。”揉了揉腿,还没等她迈步,他又反悔了。

“看来你还是没知道自己错哪儿,站累了就跪着吧。”

一股无名之火蹭一下就蹿了起来,安宁恨不得走过去把他掐死,若说刚开始她还有些不明所以,外加觉得他偏心月华,现在就是彻底的失望伤心和愤怒。

赌气似的跪了下去,声音之大只叫荀域吓了一跳,安宁也觉得自己用力过猛了,死死攥着裙角咬牙忍了半天才没叫出来。

沈冷栀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安宁跪在地上,女子一脸桀骜,明显就是不服气,而荀域桌上只有一份打开的奏折,剩下那些不知是批过还是没批过。

“娴妃怎么来了?”放下手里的笔,荀域瞥了安宁一眼,发现对方并不看他。

“陛下那说膳房做的羊太膳,所以臣妾特意给您做了些爽口的点心,想着等您批奏折累了刚好吃一点。”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取下,沈冷栀继续道,“御书房里地龙烧得旺,陛下难免口干,用些点心再喝点儿茶,可以润润燥。”

“还是娴妃想得周到。”擦了擦手,荀域对甜食并不感兴趣,倒是下面跪着那个,嗜甜如命。

“陛下,戚良人这是怎么了,天那么冷,您罚她跪在地上做什么?”沈冷栀不明白这个南国的公主怎么这么大本事,总能把他气着,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泼辣的,所以忍不住替她求。

其实也是想知道到发生了什么。

“娴妃刚才还说里太了。”

沈冷栀语塞,也不敢再劝,见他还有公务要处理,闲话几句便退下了。安宁看着荀域那个样子就生气,沈冷栀是这深宫里唯一的例外,她不争宠,也不害人,是个标准冷美人。

但因为子恬淡脑子聪明,不仅荀域喜欢她,各宫也很难找她麻烦,有福气的很。

第182章 和陛下很像

年下的时候,康映珠将各宫的妃嫔都招去了承明,分发完赏赐,又安排了一下宫宴的事。

令安宁没有想到的是,合欢得的东西最多,那些珠钗首饰明晃晃地照人眼睛,恨得康氏冷嘲讽了几句,而华美人也有些恃宠而骄,愈发不将这个贵妃娘娘放在眼里,态度不算恭敬,可又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叫人拿她没辙。。

朝露收到的尽是端砚,湖笔,徽墨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几幅名画和字帖,想来是荀域投其所好,特意选的。其实那些东西价值远高于给华美人的珠宝,只是其余二人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也没在意。

反观承明和朱鸟收到的东西倒是中规中矩,叫人一看就知道她们不得宠,康氏想单独留下安宁与她惺惺相惜两句,可田心忽然来了,说康国公入宫,陛下请贵妃娘娘一起去用午膳。

康映珠顿时喜笑颜开,散了众人,自顾自去了长信。

“还是贵妃娘娘命好,说到底这女人嫁人,出还是最重要的。”华美人在她走后叹了一句,言毕又看了看安宁和沈冷栀,这两个人的份也都不低,月华一时倒寻不到可以应和自己的人,有些自讨没趣儿。

安宁见她扭着细软的腰肢走了,便也想回朱鸟去。

“戚良人。”沈冷栀叫住她,浅浅一笑,“可否请戚良人逛逛园子,御花园的白梅开了。”

安宁并不喜欢赏梅,尤其是白梅,总能叫她想起胭云台如堆雪般的梨花,冷到人心坎儿里。可是沈冷栀这般邀请,自己又有些却之不恭。

点点头应下,安宁对着她福了福子,示意她先走。

“我以为良人是桀骜之人,得了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位分心里不痛快,所以才跟陛下闹别扭的。”沈冷栀一面走一面说,明显不是为了赏花那么简单。

“我对位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都是做人妾室,陛下是看我不顺眼,一看见我就想起我们南国欠他的钱,生怕还不上了,所以才找我的茬儿。”人家既然开门见山,那她便有什么说什么,反正这些话也不怕传到荀域耳朵里,本来就是实。

何况这么说,也不讨人厌,好像两人天生就不对付似的。

果然,沈冷栀闻言,看向她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透着一股可怜之感,“其实陛下人很好,良人既然嫁过来了,他总会善待你的,那些本就是良人的聘礼啊。”

“或许陛下觉得我不值那么多钱,他有点亏吧。”言毕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没有半分自怨自艾,就像是在说一个笑话似的。

沈冷栀看着那笑容,一时有些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似乎是真的不介意荀域怎样待她,好像现在这个样子对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一个骄傲的公主对位分没有半分奢望,怎么都叫人觉得说不过去。

“等南国的水修好了,和北国的运河连通,到时候陛下便不会觉得娶公主亏了。”

“娴妃娘娘是来给陛下做说客的么,娘娘放心好了,就算陛下冷淡我,我也不会心生怨怼的,”安宁不明白沈冷栀为什么要安慰她,或者与其说是安慰,更像是在试探,试探她与荀域的关系。

想到这儿她便明白了,继续笑盈盈道,“等水修好了,我以前的未婚夫肯定要来北国复命,陛下看了他或许更生气。”

听她忽然提起裴,沈冷栀又是一愣,“莫不是,良人还惦记”

“毕竟是青梅竹马,想要忘了也难的吧,良人惦念他可以,不过不要说出来就是了。”

安宁本以为沈冷栀要劝她,谁知道对方忽然话锋一转,竟只是提醒她别叫旁人知道。这是什么cāo)作?为了留住心之人,所以巴不得他的妻妾心里有别人么?

沈冷栀从前不这样啊,安宁记得她刚入宫对谁都冷淡的,也就是后来入宫子久了,看荀域的眼神才慢慢变得温柔,现在是怎么了,刚入宫就喜欢上了?

荀域给她下蛊了么?

“多谢娘娘提醒。”安宁没有反驳,而是顺水推舟感谢了一句。她觉得最好阖宫都这么误会她和裴,那她才安全呢。

“良人,你会下棋么?”

“哈?”

许是觉得跟她谈话投契,又或许是因为荀域叫走了康映珠,沈冷栀邀了安宁到朝露下棋。

这儿是离荀域所在的长信最近的一处宫,装潢考究,博古架上尽是玉石珍玩,还有许多从西凉送来的机巧玩意儿,瓶子里插的全是白梅,暗香浮动,比朱鸟雅致得多,也暖和得多。

二人坐在花厅里,墨香为两个人摆好棋盘,安宁记得这个小宫女从前是投靠了康映珠的,也不知现在什么是什么状况。

落了几子之后,对方又捧了一炉香过来,沈冷栀掩了掩鼻子,淡淡道,“拿下去吧,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怎么会,这是姑娘平素用惯了的呀。”墨香不解,可安宁却猜出来了,沈冷栀怕是知道她不忠了。

“今不想用香,怕遮了白梅的味道。”

墨香这才反应过来,复又捧着小香炉退下了。

两个人一直下了半个多时辰,沈冷栀留安宁用饭,被她推说一时还吃不惯北国的菜,待人走后,女子对边的知书道,“我记得,自戚良人入宫,陛下只召见过她一次。”

“是,有什么问题么?”知书不明,她家姑娘为何对一个毫不得宠的良人这么好奇。

“可她下棋的路数,和陛下很像。”

若是一个下午教不出来这样的水平,便是从前在南国的时候,两个人常常下棋,反正不可能是跟南国的师傅教的,因为荀域的棋艺是先帝一手教出来的,先帝又没去过南国。

但若真是如此,那戚安宁方才说的荀域看她不顺眼的话便不成立。

“知书,你不觉得,陛下对戚良人很特别么?”

知书摇了摇头,“入宫之后便没被召幸,好不容易去了次御书房又罚跪,这算哪门子特别?”

特别差么?

第183章 没把朕放在眼里

沈冷栀叹气,这些话知书不懂,可除了知书她又没有旁人可说,“我就是觉得,陛下对谁都不这样,偏偏对她如此,好像是故意的。”

“可陛下待贵妃也很冷淡啊。”宫婢为她倒了杯茶,又站到她后替她揉着肩,“姑娘,你莫不是想多了吧。”

叹了口气,沈冷栀扶额,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陛下对贵妃的冷淡和对戚良人又不同,他那么不喜欢康映珠也不过就是敬而远之,可为什么偏偏总找朱鸟的茬儿,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姑娘方才没听她说么,她心里惦记着别人,康贵妃再讨厌,对陛下却是一心一意的,试问天下哪个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妻妾心里装着从前的未婚夫的,何况陛下是天子,比一般男人更不同了。”

“这倒也是”沈冷栀拍拍她的手,估计自己是被安宁那一手棋给惊着了,所以才这般自己吓自己。

“其实我对名分也不在意,只要陛下心里有我就行了,他是天子,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我不是不容人,就是害怕别人在他心里的位置更重。”

“姑娘放心好了,您是女诸葛,与陛下现在是共患难,您在他心里的位置和别人又怎么能一样呢。”

“他从前在南国的时候,比现在更艰难百倍,陪在他的边可是戚良人。”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沈冷栀嘱咐知书道,“你叫人去查查,从前陛下和良人在南国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儿。”

知书应下来,又淡淡说了一句,“那两年,怕是陛下最不愿提起的过往了。”

安宁回到朱鸟,让芸姑把赏赐的东西细细理了,一并放到了存嫁妆的库房里。

“就这些东西,咱们南国有的是,您平素赏我们的都比这些好。之前贵妃笑您的陪嫁太少,奴婢还以为她有什么稀罕东西,原来北国竟这么寒酸的。”棠梨看着那些赏赐,一时有些愤懑,嘴巴便坏得很。

“棠梨,祸从口出。”提醒了一句,安宁倒不以为意,“你看荀域现在对我的样子,你要是因为口不择言惹了事儿,我可救不了你。”

芸姑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棠梨这才讪讪闭了嘴。

“陪嫁少好的,总不能倒贴。”拿起一支珠钗看了看,然后又放下了,“芸姑,你把这些给宫里的小宫娥吧,权当是过年的赏赐,告诉她们就在自己宫里戴着,出去别显摆,免得招人嫉恨,再给自己和朱鸟惹出什么麻烦来。”

年长的女使应了下来,便跟樱一起去挑东西,棠梨凑到安宁跟前小声道,“公主,你嘴巴比我还坏,你说康贵妃是赔钱货,还把陛下给的东西赏人,摆明是看不上。”

伸手掐了她一下,安宁忍着没笑出来,“看透不说透,才能活得久。你怎么就是管不住你的舌头,你不说谁会想到这儿,人家只会觉得我对下人好,大方。”

那些得了珠钗的小宫娥一时对安宁感激不尽,戴在头上,以致于半月后荀域来的时候,只觉整个朱鸟的女子都花枝招展的,怎么看怎么怪。

“陛下,奴才怎么觉得这些发簪那么眼熟的,好像都是您前几赏给良人的。”田心打量了一圈儿那些个婢女,愈发确定了,“没错没错,一共就赏了四支,这宫里除了良人的两名贴女使,剩下四个人人有份儿。”

荀域扫了那些人一眼,哼道,“准是良人看不上呗。”

田心无意挑拨,闻言干咳两下,“许是良人大方,毕竟出皇族”

“你是说朕小气?朕赏妃嫔的,她们南国都用来赏宫女?”

这下田心不敢说话了,陛下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呢。

他进来的时候安宁都要睡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晚来,又没有人提前通传,所以就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寝衣,头发也散开了,趿着鞋给他行礼问安,样子狼狈极了,一看就是刚从上爬起来的。

“都退下吧。”

众人闻言都退出了外,樱和棠梨面面相觑,给田心行过礼后便识趣地回房去了,都没在外面守着。

明下怕是会很累吧,之前刚入宫的时候教习嬷嬷来过,说待陛下临幸过良人,要她们翌一早准备好水,伺候主子沐浴梳洗。

田心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带着人按例站在了庑廊下守着,而不是像平时那样,挨着门边儿。

“把朕送你的都赏了人?”荀域撩起长袍坐在罗汉上,一边喝茶一边问到,并没有看安宁。

“也没有都赏,小姑娘俏,这是我来这儿的第一年,总要表示表示。”

“你就不怕把她们的胃口撑大了,以后等闲恩惠都打动不了了?”

“会感恩的人永远感恩,不会的给与不给都会抱怨。”

“所以你就是看不上那些东西,也不管是谁,送出去再说。”

安宁觉得他是存心找茬,索也不理他,就站在一边低着头默不作声,省得说多错多。

荀域把茶盏放第一边,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儿书册递过去,“话本儿,还看不看?”

“要看要看。”眼睛一亮,安宁笑着坐到他旁边去,先是翻到最后看了看,见没读懂结尾,便只好从头规规矩矩地来,一页一页读得津津有味,困意全无。

最后一本儿比之前的要厚的多,像是两册并成了一册,她看得入神,连荀域剪了两次烛芯儿都不知道。

男人最后实在熬不住了,伸手把话本儿又抢了回来,他以为她会千恩万谢,怎么也得亲自己一下表示表示,结果对方半个多时辰没理他,自顾自地笑个不停,都不带给他讲讲的。

“荀域!”安宁有些着急,但也知道跟他没什么道理可讲,只好求着他道,“快还我,他们两个要成亲了,你叫我看完好不好?”

冷笑了一下,男人拿着话本儿翻到最后,“结局不在这上面,朕本想你要是表现好了,朕就讲给你听,可你这个样子,明显就没把朕放在眼里。”

第186章 我又不喜欢沈冷栀(为冰梦逐忆加更)

安宁一愣,他居然把自己的宝贝弟弟灌醉了塞进恭桶里,这cāo)作简直了。

可她听着还是很解气,所以也就原谅了厉雨刚才的嘲笑。

“叫他这几不要入宫,好好的焚香沐浴,过年时再来。”荀域一脸嫌弃,丝毫没有半点儿始作俑者的愧疚。

二人一路往外走,安宁提着灯跟在他边,走到门口的时候特意把灯笼压低,拿了荀境的令牌给守门的人看,对方恭敬地行礼,嘴里还不停说着秦王慢走,痛痛快快给他们放了行。

戚安宁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还要沾荀境的光。

出宫之后又换了便装,安宁把灯塞给了荀域,将装着内侍官衣服的包袱抱在怀里,就像只出了笼子的鸟儿,雀跃极了,“咱们现在去哪儿,大半夜赌坊有人么,你带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赌钱吧?”

安宁不觉得荀域会为了带她出来玩儿而大费周章,那不成了烽火戏诸侯了,旁人倒无所谓,韩昭就头一个不会同意。

“朕想去看看河运修得如何了,镇国公把华美人的父亲安插在此处,做了都水监丞。”

“他不是承奉郎么,怎么变成监丞了?”从一个从八品的文散官一跃两级,到了从七品的水监,虽然官位都不算大,却也成了能插手水利事务的人,康家的本事还真是不容小觑。

照这样这个升升,那个提提,恐怕用不了多久,北国的水运就要被康家分走一大杯羹。

“这等芝麻大小的官员调任,康家都不用经过朕的许,所以朕想先去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谋权还是谋利,知己知彼才好应对。”

安宁点了点头,可还是有些不解,“那你该带沈娴妃出来,我又不懂水运。”

“我又不喜欢沈冷栀。”瞪了她一下,荀域解开披风给她穿上,安宁心头一暖,只是两人之间隔着个包袱,始终不够亲近。

心中愈发笃定荀域是故意冷着她的,但是不是为了不叫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就不确定了,“荀域,你好奇怪呀。”

直接把疑惑问了出来,安宁分明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躲闪,然后便跟她玩儿起了虚张声势,“朕哪儿奇怪了?”

“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叫人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就对了,都看明白,朕还怎么驭人,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本来还担心自己罚她她会生气,可方才见朱鸟里一片和乐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大抵是没把他放心里,所以才如此的。荀域牵过她的手,戚安宁的手被冻得冰凉,人说十指连心,那她的心是不是也冷极了,所以才这般无所谓的。

“冷不冷,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安宁也没再说什么,总不能跟人家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一世许多事都变了,她渐渐发现从前发生的事只能当个参考,不能全然依靠了。

两个人一路走着,安宁埋怨荀域的披风没有帽子,她耳朵最怕冷了,没走多久就冻红了,荀域搓了搓手也不见暖和,干脆用嘴帮她哈气,吹得她咯咯笑个不停。

“还有多远?”

“快了,你看见远处亮灯的地方没有,就是那儿。”

华丽的楼宇灯火通明,与漆黑的街市格格不入,安宁张望了一下,差不多明白那是什么地方了,“你要带我去伎馆?你又带我去伎馆!”

“先去吃点儿东西睡一觉,明儿个查完水运,就带你去赌钱,太阳落山再回去,这样就不会叫宫里的人发现了。”

“那你就不怕遇到熟人么?”万一叫哪个臣子撞见他们陛下出来piáo),那还得了?

“我带了胡子,你瞧。”从怀里掏出假胡子,荀域把它贴在下巴和嘴上,“乍一看还是能糊弄过去的,只要别面对面就是了,再说,人家来这儿都是看姑娘的,没必要盯着我一个男人。”

“这倒也是。”安宁点了点头,就算遇到熟人,打远处看见一个长胡子的,人家也不会往他上想,而他们只要提早避开就是了。

两个人在二楼寻了间上好的厢房,叫了几个当红的姑娘来陪喝酒,价格虽然是贵了点,但只有那些炙手可的才能做到消息灵通。

荀域跟安宁说过,他阿爷没病的时候,北国的经济也还算可以,但却不如南国,而他所想要做的,便是让北国的早市晚市接连不歇,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眼下这半楼已经是整条街市上最奢靡的场所了,所以他们除了此地,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好打听事儿。

酒过三巡,那些舞姬看安宁只吃菜不喝酒,便凑过去缠着她,躲闪之中她叫人占了下便宜,端着酒的舞姬一愣,随即笑着骂道,“看你生的俊,怎么竟是个内侍,那还来这儿干嘛?”

安宁瞧了瞧荀域,哀怨道,“我是陪我们家爷来的。”

众人复又围到荀域边,大爷长大爷短的哄他喝酒,男人伸手在那舞姬腿上掐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们的行踪要保密。”

对方露出一个“我懂的”的表,遂道,“来咱们这儿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爷放心好了,我们嘴巴最严了,问事儿可以,打听人就不行了。”

“哦?那你们这儿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荀域给安宁递了个眼色,她马上就把舞姬的酒杯倒满了。

“就是前几,咱们的头牌姑娘牡丹叫人赎了送去了王府上,可您猜怎么着,人家就是不收,生生给退回来了,可怜咱们牡丹回不了半楼,又寻不到好人家,只能做起了暗唱,专门伺候那些修水的苦力,好好一朵花儿,被折腾的不成样子,还赚不着几个钱。”众人言尽于此,皆是哄堂一笑。

“要我说,也就是那王妃管的太严,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没事儿还要回娘家,偏她爹是个宠女儿宠到不行的兵鲁子,也不讲什么道理的,估摸王爷怕妻是假,怕这个功高盖主的岳丈才是真。”

第188章 你才傻

安宁忽然觉得荀域就是个幼稚鬼,但又不讨厌。

眉眼一弯,露出好看的酒窝来,她伸手戳了他一下,哼道,“那你呢,你守如玉了么?”

荀域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他得找个人替他把这些刺一根一根拔出来,沈家管帐是没有问题,但这些混账的自然有办法应对沈家的盘查,钱还是那个数儿,用在哪儿就不一定,反正不超了就是了。

要有个硬茬儿以毒攻毒。

两人在赌坊待了一天,男人逢赌必赢,到最后钱多的安宁都快抱不住了,她看着赌场里那些人愈发不善的的脸色,提醒荀域道,“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吧”

“我就是怕咱们走不了。”荀域笑了下,他也想见好就收,可从刚才开始对面的大汉就不许他离开,非要翻本不可。

安宁见状,轻了轻喉咙,尖着嗓子道,“爷,再不回去,夫人该着急了。”

她一男装,可声音却是又尖又细,让人第一反应就觉得是个内侍。且京都能用内侍的人不多,陛下不可能跑出来赌,众人于是便猜他是哪个世子王爷。

秦王声名远播,自然首当其冲。

趁着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安宁一面拉着荀域往外走一面道,“来来来,都过来领赏,见者有份儿。”

言毕便把那些散碎的铜钱撒出去了,这边捡钱的千恩万谢,那边两个拔腿就跑,后的壮汉这才明白过来,对着外面吼道,“给我追!”

安宁抱着那些钱不松手,可她跑不快,眼见后面的人越来越近,荀域又抓了一把铜钱往后撒去,这下子,来往的人都扑过去捡,把后面追的人全堵上了。

带着她拐进一条小巷子,待那些人追过去之后,两人抱着钱相视一眼,全都笑了出来。

“那人真是,刚开始输金条,后面输银票,连铜钱都搭上了还不罢手,你们最后一局赌得什么?”安宁顺着气,又重新把包袱系好,生怕再少一个子儿。

“他把他媳妇儿卖给我了,要不是你拉着我走,他现在应该回去给我带人来了。”荀域倚着墙,幸亏跑出来了,万一又闹出动静来,他这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放。

“你看他凶神恶煞的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把人给你,输不起就输不起,耍赖是怎么回事。”

“可不是,比你还赖皮。”荀域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觉得不过瘾,索把那碍事的包袱拿开,把人拥进了怀里。

安宁这次很配合,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见钱眼开,反正不但不躲,还有迎合之势,只是未等他亲上,旁边忽然传了声响。

韩昭带着一大小队人马从京郊的猎场回来了,路过此地正与上那些赌徒,因为荀域之前跟他交代过自己的行程,所以男人便就近找了找,果然发现了二人。

“陛下,该回去了。”开口打断了他的好事,韩昭面色如常,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讨人烦。

荀域低低咒骂了一声,安宁也红了脸,这次她不用扮作内侍官了,但因为不会骑马,只能跟在队伍的最后。快到宫门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瘦弱影,一袭单薄衣衫的康卿正刚从宫里出来。

女子一看见韩昭就笑了,朝着他招了招手道,“姐夫!”

众人一片哄笑,见男人眉头紧皱,又马上安静下来,只有荀域看闹不嫌事儿大,“人家来寻你,你冷着个脸干什么。”

康卿对着他行了个礼,继而脸红着低下了头。

“行了别送了,朕又不是不认识路,赶紧陪夫人回去吧。”

韩昭闻言瞪了荀域一眼,咬着牙道,“陛下弄错了,这是微臣的妾室。”

“不是续弦么?对了对了,朕忘了,你媳妇儿还没死呢,留着口气把妹妹塞进来了,怕你当了鳏夫不好再找。”

这下大伙儿彻底忍不住了,笑得人仰马翻,安宁离得不远不近,只觉得以康卿的子,这时怕是要哭了,荀域的嘴也太坏了,就为了报复韩昭,一点都不积德的。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竟抬起头看了看韩昭,目含秋波,似是很期待他能跟自己一起回去。

揪了下凌风的马尾巴,安宁吓唬道,“快点,让韩昭陪她回去。”

凌风都没注意到自己后竟然跟着这个姑,纵是不愿,却还硬着头皮喊了一句,“是啊小公爷,快陪人家回去吧。”

说完就看见韩昭回头,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一样,吓得凌风汗都下来了。

不过这一句倒是管用,周围的人都起哄,韩昭没辙,只能对着荀域拱手,“微臣告退。”

“去吧去吧,等过年的时候带她一起来。”

“谢陛下。”未等韩昭回话,康卿抢先一步给荀域行了个礼,叫他愈发得意了。

队伍继续往前走,安宁乖巧地抱着钱袋子跟着,见韩昭调转马头朝自己走来,而康卿则在后面走着,忍不住出声道,“小公爷,你不能让人家走回去,自己骑马吧。”

凌风噗嗤一声笑出来,荀域回头看看,虽是什么都没说,但嘴角上扬,一看就是对她的行为默许了。

“那依您的意思,我该如何?”韩昭恨不得把这个从南国来的女人掐死,荀域只说他要去查查水运的事儿,叫自己给他打掩护,可没说是要带她出去胡闹。

“两个人一起走,你牵着马。”回了一句,安宁与康卿四目相对,女子脸上竟闪过一丝讶异,好像认识她似的。

可她们这辈子才头一回见。

安宁没空细想,眼瞧着前面的队伍离自己老远了,她赶忙追了过去。

“看什么呢,不嫌冷是不是?”韩昭下马,见她一直往回看,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康卿这才回过神来,自顾自道,“刚才那个人,是女人吧?”

“那量一看就不是男人,也就咱们陛下傻,觉得随随便便换件衣服就没人认出来了,真是。”自顾自说了一句,却被一向温柔的康卿怼了。

“乍一看确实像是个内侍官,白白净净的,只是她跟你说话时没遮掩,才叫我发现的。”

换言之就是,荀域不傻,你才傻。

第189章 梦话

韩昭哼了一声,牵着马自顾自往前走,康卿急急跟上他,姐夫长姐夫短地跟他搭着话。

“姐夫,你这次猎到了什么?”

“”

“姐夫,你累不累?”

“”

“姐夫,你饿么,要吃古董羹么?”

男人忽然停了下来,康卿一时没刹住脚,直接撞在了他上。韩昭回头看着她,通红的小脸通红的鼻头,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撞的。

“你来宫里做什么?”

放慢了脚步,却没有对刚才的行为抱有丝毫歉意。

“长姐让我来给贵妃娘娘送香粉和香料,长姐素制这些东西,姐夫不知道么,长姐的香可厉害了,睡不着时用一点人就能一夜安眠,太困时点一些又能提神,我是不懂这些的,看上去都一样,连味道都差不多,功效却截然相反呢”

女子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跟在韩昭边不停说着,男人只觉头疼,他从前是看在她还算温柔的份儿上才许她过门的,怎么现在这么闹,是自己看走眼了么?

他还记得她为了那个未婚夫有多宁死不屈,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韩昭当时觉得有趣儿,想学荀境来次强人所难,反正她那个未婚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就当是积德积福好了。

谁知道她入门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康家姐妹算计了,这明显就是擒故纵。

又一次停了下来,康卿这回没像方才那般,而是委屈巴巴看着他,“姐夫,你怎么又撞着我了?”

“是你撞着我了,”韩昭皱眉,发现她眼角的美人痣比平时更红了一些,原来她快要哭的时候才最好看,“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香?”

康卿婉把香送进宫,难道是帮着康氏算计荀域么?

女子笑笑,对着他扬起玉白的小脸来,“姐夫,原来你在听啊,我以为你都没入耳呢。”

“我方才说姐姐的香神得很,你平要是累了也可以点一些,但别太多,我听李嬷嬷说,有些香料用多了会有依赖,还会叫人产生幻觉呢。”

前世康卿婉离间他们,所以一直到那女人死了,她都不愿意以正妻的份留在她边,韩昭跟她赌气,便将康卿婉从前的院子留了下来,外面的人都说他是因为对亡妻念念不忘,只有她知道,他对康卿婉的厌恶程度不亚于荀域讨厌康映珠。

后来康家倒台,她还对他讽刺过,问他要不要违背圣意,继续留着这间屋子,结果韩昭竟让她去收拾,她不肯,两个人就这么拧巴着。直到他死了,家里的一切都要她料理,康卿时隔多年再一次走进康卿婉的院子,竟寻出了大量的香料。

她找人一种一种地查,结果发现这些香料与药物无异,什么效用的都有,只是因为是香料,所以不容易让人有所怀疑,用起来更方便。燃在熏炉里可以,放在胭脂水粉里可以,哪怕是掺进点心蜜饯中都行。

她有孕时胃口大开,边的婢女跟她说可以用些蜜饯解腻,于是胃口不舒服时吃一颗,大鱼大吃多了时再用一颗,她本来还担心,可见自己并没有长得过胖,所以就愈发放纵,到最后生的时候才知道被算计了。孩子落地时,康卿婉见她没死,竟笑嘻嘻地夸她会生养,长胎不长,给韩昭生了这么个大胖小子。

天知道孩子有多虚,后来若不是她把所有心力都投入在孩子上,许是都不能平安长大。

除此之外还有迷香,闻者动不能自已,用得多了,甚至会让人产生幻觉,她猜康映珠就是用这些香料算计了秦王,bi)死戚安宁,当她把这些东西都拿给荀域的时候,男人脸上的神色康卿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先是极其愤怒,而后紧绷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整个人顺着龙椅慢慢跌坐在地上,他说他知道是康映珠害了安宁,他bi)问过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可对方宁死不肯告诉他实,那女人临死前冷笑着告诉他,若不是他睡得迷迷糊糊时喊了戚安宁的名字,她几乎都忘了冷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他念念不忘,她就要把他心尖儿上的人给毁了。

康映珠说她不过就是把酒醉的荀境引去了胭云台,害死戚安宁的是他们兄弟俩,与自己无关,言毕就服毒自尽了,都没给荀域一个凌迟了她的机会。

荀域为了戚安宁,在将康家连根拔起之后,又把亲弟弟放逐到边关,荀境坏了脑子,又养尊处优惯了,骤然失了兄长庇佑,自然是活不长的。

可康卿却在多年后告诉荀域,这一切都是康映珠给秦王用药的缘故,秦王虽不机灵,但他最听兄长的话,怎么可能有胆子跑去胭云台。

他连宫里的路都分不清。

男人的余生比她苦多了,没了兄弟,没了挚友,也没了人,除了愧疚,荀域一无所有。

而今康卿既然重生了,当然要早早给这两个人提个醒,以免再被人所害才是。不过那个帝王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竟只给了戚安宁一个良人的位分,还真像他从前在扳倒康家后的宫宴上对韩昭所说,若能再选一次,他绝不会那么宠着她,叫她成为众矢之的。

康卿正想着,却听见韩昭对她道,“我知道了。”

“你怎么穿那么少就出来了?”

女子粲然一笑,方才脑海中那些疑惑瞬间烟消云散,荀域如何她只能顺手帮帮,眼前这个人才是她要用心守护的呢。

“我的衣服比较少,姐夫下次再去打猎,给我打只狐狸做裘氅吧。”

他从前就为她打过,后来守寡那些年,每到冬她总要穿着那件狐裘才觉得暖。

“你姐姐信佛,你忍心杀生?”淡淡说了一句,似是有些不屑。

“我又不做亏心事,不怕的,姐姐菩萨心肠,怕伤了狐狸。只是那些狐狸会去吃农户家下蛋的鸡,叫人连过冬的柴禾都买不起,也讨厌。”

韩昭挑眉,总觉她话里有话。

“你到底是夸你姐姐还是骂你姐姐?”

“当然是夸,阿爷总说我眼角这颗痣不吉利,不能像姐姐那样慈心。姐夫,你是怕我克夫,所以才不肯和我一起的么?”

第195章 韩昭无话可说

“就这么开着,我看谁敢关!”

康卿见她如此,走过去直接把窗子关上了,“杜姑娘,你既然喜欢我家夫君,那也该劝劝堂妹,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韩昭考虑考虑,许多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出了什么事,陛下责怪下来,韩家难辞其咎。”

杜澄澄倒是被她吓唬住了,拉了拉韩月鸾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把事闹大。

只是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一把甩开了杜澄澄的手,骂道,“你少在这儿咒韩家,我们韩家是皇亲,这么些年都顺风顺水从无纰漏,怎么你一嫁进来就出事了呢,说到底还是你克夫!”

眼见双方争论不休,安宁对康卿是刮目相看,这个弱女子什么时候这么有种,竟然敢正面硬刚。

从救美变成了被救,她也不能光累康卿一个人,安宁忽然捂着心口,难受地说到,“棠梨,我的香包忘带了,你去问问陛下,有没有随带着”

主仆俩自然是极有默契的,可康卿不知道,还以为她真的发病了。

从前戚安宁有病这件事,是秦王酒醒后说的,荀域刚开始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审了他好几天,又叫太医来看供词,这才知道她竟然有哮症。康映珠那时还往荀域心窝里戳,说安宁一定是因为被扔在胭云台所以才发病,不然若是好好的,未必就不能对付一个酒醉又有些傻的荀境。

倒是把自己洗的一干二净。

康卿听韩昭说过这一世安宁在故国就查出了这么个病症,为此还觉得奇怪,如今亲眼所见,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看韩月鸾脚底抹油想要走,急忙拦住门道,“你们谁都不许离开!”

“康卿你是不是疯了!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为了韩昭,现在是怎么了,她是你什么人,你帮她有什么好处!”

韩月鸾使劲推了她一把,康卿没站住,踉跄后退,腰撞上了桌子角,摔了一跤。

大之内,荀域一听安宁发病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偏赶,急着吩咐田心赶快去传太医。一旁的康映珠想跟着,却被林嬷嬷拦下了,“娘娘,宫宴还要靠您主持呢,陛下已经去了,上不能没有管事的。”

纵是好奇,可这句话对康映珠来说太受用了,她即刻就端起了后宫之主的架势,端坐在大上,把自己当成定海神针了。

棠梨见陛下去了,对着旁边的凌风道,“韩小公爷的夫人也在呢,你快叫他去看看,就是他妹妹欺负的我们良人。”

狗腿如凌风,立刻就跑到韩昭面前绘声绘色说了一遍,见男人眉头皱在一起,他心里竟有几分舒坦的感觉。

还是光棍儿一条比较好,省的天天这么多麻烦事。

男人到了偏的时候,韩月鸾已经老实了,而康卿则被人扶着,像是伤着了。

“堂兄”韩月鸾看见韩昭就像是看了救命稻草,一把推开了旁边的内侍官,跑到他跟前儿,“堂兄救我,这女人欺负我。”

指了一下康卿,玩儿起了恶人先告状的把戏。

撞了腰的女子低头不语,眼角的红痣愈艳,趁着那含泪的双眸,叫人根本不忍苛责。

“不是的,是韩姑娘非要开窗子,棠梨说我畏寒,可她说我矫,根本不理,还说我不得宠,就是病死也无妨,这位夫人看不过去,好言相劝,韩姑娘不但不听,还把人推倒了。”安宁伏在荀域怀里,哭得抽抽嗒嗒,一段话说得有气无力,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

“好了先别说了,”安抚着她,年轻的帝王转脸就换了副神色,目光鸷,比腊月寒霜还冷,“朕宠谁还轮不到旁人置喙,韩昭,你最好管管你这个妹妹。”

韩昭知道戚安宁是他的心头,即便这事儿真是戚安宁惹的,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今这事儿,确实是自家人理亏。

拱手行了个礼,国事家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不然也就没有立场骂荀域了,“微臣知罪,是微臣治家不严,还请陛下息怒,微臣回去后会好好教导家妹,还望良娣大人有大量,看在她还小的份儿上”

那句“原谅她”还没说出口,就被戚安宁堵回去了。

“韩姑娘不小了吧,她推人时力气大的很,可不像是个孩子了,韩小公爷不必如此,你家夫人仗义出手,是个好人,可见这与你治家无关,全看个人是否心善。”

这下子,韩昭无话可说。

太医恰巧在这个时候赶到,安宁由着他诊了脉,本来还担心自己穿帮,好在这病根儿是一直都在的,太医只当她发病并不严重,用了香包已经缓过来了,“良人的病最忌冬寒燥,冬通风可以,但别着凉,平屋子里炭火别烧太旺,以免出门闪着”

“我就是觉得屋子太了,所以才开窗的。”韩月鸾不死心,又跳出来说了一句。

杜澄澄从未见过此等阵势,吓得都快哭了,她父亲不过一个五品御史,可不是皇亲,万一出了事儿,韩月鸾没事儿,她可是要遭殃的。

“微臣刚才已经说了,通风可以,但这屋子这样暖,姑娘突然把窗子开那么大,外头的风猛灌进来,别说良锐,就是寻常人也受不住。”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杜澄澄使劲掐了一下。

太医低头写下一个方子,转而交给棠梨嘱咐道,“今的事儿对良人来说未必就是坏事,我方才诊脉,发现良人子实在是虚,许是刚刚到了北地体还没适应,提早喝上两幅药,防患于未然。”

安宁并未觉得自己不适应,她在这儿生活过八年,什么都习惯了。可其实记忆是一回事,子又是另一回事,她是心理习惯,不是体习惯。

“您帮这位夫人也看看吧,她刚才撞到桌角了。”

言毕便见康卿躲到了韩昭后,摇着头小声拒绝,她才不要别的男人给她看腰,这良人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存心,怎么恩将仇报呢。

安宁差点儿笑出来,荀域感觉出来,眯着眼儿警告了她一下。

第196章 晓看天色暮看云

荀域把安宁送回了朱鸟,屏退众人后沉声道,“你装病?”

他方才都要急死了,结果她居然在骗他。

戚安宁不以为意,舒舒服服靠在边把玩着自己的香包,“陛下不也总骗我么,宫里本就是骗来骗去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回来,省得待在大之上还要应付各种莫名其妙的人和莫名其妙的眼光。

“不是大事,你自己的命是小事的话,你告诉我什么是大事?”荀域气坏了,可又没办法反驳她,自己确实有事瞒着她,非要辩白的话怕是更惹她讨厌。

“我是说说谎不是大事,你那么凶干嘛。”翻了个白眼,她的命当然是最最重要的了,要不是为了保命,以她的子,遇到韩月鸾那样的就该一个嘴巴抽过去。

可她现在不能这么张扬了,所以就只能忍着。

荀域半天没说话,安宁觉得他沉默的时候最烦人,里的气氛都冷凝了,叫她心底真生出几分怯意来。

她从来都不怕他和自己吵架,怕就怕他不理她。

绞着手指偏过头去,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大不了就不看他。

“恃宠生骄。”后再次传来他的声音,她回过头去,见荀域已经起了,“好好休息,太医开的药要按时喝,朕明天再来看你。”

宫宴上还有一大堆的人,他不能为了她一去不回。

安宁轻哼了一下,小声嘀咕着,“恃宠而骄也要有宠才行,我一个无宠的哪里就骄了,净胡说。”

走到门口的男人听见这一句,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荀域只当自己没听见,直接走了。

棠梨已经煎好了药端过来,安宁捏着鼻子摆手,“拿走拿走,我才不要喝,你都知道我是装的,干嘛还傻傻地熬着苦汤子。”

拿她没有办法,侍女只能把碗盏放到一边,又给她掖了掖被角,“下好些了么?”

“都说没事儿了,也不知道康卿怎么样,我看韩昭那个凶巴巴的样子,你说他回去会不会骂人?”安宁觉得以韩昭现在不给自己留退路的样子,后要是意识到喜欢上这个妾室,应该相当打脸吧。

韩国公府内,康卿婉等了二人一个晚上,可是韩昭却连看都没来看她,只打发小厮知会一声,就直接去了隔壁康卿所住的暖阁。

气色不佳的妇人在掌心掐出一排月牙印,连李嬷嬷递过来的药都给打翻了,“她之前不是宁死不从的么,怎么现在嫁过来就这样了,我的药天天吃也不见管用,还吃什么!”

李嬷嬷叹了口气,示意旁边的婢女将地上打扫干净,然后坐到她前的椅子上劝道,“姑娘,这人是您和老爷非要塞到姑爷边的,好歹是康家人,她若是不顶用,您才更生气,难道从外面寻来一个就能听话了?”

当初康家大老爷也是跟她商量过才做的这个决定,康卿婉从在家的时候就讨厌这个庶妹,一想到自己在韩府受尽冷待,而对方却要欢欢喜喜嫁给心上人举案齐眉,她因而才将康卿之前的婚事搅和散了。

对家里说是怕自己死了韩昭不念旧,不愿再娶康家人,所以先叫妹妹嫁进来做妾,其实就是不想康卿直接顶替自己的位置做人正妻。

且康卿婉并不觉得体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也不觉得韩昭待康卿会和待她有什么区别,她只不过是子骨儿弱了点儿,去岁冬天有些严重,可是大夫说了,只要熬过今年就无大碍了,好好调理便可。

所以她想着等康卿嫁进来,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借那女子的肚子生个孩子出来,再养在自己边,后她韩夫人的份就再也无人动摇了。谁知道她确实熬过了,却在这个冬天又一次倒下了。

这让她担心自己是不是为人作了嫁衣裳,而越是这样担忧,病就越重。

这个节骨眼儿上,康卿又是随韩昭入宫,又是留他住在了暖阁,简直想到这儿,康卿婉忽然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来,继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隔壁的两个人并不知道这一切,站在角落的女子像是耗子见了猫,惹得对面的男人不屑地笑了出来。

“你不是说让你做什么都愿意么?怎么,现在就给你涂个药而已,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这种事儿就不麻烦姐夫了,我自己来就好。”

“你看得见么?”

康卿嗫唇,自己又不是校场上的兵鲁子,哪能那样涂药。

“我,我可以让婢女帮忙。”

“你屋里哪有婢女?”暖阁里就只有他们俩,康卿婉连个粗使丫鬟都不愿意拨给她,分明就是把她当下人。

“那你能不能轻点儿?”

不耐烦地点点头,结果她的要求却越来越多。康卿语气委屈,表明她并不是存心,谁知道撞了下桌角居然那么疼。

可其实有些伤就是这样,起初并不觉得多碍事,而后淤了血才知严重,就像从前她失去他之后,思念一天比一天重,子就一天比一天难熬。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康卿忽然反应过来田心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之前韩昭当笑话似的跟手下人说起时,她还以为是荀域捉弄那个内侍官呢。

思绪在这个时候被打断了,韩昭哑着声音说了句“忍忍”,勾得康卿勾差点儿笑出声音来。

明明就是上药而已,却搞得比打仗还累,他现在已经出了一的汗,早知道就该从隔壁叫个老妈子来。

就在康卿觉得韩昭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李嬷嬷的声音。

“小公爷不好了,夫人吐了口血,昏过去了。”

眼看着到手的鸭子要飞,康卿直接扑进了韩昭怀里,捏着他的衣领小声道,“姐夫。”

扬起头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染了怯意,眼角的红痣衬得她肤色极白。

“去请大夫!”

只留给康卿婉四个字,继而就吹熄了房间的蜡烛。

第197章 显摆

上元一过,这年就算过完了。

荀域上朝的时候看见韩昭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明白他昨晚一定很开心,男人心里嫉妒,下朝后连理都没理他,就只留了荀境一个人。

御书房内,他指着书案上高高摞起的奏章道,“看,都是参你的,过年时都不消停,朕从前倒不知道这些臣子那么敬业。”

荀境走过去随便翻了几页,笑得桃花眼都弯了,不但不生气,还不住地点头,“他们说的也算是实,我确实收了很多贿赂。”

把他手里的奏折扔在桌子上,男人继而又翻开另一本看着,“那事呢,他们叫你办的事你办了么?”

摇了摇头,荀境笑道,“一件都没有。”

“难怪人家参你。”荀域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欣慰的笑意,只是浅到让人难以捕捉,转瞬就消散了。

即便如此,荀境还是很高兴,这说明他阿兄还是认可他的。

“还有,那些偷工减料的,中饱私囊的,滥用职权的,还有调戏妇女的,都叫我给抓了,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该阉的阉,一个没落全处置了,有些想破财免灾的也送了银子来,银子我都照收了,人不但没放,还多加了一个行贿的罪过。”

“反正他们本就理亏,那些参我的奏折不过就是他们找来些不相干的人写的,根本不能深究,他们就是想探探你的态度,要是你护着我,他们除了找些言官来烦你也没别的办法,要是你不护着,一查到底,他们便会推个顶罪的出来,可拔掉了我这么个棘手的刺,死几个替罪羊怕什么。”

荀域其实很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怕他翘尾巴所以才不敢夸他,可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说他还是飘了,“那现在修水的事怎么样了?”

“阿兄你就放心好了,现在没了那些害群之马,底下人还是很听话的,干活进度也快了。司空前几着人来查了,说没什么问题,你为了以防万一不是还拨了个年轻的书生给我么,也说这水修的可以,对了,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人,能干的。”

荀域并没有回答他,只点点头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出去吧。”

荀境心有不甘,还想跟他近乎,于是坐在他对面笑地一脸促狭,“阿兄,那我在长信外看见的那个宫女原来就是南国的公主啊,难怪你费尽心机也要把人娶过来,生得确实是好看”

抬起头狠狠瞪着他,荀域警告道,“你给我离她远点儿,小心朕剜了你的眼。”

委屈地跳了起来,荀境气哼哼回了一句,“我都已经有正妻了,难不成还会惦记你的妃嫔么,我再混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何况你还是我阿兄。”

觉得自己反应确实有些过激,但荀域并不打算道歉,“知道就好,不然甄若扶定要跟你没完。”

讪讪一笑,荀境挠了挠头,“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她这人虽然心眼儿小,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再说,阿爷从前说过,欺负女人的男人最差劲儿了,所以我是不会欺负她的。”

“你还记得阿爷的话啊。”忽然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欣慰,反正荀域的神色终是缓和了几分。

“我当然记得,阿兄,自从阿爷过,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以前可从不这样数落我。”荀域从小就疼这个弟弟,所以荀境对自己的兄长也是言听计从,但自从先帝驾崩,一向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兄长忽然生疏起来,叫荀境难过了好一阵子才适应。

“我现在不疼你么,不疼你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不疼你能替你压下这么多告你状的?”

想说这苦差事一点儿都不好,且自己之所以得罪那么多人也是因为按他的意思耍无赖才导致的,可这些话荀境不敢说,生怕他又生气。

“对了,你收的那些钱记账了没有?”

“记了记了,下次入宫把账册拿给你。”

继续伏案批着奏折,荀域连头都没抬,“除了账册,把钱也给朕拿来。”

这下子荀境可不依了,“阿兄,这事儿风险那么大,总不能一点儿好处都不给我留吧。”

见他态度坚决,桃花眸忽然一亮,男人凑到荀域跟前笑眯眯地说到,“阿兄,我忘了告诉你,甄若扶有孕了,你马上就要做伯父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做人伯父,总要给带侄儿点见面礼吧,所以别那么小气,多少给我留一半总行吧。”

见他脸色愈发得沉,荀境一点一点让步,从五五到四六,又从三七退到二八,最后只换来兄长一个字。

“滚。”

安宁看见荀域的时候,对方依旧沉着脸,好像有人欠他八百吊似的,芸姑在这节骨眼儿端上来一碗药,叫安宁想躲都没法躲。

“陛下来的正好,我们良rq不肯喝药,您能不能劝劝。”年长的女使面露难色,将药碗递给了荀域。

“你都知道我是装的,我没病喝什么药,是药三分毒。”安宁用手挡着鼻子都能闻见药味儿,死活不肯喝。

男人倒是好脾气,既没凶她也没bi)她,只是舀起药慢慢吹着,良久才道,“太医说你体虚,不调理好了怎么生孩子。”

被噎得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她从没说过要给他生孩子,她都拒绝了好多次了,避子药都背来了,他怎么反倒越来越惦记了。

见她还是不肯喝,荀域把碗放到一边,“我记得你带了两罐子蜜来,刚好,华美人也吃甜,不如分她一罐。”

“荀域!”安宁气急,鼓着腮帮子冲他喊道,“那是我的嫁妆,你凭什么随便送人。”

“那就赶紧把药喝了,我叫芸姑给你冲一碗蜜,吃了蜜嘴里就不苦了。”

“我不要冲水,我要直接舀着吃,芸姑,你去帮我舀一小勺蜜糖来。”讨价还价地让众人依了她,安宁喝完药赶忙把一大勺蜜塞进嘴里,吃完还不忘跟荀域显摆,“你要不要尝尝,可甜了。”

第198章 沈冷栀好,她戚安宁可比不上

嫌恶地看了那黄澄澄的蜜糖,荀域最讨厌甜食了。

可见她那副得意的表,男人忽然改了主意,良久才笑道,“是很甜。”

一道干咳声传来,吓得两人同时回头,张太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中,神色颇为尴尬。

见他们两个全都看着自己,老人家拱手行礼,正儿八经地说到,“陛下,良人体不适,不宜侍寝,陛下还是顾忌些好”

“谁叫你进来的!”被人打断本就不高兴,结果对方还一堆的话等着自己,荀域气得指着他鼻子就骂,可张太医还委屈上了。

“外面人说陛下在给良人喂药,所以老臣就进来了,谁知道你们这么喂”

“出去出去,”荀域无奈地摆了摆手,却见对方依旧站在那儿,“又怎么了?”

“老臣还要给良人请平安脉呢。”

安宁羞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荀域起骂了一句,气哼哼走了出去,“好好诊!”

待张太医出来,男人正坐在外面喝茶,看见他便皱眉,没好气地问到,“良人体如何,你有没有办法根治她的哮症?”

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他讲的那些话荀域也听不太懂,反正总结起来就是一句,治不好,只能维持。

“那怎样才能让她不发病?”

“除了的飘絮冬的寒风要防着,还要谨记绪波动不能太大,忌哀忌怒,这就是个富贵病,得养着,累不得冷不得,饿不得气不得”眼瞧着对面坐的男人神色越来越差,张太医及时闭了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要按时吃药,我方才问了,良人不喝药,昨晚就没喝。”

就知道自己没在她宫里的人根本管不了她,荀域点点头,“药你尽管开,朕有办法叫她喝。”

言毕又补了一句,“也别太苦,你昨天开的那都是些什么,老远就能闻见,给你你都未必喝的了吧。”

张太医闻言腹诽,哪有人这么不讲理的,良药苦口不懂么?

最终还是依着他的意思改了方子,每只一副,喝起来倒不费劲。又叫饮食上多注意,让安宁忌食辛辣刺激,荀域叫他写几道食补的药膳,顺便将她的体调理调理,这才放心地把人放走了。

安宁看着那么一大堆纸犯愁,感觉这些就是关她的牢笼,除了要应付人,现在还要应付病。

“你乖乖喝药,我叫那位夫人做些蜜饯给你送来,等到夏天你若好些,我就带你去她家吃冰。”荀域哄着她,她不像康映珠和华美人,想要的不过就是位分富贵,戚安宁难哄,好像他再怎么认真她都不在意似的。

叫人挂心,也叫人难受。

“还有话本儿,我阿爷的书阁里有好多书,你想看什么就去拿,我给你令牌,只是别声张。”

依旧有些不高兴,安宁抱膝,将头枕在腿上,“那你告诉我,你之前给我的话本儿结局到底是什么,你怎么把最后那页拿走了?”

荀域将她揽进怀里,一字不落把故事结尾背了出来,安宁听着那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高兴得不行,好像自己的人生都跟着圆满了,入戏地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那是荀域改了好多遍的结果,从前的结局一点儿也不好,他着人把两册合成一册,把那些会惹她伤心的桥段全改了,只是怕她发现,还是把最后一页藏了起来,用这种方式讲给她听。

男人留下来和她一起用了午膳,其实他还要感谢韩昭那个堂妹,若不是她勾得的安宁“发病”,自己都没有理由久留朱鸟。

“荀域,娴妃娘娘说你每晚睡觉的时候嘴里都要含块玉,那是什么?”他从没正经留宿在她这儿过,所以安宁没见过那东西,有些好奇。

男人夹菜的手一顿,挑眉道,“你跟她说你没见过了?”

摇了摇头,安宁把筷子放到一边,“她只是说你做皇帝做的辛苦,也没问我,所以我就没说什么。”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继续吃着菜,一个臣子尚且知道关心他,可他心尖儿上的人根本就全然不在意,“你去朝露干什么?”

“下棋啊,娴妃娘娘又不像我喜欢看戏聊天,她就只喜欢下棋,喊我过去也就是下下棋喝喝茶。”在这宫里,沈冷栀也就和安宁还聊得来,其实她们的格完全不同,若在宫外兴许一辈子不会有交集,可到了宫里只能退而求其次,反正都是良善的人,便凑在一起了。

笑了一下,荀域丝毫不掩饰对安宁棋艺的鄙视,“就你那一手棋,还敢跟她下?”

安宁不听这话,反驳道,“你又没跟我下过棋,你怎么知道我下不好?”

“你阿爷说的,整个南国宫廷估计没人不知道你是个臭棋篓子吧。”

直接撂下筷子不吃了,就他的沈冷栀好,人美格好有才,知冷知会下棋,她就是个又蠢又笨又不听话的,那去找沈冷栀生孩子好了,管她干什么。

还要喝那么多药,她图什么?

荀域没想到她那么不识逗,巴巴跟在她后,可安宁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说累了,想要睡觉。

“那朕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陛下理万机,还是快去书房吧,张太医说了,我不宜侍寝的,陛下留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反而更难受。”干脆地下了逐客令,见他还赖着,安宁开始威胁他,“你要是不走我就不喝药,等到开我阿爷的人来看我,肯定就知道你对我不好了。”

“我阿爷说了,你要是待我不好,他豁出命也要接我回去的。”

“陛下自然是不用在意我的,只不过没必要闹得那么僵吧,动刀动枪的,对两国都不好,你不是还想发展商贸了么?”

被她bi)得没辙,荀域是知道戚家人什么脾气的,别说戚长安,就连她那个长姐都难缠的很,明明答应要帮他,结果还不是临阵倒戈,要不是他提前做了两手准备算计裴,她现在还不一定能嫁过来呢。

第199章 后宫的女人最会告状了

韩府内宅。

汀兰苑内一片寂静,往里穿梭来往的丫鬟婆子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屋子里就只留了李嬷嬷一人伺候康倾婉,刚刚苏醒的女人对眼前的一切还不适应,这房间太暗了,像是被人在窗户上多糊了一层纸,有光却透不进来,憋屈得要命。

可炉火烧得正旺,又不似是被人苛待的样子,叫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嬷嬷见她醒了,慈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让那张本就沟壑纵横的脸又多了几道深深期待纹路,活像老了十岁,这让康倾婉一时更疑惑了,莫不是她睡了许久,外面已是沧海桑田了?

“嬷嬷,我这是怎么了?”强撑着要起来,却被对方拦下了,李嬷嬷叹了口气,只叫她好好歇着。

“到底怎么了?”康倾婉心里着急,她的病何时就这样厉害了,不就只是体弱么,她阿娘说了,越是体弱的人才越活得长久呢。

“姑娘别担心,大夫说了,您就是忧心过度,要好好将养着才行”

未等她说完,康倾婉一把变拉住了李嬷嬷的手,问到,“那个小jiàn)蹄子呢,她在哪儿?”

“长姐可是唤我么?”女子自月门处走过来,脸上满是泪痕,好像是哭过,康卿手里端着一碗药,上面还冒着气,一看就是刚煎好的,“长姐醒了就太好了,要不然”

扬手打翻了那碗药,康倾婉才不会被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骗过去,只是她的力气都用在这上了,再想打康卿却是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了。

“狐媚子,别以为你勾引了韩昭就能顶替我的位子,你最好清楚自己是什么份,韩家的主母就只能有我一个人,你不过就是个下jiàn)胚子,是个物件儿般的妾室,若是没有我,韩昭连正眼都不会看你。”

骂了一通,韩卿婉见她哭哭啼啼默不作声的样子更气了,“装什么可怜,擦干了眼泪滚出去,今不许见夫君,听见没有?”

韩卿点点头,小声嗫嚅着,“长姐,姐夫,姐夫骂我了”

坐在上的妇人一愣,似是没料到事会这样,她难道不是趁着自己生病勾引韩昭么,怎么,男人根本没碰她?那自己那昏过去时听见隔壁咿咿呀呀的是些什么声音。

康倾婉那是昏过去了,但她只是睁不开眼,脑子清楚,耳朵也听得见,且比平更清明。她明明听见他们就在隔壁,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到后来才彻底失去意识,一直到刚刚才醒过来。

“长姐不知道,我随姐夫去宫里闯了祸,姐夫生气极了,说不想看见我。”

康卿一边编着谎话,一边回忆从前自己每次被康倾婉数落时的可怜样,装得惟妙惟肖。

“什么?你做了什么,快说!”康倾婉几乎要急死了,在宫里闯祸能是小事儿,两厢比较,她宁愿他们只是发生了什么。

擦了擦眼泪,韩卿缓缓开口,“那堂妹也在”

一句话就叫康倾婉觉得头晕目眩,韩月鸾那个蠢出生天的,有她在势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五一十地把那的事讲了,说到最后,韩卿又有些哽咽,“长姐,怪我多管闲事,我觉得那毕竟是陛下的良人,纵使不得宠也不该越过去,失了尊卑,为了姐夫才说她的,谁知道她竟然闹起来了,惊动了陛下,叫陛下苛责了姐夫”

康卿本想骂她蠢,可细一想又不对,若真这么说了,岂不是否定了那句“失了尊卑”,自己往后还要用正妻的份压制她呢,自然不能落人口舌。

“你说的没错,毕竟是陛下的妾室,再不得宠也不能任人欺侮,那不是打陛下的脸么?”

见她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康倾婉也懒得理她,只道,“行了行了,这事儿我会处理,你下去吧。”

康卿起慢慢后退,临转头的时候还不忘看了李嬷嬷一眼,妇人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眼神,似笑非笑,有得意有警告,这哪是她认识的那个唯喏庶女,哪怕这几康卿不止一次叫她“刮目相看”,可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待人走了,康倾婉问到,“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李嬷嬷点了点头,“是真的,贵妃还有意拉拢那个良人呢,谁知道却被韩姑娘欺负了,姑爷说过几南国的使臣会来,就算是欠着咱们钱也不能这样作践人家,这邦交本就是你进我退的事儿”

“姨娘要是没管也就罢了,偏偏她多事儿,这才叫陛下知道是韩姑娘惹的,拖累了姑爷。”李嬷嬷按照韩卿教的话一字不落说着,边说边打量自家姑娘的脸色。

对方说她若是一味偏帮容易叫人生疑,不如适当说几句坏话,反倒像是真的。

哼了一声,康倾婉往枕头上又靠了靠,“她不说难道那个良人也不会说么,后宫的女人最会告状了,个个儿都是人精,即便陛下不理她,难道人家不会跟娘家诉苦?”

“她娘家山高水远,她说了又有何用,就不怕陛下记恨她?”

瞪了李嬷嬷一眼,倒不是生气,而是嫌弃她愚昧罢了,只是这蠢里到底夹着大半的忠心,叫人没法说什么,“你不也说了,贵妃想拉拢她,她一不得宠,难道永远不得宠,那个关月华就是个没脑子的,用的了一时还能用的了一世,宫里拢共就几个人,要跟沈家对抗,贵妃自然得未雨绸缪。”

“康家和韩家现在绑在一条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荣,这件事康卿做得也算歪打正着,你去给我阿爷捎个话,过几叫我阿兄到韩家提亲,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李嬷嬷闻言有些吃惊,忙道,“姑娘,主母未必会同意吧,韩月鸾哪配的上少爷。”

又白了她一眼,康倾婉耐着子解释,“公爹最看重家人了,别看是他侄女儿,那跟韩昭在他心里也没两样,咱们把人娶了,康家和韩家关系自然更近一步,再说,不过一个女人,等娶回去叫阿娘好好治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看她还能兴什么风浪。”

第200章 我就是在争宠啊

不出几的功夫,康家大房的公子便向韩家提亲,韩隐和韩昭父子默许,韩月鸾再不愿也没办法。

“咱们家也算是对得起陛下了,什么样的人都娶进来了,什么样的都敢嫁过去。”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端着茶盏半天也没喝一口。

韩昭知道父亲心疼自己那个堂妹,但他却觉得韩月鸾和康轻侯般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阿爷,月鸾那个格,嫁到康家未必是坏事,万一以后行差踏错,倒霉的就是康家而不是咱们了。”

韩隐见他说的云淡风轻,气道,“这是什么话,好歹也是你的堂妹。”

“怎么,你家的孩子是孩子,我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么?”一个气质端庄的妇人从内室走出来,看着韩隐着急的样子,忍着没笑出来,“你的好侄女,给我儿子惹祸,还当众打我侄儿的脸,她有今天都是你这个伯父撑腰,要怨就怨你自己功成名就,可你的兄弟却是德不配位。”

韩隐是个武将,这辈子最不擅长跟人拌嘴,偏生娶了个能言善道的公主,不但会说,份还贵重,叫人反驳都没法反驳,“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反正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先帝和陛下的事,我这个位子都是我真刀真枪打来的。”

言毕就走了,只留母子二人相视一笑,舞阳公主坐到夫君刚刚坐过的位子上,对着韩昭道,“我听你父亲说,杜家也叫人参了一本,御史中丞被降职,拖累得他女儿下嫁,明年开就要嫁到外地去了,是么?”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呢。”捂着嘴笑笑,存心在逗自己的儿子。

“阿娘,这跟我没关系。”韩昭无语,也不知道她母亲这样的子怎么会瞧上他那个寡言的阿爷,难怪人说夫妻间都是配着来的,一个软一个硬,一个机灵一个木讷。

那他和康卿呢?莫名就想到那个妾室,倒叫韩昭自己都惊着了。

“怎么没关系,杜澄澄若不是喜欢你,会去巴结你那个讨人嫌的堂妹么,韩月鸾要不是仗着你和阿爷,敢这么横行霸道,她哪里是帮杜澄澄,完全就是在显摆自己,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都叫康家算计了吧。”

“说到底,还是你那个夫人太厉害了,病中都能作怪,不是个省油的灯,你阿爷这点倒是说的没错,咱们韩家可是对得起荀域那小子了。”

韩昭听她骂着骂着竟骂起了荀域,嘴角一扬,点头道,“可不是。”

“康倾婉病病歪歪不一定能活多久,估计熬不到康家倒台就完了,就是白白拖累你,年纪轻轻就要做鳏夫,还是罪臣家的女婿。倒是你那个妾室,你打算怎么办?”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不能不替韩昭考虑。当初荀域被送走,舞阳公主夜悬心,没一不落泪,为了他的安慰牺牲儿子的婚事都没说什么,可现在朝局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韩昭总不能一辈子被一个恶妻耽误了。

“阿娘不也说了,就是个妾室,再说,离康家倒台还有段时间,想那么远的事做什么。你儿子就算再过十年也有人要。”

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妇人笑着啐了他一下,直至人走后,舞阳公主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失。

“嬷嬷,你听他的意思,是不是对那个妾室有回护之意?”

立于一旁的老妇人笑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公主,只是个妾室,在家不得宠,未必能兴出什么风浪,咱们且走看就是了,防患于未然固然重要,但赶尽杀绝没必要了。”

点了点头,舞阳公主叹道,“也是,走着看吧,若是个好孩子,也不在意出的,若真有那一,荀域那儿我去替她作保都成。可若是个兴风作浪的,待到那一,便别怪我不容人了。”

韩昭回来的时候,康卿正在屋子里绣花,见他来了,女子马上起迎上去,地不得了,“姐夫,你用膳了么,要不要我做点吃的给你?”

扫了一眼她放在绣篮里的东西,是个护膝。

“这是什么?”韩昭问了一句,想起她从前的那个未婚夫,心里隐隐有些别扭。

“护膝啊,我绣的有这么差么,你都看不出来?”康卿拿着那东西比划了一下,觉得好,“虽是快开了,但天还是冷的很,我看你之前的护膝坏了,就给你再做一副。”

“你也知道快开了,凑合凑合用着,明年再做也是一样的。”韩昭不以为意,将东西重新放了回去。

“那怎么一样,明年我再给你做新的,这么点儿东西也要将就,你还有什么是不将就的?”

韩昭说不过她,便换了一个话题,“你是怎么跟你长姐说的,你们康家动作可真快,短短几,就把我们韩家和杜家都处置了。”

韩卿微微一笑,眸光晶亮,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我都是照实说的,那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来也该罚,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见她说的如此坦然,韩昭皱眉,神色有些微恙。

“姐夫是觉得我心狠手辣么?”康卿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并没有藏着掖着,“你这样想也没错,不过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像长姐和康家那样算计你就是了,至于旁人,凡是对你不好的,我都不会手软。”

“你这是在背后捅刀子么,对你长姐?”捏着她的下巴,韩昭眯眼,叫人看不出他是认同还是方案。

康卿吃痛,挣开了他的手笑道,“是啊,我就是在争宠啊,姐夫你没看出来么?”

见他脸红了,女子笑得更灿烂了,“只是我没把咱们两个的事儿告诉长姐,所以姐夫,你也要保密,别叫她知道我们”

说到这儿就停了,韩卿觉得韩昭肯定没明白,结果对方却跟她装糊涂,“我们?我们怎么了?”

知道他存心,女子嗔了他一眼,并不理他。

“说啊,我们怎么了,不是想争宠么,脸皮儿那么薄怎么争宠?”

第201章 活该

“韩昭!”韩卿恨恨骂了他一句,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生气,倒叫男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女人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也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推开了他,韩卿理了理衣服,“长姐叫我去宫里替韩月鸾给戚良人赔礼,我先走了。”

“你和那女人很熟么?”提起戚安宁,韩昭语气有些不屑,似是不想她跟对方走得太近。

“不熟啊,可是同为人妾室,同样是不得夫君宠,所以惺惺相惜,不行么?”

撂下这一句,韩卿转便拿着礼物走了,只是她没想到安宁居然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把一大堆的金银交给她,让她存到钱庄去,还得再把凭据拿回来。

对方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在宫中举目无亲,份例又少,冬连炭火都烧不起,姥姥不疼舅舅不,又不敢巴结旁人,怕被说结党,只能把嫁妆存了赚点利息,自食其力。

康卿拿她没辙,只是纳闷那个纵的贵妃何时成了这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感慨她命运多舛,重来一次还不如以前,比自己可怜多了。

“千万不要告诉你家夫君,他和陛下关系最好了,这事儿可不能让陛下知道。”

送走了康卿,安宁算着自己以后每月的收益,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樱,这个月我叫你给厉雨的绣品卖出去没有,钱呢?”

她的小生意不错,反正荀域不常来,她有的是时间绣花,还有这么多帮手,过年前京都有位夫人看中了她们的手艺,还定了一件衣裳,估计再有节庆的话,订衣服的人会更多。

樱被她撺掇着以感谢厉雨的救命之恩为由,先是送了条玉带,后来混熟了,有时候还会帮他补补衣服什么的,这样再叫他帮忙卖东西时就水到渠成了。

且厉雨比凌风靠谱百倍,不会惹出麻烦,更不会大嘴巴地跟荀域说。

樱闻言把钱拿给她,笑道,“下,有位夫人想要小衣服,我们接么?”

小衣服,又是小衣服,犹豫了一下,安宁点头,“接,可你得让厉雨问好了,要不要留一针。”

傍晚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雪,棠梨和樱高兴坏了,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玩儿,芸姑走到安宁边笑道,“下不出去看看么?”

摇了摇头,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雪了,年前京都没有下雪,外面还有风言风语说是因为修水动了龙脉,这才导致大旱的。只有她知道,这个冬天的雪会来的晚些,要过了上元才会下。

且宫中的红梅也是这几开的,荀域还特地下令,说那一树都是她的,除了她旁人都不许去摘,害得宫里的人都要嫉恨死了。

这一世没有那样偏心至极的命令,安宁也不想去赏雪,“外面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你不是有狐裘么,穿上它,朕带你去。”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后,荀域笑得极开心,头发上衣服上都落了雪,暖和之后就化成了一滴一滴的小水珠,晶亮亮地挂在上,“知道你不喜欢梅花,可这次是红梅,宫里就这么一树,还时开时不开的,很难得。”

“摘几枝给雪花看看,它今很高兴,扑棱着飞出去,又和你一样,怕冷回来了。”

安宁拗不过他,被他强拖着去了外面,一路都不高兴,“你不是每次都穿那件黑色的裘氅么,怎么今换了白色?”

平里他喜欢穿深色的衣服,叫人看着就压抑,这次换完倒是显得平易近人了,就是引得那些小宫娥都移不开眼,使劲盯着他瞧个没完。

“和你的红色衬,白雪红梅多好看,黑色红色的话,感觉不吉利。”

嗔了他一眼,安宁没笑,但心里明显舒服了一点。

“明年做件新的吧,这件红的有些旧了。”

“这是我阿爷给我的,我们南国又不总下雪,我就只有这么一件。”

“没出息,就因为是你阿爷给的,所以才要留好,难道要穿破了才行么?”

伸手掐了他一下,倒顺势被他牵住了手,雪落在两人上,渐渐把头发都染白了,荀域随手给她折了几支红梅,又舍不得叫她拿着,怕她冻着手。

“走吧,回去吧,”冬里天黑得快,眼见宫里的灯都亮了,荀域怕耽搁久了对她体无益,便拉着安宁往回走,“雪花怕是随了你的子,谁都看不上,厉雨带它相看了几次它都没有瞧上的。”

“雪花定是喜欢好看的,不肯将就。”

“那你怎么愿意跟裴将就?”

绕来绕去离不开旧人旧事,安宁哼了一下,她还没吃他和沈冷栀的醋,他倒挑起她来了。

正说着,两人忽然听见前面假山里有动静,一时都停住了脚步,周围变得极静,惟有落雪和风吹过树枝的点点声响,以至于安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迈开步子继续,却被荀域拉住了。

园子里的假山里传出女子的声音,只叫男人的脸都绿了。

安宁也明白过来,除了皇帝,任何人在宫中皆不可行狗且之事,哪怕是宫女和侍卫私同也会被杖责之后赶出宫去,何况这声音听着耳熟,像是华美人。

原来她那么早就开始给荀域带吕帽子了。

想叫他别冲动,可男人明显比她冷静,拉着她顺着方才的脚印退回到暗处,荀域怕她冷,将人揽到自己怀里,白裘一盖,二人彻底跟周遭的雪融为一体了。

雪一直下,很快就把脚印盖住了,待到华美人和对方走出来的时候,安宁这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康家大房的长子。

她记得华美人之前的姘头不是他,这女人也太不检点了,竟是人尽可夫。

待人走了,安宁看了看面色铁青的荀域,小声道,“你不捉茧么?”

“回朱鸟。”

乖乖跟着他走了回去,那两枝梅花早就压烂了,安宁心疼红梅更胜心疼荀域。

谁叫他娶了那么多的,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待人家真心实意,哪还会被戴吕帽子。

第202章 朕没碰过她

荀域叫田心拿了些奏折到朱鸟,一个人坐在书案边一句话也不说,安宁知道他一生气就这个样子,索也不去打扰,只叫人把里的烛火点得亮些,然后拟了张菜谱给芸姑,又吩咐她再熬一小盅参汤。

胖胖的内侍官一直伺候在旁边,见安宁没心没肺地坐到一边儿,连理都不理他们家陛下,急得汗都快下来了。

这要是在朝露,娴妃娘娘就算不劝也肯定会在一旁伺候笔墨,哪会像她似的。

晚膳上了桌,今的饭都是合着他的胃口做的,就只有那么一两道菜是安宁喜欢的,她托着腮坐在桌边,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见他还没有过来的打算,忍不住唤了一声,“荀域,我饿了。”

田心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没拿住墨锭,可侧的男人却起朝外面走去,好像这一幕再寻常不过似的。

“吃饭吧。”坐下来但没动筷,荀域看着那些菜皱眉,“你不吃么,太医说了,你要好好吃饭,不是还给你留了药膳方子。”

夹了一大块放进他碗里,安宁复又换了一双筷子才开始吃,“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吃的,明就叫芸姑做,也送去给你尝尝,叫你知道药膳是什么味道。”

见她自顾自吃起来,田心忙着给荀域布菜,只觉在朱鸟当差太累,费力又费心,还好陛下不总来,不过以戚安宁这个样子,是个男人都不愿意来吧。

“你说,他们冷么?”忽然提了一句,安宁问得极认真,几乎就是在告诉荀域,她方才一直都在想这件事,片刻都没忘。

横了她一眼,荀域忽然无奈地笑了笑,“你呢,你冷么?”

本来是带她赏花赏雪的,结果却是捉茧,他心里也过意不去的。

摇了摇头,安宁见他笑了,这才松口气,“我不是藏在你衣服里么,暖和的,可能也是注意力都被引去了,所以不觉得冷。”

放下筷子戳了她脑门儿一下,荀域哼道,“就属你八卦。”

“我们南国没有这些趣闻可以看嘛”揉着额头,话音刚落就被打脸了。

“你少来,我跟你在猎场树林里看见的是什么,在荷花池旁的戏楼里呢,你们那儿的闹多着呢。”

田心闻言也有些好奇,碎嘴地问了一句,“是什么闹,能不能给奴才也讲讲。”

“关你什么事儿?”二人异口同声怼了他一句,默契至极。

“你下去吧。”荀域对他摆摆手,拉着椅子又往安宁边挪了挪,明显是要和她说悄悄话。

胖胖的内侍官心里委屈,他们家陛下在承明都要他伺候左右,怎么到了朱鸟就这样了,所以其实他最喜欢的是戚良人吧。

田心走出去,冷风瑟瑟,他看了看一左一右两名侍卫,不死心地问了句,“陛下说他在南国,跟良人去过猎场树林,你们知道么?”

“还有戏楼,都发生了什么?”

挑眉看了他一眼,厉雨随即扭过头去,理都没理他。

凌风没有那么冷漠,搂着田心的脖子道,“人家俩去过的地方多了,难道我们还能都跟着,也就只有你这么没眼色,胖田心我可告诉你,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不然的话”

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姿势,吓得田心腿都软了。

见状凌风得意地笑了出来,却冷不防听见旁边的男人开口道,“你现在说的就很多了。”

内只剩安宁和荀域两个人,说起话来也不用遮遮掩掩,所以她直接便问了,“你要怎么处置她,拉着康家一起么?我觉得这种事儿虽然严重,但动摇不了根基,还容易打草惊蛇,要不你再忍忍?”

本来听她前半句还觉得她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可到后半句说完荀域才知道,她是看闹不嫌事儿大,存心呢。

沉着脸哼了一声,并没有理她。

“我知道,这种事儿哪个男人遇上都会生气的,何况,她和你然后又和贵妃的堂兄你又和贵妃是乱的,不干净。”

荀域被她说得越想越恶心,连忙制止,“行了。”

安宁嗫唇,这么一想她更不愿跟他发生什么了。

似是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荀域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朕早就知道她不检点!”

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安宁惊道,“你是说她最开始不是和你么?”

言毕就不高兴了,“她入宫就不用验明正么,那为什么我就要被人检查?”

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他又不在乎别的女人,荀域没辙,只能实话实说,“朕没碰过她!”

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戚安宁脸上的表也从最初的微愠变成了诧异,到最后又有些不信,“怎么可能,你没”

“康家送来的人我都没碰过,你当我饥不择食么?”

“可是你怎么瞒过去?”安宁有些懵了,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康映珠那儿朕每次去承明都睡在外面,只是记档顾及她的面子,没有照实写。至于关月华,她入宫前朕就派人查过,知道她和康轻侯不清不楚,所以每次她侍寝”

“你都叫别人替你?”安宁抿着嘴,可笑意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明显就是幸灾乐祸。

荀域几乎要被她气死了,深吸一口气才道,“熏香懂不懂,致幻的。”

“那你闻了不会有事么?”没想到他连药都用上了,安宁心里忽然有些酸,所以满宫里他就只碰了沈冷栀一个人么?

康氏那还点拨她了,说现在没有侍寝的就她一个人,还有那两个新来的更衣,原来竟是蒙她的。

见她终于肯关心自己了,荀域摇头,“朕又不跟她一起睡,把那些宫婢打发出去,外面又有侍卫和田心守着,谁能知道里面怎么回事。”

两个人又聊了很久,安宁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荀域,你上次不是说睡觉的时候嘴里会含着玉么,那你要是想亲娴妃娘娘了,怎么办?”

烦了一个晚上的男人终于笑了出来,荀域越笑越高兴,根本停不下来。

第203章 听说

良久才把她揽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不亲她,我就亲你一个。”

“戚安宁,你吃醋吃得这么明显,羞不羞?”

“我才没有吃醋,我就是好奇,你这么自恋,你羞不羞?”伸手戳着他,安宁起道,“棠梨,把菜撤了,我吃饱了。”

荀域将她按在腿上不许她走,好脾气地哄着,“你先歇着,等我把手里的事忙完就来陪你,好不好?”

待人进来了,安宁这才挣开,眼刀子甩过去,并没有应下来。

重新回到里的田心对她态度好了许多,还跟樱棠梨着近乎,说什么后宫里再缺东少西就直接跟他说,保证随叫随到。

“真是狗腿。”待人去了荀域边伺候笔墨,安宁嗤了一声,执着话本儿慢慢看着,等到荀域批完那些奏折的时候,她已经靠着小桌几睡了过去。

烛泪斑驳地堆砌在烛台底部,似是在提醒他时间过去了多久,男人低头看着睡着了的女子,长睫轻轻颤着,应该是在做梦。

把她手里的话本儿拿过去,荀域不忍吵醒她,只将人轻轻抱到了上,自己和衣躺在她边拥着她一起睡了。

他也很想入她的梦,看她是在琢磨话本儿里别人的故事,还是在惦记他,亦或有什么心事可以交由他解决,醒来便不用烦了。

一觉到天明,安宁乖巧地腻在他怀里睡得正熟,像只小猫似的,一点都不设防,男人看着那细白的脖颈喉头滚动,舍不得走,又不得不走。

马上就到上朝的时间了,他留下来也不尽星,何况她是初次,少不了要哄着些,轻了重了都不好,时间就更难掌握了。

咬咬牙起,荀域叫田心打盆凉水里,洗了脸清醒清醒,这才开始更衣。

安宁被田心絮叨的声音吵醒了,人才一动,胖胖的内侍官就叫荀域瞪了一眼,老老实实退出去老远,再不敢吱声了。

他就是想关心下主子,这大冬的用冷水洗脸多难受。

“你要走了么?”安宁半支起子,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句,“要我陪你用膳么?”

“不用,你好好歇着就行,今别忘了吃药,乖。”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又看着她躺下睡着,荀域这才放心地走了。

主仆二人出了朱鸟,扑面的凉风都堵不住田心的嘴,他笑得胖脸上有些扭曲,忙不迭试探荀域的心意,“爷,您这么疼良人,怎么不给她个高一点的位份呢,这样份例也多些啊,奴才瞧着良人除了喜欢话本儿,最喜欢的就是钱了。”

“闭好你的嘴,不然朕就割了你的舌头,送去外面做象姑。”

田心吓得脸都白了,大脑袋使劲摇着,“陛下,奴才丑,入不了那些贵人的脸,去了也是刷刷恭桶,您可饶了奴才吧,奴才保证什么都不说。”

勾了勾唇角,荀域没有说话,他喜欢她的心思太难藏,可比应付康映珠和关月华麻烦多了。

“那这次朱鸟的记档,还是不写侍寝?”田心问了一句,见他点点头,心领神会地俯行个礼,转而便交代了下去。

事很快便传到承明,坐在主位上的女人翻着册子看了半天,到最后一生气,把记档直接扔在了地上。

“除了沈冷栀和关月华,这宫里还没有别人了么,怎么就都入不了陛下的眼,我就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一个冷得像冰,一个腻得粘牙,这么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左拥右抱,也不怕反差太大闪着么?”

豆蔻在一旁不说话,她知道这个时候劝也没用,只是她不明白,陛下既然喜欢好看的,那为什么偏偏不碰戚良人。

她可是这宫里,乃至整个京都自己见过的最美女人了。

抬头看了看绿枝,对方似是早就想好了安抚康氏的说辞,忙上前递了盏茶,“娘娘,您不觉得这事儿蹊跷的么?”

本想把碗盏直接打翻,可听她这么一说,康映珠停下来,狐疑道,“说来听听。”

“陛下不碰您,也不碰戚良人,对外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什么样貌、子都是借口罢了,但若说是为了防着谁,南国的公主背井离乡,自是兴不起什么风浪的,而华美人又是咱们的人啊,他怎么就不防备呢?”

听她这么说,康映珠的眼珠转了转,“你的意思,关月华被陛下收买了?”

“收买是肯定的,但是因为朝堂上的考虑,还是为了遮羞就不知道了。”绿枝后半句说的吞吞吐吐,也不敢太确定。

“遮羞,遮什么羞?”

“沈家那个是陛下瞧中了的,自然跟陛下同心同德,但只有她一个还不够,关家那个就是个下jiàn)的奴才,认哪个主子不是认,可您和南国的公主不一样,都不是好糊弄的,”絮絮叨叨说着,绿枝是为了后面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做铺垫,“奴婢的意思,若不是为了政事那就是陛下,不行。”

“要不然南国公主怎么死都不肯嫁过来,过来了也对陛下满是不屑,奴才听梁管家说过,陛下在南国的时候,可是被他们的二皇子瞧上了”

康映珠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叫她浑都跟着哆嗦起来。

“梁戮还跟你说了什么,说!”

有一种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玷污了的感觉,康映珠心里又急又疼,难怪他花了那么多钱要把南国的公主娶过来,肯定是因为对方知道些什么,他怕丢人,这才先下手为强的。

“梁总管说那二皇子好聋阳,他曾跟那人在南国京都的伎馆打过好几次照面,对方不知道他是谁,所以说话也不顾忌,只说觉得咱们陛下生得俊俏,总想”

“还说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有机会,但只要他人在南国,自己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娘娘,那个二皇子在南国,可是玩儿死过人的。”

康映珠的手死死攥着椅子把手,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豆蔻觉得绿枝就是在煽风点火,想要去劝,却忽然听见康氏咬牙道了一句,“若真是如此,本宫一定要把朱鸟那个千刀万剐。”

第204章 作死

荀域这到承明时已经很晚了,他本想直接在花厅凑合一宿,谁知道熄灯之后却忽然被人从后抱住了。

是个女人。

掰了掰她的手,荀域若是再用力,对方的手指就要折了,可他并没打算怜香惜玉,大不了就说以为是刺客好了。正这么想着,后忽然发出滴滴的啜泣,见他愣神的功夫,贴得更紧了。

“康映珠!”拉住她的手往上提,荀域转,顺势就把她推开了,然后还不忘掸了掸衣服,嫌恶至极,“作什么死!”

女人并不理会他的粗暴,只用帕子不断擦着眼泪,含脉脉地说到,“陛下陛下在南国受苦了。”

眉头一皱,荀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只是既然提到了南国,那就一定跟安宁有关。

耐着子坐到她边,不过并没有碰她,“什么?”

康映珠借机伏在了他肩膀上,一时哭得更厉害了,“臣妾是刚刚才知道,陛下在南国原是受了大委屈的。”

心里咯噔一下,荀域差不多能猜出是什么事儿,也知道康氏想怎么样拿这事儿做文章。

“是谁告诉你的?”

“戚戚良人,她也是无意说的,说她的二王兄有恶习,在南国的时候让你很是头疼,多亏了有她回护,估计也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功劳,想在这宫里立足吧”康氏说的有鼻子有眼,若是不知的还真就要信了。

脑子里迅速想着应对的办法,要怎么帮安宁洗脱这样一个罪名,又不能叫康映珠察觉自己是在偏帮她。

荀域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才放到康映珠的肩头,“戚安逸没怎么朕,你不用这样。”

闻言长舒了一口,除非荀域为了面子说谎,不然的话他该是没有那方面的困扰。康映珠破涕为笑,反正她觉得在外人眼中自己本来也不擅长做戏,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心直口快的很,不用设防的。

“陛下没事儿就好,可恨阿爷那时候离陛下太远,没能帮上什么忙。”

“康国公替朕挡了不少刺客,功不可没,只是这等小事没必要麻烦他,朕自己处理的好。”顺着她说了几句,荀域只想赶紧了结此事,离她越远越好。

擦了擦眼泪,康映珠终于离开荀域的肩膀,“怎么能是小事,事关您的安危,皆是大事。”

“陛下,所以您是觉得戚人娣抓住了您的把柄,这才将她娶过来,想要看在眼皮子底下么?”夸完了自己家的功劳,康映珠把矛头指向安宁,“陛下若是想要泄愤,不如”

“这事儿你不用管,”十指紧握成拳,荀域就知道她没那么好心,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能利用的就利用,没有利用价值的就永绝后患,康映珠这个人从来不会对敌人手软,哪怕对方已经败了,她都不会放松警惕。

没有郎妾意的后宫,就只剩勾心倒叫和腥风血雨,这一点他早就该预料到。

“毕竟是南国的人,死在咱们这儿就不好办了。”

“陛下仁善,若是平白无故死了自然不行,可若是她犯了什么大错,叫南国无话可说,那就”

狠狠瞪了她一眼,荀域一腔怒火几乎不可遏制,直至见康映珠满是惊惧的神色里多了一丝狐疑,这才强忍着道,“就算她真犯了什么错,也不能杀,怎么,你还能叫康国公帮朕把南国打下来么?”

“康家军要是能给朕一个理由挑起战事,远征南国,那戚安宁就不用活。”

康映珠讪笑了两下,她纵然因为这件事讨厌戚安宁,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个人搭上整个康家,就算是要对付沈冷栀,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也是愚蠢至极。

他们本就没理由宣战,虽然人家收了几座城,可也送来了粮食,虽是扣住了荀域,但也没怎么着他,难道戚安逸惦记他的事儿还要闹得天下皆知么,男人是最好面子的了。

何况现在两国和亲,又要互通商贸,表面上好的跟一家人似的,怎么打?

康家是带兵的,但也懂化干戈为玉帛的道理,没有理由的仗叫师出无名,是要被人唾弃的。

“那她就这么晾着?”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但好像自己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了。戚安宁位分低又不受宠,嫁过来半年多连侍寝都还没有过,已经够惨的了。

“不然呢,不好不坏地留着吧,朕不一直是这么待她的么?”

拍了拍她的手,荀域安抚道,“行了,别想这件事了,你能这么关心朕,替朕排忧解难,朕很欣慰,过几的上巳盛宴就由你主持,叫你阿爷和阿娘都进宫来陪你吧。”

以退为进bi)着她放弃盯着安宁,荀域这才发觉自己冷汗都下来了。

比自己被人胁迫还惊忧。

康映珠闻言喜出望外,虽然她也知道荀域多少有堵她嘴的意思,怕她把戚安逸的事说出去,但她知道见好就收,就算不能用这件事给朱鸟那个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陛下心里定是更嫌恶戚安宁的。

沈冷栀不是跟她交好么,看看会不会一损俱损。

“那陛下,要不要臣妾服侍您歇息。”柔声细语地问着,眼波流转,就这么直直盯着荀域,甚至还把手伸进了他的衣衫里,荀域皱眉,恶心坏了。

他想起安宁跟他说的那些话,什么关月华和康轻侯之类的,有洁癖的男人忍无可忍推开了她,像是被登徒子占了便宜的小媳妇儿。

“朕想起还有些公文没处理,你先睡吧。”理了理衣服,男人转离开了承明。

独守空房的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怨毒,她不明白荀域为什么就是不肯碰她,还是说今天自己提起的事让他心生别扭,所以不愿留宿?

康贵妃躺在上辗转反侧,一宿都没怎么睡好,早上醒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底下乌青一片,可这样的无精打采又和被人宠幸过所以没睡好的样子不同,所以越看越觉得憋屈。

拿起一旁的胭脂砸到了铜镜上,小瓷碗碎了,红色的膏体沾的镜子上妆台上到处都是。

绿枝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把消息告诉给康映珠。

看着对方言又止的样子,康氏吼道,“什么事,说!”

面色为难地咬着嘴唇,良久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娘娘,华,华美人有孕了。”

第205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长信内,荀域正在想着该怎么应对康映珠。

康家树大根深,想要除去绝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只是天长久,他这么冷着康映珠,那女人难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本来想着沈冷栀足够聪明,定能应对自如,再加上个关月华吸引注意,安宁就该是安全的,可问题就出在康氏一直没在旁人上占到便宜,难免会转移目标。

是他对关月华的宠不足以让那女人嫉妒么,怎么她们还不自相残杀。荀域甚至在心里想,若康映珠也跟关月华一样水杨花多好,那他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胖胖的内侍官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男人愁眉不展的样子,田心笑得脸上的都堆叠起来,就像是个带褶儿的包子。

“陛下,大喜啊。”

挑眉看了他一眼,荀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喜事,“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顾不上他为什么又数落自己,田心跪在地上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华美人有喜啦。”

“什么?!”荀域脸上的表依次闪过吃惊,嫌恶,最终落脚在大笑上,因为变得太快了,以致于田心还当他是第一次做爹,有些欢喜过头了,“好,太好了!”

他正愁没法子对付康映珠,现在关月华有孕,那女人所有的注意力怕是都会在这个孩子上。

快步往外面走去,荀域对田心吩咐道,“晓喻六宫,晋华美人为贵嫔,在上巳节宫宴上行册封礼,赏其母家黄金百两,封其母为诰命夫人,许入宫探望。”

田心一一记着,跟在他后也笑得合不拢嘴,果然这男人都是喜欢孩子的,这不过才刚怀上就给了这么多恩宠,后要是生下个儿子,啧啧,那关家在这京都的地位岂还得了。

主仆二人到了合欢的的时候,里面里三层外三层都已经堵满了人,华美人正拥衾斜靠在上,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衬得边的康映珠神色更差了。

沈冷栀和安宁也在,初天气乍暖还寒,安宁前几给沈冷栀做了一个暖手炉的子,今正好送到朝露去,结果就听见了这个消息,被她拉着来了合欢。

荀域坐到华美人边,嘘寒问暖了一堆,只叫对方愈发欢喜,两人鹣鲽深,是任谁看了都会生妒的。

田心将方才荀域交代的旨意说了一遍,关月华闻声,作势要起谢恩,却被荀域拦下了,只叫她好好养着,什么事儿都不用cāo)劳,又赏了一大堆的金银美玉,叫太医好生关照。

安宁忍着没有笑出来,亏他明知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能这般全投入地演戏,不心生佩服。

“云开,好好照顾你家贵嫔,从即起,朕便长住合欢。”

一个瘦削的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来,眉目清冷,好似并没有被这阖宫的喜悦所感染,被唤作云开的女子俯行礼,继而又退到了一边。

安宁愣怔地看着那女子,一时眼眶酸涩,很想要走过去抱住她。

云开,云开。

她记得从前云开并没有伺候过关月华,一直都是被林嬷嬷养在宫外的,只因这个女儿是个哑女,林嬷嬷把毕生的积蓄都用在她上了,权当半个小姐在养着。

荀域不止一次说要给云开指门亲事,可是林嬷嬷不肯,说一个哑巴仗着皇恩嫁到婆家,别人不待见又不敢说,她有苦又不能言,不如就这么一直留在家里。

可后来自己入了冷宫,林嬷嬷却把这个宝贝疙瘩送到胭云台那个鬼地方伺候她,安宁在那几年一直把云开当做亲姐妹一样看待,只是后来出了秦王那档子事儿,她醒来后依然记恨荀域,所以连带着云开也怀疑过。

直至此刻,她脑子里浮现的永远都是云开第一次在冷宫笑出来的样子。

云开不笑,平里总板着脸,可若说她忤逆吧,她又什么都帮安宁做。刚开始安宁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拖累来了这儿,所以心存怨恨,于是变着法儿讨她高兴,后来才知道,云开不过是因为不会说话,心生自卑。

后来她终于笑了,安宁夸她笑起来好看,她也第一次主动开口,比比划划在安宁手上写下一行字。

守得云开见月明。

“陛下真是的,她一个哑女,怎么照顾臣妾。”关月华哼了一下,但也没有太过拂荀域的意思,只是她并不喜欢云开,哪怕对方是林嬷嬷的女儿,也没让女人因此而高看一眼。

荀域把云开留在这儿的时候就是以林嬷嬷为幌子,说云开是自己母的女儿,老人家在宫里很是受人敬重,可她年事已高不能伺候人,所以把她女儿放在合欢,以表对关月华的重视。

其实只有男人自己清楚,他是要云开帮他燃香,华美人边近伺候的只能是宫女,而宫里他信任的便只有林嬷嬷。

从合欢出来的时候,安宁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倒叫沈冷栀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吃醋。

“我以为你不在意陛下,其实你也是难受的吧?”

“什么?”尚未反应过来的她转过头去,见沈冷栀苦笑了一下,这才明白,“我不是,我”

“没关系的,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谎,就算你不羡慕她有陛下宠,可你也总是羡慕她母亲能入宫来的吧。”

这下安宁无话可说,将手里的暖炉又抱得紧了些,她低头道,“我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我阿娘了,这点我来北国之前就知道,所以我是一万个不想来的”

拍了拍她的手,沈冷栀本无意勾起她的伤心事,“没关系的,若后有了孩子,也是个伴儿。”

“沈娴妃很喜欢孩子么?”看她的样子,几乎都要羡慕死了。安宁记得从前的沈冷栀可不是这样的,哪个宫出了什么事儿都跟她无关,只是后来她喜欢上荀域的时候,荀域也刚好没有辜负。

“我最讨厌小孩子了,吵吵闹闹的,没个消停。”笑了下,继而看向远方,满眼都是崇敬,“可若是能给陛下生个孩子,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会长什么样。”

第206章 蠢到拿钱倒贴男人

安宁想荀域定是知道沈冷栀喜欢他的,且仗着这份喜欢把人留在宫里,替他制衡康氏,满足他的**,竟还有脸巴巴儿地跟他说什么从不亲人家。

真是恶心。

回到宫里,安宁自顾自绣了好久的小衣服,做好之后还特意嘱咐厉雨,“千万别叫你家爷看见,不然还以为我是给他儿子做的呢,他可不会给钱的。”

冷面的护卫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喜欢钱。

“良人是不是叫小公爷家的妾室给您跑腿了,我今出宫的时候看见她前脚刚从钱庄出来,后脚就被康家大房的人劫去了,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心里咯噔一下,她的钱,康卿不会被她拖累的人财两空吧。

此刻的韩府院内一片肃杀,康卿跪在中,舞阳公主和韩国公高居主位,韩昭和病歪歪的康倾婉则坐在另一侧,李嬷嬷就站在二人旁边,随时伺候着。

康倾婉边还跪着另外一个小丫鬟,是唤作柔儿的,从前在康府的时候与她关系还算不错,有几次康卿被长姐欺负,都是她在事后偷偷拿药送饭,康卿因此对她心存感念。

后来康倾婉嫁过来,柔儿便跟着到了韩府,两人再次碰面的时候,柔儿已经成贴侍婢成了粗使丫鬟,据说是因为康倾婉不喜欢边女使太俏,怕勾引韩昭的缘故。

按理说若是担忧,把人好生嫁出去就是了,反正柔儿也到了年岁,可以许配人家了,但偏生韩家这位主母心里有病,最见不得有人过得比她好,所以便硬生生把柔儿留下来赶去做粗活儿,既要防着还不许离开眼皮子底下,和对自己的庶妹一样。

“柔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公主和国公爷都在呢,会有人替你做主的。”李嬷嬷说了一句,看向韩卿的眼神狠毒,只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李嬷嬷,别吓着她,儿,你也先起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康倾婉用帕子掩着嘴轻咳一声,全然一副贤妻的模样。

旁边的侍婢刚要去扶康卿,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忽然开口,“就让她跪着,事没弄清楚之前,不许起来。”

韩昭的脸色格外难看,好像也对韩卿的行为厌恶极了,这倒让一旁的舞阳公主有些诧异。

“说,那么多的钱到底是哪儿来的。”

跪在地上的女子抬起头来,眼角一颗红痣格外明显,衬得她脸色如纸一样惨白,“我,我不能说。”

皱了皱眉,韩昭似是更生气了,院子里的人见状全都大气儿不敢出,心里暗道这位姨娘真是不见棺材才不落泪,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么一个活阎王。

“有什么不能说的,儿,你跟阿姐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缺钱可以找阿姐要”言毕似是想起了什么,康倾婉酝酿着绪,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莫不是,要把咱们家的钱拿去贴补你从前的未婚夫吧。”

像是油锅里倒进了一滴水,安静的院子噼里啪啦炸开了锅,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对着韩卿一通猜测。

韩卿婉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舞阳公主面前,哭着道,“婆母,是我的错,明知她心里有人还bi)着她嫁进来,以致于她差点犯下大错,叫韩家蒙羞”

转而又看向韩昭,拉着他的手求着,“夫君,请你看在她年纪尚小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儿,快来认个错,说你和那男人并没来往。”

眨着眼看着她,若不是韩卿早就领教过这女人戏精的一面,几乎要被她精湛的演技折服了。

女子嗫唇,轻声道,“长姐,我再小也不会那么糊涂,长姐是怎么想的,才会觉得我竟蠢到要拿钱倒贴男人?”

一句话像是给了对方个大嘴巴,因为只有康家的女儿喜欢倒贴,康倾婉为了嫁入韩家,嫁妆比聘礼丰厚数倍,而康映珠更是倒贴,荀域只给了一道圣旨,对方就送去了十车陪嫁。

舞阳公主差一点儿笑出来,要不是韩隐及时提醒,她这个做婆母的威严就要毁在今晚了。

“那你拿这么多钱是做什么?”康倾婉恨恨看着她,自己倒要看看,她怎么解释这么多钱的来路。

康卿鬼鬼祟祟拿着银两出去时她就叫李嬷嬷跟上了,刚好在钱庄门口把她堵了个正着。

康卿想了想,良久才缓缓抬头,极其无辜地看着她道,“那长姐,我可说了你别生气。”

康倾婉闻言差点儿晕过去,这个小jiàn)蹄子,竟然死到临头还敢反咬一口。

“说!”韩昭已经在这儿坐了个半个时辰了,一直看她们做戏,耐心几乎快要被耗尽了。

“是阿兄,阿兄叫李嬷嬷家的儿子收了水利的银钱,再给他存到钱庄里,这票子是要我送到宫里去的”

“你闭嘴!”韩卿婉听到一半儿就起朝她扑了过去,和李嬷嬷两个人,争相恐后的,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只是未等她们近,韩昭手下的人便先一步拉住了二人,康卿怯怯往后退了退,对着康倾婉哭道,“阿姐,我错了,我不该瞒你,可我也是被bi)的,我若不这么做,阿兄说就要打死我小娘。”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柔儿拉到跟前,“阿姐你看,她也是被bi)的,阿兄说她要是不指正我,就把她送给梁管家,等梁管家玩儿腻了,再卖到半楼去。”

跪在地上的侍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康卿把袖口挽了上去,“阿姐你看,这都是阿兄打的。”

康倾婉被绕得云里雾里,一口气倒不上来,直接就晕了过去,连李嬷嬷都想不通,明明是她们收买了柔儿,怎么最后都变成是大少爷背锅了。

还搭上一个梁管家。

“你血口喷人,我儿,我儿”还想分辨几句,年长的老妈子忽然听见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响声,她回头,看见是韩隐将手中的杯子砸在了桌子上。

“韩昭,你的事,你自己处理,我没空陪你在这儿听这些脏事。”

夫妻二人起走着,舞阳公主跟在夫君后,小声道,“瞧瞧,每天变着花样演,比戏楼都闹。”

第207章 以后家里的事儿交给妧姨娘

留在原地的韩昭着人将康倾婉抬回了屋里,又把柔儿和李嬷嬷分别找人看着,自己一个人将康卿带去了书房。

女子并不担心那两个人的证词对不上,反正她本来就是说谎的,只是要看韩昭愿不愿意帮她圆谎罢了。

“到底怎么回事?”回到屋里,男人松了松衣领,语气虽仍是不太好,但神色到底和缓了一些。

“姐夫想听实话么?”韩卿笑笑,似是根本不怕他,又或是并没有把方才那惊险的一幕放在心上。

韩昭闻言不耐,他最讨厌别人跟他兜圈子了,可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兄长确实叫李嬷嬷的儿子替他吞了不少钱,这种脏手的活儿康家人不会自己干,当成肥差赏给下人,既显示主子恩德,又能捞油水,万一出了事还有替罪羊,一举三得,只不过今天这钱不是那其中的,但确实是要送去宫里的。”韩卿一股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给韩昭,虽然这事儿跟韩家没什么关系,水利好坏也与韩昭无关,但能借此报一下前世的仇还是很不错的。

“姐夫可以叫人去钱庄,看看他们存了多少,又被我阿兄挥霍了多少,一查便知。”

康家的事儿韩昭并不想管,也不觉得这经了奴才手的钱能把康家如何,即便损失了康轻侯,也危及不到康国公。

他感兴趣的,是康卿何以知道这么多,又算的那么准,以及她到底要干什么。

“所以你今是故意叫人堵住的,这钱究竟是谁叫你存的?”

走到他跟前,康卿眨了眨狡黠的眸子,小声道,“我告诉姐夫,姐夫可要保密。”

“”

未等韩昭说话,女子便用小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我们拉钩。”

被这个幼稚至极的举动弄得浑难受,韩昭见她拉完他的手便退到一边,像是只挑逗老虎的兔子似的,忍不住把人拉进怀里,按坐在腿上,“说!”

“是戚良人的,她就这么一丁点嫁妆,想要钱生钱利滚利,可她出不了宫,所以求我帮她。姐夫,你可千万别告诉陛下,她不得宠,陛下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男人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她不得宠,荀域就差把她放在心口装着了,那女人也就只能骗骗韩卿,仗着别人的同胡作非为,简直可恶至极。

“我不会告诉荀域,我没那么闲。”

就让那人自己受着去吧,哪发现自己的枕边人心里想的手上做的自己竟全然不知,那滋味儿一定好受极了。

“姐夫真好。”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下,韩卿笑意愈盛,剩下的没等他问就全说了,“李嬷嬷对我不好,她从前还纵容她儿子轻搏我,幸好我没中计,阿姐轻描淡写替她母子遮掩过去,还说若真出了事儿大不了让我嫁过去就是了,所以我想借机教训他们一下。从他们跟着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然后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眯着眼抬起她的下巴,韩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趁机轻博你?”

噗嗤一声笑出来,倒叫男人周的肃杀之气一下子散了,只剩轻咳掩饰尴尬。

“放心好了,我就只叫你占过便宜。”

见他起抱着自己往内室走去,韩卿忙道,“姐夫,还有一件事,我那个兄长确实往宫里送过钱,阿姐不让我说是怕给康家惹祸,他送钱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陛下的华美人。”

“他和华美人有然……”

没等她说完,韩昭便覆上了她的唇,他才不管荀域脑袋上是红是绿了,他就只在一旁看闹就好了,只要人不死,其他都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没过几柔儿便被放了出来,韩昭的人并没有审她,而康卿则把她送到了长姐房间“好好伺候”。

康倾婉睁眼看见是她站在自己边,一时又惊又惧,“怎么是你,李嬷嬷呢?康卿呢,把她给我带来!”

福了福子,柔儿一时也不敢将她如何,只答道,“夫人,李嬷嬷被姨娘带下去处置了,以后这儿就由我来伺候。”

“滚出去!是谁许她这么做的,我要见夫君!”一边喊一边挪动子,激愤的女子一不小心从上掉了下来,旁边的柔儿见状退到了老远,由着她磕了腰起不来。

“小公爷说了,您病重,以后院子里的事儿就交由姨娘来,让您好好歇着,至于大公子做下的那些糊涂事,他会帮忙善后,不会叫陛下知道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用我来换我阿兄么,我不答应!你叫他来跟我谈,叫韩昭来!”

“姐夫去校场了,阿姐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就好了。”掀开月门儿的帘子,韩卿有些嫌恶地用帕子掩住嘴,似是怕过了她的病气,“阿姐怎么躺在地上,你子本就不好,这样贪凉,万一再病了怎么办?”

“康卿!”怨毒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康倾婉要不是没力气站起来,非要赏她两个嘴巴。

“阿姐别这么喊我,宫中过几有宴席,你这个样子怕是去不了了,只能由我陪着他了。”

康倾婉气得咳了半天,康卿走过去缓缓蹲下,捏着她的下巴笑道,“阿姐,李嬷嬷儿子叫我处置了,然后送到了半楼旁的象姑馆,她亲眼看着行刑的,吓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疯疯癫癫了,我怕她胡说八道,叫人给勒死了。”

她永远都不会忘了李嬷嬷给她派来的接生婆是怎么对她的,孩子虽然大,但其实找个好点的稳婆还是能母子平安的,可那个稳婆存心害她,嫌孩子生得太慢,刚露头就伸手去抓,弄得孩子上落了疤,她的子也毁了。

以致于她之后每每面对韩昭都心生自卑,哪怕她已经接受他了,但越就越痛苦,倒不如彼此疏远得好。

望着她猩红的双眼,康倾婉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恐惧,她颤抖着问到,“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嗤笑了一下,康卿松开她,不屑地擦了擦手,“长姐bi)我嫁过来,方才又想bi)死我,长姐这般出尔反尔,不累么?”

第208章 后遗症

“我知道了,长姐是不想失了韩家这个依仗,怕被康映珠比下去,所以才抱着韩昭不松手,可又怕我跟韩昭见深,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想让我知道你的厉害,不敢反抗,待我替你生孩子再一脚踹开,生母姓康养母也姓康,这样韩家便世代都甩不开你们大房。”

“你简直做梦。”

“我不会给你痛快的,我要慢慢儿折磨你,康家如何待我我心中的有数,我的孩子,只会姓韩,绝不会顾念外祖家一丝一毫。”

眼瞧着康倾婉的神色渐渐变得绝望,康卿只觉中一口恶气消散,“如意算盘落空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放心好了,你难受的子还在后头。”

见她要走,康倾婉费力抓住她的小腿,“你这么恶毒,就不怕韩昭知道么?”

踢了她一脚,康卿冷哼道,“长姐那么恶毒,还有脸说我?”

上巳节这,康氏陪着荀域主持了祭祀大典,女子一袭蹙金刺绣的曳地鸾袍显得十分华贵,站在俊朗的年轻帝王边,满面笑容地接受着众人的叩拜。沈冷栀起的时候朝安宁笑笑,带着几分哀戚和艳羡,“你瞧,是不是很好。”

“什么?”安宁并不知道她说的好是指哪儿,只觉得康映珠浓妆艳抹有些用力过猛,乍一看还以为是太后带着儿子来了。

这么一想,差点就笑出来。

“娴妃娘娘是说贵妃娘娘的妆容么,还是衣饰?”

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沈冷栀忽然也很羡慕她,“都不是,我是说能站在陛下边,真好。”

“娘娘想做皇后么?”淡淡一笑,眉眼弯弯的,带着一股俏皮劲儿。

沈冷栀想起戚安宁今年才不到十六,比康映珠足足小了七岁,确实是满宫里在年岁上最有优势的,也难怪她想法那么简单,子又直,所以根本不能给荀域分忧。

并没有像旁人那般听见这一句僭越的话而大惊失色,沈冷栀只是忽然伸出手去,像姐姐一般绾过安宁的碎发,“只要能站在他边就好,或者,让他心里只有我一个。”

愣了一下,安宁不知该怎么回她,原来无论多么理智冷静的女人,但凡上了,也会如此患得患失。

“陛下心里定是有娘娘的,不要多想。”她不清楚荀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或许那男人做戏做的久了,连自己的心思都弄不清楚也有可能。他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沈冷栀,但还不是只跟她一个人在一起了。

他对宫里的每个女子都设防都算计,不喜欢康氏也要让她主持典仪,给足了面子,不喜欢关月华,却还是在人家给他戴了绿帽子甚至有孕后一股住进了合欢,所以呢,自己可不能像沈冷栀一样被冲昏头。

她就是有那么一丁丁点儿吃醋,是重生后遗症。

“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陛下么?”沈冷栀本来对他们二人还心存疑惑,后来她查到了南国二皇子的事儿,又在不经意间从承明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便彻底放下了戒心。

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喜欢上同一个男人,是奇怪的。

未等安宁回话,沈冷栀便笑到,“真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未婚夫是何许人也,把你卖了你还惦记,听人说过几南国的使臣会来,也不知会不会有他,陛下怕是不会叫你们见面吧。”

“你听我说,男人最好面子,就算你想见,也要忍一忍,不然惹怒了陛下,那就不好了。”

见她如此为自己着想,安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和裴闹得那么僵,他怎么可能再不远万里来看自己,北国于他来说就是个伤心地,提醒他曾经被人bi)到何种境地,那样的耻辱感恐怕不会有人想再回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荀域就是为了面子厌弃她,这辈子裴亦如是,安宁觉得她莫不是坊间所说的那种克夫之人吧。

好像越好看的女人,越是如此。

这么一想便开始在人群里寻找康卿,她也好看得紧,跟自己算是同命相连。

正这么想着,一个小宫娥忽然走到她边给她塞了张纸条,安宁小心翼翼地打开,竟发现是银票。

转过终是在韩昭边看见了康卿,二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

之后的宫宴上,荀域隔着人群看她高兴得像是吃了蜜一样,很想过去问问到底有什么喜事。

可碍于边还有康映珠,他只能老实待着。

沈冷栀不喜欢这觥筹交错的场合,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没待一会儿就告退了。这让康氏一时更高兴了,觉得对方定是吃醋了,只是这喜悦的心没有维持太久,目光才一触即关月华,女人即刻攥紧了裙角。

阿爷不许她动关月华,说以现在的局势,必须要等这位贵嫔生下孩子才行。

毕竟荀域不碰她,若是一直如此,那关月华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目前最大的指望,等到后去母留子,她这个贵妃自然是抚养孩子的不二人选。

可康映珠不这么觉得,一来她不想替别人养孩子,毕竟人心隔肚皮,二来她也担心荀域会叫沈冷栀替她养。

康国公因此安慰她,说自己自然有办法叫陛下同意,而那孩子不论有没有康家的血脉,只要是陛下的就行,对方投鼠忌器,他们有个养子也保险。所以在这段子里,康映珠不但不能把关月华怎么着,还得百般亲近,叫人觉得她们犹如姐妹才好。

看了看边的男人,女子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荀域的心思,说他防备康家吧,可又对关月华来者不拒,说他不防备吧,哪个男人会像他这样和妾室分睡。

自己还没有丑到那个地步好吧,送上门的都不要?

前几自己还担心他是不是有问题,可现在关月华有了孩子,这又怎么说?

越想越别扭,康映珠下定决心,她一定要shui了荀域!

感受到她贪婪的目光,荀域皱了皱眉,只觉浑别扭,自己被她从小觊觎到大,她没事儿就说什么青梅竹马,可满宫都知道,他从来都是躲着这位乡君的。

第209章 救命

宫宴进入尾声,安宁有些累了,便也先走一步。

心里惦念沈冷栀那句话,总在想阿爷会派谁来看她,能不能给她带点儿好吃的,可千万千万不要送钱。至于告状的话她是不能说的,以免叫双亲担心,不仅如此,她还得替荀域撒谎。

他确实是“照顾”自己,以疏远的方式护她周全,叫人一不留神就会怀疑是不是她自作多了。

一阵夜风吹过,周围的宫灯随风摇晃,暗影婆娑,惹得安宁不打了个寒颤,将披风又裹紧了些,正想赶紧回朱鸟,却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安宁和棠梨一下就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竖着耳朵去听,怕是听错了,也希望是听错了。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那女子又喊了一声,且这一次更真切。

“这位大人请放手,这里是皇宫,我是陛下的更衣”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安宁伸手握紧了宫灯的灯柄,鼓足勇气喊了一句,“谁,谁在那儿!”

一阵的声音过后,一个女子从庑廊影处跑了出来,衣衫还算整齐,就是吓坏了,跑了几步差点儿滑倒,踉踉跄跄躲到了安宁后,“戚良人救命!”

这才认出来,眼前人是前几除夕夜宴上有人送给荀域的更衣杨氏。

“别怕,”安慰了她一句,安宁再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也跟了过来,正是梁戮。

对方似是喝醉了,满的酒气,但被风这么一吹酒意醒了大半,见到安宁忙拱手行礼道,“良人万安。”

回忆着方才杨更衣对她的称呼,梁戮有样学样,目光触及到女子的脸时倏然亮了一下,叫人一眼就能看穿他脑子里那些不知死活的念头。

安宁扬手便给了他一个嘴巴,她想着从前梁戮就是这么看她,罔顾她贵妃的份,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毫不避讳,从上到下来回打量,甚至还会露出丝丝笑容,叫人害怕,更叫人恶心。

“狗奴才,陛下的人你也敢动!”

这一巴掌打得安宁手心儿发麻,梁戮也踉跄后退,差点儿倒在了地上。

暗骂了一句这娘儿们儿劲儿也大了,男人脸上却一副无辜至极的表,“良人误会了,奴才不过是喝多了酒路过此地,一时niao急想解手罢了,不巧被这位贵人瞧见了,所以才”

“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喝那么多酒的,只是陛下赐了酒却之不恭,所以才多饮了几杯,都怪奴才。”

“你少用陛下压我!”安宁冷哼了一下,继而道,“好,既然你这么说了,咱们现在就去面见陛下,看他怎么说。”

其实她就是想诈他一下,毕竟若真是闹到荀域那儿,杨更衣就算再清白无辜,名声也会受损的。

只是梁戮也不傻,并不肯乖乖就范,两人一直僵持在了原地。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关月华的声音。宫宴散了,她正想回合欢,刚好看见几个人在这儿,当即就来了兴趣。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戚良人呀,怎么,良人的病可是大好了,能大晚上的跑出来吹冷风了,看来张太医还真是妙手回呢,明本宫得给他送快匾额去,赞他医术精湛,如华佗在世。”

一番话说的尖酸刻薄,只是她如今是贵嫔,又仗着有孕,安宁并不能拿她如何。

“贵妃娘娘万安。”咬牙对她行了个礼,只觉自己这个良人当的真是憋屈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撇了一眼旁边的杨更衣,关月华似是要把这桩闲事管定了,“你来说。”

女子闻言不安地低下了头,她哪里知道该怎么说,照实的话定会叫人说一巴掌拍不响,这宫里不公的事儿多了去了,多数时候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对方是康家的管家,出了事儿自然有康家照应,可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更衣,在这宫里就是草芥一般的存在。

看了看安宁,她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这个良人了。

“华贵嫔,事是”

“你闭嘴,本宫问的是她,有你什么事儿。”

安宁才一开口就被她打断了,脑子里那些于杨更衣有利的说辞一句也用不上,只能看着边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任人宰割。

好在未等她开口,远远的有一队人执着灯笼走过来,打头的是长信的小内侍,再往后则是田心,然后才是荀域和康映珠。

全凑齐了。

康氏一看见梁戮也在其中,脸色立刻就沉下来,她好不容易说服荀域和她一起回承明,结果就遇上了这么一出,简直就是存心叫她不如愿。

“大晚上的都杵在这儿干嘛?”男人眉宇轻皱,他看了看安宁,又看了看梁戮,整件事便猜出了七八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一切都没发生,叫人各自散了。

“贵嫔怎么也在这儿,你有着孕,来,朕送你回去。”

浅笑了一下,关月华闻言立刻走到荀域边,“陛下,事是这样的,梁总管被您灌多了酒,误闯了园子,叫杨更衣瞧见了,还以为是遇到登徒子了,一时大喊大叫的,正好戚良人路过,来了个行侠仗义。”

言必笑意盈盈地看了安宁一眼,满是挑衅,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就是存心刁难杨更衣。如今见荀域来了,竟颠倒黑白,把梁戮摘了出来,罪都叫杨更衣一个人背了。

“朕当是什么事儿,不过是些小事儿,”笑着回了一句,男人随即看向康映珠,“贵妃,好好管管你家的奴才,当朕的园子是什么地方,就是再糊涂也不能闯进来,还差点惊着贵嫔。”

见他把所有事儿都归罪于梁戮上,关月华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她看向康氏,女子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明显生气了。

“陛下息怒,依臣妾看,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梁管家,人家不过是误闯了,想要寻个明白人问一问,谁成想就遇上了杨更衣这么个胆小的,遇到她也就罢了,偏生戚良人还要在这儿充英雄,把问路愣说成轻薄,非要扯着梁管家去见您,您说,她这不是存心陷梁管家杨更衣于不义,给您没脸么?”

第210章 不就是宫斗么

荀域知道她和安宁有仇,想来今这事儿是不能善了了。

他看了看安宁,若她聪明,赶快道个歉,就说天黑自己看错也就罢了,可瞧她愤愤不平的样子,明显是不肯的。

“这事儿是戚良人不妥了,可她也是出于好意,罢了,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儿明再说吧。”

极力把事压了下去,安宁也没有再说话,关月华伏在荀域怀里,笑道,“臣妾只当南国的姑娘皆是柔万种,原来也有不怂的。”

“贵嫔娘娘真会说笑,南国若是不怂,怎么会把女儿送过来和亲,妾记得咱们北国历代都没有靠女人来换太平的时候呢。”众人这才发现她边还站着一个,是和杨更衣一并送来的另一位更衣,叶氏掩面浅笑,望向安宁的眼神十分不恭,甚至还有些挑衅的意味。

对方是知道她这个良人的不得宠,所以狗仗人势,想肆意欺负她,讨好关月华更甚于讨好荀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北国是没有送过女人,可你们送过皇子啊,你们陛下在我南国做了两年质子,叶更衣此言,是要打谁的脸?”安宁豁出去把荀域彻底拖下水,她不好过,大家今晚谁也别想好过。

果然,众人闻言全都变了脸色,田心都吓傻了,一双眼睛在安宁和荀域之间来回逡巡,似是在思考怎么跑才能躲开这两个爆竹。

关月华脸上笑意全无,康映珠则有几分幸灾乐祸,她正恨边这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挡了她的路,这下好了,又冒出个戚安宁搅合了合欢的好事。

好,真是好,一群蠢货!

叶氏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嘴里忙道,“陛下,妾冤枉,妾绝无此意”

梁戮和杨更衣也跟着跪下了,继而噼里啪啦,所有人都跪下了,站着的就只剩安宁和荀域。

拉了拉她的衣角,棠梨在心里不住念佛,甚至还朝男人后的凌风投去求助的目光。

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前面的主子,凌风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着祭祀朝服的男人被她气的面容有些扭曲,荀域怒极反笑,对着她道,“戚安宁,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给朕说一遍。”

“陛下”关月华才一开口,就被男人喝止了。

“都给朕退下!你,给朕滚回你的朱鸟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再起来!”

言毕又看了看周围的人,荀域像是失了极大的面子,失态地吼道,“都给朕滚!”

众人一时做鸟兽散,棠梨拉了拉还站在原地不动的安宁,费了半天劲儿才把她带回去。

女子回宫后依旧气冲冲的,棠梨一路跟着她,也没空跟芸姑和樱解释,只叫她们赶紧下去,省得再被殃及。见她一面走一面脱鞋,两只鞋子扔到了不同的方向,棠梨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赶忙捡起来。

“下”追着她走进内室,见她自顾自上了,小宫娥忙劝道,“下,陛下叫您”

“我才不要跪,谁跪谁跪!”

盘腿坐在上,面朝里背冲外,一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样子。

棠梨见状没辙,只点点头无奈道,“也行,面壁思过,这样也可以。”

回头剜了她一眼,安宁拿起上的枕头就扔了过去,“出去!”

一直到门关上,她才终于忍不住,鼻子一酸哭了出来,她实在是太生气了,一边哭一边擦,嘴里还骂着,“不就是宫斗么,谁不会呀,宜芳说的对,我就该生了儿子踹了老子,自己当太后!”

感觉到有人伸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安宁还以为是哪个宫娥,一抬手嫌恶地躲开了,“都说了出去!”

“你这是在面壁么,我以为你不会认错,戚安宁,你真是什么都敢说,还想让朕跟你生儿子,做梦!”

安宁回头,看见荀域正站在自己后,男人脸上一丝怒气也没有。

所以他方才全是装的。

荀域进来的时候正听她小声骂着,声音带了哭腔,所以也听不太清,就只有“儿子”那两个字他听见了。

顺势就把他推倒在,安宁夸坐在他上,一边解着他的衣服一边道,“你说不生就不生,凭什么什么都你说了算,我要叫我儿子继承皇位,把整个北国都送给我阿爷,谁说送女人和亲是为了苟且偷安的,我们是为了征服异域。”

“我再也不会指望你护着我了!”她不愿意嫁过来他非要bi)她,嫁过来了却这样对她,简直就是人渣。

荀域之前都任她为所为,甚至还有些配合,但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男人忽然攥住了她的手,“只要你做的事儿最终需要过朕这一关,你能指望的就只有朕。”

安宁一愣,像是懂他的意思,又像是并不明白。

“你想报复关月华也好,还是处置叶更衣,又或是看梁戮不顺眼想一并除去,所有这些事,不论是借朕这把刀去杀人,还是自己动手栽赃嫁祸给别人,继而动用律法解决异己,最终只要是需要朕来评定的,成败就都在朕一念之间。”

“戚安宁,宫斗要想成功,首先得得宠,可得宠这件事儿,跟有没有儿子可没关。”

使劲拧了他一下,安宁从他上下来,他说的没错,哪怕她的局表面看上去再天衣无缝,最终都要他盖棺定论,他能大事化小,也能把小事做大,生杀予夺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至于事的合理,自是怎么解释怎么有,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不生了?”

睨了她一眼,安宁以为他是说生孩子。

荀域忍着没笑,又加了一句,“还生?”

是说生气。

伸手戳着他,依旧气鼓鼓的,“我是在替你委屈你懂不懂,康轻侯睡了你的美人,梁戮又想染指你的更衣,这些人太过分了,照这样下去,你怕要被这些绿帽子压死了。”

愣怔了片刻,荀域从不知道她竟是为了这个,她是觉得有人欺负了他,所以才生气的。

而她既然护着自己,便盼望自己时时刻刻都能给她撑腰,那些任和口不择言都是因为她太信任他了。

“傻安宁。”将人揽在怀里,荀域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第211章 都知道

使劲咬了一口,疼的男人“嘶”了声,皱着眉低吼道,“戚安宁!”

“你不是罚我么,既然是罚就不许乱来,不然记档上怎么写?”哪宫的嫔妃能在顶撞陛下之后反受临幸,照这样的话岂不是所有人都要效仿了。

荀域倍感无奈,咒骂了一句,转而躺在了她旁边,“也罢,反正你阿爷写信给我了,说过几会派使臣来,到时候借着这个由头,朕再放你出来。”

安宁哼了一下,“你最好一直就这么关着我,省的我总要应付外面那些人。”

言毕,似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安宁看向边的荀域,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有这么一瞬间,安宁觉得他是知道从前那些事的,他把她关在胭云台,是想要护着她,不用应付康映珠。

张了张嘴想问一下,只是那些话堵在嘴边儿不,叫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犹豫的片刻,荀域忽然凑到她跟前,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近到她连他的呼吸都能感受的到,男人的眸子里满是狡黠,一看就是在盘算什么坏主意,“宁儿,你要学骑马么?”

“骑马?”安宁被他问的有些懵,这是想起什么了,思绪被彻底搅散,她摇摇头道,“我不去,外面太冷,再说,我怕高,我才不要学。”

往里面缩了缩,防备地看了一眼,转而就被他拉过去了,“我知道,不用去外面,也不算高,”

嘴角的笑意愈盛,叫人知道他的意图并不单纯,“就在这儿,万一摔下来也不疼的。”

“……”

“你可别想多了,方才谁说朕是质子的,你不尽妃嫔的责任,那朕总要尽一尽骑奴的义务。”

“你没摔过怎么知道不疼!”安宁几乎要怄死了,可见他脑子里就这么点事,旁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虽然没切实体会到粉碎骨的滋味儿,可她的心却是支离破碎的。

“朕知道,都知道。”

翌一早,荀域离开朱鸟时,脸上尽是得意,只叫田心愈发不解。

爷这是做了什么,难不成戚良人背着人的时候声泪俱下地给他道歉了,才叫他这么高兴,像是驰骋猎场尽兴过后,浑都透着一股得劲儿。

回头看了下朱鸟,依旧静谧一片,也不知那位南国的公主现在如何了。

“陛下,您莫不是临幸了戚良人吧?”好奇地问了一句,田心怕被责骂,又加了一句,“奴才好知道一会儿怎么记档。”

瞪了他一眼,可嘴角依旧上扬,“怎么可能,你有没有个正经,她当众给朕没脸,朕还要宠幸她?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

“朕是罚完她解了气,所以心舒畅,就为了她一个人,折腾得六宫不安,贵嫔昨晚定是没有睡好,你一会儿着人送些补品过去,”边走边吩咐着,言毕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那个叶更衣,她跟贵嫔交好,昨被戚良人故拖累,也要安抚下,就封为选侍好了,迁居合欢,没事儿也能跟贵嫔做个伴。”

田心一一记了下来,待到去宣旨的时候,关月华和叶晚乔俱是松了口气,且叶选侍只当自己跟对了人,并没有思考这背后不合理的地方。

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愚笨,也不是做错事,而是没有自知之明,一味的自命不凡,沾沾自喜。

康氏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又是一通摔摔打打,半个博古架子上面的东西都被她砸碎了,“阿爷尚且明白功高震主有多危险,偏偏她这般不知死活,这个蠢样子,就算有孕又能如何,我断不会让她熬不到母凭子贵那!”

“还有叶选侍那个jiàn)人,不知自己到底依附着谁么!”

绿枝看她气成这个样子,一时不敢上前,只应和着,倒是豆蔻安抚她道,“娘娘,其实叶氏这样也好,衬得关美人愈发树大招风,那有什么明枪暗箭就叫她一个人挡在前面好了,待她生下孩子,得利的还是您。”

“到时候,陛下腻了沈娴妃,又没了关贵嫔,就剩一个没脑子的叶选侍和一个绝不可能获宠的戚良人,这宫里不还是您说了算么?”

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拨云见,康氏打量着自己的婢女,似是在今才重新认识她。

“可这宫里能有什么明枪暗箭,那几个难不成还会去害她么?”

“会不会是一回事,有没有动机又是另一回事,她这么欺负人,谁不恨她。”

拍了下椅子,康氏脸上露出一抹笑来,“没错,若是能叫她难产而亡自然干净利索,或是说产后体虚也可,万一都不成,咱们刚好可以利用昨晚的事儿借刀杀人,那个杨更衣就冤枉,后少不了继续被人欺侮,只要把关月华的死记到她头上就是了。”

“你传话到卿婉那儿,叫她从外面寻个擅妇科的大夫,再找个稳婆,从现在开始,好好调一调关氏的子。”

“也正好给您把个脉,宫里的大夫都迂得很,咱们换个人瞧瞧,多开几副坐胎药。”

康映珠越听越高兴,拍着豆蔻的手道,“就依你,顺便开下避子药,专门给沈娴妃喝一喝,她不是清高么,后半辈子就在这宫里做姑子好了。”

两个宫娥一前一后从承明出来,绿枝跟在豆蔻后,笑得极为谄媚,“还是姐姐聪慧,三两下就替娘娘解忧了,把宫里这几位娘娘都算计了个遍。”

睇了她一眼,豆蔻一脸似笑非笑,“我和妹妹都是忠心为主而已,一味良善,报应可没有算计来的快,在这深宫里,良心不能保命。再说,娘娘过得好,咱们的腰板儿才能得直,以后行走宫闱,除了主子,便不用仰人鼻息了。”

“对了,绿枝妹妹前几从我那儿拿走了一壶黛墨,用的怎么样,若是喜欢,我这儿还有一壶,不如你一并拿去,眉毛都要画,用着费。”

绿枝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继而福了福子道,“姐姐说笑了,咱们同进同出,妆容应该一致,我都拿走了,姐姐用什么,都是伺候贵妃的,可不能叫人笑话了去。”

一番话颇有几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求和之意。

豆蔻于是不再追究,两个人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212章 真是块做皇后的好料

沈冷栀也听说了这件事,朝露内,女子手里捏着一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她真的当众顶撞了陛下?”长叹口气,最终还是把棋放回了棋篓里,“她真是一点儿不考虑陛下的颜面,你说的对,陛下在南国的那两年必是他最不愿回忆的过往了。”

“帮她打点下,别叫她太受罪了。”嘱咐了一句,沈冷栀望了望窗外,“好在她母家的人很快就会来北国,到时候定是能出来的。”

“娘娘真是的,前几还疑她,怎么这几又关心起她来了,还要费心为她周旋。”知书不明白,自家姑娘可不是那种管闲事的人。

浅浅一笑,沈冷栀端起一旁的茶盏吹拂着,良久才道,“满宫里就她不懂谋算,于陛下又无意,孤苦无依的,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全当种善因得善果好了。再说,她岁数小,总让我想起冰昙。”

沈冰昙是沈冷栀的妹妹,与她清冷的子不同,沈家二小姐活泼开朗,是个很笑的姑娘。她常说自己的名字太冷清,闹唤着想要改一个,沈冷栀为此还逗她,说昙花一现虽然短暂,但若是冻住了,便能永远留存。

沈冷栀至今都记得妹妹的话,她说就好像美人在最好的韶华死去,叫人只记得她最美的样子。

谁成想一语成谶,沈冰昙果然就死在了豆蔻年华。

知书闻言忙劝道,“姑娘又胡思乱想了。”

“也不算乱想,我只是把她当个替,反正她也有个姐姐,远在南国。她说和姐姐关系很好,我们彼此慰藉有何不可,陛下每三宫六院,就算心中有我也不能时时陪伴,而她不得宠又不愿争宠,正好寻我做个依靠。”

“那可是她的福气呢。”知书闻言放下心来,二小姐是她家主子的一块心病,若戚良人能解了,确实于彼此都好。

“这只是于私,于公来讲,这位良人更有用。北国修水只是发展商贸的第一步,之后若想国库充盈,少不了要跟南国打交道,你以为陛下娶她只是为了眼前那些小钱么,陛下是为了以后,纵然不喜欢她,后为了两国的经济往来,该宠她也还是会宠她,到时候若我与她交好,也能帮帮陛下。”

“她子那么拗,若是得了宠再结交就晚了,倒不如趁着现在,雪中送炭总是能叫人记在心里多些的。”

“娘娘为了陛下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做。”知书了解她,沈冷栀为人清高,除非是真心喜欢,不然不可能为了什么目的去结交旁人。

“对了,娘娘,贵妃说韩府的主母挂心她,特意请好了人,要入宫来给她调理调理。”

不屑地笑了下,沈冷栀根本不信这些鬼话,“韩府主母那个病歪歪的样子,自顾不暇的,哪还有空管她,不过就是叫人举荐个靠谱的大夫,用着方便罢了,小心防范着,后朝露一应入口的东西都要谨慎。”

“待晚些时候陛下来也告诉他一声,叫他顺便嘱咐下小公爷,别被人算计了。”

沈冷栀不知道现在韩府当家作主的是康卿,女子收到了宫里的消息,直接便告诉了韩昭,二人料定康映珠此举定是害人多过于治病,于是寻了个人品好又靠得住的大夫,嘱咐他不论贵妃叫他开什么方子,都依照治病救人,安胎调养的原则去做,切不可伤人命。

万一被发现,就推说是韩国公府的主母怕出事后拖累韩家,要独善其。

荀域与韩昭在这件事上通了气,对承明的事儿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韩小公爷到底没把关贵嫔和康轻侯的事儿告诉他,当他还不知道。

一想到过几男人抱着别人家的孩子喜上眉梢的样子,韩昭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就露出一丝欣慰来。

康卿本想要给安宁报个信,她从前就被人害得无法生育,这一世断不能再落得如此下场了。可现在自己与安宁并不算熟,这事儿又牵扯康家,若是说得多了反而容易惹事。好在她前几往宫里给康映珠送香时把那些东西掉了包,现在这个大夫又也靠得住,安宁一时应该无妨。

朱鸟的人是在几后遇到凌风当值,才听得这些消息,安宁从前并不知被关闭是件这么舒服的事儿,不用早起,也不用梳妆,就这么随心做个懒散的人,吃吃喝喝不费脑子。听着外面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还有有的急着盘算母凭子贵的,像听戏似的。

康映珠一向多疑,韩国公府此番阳奉违,倒把她彻底蒙在了鼓里。可从前事并不是这样的,康卿好欺负得很,且因为康卿婉的挑拨与韩昭若即若离,弄得男人根本不愿回府,大小事体都由那个病歪歪的发妻打理。康家这对儿堂姐妹宫内宫外狼狈为,害得何止康卿一个人。

这一回若康倾婉这条路走不通了,贵妃娘娘便相当于没了左膀右臂,再想谋害宫里的女人和孩子就必须另寻他人了。而康卿应该也安全了吧。

安宁心里念了句佛,等她结束了闭,再遇到康卿时必当好好提醒一下,虽不知从前到了后来她和韩昭有没有冰释前嫌,但至少别再被人害了。

待听到沈冷栀替她打点的事儿时,安宁就有点儿懵了,她想不通对方为什么那么做,难不成是屋及乌,为了荀域连她也顾及?

从前沈娴妃入宫晚,所以安宁与她并不算相熟,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子,只是既然担得起这一个“娴”字,应该不是善妒的人吧。

后宫里的女人大抵分那么几类,像关贵嫔和叶选侍那般没脑子的,或是像康贵妃那样心狠手毒的,还有杨更衣那般懦弱的,再者就是像她这般与世无争的。

而沈冷栀为人清冷,本该是倨傲型的,与各宫无甚往来才对,做到如今这个样子,也是令安宁佩服。

让人不得不夸一句,真是块做皇后的好料呢。

第213章 生不出

康卿选好的人很快就入了宫,得了康映珠的授意,先去合欢给关贵嫔诊了脉,又开了“安胎”的方子,这才回到承明。

“事办得如何,她可有怀疑什么么?”隔着一道帘子,康氏将手伸出来,淡淡问了一句。

“回娘娘的话,贵嫔娘娘并没有任何怀疑,拿了方子就吩咐人去煎药了。”恭敬地答着,中年男人继而便开始给康氏诊脉,良久,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豆蔻看着对方的样子,不替自己主子捏了把汗,“大夫,怎么样,我家姑娘的子可好?”

收回手,徐大夫起对着豆蔻行了礼,“敢问姑娘,贵妃娘娘平月信是否准时,小子的那几天是否有什么不舒服的况?”

朝康映珠那边看了一眼,豆蔻犹豫了一下才道,“月信并不准时,有时要两个月才来一次,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症状,大夫,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捻了捻胡子,徐大夫叹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贵妃娘娘气虚血亏,经络淤堵,恐怕不利于有孕。”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康映珠一把撩开帘子,怒斥道,“你胡说什么?!”

徐大夫这才看清她的脸,虽是涂了足够多的香粉,妆容精致,可还是能看出她本人的气色并不好,甚至有一种容颜早逝的感觉。

是未老先衰没错了。

“贵妃娘娘息怒,小的冒昧问一句,娘娘今年芳龄几何,从前可有叫大夫看诊过,吃过什么调理的药没有?”

甩手负气似的坐到了一边,康映珠脑子嗡嗡的,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没有!”

徐大夫无奈,只能看向一边的豆蔻。

给他比划了一个二十三的手势,中年男人恍然大悟,似是有些讶异,转而又看了看康贵妃。他记得陛下今年刚及弱冠,这位贵妃竟比他大了整整三岁。

男人在这个岁数是正当年,体力和生yu能力都是是往上走的,远未到巅峰,可女人这个岁数就相反了,虽不至于一定不能生,但基本是处于下降趋势,除非恩宠极盛,不然就只能靠天意了。

比如关贵嫔才十七岁,自然好生养,那肚子里的孩子也健壮。

“我家主子自幼体康健,并没有三病两痛,所以很少看大夫吃药,也就是这几年为了陛下安危而忧心,时常有睡不着的时候”豆蔻斟酌着用词,继而问到,“那依徐大夫的意思,我们贵妃该如何调养呢?”

韩家主母把人送来的时候可是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因而康映珠心里是极相信这位大夫的,为此还贬低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平庸,这下好了,话说太满,收都不好往回收。

好在徐大夫是聪明人,闻言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儿,顺着豆蔻道,“cāo)劳过甚确实容易影响体,不如我给贵妃开几副舒缓心神的药,让贵妃睡得好些。”

“可别小看这点,人只有睡得好,精魂归位,才能得以休整,继而一通百通,贵妃夜里睡不好,白再被琐事纠缠,自然心神不宁。”絮絮说了一些,这才安抚住康氏。

“那依你的意思,本宫何时才能有孕呢?”虽然荀域不碰她,但未雨绸缪还是要的,提前把体调理好,然后最好是一击即中。

徐大夫闻言面露难色,只道,“贵妃先调养心神,再调理月信,孩子的事儿急不得。”

一句话把刚刚冷静下来的女人又惹怒了,康氏气得脸都红了,瞪着眼道,“急不得?本宫今年都二十三了,照你这么说,缓缓调理,先治这个再治那个,等到都调理好了,岁数也过了,到时候更生不出来,天王老子都治不了!”

拱手行了个礼,徐太医也不抬头看她,语气依旧平和,“娘娘,前面的病症不处理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您也生不出。”

康氏被他噎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伸手指了他半天,愣是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

豆蔻不断替她抚着背,心想这王大夫也太耿直了,就不能迂回着说么?

徐大夫也很无辜,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迂回了,也没说她一定生不出,只是要她有耐心,可她非打破砂锅问到底,那自己只能实话实说了。

“娘娘,许多事讲究个水到渠成,您现在这渠都堵了,水过不去,想要搏一个海阔天空的局面,确实是难啊。”

“关贵嫔的体倒是很好,她年轻,小的听说陛下很疼关贵嫔,估计三年抱俩没问题。”

豆蔻几乎想把徐大夫的嘴缝上,这有点儿本事的人就是讨厌,说好听了是不惧权贵,说不好听就是恃才傲物。就算是有什么说什么,那也要讲究方式不是。

这样一股脑地全倒出来,谁接受的了?

一席话将康映珠的路全堵死了,可却偏偏留给她一丝旁的希望,“三年抱俩?”

“是。”徐大夫应道,“小的行医几十年,从没有过诊错的时候,贵嫔娘娘体康健,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好,且按脉象来看,应该是个女孩儿”

闻言一把将王大夫的领子拉住,叫他感受到了何为将门虎女,康映珠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咬牙道,“你说什么,女孩?”

她要个女孩儿有个用!

“你方才给合欢开的药只是让孕妇体虚,不会伤及胎儿对不对?”

徐大夫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是,且这药要长久吃才能见效,刚刚一副并无大碍。”

“豆蔻,你马上去合欢,看看那药煎好了没有,若是还没,就赶紧换了,”言毕又把徐大夫拉近了一些,“你,重新给她开副正经的安胎药,叫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一胎是女儿就再生一胎,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只是康映珠一想到自己生不出,而为了关月华肚子里的孩子,她还要继续纵着那女人在这宫中作威作福,就觉得委屈极了。

待到都安排好了,女子跌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失了神采,再没力气疾言厉色了。

她竟然生不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荀域有孩子了,康映珠掩面,放声痛哭起来,没有美色,又不能延续后嗣,她有什么资格做皇后!

第214章 又不是嫡妻

京都的半楼。

随着的到来,万物复苏,那些因为年节而被圈在家中的男人终于又可以出来鬼hun了,楼中一时生意火爆,座无虚席。

一双桃花眼的男人正喝着酒,边围着无数莺莺燕燕,对面的梁戮也不遑多让,动都懒得动一下,自有人给他夹菜喂酒,伺候的熨熨帖帖。

“听说楼里新来了个姑娘,容颜姣好,比我阿兄赏人的那个丽娘可漂亮多了,老规矩,还是价高者得,梁总管不去凑凑闹?”荀境翘着二郎腿,坐得极为舒服,他已经许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甄若扶管得严,他可不想有事儿没事儿惹她哭一场,万一再动了胎气。

只不过阿兄既然交代了,他就得照做不是,也算是为君分忧了。

梁戮闻言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摇头道,“我方才看了,那丫头确实生得不错,可价也太高了。”

平若是国公爷嘱托他拉拢秦王,必然会给够他银子,除却买人的钱,剩下的还能满足他在风yue场所的各种开销,可今不同,今是秦王请他来,他没带着钱。

所以纵然再喜欢,也只能瞧瞧罢了,毕竟这女人多得是,也不用每一个都染zhi。

“怕是梁总管瞧不上吧,你从前送我的可没有这姑娘好看。”酸酸地说了一句,荀境的眼神叫人捉摸不透,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玩笑,竟和那位喜怒无常的兄长有几分相似。

梁戮心中一颤,可再仔细去看时,秦王一双桃花眼明明就满含笑意,只叫他以为自己喝多了酒,眼花了。

“看样子下是喜欢这个姑娘的,您早说,我这就把人给您买下来。”梁戮一拍大腿作势要起来,对面的男人见状连忙把他按住了。

“梁总管别激动,我可不敢收,你知道的,我有妻室,善妒。”

梁戮闻言笑得不能自已,指着荀境,一副为他无奈的样子,“要我说,下当初就不该管这个闲事,英雄救美固然是好的,可这美人却是块粘人的膏药,甩都甩不脱,不但不懂知恩图报,还对您管得这么严,真是”

康家和甄家向来不对付,所以梁戮总是时不时说几句甄若扶的坏话,离间人家夫妻。

荀境连连点头,举杯和梁戮又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像是把千愁万绪都化作杯中酒了。

“本王已经很久没有留宿此地了,阿兄每叫我监管水利,我又不懂,他虽嫌弃我弄得乱七八糟,可到底还是心疼我的,所以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切全凭心,钱收了,剩下的该罚就罚,该杀就杀。”喝得多了,生着桃花眼的男人有些语无伦次,愈发跟梁戮掏心挖肺。

“梁总管,要说最了解我喜好的还是你了,我第一次听说伎馆就是你给我讲的,我求了阿兄带我来,他跟韩昭两个人就像是木头似的杵着,韩昭也就罢了,在西凉还跟那些美艳胡姬一夜风流过,偏我阿兄,要求最高了,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你家姑娘不也只封个贵妃么,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镇国公啊。”

梁戮觉得男人定是憋的久了,家事公务没有一个消停,所以才约了他出来借酒浇愁,戒心慢慢放下,开始想着怎么趁荀境酒醉,从他嘴里些有价值的东西出来,或是勾搭他做些什么对不起荀域的事儿,自此投到康家阵营。

“谁说不是呢,好在国公不是那等有不臣之心的人,他常跟我们说陛下仁厚,抬举姑娘做了贵妃,叫康家上下一定要以陛下马首是瞻”夸了一通自家主子,梁戮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都是男人,陛下要求再高,也不能免俗。”

“沈娴妃固然聪慧,但为人清冷,总是少了那么几分味道,不然陛下也不会这样宠关贵嫔,还不是看中了人家年轻貌美。”

“可是小的觉得,宫里最美的当属戚良人。”

端着酒杯的手一滞,荀境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来,“我见过那女子,确实很美。”

“叫人看一眼就心痒痒,可惜不知天高地厚,当众顶撞我阿兄,美则美矣,这辈子也不可能得宠了。”

梁戮闻言忙又给他倒了杯酒,撺掇道,“不得宠就不得宠,兴许哪陛下一高兴就把她赏人了,下不是说了,陛下有洁癖,别人碰过的他不要,他碰过的估计也不会便宜旁人,但这位戚良人据说入宫快一年了,还没有承宠呢。”

笑意渐渐爬上了荀境的嘴角,他凑到梁戮边道,“那梁总管的意思,我若是把水利修好,可以找阿兄求个恩典?”

梁戮心领神会,把小酒杯端到他嘴边儿,“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陛下不要又没穿过的,下瞧着合适拿走了,做兄长的难道还会怪弟弟不成”

“又不是嫡妻,一个物件儿而已。”

干了那杯酒,荀境颇有几分酒壮怂人胆的上头感,拍着梁戮的肩膀笑道,“好,好,梁总管说得对,梁总管,我没有洁癖,后若真得了那美人儿,倒可以跟总管分享分享。”

梁戮一时只觉得血气上涌,他那在园子里才见了戚安宁一面,回去便一夜没睡,虽然挨了那女人一巴掌,可好看的女人打人都是不一样的。

若真能借了荀境的东风,那可真是一举两得,既拉拢了一员大将,又得了一个美人。

“那我便等王爷的好消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梁戮也将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桌上一时只剩空的酒壶,东倒西歪的,杯盘狼藉,“王爷,今不如就别回去了,王妃有孕又不能伺候您,这种事儿啊就该鼓足勇气迈出一步,有一就有二,渐渐她也就适应了。”

荀境被他鼓动地点了点头,叫人扶着一并去了厢房休息。

梁戮回房又喝了一壶酒,他心里高兴,只觉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丝毫没有在意这酒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翌清晨,荀境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他打开门看去,昨那新来的女倌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便跑下楼去,一面跑还一面喊,“si人了!”

第215章 这怎么好意思

按了按晴明,荀境回对后面的人吩咐了一句,“告诉阿兄,他嘱咐的事我已经办妥了。”

隐在暗处的侍卫拱手,见他要走,忙问了一句,“下要把梁戮的尸首送回去么?”

“送,送给阿兄,跟他说梁戮觊觎他的良人,还撺掇我帮着讨要,你看看阿兄会不会鞭诗。”

伸了个懒腰,荀境继续道,“本王先回去哄媳妇了。”

他一夜未归,甄若扶定是要家法伺候了。

梁戮死在伎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都,有人说他本想拉拢秦王,结果却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有的说他是因为风流成,在宫里惹了事,叫康国公蒙羞,这才令主子痛下杀手

风yue场上的段子总是特别吸引人,而他的死法又着实令人不齿,风言风语一时传的满街都是,大家都拿这件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度久久不息。

康云海只觉得自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先是女儿不孕,又是臂膀被砍,且全都是天灾,叫他连怪都不知道怪谁,荀域为此还把他叫去训了一通,问他为什么要纵容梁戮勾搭秦王,害得秦王妃动了胎气,虎贲将军八百里加急递了个奏折给他,三句不离他女儿。

为了让荀域消气,康国公真的把梁戮鞭诗,叫许多手下人都心惊不已。

男人冤枉极了,可他这次是哑巴吃黄连,谁叫从前梁戮确实是得了他的授意呢,康家一时不得不收敛些,连累康映珠的承明也是门庭冷落,关贵嫔借口养胎,都不去近乎了。

荀域因此得了好几的清闲,夜半来看安宁的时候,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阿爷这次派来北国的使臣原本是蒋云深和”故意卖了个关子,荀域话说到一半儿开始喝茶,急得安宁恨不得把茶盏抢过来。

“还有谁,你快说,是阿姐么?”

闻言很是高兴,可又有些担心,这一来山高路远的,阿姐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

摇了摇头,荀域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到桌上,“可惜啊”

安宁一颗心被提到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的,她知道定不会是什么坏事,可荀域存心吊她胃口,弄得她特别紧张。

“可惜你阿姐有孕,不能成行,你阿爷便又换了别人。”

“哈哈哈,是真的么?阿姐有孕了?我要做人姨母了。”安宁笑得眉眼都弯了,似是比当事人还要高兴,“不行,我要赶紧给我的甥儿做些小衣服,叫人捎回去。”

言毕便从绣篮儿里拿出一条绣了一半的小儿肚兜,那本来是她要拿出去卖钱的,不过现在她改主意了,她要把它送给阿姐。

一急就忘了提防荀域,男人抢过那东西,仔细看着,总觉得眼熟的很。

荀境前几跟他显摆,说甄若扶绣工不好,但过年的时候找到了一位靠谱的绣娘,现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衣服都是出自那位绣娘之手。

他的玉带,靴子,还有那未出世孩子的虎头帽,虎头鞋

安宁并没有意识到男人的神色有异,正想着怎么圆,却听他先开了口。

“你不是给关月华肚子里的野种做的吧?”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摇头,“我还不至于要这样堵心你,再说,大内应该已经安排了吧,我就不费力不讨好了,反正关贵嫔也看不上我。”

“那这是给谁的,你能未卜先知,算出你阿姐有孕么?”语气带了几分怒意,荀域强忍着没发作,一心希望她能自己说实话。

“那个,我琢磨着使臣快来了,想叫他们替我捎回点儿东西去,这是给宜芳家不难”

“你再说谎,使臣就别见了。”

见她盯着自己,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荀域索叫她死个明白,“你把这些东西都叫人拿出去卖了是不是?戚安宁,人家撒谎都是眼神躲避,偏你胆子大,就喜欢跟人四目相对,好像多坦然似的,那你咬嘴干什么?”

“你知道你的衣服都叫谁买走了么,荀境现在正穿着你给他绣的鞋,满世界闲逛呢!”

嫂子给小叔子做鞋,叫荀域这个做兄长的脸往哪儿放。

安宁没想到他那么清楚自己这些小习惯,更没想到绣品的买主竟是荀境,那从前呢,从前她是在给谁绣鞋?

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这回可真是挣了北国的钱了。

“你就这么缺钱么,朕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我不是给了你好多钱么,都去哪儿了,要你自降价去做绣娘?!”

荀域要气死了,他这辈子到现在就收了她一个香包,还是自己抢的,荀境倒好,上上下下穿了个全,甄若扶也真是的,不是一点儿将门风气都没沾染么,怎么不擅女红呢?

“你的钱是你的钱,我怎么能动,宫里用钱的地方多,我总被你关闭,自然要打点上下我家现在穷,没给我带太多嫁妆,这你是知道的,所以”

“放!”荀域忍无可忍,直接戳破了她的谎话,“朕给了南国那么一大笔钱,除了给裴家修水的,还额外给了你聘礼,你倒好,一分没带,嫁妆寒酸的朕都替你阿爷丢人,你就是存心不想把钱带来。”

“你现在想着需要钱傍了?看守你的侍卫都是凌风和厉雨的手下,根本不用打点,不然你以为凭你一个良人,又不受宠,就算不关紧闭子能过的那么舒服是因为什么?”

安宁低着头不说话,这人真是太讨厌了,就不懂人前留一线,后好相见么?

“不许再给别人绣东西!听到没有?”

不愿地点点头,随即又加了一句,“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现在送不出东西去,我收的定钱还得退”

一想到自己的生意就这么断送在荀境一家人手里,安宁对他新仇加旧恨,更不待见了。

“朕给你!”

“还有赌赢的那些钱,你要是有需要就拿着用,以后朕的钱就是你的钱,别再琢磨着自己挣。”

露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来,安宁搓着手道,“那怎么好意思,你不是说那些钱以后还用的着,叫我给你存着么,不如这样,你的钱我还是不动,以后你要是需要什么衣服鞋子之类的,你告诉我,我卖给你。”

第216章 做丈人要大方些

安宁又一次把荀域气走了。

不过这回她倒不生气,只是笑了好久,北国陛下可是个大户,要是能留下这个主顾,那发家致富就指可待了。

就是荀域的衣衫都太复杂了,她得多收点钱。

南国使臣入京那,正好是安宁的生辰,荀域把人放了出来,按例要赏些东西做生辰礼,一般旁人收到的多是珠钗首饰,或者什么新奇玩意儿,偏偏到了她这儿,只赏了一盘金锭子。

阖宫都在笑她,唯有安宁知道荀域是存心,怄气占了三分,剩下七分都是投其所好。

就跟送给沈冷栀笔墨纸砚一样。

想到这儿,心头就闪过一丝酸溜溜的感觉。只是除了长信,宫里也就朝露送来了礼物,是一个白玉花瓶,预示平平安安,她收了人家东西,连吃醋都觉得过意不去。

索收了那心思,安宁点金子时才发现每一锭下面都印着字。

建昭二年,北域安宁。

特意把北境改成北域,一点便宜都不想让弟弟占去。

一时笑得合不拢嘴,芸姑说她见钱眼开,安宁也不去辩解,只是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始犯起难来,这金子她舍不得花,岂不是跟没有一样。

长信内,荀域正听沈司徒奏报着这段时间修水的开支,司徒大人想着北国借钱给南国也有快一年了,就算一时半会儿还不上,总要趁这次机会跟对方谈谈后商贸往来的税该怎么算。

姻亲就是个借口,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两国商贸往来时北国可以把成本压到最低,利润翻倍。

“陛下之前就跟南国的陛下说好了,两国合力打通水运,如今又给南国行了方便,作为丈人,总要大方些,也是对女儿好。”

戴了扳指的修长手指在算盘上打了许久,荀域闻言开了个数儿给沈司徒,“那就按这个来。”

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嘴上夸着陛下英明,心里想得则是陛下真黑。

“沈司徒,朕给你举荐的那个宋凤鸣用着可还好,若是没问题,后关于修水和河运的事就全权交由他来处理好了,云司空年岁大了,前几年儿子又病死了,膝下只有一个孙女,因这两年朕忙着修水,而水利和赋税的事纠缠交错,所以这其中大半的事都是你一人cāo)劳,如今有了宋凤鸣,你也可清闲些。”

端起茶盏吹了吹,荀域说的云淡风轻,可沈司徒却觉得心里割一般的疼。

水运一旦开始,往来船只货品都要上税,这么一大笔钱财虽然并不是直接落在沈家口袋,但只要能经手就能捞到不少好处,前期修水时沈家出了大力,又是做预算又是从四处挤钱,然后还要监察支出,结果最后好处全落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凤鸣上了。

拱手行了个礼,沈司徒斟酌着措辞,“陛下,宋凤鸣那个人心机颇深,从前不过是司空大人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小书生,得不了云家真传就从旁偷艺,现下云家独子病逝,山中无老虎,他猴子充大王,臣听说他还觊觎云家姑娘,见人家跟未婚夫的婚事告吹就趁虚而入,实则不是个坦dàng)君子。”

荀域笑笑,并未把沈司徒的话放在心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喜欢云老的孙女儿有什么错,人家又没偷没抢,再说,云姑娘那个姓刘的未婚夫跟别的女人私奔了,且刘家人见云家式微,愣是连个交代都不给云姑娘,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

“宋凤鸣若能娶了云姑娘,也算半个云家人,这修水的事儿相当于还是落在云家手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朕看好。”

沈司徒嘴角抽动,他的意思是不想把与河运有关的事交出去,不是真的担心别人家家事,陛下这是存心避重就轻呢。

“朕已经拟了旨意,认云含贝为义妹,封其为锦安郡主,赐婚宋凤鸣,好好打一打刘家的脸。”

“陛下”沈司徒没辙,他当初嫁女儿到宫里就是想后更方便地从皇家捞油水的,结果自己那个傻女儿对荀域一片痴心,根本不帮他说话,自己如今是陪了女儿又折钱,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实话实说了,“臣也不是觉得宋凤鸣不好,他愿意娶云家姑娘,愿意修水那都跟臣没关系,臣就是不想把河运的事儿全交给他,来往商贸税务繁杂,要不还是留在我这儿吧”

荀域闻言直接笑出了声,沈司徒是出了名的钱不权,每每把公事做成生意,稳赚不赔,口碑极佳。且他从中捞利也捞的大大方方,该贪就贪,谁叫人家取财有道,既不偷工减料也不压榨民脂民膏呢。

为皇帝,荀域很喜欢他这样既有能力又不恋权的臣子,小气就小气些好了,反正北国万一有什么事儿,沈家本着覆巢之下无完卵的原则,该出力时也出力的。

拍了拍他的肩膀,荀域的语气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作为丈人,总要大方些,也是对女儿好”

沈司徒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只想打自己一个嘴巴。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他那女儿一根筋的很,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上这么个心机深重的一国之君,人家把她当棋子,她把人家当夫君,简直傻死了。

只可惜沈司徒最懂看透不说透,他活得太明白了,知道现在就是跟沈冷栀说了,依着她那要强的子也不会听,倒不如顺其自然,等何时撞了南墙何时也就知道回头了。

反正人这辈子能寄予期盼的事多了去了,不非得执着于男huan女唉,只要有钱,到哪儿都能活得好。

当然,若是荀域真被她一片痴心感动了,那也是极好的,到时候不止他闺女高兴,他这个做老丈人更高兴,一定要把这些没捞着的一并捞回来。

腹诽了一通,沈司徒正打算告辞,却见按韩昭从外面进来了。

男人似是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南国的使臣接来了没有?”荀域抬眼问了一句,也觉得他有点怪。

“接来了。”

“陛下认识,是故交呢。”

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是裴,裴公子。”

第217章 我以为你是来赎人的

朱鸟。

雪花时不时就会飞来,她关闭的子,这鸟倒是三天两头来看她,仿佛她才是笼中之物,而它则是主子。

骂它没有良心,它就会一路叫着“没有良心”飞回长信。

问它可有意中鸟了,它居然还会害羞,不好意思地低头,在鸟架子上来回踱步,也不知是求而不得辗转反侧,还是尚未婚配所以听不得打趣。

“明阿爷派来的人就要入宫看我了,不知道会不会带些好吃的,你明来,我分些给你。”

荀域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对着雪花说说笑笑,手边儿的衣架子上还挂着件百子榴花裙,一看就是给她阿姐的。

天天惦记着别人多子多福,自己却一点儿不知道上进,心里有气,做什么都带着声响,倒是吓了樱和棠梨一跳。

“都退下吧。”

安宁回过头来,见他一脸沉沉的,便示意自己的婢女赶紧走。

“怎么了?谁惹你了?”走过来坐到他对面,小姑娘自顾自嗑着瓜子,每吃两个就递给雪花一个。

“明使臣觐见,你不准去,老老实实待在朱鸟,随便做什么都好。”冷哼了一下,连看那鸟都不顺眼。

“为什么?我有好多东西要给托人带回去呢,到底怎么了?”

安宁边说边打量着他的脸色,并没有一味忤逆,而是软磨硬泡想叫他答应。

“求你了好不好,你看,我这几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除了给阿姐和甥儿带的礼物,我还绣了条玉带给你。”回到边把东西拿过来,安宁拉着他的衣角撒,“看在这东西的份儿上,你就让我去吧。”

这回她就不收钱了。

荀域收回衣袖,冷哼了一句,“来的人是裴,你也要见么?”

闻言愣住了,安宁没想到阿爷会派他来,这不是存心添乱么。哪怕阿姐阿兄都不便来,随便派个谁也比裴强啊。

咬着唇不说话,良久才开口道,“我们俩又没什么,就是见也是当着你的面见,有些话我直接问他直接答,总比你再派人转达来的清楚,我就是想知道阿姐怎么样了,祖母子好不好”

“当着朕的面见?戚安宁,亏你想的出来,朕没那么好的度量,你跟他有过婚约,光是他来北国就已经会给朕带来很多非议了,你不避嫌,还想要当面跟他叙旧,你让朕颜面何存?”

知道他这个人最死要面子,安宁剜了他一眼,可又不敢太狠,半嗔半怨的,“干嘛那么小气,你叫我们见了才能说明我们什么都没有嘛,再说,真给你戴绿帽子的你都没怎么样,干嘛总盯着我”

荀域几乎要叫她气死了,他就是上辈子欠她太多了,这辈子才叫她这么折磨。

“好,你伺候朕,伺候好了朕就许你见他。”

安宁还当他多有出息,每次都是用这件事来要挟她,干脆就做了,省的他惦记。

伸手要给他解扣子,荀域气得躲开了老远,指着她道,“戚安宁,你为了他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转拂袖而去,也没说是让她见还是不让她见,棠梨等人见没事儿了,这才回到中,“下,陛下这是吃醋了呢。”

“吃什么醋,他就是顾及自己的脸面,我背井离乡嫁来,要不是借着水运,三年五载也见不到故乡的人,他怎么就不肯多为我想想。”摸着那条玉带,安宁还想给他试试合不合适呢,这一吵,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几后的长信中,一袭月白衣衫的男人手里正捏着一个旧了的香包,那是安宁送给他的,娶比翼连枝之意。

可最终同林鸟遇上大难,终究还是各自飞了。

荀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香包,哼了一下,神色里满是轻蔑。

裴依例给他行叩拜大礼,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比一年之前显得妥帖许多,想来修水的事磨人,裴公子经一事长一智,再不是从前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了。

两个人先是觥筹交错一番,出乎荀域意料的是,裴不止举止稳重了,连酒量也变得很好,估摸这一年来没少借酒浇愁。

“丽娘可还好?她出虽然卑微,却是个懂得伺候人的,公子修水不易,有她时常陪伴左右,也是个慰藉。”故意提起那个叫裴蒙羞的女子,荀域脸上似笑非笑,想看看他是否真如表面看上去那样镇静自若。

“回陛下,丽娘一直留在京中,既是陛下赏赐的人,自然是要好好养着,怎么能让她跟我去外头风吹晒呢,且我与父亲都在外奔波,母亲一人留在家里也是无人照料,她刚好能陪老人家做个伴。”

言下之意就是,留给她阿娘当丫鬟了。

荀域点点头,并没有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裴主动提起债务的事,说南国的水利刚刚修缮的差不多,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把之前的欠款还上,但戚长安已经着他安排人重修了烟波江附近水路,就等着北国这边运河完工,合成一脉,从此便可互通往来了。

言毕又拿出一份拟好的文书,上面详细写了后两国通商的税务明细,倒是与荀域前几和沈司徒商议的相差无几。

看着那份文书有些诧异,荀域挑眉,道了句,“南国君上还真是大方。”

“我们陛下说了,公主既然嫁了过来,咱们便是一家人,让您多赚些也无妨,权当给公主做零用,只是希望陛下待公主好些。”言毕朝周围看了看,见依旧没有安宁的影,裴又继续道,“陛下,可否请戚良人出来一见,长公主有些事托我告知戚良人。”

“陛下不必担心,这些话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您大可留在这儿听着。”

冷笑了一下,这两人还真是青梅竹马,竟想到一块去了。

“朕本来还以为你这次来是带了钱要赎回你们公主的,毕竟自她嫁过来朕还从未宠幸过她,你带她回去还是能重修旧好的。可没想到你们还是没有钱,那就别怪朕夺人所好了,田心,今晚摆架朱鸟,你叫戚良人准备一下侍寝。”

裴闻言十指紧握,神色鸷地盯着荀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才好。

第21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安宁正在朱鸟来回踱步,她不敢直接去见裴,可又想问问他故国的事。

好在使臣会在京中逗留一二,她还有时间试着说服荀域。

将那些礼物整理了一下,反正不论怎样东西还是能送出去的,这么想着,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长信给了信儿,请戚良人前去。

来人是个很面生的小内侍,安宁打量着他,试探道,“陛下真的许我过去么?”

“陛下确实请良人前去与故人叙话。”语气十分恭敬,眼神也没有躲闪,但安宁心里清楚,这人必不是荀域派来的。

芸姑也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摇摇头示意她小心有诈,可安宁想将计就计,既能达成所愿,事后还能把责任推给旁人,一举两得。

“好,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一并带着,你能帮我搬去长信么?”笑盈盈地问了一句,倒是吓得对方变了脸色。

“回娘娘的话,小的还得赶回去复命,不如您叫这宫里的内侍官帮忙可好?”言毕就后退几步,自顾自地跑开了。

“这点儿能耐也来骗人,忒看不起我了,太平你跟着他,看看他去了哪个宫,发财,走,跟我去长信。”

夜色撩人,大上的两个男人觥筹交错,皆染了几分醉意,荀域知道裴在跟他叫劲,已经是在强撑了,故而递了个眼色给田心。

胖胖的内侍官心领神会,走过去给荀域倒酒时“不小心”弄倒了个杯子,连声道歉,“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真是废物!”

言毕又看向裴,刚刚还疾言厉色的年轻帝王忽而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笑着道,“裴公子,容朕先去换件衣服,再来跟裴公子喝,今咱们不醉不归。”

裴巴不得跟他不醉不归,这样安宁就不用侍寝了。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幼稚的执念,她人都在这儿,荀域想做什么再简单不过了,可他就是放不下。

男人走后没多久就有人端了醒酒汤给他,只是裴并不领,嘴角的笑意带了几分讥讽,“你们陛下可是不胜酒力,故意寻了个由头,躲酒去了吧?”

小宫娥闻言也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杵在他跟前。

“退下吧。”一句话让对方如获大赦,女子转头想要迅速退出外,却不小心撞上了人。

抬头看了看来人,继而马上跪下道,“戚良人,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裴闻声望去,只一眼却似是有一生那么长,他端着酒杯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不上不下,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人还是那个人,不过穿了北国的襦裙,梳着妇人髻,却怎么看怎么叫人心疼。

“阿宁”才开口就哽咽了,如上次两人在裴府道别时一样,男人红着眼睛,上染了酒气,却不似彼时那样糊涂了。

他们近在咫尺,可中间却像是隔着一条鸿沟天堑,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安宁对着他笑了一下,一旁的内侍官连忙把东西送过去,“这是我给阿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还有一些是给阿娘阿爷和祖母的,对了,还有阿兄、嫂嫂、宜芳、邹彤里面都写好了,劳烦你帮我送一下,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叫他们不要挂念。”

偏过头去轻咳了一下,裴再转过来时也挤出了一个笑容给她,“好。”

“陛下和皇后一切都好,太后体康健,只是惦记着修水的事儿,今年的寿宴也没怎么好好cāo)办,好在太子妃为安定诞下了嫡长子,太后很是高兴,长公主又有孕”

说到这儿便说不下去了,宫中上下和和美美,唯有她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做着他人小小的妾室,冷暖自知。

“我给这几个孩子都做了衣服,只是不知道合不合。”安宁倒是很高兴,家中一切都好她便可以放心了。

“他们也都很挂念你,陛下叫我带了很多东西给你,这是单子,你回去看看,若是还有缺的”

“若是还有缺的,难不成叫你明年再跑一趟么?阿,这儿又不是蛮荒之地,南国有的这儿大半都有,想吃什么也可以叫芸姑做,就是气候习俗不太一样,但我也适应的很好了。”

“等到水修好了,河运发达,南国便可常派人来看你。”看着她的眼睛,裴说的郑重,似是在告诉她,若她在这儿有丝毫委屈,他一定想尽办法把她接走。

“好,我知道了。”应了一句,安宁的回答模棱两可,一时叫裴不知说些什么。

并非她听不明白,只是想换个方式拒绝,然而这样一幕落在屏风后的荀域眼中,就完全变了味道。

田心见他似有不悦,想要上前却被阻止了,男人转往外走去,就留安宁和裴两个人在中,他倒想看一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还有下次,就让姐姐和姐夫来看看我吧,对了阿,丽娘呢,有没有给你也生个孩子?”

眼瞧着裴眼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安宁心里也跟着难受,她言尽于此,他大抵都能懂了吧。

“没有,我不常回家。”

“那可要多多注意体,别太cāo)劳了。”

苦笑了一下,裴点点头,“你也是,北国不比咱们那儿,你的哮症要时时小心,且宫里人心险恶,你需懂得护着自己。”

两个人复又说了一会子话,从头到尾都隔得很远,一看就知道是在避嫌,裴见荀域久久不归,便隐隐猜出这或许是他安排好的,于是言语愈发客,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天色不早了,良人若是没别的吩咐就请回吧,臣还要在这儿等等陛下。”

彼此行过礼,安宁复又嘱咐了一句,“那你们少喝一点,我先回去了。”

出门时又看着了那个小内侍,鬼鬼祟祟的在一旁打量,见安宁出来了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正主儿没来?我以为是要捉呢。”

偏过头去小声对着赶来的太平说了一句,对方回到,“没有,估计是有眼线看见陛下一直在外面,便以为可以借陛下的手了。”

“荀域?”

安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局他一直在边上看着呢。

第219章 你是猫么

“你刚才跟着那小内侍,看清是哪个宫的了么?”一面往回走一面问,既然荀域知道,那她就更不用解释什么了。

“人绕了一大圈儿,最后去了合欢,只是不知是叶选侍,还是关贵嫔”

“知道了。”点了点头,安宁想着兴许是康贵妃也说不定,反正都是一丘之貉。

走到门口的时候,见田心就杵在外面,对着她露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好像她多不成器似的,“良人,陛下在里头,待会儿您进去时说几句好话哄一哄,方才您跟裴公子在长信的时候,他都看见了”

抬手推了他脑门儿一下,毫无准备的胖内侍官往后踉跄几步,除了惊吓,脸上更多的还是生气,这满宫里除了陛下,还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对他。

“看见就看见了呗,我又没做什么,你说的好像我给陛下戴了绿帽子一样,小心他割了你的舌头。”

闻言忙捂住了嘴,这女人脾气坏得很,万一她跟陛下告状,兴许还真有可能叫她说中。

提着裙子拾级而上,又见樱指了指中,似是叫她小心应对,安宁不知道荀域这又是生哪门子气,只叫她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静谧,她唤了几声都没人应,心里愈发疑惑。

等到入了内室才见他坐在上,一双眼睛恨恨盯着她,好像她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一样。

荀域上满是酒气,三分醉意加上七分醋意,十成十的怒气,见她进来依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恨不得要把她掐死才好。

“不是你叫人来宣我过去的么?”一句话说到后面儿就有点儿虚,这个时候还跟他耍心眼儿,是不是有点欠打。

并没有理她,荀域起,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他每往前一步,安宁就后退一步,到最后避无可避,整个人被他bi)得只能贴在墙上。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就是觉得既然有人想请我入局,干脆合了她的心意,省得后再寻别的法子来害我”

“你是想合了你自己的心意吧?”荀域开口,眼神里交织闪过愤怒和失望,还有深深的难过。

安宁腹诽,好面子好成这个样子,也是没谁了。

“你不是也都看到了,我跟他一丝逾矩都没有,与其叫我夜惦念着家里的事,倒不如干干脆脆一次问明白,你难道愿意我天天想着你没让我见成故国的人而对你心生怨恨么?”

“那你想过朕么?你想过你这样顺水推舟,朕要怎么为你费心周全,你心里是坦dàng),旁人呢,该如何看朕?”

“就叫她们都觉得我心里还挂念着裴好了,这样反而安全一些,至于你,不管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反正就冷着我,把我晾在一边儿,也不用去管,谈何费心?”

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荀域恨极她最后那一句,咬着牙道,“戚安宁,你就是仗着朕对你的真心,非要糟践没了才行。”

安宁知道自己有点儿“恃宠而骄”,但不是被他几锭金子就唬的团团转了,而是觉得两个人这样也好,时不时吵一架把对方推远一点儿,叫各宫看看闹,总比因为嫉恨而要将她置于死地强。

她一个人,哪挡得住这么多明枪暗箭。

为此她不在乎会不会伤了荀域的心,她可是吃过亏的,就算是留在他边,也不一定就要像上辈子那样掏心挖肺,差不多就行了。

被他拖进了内室,荀域喝多了酒,动作幅度明显有些不受控,安宁也不躲,反正该来的总是会来,忍过这一次就好了。

见她这个样子愈发来气,可还是控制着自己不敢伤着她,荀域觉得自己窝囊极了,想要掐她的腰,最后反倒被她抓了一下。

“戚安宁,你属猫的是不是?”

“不是…”小声嗫嚅着,可不就跟只猫一样。

待男人折腾够了,酒意也消了大半,荀域起把衣服穿上,并不打算留宿在里。

像是被人用手指戳了戳,女子的声音满含委屈,叫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定是不高兴了。

“你都不留下来陪我么?”

低声咒骂了一句,又和衣躺了回去,把她往怀里揽了揽,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戚安宁,你最好趁早死心,这辈子是生是死你都别想离开我。”

安宁听着他的威胁只觉得好笑,她上辈子难道不是生死都没离开他么,也不知他最后把自己葬在了哪儿,摔下来后胳膊腿儿是不是都还在,有没有全须全尾儿地入土为安。

吸了吸鼻子,方才还虽然比从前好很多,毕竟他从前没经验嘛,可这么一想心里就酸的不行,安宁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睡了过去。

一直到边又起了的声响,安宁强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才渐渐看清,他正坐在边由田心伺候着接了帕子擦脸,又由着内侍官给穿上了鞋子。

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吓了荀域一跳,待反应过来时,她细白的手腕已经环在他腰间,脸也贴在了背上。

“怎么了?”握着她的手问了一句,弄得田心还以为是问自己。

“陛下,您说什么?”

抬头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自作多了,还没等田心回话,荀域便打发他道,“没你的事儿。”

胖胖的内侍满面委屈,他本想着一会儿还能跟主子诉下苦,说良人推他了,眼下看这形,他不再推自己一下就不错了。

安宁坐起来一点,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看着田心可怜巴巴的样子,轻轻笑了下。

“不是给你做了条玉带么,想量量你的腰。”

“做都做完了,现在才想起来?”

待田心走了,偏过头枕着他的肩,安宁小声道,“荀域,你,那个,是和沈娴妃么?”

康家送来的她都没碰,不就只有沈冷栀了。

荀域本来想实话实说,可转念觉得能有个人叫他吃醋也好,故意逗她,“和你呀。”

转过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羞得安宁脸都红了。

“那不算,要照你这么说,裴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了回去,“人家头一回是和丽娘。”

第220章 飘絮

合欢里,月华听着叶选侍的回禀,气得哼了一声。

“好不容易抓了她那么大一个把柄,这下倒好,陛下留宿在她中,咱们什么文章都做不了了。”

“娘娘别急,小心动了胎气,反正就是个不得宠的良人,您既看她不顺眼,早晚寻个机会杀杀她的傲气就是了,也叫她知道知道,这入了宫就和重新投胎一样,从前母家那些荣耀都不顶用了,陛下的恩宠和子嗣才是最重要的。”言毕摸了摸关贵嫔的肚子,似是也想沾点儿喜气。

“何况她母家在南国,别说现在不如从前,就是一如既往地兴盛,这山高皇帝远的,也没办法把手伸到北国宫廷来给她做主。”

“我就是讨厌她生了那样一张脸,仗着有几分姿色,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关月华立足宫中是靠着美色,所以对安宁尤为忌惮,总担心对方有朝一会夺了她的恩宠去。

好在她有了孩子,现下只盼望能是个皇子,待后母凭子贵,连康贵妃都要敬她三分的。

“娘娘,您的安胎药好了。”叶选侍见有婢女端了药过来,便说了一句,关月华一看云开那死眉耷眼的样子就烦,转而又闻见那苦汤子,只觉恶心的要命。

“放那儿吧放那儿吧,也不知道陛下留你在这儿是抬举我还是抬举你”剜了云开一眼,关贵嫔眼睛一转,忽然阳怪气地说道,“云开,听说你上头还有个姐姐,跟陛下差不多大,只是长到三岁就死了,林嬷嬷后来好不容易生下你,结果又是个病秧子,为了治好你,家里的钱都叫你当药喝了。”

“可惜呀,命是捡回来了,却成了个哑巴你小时候也吃过不少药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言毕和叶选侍一并笑了起来,关月华一只手用帕子遮着嘴,另一只手朝她摆了摆,“干脆你把这药喝了吧,然后告诉陛下苦是不苦,好让陛下知道知道,我为了给他生儿子受了多少罪。”

见她一动不动,叶晚乔使了个眼色给旁边的婢女,几个人一拥而上,有按着手脚的,有掰着下巴的,很快就将那碗药给云开灌了下去。

挣扎之中,药碗摔在了地上,众人灌完药便散去了,云开一时失了平衡,手不小心扎进了碎瓷里,只是比疼更难忍的是嘴里的苦味儿,她干呕了半天,直把眼泪都咳了出来。

“哟,莫不是我们云开也有了心上人,珠胎暗结,害喜了么?”

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这样的话是极大的羞辱,跪在地上的人忍无可忍,终是哭着跑了出去。

“娘娘,就这样让她走了么,您不怕她去告状?”叶选侍有些担心,她可不是关贵嫔,万一出了事儿叫她顶包怎么办。

哼了一下,关月华毫不在意,“林嬷嬷去皇陵了,这两年一到这个时候陛下都会派林嬷嬷去给先帝先后诵经祈福,他去年登基时还亲自去了,告慰双亲,云开想去告状能和谁告,比比划划跟陛下么?”

“等林嬷嬷回来了,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她要敢乱说,咱们就指证她与人勾且,看她怎么为自己分辨。”

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叶选侍想起那句有苦说不出,只觉果然是应景的很。

“她一个哑巴,就算母亲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又能怎么样,不能开口替本宫分忧,也不能替我美言几句,一天到晚就会燃香煎药,废物死了。最好趁着这次的事儿把她赶走,我怀着孕,陛下还能为了她责怪我么?”

转而又想到这药是康贵妃推荐的人开的,关月华皱了皱眉,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你,再去给本宫煎一碗,瞧我被她气的,连药都糟蹋了。”

安宁自荀域走后又睡了一会儿才醒,梳妆的时候,雪花忽然飞了过来,安宁安宁地喊着她的名字,似是要带她出去。

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儿做,索就跟着那鸟儿到园子里逛了逛,除了朱鸟,御花园还是有些柳树的,这季节正是飘絮的时候,安宁捂着嘴不敢再往前,只唤道,“雪花,回来”

它是看见了飘絮,这才巴巴儿带她来的。

那鸟儿倒是听话,见她不走便又折返回来,落在她肩头啄着羽毛。

“怎么,你和我一样,也想家了是么?”轻轻点了它一下,安宁望着那漫天的柳絮,开始怀念起故国来,“阿说他们都很好,你和我也很好,这样就很不错。”

言毕便带着雪花往回走,只是才迈开没有几步就听见细细的啜泣声,安宁心生好奇,而比她更好奇的还有雪花,它扑棱着翅膀先她一步,朝园子那头飞了过去。

走过一座假山,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漫天的柳絮和洁白的梨花,清浅香气聚在一起,唤起了安宁在胭云台的所有回忆。

愣怔看着那座园子,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步都走不动。

女子瘦小的影正蹲在墙根儿,云开见有人来了,慌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脸上因此留了几丝血迹。

正想要走,却被安宁一下叫住了。

“云开!”

愣愣看着她,云开不记得她是谁,平除了合欢,她也就只跟阿娘去过长信,所以宫里的人并不能全都记清。

但既被人这样唤住,她便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低着头行了个礼。

“你的手怎么了?”安宁走过去,她一白衣,待在这如飘雪的地方,半点儿都不起眼,可那血迹太突兀,叫人看着就心惊。

知道她不会说话,安宁安慰道,“你别怕,我带你去处理下伤口好不好?”

本不该答应,她这样冒冒失失跑出来,关贵嫔一定会生气,可不知为什么,当云开撞上对方那双清澈的眸子时,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

“雪花,回长信,叫荀域来。”

言毕就被云开拉了拉衣角,摇着头求她别惊动陛下。

“好好好,我不喊他来。”打发了那只白色的鹦鹉,安宁拉着云开的手往朱鸟走去。

一路上顾不得飘絮飞舞,她不断询问云开发生了什么,见对方不说话就喃喃自语,好像那口子是伤在了她自己上。

第221章 釜底抽薪

芸姑守在门边,一见到安宁就赶忙迎了出来,她方才还在责备那几个小丫头怎么不把人看好,今外面风大,柳絮飘的满天都是,若是在朱鸟待着也就罢了,竟然还往园子里跑。

可她见安宁边还拉着一个小姑娘,话一时全堵在了嘴边儿。

“芸姑,快给我拿些药,她受伤了,得处理下。”把人带进中,安宁亲自给她清理了伤口,涂药之后还不忘吹一吹。

“这是怎么弄的,你弄洒了药么?”她上有浅浅的药渍,手上也是,所以安宁猜她是打翻了药,被关月华骂了,忙着去捡药盏时才划破了手。

收回手,云开依旧摇头,并不打算告诉她。

“好吧,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问你,你愿意来我宫里伺候么?”安宁不知道荀域为什么把云开安排在合欢,只是她想若自己开口,关贵嫔应该不至于舍不得一个哑女。

使劲摇了摇头,云开心领她的好意,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离开合欢。

看着对方满心失落的样子,云开有些不好意思,只握住安宁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写下一行字。

“我不会说话。”

见状心里更难受了,安宁摸着她的头,满目心疼,“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说话,所以关贵嫔才欺负你的,那我在她中见过你,既然她不喜欢你,我把你要来,不是很好么?”

“还是你觉得朱鸟不得宠,所以不愿意来?”

她当然知道云开不是那样的人,可安宁就是想bi)对方一下。

又是一阵摇头,云开起向她行了个礼,表示感谢,继而便想要告辞了。

“这样好了,若她还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别傻傻的什么都受着,好不好?”

云开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但还是被她感动的心生暖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她应了下来,安宁终于长舒一口气,这才笑了。

待人走后,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荀域留云开在合欢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而关月华背后是康家,荀域不动她不过就是碍于康云海那只老狐狸手上还握着兵权。

自入宫以来,安宁从未像今这般想要扳倒康家。

可是她隔山差五就被关个闭,一直做缩头乌龟,连康映珠的面都好久没见到了,更不知道荀域于康家是怎么打算的,从前又是何时才将其连根拔起的。

他对付康家的心思,宫外有韩昭知晓,宫内怕是只有沈冷栀了。

安宁觉得自己有必要帮荀域加快一下进程,毕竟她也是开了金手指的人,等把仇家料理了,就不用天天躲躲藏藏,怕什么明枪暗箭了。

横竖都算是个功臣了。

康云海之所以能这么横行霸道,所依仗的不过就是康家军,这支队伍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许多老将都曾与他出生入死,向来都是只认国公不认陛下。

换句话说,北国不论谁当陛下,对康家军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的主子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别看康家做臣子不地道,但在战场上拉拢人心却很有一,康云海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所以军营里也多是那些苦出的人,受了镇国公的恩惠,自此立了军功有了地位,为了国公大人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若是能叫这只军队从内部瓦解,荀域扳倒康家便不用那么费力了。

忽然想起从前康卿刚诞下孩子后,有一次宫中摆宴,康卿婉作为韩昭的正妻入宫给康映珠作伴,康氏想叫这位韩夫人盯紧韩国公府,可对方却有自己的小算盘,毕竟康家大房一直被二房压得死死的,康卿婉好不容易成了舞阳公主的儿媳妇,如今又捏着庶妹有了子嗣傍,自然不愿事事听从康映珠的话。

姐妹俩因此起了争执,康卿婉讥讽康国公在战场上捅自己人刀子,明知是陷阱还叫手下的将士前去,最后死伤大半时再跑去救人,孤一人好像奋勇无比又义薄云天的样子,其实就是做戏。

且那些兵士就像是斗兽场里的野兽,活到最后的几个全是硬茬儿。康国公收了这样一支要能力有能力要忠心有忠心的人,其余那些死去的兵士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她那时不算小心,叫康家姐妹发现了她,对方不知她听到了多少,开始也并没有对她怎么样。

她天真的以为那样的陈年旧事查无可查,就算说了也没用,事后并没有告诉荀域。

后来她的饭食里就被发现叫人下了药,而再往后,荀域便把她罚去了胭云台,她心里只剩记恨和难过,颓废许久悄然死去,直到今时今才把这一切串起来。

没有线索又如何,大不了就做局引康国公好了,毕竟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许多事儿自会随着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而再次破土而出,到时候,想要真相还不简单。

可她该怎么叫荀域相信她呢?

安宁想着这事既然康卿婉知道,那不如拿康卿当幌子,就说是对方无意听到的,心里害怕,便告诉自己了。但这样说太容易穿帮,荀域和韩昭好的穿一条裤子,这种事一问便知,而韩昭那人又惯不喜欢这些弯弯绕,肯定会去bi)问康卿的。

她胆子小,万一被吓着可怎么是好。

且自己这世和康卿并无什么交,人家有事儿告诉她也不合适,她这般不打招呼拖对方落水也不地道。

思来想去,安宁又记起一个人。

事是康卿婉说的,那康家大房的其他人会不会也知道呢,比如康轻侯?

关贵嫔的相好。

若是这事儿是从合欢传出来的,那康国公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想到这儿,安宁的思路渐渐变得清晰,她要想办法叫云开知道此事,再借对方的口将事告诉荀域。

这样一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抓就是一串儿,谁都跑不了。毕竟康家不倒,关贵嫔的事儿就是叫人发现了也没有用,死了她一个,康家还会送来千千万万个。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第222章 一棵也不留

夜的风夹着淡淡的梨花香气送入宫中每一个角落,清丽如栀子花一般的女子正坐在窗前看书,忽然闻见这恬淡的香味儿,沈冷栀朝外看了一眼,胭云台的簇簇梨花堆积如雪,着实是这宫中的一处美景。

唤来知书吩咐了几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衬着这良辰美景愈显动人。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荀域进来时正瞧见这一幕,便随口问了一句,待目光落在沈冷栀手边的书上,男人眉头轻轻一皱。

对着他行了个礼,沈冷栀见他拿起那书,上前解释着,“是戚良人送来的,说很好看,我刚翻了两页”

随即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可我有点看不下去。”

这样的话本儿于她而言有些无趣,不如那些兵法谋略合心意。

荀域把书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她就喜欢这些,朕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但安宁每每看得时候,他都愿意陪在一边,想知道她又因为什么高兴了,因为什么生气了,所以她看过的他一本不落全读了,还做了批注,方才他之所以皱眉,就是怕她把自己看过的拿到朝露来。

递了盏茶给他,沈冷栀对他的话并不存疑,“陛下怎么来得这样晚,可是被什么琐事绊住了么,还是朝堂上又有难解的事了?”

“都没有,就是朕给宋凤鸣赐了婚,他家里没有长辈,凡事都要大内cāo)持,朕想叫你多费费心。”

“这个”沈冷栀犹豫了一下,坐到她边道,“会不会不妥?”

“宫中尚有贵妃主持各宫事宜,何况阿爷前几刚跟我抱怨完,说宋凤鸣从他手里接走了水运,他眼下正跟割一般疼呢。”

荀域闻言大笑,笑过才对她道,“你阿爷说的没错,你还真是半点儿不向着他,什么都敢说。”

沈冷栀喜欢看他笑,只要他高兴她怎样都好。

“那阿爷还跟陛下说别的什么了么?”绞着帕子,她试探着问了一句,阿爷的心思自己清楚,自己的心思阿爷又何尝不知,万一他透露给荀域些什么

“说了,说他不想把这个肥差交出去,你阿爷和你一样,有能力,也敢说实话,好的。”

心里同时升起小小的失落和雀跃,想叫他知道,又不想叫他知道,最后却都归结在“好的”那三个字。

好的,是荀域对她的评价。

这意味大抵不赖,说明他还是认可自己的,沈冷栀这么想着,也和他一样笑了起来。

“朝中正想看沈家和宋家不睦呢,这婚事由你cāo)办再合适不过了,就当帮朕一个忙,给宋凤鸣在朝中立威,叫那些人知道他后既有朕,还有沈家,于云家来说也是体面。”

“你也说了,贵妃打理宫务本就cāo)劳,宋凤鸣的事交给你,那是给她分忧。”

“好。”其实当他说到“帮朕一个忙”时,沈冷栀就想答应了,可听到他后面絮絮又说了那么多,她忽然就有些心疼。一件小事便要考量这么多,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他每该是很累吧。

累到晚上睡觉都不肯放松,时时绷着一根弦。

见她答应下来,荀域欣慰地点点头,转而便叫人给他准备水,想要洗个澡。

这边知书照常要给他在罗汉上铺好被褥,却别沈冷栀拦下了,“你出去吧,这儿有我就好。”

见对方有些犹豫,她又继续道,“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就是想帮他做点什么,叫他睡得舒服些。”

生怕他睡着太硬,她将被子又垫的舒服些,沈冷栀做完这一切,见荀域还没有出来,担心他会在浴桶里睡过去,便往里面走去。

绕过屏风,男人还没来得及穿好上衣,括的后背落入沈冷栀眼中,羞得女子脸都红了。

复又默默退了出去,却在最后的时候看见了荀域肩膀上的抓痕。

像猫挠的一样。

沈冷栀背靠屏风,一只手捏着帕子停在心口处,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是还没从那种不好意思的绪里缓过来,还是被那小小的抓痕乱了心虚。

他昨夜留宿在朱鸟所以,是戚安宁留下的么?

抵死不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难道荀域对她用强了?

听见里面有了声响,沈冷栀怕荀域出来碰见她这个样子,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妾还有一件事”

隔着屏风,荀域有些诧异地抬头,见她还在外面,这才觉得自己多虑了。沈冷栀懂分寸,不会逾矩。

“何事?”

整理了下绪,沈冷栀这才继续,“前几韩国公府送了个大夫进来,给贵妃娘娘请脉,估计是为了子嗣吧,可谁知,康贵妃原是不能生养的”

闻言愣了一下,荀域走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道,“你接着说。”

“墨香的弟弟得了重病,没钱医治,我家原给了她一点钱,估计是不够,可她又不敢说,一筹莫展的时候正巧遇上康贵妃拉拢,这才投靠了过去。”

“只是虽救回了她弟弟一条命,但后面的汤药钱还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去求朝露,里的女使绿枝觉得她得寸进尺,将她赶了回来,还威胁她说若是敢把之前的事说出去,她一家都别想活。”

“墨香一时想不开,被知书发现了,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她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点了点头,荀域嘱咐她道,“这种人还是要小心点,像墙头草似的两边倒,不可靠。”

“陛下放心,我知道的,只是我觉得她所说之事未必是假的,所以告诉您一声。”

“先不要声张,寻到合适的时机再说。”言毕便坐到了罗汉上,荀域并没有觉察出今的褥与往有什么不同,沈冷栀见他居然自顾自拿起那本话本儿看了起来,还以为他不困,用来打发时间的。

“方才陛下问我和知书在说什么,我们其实是看见胭云台的梨花开了”

荀域方才不过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她还会记在心上,闻言这才转过头去,有些莫名地看着她。

“摘几枝制成香料的话,是可以安神的,到时候叫田心每晚给您燃上一点”

“朕不喜欢梨花。”打断了她,男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冷,“等朕腾下功夫,就把胭云台所有的梨树都砍了,一棵也不留。”

第223章 份例

翌外面的风依旧不小,宫中到处都是柳絮,连偏僻的朱鸟里偶尔也会落进一些。

芸姑吩咐里的小宫娥把门窗都关好,不许安宁出去。

“下别乱跑,等躲过这几天就好了。”怕她觉得无聊,年长的女使安慰着,“你不是还答应给陛下做件中衣了么,不如趁着这几天赶出来,夏时候换得勤,正好用上。”

坐在罗汉上晃悠着两条腿,安宁今并不想做针线,但觉得芸姑说的有道理,便起拿了绣篮儿到跟前。

“姑姑,我想做条百鸟裙呢,用雪花的羽毛拧成丝线绣在裙摆上,一定很好看。”

伸手戳了她一下,芸姑笑道,“下就惦记自己,竟连只鸟儿都不放过。”

两个人正说着,去领份例的棠梨从外面走了回来,一面担着上的飘絮一面道,“下可别想什么鸟啊蝶啊的了,外面风大,您最好老老实实待在里,不然被勾得发了病可就糟了。”

芸姑见状忙把她往外推,“既然知道还不在外面打理好再进来,快快,一会儿再进来。”

安宁笑得眉眼弯弯,帮棠梨求,“好了姑姑,叫她进来吧,一点半点不碍事,她离我那么老远,等不到走过来,您就能把她上的絮都摘干净。”

棠梨感谢安宁,待理好了衣服才凑到她边道,“我方才碰见叶选侍了,她也要去领份例,她位分低嘛,没人伺候,就指使合欢的婢女帮忙,自己坐在庑廊上等着。”

“可怜那小姑娘不会说话,一个人拿两个人的钱,那些管事儿的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成。”

安宁闻言直接从上跳了起来,急着道,“她现在在哪儿,你怎么不懂帮帮她?”

棠梨一时有些懵,委屈地解释着,“是下你说的,叫我们在外面少管闲事,以防惹祸上”

没等她说完,安宁便趿上鞋往外走,枉顾芸姑阻拦,执意要去看看云开如何了。

见她跑了出去,芸姑急坏了,“快点跟上,香包呢,带着香包,别出事!”

安宁一路都在跑,刚到司宫台,远远就看见叶晚乔用手戳着云开数落,“叫你办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你娘不是陛下的母么,宫里的人难道不会给你三分薄面?”

“真是废物,你嘴巴不行,难道手也不行么,你可以写字啊,合欢要份例还有推脱的,这帮人是找死么?”

叶选侍的位分不过比宫女高不了多少,也就是仗着合欢才敢这样跋扈,可她连侍寝都没有过,那群快要成了精的内侍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云开低头不语,叶晚乔看她的样子来气,伸手就要掐她。

“你干嘛!”一把把人拉到后,安宁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停在她脸颊半寸的地方,愣生生收住了。

“你要份例就自己去拿,难为她做什么?她是关贵嫔的人,又不是你的人,你不过一个选侍,还不及她阿娘在宫里的地位高,凭什么指使她?”

叶晚乔有些懵,她不明白朱鸟的人为什么突然冲了过来,可碍于安宁位分比她高,又委实没辙。

气得跺了跺脚,叶选侍转自己朝里面走去。

“没事儿吧?”看着云开眼圈儿红红的样子,安宁安慰道,“走吧,我带你回去,不用怕她的。”

“她要是敢给你告状,你就抬出你阿娘来吓唬她们,这些人欺软怕硬得很,你越是不反抗,她们越当你好欺负。”

拉着她要走,却见云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安宁正纳闷儿,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阵小声,她仔细一听才明白,原来那些人正拿云开打趣。

“叶选侍真是的,干嘛派个哑巴来,比比划划一通,我们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叫她写下来吧,她又不肯,真是”

“要不是你递笔的时候摸了她的手,她能吓成那样么?”另一个内侍官说了一句,明显带着笑意。

“摸一下怎么了,咱们是太监嘛,又不能对她做什么,她一个人拿两个人的钱,就不许咱们占占便宜?”

一阵哄笑声起,叶选侍似是不耐烦了,催促道,“行了行了,你们那么多人还对付不了她一个哑巴,快把这个月的份例给我,下次我还叫她来,这次没占够的便宜下月一并补上。”

安宁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一时怒火攻心,丝毫没有顾及体上的不适。

她方才跑了那么久已经是犯了大忌,现在又动了气,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一脚踹开了门,照着那内侍官脸上连扇两个嘴巴,吓得旁边的人都傻了。

“你你你,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抬脚又踹了一下,安宁骂道,“我打得就是你。”

从前她虽然跋扈,但那些任全都发在荀域上,并没有打骂过任何一个下人,且宫里也没谁敢对她不敬,倒是因为她得宠又好说话,没少从她上捞油水。

可今时不同往,对方看她如此,直接耍起了无赖,哭着喊着要叫大总管来做主。

荀域正在书房与人议事,忽见田心被唤了出去,再进来时一张胖脸上的五官几乎拧在了一起,瞧着他言又止。

“有话就说。”

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年轻男人,似是不方便开口。

宋凤鸣见状识趣地拱手行礼,慢条斯理地说到,“陛下若还有事,臣便改再来。”

言毕得了荀域点头,便转退下了。

“现在能说了吧?”瞪了他一眼,荀域的态度很差,以为他又要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来烦他。

田心凑过去,小声在他耳边道,“陛下,戚良人在司宫台动手打了人,那些内侍委屈,要叫奴才过去看看呢”

“说是无故动手,叶选侍也在一旁,您看看,是奴才自己去还是您与奴才一道,若是奴才自己,这事儿可要怎么处理啊”

没等他说完,主位上的男人便匆匆起,走入了那漫天柳絮之中。

“陛下,陛下您等等奴才啊”

不知为什么,事到了这一步,胖胖的内侍官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兴奋的感觉。

第224章 岂有此理

荀域赶到的时候,司宫台已经乱成一团了。

那个挨了打的内侍躺在地上不肯起来,见了田心便哭哭啼啼叫他给自己做主,顺势还抱住了他的大腿。

一脚把他踹开,田心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荀域就站在后面,对方这才赶紧收敛,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地请安,“陛下龙安”

尾音带了哭腔,似是很疼很疼。

“陛下,此事可跟妾无关”叶选侍忙着把自己摘出去,她留在这儿本是想看闹的,谁知却等来了荀域。

并没有理她,荀域一张脸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安宁,继而对着旁边的内侍官道,“到底怎么回事,说!”

方才还阳怪气的人眼下全然换了另一副面孔,唯唯诺诺地回到,“良人刚刚突然冲进来就打了重阳,也不知小的们哪里得罪了良人,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良人息怒”

没等他说完,安宁便一巴掌呼在了他脑门上,打得那个内侍官晕头转向。

“颠倒黑白,当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田心闻言赶忙捂着嘴,这个良人实在太暴力了,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总是喊打喊杀的。

“戚安宁!”荀域几乎是从牙缝里把她的名字咬出来的,当着皇帝的面动手的嫔妃,她恐怕是北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想要辩解,可是看了看云开,安宁忽然跪了下来,梗着脖子赌气道,“陛下不要一味听这奴才胡说八道,不如您将我们几个分别审一遍,看看叶选侍和这几个奴才说的一不一致,便知道事到底怎么回事了。”

虽是有气,可荀域瞪了她一眼,还是依了她,“带下去,一个一个问!”

田心把这些人像轰小鸡一样轰了出去,屋子里就只留下荀域、安宁还有云开。

“到底怎么回事?”

“关贵嫔不待见她,叶选侍就狐假虎威,bi)她给自己跑腿儿,还有那些内侍官也欺负她,荀域,她阿娘不是你的母么,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护着她的?”安宁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儿,言毕就觉得有些气力不足,连喘了好几口气,口起伏,只叫人以为她还在生气。

“朕把她安排在合欢是因为朕信任她,有事要她做。”低声说了一句,男人绷着脸,下颌线条收紧,比平里又严肃了几分。

“那也不能任人欺负吧,林嬷嬷知道你这样么?”

拉了拉安宁的衣角,云开示意她不要顶撞陛下。

“朕放任不管,关月华就不会提防她,纵然不予以重用,平里也能探出不少事,可若是管了,她就会被排挤在外,以后再打听什么就难了。”

知道一时半会儿不能把云开救出来,但安宁希望荀域能想个办法,敲打敲打关月华,“反正无论如何关贵嫔都不会把她当心腹的,许多事不还是要靠她自己打听,没人给她撑腰,你都不知道她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言毕就拉过云开的手给他看,“你瞧,她前几打碎了碗,手都破了。”

“云开,你自己告诉他,关月华是不是欺负你?”

刚开始并不敢说,直到荀域也看向她,云开这才比比划划,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泪珠子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整个过程没发出一丝声音,只让安宁更加心疼。

“她真这么说你?还让你喝药?”

点了点头,云开握着安宁的手,把关贵嫔和叶选侍说的那些话全写了下来。

荀域并不知道她写了什么,只见安宁忽然站起来,挽了袖子道,“真是岂有此理!”

“戚安宁,你干什么!”

看她又要往外走,荀域喝止道,“你给朕老实待在这儿。”

“我娘家的人还没走呢,陛下若不趁着这个时候给我做主,以后想帮忙还得另寻理由。”撂下这么一句,安宁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荀域气得只觉额头青筋都突突跳着,云开冲他比划,问他要不要出去看看。

二人再出来的时候,叶选侍正跪在廊下,安宁打了她两巴掌之后觉得力气不够用,扶着腰招呼田心道,“过来,给我打!”

“关贵嫔有孕,你就替你家主子受罚!”

田心闻言并不敢动,他抬头看了看荀域,见对方无奈地朝他挥挥手,这才过去。

道了一句得罪,胖胖的内侍官开始掌掴叶选侍,女人被打得哭天抢地,没几下嘴巴就肿了老高。

“够了!”荀域见打得差不多了,对着廊下跪着的人道,“叶选侍已经受罚,今涉事的其余人等,一会儿每人仗责二十,若往后宫中再有这种欺凌他人的事儿,皆严惩不贷。”

言毕走下台阶,站定在安宁边冷声道,“戚良人现在满意了?可以不用娘家人来要挟朕了?”

他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有几分真生气,也有几分是做戏给旁人看。

安宁福了福子,语气也并不算好,“多谢陛下出手伸张正义。”

见男人气呼呼地往外走,她转而对云开笑道,“记住了,要自己护着自己,事若能躲过去自然可以,若躲不过,就得”

说到这儿就有点说不下去,安宁觉得自己的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咳了几下咳不出,再咳就停不下来了。

云开被她剧烈的咳嗽吓了一跳,想要上前给她拍拍背,却见她掐着自己的脖子,像是根本喘不过气。

想要向周围的人求助,可那些受了罚的人恨透了她们,谁也不肯替云开喊一声。

急得啊啊地嚷了出来,声音嘶哑难听,直叫旁边的人都堵住了耳朵。

安宁知道她是鼓足了勇气才将自己的短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眼泪簌簌落下来,也不知是因为子吃不消,还是心里太过难受。

荀域和田心听着这声音疑惑地回头,这才看见安宁倒在了地上,胖胖的内侍官还没反应过来,边的男人已如离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

倒在地上的戚安宁脸色青白,气若游丝,田心从没见过荀域如此失态,因为着急,喊得声音都变了,叫他赶紧去宣太医。

胖胖的内侍官还没来得及回头,头顶便窜过一个黑影,冷面的护卫朝太医院飞奔而去,而另一边,荀域抱起安宁,玩命往屋子里跑,像是要跟阎王爷比脚程。

第225章 谁也别想

沈冷栀赶到的时候,司宫台外已经跪满了人,除了一众内侍官,还有被打肿了脸的叶选侍,俱像是筛糠一般抖得不能自已。

朱鸟的人也都来了,可因为太医说屋子里不能留太多人,所以芸姑她们便跪在廊下。

方才有几个小宫娥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担心,才哭了一下,转而就被荀域厉声喝止了。

是以众人现在都死咬着嘴唇,再不敢弄出丁点儿声响,生怕触怒龙颜,当即就被拖出去砍死。

荀域就坐在院子中间,男人脸色铁青,眼底泛着血丝,好像自出事后就没眨过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那扇门。

于他而言,现在的司宫台就是鬼门关,安宁一脚踏进阎王,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等着太医院的人尽快出来给他一个结果。

生,或是死。

荀域不能接受第二种,所以bi)着自己不去想,见他弦儿绷的那么紧,下面的人自然如临大敌。

沈冷栀想要去劝一劝,却别知书拦下了,对方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中,云开看着上扎了针的安宁低低啜泣着,如果不是自己的话,她本不用受这样的罪的。而太医院的人一个个又眉头紧锁的样子,更是让云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直到为首的老者摇了摇头,转想出去,跪在地上的女子忽然伸手拉住的衣角,呜咽着发出奇怪的音节,似是在恳求他再救一救她。

“姑娘,我们已经尽力了,趁着人现在还有口气在,你要是有什么想跟她说的,就说吧。”

急着站起来拦在他们面前,云开找了支笔写下几个字,然后将纸举到何太医眼前。

“救活她,不然你们都得死。”

何太医是宫中的老太医了,连一向给安宁请脉的张太医都是他的徒弟,宫里无人不敬重,就是荀域对老人家也是礼遇有加,忽然被这小姑娘威胁,何太医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你你这是何意!”

想要解释却开不了口,幸而一旁的张太医明白状况,上前拱手道,“大人,不然咱们再试一试,南国的使臣就在京都,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人救不回来了,咱们真的要倒大霉了。”

何太医闻言叹了口,拂袖道,“也罢,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好了,你出去告诉陛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良人若是真难逃此劫,就让他把老夫交给南国的使臣好了。”

一旁留在屋里伺候的司宫台内侍官得了回话,小跑着出去告诉荀域,话才说完就被男人一脚踢倒在地上,似是觉得不解气,他起又朝对方上踹了几脚,然后抓着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回去告诉里面的人,良人要是救不回来,不止他们几个,连他们家里的,全都充军!”

“让他们自己去跟南国陛下解释!”

荀域面目狰狞,手劲儿也格外大,那内侍官的衣角被他揪的紧紧的,勒的差点儿喘不过气。

一松手,人摔在地上,可对方不敢在他眼前久留,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

转就撞在另一个赶来报信的内侍官上,两人一时全跌在地上,场面极为狼狈。被撞的人先一步爬了起来,跪在荀域面前道,“陛下,明南国使者离境,特意进宫来跟您说一声,结果不知哪个多嘴的说漏了,叫人知道戚良人发病,眼下正在前面闹呢。”

旁边的内侍官闻言暗道不好,站起来想溜,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凌风提了回来。

荀域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指着他恶狠狠地说到,“刚才份例的事儿,你也有份。”

言毕又对着那排跪的齐齐整整的司宫台宫人开口,“朕为良人积福,暂且不杀你们,若她有不测,朕必叫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言外之意就是太医院的尚且能来个痛快,而这些气着了安宁的,死都不配下去烦她。

荀域转正想往外走,一扭头就看见朝露的人来了,看了一眼旁边的沈冷栀,沉声道,“替朕盯好了这儿,朕去去就来。”

女子福了福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康贵妃那个人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看着现成的待宰羔羊,岂有不祸害的道理,她才不会顾及什么南国使臣,反正旁边有一排替死鬼,真出了事儿也未必能怪到她头上。

沈冷栀因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康映珠,尽着一个谋士该做的,丝毫不敢怠慢。

前面长信中,荀域一进门就看见了裴,对方急得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上来便要发作,若不是厉雨和凌风及时将人劝住,两个男人怕是要打成一团。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你们北国并非虎狼之地,现在呢,她好好的怎么会发病?”

“朕会治好她,朕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她。”侧的十指紧握成拳,男人强压着怒气,他此刻竟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她命悬一线,若这个时候自己还找理由,那也太混蛋了。

裴懒得跟他废话,摆脱了两个侍卫的束缚,理了理衣领道,“陛下不会真的以为,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跟你谈水运的吧?”

抬起头看着他,荀域的眸光变得有些鸷,语气冰冷地开口,“你想做什么?”

并不怕他,裴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挑衅似的回道,“自安宁出嫁那起,南国上下的军士便夜cāo)练,太子在皇陵发誓,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于你而言不过是一桩不痛不痒的姻缘,于戚家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我临行时陛下曾有言,若你待三下不好,殷家军三内便可从蜀地奔赴南北交界”

脑子里似是有另一个声音在与裴说着同样的话,对面的男人嘴唇一张一翕,荀域耳边响起的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蜀地十万大军压境边陲,三之内若不交出安宁,她就拖他一起下地狱。

荀域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怒吼了一句“闭嘴”,死死抓着裴的衣领不放,重复道,“谁也别想再把她从朕边带走,谁也别想!”

第226章 不顺眼

自荀域走后,康映珠便坐在了男人的位子上,手指摩挲着椅子把手,一脸看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等得久了,她有些不耐烦,一面吩咐绿枝给她揉着肩膀,一面笑着对沈冷栀道,“娴妃娘娘不累么,要不要也先坐下歇一会儿?”

沈冷栀并不理她,闻声只转过头去,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康映珠见状也不生气,依旧满面风地笑着,“哎呀,你说陛下是怎么找的这些妃嫔,人家别的宅门儿里姨娘内斗,那都是面和心不和,咱们几个倒好,全都是直肠子,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带出来。戚良人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个本宫是早就见过的,本宫看你们一个一个都不顺眼,也就懒得装什么好人,沈娴妃你与本宫不睦,这本宫也都知道。”

“可本宫就是纳闷儿,你干嘛对这个戚良人那么上心?”

看她依旧不说话,康映珠把玩着手里的帕子,继续自顾自分析道,“本宫与关贵嫔成还要拌个嘴呢,你们俩却是有来有去,她生辰你送个瓶子,你闲了她陪你下盘棋,娴妃娘娘莫不是把她错当成故人了吧。”

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沈冷栀知道这一切都是墨香的功劳,对方投到承明后,在朝露探不出太多消息,便把自家主子从前的旧事抖落出来,权当叫康映珠知己知彼了。

亏她还好意思tiǎn)着脸说什么子直,子直的人能做出这等在别人宫里安插眼线的事儿么?

她不过就是装出一副子直的样子,实则心思深沉的很。

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康映珠才不管沈冷栀怎么想,反正自己就是存心来堵心她的,“你说,要是在这花一样的年岁死了,做鬼是不是也特别年轻啊?”

“康映珠!”沈冷栀被bi)得急了,厉声警告她,“事关两国邦交,你少在这里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捂着心口拍了拍,康映珠佯装害怕,“唉哟,我不就是随口一说么,沈娴妃真是忠心不二,可你说,这样的女人留在宫里,后就算是诞下子嗣,恐怕也是个病秧子吧”

话音刚落,便被人从后踹了一下,康映珠连人带椅子滚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待她看清来人是荀域时,脸上的表更是精彩纷呈,有震惊,也有委屈,更多的还是愤怒。

本想告诉她安宁再不好也比她这个不能生养的强,可是话到嘴边儿荀域还是忍住了。

若叫她知道自己得知了此事,依着康家人的脾气,一定会叫这宫里所有女人都生不出,就留关贵嫔这种自己人,然后去母留子,进而挟制他。

如果他不把孩子交给康映珠抚养,那这个孩子就会如催命符一般,落在谁手里,谁就活不长。

康家想在朝中立于不败之地,康映珠想得则是一个人独占荀域。

“陛下,你”委屈地跪在地上,康映珠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一时又气又恨。

“南国使臣刚才跟朕说,若戚安宁救不活,南国十万大军三之内便可从蜀地调回南北交界,康贵妃,你自己去跟你阿爷说,叫他看着办!”

康映珠没想到自己闲话几句正撞在刀尖儿上,她无意给父亲找麻烦,康家一直凭借军功作威作福,虽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但她阿爷到底老了,所以才想叫荀域娶她为后,自己做个国舅,再不过刀口tiǎn)血的子。

结果这战事竟说来就来,南国人都没有脑子么,现在打仗,就算杀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的。

可对方不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么。

“还不快去!”想要把她轰走,荀域真是看她一眼都烦,若不是碍于康家在北国的势力,还有除掉叔父时不得不将康家军当作备用,他真是宁死也不愿娶这个女人。

绿枝闻言忙把康映珠扶起来,主仆两个宛若丧家之犬一般跑了出去,一旁的沈冷栀看着解气,走到荀域跟前道,“何时她能永远如此奴颜婢膝,陛下和这满宫的人就都解脱了。”

正说着,一个小药童忽然推了门出来,“陛下,戚良人转危为安了。”

荀域闻言长舒一口气,急着跑进去看她,沈冷栀则留在了外,对着田心吩咐道,“快去前头告诉南国使臣,戚良人无恙,叫他们别担心。”

“那康国公府那里?”

见她哼了一下,田心只觉自己怕是没长脑子。

“叫康贵妃先急一急吧,就算南国使臣走了,国境那边也要康家军提起精神盯一盯,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康国公若不在京中,看康映珠还有什么依仗作威作福。

待田心走了,沈冷栀对着外面跪着的人道,“万幸良人无事,你们才能躲过一劫,她子不好,你们就该多恭敬些才是,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了。”

复又看了看叶选侍,也亏了她是侍婢出,才能挨得住跪那么久,沈冷栀朝她抬抬手,淡淡道,“你也起来吧,回去上点药。”

哭哭啼啼起,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叶选侍不知自己此番回到合欢会不会再挨关贵嫔一顿骂,满目都是愁云惨雾。

屋子里没有半点儿动静,沈冷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便只好跟知书一同往外走。

路过胭云台的时候,女子望着满树梨花出神,知书问她要不要去摘几支,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陛下说他不喜欢梨花。”

“他还说若他有功夫,定要把这儿所有的花都砍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旁的知书也是不解,只道,“待奴婢打听打听,兴许就明了了。从前秦王行冠礼的时候,宫中还有人提议请了戏子来到胭云台闹闹办一场,可秦王说陛下不喜欢胭云台,哪怕他远在南国,秦王还是不愿惹他不快”

“陛下和秦王是亲兄弟,又自小一起长大,谊自然深厚,若是冰昙还在”

“娘娘,您又乱想了。”

闻言苦笑了一下,随即,沈冷栀收敛绪,对着知书道,“墨香这个人不能再留,她那条舌头,也不用要了。”

第227章 醒了就好

何太医给安宁施针时起初并不奏效,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要一点一点把人憋死。

后来云开求,何太医没辙,只好兵行险着,除了在定喘和肺俞各扎两针,又在大椎上扎了个口子出来,然后用小角角之,直吸出血来才罢。

昏迷的人重重咳了一声,云开吓了一跳,可太医们却长舒一口气,再探时,她的呼吸已经恢复如常了。

荀域着人备了马车,他亲自抱人上车,一路小心翼翼送回朱鸟,中途稍微颠了一下,男人立马低吼了一句,“作死么?!”

凌风因此愈发小心,他一个一等护卫,赶车的活儿实在没有经验,好比一匹良驹突然去拉磨,敢怒又不敢言。

好不容易战战兢兢到了朱鸟,田心想伸手帮忙接一下,却被荀域的眼神给吓回了手,他抱着怀里就像是捧着金元宝一般,谁要都不给。

只是一连几天安宁都不醒,荀域除了上朝,剩下时间都留在朱鸟,衣不解带守着她,而裴干脆在长信的偏住了下来,怎么轰都轰不走。

“真是个无赖!”田心气得没辙,胖嘟嘟的脸上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下,叫了两个姿容不错的宫娥进去,伺候他吃喝,“等良人醒过来,看看我们陛下憔悴的脸庞,再看看这位流连声色的样子,一对比,高下立见!”

关贵嫔大着个肚子求见了荀域好几回,男人都没有理她,万般无奈之下她便去了承明,康映珠一看见她就翻了个白眼,讥讽道,“哟,什么风把贵嫔娘娘吹来了,您不是一直在合欢安胎么,来我这门可罗雀的地方做什么?”

关月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现在必须要拉下脸皮才行,于是拿出帕子开始挤眼泪,“贵妃娘娘,是臣妾的错,臣妾管教不严,让叶选侍惹吓这弥天大祸,现在陛下连见都不见臣妾,还请娘娘给臣妾做主啊”

“做主?你要本宫给你做什么主?”方才还冷嘲讽的女人在听完这一长串的哭诉之后立马就翻了脸,康映珠指着她的鼻子骂到,“你仗着肚子里有货,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也不看看是谁把你抬举到这个位置的,一个七品芝麻官家的女儿,说好听了是小家碧玉,说不好听就是个野丫头罢了。”

“现在有事儿了来求我,叶选侍要是不仗着你,她敢跟戚良人叫板?她也不看她是个什么东西!”

被她骂得心里窝火,可面上却是不敢表露的,关月华想着等到自己生了孩子,一定要把这笔账好好跟她算一算。

“贵妃说的对,是妾错了,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妾吧。”

言毕就要给康映珠跪下,吓得她连忙倒退了几步,“你这是干嘛,你赶快起来,别动了胎气!”

豆蔻见状赶忙把人扶了起来,替自家主子安抚她道,“关贵嫔,我们贵妃也是一时着急,咱们两同气连枝,不用说那些生分话,说到底还是叶选侍不懂事,且她赶的子也不巧,早不闹晚不闹,偏赶上南国使臣来的时候闹,那戚良人入宫这么久半点儿不得宠,好不容易娘家人来了,可以给她撑腰,她自然是要借题发挥的。”

关月华擦着眼泪点头,顺着豆蔻坐在了椅子上,“是,我知道,她也是个没脑子的,给咱们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她就只挨了顿打就完了,留下那么大个烂摊子要我和贵妃帮忙处理。”

“我怀着孕又帮不上什么忙,父亲更是人微言轻,可不就是给贵妃和国公惹麻烦么”

康映珠见她这般,与豆蔻交换了一个眼色,清了清嗓子道,“行了行了,我都跟我阿爷说了,等南国使者离京,他会带人亲自送到边境的,再守上几,若无异动,这事儿也就算了。”

“咱们是倒霉,那个戚良人也未必好受,等到娘家人走了,她那朱鸟得比从前还冷清。”

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关月华笑道,“娘娘说的没错,动不动就威胁陛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本,子不好脑子也差,子骨儿还不行,这就是个送人头来的。”

她见康映珠脸色好转了一些,便凑到对方边去,“娘娘,多谢娘娘照顾我们母子,后等这孩子长大,一定叫他好好孝顺您。”

康映珠做戏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说了一句,“算你有良心。”

其实心里暗哼,这孩子若是男孩,生下来便要由自己养着,不孝顺她孝顺谁?

“等我阿爷从边关回来,又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陛下定会常来常往的,咱们就等着瞧好了。”

安宁醒过来的时候,入眼便是朱鸟的轻纱幔帐,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从前,那些重生改命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她还是荀域的贵妃,从胭云台落了下来,被他救醒了。

捂着心口,安宁一时难受得要命,喉头也堵得慌,她不想再做回那个失了丈夫宠,既没有亲眷,也不能生育的可怜人了,那样的子太可怕了,除了荀域她没有别的指望,却又没有任何资格去指望。

低低的抽泣声隔着帐子传来,睡梦中的男人几乎是瞬间就惊醒了,荀域拉开帘子,看见她正埋头哭着,还以为是难受得紧了,忍不住才如此。

太医院的人每都会来给她施针,说是不疼,可他试过,那都是骗人的。

伸手将她揽到怀里,荀域安慰着,“宁儿乖,不要哭。”

他像是没睡好,一脸的倦色,下巴上还长了许多青茬儿,安宁不喜欢他留胡子,觉得影响样貌。他上还挂着自己送的香包,所以她还是他的良人,她还有家人。

“是上还疼么,还是哪儿不舒服,朕去叫太医来,你先等一下。”

见他要走,安宁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做了个噩梦很可怕。”

趴在他怀里低声说着,荀域愣了一下,满目都是心疼,将她拥道怀里哄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第228章 脑袋大脖子粗

又抱着她待了一会儿,张太医端了药进来,见两个人这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怎么总赶上这种况。

“过来啊,杵在那儿干嘛?”荀域没好气地喊他过来,拧眉道,“今天不施针行不行?”

张太医点了点头,人都醒了,不扎也无妨。

“喝完药可以吃些糖么?”安宁把脑袋从荀域后探出来,可怜巴巴问了一句。

张太医又摇了摇头,拱手道,“良人以后的饮食都要注意,要清淡,不能食辛辣刺激,更不可贪凉,所以这药吃完了不能吃蜜,就算是好了也要尽量少吃。”

瘪了瘪嘴,安宁要哭了。

“没关系,朕叫膳房给你换着样做,绝对不会腻就是了。”

哄着她喝完药,张太医这才走出去,对着一旁的小药童道,“你同我回去再琢磨琢磨药方,看能不能换几味不那么苦的药。”

小药童不解,忍不住问到,“大人,不是说这个良人不得宠么,大人还这么费心干什么,她娘家的使臣很快就要回去了,等人走了,陛下定会像从前一般把她丢到一边的”

没等他说完,张太医伸手就是一个暴栗。

“小小年纪就拜高踩低,我平里跟你讲的医者父母心都叫你就着饭吃了么?回去把这句话写上一百遍,看你记得住记不住!”

揉着脑袋,小药童连连应下来。

中年男人捋了捋胡子,换了副和缓颜色,看着远处悠悠说到,“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样子,是藏不住的,当局者可以迷,但若旁观者看不出来,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屋子里安宁喝完了药,一连漱了好几遍口,依旧觉得嘴巴里有一股子苦味儿,本想等荀域走了叫芸姑拿点儿糖来给自己,却见他坐到了自己旁边,郑重道,“我把云开留给你,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好好待在朱鸟。”

关贵嫔有孕,一时半会儿用不着燃香,且他也不想那么窝囊,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替康轻侯那个王八羔子养孽种。

笑了一下,安宁回到,“做你的金丝雀么?”

荀域无语,只看着她的眼睛,“你担心的事,我都会解决。”

翻了个白眼,她靠在枕头上,玩着发梢不屑道,“你怎么知道我担心什么?”

“不就是怕被人欺负我么,我不会叫人欺负你的,你信我。”

“人渣都这么说。”

扶额叹了口气,荀域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她,而安宁想得则是另外一件事。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就留在这儿,先养好病再说,云开还是先回去吧,你把她放在那儿那么久,别功亏一篑。”

安宁还有事儿要借云开告诉他,所以只能叫她再委屈会儿。

好在合欢刚闹了这么一出,康国公回京之前,她们断不敢再折腾了,而林嬷嬷用不了几也要回宫了。

“宁儿真乖。”荀域露出欣慰的笑来,好像她是自家不听话的丫头,他想着若有朝一他们有了女儿,恐怕也要和戚安宁一般自小招猫逗狗,爬墙上树,不叫人安宁。

不过女孩子,皮一点就皮一点好了,他宠着,谁敢说什么。

“那你可以带我出去玩儿么?你答应过我的,等到夏会带我去那个夫人家吃冰”

张太医刚刚让她忌凉,她转过头就提无理要求,荀域无奈地看着她,“你还要吓我几次?我觉得我魂儿都要被你吓没了,偏生裴还在外面添乱,说殷家长子可以放着蜀国不防,来打北境。”

闻言咯咯地笑个不停,安宁搂着他道,“阿真好,看在他给我撑腰的份儿上,他把我卖给你的事儿我就不计较了。”

冷哼了一下,可荀域听她这么说还高兴的,“你那么大方么,轻易就能原谅别人,看来还是不怎么喜欢他,那你为什么非要嫁给他?”

“嗯?”凑到她跟前,男人的眸光略过她的唇,想听一听这张樱桃嘴里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可安宁刚要开口,他便把那些话又堵了回去。

其实不用听,她想说的事他都知道,可他知道的,却不想告诉她。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碍于她大病初愈,荀域也没做什么,理了理衣服便回长信去了。

安宁想起云开,心里打定主意,她要在康国公回来之前给康家致命一击。

“芸姑,阿爷不是给我带了人么,现在在哪儿?”

芸姑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回到,“在膳房,对外说是陛下怕您吃不惯北国的菜,特意给您带了两个厨子里,这两个人上都有功夫,一个会医,您入口的吃的都是他一一验过,另一个则会口技。公主要他们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

安宁从不知这俩人这么厉害,笑道,“姑姑早说他会口技,我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可惜云开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都是阿爷培养的心腹么,可不可靠?”

“公主放心,都是大内训练出来的人,太子也知道。”

“和着就我不知道。”轻哼了一声,阿兄自小什么事儿都不瞒她,怎么从没听过宫里还有这样的存在。

“陛下和太子爷是真心疼下,不想让下接触丁点儿的血雨腥风,所以才没说的。就连奴婢也是在随行前才得知的,下,到底有什么事?”

“姑姑别问,从现在开始,我叫他做的事儿就只能他一个人知道。”狡黠地笑了下,明着是防人,其实也是保护,她也不想芸姑她们知道北国朝堂上的血雨腥风。

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事是由她挑起的。

是夜,安宁坐在花厅里,一面看着新送来的话本儿,一面等着那个人。

随着烛火轻摇,一个脑袋大脖子粗的伙夫轻巧立于中,人何时来、如何来的,她一点儿不清楚。

“手是不错,听说你会口技?”

拱了拱手,对方开口,用和安宁一模一样的声音回到,“手是不错,听说你会口技。”

笑了一下,安宁将他招到跟前来,从书里拿出一副画像,正是康轻侯。云开说他每月都会来合欢,旁人虽然不知道,但她有心留意,故而对此人的行踪一清二楚。

“听听他的声音,然后”

附耳轻言了一句,女子说完眉眼一弯,那伙夫则点点头,很快退下了。

第229章 风雨欲来

康家大房仗着韩家和康云海的关系,给康轻侯在军里寻了个差事。

与韩昭所在的折冲府不同,宫中的羽林郎一向以风l倜傥,绣腿花拳著称,军都统刚从南国回来时面对北国这样的现状还苦恼过一阵,后来整顿了许久才有所好转,只是碍于一些公子哥儿背后的势力,所以还是留了一些害群之马的。

康轻侯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这儿原本就清闲得很,军都统一来,给他明升暗降,表面上是做了长官,实际上就是想把他架空罢了。康轻侯不明所以,每对手下人吆五喝六,威风得很,闲来无事再调x一下小宫娥,子简直不要太逍遥。

关月华未入宫前就与他眉来眼去,于她而言,能嫁给康轻侯做妾便是极好的出路了,谁承想康家大房的主母看不上她,竟成就她做了陛下的后妃。二人本来已经断了来往,可有一次康轻侯听见人提起合欢的关美人生得如何如何窈窕,一时心痒难耐,是夜就翻墙而入了。

两个人自此便又勾搭上了,不仅行了苟q之事,还珠胎暗结,弄出了孩子。

关贵嫔只当无人知晓,干脆连康轻侯也没告诉,就想着一面母凭子贵,一面风l快活。

这夜里,安宁派去的人早早猫在合欢旁的大树上,里枝叶长得极快,仿佛才一夜功夫,光秃秃的枝丫就浓荫蔽了,他一黑衣藏在其中并不显眼,且别看老丁长得壮,伸手却很是轻巧敏捷,连片叶子都没碰落。

不要脸的男人丝毫不顾及关月华有孕,与她厮磨着,一张嘴也没闲着,一会儿心肝一会儿表子,恶心的老丁差点吐了。

屏气凝神听着,嘴里不时捣鼓几句,不多时便把他的语气嗓音学了个七七八八。

觉得差不多了,老丁准备翻下树,却忽见一个宫娥蹑手蹑脚走到树下,一片树叶在这时飘落,却又被人及时用两根手指捏住了。

见下面的人并没有所察觉,老丁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屋子里传来动静,云开迅速躲到了一旁月门后的墙角处,生怕被人发现。

待康轻侯出来,关贵嫔边的侍女来送,两人虽没有说话,但男人趁机摸了下那小宫娥的股,羞的她转就跑,心愈发不错,康轻侯仔细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人,兀自吹起了口哨来。

本来口哨声已渐渐远了,可云开刚想出来,那声音却又清晰起来,吓得她连忙躲回去,大气儿也不敢出。

“你怎么出来了?”

是康轻侯。

“你怎么还没走?”听着那媚得几乎滴出水来的女人声音,云开脸上的神色嫌恶,十指直恰到手心里。

“去了个茅厕。”

“陛下最近因为戚良人的事都很少来看我了,国公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他在,南国应该不敢造次吧。”康贵嫔抱怨着,原来是方才光顾着笫之欢,忘了问正事。

“放心好了,我二叔带兵的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不行,拿什么在陛下面前耀武扬威。”

咯咯一笑,康贵嫔骂了句讨厌,复又夸道,“是啊,我阿爷常说,康国公不止打仗厉害,用人更是一绝,你说你们康家人是不是都会巫蛊,怎么每一个都能叫人死心塌地的呢?”

言毕两人都笑了起来,康轻侯笑完才小声道,“我在窗上是有真本事,我二叔却是做戏的。”

将安宁交代的事转述了一遍,又学着二人的样子依依惜别,墙后的云开不明所以,只当这一切都是康轻侯管不住自己的嘴,漏出来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从后面出来,见关贵嫔中的灯已经熄了,这才悄默声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要告诉陛下,康家军不是铁板一块,康国公对那些将士更不是真心。

安宁一直在宫里养病,所以对外面的事并不清楚,老丁在那一之后依旧做回了厨子,以致于她每每吃菜的时候都要想一下,这人的舌头得多好,品过的菜就能做出来,听完的话就能讲得出。

阿爷真是,人家cāo)练兵马,他就训练这些奇怪的人,难怪南国虽不及北国兵强马壮,又富庶繁盛,边境却极为安生。

她记得自己从前跟荀域吵架,骂他们北国人都是蛮子,对方就会跳着脚说烟波江以北的两个地方,北境和西凉虽是能动手就不吵吵,却也是坦dàng)dàng)的君子。

不像她们和蜀地,山路十八弯,人心也十八弯。

安宁在胭云台常想,她要是有七窍玲珑心,怎么会被人送进这儿来。

后来她渐渐明白,是阿爷和荀域把她惯得,收起了铠甲,不懂设防

好在今时不同往,那个睡得醉生梦死的戚安宁醒过来了,就让她这十八弯的绕指柔,会会北国康家的百炼钢,看看是不是无坚不摧。

正这么想着,田心忽然打外面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地给她行了个礼,“良人,南国使者已经离京,康国公亲自去送的,本来他还死皮赖脸想见您,后来被我们陛下以您体不适为由打发了,顺带又送了两个美人儿。”

“这下子,丽娘在南国也有伴儿了。”

言毕就被安宁推了下脑袋,也不知为什么,这个良人总喜欢打人脸,“你是想提醒我没人给我撑腰了,还是想告诉我陛下打算再从南国多娶几个,也给我做伴?”

“滚。”

委屈巴巴的田心觉得自己精心布的局居然在安宁这儿一点儿效用也没有,她不但不感念荀域没没夜地照顾,还替裴那小子说话。

真是太气人了。

“陛下叫奴才告诉您,这几好生歇着,风雨来,朱鸟虽离得远,可您这小板儿还是不要牵扯丁点儿的好。”

安宁闻言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云开这是把话递到了。

一时笑逐颜开地把田心轰走了,胖胖的内侍官哭丧着脸出去,边的小太监凑到他边道,“总管,我觉得这良人打人的动作很是眼熟。”

言毕就被瞪了一眼,可对方还是继续道,“您记得陛下那把贵妃椅子踢倒了么,他俩一个样,踢人时,还有打人脑袋时,一模一样。”

“还总喜怒无常。”

第230章 补偿

一双绣缎裳的女子从马车里走下来,白嫩柔夷搭在婢子手上,下车后并没有急着进府,而是盯着门口的牌匾看了半天。

镇国公府。

康卿活了两世,却从未把这里当做过自己的家。从前她以为她的归属在仁义坊,那个跟自己青梅竹马的崔秀才家里,后来嫁入韩国公府,她觉得那儿也好,这儿也好,都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这般别别扭扭的一直到韩昭故去,她才发现自己彻底没了家。

他不在了,只留给她一个空落落的府邸,一等诰命夫人的尊荣,其余的,皆是什么温度也没有。

好在苍天垂怜,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这一世,她要把韩府当成自己的家,再不会留恋康家的一草一木,包括那些过往,那个满口仁义却毫无担当的未婚夫,还有自己的生母亲,阮氏。

入府之后先到主母那儿请了安,康于氏并不待见她,只是对方许久没有收到康卿婉的消息了,所以留她盘问了许久,生怕自己女儿吃了亏。

康卿对此早有准备,对答如流,时不时还表现出几分怯意,叫康于氏戳了她几下额头,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康卿婉怎么会吃亏,虽是子不济,心思却狠毒无比,估摸就是因此折了福寿,才病歪歪的吧。上次因为替安宁存钱的事,康卿将计就计料理了李嬷嬷,相当于废了对方一条臂膀,这才断了那女人与康府的联系。

康于氏也怕李嬷嬷发疯后胡说八道,巴不得她快点去死,而最近她又忙着应付韩月鸾那个儿媳妇,也就没顾上自己的女儿。

“母亲,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去见见姨娘,可以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女子低头嗫唇,看上去可怜极了。

康于氏腻味死她这个样子了,伸手又拧了她的脸一下,“滚滚滚,少在我这儿碍眼,你和你那小娘一样,惯会惺惺作态的,也就是卿婉心眼儿好,才把你抬举去了国公府,不然就凭你,也配。”

康卿捂着脸,眼泪汪汪地退下了,才转过便收敛泪水,换了副表。

路过康轻侯的院子的时候,正听见韩月鸾在里面吵吵嚷嚷,这女人嫁过来了,康家大房怕是也没个消停了吧。

轻笑了一下,现在还不是揭开康轻侯和关月华丑事的时候,等时机到了,韩月鸾这步好棋,一定能把康家大房搅个地覆天翻。

康卿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像康国公抬举关家一样,都是自作自受。

转而来到一处小院子,那是她和母亲阮氏住的地方,中年女子常年青灯古佛,与经书为伴,容颜虽然逝去,但从那双和她极为相似的眼睛中可以看出,阮氏年轻时应该也是个大美人。

不然怎么可能入得了康大老爷的眼,阮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小门小户的,可垫不起他们往上爬的路。

阮氏见女儿回来了依旧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跪在佛堂前默默诵经,好像康卿回来与否对她说都没什么两样。

康卿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从前阮氏总是苦口婆心地对她说,不要为人妾室,叫她踏踏实实寻个普通人家嫁了,而康于氏也不愿为她找个好人家,所以轻易就同意了她和崔秀才的婚事。

后来她被bi)嫁入韩府,阮氏不但不安慰她,还骂她天生下jiàn)命,自己是不得已嫁给康云天做妾的,她已经成了康家小姐,怎么还自甘堕落,跟姐夫不清不楚。

康卿当时万念俱灰,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所以对韩昭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对自己的份也一直又自卑又自怨。

前一世她之所以过得这么不好,和阮氏自小对她的教导也是分不开的。阮氏被于氏欺压,心生扭曲,和旁人盼望自己女儿高嫁不同,她则是觉得只要是做妾,就卑jiàn),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一样。

就连韩昭死后,阮氏每次见到她还要念叨,说若是她没有做妾,也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那时问过阮氏,若在康卿婉bi)她的时候,她一头撞死,难道就会更好一些么?

阮氏义正言辞地回答,当然。

“那你怎么不去死呢?”这是上辈子她和自己生母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自那之后,她们便再没见过。

直到她醒过来,阮氏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令人作呕的疮疤一般,满眼嫌弃。她像前世一样叫自己去找崔秀才,干脆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韩昭就没办法了。

前世康卿不敢,这一世,是她不愿。

“怎么回来了,是被主母欺负了,没处诉苦是不是?”诵完经的阮氏起,康卿的思绪被打断,她冷冷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忽而勾起了唇角。

“不是,我很好,比你要好。”

阮氏一愣,随即更嫌恶地啐了她一下,“恬不知耻!”

康卿闻言心里又寒了几分,讥讽道,“阿娘,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你就是个妾室,你指望你女儿能做什么,呵。”

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可转的一瞬间,她还是落了泪。

这世上唯有韩昭是真心待她,只是她明白得太晚,舞阳公主在他走后曾经恨铁不成钢地问整夜落泪的她为何不懂珍惜,事后后悔又有什么用。

所以啊,什么生父母,手足亲眷,真心有时候和血缘其实并无半点关联。

从小院后门出去,康卿想叫人以为她一直待在阮氏这儿没有出去,其实是绕道去了康云天的书房。

她来这儿不是为了跟阮氏吵架的,不过就是拿回娘家当个幌子,帮韩昭办事。

荀域前几深夜召见男人入宫,回来之后,他便将康轻侯的话告诉了自己,还跟她说既然应下了做什么都愿意,那就该叫他看看她有几分真心。

康卿并不生气,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好笑,自己重活一世,两个人的感不对等也是正常,就当是补偿他从前好了。

只是这样她都觉得自己欺负了韩昭,毕竟要是他哪喜欢上了自己,想起今叫她涉险的事,一定会后悔死的。

第231章 不方便

蹑手蹑脚进了书房,康卿其实从前并不知道有关康国公算计自己手下的事。只是她知道这么多年,赡养那些死去将士亲眷的事一直是康云天在做,他有一个账册,细细记录着每月给那些人家多少钱,时不时就要报给康云海,再由镇国公的亲信“不经意”地透露出去,只叫那些康家军愈发愿意给他卖命。

冷哼一下,这种不要脸的事儿,康家人确实做得出。

仔仔细细找着那本账册,她自小就没怎么来过康云天的书房,所以显得很是费力。

手边的书架都找了一遍,康卿把视线放到了高处的盒子上,她拉来椅子踩上去,垫着脚才够到。按理说放在这种地方的东西应该是不常用的,该积了一层灰才是,可这个盒子表面却很干净。

抱着盒子下来,康卿果然在里面最底层发现了那本账册。

把账册踹到衣服里又将盒子放回去,再小心地把椅子上的鞋印儿擦干净,转时有些急,一不小心撞到了绢缸,手腕上的链子掉了进去。

康卿翻找着链子,却无意摸到了一张皮子。

那东西藏得很隐蔽,若是不仔细看,几乎要和缸底的积灰融为一体了,将东西拿出来打开,一幅舆图赫然跃入眼底。

她从前在韩昭的书房见过无数次这种东西,康家是将门,有这个也很正常,可直觉告诉她这东西一定不简单,因为康云天只舞文弄墨,这又不是康云海的书房,怎么会有舆图。

拿了东西正想走,门外忽然传来了动静。康卿迅速藏到书架后蹲下来,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

透过架子底下的缝隙,他看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待二人开口,她才确定,是康云天和管家。

两人先是说了一堆琐碎的话,什么半楼新来的舞姬不止能歌善舞,还精通琴棋书画,比于氏看着舒服多了。什么这几康云海不在京中,康家上下都是他一人做主,虽从水运处捞不到油水了,但那些巴结康国公的一时寻不到人,礼都送来了他家

正这么说着,康云天忽然道,“这礼是不是也该记在账册上,后有什么事儿也好对一对。”

“老爷说的是,是该记上,还有这几也该给那些人送钱了。”

哼了一下,中年男人的语气颇为不屑,“那群糟糠的东西,以为家里有人替康家卖过一次命,世世代代便都要叫康家养着了,月月都指望咱们去送钱,前几还有个说什么老婆婆病重,叫我看在她夫君死在战场,家里没有劳力的份上,多给些钱看病。”

“你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活个什么劲儿,不过那个来求我的小娘子长得不错”咂吧了下嘴,康云天捋着胡子笑得一脸猥suo,“我问她,你不就是现成的劳力么,哈哈哈哈”

康卿只觉得恶心,如果有选择的话,她一定不投生在康家,有这么一个令人作呕的父亲,简直就是一生的耻辱,正这么想着,胃里就开始难受起来。

“行了,你把那盒子拿下来,我把帐记上。”

闻言,康卿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若叫他们发现东西不见了,自己一定跑不掉。

胃里愈发的难受,她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绝望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康云天有些不耐烦,语气不善地问到。

“回老爷,韩小公爷来了,就在正厅,您不要去见见么?”

“韩昭?”看了看管家,康云天一脸狐疑,“他来干什么?”

“小的方才听见主母说二小姐回来了,许是来寻二小姐的吧。”回了他一句,管家对外面人道,“好了好了,老爷知道了,这就过去。”

“呵,我瞧着这小子对卿那丫头倒是比对我婉儿上心,一时不见就追到娘家来,真是走吧,去会会他。”

两人言毕便走了出去,待二人离开,康卿也迅速出了书房,跑到院子里的墙角干呕了半天。

这样恶心的地方她实在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前面厅里,韩昭和康云天闲聊了两句,只说自己是刚当值回来,回府路上遇到了康轻侯,便顺路来坐坐,没想到康卿也来了,正好把她接回去。

康云天对此不疑有他,自己对儿子嘱咐过多次,遇到韩昭一定要好好巴结,康家是伴君如伴虎,可韩家是皇亲,只要舞阳公主在,那就是稳当的。

“既如此,不如就留下来吃饭吧,正好月鸾也嫁过来了,你们兄妹好久没见了吧。”康云天笑着,一张脸挤满了皱纹,地挽留韩昭。

“不了,康卿呢,叫她出来,我们这就回去了。”态度依旧冷淡,倒符合他一惯的样子。韩昭是在府中放心不下,这才故意去“偶遇”康轻侯,如今见康府一切正常,悬着的心也就落地了。

“姐夫”康卿适时出现在前厅,脸色十分不好,眼圈儿泛红,叫人一看就知道她刚哭过。

且女子白嫩的脸上还留着一道指印,韩昭皱眉,吓得康云天再不敢留两个人,赶忙好生送了出去。

这一定又是自己那个糟糠之妻的杰作,当初若不是为了弟弟的仕途,他才不会娶这么个母老虎回家。

二人出了康府,韩昭一路都没有跟她说话,直至快到家的时候才问到,“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康卿眨着晶亮的眸子看看他,想笑又忍住了,“姐夫不该先问问我东西有没有找到么?”

轻咳两下掩饰尴尬,韩昭随即皱眉,“问你什么就答什么,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得手了吧。”

点了点头,康卿凑到他跟前,“嗯,我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只是姐夫,你以后能不能不叫我去了?”

冷哼一下,男人有些不屑,“怎么,才一次就怕了,不是说对我最是忠心么,原来都是诓我的。”

摇了摇头,康卿有些委屈,“刚才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怕就要被发现了”

“但我也不是因为怕才不去的,而是找东西需要登梯爬高,我有孕了,不太方便”

第232章 封你为后

一直到很久以后,康卿都忘不了韩昭当时的表。

男人脸上尽是诧异,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且还是颤的,“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孕了。”

她为他生过孩子,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刚才她在书房并不是怕自己被发现,而是怕康云天万一不顾念父女之,伤了她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

“怎么,你莫不是觉得我是康家人,所以不想要这个孩子吧?”言毕眼眶就蓄了泪,可怜巴巴的,让韩昭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被人箍住了那样难受。

她方才说找东西要爬上爬下,脸还叫人打了

“回家再说。”拉着她的手进了韩府,韩昭无视母亲派来问他要不要用饭的嬷嬷,直接带着康卿去了自己房中。

康卿婉有自己的院子,但韩昭很少去,所以成婚之前的房间一直都保留着,只是最近他留宿在汀兰苑暖阁的时间比较多,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康卿来这儿。

“到底怎么回事?”韩昭把她拉进屋子里,皱眉问到。

“就是有了嘛”康卿回想从前她知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时的心,好像并不怎么高兴,但男人可比现在开心多了。所以这人还是有些jiàn)兮兮的,上赶着他的时候他不喜欢,躲着他的时候他每就像只猫似的,守在鸟笼子边盯着她,伺机而动。

“我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什么时候的事,难道你觉得我骗你不成,韩昭,你是不是敢做不敢认?”康卿有些生气,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居然怀疑自己给他戴绿帽子。

男人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板着脸道,“你要是敢三心二意,我保证你和那个崔秀才都活不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康卿伸出手来,两指推着他的唇角往上,“吃醋就吃醋,冤枉人做什么,他觊觎我或许有可能,我可看不上他。”

“姐夫,自从见过你之后,旁的什么男人就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荀域在书房看见韩昭递过来的羊皮卷时,挑眉问到,“这是什么?”

“自己看,你这个丈人可真是的,自己个儿的地界儿占着,我们家的地界儿也觊觎。”喝了口茶,韩昭双手交叠在脑后,长腿直接搭在了荀域的书案上。

“那是你的丈人,我的丈人在南国。”轻蔑地瞪了他一下,男人低头看着那羊皮卷,果然是西边的舆图。

康家的算盘打得不错,除了烟波江,还盯上了西凉,两个能出油水儿的地方都不放过,若是甄家戍守的蜀地边境不是背靠大山贫瘠荒凉的话,康云海估计连那儿也不会放过。

“还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你的地界儿他的地界儿,那都是朕的。”嫌恶地推开他的腿,这个兵鲁子真是越来越烦人了。

“东西我已经带到了,你叫人按着这账本上的人家一家一家去问,康家既然是做戏,就不会真心待这些亡故将士的亲眷,只要稍微查一查,肯定能发现端倪。”

“什么叫我去查,那要你干什么?”把账本扔给他,荀域哼道,“你去,你不是有个愿意给你冲锋陷阵的女将士么,可以找她帮忙。”

“还有,西边是你家的戍地,也一并去查一查,要快。”

“方才还说西边是你的地方了,怎么现在又用上我了,再说,康卿有孕,那些事儿她做不得,我得留下来,陛下不是也有沈娴妃这个谋士么,干嘛总盯着别人家的?”

把那羊皮卷直接扔到了男人脸上,荀域看着他那个瑟的样子就心烦,“她做不得你就换个人,你韩国公府是吃闲饭的么,你现在留在家里能干嘛,她就算是有孕也要七八个月才能生呢,她在这儿正好牵绊你,叫你做事儿也能快点儿。”

闻言脸色沉了下来,韩昭警告道,“等你那个心尖儿上的病秧子有孕,希望陛下也能说出同样的话来,对朝政不分心,不懈怠。”

“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已经分心了么?”荀域往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十指交叠抵在唇边,“为了那个西凉的舞姬?”

“韩小公爷此番若是想跟故交叙叙旧,朕也不拦着。”

“我记得你还没行冠礼的时候就跟人家滚到一起去了吧,两天一夜没出帐子,把人都睡怕了,哪像现在这么懂得怜香惜玉”

骂骂咧咧出了长信,留荀域一个人在中笑了很久,可一想到康卿有孕,他又笑不出来了。

夜色沉沉,男人从长信出来,一路快速往朱鸟走去,田心见他气冲冲的,还以为小公爷又说戚良人的坏话了。

此刻的朱鸟已经熄灯了,男人突然过来,把众人吓了一跳,田心对着手忙脚乱的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不必通传,而荀域则自顾自进了房间,把睡在花厅月门处的棠梨给赶了出来。

安宁正睡得香甜,忽然感觉到有人撩开帐子上了她的,吓得一下就醒了。

“是谁?”

抱着被子往后挪了挪,却见对方扯过她的被子,自己钻了进来,“朕。”

长舒一口气,安宁伸手拧了他一下,“这么晚来干嘛,我都睡着了。”

钳住她的手,荀域欺而上,“来生孩子。”

安宁好一阵子才寻了个空档跟他说话,“大半夜的,你不在长信,跑来我这儿发什么疯?”

“荀境跟我显摆,韩昭也跟我显摆,好像天底下就他们两个会生孩子似的。”

安宁这才反应过来,“康卿,那个妾室,有孕了?”

“怎么这么快?”

闻言无奈地笑了一下,荀域躺到她边,捏了捏她的脸,“你也知道人家快,她嫁过去才多久,就有了,你呢?”

“我们怎么一样,韩昭的嫡妻病病歪歪的,房里就她一个,你呢,你有这么多妃嫔,雨露均沾的,我才能分着多少。”

转念又觉得不对,宫里也只有她和沈冷栀成宠,他不跑去朝露,为什么偏要缠着她。

“等康家的事摆平,朕就封你为后,也厮磨两天一夜,不上朝了。”

第233章 还是为了荀域

不懂他这个两天一夜是怎么来的,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你要那些老臣嚼了我么,还不上朝的”从前他稍微晚这么一小会儿她都被人指摘,何况是学那亡国的杨妃。

荀域觉得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复又重复道,“我说要封你为后,做嫡妻,咱们两个生同衾死同。”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安宁小声问着,“荀域,你没病吧,怎么动不动就生啊死啊,怪吓人的,我可还没活够呢。”

将她往怀里揽了揽,男人的语气很温柔,“好,我不吓你,离那个时候还有很久很久,我就是告诉你我的打算。”

把他叫韩昭做的事跟她说了一遍,荀域原先可没想过能这么快扳倒康家,安宁忧心韩昭去西边这段时间,康卿一个人留在韩国公府会有什么事儿,忍不住问到,“小公爷在京都待得好好的,突然去戍地,不会引人猜疑么?”

“他那个美妾不是有孕了么,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说一家人要去万安寺祈福,姑姑带着康卿在那儿住上一个月,韩昭表面上陪着,暗地里乔装去西凉。”

“这还是沈冷栀出的主意,要说这次的事儿,除了康卿,她也算是立了功的。”

安宁闻言立刻就不高兴了,这些全部都是她的功劳,有这些人什么事儿,韩昭就是个跑腿的,沈冷栀更是捡漏。

转过去不再理他,安宁连碰都不许他碰自己一下,酸道,“我不要做皇后,死后也不要和你躺在一块儿,你就寻个安安静静的地方随便把我埋了就好,你那些国家大事我不懂,没得死了也无聊。”

荀域刚开始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从后面环住她嘲笑了一番,“瞧你那点出息,除了会吃醋,确实什么都不会。”

“可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都喜欢。”

安宁才不信他的鬼话,可是无奈他力气太大,最后还是反抗失败。

早上荀域走后,安宁独自一人坐在花厅里用膳,对芸姑吩咐道,“姑姑,把那药煎了,我一会儿要喝。”

芸姑还以为是太医院开的缓解哮症的药,只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主今是怎么了,竟愿意乖乖吃药。”

“我说的是避子药。”

闻言走到她跟前,芸姑轻声问她,“怎么了,昨儿个你跟陛下又闹别扭了么,他给你委屈受了?”

荀域算上昨晚一共只临幸过她两次,头回安宁吃了药嫌苦,芸姑还以为她这次不会喝了。

“没有,就是不想跟他牵绊太多,君恩如流水,惦记的多了难免失望,倒不如就这样淡淡的好。”

谁也不会要一个生不出的女人做皇后,就像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要一个除了撒吃醋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做妻子,他需要沈冷栀比需要她多,那她还上赶着受那罪做什么。

能常伴君王侧的要么温柔恭顺为天下女子表率,要么足智多谋能给君上分忧,她就是笼子里的鸟瓶子里的花,只能图个新鲜有趣罢了。

药刚喝完,嘴里的苦味儿还没去,便有人来通报,说朝露的娴妃娘娘请戚良人过去下棋。

“我根本就不喜欢下棋,我又下不好”安宁心里别扭,但沈冷栀又叫她讨厌不起来,只能推道,“就说我子不舒服,不去了吧。”

“下昨夜能侍奉陛下,今早又推说不舒服,这有点儿说不通呢。”棠梨在一旁提醒着,却被她瞪了一眼。

“就不能是没睡舒服么,等哪你嫁了人,我也着樱一大早把你喊来,看你烦不烦。”

棠梨被她说的红了脸,捏唇道,“下可不要把我嫁给北国的蛮子,我就一辈子陪着您好了,多早起都不烦的。”

“难保没有北国的蛮子惦记你,哪把你求去了呢。”

戳了她一下,安宁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像是吓着了似的,要是再bi)一下就要哭了。

起叫樱伺候着更衣梳头,只留棠梨一个人站在原地,愣了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到了沈冷栀宫里她才知道,原来对方叫她来也不单是要下棋。

“陛下有没有跟你提过那个新贵宋凤鸣,云司空的孙女儿被赐婚给他了,陛下叫我帮忙打点他们的婚事,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喜酒也没吃过几次,所以想邀你来问问,你家里有姐姐有兄长,办喜事要准备什么你该都知道吧。”

安宁点了点头,知道是知道,加上宜芳和邹彤的婚礼,她见过的也不少了,可南北国习俗不同,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经验能用得上。

“娴妃娘娘该叫林嬷嬷来的,她是宫里的老人,对这些肯定比我清楚。”

沈冷栀笑笑,顺着她道,“说起林嬷嬷,倒让我想起她那个哑女了,你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要替云开出头,跟合欢过不去。”

她想安宁此举莫不是因为林嬷嬷是荀域的母,可又觉得对方若要争宠,平里对荀域态度好点就是了,没必要这样。

“合欢那个有孕,后面还有康贵妃,你家使臣只能护你一时,待康国公回京,你一个良人,怎么应付的了?”

安宁这才知道她竟是为了这个,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担心自己,自己却吃她的醋。

“我就是讨厌关贵嫔,路见不平罢了,没想那么多”

“你这丫头,真是,和我妹妹一样。”

闻言一愣,安宁记得沈冷栀方才还说家里就她一个的,怎么又多了个妹妹出来。

知道她在想什么,女子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她已经不在了,有一年染了风寒,久治不愈,才十三岁”

安宁无意勾起她的伤心事,忙道,“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的,她和你一样,都是开朗子,遇到什么不平之事就要出手,说笑的,还看戏看话本儿”

“娘娘是因为我们相像,所以才担心我么?”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旁人的替,安宁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在宫里没什么姐妹之,只是怕你年轻气盛,惹出什么麻烦,既是和亲,你有麻烦就是南国有麻烦,而什么事儿一上升到邦交,陛下就要头疼了。”

呵,安宁心里一哼,何着最终还是为了荀域。

第234章 小姐欺负姑爷

宋云两家的婚礼被沈冷栀cāo)办的很好,大婚之荀域派田心送去了许多贺礼,陛下看重宋凤鸣这件事不言而明,一连几,宋府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皆是借着贺喜之名来拉关系的。

初夏午后正是最的时候,一袭蟹青色衣衫的男人手执书卷坐在书房里,四面的窗户开着,入目皆是一片新绿,桌案上放着兴修运河的图纸,他方才看图看累了,现下想换换脑子,休息会儿。右手边儿的湖笔架子旁边放着一盏碧螺,宋凤鸣刚刚端起来,茶香进了鼻尖儿,还没喝到嘴,门口便有人喊他。

“宋凤鸣!”女子一张鹅蛋脸,长睫纤纤,眉目如画,看上去年纪尚轻,却绾着一个妇人髻,许是觉得头上的步摇太碍事了,云含贝随手将它摘下来,黑发如瀑,顺着细白的脖颈垂下,一直及腰,“你能不能带我出去玩儿?”

边的老管家似是才追上她,气喘吁吁跑到门口,顺气过后先是给屋里的男人行了个礼,继而才道,“小姐,您不要打扰姑爷,他忙正事呢。”

常管家是云府的老人,自陛下重用宋凤鸣以来,男人便把自家宅子修在了云府旁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这个意思。

而后陛下赐婚,云司空放心不下自己的宝贝孙女儿,特意把心腹管家拨过去,一来能帮着云含贝打理家事,二来也可以盯着宋凤鸣别欺负了她。

可常管家来了这几,天天看到的都是小姐欺负姑爷。

“他说会陪我玩儿的”一旁的小姑娘嘟着嘴不高兴,她没嫁过来之前,祖父对这门亲事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刘家公子抛弃了她,陛下此时赐婚,正好全了她和云家的脸面,不满意的是,云司空始终觉得宋凤鸣抢了他们家的差事,哪怕就算没有他,这事儿也会落在旁人手里,他还是别扭。

云司空前前后后也折腾过宋凤鸣好多次,可这人子出奇的好,不但不恼,还有一口一个祖父叫得极亲。

最重要的是,他跟云含贝说,如果嫁给他,以前在家里不许做的事儿,他都许。

比如出去打马球,泛舟游湖,逛戏园子,通通都可以。

等到运河修好了,他还会带她从京都一直坐船南下烟波江,如果可以,想去南国看看也是没问题的,万一遇上那个姓刘的负心汉,他准保帮她把那人打得满地找牙。

云含贝受了惑,跟他拉钩,诺暂时嫁给她没问题,但若是后她改主意了,他也要放她走。

谁叫他喜欢她,巴巴儿地上赶着呢。

“好,我带你去,常伯别说她,是我应了的。”男人好脾气地笑笑,将图纸收好后便走了出去,“想去做什么,现在正是晒的时候,晚一点儿再出去不好么?”

朝院子里看了看,云含贝也觉得现在有点,“我其实并没有想好去哪儿,就是觉得在家太无聊了。”

“是我错了,我这几事多,都没时间陪你。”宋凤鸣勾勾唇角,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等到太阳落山了,我带你去戏园子看戏吧,再买点儿豆沙酥来吃。”

想了一下,云含贝点点头,又提了个要求,“明你能带我去你修水的地方看看么,他们说京都这一处的已经快好了,还造了船,过几就要入水了。”

常管家在旁边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没等他说话,宋凤鸣便笑道,“那就等入水那带你去,修水的地方太乱,你去了不好。”

“你是怕我给你添麻烦么?”不依不饶的,云含贝有个毛病,别人越不让她做的事儿,她就偏要做成。

“怎么会,你添的都不叫麻烦,我是觉得修水的那些大多是粗人,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去了容易吃亏,含贝,闹要凑,可总不能叫人欺负了。”

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何况宋凤鸣这人什么都顺着她,所以她愿意听他的话。

“那我一会儿要吃栗子糕,你给我买,好么?”

常管家闻言又叹了口气,“小姐,这会儿哪来的栗子做栗子糕,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也不知他到底是向着谁的,云含贝鼓着腮帮子道,“我就要吃。”

复又看了看宋凤鸣,拉了拉他的衣角摇着,“你能买到,对不对?”

宋凤鸣什么都能做到,只要是她说的出的,他都会尽力去做,比从小看她长大的常管家待她还好。

“对。”又笑了一下,宋凤鸣拉着她的手走进屋里,转时不忘给常管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人交给自己就好。云含贝也对着常管家做了个鬼脸,老人叹了口气,甩甩袖子走了。

他得去告诉老太爷一声,姑爷可好可好了,小姐能嫁过来,简直就是云家祖上积德。

手里拿着那支步摇,宋凤鸣对她道,“是不喜欢这东西么,要不要重新给你做一?”

“我就是不想梳妇人髻,觉得不如现在好看。”坐到一旁的罗汉上,云含贝手撑着小桌几托腮望着他,“宋凤鸣,你每不无聊么,总在这儿待着。”

“无聊啊,可你也不愿意陪我做些什么,我除了看看图纸,不当值的子还能做什么?”

脸红了一下,云含贝偷偷瞄了他一眼,可对方好像没事儿人一样,依旧看着书。

“所以我让你晚上陪我出去玩儿嘛,不光是为了我,也能给你解闷。”

“宋凤鸣,我听祖父说京都好多贵女都中意你,说你生了双好看的凤眸,特别招人,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我呢?”

“我自问德行样貌皆不如宋玉,边放了一个你这般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的,怎么可能不喜欢。”

忽然被人夸了一通,云含贝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祖父常说要警惕嘴巴甜的人,可宋凤鸣这人实诚得很,他也就夸夸她罢了,旁人是一个字儿都听不到的。

所以云含贝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第235章 帝王术

云含贝趴在桌几上,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她已经昏昏睡了。

“宋凤鸣”小声唤了下他的名字,像小猫伸出爪子在人心上轻轻抓了一下,又痒又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

“现在就走。”把手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宋凤鸣嘴角始终挂着笑。云含贝闻言伸了个懒腰,马上就来了精神,随着他踏进月色,一路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这话。

宋凤鸣这人明明是个温润书生,可不知为什么,面对如此聒噪的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烦,每次都耐心地听着,所以云含贝什么都愿意跟他说。

甚至在未婚夫跟人私奔后,云含贝还在他面前哭过鼻子。

“今戏园子里有什么曲目,我听祖父说,等到水修好了,会有画舫,什么唱曲儿的喝酒的,都可以到船上去,宋凤鸣,你到时候偷偷带我去好么?”

“好,都依你。”两个人刚刚行至门口,还没来得及上车,迎面就走来两个人。

夜色之中,一袭白衣的男人姿颀长,与边的女子说说笑笑,直到走近了才看见宋凤鸣和云含贝,“朕是来的不是时候么?你们要出去?”

二人连忙给荀域行礼,宋凤鸣朝他边的人瞥了一眼,随即道,“没有,陛下怎么来了,快请进。”

云含贝本来见看戏的事落空,心里满是不愿意,可当她对上安宁向她示好的目光之后,那些失落便一扫而空了。

这并不是前几婚礼前他们入宫所见的那位娴妃娘娘。

见两个人走进去了,她跟在宋凤鸣后扯着他的衣服小声道,“这人是谁,生得真好看,陛下怎么带她来了,还换了常服,他们是偷偷溜出来的么?”

“宫里也有像我一样溜出去玩儿的?”

哪怕荀域就在前面,宋凤鸣还是耐着子回了她,“是南国的公主,你若是想了解南国的事,待会儿可以跟她聊聊。”

“陛下是不是喜欢这个南国公主多过娴妃娘娘?”

安宁听着他们一直窃窃低语,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下。

云含贝见状忙闭了嘴,逗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宋夫人子真好,生得也俊俏,难怪宋大人这么喜欢。”

“谢娘娘夸赞。”男人闻言也不反驳,反正她说的都对,他没什么好谦虚的。

几个人在厅里坐了一会儿,宋凤鸣便把荀域请到了书房,屋子里一时只留安宁和云含贝两个人。

“娘娘是南国人么?”连片刻的尴尬也没有,小姑娘坐到安宁边,将盛了点心的盘子推到她面前,“你们那儿的吃食是不是都特别精致,风景如画,人也标致,那你来我们北国适应么?”

“还有水运,我听宋凤鸣说你从前的未婚夫就会修水,是么?”

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她,云家到她这辈就这么一个姑娘,全家宝贝似的捧着,本来还想给她寻个上门女婿的,但碍于跟刘家的婚约,所以便没有强求。

谁知姓刘的男人跑了,还没等云司空再觅佳婿,宋凤鸣就送上门来,说只要能娶云含贝,倒插门也愿意。

顺风顺水的家境造就了她的单纯任,但因为家风不差,所以云含贝方才的问话里没有任何敌意,纯粹都是好奇。

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安宁于是莞尔一笑,点点头道,“是,我们那儿的点心特别好吃,若以后你来宫里,我叫我里的姑姑给你做。”

“那若是宋凤鸣以后带我去南国,你有什么托我带的,或者要带回来的,直接让陛下告诉他就是了。”

“陛下该是很喜欢你吧,不然怎么愿意带你出来,我祖父说男人若是不喜欢一个女人,躲都躲不及,绝不会把她带在边的,你看宋凤鸣就知道。”

听她三句不离夫君的名字,安宁唇角的笑意更盛了。

多好,两相悦。

“我听宋凤鸣说你是被你那个未婚夫卖给陛下的,那你恨他么?”

说到这儿,云含贝突然与安宁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同样是被人抛弃,自己好歹就在祖父边,而她则背井离乡的。

“我不恨他,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的脾我了解,除了看书平时不说话,又什么都依着我,何况我嫁过来这件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那不是和宋凤鸣一样,你说是不是修水的都这样。”

见她只笑笑,云含贝自顾自继续道,“你脾气真好。”

“我那跟宋凤鸣入宫,见了娴妃娘娘,她脾气也不差,可跟你还是不一样的。”

一只手撑着下巴,云含贝若有所思地开口,“总觉得”

没等她说完,安宁便打断了她,“云姑娘,有些话不能说的。”

“哈,怕陛下听见么?”

荀域出来的时候正听见这一句,他皱了皱眉,看向安宁道,“你们在说什么,怕朕听见什么?”

云含贝见状忙从罗汉上跳下来,像只小兔子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躲到宋凤鸣后面,而男人也愿意护着她,拱手对荀域行了个礼,“她年纪小,口无遮拦,陛下别见怪。”

荀域并没打算抓着个小姑娘不放,两厢道别之后,便带着安宁离开了宋府。

“你们刚刚都聊了些什么,不能告诉我么?”

扬起唇角笑了出来,安宁由他牵着手,慢慢往回走,“说她的未婚夫,顺便提起了裴。”

哼了一下,荀域明显不高兴,却没说什么,良久才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聊得来,谁成想才那么一会儿功夫,就聊到前未婚夫上了。”

“原来你是故意的,想叫我帮你拉拢朝臣亲眷,所以才带我出来玩儿的,我以为你只是信守承诺带我去吃冰呢。”

来宋家之前,他们去了军都统家,寻了那位夫人做南国的冰品来吃。

安宁本来开心,现在才知道他是利用自己,就因为云含贝和自己子差不多,若是能与其做成闺中密友,便可以将宋凤鸣牢牢抓在手中了。

一想到他又在玩儿帝王术,戚安宁假装生气,鼓着腮帮子剜了他一眼。

第236章 棠梨

“我没有那个意思,”荀域停下来看着她,脸上的表与其说是认真,倒不如说是诚惶诚恐来得更贴切些,他小心翼翼跟她解释着,生怕她误会自己,“我确实是要带你出来玩儿,顺便去宋家坐坐,若是你不喜欢做这种事,我绝不勉强。”

荀域想或许这就是她不愿做皇后的原因,要管理宫里的琐事,还要帮他应付臣子。

当然,主要是她不信他。

安宁瞧他的样子只觉想笑,荀域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哄她的时候不是没有,但态度如此卑微就少见了。

阿娘在她临来北国时跟她说过,夫妻过子若顺风顺水就蜜里调油,若是处境堪忧就同仇敌忾。方才他们两个配合默契,他了解她的子,而她也没让他失望,和云含贝确实聊得不错,算是一致对外了。

很想问问他,要是自己不应,以后他是不是就要交沈冷栀帮他处理这些事了。

“求我办事,一碗冰可不够。”朝他伸了伸手,却被荀域轻轻打了一下。

“又要钱,你是不是掉进钱眼儿里了。”

收回手揉着,只让荀域以为自己真的打疼了她,想要看一看她还不许,把手背在后藏了起来。

“宁儿,我想好了,等水运修好了,马上就开钱庄,北国南国都要有,到时候我带你坐船到烟波江见你阿爷,跟他商量这事儿,好不好?”

安宁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可以再见到家里人,高兴得连连点头,就差捧着荀域的脸亲过去。

“开钱庄的事儿我可是只告诉你一个人了,若是再被旁人知道,那就是你说漏的。”荀域故意拖长了声音,言毕还不忘打量她的表,见戚安宁心虚地咬着唇,男人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

叫你胳膊肘往外拐,总向着娘家人。

安宁不甘心,辩解道,“赚钱的事都是沈家在做,你不会告诉娴妃么,万一是她说的呢。”

把她藏在后的手拉回来攥住,荀域眸光里满是促狭,“诶,怎么还学会陷害人了。”

“我没有!”安宁生了气,她最讨厌别人冤枉她,尤其是荀域。

“我倒宁愿你会。”看着她笑笑,不知是不是安宁的错觉,他的笑有些难过,并不像是在跟她玩笑。

“宁儿,你记着,只要是为了保护自己,你做什么都可以,但凡觉得受了威胁,宁可错杀也不放过都没关系,我不会生气,也不会矫,说什么你变坏了之类的话。”

“不过如果可以,你能告诉我是最好的,能配合你就配合你,或者帮你出出主意,若是不脏你的手就更好。只是我怕我自己顾不过来,不然一定帮你防范着。”

“做什么都没关系,那要是伤着你在意的人呢?”安宁有些搞不懂,感动是感动,可这样的信任未免太极端了,她怕自己叫他失望。

现在是他欠着自己的,虽然他不知道,可安宁理直气壮。

但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给她那么大一个便宜,万一有亏等着呢。

“你就是我最在意的人。”

“不是荀境?不是关贵嫔肚子里的孩子?”说到这儿便有了几分玩笑的意思,安宁笑的极坏,只是想借机问他在不在意子嗣。

从前他就是因为康映珠,把自己扔去胭云台的。

“荀境那臭小子怎么跟你比,荀境会生孩子么?”

瞪了他一眼,荀境是不会,宫里的其他女人可都会,“人家可是救过你的命,要不是有他替你挡一刀,你现在都不一定能享受这些荣华呢。”

“替你挡刀的人你都能不在意,我有什么值得你一直对我好的地方,万一哪你负了我,那孩子不是很可怜。”

她还是乖乖喝避子汤的好,从前纪嬷嬷常说,子嗣是两个人的联结,没有子嗣的夫妻很难走到头,所以她想若是一开始就做好这样的准备,后有什么变数,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也不会太伤心难过。

“你看看戚安乐和戚安逸就知道,我阿爷待我和待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还编排起你阿爷的不是了,你阿爷那是偏疼你一个,他待剩下四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只是栖鸾自己不争气,怪不得他。”

“瞧瞧瞧瞧,所以说要是别的女人替你生了孩子,你也是会一样疼他们的,既然疼孩子,总不会冷落了母亲吧。”

荀域无奈地笑笑,他是说什么都错,总也没办法把她心里那个结解开。

“我发誓,我要是负了你,就长命百岁,断子绝孙,独自一人一一熬到终老,九泉难安。”

安宁愣愣看着他,下意识说了一句,“干嘛这么狠。”

从前他就是负了自己的,那么从前的荀域便是那样过的么?她记得沈冷栀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他不会孤独终老,至少有沈贵妃陪在边吧。

“不狠你信么?”

“狠我也不信的,我又没亲眼瞧见。”

两个人一路说着回到宫里,军早就留了人在门口接应他们。

“今晚去你宫里吧。”两个人离得近,他脸上的表安宁全都看在眼里,趁着朦胧月色笑得没羞没臊,也不知怎么就这么高兴。

“会被人发现吧,你可是刚刚跟我吵完架的。”

为了溜出来,两个人又上演了一次不欢而散的戏码,由荀境代替兄长宿在长信。

“所以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去触霉头。”

“荀域,我怎么感觉我像是你偷来的。”

正这么说着,远远的就看见胖田心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得连话都说不利索,“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听着他一一回禀,荀域拧眉,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他“罚”安宁去佛堂抄经,关月华趁着这个时机上门挑衅,棠梨为了掩饰主子不在宫中的事实与她顶了几句嘴,人就被带走了。

“路上遇见了两位千牛卫,冯大人说他中意棠梨姑娘,叫贵嫔看在他的面子上把人赏给他,康大人又在一旁说和”

安宁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千牛卫是军虚衔,特意被军都统留给康轻侯和那个冯姓的公子哥儿,这二人一丘之貉,都是好色之徒。棠梨从前并未与她提起过有人纠缠她的事,不然她也不会全无防范。

“那现在呢,棠梨人呢?”

第237章 两看生厌

“关贵嫔了,冯千牛卫带了棠梨姑娘要走”

“我的人,关月华有什么权利处置!”安宁气得浑都在抖,一双眼睛淬了毒,似是想要杀人。

田心被她打过好几次,可不敢惹怒了她,忙继续道,“好在遇上了凌风,凌侍卫见跟冯千牛卫讲不通,于是就,就”

“就怎么了?”看着田心一双小眼睛滴溜溜朝他看,荀域忽然就不担心了,有凌风那个呆子出手,事肯定不会往最坏的方向走去。

“就把人给打了”

安宁像被人都透交了盆冷水,火气全消,不知为什么,还觉得有点儿好笑。

凌风把冯家那个臭名昭著的公子哥儿打了,啧啧,这下子,满宫的宫女都要羡慕死棠梨了。朱鸟的小宫娥们可是都说过,凌风最招女孩子喜欢了。

深吸了一口气,荀域今晚是去不了朱鸟了,他要给自己的近护卫擦股。

“一次把话说完。”

田心吞了吞喉咙,把刚才发生的事给二人讲了一遍,康轻侯眼看冯子都被打了,撸胳膊挽袖子地要帮忙,结果被打急了眼的凌风一拳打在了宫墙上,撞晕了。

冯子都要死要活地拉着凌风去长信,非要叫陛下给他个交代,荀境在里面不敢出来,只能扔了个茶盏,叫两个人跪在外。

“那我的棠梨呢?”

“棠梨姑娘吓坏了,现在也在长信里呢,正由秦王安慰着。”

荀域先走一步,安宁则绕回了朱鸟换好衣服,里樱都快急哭了,见她来了,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抹着眼泪走过来,“公主”

“我都知道了,以后若再有这种事,就去长信寻人,凌风,厉雨,哪怕是田心都能顶点儿用,陛下瞧不上我,难保他的侍从瞧不上我的女使。”安宁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目光却是凉极了,“省得叫人觉得咱们朱鸟好欺负。”

樱点头应了下来,替她梳好头发,又依着她的意思用熏炉熏了一遍宫装,这才帮她换上。青色长裙极衬肤色,玉白小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曳地长裙一动,细褶如水波漾开,衬着夜色当真是美极了。

“可有佛堂的香味儿?”

“有,不浓不淡,刚刚好。”樱跟在她后,依旧是心有余悸,“下,你不会再动手吧。”

“怎会,叶选侍打得,关贵嫔哪里打得,这点尊卑我还是分得清的,何况,她怀着孩子,我总不会对一个孕妇下手。”

“可她这一回,是真的惹着我了。”前头有云开,现在又多了个棠梨,新仇旧怨的,安宁一笔一笔都记着了,本来只要康家一倒,关月华就算没跟康轻侯有过苟且都难逃一死,但现在,她想要这女人再多受些罪。

从前康卿是叫稳婆害了的,韩昭儿子抓周宴上,荀域带她去了,女子人后曾与她哭诉过,还叫她后若是生孩子一定要注意。

如果关月华遇上这么一个稳婆,以后就不能勾三搭四了。

行至一半儿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袭铁锈红的女子着个大肚子走了过来,估计是接着风了,来探探荀域的态度。

反正她现在仗着肚子里有货,百无忌,所以才敢这般跑去朱鸟耀武扬威,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罚了。

而这种试探,很像康映珠的手笔。

安宁携着樱给她行了个礼,眼神儿却像是在看傻子,“关贵嫔真是命好,父亲得康国公提携,自己也得康大公子照顾,有了这些加持,手都变得特别长,能跨过半个后宫,来朱鸟拴红线,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么?”

“把我家宫娥当祭品了?”

去讨好你的姘头?

作死。

关月华本想打她一巴掌,治她个管教不严,纵容下人顶撞自己的罪名,可是她肚子大了,手不灵活,估摸着伸出手也够不着对方那张讨人厌的脸。

“良人不也是仗着母家在这宫中作威作福么,只是康家人常在,而南国使者不常在,良人该懂得风水轮流转的道理。”摸着自己的肚子,关月华哼道。

“关贵嫔也知道那是康家,不是关家,贵嫔是不把人家当外人,可人家有没有那拿你当自己人呢?”

言毕就看见关月华变了脸色,还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本宫和贵妃娘娘的关系么?”

“贵嫔说笑了,你们这样的关系,用得着挑拨么,你想借着人家当主子,可人家却始终把你当奴才,既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骗我也就罢了,可别自己骗了自己。”

安宁觉得她此刻缺了一把扇子,扭着腰肢摇着扇子,说说风凉话。

“你不能只指望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拉扯自己吧,我好歹出皇族,见多了宫里的那些花花事儿,母凭子贵什么的,都是深宫妇人安慰自己的话,孩子若是讨喜,自然一荣俱荣,孩子要是不讨喜,那就是悬在母亲头上的一把刀。”

“女儿也就罢了,像我二姐那样不受待见的,备了薄薄的嫁妆扔到蜀地,要是我二王兄那样的儿子,不思进取还安全些,万一及笄钻营,那就是心存不臣,找死的命。”

安宁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动关月华,故而没有提及康家功高盖主的事儿,以免她回头给康映珠通风报信。若依照从前,康映珠一直生不出孩子,而关月华给荀域戴绿帽子的事儿没被发现,那么后生下个一男半女,必定是要养在康映珠膝下的。

所以康映珠暂时不会害关月华,至少在她生下男孩之前不会,她会给合欢寻最妥帖的稳婆和母,好好照看这位能生的贵嫔娘娘。

虽然二人反目是早晚的事儿,但只有关月华现在就起了反心,才能不用康映珠送来的人。

那么让她断子绝孙什么的就不是难事。

韩昭已经去了西凉,康家虽然不能被一次连根拔起,可后想翻也不容易,宫外送不来新的人给承明争宠,康映珠就是孤岛一座,无人驰援。

合欢一个废人,承明一个弃妃,两看生厌。

第238章 卸磨杀驴

“贵嫔娘娘应当知道,陛下依仗康家,却并不喜欢贵妃吧。”提着裙子一步步走上长信的石阶,安宁转过头来看着因为行动不便而被甩子后的关月华,“贵嫔娘娘若是站错了队,什么母凭子贵,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损俱损。”

惨白的月光洒在女子脸上,夜风一瞬间就将思绪吹得很远,她记得年少时候有次随着父亲到康府去,镇国公家大房二房的两个姑娘坐在凉亭里说着悄悄话,她心生好奇,凑过去躲在假山后头偷听。

康映珠那时候还唤作卿姝的,因为父亲是国公,陛下赐了她乡君的封号,所以平里大家见了都称呼一声卿姝乡君。

梳着双环髻的乡君说她前几随父亲在猎场见到了皇长子,对其一见倾心,央求父亲一定要为她争取来这门亲事,最好尽快定亲,图个青梅竹马,后也能传为佳话。康卿婉为此还笑她,说皇长子比她小了三岁,若是长大后不好看了,她可别哭。

康映珠信誓旦旦地说皇长子生得眉清目秀,成人之后定会如青松玉树一般,愈发俊朗坚毅,才不会变丑。

“可若是那样,喜欢他的人还不得从京都排到烟波江,你排的上么,你生得又不好看。”

关月华永远都不会忘记康映珠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的表,她恶狠狠地对着康卿婉道,“我是生得不好看,可是做皇后靠的又不是好看,我阿爷有的是办法叫陛下应下这件婚事,就算是为了给皇长子铺路,康家也是最需要被拉拢的重臣。何况若有人敢跟我争,我便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她,叫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儿。”

“卿婉,你听过人彘吧,吕后把戚夫人做成了人彘,我若是为后,遇上戚夫人那样的,割了耳朵鼻子算什么,我倒要看看,没了脸的女人还能好看到哪里去。”一边说一边摸了下对面女子的脸蛋儿,看对方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康映珠直接笑了出来。

年少的康卿婉本就体弱,本以为不过是姐妹的闺房密话,谁知道最后竟变得毛骨悚然了,自然吓得够呛。

而关月华也觉得这位乡君面目狰狞,不只是样貌平平,心里更是扭曲得厉害,转想跑,却不小心踩到了旁边的花枝。

幸而康轻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带走了,这才救了她一命。

事后她便常去探望康家大公子,少年告诉她,自己的堂妹思慕皇长子,为此还特意叫人给她改了名字,闺房里更是供奉了一尊不知从哪儿请来的月老仙,虔诚的很,甚至寻了方术士布下法阵,要牢牢困住皇长子的姻缘。

关月华并不信这些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她只是觉得康映珠如此走火入魔,远远比那些法术骇人得多。

且皇长子也并没有如她所愿,而是因为她的扰对她愈发疏远,甚至到了闻康色变的地步,只要听说今康国公来,便跟二皇子和小公爷一起出去打猎,不到宫门下钥都不回来。

“贵嫔娘娘,陛下请您进去呢。”

被田总管喊得回过神来,关月华一愣,忙随着他进去,临入门时又是一阵夏风吹过,竟叫她打了个寒颤。

往事随风而去,又随风而来,尘封的回忆提醒着她,康贵妃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有没有脑子不知道,但心狠手辣却是真的。

那位戚良人不受宠,自然能明哲保,但她可不想做第二个戚夫人。

康轻侯并不在中,那男人醒过来之后听闻陛下把凌风和冯子都都扣在长信,干脆又继续装晕,叫人送回府了。关月华打量了一下荀域的脸色,男人对她并没有苛责之意,可脸一直绷着,半点笑意也没有,叫人看了心慌。

关月华行礼后便用帕子摸了摸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小声道,“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本也是好意,觉得既然冯大人喜欢棠梨姑娘,便成全他们一桩良缘,以棠梨姑娘的出,能嫁给千牛卫,那还求什么呢,谁知她不愿意,哭哭啼啼的,闹得凌侍卫还以为我怎么她了,这才闹出这桩误会。”

言外之意就是此事与她无关,都怪棠梨。

她虽下定决心要提防着康映珠,可也没打算跟朱鸟扯上什么关系,一个不得宠的良人,抱她大腿还差不多,难不成还叫她巴巴儿贴过去,惹得承明误会她拉帮结派么?

她才没那么蠢。

既然贵妃叫她来试探戚安宁,她照做就是了,私下再小心些,这种阳奉违的手段,她又不是不会。

一旁的偏之中,安宁听着她的话不断运气,倒叫哭了一半的棠梨反过来安慰她,“下,你可别冲动,我没事儿的。”

“不冲动,不冲动”咬牙反复念着这几个字,吓得一旁的荀境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可是听过这女人的厉害,一言不合就动粗,一点江南水乡姑娘柔温婉的样子都没有,可不如韩昭的妾室乖顺。

“嫂嫂,莫生气,莫生气”

劝了一句,却见安宁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些嫌恶,还有些害怕,拉着棠梨站到了一边。

荀境一时更糊涂了,还没等他想明白,荀域便已经走进来了。

他将关月华和冯子都安抚了一番打发走了,现在外面就只剩下凌风。挑眉看了一眼荀境,摆摆手道,“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趁着刚才乱糟糟的,赶快回府去。”

荀境并不知道他方才出宫是去做什么了,但看他的样子似是不打算瞒安宁,索也直接说了,“阿兄,你这就有点过河拆桥了,我好歹帮你挡了这么半天,你不能连个结局都不给我就赶我走吧。”

“怎么样,冯子都那儿你怎么说的,凌风呢,你要怎么处置?”言毕又看了眼戚安宁,荀境绕到荀域后小声道,“还有这两个,要罚么?”

荀域被他气得笑了出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往外走,可怜秦王下忽然不知,还以为兄长要跟他说什么悄悄话。

走到门口的时候,男人对弟弟道,“朕这不是过河拆桥,是卸磨杀驴。”

一脚将人踹出了长信,然后“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第239章 我也不中意你

荀境第一次觉得北国的夏夜竟也这么凉,凉到人的心都是痛的。

阿兄居然骂他是驴呢。

等在一旁的小厮见主子似是很受伤,忙上前安慰道,“王爷别难过,陛下定是瞎说的,若您是驴,那他是什么。”

看了他一眼,荀境一脚就踹在了梳风肚子上,“作死,敢骂我阿兄!”

这一幕落在田心眼中,胖内侍官想笑又不敢笑,这两个人果然是亲兄弟没错,若问这世界上对陛下最忠心的,秦王说是第二的话,恐怕没人敢称第一了。

长信外的一幕滑稽又有些温馨,长信内则是凝重得落针可闻。

年轻的帝王和貌美的后妃各坐在罗汉的一边,打量着站在堂下的两个人,安宁见荀域一直盯着凌风转手上的扳指,都把人看毛了,干脆问到,“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反正不能把我的棠梨嫁给冯子都。”

“呵”了一声,似是在说朱鸟给他闯了这么大的麻烦,还想着讨价还价。

冯家是簪璎世家,祖上得先帝器重,配享太庙,传到这辈只剩一个不成器的冯子都,冯家家主纵使知道儿子荒唐,可无奈就这么一根独苗,读书不成习武不行,只能靠着从前的功勋谋了个虚衔给他。

凌风这一拳表面是虽是救了棠梨,可却是给朱鸟惹了祸事,荀域担心的是冯家会因此记恨安宁。

好在康家现在是风雨飘摇而不自知,等韩昭从西凉回来,他便可大大方方宠她,那么现在回护一些也无妨。就算康映珠发现端倪想要针对她,也兴不了几天风浪了。

何况不是还有康轻侯的野种打头阵么?

这么一想,荀域叹了口气,对着安宁道,“你没问问你的宝贝婢女跟关贵嫔说了什么?”

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一袭青衣的女子朝堂下哭红了眼睛的小宫娥眨眨眼,见她躲闪着不敢看自己,便知关月华定是没讨到便宜的。

她方才光顾着安慰棠梨,都忘了问是怎么回事了,可见是护短极了。

“关贵嫔说你三天两头同朕闹,是不是因为心里惦记故国,与朕同异梦,她倒好,直接告诉关贵嫔你就是不想嫁过来。”

看了看棠梨,安宁有点儿吃惊,自己知道她是个实心眼儿的,却没想到她什么都敢说。

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气得荀域瞪了她一眼,安宁嗫唇,拉着他的袖子撒起来,“我就是不想嫁过来,你非要bi)我,我来了你又不护着我,我不管,反正不能把棠梨给冯家,那边要是不依不饶,你干脆就把我赶回南国好了,我阿爷不是应了以后商贸往来少收你的税么,所以你之前借我们的也不算白借,留我也没什么用的。”

被她闹得一个头两个大,荀域扶额,却听安宁继续道,“你要是觉得送我们太麻烦,不如叫人来接我也行的。”

“叫人接也麻烦的,还要派人去送信,南国的使臣才走没几天”

凌风话没说完就被荀域瞪了,吓得他赶紧闭了嘴。

“不用折腾了,朕跟冯子都说了,凌风中意棠梨,是朕早就许好了的,冯家再如何,也不敢跟朕的人抢媳妇儿。”

“爷,我我并不中意棠梨啊,我就是路见不平而已。”凌风没想到打架打出个媳妇儿来,忙解释着。

棠梨有些委屈,气鼓鼓地看着他道,“我也不中意你。”

“呵,你还敢挑我家婢女,你中意谁中意谁,你愿意娶我们还不愿意嫁了。”起走过去拉住棠梨,安宁凶了凌风一下,转而对荀域道,“你干脆就把这呆子砍了,把脑袋送去冯家折罪好了。”

凌风到此时才知道荀域是为了他好,可想求饶已经来不及了,坐上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也行。”

“别别别,爷,我娶,我娶还不成么。”

“哟,凌风大爷有些委屈啊,棠梨,你选一下,是你勉为其难嫁给他,还是让陛下砍了他的脑袋送人,决定权在你。”

见对方一个劲儿给自己作揖,棠梨有些犯难,“就没有第三个选择么,我”

“第三个选择就是你嫁给冯子都。”荀域端起茶盏好整以暇地说了一句,言毕还不忘跟安宁交换了下眼神。

“棠梨姑娘,好歹我也是救了你的,你总不能看着我去死吧。”凌风苦着张脸,早知道自己就不多管闲事了。

“那我还是选他好了。”被bi)的没办法了,棠梨为难地点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

凌风擦了擦额头,只觉冷汗都下来了,幸好脑袋是保住了,娶就娶吧。

安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道,“我们棠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要不是她,你今天就完了。”

“所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不然我就求陛下罚你去跑水运,天天待在船上,三五个月也上不了岸,就这么漂着。”

可怜的侍卫觉得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从救人的变成了被救的,不但不被感激,自己还要把媳妇儿当祖宗似的供着,朱鸟的人实在是太不讲理了,就这样他们爷还喜欢的要命,偷偷摸摸也要宠着,真是太骨头软了。

二人退到外,樱对着棠梨笑个不停,而厉雨则绷着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绷得太紧了,嘴角一直在抽,让人一看就是在装。

安宁剪了下烛芯儿,屋子里顿时亮了一些,手肘撑着桌子凑到荀域跟前儿,笑眯眯地道,“凌风得给我一大笔聘礼才行,棠梨自小跟我一起长大,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比你们这儿的那些贵女都不差,所以钱不能少,得风风光光嫁过去,不然人家会说你这个当主子的抠门儿。”

荀域知道她这么痛快地应下这事儿肯定有所图谋,皮笑不笑地回道,“那你也得给棠梨准备嫁妆吧。”

“我是没有钱的,大不了就叫人说我寒酸好了,再说我是你的妾室,我的奴婢就是你的奴婢,你也算娘家人,怎么也要意思意思吧。”

“”

“还有,这婚事是你许的,你不该赏这对新人点儿什么么?”

第240章 不讨喜

“钱钱钱,就知道钱。”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疼得安宁狠狠剜了他一眼。

一边揉着脑门儿一边嘟囔,“你可得嘱咐那个呆子,对我家棠梨好一点,那小丫头对感的事懵懂得很,要是嫁个成熟稳重得也就罢了,偏偏是凌风。”

荀域起走到她旁边,大的地方他偏要挤着她坐下,气得安宁脱了鞋又往里挪了挪。

男人盘腿坐在罗汉边儿上,撩起长衫盖好,握着她的手笑道,“那你呢,你对感的事总是明白的吧,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会吃他的醋,会生气旁人欺负他,可就是从来都不肯说一句喜欢他,荀域很想听一听安宁跟他说话,他记得她嘴巴甜得很,比南国送来的蜜糖甜多了。

哄得裴团团转,却对自己吝啬极了。

这么一想就有些不依不饶了,荀域凑过去,捏着她的下巴bi)她说,“快点儿,今不说,就不许走了。”

“不走就不走,这有什么了。”干脆趟进他怀里,十指绕着他的香缨带子,那是他从她那儿抢走的,估计是带着,都有些旧了,“没有人问过你这是哪儿来的么,你出入各宫,不怕别的妃嫔吃醋?”

“又不是什么定的图案,普通的如意纹而已,谁知道是你绣的。这是你要拿去卖的吧,朕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你的药,后来才发现不对。”她刚入宫时就绣了一堆香包,荀域随便拿了一个,一直都带在边。

安宁将香包放在鼻尖儿嗅了一下,是她的药没错,“你把里面的东西换了?”

点了点头,荀域摸着她的头发,见她睫毛轻颤,眼皮子打架,明显是困了。

这个小赖皮,吃完了冰讨完了赏,便想要安置了。

“睡吧,明再走,反正闹了这么一出,也不会有人盯着你回没回去。”

打了个哈欠,安宁将脸贴在他怀里,伸手圈住他的腰,“可我早上起不来的,总不能上三竿再从你这儿走。”

“那你想怎么样?”估摸着她又在打坏主意,荀域皱眉,果然听见她咯咯地笑起来。

声音被困在两人之间,有些闷,是来来回回都逃不出去的那种亲近。

“你背我回去吧,偷偷的,这么晚了不会有人看见的。”一边说一边起,手脚并用地缠住他,却并不是攀在背上,而是搂着脖子挎着腰,从正面吊在了荀域上。

“这是抱,不是背!”

安宁也不理,就这么腻着他,把脸埋在他脖颈处,她困极了,甭管怎么回去都好,反正一步也不想走。

“那你说你喜欢朕,说了,朕就背你回去。”

再看她的时候已经睡过去了,荀域无奈极了,不过就是在吃冰的时候讨了一口葡萄酿,酒量跟去年比一点儿没长。

轻手轻脚把她背好,待到了朱鸟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两个内侍官都傻了,见跟在后面的樱和棠梨示意他们别说话,发财和太平闭严了嘴,相视一眼之后,又赶紧往外面打量了下,看没人发现,这才松了口气。

主子一直嘱咐他们要低调,不管陛下来与不来,待朱鸟如何,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毕竟男人的心一时一变,能捧你上云端,也能送你下地狱。

谁知道陛下今是不是一时兴起,要是叫人看见了,因生妒,他们朱鸟可就要遭殃了。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荀域就从里面出来了,还告诫他们今的事儿不许声张,言毕就走了,根本没打算留宿在这儿。

发财和太平面面相觑,只觉陛下的心思难猜极了,而比陛下心思更难猜的,大抵就只有主子的胆子了。

“你确定良人如此,陛下不会哪翻脸么?”太平胆小,问了一句。

“翻脸也翻了许多回了,左不过就是闭,闭的时候咱们还能打打叶子牌,好的。我看陛下凶虽是凶了点,可却是个纸老虎,不会真把良人如何的。”

“这倒也是,咱们良人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里也是个有数的,陛下的子,她大概是摸得透的。”

满宫的人都觉得安宁不得宠,外人当她子纵,心里又有旁人,所以才对荀域不懂逢迎,而朱鸟里的人对这个良人也是半点儿摸不透,好在他们懂事,看不透却知说不得,各自规矩,没有二心。

谁叫主子待他们是真的很好呢,人心换人心,还能学外面的势力奴才,拜高踩低不成。

芸姑常说,在宫里求富贵易,求平安难,他们知足常乐就是了。

翌是个大晴天,一袭月白宫装的女子趁着早上头还没有那么毒,执了把团扇顺着宫墙边儿缓缓走着,耳边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快到朱鸟的时候却忽然静了下来。

自入夏开始芸姑就着人每用竹竿子把树上的蝉粘走,积月累的,倒叫这院子变得格外清静,且那些薄荷也长得十分好,偶尔有风吹过,满院都是淡淡的薄荷香气,甜丝丝,凉津津的。

沈冷栀步入这又静又凉快的朱鸟,一时只觉进了幻境,觉得哪儿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除了感慨关月华不会挑院子,也只能赞安宁御下有方,个把仆役却如此能干,把这地方打理得井井有条。

阿暖见她来了,盈盈福了福子,正想通传一声,却被拦下了。

眉目清冷的女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着裙裾迈入中,透过月门,正好看见安宁正坐在罗汉上,提笔写写画画的,时不时还要跟边的两个侍女说笑几句。

昨刚跟人闹完别扭,今便喜气盈盈的,一点儿都不把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儿放在心上。

大抵是因为都不配入她的眼吧。

沈冷栀心里忽然对她升起一丝淡淡的嫉妒和浓浓的好奇,旁人都说自己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可是这八个字好像总是和清高孤傲联系在一起的,那像戚安宁这般烈盛放的,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骄傲又不羁,不像她,暗自慕又得不到回应,难免就患得患失,半点儿不讨喜了。

第241章 心疼

“你在写什么?”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沈冷栀开口,浅笑着朝安宁走了过去,“这么聚精会神,我进来你都没注意呢。”

“娴妃娘娘来了,快请坐。”安宁起,不知道外面的人为什么没有通报,只让了坐给她,又叫棠梨去奉茶。

“怎么好意思麻烦新妇子。”见棠梨脸红了,沈冷栀用帕子遮着嘴笑了笑,“我听说陛下给凌侍卫和棠梨姑娘赐了婚,所以特意来道喜的。”

主仆两个相视一眼,一起对着沈冷栀道了谢。

“陛下赐了嫁妆,又赏了聘礼,我正算钱呢。”提起那些钱,安宁笑逐颜开,倒叫沈冷栀不知怎么接话。

她是真钱。

“下为了钱都把我卖了呢。”棠梨一点儿嫁人的喜悦都没有,一想到自己后半辈子要跟那个呆子一块儿过,她就觉得无趣极了。看了眼樱,女子叹了口气,也罢,再呆也比厉雨好,兴许樱以后还不如自己呢。

“好嘛好嘛,我会把钱分给你一些的,凌风虽然傻,但肯定听话,你嫁过去不会受欺负,不然就你这不开窍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意中人啊,难道真要在我这儿待成老姑娘么?”

“还有,冯子都对你不轨,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只同我说什么要一直留在我边的话,我哪知道是为什么。”

“您又不怎么得宠,我说了也没用啊”

掐了她一下,见沈冷栀笑了,安宁小声道,“我不得宠,但娴妃娘娘得宠啊,我们可以求她的嘛。”

安宁觉得如此甚好,大伙儿都觉得她和荀域关系不好,倒方便了她扮猪吃老虎。

可按照这男人最近的表现来看,他待她算是很不错的,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就是低调了许多。安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爷的关系,还是自己拒绝他时说的那些话叫他放在心上了,所以荀域的行事才如此不同的。

又或者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隐隐约约的,她能感觉到荀域有事儿瞒着他,但具体是什么她实在是猜不透。

抬头看了看沈冷栀,也不知对方知不知道。

见她看着自己,沈娴妃用帕子掩着嘴浅笑下,“什么得宠不得宠的,不过是替陛下分忧罢了,你那子太直,以后可得收敛些,万一又惹了陛下,只管叫人来找我便是。”

“我虽然不能帮你开脱,但说几句好话还是可以的。”

“好。”安宁欣然应下,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仿佛在沈冷栀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离荀域最近,也最得圣心,最后却落了个登高跌重的下场。

这感觉可真怪啊。

她想要提醒沈冷栀,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话到嘴边儿又改了,“也不知我家棠梨以后会不会被人嫉恨,我听那帮小宫女说,凌风在这众宫女心里可吃香了。”

“小宫女的嫉恨怕什么,最眼红这段姻缘的怕是承明吧,遇上关贵嫔这样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没说完就逗得安宁笑了起来,她虽然不喜欢同沈冷栀下棋,但在对康映珠上,两个人还是很一致的,“康贵妃怕是要请个方术士来看看,自己怎么这么流年不利。”

她记得荀域说过,康映珠很喜欢这些东西。

“她流年不利的事儿还在后头,你知道么,韩小公爷快回来了。”

万安寺内此时正是做晚课的时候,周围的诵经声此起彼伏,可即便是这样,跪在蒲团上的女子依然觉得心不静。

韩昭不在的这些子,康卿没有一睡得好,只要一想到从前他是死在西边的,她整颗心就像是被人箍住了一般,难受得要命。

虽然知道这次去不是跟那个叫沈穆的交手,可她就是担心,为此还求过他能不能去跟陛下说一下,派个别的人去。

男人当时一脸轻蔑,说她面对康卿婉的刁难都不怕,怎么如今见康家要被削权了,就担心了。

难不成从前的信誓旦旦都是假的。

康卿生气,干脆不再理他,只是第二去送他时,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一看就是哭了一宿的。

怕他挂心,女子一直跟在舞阳公主边,什么话都没同他讲,头压得低低的,一直盯着鞋尖儿,直至马蹄声远去,才敢抬头看看他的背影。

这么想着,柔儿忽然从外面跑进来,气都没喘匀就凑到她跟前道,“姨娘,小公爷,小公爷回来了。”

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许是紧张过了头,康卿听完这一句,竟是哭了出来,边掉眼泪边笑道,“真的么,快扶我去看看。”

起得急了,只觉得腰拧了一下,疼得她皱了眉。

“姨娘没事儿吧?”柔儿吓了一跳,赶忙扶住她的腰。

“没事儿。”舞阳公主亲自请了大夫来,何况在这寺庙里,饭食都是统一的,她诵经如素,有佛祖庇护,家里那个病秧子的手还不至于伸得那么长。

男人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只当是为了荀域赶紧把这根中刺拔了,可是快到京都的时候却忽然转了方向,先来了万安寺。

总要跟母亲报个平安吧。

一素衣的舞阳公主正等在外面,见儿子回来了,脸上顿时溢满了笑。

“怎么样,这一路辛苦不辛苦,回头可得叫荀域那小子好好给你补一补,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呢?”言毕看了看周围的嬷嬷,又重复问了一遍。

“既是瘦了,就赶快进屋梳洗梳洗,早些歇了,明儿个咱们就回府呗,到时候老奴给公子好好炖盅鸡汤,多补几,人就精神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韩昭扶着母亲,心里却有别的惦念。

还未等他开口,舞阳公主便用手肘捅了捅他,朝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过去。

康卿看着脱了钗环的婆母只在发髻上簪了一根木簪,乍一看就和从前韩昭故去之后的打扮没两样,心里一酸,又哭了出来。

咬着嘴唇不出声,委屈巴巴地站在树下,怪可怜的。

“自你走了,她可是每为你抄经求平安,有了子的人,在佛堂里一待就是一天,我看着都心疼呢,待会儿你回去跟她好好说会儿话,别急着进宫,大晚上的,荀域也不急在这一时。”

第242章 纰漏

回到屋子里,康卿着人给韩昭备了洗澡水,给他解衣服的时候,男人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才道,“人家有孕都会胖,怎么偏你不但没长,反而还瘦了?”

“寺里斋饭不好吃?”

嗔了他一眼,自己又不是吃货,嘴巴哪就这么刁了,可她不想理他,只偏过头去什么也没说。

一时也不知自己怎么惹着她了,韩昭见她拿了那件脏了的外袍出去,愈发摸不着头脑,她不是喜欢他的么,怎么突然冷下来了。

走过去把人圈在怀里,康卿挣了两下也挣不开,气道,“韩昭,你松开!”

“怎么了,你不想我么,阿娘说你每都抄经,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康家?”眼中尽是戏谑,韩昭觉得她上沾满了佛堂里的檀香味儿,忍不住往人脖颈处凑过去。

以为他要做什么,女子又惊又气,伸手推着他,“你干嘛,这是佛门清净地。”

嗤笑了一下,韩昭将她放回上,起往屏风后面走去,“我能干什么,阿娘说你为了我祈福,叫我好好待你,本想跟你温存一下,你还不领。”

转刚走到浴桶边儿,就听见外面的人哭了起来,韩昭一愣,连忙又走了出来,“你哭什么?”

康卿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许是有孕之后绪比较敏感,她就是觉得委屈,自己从前对他答不理的时候,他倒是待她很好,现在她全心全意的,他反而冷了下来。

这叫她都有些怀疑,从前韩昭待她是不是真心的。

越想越难受,女子伏在铺上抽抽噎噎地哭着,吓得男人还以为怎么了。

“你别这样,当心子”

“”

“康卿!”

“”

见好说歹说她都不听,韩昭骂骂咧咧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外面院子转了一圈,终是放心不下,旋即又返回了房里。

“你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家里有人给你气受么,还是康卿婉为难你了?”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韩昭粗糙的指腹划过女子细嫩的脸颊,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你再不说话,我就自己去查了。”

“查出来要怎么样?”哽咽着问了一句,她哭得太厉害了,话都说不利索,像个小孩子似的。

“打一顿,赶出府去,永不再用。”

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康卿揽着他的脖子嗔道,“叫人把你打一顿赶出去么,我虽然有气,但又舍不得。

“我怎么惹你了?”韩昭莫名,她每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就因为你不让我去西边,我没听你的?”

“那是正事,不能胡闹。”

“还是你担心你小娘,我可以”

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果然是个一根筋的傻子,自己每那么多甜言蜜语都没把他调教好,怎么说话还这么平直无趣。

“我有这么是非不分么,我就是担心你,生气也是觉得你心里没我。”戳了戳他的口,康卿觉得自己定是上辈子欠了他太多,这辈子才要这么辛苦地追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在西边出事,留你做小寡妇么?”

康卿最怕听见“寡妇”两个词,一时气急,眼泪汹涌而出,吓得韩昭赶忙用手去擦,“又怎么了,好了好了我不该胡说,你别哭了。”

怀里的女子抹着眼泪凶道,“韩昭,你要是敢死,我就改嫁旁人,叫你儿子跟人家的姓,管人家叫爹!”

“你敢!”男人登时就急了,旁人家的烈妇都是殉或是守节,以祭奠亡夫,偏她居然用改嫁威胁自己,是有多恨他离她而去。

想到这儿忽然就不气了,韩昭认怂,连说了几个“好”字,“我不留你一个,但我的儿子永远都是我儿子,我可不要像荀域那么窝囊。”

折腾了半天,二人这才安置了,康卿侧躺在他边儿,幸而月份不大还不显怀,她还能靠的他紧一些。

韩昭握着她的肩膀,良久忽而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是想母凭子贵么?”

嘁了一下,女子的声音十分不屑,在这暗夜里忽而有了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是儿子,我跟你姓。”

她本来就该跟自己姓,腹诽了一句,韩昭犹豫了片刻,终是试探着将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算他小子命好,投胎在我家,要是做了那个穷秀才的儿子,待过几康家倒了,你们母子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康卿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只能看清男人侧脸的轮廓,但即便如此她也是踏实的。

她就是好奇,康家何以倒台那么快。

那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辛,荀域是从什么地方打听到的,联想那个胖内侍官的名字,她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

难不成重生的不止自己一个?

“你拿到证据了?”其实康卿知道,康家的罪证并不难搜集,难得是与其撕破脸后该怎么办,荀域刚即位,贸然去动康家实非明智之举。

“我在西面边陲暗访了几,寻到了康国公安插在那儿的一个心腹,你说巧不巧,就是前几被你阿爷霸占的那个妇人的夫君,他为了康国公可真是什么都肯做,就因为从前在战场被救了一命,就当自己的命是康家给的,愚忠的很。”

“你叔父对外只说这人死了,其实秘密留在那边,净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将西凉的女子卖过来,或是把咱们这儿的姑娘拐到那边去,前几死的那个人牙子也是康家的手笔。”

“咱们这位镇国公告诉对方他的家眷都在京都好好养着,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其实那些人过得贫困不堪,我着人模仿康云海的笔迹给他写了封信,叫他带人速速秘密归京,这人与我前后脚到的京都,眼下估计已经知道实了,过几康家军的校场定要有一出好戏了。”

康卿相信康云海做得出这些事,或者说,是她阿爷做得出这些事,康云天目光短浅,可不会为了兄弟深谋远虑,每月那么多银钱入账,他怎么可能白白去养别人。

所以出了这种纰漏再正常不过,从前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第243章 感激

“那你打算怎么办?”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从前她前半生的苦都是母家造成的,所以对镇国公府没有半点儿留恋,那些人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bi)她嫁给韩昭,且最初目的还不是为了她,只是差阳错而已。

“什么怎么办,康家是荀域的眼中钉中刺,又不是我的,我该受的累都受了,剩下的得叫他去愁。”转了个,自然地把她圈在怀里,韩昭对自己的举动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下继续道,“会压到他么?”

“哪儿就这么气,你的儿子,后也是要做个顶天立的的男子汉的。”

韩昭闻言很受用,嘴角肆无忌惮地扬起,反正康卿也看不到,他偷偷笑一下也是可以的。

“那人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定是要闹上一闹,荀域早就安插了人,就等到时候火上浇油,让康家军从内部瓦解,从此康国公手下这支队伍就再不是坚不可摧了。”

康卿见他一边嘴硬不关心,一边默默替荀域高兴,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是笑他么?

这么黑也看得见?

“就算是失了人心,康家手握兵权,总有几个愚忠至极的,万一bi)急了,狗急跳墙怎么办?”康卿没回答他,而是继续问着他们的后续打算。

“你怎么着关心荀域,都说了那是他的难题,还有,我方才问你在康家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人,如果有需要打点的,得提前跟我说才是。”韩昭觉得自己已经跟她说了太多了,见她刨根问底的,警惕心姗姗来迟,还带着三分莫名其妙的醋意,惹的康卿彻底笑出了声。

“好好好,你的事儿我不过问,只要陛下别再叫你涉险就是了,我家那边没有谁需要我惦记,你不必为了我徇私。”

“你小娘也不用管,你前几不是说康轻侯用你小娘bi)你么?”

往他怀里又凑近了些,康卿听着他的心跳,只觉分外踏实,“那都是骗她的,我不救我小娘,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太狠心?”

“倒也不至于,但要看为了什么。”韩昭始终好奇她对康家的态度,那些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能叫她一点分都不顾。

“我小娘待我并不好,康家待我也不好”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总结成三言两语说与他听,即便是轻描淡写,可还是轻易就叫韩昭皱紧了眉头。康家待她果然是连下人都不如,粗活累活都叫她做,而她的母亲阮氏不但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还因为心里扭曲,把那些对妾室份的不满都加诸在了她上。

难怪在康卿婉嫁过来之前,他都没听说过康家大房竟是有两位姑娘的。

“我这半生唯一幸运的就只有嫁给你,所以只要你好就可以了。”

摸了摸鼻尖儿,韩昭自问对她也不算好,何以就叫她这般倾心以待了,“你对我就是感激么?”

忍着笑回了一句,康卿故作平常,“对啊,我是后来才知道我从前的那个未婚夫人不怎么样的,所以感激你啊。”

哼了一声,男人明显不乐意了,松开她转道,“睡吧。”

这样一会儿被捧在手心一会儿又被摔在地下的感觉叫韩小公爷烦极了。

许是这一路太累了,没过多久侧的人就睡着了,康卿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伸手挽了他的胳膊枕着,既然康卿婉已经废了,康家又风雨飘摇,那她从前所经历的难产之痛便可避免了吧。

一时只觉得眼眶酸涩,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之后又被救赎,前前后后反差之大,叫人心里一时接受不了,唯有大哭一场才行。可她刚刚已经哭过了,何况在她心里最需要被改正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韩昭的死。

只要他不死,哪怕再让她受一遍那些罪也无所谓的。

她记得从前自己不能与他行周公之礼,还酸过让他再纳个妾室,可是男人一直都没答应,而是把心思全放在了儿子上,小小的孩儿每跟着爹爹习武,刚会走路韩昭就给他用木头做了把大刀,还说等他再大些就亲自教他骑马箭。

可惜他最终也没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后来那些文也好武也好,都是荀域一点点教的,惹的朝上的文武大臣都担心他要把王位给了旁人。彼时那位沈贵妃为此还吃过她的醋了,叫康卿无语的很,荀域是愧对韩昭,所以才对他儿子尽心尽力,那人心里真正惦记的是早就死了的南国公主戚安宁。

沈冷栀入宫晚,对从前的戚贵妃并不熟悉,自然不知道其中端倪,而荀域对沈冷栀一直以礼相待,自康家倒后,后宫干净的很,众妃嫔一切以沈贵妃为尊,外人因此猜测陛下有立沈氏为后的心,但直到沈冷栀死了,后位依旧是空悬的。

康映珠死前就被废去了皇后的位分,故而到最后北国的陛下竟是没有嫡妻的。且他临终曾告诫告诉儿子不许追封沈冷栀为后,除了那些鞋,也不许旁人陪着他。

他说安宁会吃醋,那么他到了下面都没办法把她从裴边哄回来。

那时候宫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安宁是谁了,连太医都以为陛下是病重沉疴开始说胡话了。还是她嘱咐了儿子到宫里劝说新帝,一切以先帝遗愿为主,毕竟百善孝为先。

康卿知道一个人活着是怎样一种滋味儿,跟她相比,安宁实则算幸运的,最好的时光逝去,一辈子叫人记在心上,生前死后都求而不得。她在韩昭死后最恨荀域的时光里,每每想到这些,就只觉解气。

而现在,一切都重来了,若荀域和她是一样的,那么现在心之人保住了,之后定是要同她一起逆转韩昭的命运吧。

她要想个办法,试探一下这位陛下,如果能提前寻到那个叫沈穆的该多好,康卿记得西凉与北国交恶之前,每次来出使的都是沈穆,虽说两国交战尚不杀来使,何况只是正常的外交,可若真的为了韩昭,荀域会在一开始就杀了那人么?

第244章 国公为何如此对我

翌一早京都落了一场大雨,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转瞬就乌云密布了,且这雨势又急又猛,落在地上很快砸出一片白雾来。

李毅看着这暗沉沉的街巷,只觉心上也叫人捅了个大窟窿,瓢泼大雨漏进去,把四肢百骸都灌满了,整个人也凉透了。

昨他匆匆回来,本是要直接去国公府复命,可是快到了的时候,突然在后院的窄巷里碰见了自己的妻子。

妇人并没有看见她,于氏穿一袭华美的裙子,想来过得应该是不错的,她生得好看,又比他小了好几岁,所以哪怕五年没见,却并未见老。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满面愁容,一双眼睛透着苍凉与憔悴,似是并不开心。

她从前最笑了,哪怕跟着他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苦子,也从不抱怨,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也不知孩子现在如何,而母亲又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李毅只觉眼眶酸涩,他想跟国公开口让他们夫妻见上一面,可又怕自己这自私的想法耽误了国公的大事。

国公急着叫自己回来,定是有什么难事吧。

抹了把眼泪,他想好了,就叫他们当他早就死了好了,不然伤心了这么多年,骤然重逢,没几又要经历生离,岂不是平白折腾人么?

正这么想着,巷口忽然走过来一个不大的男孩儿,对着于氏唤娘亲,于氏尚未来得及走过去,那孩子就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踢了一脚,吓得于氏忙抱住了对方的腿,哀求他放了孩子。

李毅只觉得浑的血都朝脑袋涌去,他想过去为他们母子抱不平,可又不敢露面。

于氏不知与对方说了什么,那男人笑了一下,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然后便走了,这一幕落在李毅眼中,只叫他愈发气氛。看着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他攥紧了拳头,想着等一会儿入府后,定要叫国公把这管家打一顿才解气。

“阿娘,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拉着于氏的裙子,李炎哭道,“祖母的病又重了,那些人就只送了一次钱来,阿娘,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吃饱饭了。”

于氏闻言哭得肝肠寸断,摸着儿子的头咬牙安慰,“阿娘一会儿去后院给你拿点儿吃的,你带回去和祖母一起吃。”

言毕又将上的钗环全都摘了递给他,“把这些都当了吧,别自己一个人去,找邻居王大娘带你,她人好,有事儿让她多多照应”

说到这儿就哽咽了,于氏转头,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夫君。

只当是自己眼花,妇人进了国公府,想着去给儿子拿吃食。

躲在墙后的男人一双眼睛已是猩红,他大概听出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心里一时还不能接受罢了,想了想,李毅叫手下人先退出城去,自己则去了从前的家。

陋巷之中尽是破败的宅院,里面住着的多半都是从前的老邻居,这些人家的儿子丈夫有许多都是替康国公卖命的,后来又死在战场上。只是他们在军中备受器重,从来没有被将领欺负的时候,而康家承诺若他们出事,家中一切都有国公照料,这才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谁承想这千金之诺竟是泼天的谎话,自家老幼不但没有得到照料,妻子还叫人霸占了。

李毅耳边嗡嗡作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家门前的,人说近乡怯,而他亲手将家人交付给了贼人,如今便更没有脸迈出这一步。

犹豫的空档,旁边的老妇似是认出了他,指着他半响才道,“李毅?”

“真的是你!”

没等她继续说话,男人将她带到一旁,王大娘吓得又甩胳膊又踢腿,还以为自己是白里遇了鬼,要被脱去地底下了。

待她知道了一切,这才叹着气拍着大腿道,“冤孽,真是冤孽啊。”

“我家大郎不会也同你一样,是诈死吧?”

摇了摇头,李毅的语气有些沉重,“大郎确实是死了,他的尸首还是我埋的”

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妇人,王大娘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哀伤,但只维持了片刻,就被欣慰替代了。

“还好,死了干净,要是像你这般,认贼人做恩人,我非要剥了他的皮,死后也不能闭眼的。”

“大娘,到底怎么回事?”李毅很希望这一切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可事实却一再打脸,“我记得大郎死后,国公着人送了十两黄金回来,你们可有收到?”

“收到个!”啐了一下,王大娘一提起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把这些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李毅,见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但没收敛,还火上浇油道,“你母亲病重,你媳妇儿一直省吃俭用地给她寻医问药,上个月实在没法子,求到了康家门上,自此就再没回来过。”

“大房的管家送了钱来,说人叫他们买了,你儿子母亲自此更没人管了,真是,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怎么想的,既是没死为什么不回来,自己的孩子媳妇儿自己不护着,难道旁人会白替你照看么?”

李毅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真的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可是依着当时的状况,国公着人花重金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难道他好了之后能不管不顾,径直回家么?

越想越觉得难受,李毅起往国公府走去。

于氏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就崩溃了,夫妻二人抱头痛哭,似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可事已至此,彼此皆是不能回头了。

哭过之后,于氏偷偷去厨房拿了些酒来,李毅酒入愁肠,很快就醉死过去,待他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隐隐约约的,男人看清了吊在梁上的妻子。

于氏自尽了。

努力回忆着她昨晚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叫他给自己报仇,切莫放过康家。

酒意消散,恨意上涌,李毅觉得纵然此去是鱼死网破都好,他也要为自己和家人讨个公道。

缕清思绪之后,男人背着于氏的尸首踏入雨中,在到达康家校场外愤而击鼓,高声喝道,“国公为何如此对我!”

第245章 宁儿真聪明

京都的雨一直没停,好在水利刚刚修缮妥当,倒是没出什么严重的灾祸。

安宁记得从前这个时候也是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荀域每被各种水患的奏折搞得焦头烂额,什么时候到她里都是湿漉漉的,狼狈极了。

其实事本并不严重,只是北地少雨,而他刚继位,老天爷如此不给面子,致使谣言四起,民心比雨水散的更快,后来还是康国公调了一部分人在京都疏通,又四处镇压那些无稽之谈,这才使事态平稳度过。

正这么想着,外面忽然有人来通传,说陛下召她到长信伺候笔墨。

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安宁对田心抱怨道,“为什么要我去啊,不能叫娴妃娘娘么,朝露离长信多近,我从这儿走过去要好远的。”

胖胖的内侍官满脸堆笑,招呼着人给她撑了一柄大伞,“良人若是怕沾湿了绣鞋,奴才就叫人给您抬了软轿来,您看呢?”

打量了下外面,她可不敢太过招摇,只道,“要是湿了,就叫陛下赔我一双鞋好了。”

“对对对,赔双鞋。”

长信中,年轻的帝王面带笑意,神色和外面的天气截然不同,他刚刚听完宋凤鸣的回禀,康家军眼下就如油里洒进了凉水,正炸锅呢。

李毅的事彻底动摇了康云海在那些兵士心中的形象,也叫他们不愿再为康家卖命,失了人心的康家就犹如被拔了爪牙的老虎,跟大猫没什么两样。

“只是陛下如此,就不怕后再有战事,北国无可用之人么?”言毕又觉得不对,青衫男人解释道,“臣的意思是,纵然虎贲将军和韩小公爷也是善战之人,但手下的兵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生了异心?”

抬眼看了他一下,荀域似笑非笑,“若仅是这一件事,那些将士自然容易这么想,可若是康家的罪证再多些呢,多到罄竹难书,人人喊打,那大家便知是康家不仁,而非北国不仁了。”

“朕不过就是想叫康国公尝尝失了人心的滋味儿,不会赔上自己的。”

他已经着韩昭派了一队亲信去往烟波江,顺道护送了许多驻守在那儿的兵士家眷同去,当地的兵士并不知道京都的异动,可他们的家眷会讲给他们的。

待明年与南国的水运联通好,荀域还要亲自去一趟,慰劳一下那些将士。

到时候,康家军就不再姓康,而改姓荀了。

“康家树大根深,为防京都异动,陛下可还有别的打算?”宋凤鸣知道自己只是个修水的,且多得荀域赏识才做到如今这个位置,旁的实在不该多问,但既然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他不能不替荀域考虑周全。

男人再次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讶异,旋即又被欣慰代替,宋凤鸣拱手,态度坦dàng),“微臣只是想给陛下提个醒,若陛下觉得有些事微臣不必知晓,大可不必理会方才的话。”

“无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荀域起站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道,“朕有一支铁骑,无往不利,再加上军,若康家想反,便连根拔起,若是还算识趣,兴许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没想到那支叫摄政王调了许久都调不动的铁骑竟掌握在他手里,宋凤鸣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同时又生出新的疑惑,都说了疑人不用,怎么还要留着康家呢?

但荀域没说,他便也不好再追问了。

一来是方才荀域已经给了他面子,做人不能得寸进尺,二来也是因为,外面有人到了。

宋凤鸣拱手告退,出门时正好跟安宁打了个照面,“戚良人万安。”

“宋大人好,宋大人,夫人这几还好么,若是哪大人再入宫,带她一起来吧,我叫姑姑做了冰品,可以跟她一起吃。”安宁说得寻常,其实按理来说她位分不高又不得宠,是不能邀请臣子夫人入宫闲话的,可宋凤鸣看了荀域一眼,见对方什么反应也没有,心下便明白了。

含贝说得没错,陛下果然最喜欢戚良人,且这份喜欢大抵比他们能猜想到的还要多。

待人走后,安宁掸了掸上的水,走到荀域边道,“你看,鞋袜都湿了,要赔我新的。”

朝屏风处努了努嘴,男人似是料到她会这般无赖了,“都给你备好了新的,去换吧,连衣服一起,别着凉了。”

“怕我着凉还叫我来,也不赐顶轿子什么的。”

“因为朕想你啊。”言毕便随着她走过去,荀域斜倚在外面继续道,“再说,轿子能抬到长信里面么,从门口走进来鞋袜一样要湿的,还要搭上宫人淋雨,不如你这样走过来轻快。”

“心疼宫人倒比心疼我多。”嗔了他一眼,却也理解他的用意。

康家正被流言蜚语卷着往深潭里去,越是这个时候,他这个皇帝越要做得得人心些。

“叫我来干嘛?”理了理头发走出来,安宁知道他不会大雨天叫她来研墨,联想这几外面的事,凑到他跟前道,“康家的事么?”

“还记得拐你的人牙子么,那营生也是康家的,康国公在水利上中饱私囊的事荀境早就弄清了,韩昭还查出了康轻侯在钱庄的账目,今叫你过来是做个笔录,指证康家,待这些罪证一一个传出去,准保京都的百姓一个月饭后都有天儿可聊。”

安宁闻言笑得眉眼弯弯,点头道,“乐意至极。”

“你打算怎么处置康家?”帮他研着墨,安宁试探着问到,总不能比她从前差,“要削爵么?”

“那是自然,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光这两桩就够了,何况他还暗自安插手下到西边戍地,虽是求财,但在朕看来就是存了谋反的心思,判个斩立决都不为过。”

“可你不会这么做的是不是,你刚继位就处置有功之臣,于名声总是不好的,纵然康家不仁,但为了避免外面的百姓觉得你也这样刻薄寡恩,所以还是要高抬贵手,对么?”

看了她一眼,荀域刮了刮她的鼻子赞道,“宁儿真聪明。”

第246章 譬如朝露

哼了一下,安宁这份儿聪明是怎么换来的她心里有数,只道,“就算不能立时处置了,关贵嫔总不能继续作威作福了”

“朕知道,她犯下那等事,朕怎么会容她,放心好了,等康家的事儿处理好了,康映珠和关月华都严惩不贷,朕再把云开拨给你,你不是喜欢那丫头么?”眉眼中满是宠溺,荀域见她在听到后半句时笑意更盛,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去承明落井下石了,安宁内心无比兴奋,研墨的动作大了一些,不小心就甩了荀域一。

他最讨厌上沾了墨渍,这个她是知道的。从前她在他午睡的时候拿了墨汁胭脂在他脸上一通画,结果他气得三没来他里,安宁为此还怪他小心眼儿,一个大男人,偏要这么讲究干什么。

果然,荀域在看见那黑漆漆的墨渍污了自己的长衫后,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消失了,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喊道,“戚安宁!”

外的女子刚合了伞,还没来得及将头发上的水珠子擦一擦,便听见中人生气的声音,沈冷栀忙问旁边的田心,“戚良人在?”

胖胖的内侍官点点头,并不知道里头又出什么事儿了。

“良人莫不是又惹陛下生气了吧。”知书叹了口气,这戚良人实在是太能闯祸了。

“走,进去看看。”迈步正要往里走,田心还未来得及拦,安宁的声音便传出来了。

“荀域,我错了”

那声音又软又,可听在沈冷栀耳朵里,就犹如一道惊雷兜头劈下,将她死死定在了门口,一动不能动,连呼吸都停滞了。中女子促狭地笑声完全就是仗着旁人宠而有恃无恐,哪有半分怯意。

“你叫我也画一下,这事儿就算翻篇儿。”

“我不要,我刚换了衣服。”

“那就不画衣服上,画脸上。”

“荀域!”

“画一下,就一下”

“我不!”

“”

“我错了,我都说我错了还不行么,诶”

女子的尖叫混杂着男人的笑,叫人不用看都知道二人此刻有多开心,荀域大抵是得逞了,被安宁骂道,“我只不小心溅在你衣服上一小滴墨渍,你干嘛画在我脸上!”

“你别动,动了衣服就弄脏了,我这儿可没有衣服了,再要换就只能换内侍服了。”

“”

明明是夏,外的女子却像是置于寒冬腊月,浑上下都凉透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过往回走的,连田心的询问都没听到,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定是狼狈极了,也可笑极了。

亏她还以为自己是这宫里最得圣心的,也是最了解荀域的心思,如今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人当成挡箭牌了,他真真正正在意的,是那个宫室离他最远,表面上最不受他待见,三天两头就被他关闭,位分低了自己整整三级的南国公主,戚安宁。

而那女人定也是知道的,不但配合他做戏,把自己骗得团团转,替她去应付康映珠的各种针对,还时不时地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什么不得宠,什么惦念旁人,都是假的!

沈冷栀恨极了,越想越气,越气走得便越急,知书渐渐跟不上她,就只能看着她一个人冲进雨里。

大雨滂沱,把视线都模糊了,沈冷栀回到朝露的时候,手心儿上已经掐出了一排月牙印。

譬如朝露,去苦多。

她的寝宫就和她这个人一样讽刺,朝露易逝,那些由她幻想出来的美好也脆弱得不堪一击,而从前所有痴心,都是错付。

知书忙着给她更衣,又着人煮了一碗姜汤递到她跟前,“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跟陛下聊聊康家的事么,怎么到了长信又回来了,就因为戚良人?”

“你听到她唤陛下什么了么?”体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沈冷栀并没碰那碗姜汤,双眼愣怔,根本回不过神。

“听到了,这良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直呼陛下名讳,陛下也不生气”言及此处,知书终于意识到不对了,看了看自家主子,发现沈冷栀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女子一双眼睛里满是哀伤,喃喃道,“是啊,陛下根本不生气,他怕是很高兴听她这么唤他,巴不得她能这么唤他。”

“难怪那我去朱鸟的时候,只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么好的院子,本就是为她修的,什么要赏给关月华,都是骗鬼的,关月华那样的人,只会挑离长信近的,富丽堂皇的宫去住,陛下就是瞧准了这点,故意让她拒绝,然后再假意把旁人不要的赏给戚安宁,不然何以解释那院子里种了那么多薄荷,宫里还有第二个人有哮症么?”

前几她发病的时候,他衣不解带地守着,不是为了什么南国的使者,而是因为她本就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他怕她出事,所以一刻都不肯离开。

他若真是个怂的,那康家手握兵权,怎么不见他有半点顾忌,不但很少留宿承明,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寻了对方的罪证,不惜毁了康家军,也不肯乖乖就范。

是夜,淋了雨的沈冷栀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太医开了药后,知书亲自去了长信,想请陛下过来看看她们家主子,却被告知陛下今晚留宿朱鸟。

知书不死心,冒雨夜扣朱鸟的宫门,田心只道陛下已经安置了,明一早定代为转达。

待人走后,胖胖的内侍官急步走到花厅里,隔着月门报信儿给荀域。

男人闻言皱了皱眉,不耐地回道,“人都叫你打发了才来告诉朕,你这是什么,先斩后奏么?”

“胖田心现在都敢做你的主了呢。”安宁在一旁煽风点火,心里却是有醋意的,她想知道荀域会不会冒雨去看沈冷栀。

外面的人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没有求荀域,反而求了安宁,“良人可别拿奴才打趣了,奴才不是看外面风大雨大,怕陛下淋雨,更怕扰了主子安置嘛。”

第247章 打探

“你现在就打扰朕了,行了,退下吧,既然说了明再去那就等下朝后再说吧。”

田心闻言松了口气,他还是有眼色的,先替主子回了,沈娴妃想怪也怪不到陛下头上,然后再知会一声,那后自己若被朝露为难,陛下也知道怎么回事。

好聪明。

安宁听见外面没了声响,小心眼儿地试探道,“真的不去么,人家可是病了。”

“我要是去了,你要害相思病吧。”荀域一笑,伸手便去绕她的发梢。

“你想得美,沈娴妃可是帮了你不少忙的,你这样过河拆桥会叫人寒心的。”虽是不愿他去,可还是愿意多为他想一下,安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不知不觉成了个贤内助。

她不想做贤内助,她就想做作天作地的戚安宁,每耍子胡闹,叫他哄。

这样会心疼他的自己真讨厌。

摸着她的头,男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我家安宁长大了,懂事了。”

躲开他的手,女子自顾自往里面挪了挪,裹着被子道,“要去就去吧,别扰了我睡觉。”

“外面下雨了,何况朕想跟你待着,”没脸没皮凑到她跟前,荀域贴的太近,声音没进耳朵,反而先漏到了脖颈里,惹得安宁痒极了,“既然是臣子,帮朕分忧不适应当的,难不成每次韩昭生病受伤,朕都要去看他么?”

“他大抵会觉得朕脑子出了毛病吧。”

噗嗤一声笑出来,安宁觉得他若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真的没把沈冷栀当成后妃,而是拿人家当兄弟了。一个滴滴的女人怎么能跟韩昭那样的冰山相提并论。

虽然沈冷栀为人也比较孤傲吧,可这样的人一旦掏心挖肺又得不到回应,反应可比寻常人大多了。

正想提醒他一句,却被他圈进了怀里,“宁儿,我们家玩儿白里在书房的那个游戏好不好?”

狐疑地看了看他,安宁旋即明白过来,直接就拒绝了,“我不要,你若是再往我上画画,我就跟你拼了。”

“画一下,白里在书房,人来人往不方便,现下就咱们两个,画枝桃花给你。”

翌安宁醒过来的时候,荀域已经走了,她起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铜镜前褪了衣衫看自己的背,棠梨和樱看见上面画着的桃枝惊得下巴都掉了,被安宁威胁道,“不准说出去,不然割了舍头!”

棠梨没忍住,一下就笑出来,气得安宁忙去掐她,“坏丫头,到时候叫荀域教了凌风,也给你画。”

对方一面躲一面道,“下想多了,凌风可不会画画,他也不可能像陛下这么有趣呀,画了桃枝还不算完,竟然还要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巴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您是他的人,啧啧”

“坏丫头,你再说!”

樱抿着嘴,由着棠梨藏到自己后,安宁伸手去抓她的时候,樱忙拦道,“下别闹了,当心出了汗,画儿就没了。”

“我呸!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备洗澡水,赶紧帮我洗了,听到没有。”

只是她才洗好了出来,田心便送来一副画。

素白的画卷上是一架秋千,她穿着石榴裙坐在上面,而荀域就站在她侧。

二人脚下落了许多桃花,而那株桃树则就在她背上。

“何着陛下画的是幅长卷啊。”棠梨见状笑得更坏了,拿着画对樱道,“快,快裱起来,挂在下头,别叫旁人看见,容易酸死。”

安宁红着脸嗔了她一眼,却没有阻拦。

她从前缠着他做过秋千架,的时候站在上面dàng)至最高处的时候,还可以看胭云台满院的梨花,好像飞到了云端似的,那时候安宁不怕高,也不讨厌胭云台,彼时他们还说过,若后她生了孩子,满月时他定要请了名伶入宫唱戏,连庆三。

只是沈冷栀的儿子满月的时候,她被关在了那儿,耽误了他摆戏台呢。

理了理思绪,安宁对外面道,“芸姑,准备些补品,一会儿随我去朝露看看娴妃娘娘吧。”

沈冷栀一直到天明的时候才清醒过来,刚刚下朝的男人坐在她边不远不近的地方,叮嘱了几句便要离开。

既没有关切的神色,也没看着她吃药,沈冷栀觉得原来康家一倒,她就没有用了。

康家怎么倒得这样快,之前他们谈及此事的时候,他的计划原本是还要筹谋一阵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得了信儿,事一下就有了进展。

是因为韩昭的那个妾室么?

她心里乱极,竟开始胡乱迁怒旁人,见他要走,忙开口道,“荀域”

对方闻言回过头来,眉宇轻皱,脸上带了淡淡的愠怒和诧异。

“你叫朕什么?”

沈冷栀在心里苦笑,原来真的只有戚安宁可以这样喊他,他也只有在跟戚安宁在一起的时候才不自称为“朕”,平易近人得像是普通夫君宠溺着自家妻子,什么规矩都没有。

“没,没什么臣妾只是想问下,您交给韩小公爷的事儿办的如何了。”

荀域只当她是病得糊涂了,所以并未计较,只道,“你好好养着,按时吃药,那些事回来再说。”

田心并未跟他提过沈冷栀昨去过长信,所以男人并不清楚她的病是怎么来的,倒是因为她的事儿担心起了安宁,出门的时候对着田心嘱咐道,“你去朱鸟传话,叫她这几不要总出来,当心淋雨。”

“昨您还叫良人过去呢,现下才着急,有点儿晚吧。”田心笑笑,被他瞪了一眼,老老实实应了。

待人走后,中知书将药端到沈冷栀跟前,女子才闻了一下便忍不住干咳起来。

这药可真苦。

“娘娘,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忍一忍,太医说您病的不严重,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了。”

“是么?不严重么,我怎么觉得我是病入膏肓了呢?”接过那碗药,沈冷栀对知书道,“着人去朱鸟打探打探,看看戚良人从前吃药若是嫌苦,里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陛下嘱咐她的,可与嘱咐我的一样么?”

第248章 罪状

安宁并没有听荀域的话,她带了一些补品到朝露去,沈冷栀从她一进来就知道了,隔着月门处的屏风并不能看清楚女子的样子,只留一道纤瘦的剪影,衣裳颜色鲜艳,不似自己喜好的那般素雅。

在外面理了理裙裾,许是落雨沾湿了鞋袜,戚安宁蹙眉,气的样子惹得守在门外的知书分外不满,“良人怎么来了,这外面雨落得那么大,我家主子刚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良人还是请回吧,别过了病气。”

“我听陛下说娴妃娘娘病了,所以特来探望,既然娘娘已经睡了,那我就先告辞了,这是些补品,麻烦知书姑娘收下。”安宁并未察觉出来对方的异样,只与她客了几句,正想转,却听见屋内传来了沈冷栀的声音。

“知书,请良人进来。”

上的女子由人扶着坐了起来,她巴不得过了病气给戚安宁,最好引了哮症发作死了才好。

从前听冰昙给她讲话本儿里那些故事,总有女子因为意中人心里有别人而起了杀心,那时候她觉得那些人简直傻透了,也就是故事罢了,哪知如今换了自己,竟也一样。

有些无奈,又倍感心酸。

她可以接受他宠幸旁人,但却不想有任何人在荀域心里比她更重要。

安宁走进来,见她气色很不好,忙上前道,“娘娘怎么淋雨了呢?”

“出门急了,没有带伞,其实就淋了一下会儿,没想到竟这么不济。”咳嗽了几下,沈冷栀勉强挤出个笑来。

闻言有些奇怪,这几每天都在下雨,她这么糊涂都会记得带伞,何况是沈娴妃,就算对方忘了,宫里的人也都全忘了么?

只是见她不想说,安宁也没有多问。

两个人又闲话了几句,这空档知书一直没有进来,直至人走后才又回到中。

门关上的一刻,将外面的雨声尽数隔绝了,屋内的香炉里染着极淡的熏香,青烟袅袅,缓缓而逝。

沈冷栀闭着眼睛,徐徐道,“都问清楚了么?”

“问清楚了。”福了福子,知书斟酌着用词,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同她说。

“说吧,陛下到底待她如何?”

将方才从那人嘴里探听到的一一回禀给她,见上的女子越听越难受,像是受刑似的伸手攥住了被角,知书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陛下每每到朱鸟,总要跟良人逗上一两句,问她什么时候给自己生个孩子,可戚良人似乎并不愿意。”

“不愿意?”沈冷栀闻言有些诧异,她起看着知书,旋即子一软,又躺了回去,“呵,她还不愿意,她可真是”

“是,良人每每侍寝后都会服用避子药,听说是从南国带来的,可见她从一开始就跟陛下是隔着心的,这事儿本来是瞒着旁人的,只是朱鸟一共就那么几个侍从,又都乖顺,有细心的时常留意,一来二去也就明白了。”

“陛下那样待她,她居然如此不知恩,实在是太过分了。”

很想告诉荀域他捧在手心儿里的人到底有多凉薄,可沈冷栀知道,这样的话自己不能说。

她要男人亲眼看见戚安宁的所作所为,好叫他彻底死心。

“我本以为她只是和陛下一起骗我,如今才知道,原来陛下也被她骗了,这种女人,哪里值得他那样相待。”

沉了一会儿,沈冷栀面色平静下来,她转头对知书道,“之前康映珠从外面请了大夫进来,不是开了几副避子药想方设法送到了咱们宫里,混在太医为我开的调养子的药里了么?”

那时候墨香还在,对方只当主子不知道她是人是鬼,玩儿起了偷梁换柱的把戏,可这一切都叫沈冷栀看在眼里,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谁能想到那些药在后竟能帮她这么大一个忙。

“娘娘的意思是?”

“康家快倒了,可陛下似是并不打算赶尽杀绝,本宫正好借戚安宁帮康氏担下一条谋害后妃的罪名。”

“你说,后康映珠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感激我呢?”

北国的宫廷风雨如晦,承明和合欢俱是人心惶惶,自李毅校场击鼓的事之后,男人没几就自尽于旧宅之中,连带着家中八旬的老母一起,全家唯留下一个孩子。

有人说是康国公恨极手下人背叛,所以才痛下杀手,联系从前梁戮的事,关于康家不仁的言论一时甚嚣尘上,连宫里都传遍了。

陛下将那个孩子送到军统领府上,夫妻俩本就没有孩子,正好能帮着照看遗孤。

朝廷还专门从国库中拨了一大笔款项给那些曾经为北国冲锋陷阵过的兵士及其家眷,如此抚慰人心,简直就是把康家往死里bi)。

“你们听说了没有,沈娴妃近病了呢,好像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淋了雨便病了。”一个小宫娥站在庑廊上,对着旁边的人说到。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戚良人前几去长信伺候笔墨,一路走得鞋袜都湿了,陛下也没赐顶软轿呢,说是没得麻烦宫人一并淋雨,倒不如撑伞来得轻便,主仆同用一把,谁都淋不到。”

“若是关贵嫔,恐怕要叫人给她从合欢一路搭了棚顶到陛下跟前儿吧,路上还得铺了毯子,免得滑着。”

几个人说到这儿时便都笑了出来,其中一个许是被关月华欺负过,不愤地哼道,“她阿爷都被免职了,家里如今一个可以指望的都没有,也就是仗着怀了龙种罢了,这胎要是个儿子也就罢了,要是个女儿,后想翻都没法儿了。”

“人家好歹有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也是陛下的种,可你看咱们娘娘有什么,若是康国公这回翻不了,咱们娘娘可就完了。”

“哎,我才刚被分到承明呢,本以为是个好地方,我可不想后被罚去掖庭。”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屋子里康映珠隔着窗气得牙都要咬掉了,“豆蔻,去,把她们几个的舌头给我拔了。”

对方闻言忙上前道,“娘娘万万不可啊,您还嫌老爷上的罪状不多么?”

第249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言必便将窗子关上了,声音是挡住了,可屋子里一时憋闷极了,只觉康映珠觉得喘不过气来。

“阿爷有什么罪状,不就是没顾好那些废人罢了,陛下要管他们,银子我们康家出了就是了。那些个破落户儿,不就是想要钱堵嘴么,等到钱给够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女子已经好几没有睡好了,荀域近虽是来的次数比原来多了,笑容也多了,可她却只觉得慌,对方好像不是来看望她的,而是来显摆的。

显摆自己胜了,再不用被康家掣肘了。

前里他忽然一时兴起,说是要与她共浴,可待她换了寝衣出来,男人左看右看,满脸都是轻蔑的笑意,拿着折扇指了她半天才憋出一句,材不及贵嫔,言毕就去合欢了。

气得她差点儿吐出血来。

“娘娘,这是破财免灾的事儿么,若是早些时候咱们肯给钱,人家自然不会说什么,可现在怨声载道,多少钱都没用。何况那不是小数儿,老爷若是真拿出来,难道陛下不会怀疑这些钱是哪儿来的么?”

“从前外面传我阿爷出钱养着那些人的时候陛下怎么不问钱是哪儿来的?”

“从前北国立足天下靠的是武力,先帝自然希望有人替他养兵,可现在四海升平,陛下不缺人打仗,怕的就是有人像摄政王那样手握重权,起了反心。”

康映珠没有话说,瞪着一双眼睛良久才喘匀了气,“可我阿爷没有反心!我也没有,我就是想做皇后,想做他的嫡妻而已,这也不行么?”

“有没有,咱们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何况后宫妃嫔品级皆由陛下来定,娘娘张口皇后闭口皇后的,本就是僭越了。”

伸手想要打她,扬起来的一瞬间又停住了,康映珠重重捶了桌几一下,怨道,“你这么明白,以前怎么不说,全是事后诸葛亮!”

豆蔻见状跪在地上,有些委屈道,“陛下心思那么深,奴婢哪看得出来,而这回他出手之快,连国公爷都没反应过来,奴婢就更不知道了,奴婢能做的只是帮娘娘看清眼前的局势,尽力叫娘娘别再惹祸上罢了。”

她说的诚恳,康映珠也明白,阿爷熟读兵书,自年轻时就开始带兵,而她耳濡目染,自认也并非愚笨之人,可荀域的心思实在太难琢磨了,哪怕在扳倒摄政王那件事上康家并没有出太多力,可他事后还是由着康家造势,人前人后也总将康家的功勋挂在嘴边。

唯有对自己不算,但人也娶了,位分也给了,连带着关月华也荣宠颇盛,叫人没有半分防备,只当他确实依仗康家,不过因为年轻气盛,贪图美色罢了。

越是如此,就越让阿爷松懈,眼瞧着关月华肚子里的孩子瓜熟蒂落,只要再诞下儿子,后宫就全在她掌握了,哪知半路居然杀出了个李毅。

思前想后,康映珠忽然回过神来,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怨毒,恶狠狠地道,“我说韩昭那样的武将怎么忽然信了佛,舞阳公主在佛寺待了那么久,前脚回府,后脚李毅的事儿就出来了,这麻烦定是韩家闹出来的。”

“可若是韩家,大姑娘不可能不知会咱们的。”豆蔻言毕与康映珠相视一眼,主仆二人这才明白过来,康卿婉在韩家的处境恐怕不妙。

“韩昭真狠,把自己的亲堂妹送到大伯府上,每闹得鸡飞狗跳,叫大伯和大伯娘无暇顾及卿婉,那可是他的嫡妻,我们好歹也是亲家!”

“韩月鸾是大姑娘非要塞到自家府上的,说是想亲上加亲,谁成想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就是想保住她的位置,叫大房攀住了韩家,这个蠢货,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居然拖累了我阿爷。”刚刚还心疼康卿婉,转瞬又把人骂得一文不值,康映珠几乎要气死了,像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可是她知道这样没用,一损俱损,不过就是黄泉路上多个伴儿的事儿,康家大厦将倾,关月华肚子里那个救一个都费劲,要想逆转局势,她得有自己的筹码。

“你托个眼生的人去宫外找个靠谱的医婆来,卿婉送进来的大夫不可靠,她给的那些香也没有用!”荀域每次来她都燃香,可男人没有一次意乱qing迷的时候,想来那东西早就被人调包了。

至于是谁,她眼下也没空追究,只能先叫豆蔻寻些有用的东西来。

唤做蔓儿的宫女拿了银子出宫去,偷偷与康家二房的主母见了面,将康映珠平素用的熏香和徐大夫开的汤药全托靠得住的大夫查了,发现东西全都无毒,熏香虽不能迷,那药却是好药。

“主母叫管家带了人去堵那徐大夫,对方说是韩小公爷的夫人要他这么做的,说是怕后惹出事儿来,所以想了这么个法子,好独善其。”

康映珠气得只觉口堵了块大石头,合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竟害一家人!

她阿爷出事是因为康云天贪小便宜,不肯按月给那些人钱,还霸占人家媳妇儿,而她一直没能得荀域宠幸,竟是因为康卿婉怕给韩昭惹祸。

“这一家子吃里扒外的东西,亏我阿爷那么待他们,若菩萨保佑我一家能度过此劫,我必要把康卿婉送进道观里去,诵经不可!”

“旁的东西呢?”

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是一些粉末,蔓儿回道,“那人说了,这东西药极烈,叫人少放一点,容易伤的。”

一连几,康映珠都服用母亲给她捎来的坐胎药,据说这东西极灵,在京都的烟花柳巷格外流行,那些傍上了恩客被养在外面的女子多服用此药,虽于体无益,可却能帮她们迅速有孕,且常常能一胎生出两个来。

康映珠想着康卿婉虽然过分,但好歹做了件好事,那就是叫徐大夫调理了她的体,如今再加上这药和香,定能一击即中。

到时候,荀域总不能对她赶尽杀绝了。

第250章 可怜

连绵数的大雨终于在这天傍晚停了,夕阳烧红了暗沉沉的乌云,在夜幕将至的时候,将天边勾勒成铁锈一般的红色,像是灼的炭火明明灭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余温留给了夏夜。

雨停之后,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吵得人心烦不已,荀域于是愈发惦念安宁的朱鸟,那儿又凉快又安静,她这几总偷偷吃冰,每次叫他撞见,都能抢一碗过来。

可他去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康家还没倒,他就这么过分了,该收敛些才是。

这么一想,男人起对着侧的田心道,“今晚去承明吧。”

那里离长信不算远,不过片刻就到了,不知是不是宫外有风声传进来的缘故,康映珠最近老实得很,连带着她宫里的下人都格外乖顺,一路迎了他进去,斟茶的斟茶,递水的递水,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来。

不觉得有些好笑,从前康映珠里的总管,可是康国公亲自提拔上来的,连田心都不放在眼里呢。

康映珠知道他不叫自己伺候洗漱,索退到一边,只叫人在罗汉上铺好被褥,又在花架子上放了一桶冰,待人都退下,这才上前道,“今儿个天儿,陛下若是觉得不舒服,臣妾一会儿帮您掌扇,待您睡了再去安置可好?”

荀域并不想看她在眼前晃悠,她要是守在他跟前,那他还睡得着?

夜里怕是要发噩梦的。

摆了摆手,男人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无妨,贵妃有心了,只是那样未免太辛劳你了,朕也实在不曾那么享受过,传出去怕会有损皇家名声。”

康映珠闻言有些讪讪,只好道,“那臣妾便先退下了,陛下早些休息。”

灯熄了之后,荀域照常打算将碗里的玉放进嘴里,可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今的承明有些不对劲儿。

空气里有一丝甜甜的香气,熏得人心里发慌。

正这么想着,男人把东西放了回去,伸手触在了那些冰上。

若是平时碰到这么凉的东西,他定会迅速抽回手去,可是今荀域不但没有躲开,反而觉得很舒服。

他上太了。

意识到不对的男人起就要往外走,可是才没走两步,便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康映珠!”怒吼了一声,但却没什么威力,荀域摇了摇头,想要把那恼人的qi念甩了,然而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儿一个劲儿往鼻尖儿里蹿,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了。

“陛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伸手想去解他的衣服,可是触及他的目光的时候,康映珠忽然停了下来。

她开始踮起脚,想要离荀域更近一些。

“啪”得一声,男人大抵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巴掌扇的她眼冒金星,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把花架子碰倒了,一大桶冰块噼里啪啦砸下来,疼得康映珠嗷嗷直叫。

外面的田心听见动静,撒丫子就往里跑,豆蔻本还想拦,可眼见厉雨也跟在后面,她便不敢了。

自凌风打了冯子都又没被责罚之后,宫里便有人说,这两个贴护卫有权在陛下遇到危险的时候先斩后奏,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万一自己现在冒头,厉雨怕是动动手指头,自己的脖子就断了。

这么想着,豆蔻便只能祈祷主子自求多福了。

两个人刚到门口,大门便被人从里面踹开了,荀域一张脸铁青,眼底却隐隐藏着血丝,被惨白的月光这么一照,整个人就仿佛是从地狱里逃出的修罗恶鬼一般。

确实是逃出来的。

男人一出门便将头扎进了院子里的水缸,这几连落了雨,每个缸里都是满的,一下似是不解气,荀域连扎了几次,上半都湿透了。

田心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厉雨却大概清楚了。

迅速护到荀域侧,见康映珠捂着脑袋从里面出来,未等女子开口,厉雨一个手刀劈下,对方就晕了。

“娘娘!”豆蔻惊呼一声,吓得腿都软了。

“陛下,要宣太医么?”

男人神色狰狞,转头看了倒在地上的女子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传太医,到朱鸟,把这儿给朕封了,承明的一干人等,一个都不许走。”

言毕便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荀域一路只觉头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偏过头看看厉雨,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有刀没有?”

“陛下!”

厉雨担心他,不肯乖乖听命,可是对方明显急了,直接吼道,“给朕!”

安宁看见荀域的时候,他上正滴着水,而手心儿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不断地渗出来,把长衫都染污了。

“你这是怎么了?”她吓了一跳,想要上前,却被他制止了。

“离朕远点儿。”

未等她问,屋子外一股脑儿涌进来好些人,打头的是田心,后面跟着一溜儿太医,各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安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问站在门口没进来的厉雨,“到底怎么了,遇到刺客了么,有你跟着还会受伤?”

摇了摇头,厉雨负手而立,看着她良久才道,“陛下叫康贵妃算计了,大概是中了迷香,差点儿叫人占了便宜。”

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她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戏文儿里这种事儿不该是女子遇到么,怎么他一个大男人还会被下要。康映珠也太闹了,为了自保竟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还是豁出去了,临死也要做个风六鬼?

“那那康贵妃呢?”

“叫我打晕了。”

点了点头,安宁小声嘀咕着,“厉害。”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被你救的,你进去的时候他们到哪一步了”

“良人能不能不要这样幸灾乐祸,陛下正难受着呢,您就一点儿不担心?”挑眉瞪了她一下,厉雨都快要被她气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看闹不嫌事儿大。

“那我不是怕他吃亏嘛,问的清楚些”绞着手指,安宁觉得荀域也可怜的,他那么不喜欢康映珠,从前还要封她为后,若是康家没倒,那他们生前死后都要绑在一起。

第251章 沈冷栀喜欢你

太医院的小药童进进出出,安宁本来都要睡了,被他这么一折腾,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厉雨逮住了一个人,冷声问到,“陛下如何了?”

“毒已经控制住了,何太医亲自施的针,还好陛下摄入的药粉不多,不然我们也没办法。张太医说了,这个时候随便临幸个妃嫔就是了,可陛下就是不肯,小的看他忍的辛苦,汗都下来了。”言毕还不忘看了安宁一眼,满脸怨念。

指了指自己,安宁看看他又看看厉雨,好像这些全是她的错儿。

她招谁惹谁了。

过了一会儿,几位太医都出来了,见为首的那个不停擦汗,安宁叫樱递了帕子过去,自己则亲自端了杯茶给他,“陛下好些了么?”

“有劳良人”赶忙接过那杯茶,何太医可不敢使唤她。只是他方才太紧张了,现下确实觉得口渴,所以一滴不剩全喝了,擦了擦嘴才继续道,“无妨无妨,良人可要好好劝劝陛下,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儿切不可划伤自己了”

“下次?”安宁和厉雨异口同声,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何太医,吓得他赶紧改口。

“不是不是,我是说万一。”

“可不能再有这种万一了。”嗔了一句,安宁其实并没有幸灾乐祸,她也很担心他,不过就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没做过,总不能为了贞洁伤了自己。

这算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那药不伤吧,他人有没有事?”

“人虽没事儿,可是药三分毒,何况还是这种药,药猛烈,定是伤的,好在陛下只在里待了片刻,闻得不算多,兼而又年轻,喝几服药就好了。”何太医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安宁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拜了拜菩萨。

“那我可以进去了么?”

“你进来。”没等何太医开口,屋里便传来了荀域的声音。

见屋外的人齐刷刷退了出去,安宁抓住芸姑嘱咐道,“姑姑,药你亲自煎了送进来,再拿点儿阿姐送来的蜜饯。”

“他不吃甜,蜜糖肯定是不行的,果子应该可以吧。”

拍了拍她的手,年长的女使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安宁走进屋里,见荀域脸色惨白地半躺在上,那只受伤的手搭在膝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确实叫人心疼的。

“还疼么?”提着裙子坐到他旁边,他手掌上裹着厚厚的药布,可还是能隐隐看见一些血迹,想来是划得很深,“怎么下得去手。”

“很疼,要呼一呼才能好。”

闻言笑了出来,安宁捧着他的手给他呼了好半天,嗔道,“现在好了么,真是,刚才干嘛对我那么凶。”

“怕控制不住自己伤着你,”揽她入怀,荀域嗅着她头发上的香气,心里的火气渐渐散了,“只呼一下可不行,要每天都呼一呼。”

转过来正对着他,安宁盘腿做好,一本正经地问到,“所以你不去朝露是怕伤着沈娴妃,她病着,你不忍心,这才来我这儿的?”

“朝露离承明多近,干嘛费劲巴巴跑来这儿,实在不行,合欢不是还有一个叶选侍么?”

“醋精。”抬手戳了她一下,见她捂着脑门儿鼓着腮帮子不乐意,干脆也不再瞒她。荀域复又把她拉进怀里,不知是无奈还是太累了,语气轻微地说到,“你不用吃那些人的醋,满宫里我就只临幸过你一个,你何时见我翻过叶选侍的牌子,不过就是白养在合欢罢了,偏偏这些人一个安生的都没有,好吃好喝供着,还要闲的成天惹是生非”

“等一下,”打断了他,安宁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就碰过我一个?那沈冷栀呢?”

康映珠他只做表面功夫,关月华他用熏香糊弄,叶选侍和杨更衣确实还没侍寝过,可是沈娴妃难道也是独守空房?

安宁想笑,又觉得这个cāo)作起来有点儿不现实。

“她入宫的时候朕就跟她说好了,只做谋臣不做宠妃,她也是应了的,怎么,朕在宫里养几个谋士有什么问题么?”荀域的态度又霸道起来,他现在占理,自然底气十足,“她入宫是为了帮朕应付康映珠的,朕许诺她等事成了就送她出宫,还可以替她昭告天下,北国第一女谋士,这称号不好听么,足够青史留名了。”

“哦,这样啊”绞着手指,叶选侍和杨更衣是外面的人送的,这两个人出卑微,即便不送入宫里,也就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在府里做舞姬迎来送往,要么就是被送到哪户大人家中为妾为婢。

安宁只要一想到北国某些官宦人家里脑满肠肥的老se鬼就恶心得想吐,两厢比较,还是入宫比较好,荀域又不要求她们做什么,不缺食不少穿,权当是宫娥了,兴许以后还有机会放出去。

关月华要是不乱来,他也会善待她的,只是那女人入宫前就与康轻侯不清不楚了,怀了旁人的孩子还想叫荀域给她养,过分得没边儿。

所以,他真的是打点好了一切,连替她挡箭的人都找来了。

“那个,荀域,你这样不累么?”

“废话,当然累,不是你说的虽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你不能接受么,怎么,你不是当真的,早知道我”

“早知道什么,嗯?”安宁指着他的鼻子威胁道,“以前没睡以后也不许睡了,听到没,明知故犯会罪加一等,你要是敢,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我觉得我有点亏,早知道你能忍我就,别掐,疼!”他的腰,她怎么就不能放过他的腰。

夜色沉沉,安宁偎在荀域怀里,高兴得笑出了声,连眼睛都完成了月牙,比外面天上的弦月还要好看。见她难得这么开心,男人勾勾唇角,觉得一切都值得,半点儿也不亏。

闭了眼睛想要睡了,他这一晚上被折腾得够呛,眼皮子沉得很,可是怀里的人偏不老实,一骨碌又爬了起来,趴在他眼前道,“荀域,可是沈冷栀喜欢你,你知道么?”

第252章 撑腰

“不知道。”见她不信,荀域也认真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她也没说过啊。”

“这种事儿怎么说,人家把你当夫君,你拿人家当兄弟。”

“哦,原来这种事儿不用说出来啊”尾音拖得老长,荀域拿眼瞥她,嘴角则扬得老高,“难怪叫你说喜欢朕那么难,原是害羞。”

嗔了他一眼,安宁心里变得有些不踏实,“那她知道我们的事么?”

“护着你的事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明枪暗箭的你一个人挡不住,叫人欺负了怎么办,朕可没你那么笨”

“我笨,沈冷栀聪明是不是,哼。”

被她逗得笑了出来,荀域安慰着,“放心好了,康家的事儿快处理完了,到时候朕会跟她说清楚的。”

两人偎在一起一觉睡到天大亮,男人受了伤自然不用上朝,只是那些老臣听说陛下遇刺了,全都纷纷入宫等着觐见,还有的携带了家眷,呼啦啦一大帮人等在长信,跟逛庙会似的。

“朕又不是死了,乌央乌央地跑过来,奔丧么?”田心在外面催着,荀域却一点儿不着急,似是很享受这偷来的半闲。

安宁正给他理着衣服,忽然听见他这么说,气得忙去堵他的嘴,“呸,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

“现在知道害怕了,叫你赶紧生个孩子你还不愿意,”捏了捏她的脸颊,荀域凑过去笑着哄她,“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那滋味儿不好受,我可舍不得。”

“说得好像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似的。”

棠梨在里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儿退出来,“田总管你还是耐心点儿吧,我觉得陛下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这一大早上都亲了七八回了,还没够呢。”

他一会儿叫安宁帮着换药,一会儿又要她喂了蜜饯给他,两个人甜的粘牙。

“陛下”

胖田心闻言哀怨地又往里唤了一声,荀域打了帘子出来,骂道,“催什么催,本来就不够,怎么,看不惯朕么?”

棠梨吓得赶紧低下头,天爷哟,这位耳朵怎么这么好,不是聚精会神地谈说呢么,怎么还能听见她的抱怨。

“凌风,管好你媳妇儿,以后她犯错朕就罚你。”

杵在门边儿的侍卫有些莫名,今是他当值,怎么刚来就要背锅。

“爷,凭什么啊”挠着头一脸不愿,却被红着脸的棠梨狠狠瞪了一下。

“因为罚她她主子会心疼,你皮糙厚,朕不心疼。”

言毕便朝外走去,带着一大帮人浩浩dàng)dàng)去了长信。

荀域去了整整一上午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那些老臣缠着他做什么,快到中的时候,安宁叫人备了午饭,正想派人去催一催,却意外等来了康卿。

女子一淡蓝色的长裙,捧着团扇缓步走进中,像极夏清泉一般,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

“打扰戚良人了,陛下和夫君在谈公事,可我有点饿了,所以陛下就叫我先来这儿,他还说一会儿也会到朱鸟来用膳的。”笑吟吟地看着安宁,声音轻柔,好听极了。

“好的,快请进来,棠梨,把那些吃食端到这儿来,给韩夫人用。”

“良人真是折煞我了,我不过就是个妾室的。”康卿自然是喜欢这个称呼的,倒不是为了名分,而是喜欢能跟韩昭并肩一起的这种感觉,不过康倾婉还没死,她也没必要急在这一时。

“小公爷喜欢你,你又有了孕,我听闻现在的韩夫人缠绵病榻,她不就是为了叫你顶替她,才叫你嫁给韩昭的么?”安宁托腮笑笑,她已经说得很委婉了,虽然从前直到她死康卿都没有被扶正,但此后天长久,韩昭肯定不会那么无的。

闻言没有说话,康卿只当安宁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和外人一样,以为自己那个长姐是为她好。

“对了,你现在几个月了,我阿娘说有孕的人不能吃太多的,要注意孩子,不然以后不好生。”提醒着她,安宁也不知道韩家现在谁做主,万一又像从前那样塞给她个混账稳婆可怎么办,“那个,生孩子就犹如过鬼门关,你可得叫韩昭上心些,不如让荀域我是说陛下,派个太医给你可好?”

怕她对自己生疑,安宁继续解释着,“你上次救了我,又帮我存了钱,我都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康卿这才反应过来,笑着应道,“好,那就多谢良人了。”

安宁长舒了口气,似是比对方还要高兴,喜笑颜开地替她布菜,又叫芸姑做了几道南国特有的点心,两个人聊得投机,待荀域和韩昭来的时候,安宁正摸着康卿的肚子,想着那孩子的名呢。

“良人万安。”皱着眉给她行了个礼,安宁闻声和康卿起,互相问安之后,韩昭又继续道,“孩子的名字我来取就好,不用麻烦良人。”

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可是安宁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可怜巴巴地走到荀域边,拉了拉他的衣角。

“赐你孩子个名是你韩家的荣耀,你干嘛那么不愿,你想叫这孩子什么,嗯?”将安宁护在边,荀域摆明了要给她撑腰。

“都不知道男孩儿女孩儿呢,等生出来再说吧,何况大名是父亲取,名该娘亲取才是,这事儿要问阿的。”

“阿?”韩昭看了看康卿,又看了看安宁,他都没有这么称呼过她呢,戚安宁才跟她认识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这么亲昵了?

几个人落了座,康卿已经不饿了,只跟安宁一起吃了些甜食,韩昭看看荀域,又看了看满桌子清淡的南国菜式,眉头都要拧在了一起。

这菜荀域居然吃得下去?

“怎么了,吃啊,堵你嘴了么?”荀域看了他一下,又叫芸姑给他盛了碗汤。

康卿想起安宁的话,对韩昭道,“良人说拨个御医给我,既是如此,长姐托人寻的那个大夫和稳婆便不用了吧。”

康倾婉缠绵病榻还不肯消停,趁着他们去万安寺的功夫,在府里把她生产需要的一应东西全备出来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253章 一根针

“你阿姐寻的稳婆?”安宁一听就来了兴趣,她正愁没处找这人呢。

看了她一眼,韩昭也不明白这女人怎么对别人家的家事这么感兴趣,“既然宫里派了人,家里的就不要用了,万一有什么事儿,还有戚良人呢。”

气鼓鼓地剜了他一下,安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他了,这男人真是狗咬吕洞宾,要不是怕康卿受罪,她就该甩甩手不管,活该他后半辈子做和尚。

“好,那我就跟长姐说。”笑了一下,康卿满眼都是韩昭,倒叫男人有些不自在。

跟戚安宁一比,他的阿多乖巧。

“不如送进宫来吧,留给关贵嫔用。”荀域忽然开口,倒叫安宁和康卿全都愣住了,“反正是康家送来的人嘛,朕可不想让宫里的稳婆给康轻侯接生孩子。”

言毕便把擦嘴的帕子扔到了桌子上,只要一提起这件事,他就生气。

康家过分的事何止昨夜一件,一个一个几乎都要爬到他头上来了,方才在上他也没给康云海留面子,直接说了昨天的事,在座的臣子听完都傻了,贵妃给陛下下药,简直是闻所未闻。

康国公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用土把自己埋上,真是丢人现眼死了。

安宁没想到他居然在桌面上把这事儿说了,一时倒也没多想,反而是康卿愈发笃定,荀域定是知道什么的。

“你知道这事儿?”最惊诧的是韩昭,他还想趁机好好嘲笑一番了,结果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了。

挑眉看了看他,荀域旋即反应过来,冷哼一声,“你也知道?”

“然后还故意不告诉朕,想看朕笑话?”

安宁和康卿闻言抿着嘴不敢笑出声,这对儿兄弟实在是太闹腾了,哪有人拿这种事互相嘲笑的。

眯了眯眼,荀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皮笑不笑地说到,“对了,你这次去西边有没有再去见那个胡姬啊,你从前甜言蜜语把人骗上,最后拍拍股就跟韩国公回来了,那女子怕是恨死你了吧”

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韩昭的神色,他本来生得就不如自己白,现在脸一沉,看上去更黑了。

“她叫什么来着,朕忘了,朕就是记得你有条玉带是她绣的,后面好像还有她的名字呢。”

康卿从来都没听过这个人,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知道韩昭居然还跟什么胡姬有过露水缘,一时神色也有些不对,安宁见状忙去拉荀域的衣袖,想让他少说两句。

“两天一夜,韩小公爷的体力是真好啊”

“啪”,康卿把筷子放在了一边,委屈道,“我吃饱了。”

“韩昭,人家吃饱了,朕看你也吃不惯朱鸟的菜,干脆赶紧带人回去吧,好好歇着。”笑眯眯地看着他,荀域心里舒服极了。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韩昭方才已经在弑君了。

安宁待二人走了,对着荀域戳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幼稚,人家怀着孕呢,万一再动了胎气”

“就你心眼儿好,你没看他怎么气我么,真是,”言毕又把那只手抬起来,递到她跟前儿道,“要呼一呼。”

康卿一路都没有理韩昭,不论男人怎么哄,她始终泪汪汪的,既没有哭出来,也没跟他吵架。

韩昭觉得自己就是浑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那段陈年旧事,且他不像荀域那般能文能武,什么话都会说,那些话就算学得会,他也说不出口。

女子进了屋就开始挨个箱笼去翻,终于在一个积了灰的箱笼最底下翻出一条玉带来。

上面绣了不知名的图案,大抵是西域那边定的花儿吧,后面果然就如荀域所说,留了女子的名字。

妍姬。

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像是个被人抢了糖吃的小孩子,慌得韩昭六神无主,真的想提刀进宫把荀域宰了。

他那张破嘴怎么那么讨厌。

“你别哭,事不是你想得那样。”

“”

“你这样,容易动了胎气”

“”

越哄越严重,韩昭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到最后她哭累了,伏在边儿抽抽搭搭的,眼角那颗朱砂痣红得像滴血似的。

“阿”

忽然就想起了戚安宁唤她的那一声,韩昭有样学样,言毕果然见康卿止住了哭声。

“你叫我什么?”

“阿。”

“你也这么叫她么?”阿妍,和她的名字寓意差不多,一个美丽,一个美好,大抵在男人心中,还是前者更有吸引力吧。

“没有”

“她好看么?”

“不如你好看。”

“那你还跟她那个”

两天一夜呢。

“那是不认识你,不然”

“那要是遇到比我还好看的呢?”有些生气地看着他,康卿从没像此刻这般觉得韩昭就是个肤浅的兵鲁子。

“不会再遇上比你好看的了。”

纵然知道他是哄自己的,可她还是好受了一些,绪起起伏伏的,倒真叫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捂着肚子,康卿想起从前的事儿,小声问道,“若是我不好看了,或是我病了,子不好了,就像我长姐一般不能伺候你了,你会再纳旁人么?”

明明知道他不会,也亲眼见过,可女子的小子犯起来,就想听几句好听的。

“不会,我不会叫你出事,也不会不要你。”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康卿拿着那条玉带就往外走,“这个我要烧了,压箱底放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好好好,都依你。”

守在外面的康倾婉的眼线尾随其后,在康卿把东西扔到膳房炉灶之后又迅速找东西给挑了出来。

虽是烧坏了大半,可偏偏那个名字留下了。

回去禀告了康倾婉,说小公爷和姨娘闹了别扭,躺在上的女人闻言乐开了花,到最后笑得都咳了出来。

“小公爷把那稳婆留下了没有?”

“留下了。”

“那就好,着人去把绣这带子的人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找,等咱们姨娘产后不方便的时候,就叫她来伺候小公爷。”女子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怨毒的笑来,是康倾婉留给庶妹的一根针。

第254章 康家恶奴

天阶夜色凉如水,七夕一到,夏便开始盛极而衰了。

安宁不喜欢北国的秋冬,所以格外眷恋夏夜,荀域宠着她,这傍晚处理完政务后见她坐在庑廊下发呆,便走过去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带你去看闹好不好?”

闻言马上来了精神,安宁忙不迭地点头,“好。”

“什么闹,咱们去哪儿看?”

牵着她的手往中走,男人声音温柔,只隐隐地透着一丝幸灾乐祸来,“康家的闹。”

“有个富商在京都开了个酒楼,我叫荀境拿钱参了一股,沈家也出了钱,今那儿开业,你换常服,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安宁记得那个酒楼,但从前荀域并没有带她去过,这几家也没参过股,只是托韩昭买过那儿的菜送到宫里。西凉的菜式有,南国的菜式也有,还有云照的菜据说老板是北国人,年轻时四处游历走南闯北,攒下了不少积蓄,如今人到中年只想回到故国,所以就在京都开了这么一家酒楼。

她那时候嘴巴刁,说人家南国菜做得不正宗,所以后来荀域便没再提过。

如今这是想起什么了,竟然往里面投钱,他是有多缺钱?

“荀域,你怎么也这么钱?那你还把钱给我,不怕我吞了么?”换了一素白的衣裳,上面用红线绣了许多只蝴蝶,走起来时随裙摆而动,好像活的一般,翩翩起舞,衬得她愈发俏皮可人。

刮了刮她的鼻子,荀域本想说比起钱他还是更她,可话到嘴边儿忽然觉得有些麻,便改口道,“你人都是我的,吞了钱能做什么,左不过就是买些首饰衣衫。”

“我也想参股,这样月月都有钱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安宁贪心,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你不是要开钱庄么,到时候算我一个呗。”

“戚安宁,你要这么多钱干嘛,想卷了钱回南国么?”

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安宁嘴里嘀咕着,“兜儿里有钱心里不慌嘛,万一你以后对我不好了,我没名没分的,总是需要些钱的,我可花钱了。”

“就冲你这么花钱我也不会待你不好的,一一件裙子,你那些绣鞋朱鸟都快放不下了吧,每天变着花样打扮,叫人怎么移的开眼。”

还是很麻。

眉眼一弯,戚安宁笑得极甜,“那我就更需要钱了,得持之以恒才是。”

“你别光顾着自己好看,给我也多做些衣服,我就许你入股。”

“你已经够俊的了,再打扮那些小宫娥更巴望着去长信伺候了”

荀域闻言朗声而笑,心愈发得好,等到了四方楼,荀境老远就看见兄长牵着那个良人的手,嘴都要笑歪了。

看了看一旁的宋凤鸣,秦王皱眉道,“早知道你们都带着媳妇儿来,我就不来了,若扶子重不方便,还等着我回去陪她了。”

青衫男子拱手行了个礼,语气悠悠地开口,“王爷在这儿听些趣闻,再捎些可口的菜肴回去,想来王妃一定高兴。”

“有道理有道理,宋凤鸣,还是你会哄人,难怪能趁虚不,是趁人”

想说宋凤鸣下手快,刘家刚悔婚,他就接手了,可秦王找不到合适的词,眼看着阿兄越走越近,怕被责骂,最后还是选择闭嘴了。

好在宋家夫妇不在意,云含贝小声嘲笑了他一下,见安宁来了,忙起去拉她的手,“安宁快来,今四方楼开业,一会儿前面戏台还会有表演呢,好像是从西边戍地找来的舞姬,我还没见过呢,宋凤鸣说那儿的女子最善舞,所以带我来看看”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完全忽略了周围的人。

“陛下,她”

“年岁小对么,好了,朕不在意。”摆了摆手,荀域落座后众人才依次坐下,不大一会儿便有小二将各色菜肴送到了雅座内,他们在二楼最中间的位置,正对着那个戏台子。

“都安排好了么?”偏头看了一眼荀境,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荀域多少有些不放心。

可是韩昭那头倔驴因为之前的事还在生气,就是不肯帮他办事,他也没办法。

“放心好了,你今天就等着看戏便是了。”

随着琵琶声起,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戏台上,一排美艳的胡姬赤足上台,她们的肤色偏黑,穿着西域特有的服侍,颇有一种异域之美,几个女子都戴着面纱,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就犹如大漠里的星星,勾人心魄。

“这腰可真细啊”荀境端着酒杯注目在女子luo露的腰肢上,若不是碍于荀域还在,他大抵要翘起二郎腿了。

一旁的人都没有出声,见兄长瞪了他一眼,秦王干咳两下,马上就收敛了。

非礼莫视,非礼莫言,陈国老教的那些他还是记得一二的。

“这些姑娘可真好看,你看她们的头发都编成了小辫子呢,手腕上和脚踝上还有金铃铛,宋凤鸣,我也想要小铃铛。”拉了拉男人的衣角,云含贝喜欢这些机巧玩意儿,像小孩子看见糖一样,眼镜放光。

“宋夫人早说啊,韩昭前几刚从西凉回来,给他那个妾室带了不少西凉的东西呢。”荀境前几天专门去了韩国公府,可惜韩昭不给面子,所以这差事才落在他上的。

“韩小公爷去了西凉么,他不是去了万安寺?”

荀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抬头正对上阿兄那双鸷的眸子,估摸着若不是碍于旁人还在,他就要挨打了。

轻咳一声,宋凤鸣指指台上道,“那一会儿我帮你去问问,找她们这些人买一条就是了。”

“好!”

递给男人一个感激的眼神,秦王才舒了一口气,台上的乐声忽然转急了。

几个西域舞姬本该随之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然后退下场去,可偏偏有一个女子打乱了节奏,走到台前跪了下来,“请各位京都贵人为小女子做主,严惩康家恶奴,还我阿姐一个公道。”

女子的话仿佛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整个四方楼瞬间炸开了,雅座里的三个男人相视一眼,嘴角同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

第255章 谁都跑不了

承明。

中一片死气沉沉,自那的事发生后,康映珠就一直卧病不起,一来是厉雨下手着实太重,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二来也是她丢脸太过,一口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怄也要把人怄死了。

她才刚燃了香,他就觉出不对劲儿了,是有多防范着她,哪家的夫君这般对待自己的枕边人?

这么想着,康映珠剧烈地咳了起来,正想叫豆蔻给她倒杯茶,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怎么回事”许是这两天病着人本就憔悴,再加上没有上妆,康映珠一生气,吊梢眼上挑,面色更显刻薄了。

豆蔻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她边,惊慌失措地说到,“娘娘,不好了,老爷,老爷出事了”

心里咯噔一下,康映珠死死抓着她的手,恶狠狠地bi)问着,“什么事儿,说清楚!”

将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康家留在西边戍地的人不老实,仗着韩国公和小公爷这些年不常去,于是愈发不将当地的戍兵放在眼里,且他们背井离乡,长久见不到妻儿,于是便打着康云天的旗号强占了当地一户人家的女儿,谁知那女子的妹妹来了北国,趁着上台表演的机会,当堂鸣冤。

“然后呢,既然出了事儿,赶快找人压下去不就是了,怎么还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娘娘,那酒楼有秦王一股,秦王当时就在场啊,回来的时候把看见的一切绘声绘色学给了陛下陛下龙颜大怒啊”

康映珠子一软瘫在了上,之前因为梁戮的事,甄若扶动了胎气,秦王和她阿爷皆被陛下责骂,荀境当时就抱怨,说要不是她阿爷总让梁戮勾搭他去那烟花之地,自己媳妇儿也不会生气,丈人也就不用告状到阿兄那儿去。

秦王是个混人,这次逮着机会,自然添油加醋得不肯放过。

“不就是占了个女子么,大不了,让那人负责到底就是了”康映珠的脑子已经乱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整件事的重点根本不在那个女人上。

“娘娘,陛下生气的是,康家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西边戍地,那是韩国公驻守的地方,没有陛下的命令擅自调人过去,罪同谋逆啊!”言毕便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豆蔻整个人抖个不停,显然已经绝望了。

承明自康硬珠算计陛下之后就被封了,现在康家的消息递不进来,她有话也传不出去,整个宫室就犹如一座孤岛,生生将她困在了里面。

康映珠忐忑地在中待了一天,但荀域并没有派人来传她,就当她以为事或有转机的时候,后续的祸事却纷至沓来了。

许是众人看康家大厦将倾,都急着过来踩一脚,一时间破鼓万人捶,被抖露出来的罪状一件跟着一件。

先是宋凤鸣接手了修水的事,说既然即将竣工,总要把账目捋一捋,荀境“顺嘴”将有人贿赂他的事说了,两个人抽丝剥茧,竟把康家安插人的事儿彻底翻了出来。

而后又有军都统养子说其父李毅临死时确实承认这些年在西边戍地替康家做事。

再之后有传朝廷派人去了西边,连康家倒卖人口的事也瞒不住了。

这桩桩件件都是重罪,一时民怨沸腾,纷纷要求严惩康家。

康映珠觉得自己已是哭无泪了,她忽然想到关月华,一时死马当活马医,急着就往外走。

只是她上没劲儿,才起来又摔倒了,样子十分狼狈。

豆蔻忙去扶她,声音也带了哭腔,“娘娘别去了,关大人本来只是监督不利被免了职,现在旧事重提,陛下雷霆之怒,直接就将人关进了死牢,关贵嫔还不知道这件事,说是待诞下龙胎再做处置,别说您现在出不去承明,就是出的去,她一个人也扛不起这么大的烂摊子。”

闻言愣了一下,良久康映珠竟笑了出来,“真是天要亡我康家,天要亡我康家啊。”

狠狠砸着地板,她心上疼得厉害,只能靠这样分散些注意力,“都是因为李毅,若不是他校场击鼓,怎么会有后面这些事儿,那个西边的女子定是有样学样,所以才把事闹大的。”

“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把这件事抖搂出去的,我就是去了曹地府也要拖着他一起!”

“大抵是有人无意中透露的吧。”豆蔻小声回了一句,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两天外面传的那些话告诉康映珠。

女子现在已经够可怜了,若是知道康家是被自己人害了,豆蔻怕她会一口气倒不上来,气死过去。

“你知道什么是不是,快说!”使劲摇着豆蔻的肩膀,康映珠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可发,既然逮着了自然要问个明白。

“奴婢奴婢也是听人说的,说这事儿最先好像是从合欢传出来的,因为大公子从前和关贵嫔有次叶选侍盛赞咱们家在陛下面前得脸,贵嫔不屑,说咱们待下面人的好都是假的”

康映珠几乎要气疯了,她早就跟阿爷说过关家那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却没想到那jiàn)人竟然给康家惹下了灭门之祸。

这一次长信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康映珠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荀域放在火上慢慢烤着,存心叫她痛不生。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康家现在所面临的一切都怨不得旁人,始作俑者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北国的君上。

关月华也好,李毅也好,不过都是他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自娶她入宫开始,他就没有一天放弃过要扳倒康家的想法。

不然何以解释李毅好端端的会从西边跑回来,而阿爷偷偷安插在那儿的人又怎么可能明目张胆霸占良家妇女,每年经他们手买卖的女子那么多,要什么样的没有,需要犯险在韩昭父子的驻地去抢。

康家实在是一点防备没有,仗着女儿一个嫁给了小公爷,一个入了宫,便觉得富贵平安都牢牢握在手里了,这才给了男人一颗火星子,把他之前攒好了的罪状一把烧起来,火势之大,不止城门保不住,连池鱼都会被殃及。

关家也好,康家大房也罢,还有那些跟康家交好的一众人等,谁都跑不了。

第256章 一点儿不像陛下

除了承明,合欢这段时间也是风声鹤唳。

关贵嫔本来并不知道父亲被下狱的事,可是不知哪个小宫女说漏了嘴,女人一时急,竟早产了。

田心一路小跑着走进中,因为惯的原因,一直到他站在荀域面前,脸上的还在抖。

男人正叫安宁帮他整理朝服,见人进来,不耐地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陛下,关贵嫔早产了,现在稳婆和太医都去了朱鸟呢。”

“哦。”淡淡应了一句,荀域摆弄着刚刚挂好的香缨对安宁道,“这个好看,跟你上次给我绣的玉带很配,什么时候再绣常服给我?”

“你都不知道心疼我的么,我是你家绣娘么,绣完这个绣那个,眼睛都要花了。”

见她抱怨,荀域哼道,“之前给别人绣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眼睛累。”

“那是芸姑棠梨还有樱一起帮忙的,何况人家给钱了,你给什么了。”

闻言便笑出来,凑到她跟前儿小声问,“所以朕的都是你一针一线自己绣的?”

瞥了他一眼,安宁才不上当,“棠梨要出嫁了,她们得帮她绣嫁妆,所以才只剩我一个的。”

见两个人聊得起劲儿,田心急得汗都要下来了,“陛下,合欢那边儿您不去看看么?”

“朕要上朝,怎么去?”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又不是他的孩子,他巴巴儿地赶过去做什么,“今朝上有大事需要朕定夺,康家那些罪状一桩接着一桩都查清了,得定罪了。”

田心见他理好了衣服打算往外走,只好退了一步。

既是因为康家,那估计合欢那边儿陛下肯定是不会去了。

康贵妃被软,娴妃娘娘自数月前淋过雨后子一直不大好,连荀域去看她她都不见,这宫里一时竟没有人能过去,万一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儿,谁来做主呢?

“那,要不要叫林嬷嬷去?”

“她对云开那么不好,林嬷嬷才懒得管她呢。”安宁跟在荀域后,脸上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来,“陛下,不如叫我去吧?”

回头看了她一眼,男人点点头,“唔,好。”

俯行了个礼,女子虽装得恭敬,却难掩心里的幸灾乐祸,“陛下慢走,妾一定帮您把事办好。”

待人走了,安宁对着芸姑道,“走吧,咱们去看看贵嫔娘娘。”

这一次,安宁叫人备了肩舆,抬着她去。

发财和太平打前,芸姑走在一侧,棠梨和樱带着剩下四个宫娥跟在最后,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到了合欢,摆足了架势。

一入门便有婢女急急忙忙跑过来,被发财拦了问到,“慌慌张张做什么,里面贵嫔娘娘怎么了?”

这口气那阵仗,好像朱鸟的良人比合欢有孕的贵嫔还要高上一级似的。

只是那人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关月华难产,孩子生不下来,派去催请陛下的人也没个信儿,她六神无主,这才想要再去瞧瞧。

“难产?既是早产怎么还难产呢,不是这孩子自己急着出来么,怎么临了临了还要为难娘亲一下?”安宁是不懂这些事儿的,所以不懂就问,反正也是说风凉话,一点儿不避讳。

“下,这可不是一码事,这女人怀孕最忌讳绪起伏,关大人被下了大狱,贵嫔娘娘一时急,许是胎位逆转,见了红却生不出,也属正常。”芸姑扶着她走到关月华门外,安宁闻着里面的血腥气,掩着鼻子又退回了廊下。

“下狱而已,还没死呢,不过今还能不能保住命就不好说了,是不是芸姑?”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的女人惨叫一声,安宁捂着心口好像吓了一跳,可却没有再往后退,“就在这儿吧,你,搬个椅子给我坐。”

随手指了个人,却见那人转就去推云开。

“我叫你去,你寻她做什么,云开,你过来,到我边儿来。”

笑眯眯地握着她的手,安宁问到,“你这几过得好不好,她没有为难你吧,放心好了,我今就把你接走,等你到了朱鸟”

“戚良人,我家娘娘真的是生不下来啊,要不您再帮着请一请陛下?”忍不住打断了她,关月华边的婢女替主子着急,最近外面闹得那么厉害,她自然也收到了风声,贵嫔若是平安生下这一胎也就罢了,不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找陛下就能生下来了么,真是的,陛下又不是大夫,也不会接生,那个稳婆呢,叫她出来,我有话对她讲。”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瘦削的妇人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双手上还占满了血。

捂着鼻子示意她站远些,安宁见她上下打量着自己,细长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便知自己找的人准没错。

“你是韩国公府送来的?”

“是是是,贵人明鉴,奴婢是韩夫人找来的,原本要给姨娘接生的。”

“那韩夫人可嘱咐你什么了么?”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稳婆也不知那些话该怎么说。

“关贵嫔和康贵妃最是交好,你既然是贵妃母家的堂姐选的,那定是不会错的,韩夫人叫你如何给姨娘接生,你就如何给关贵嫔接生,懂了么?”

言毕见她仍有踌躇,屋里又传来了关月华撕心裂肺地喊声,安宁皱眉道,“生不出就用手把孩子拉出来,你是接生的,不帮忙还要你做什么?”

稳婆闻言这才明白过来,连道了几声“是”,转便进屋去了。

安宁在外面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屋子里的哭喊一声大过一声,比她看宜芳生孩子可闹多了。

这么一想,就更佩服起宜芳来,若是换了她,可不愿像个市井泼妇一般。

她得多荀域才要给他生孩子。

正胡思乱想,天平忽然跑到她跟前道,“良人,前朝传来消息,关大人背叛了斩立决。”

“什么?”安宁起,旋即朝着屋子里喊道,“斩立决啊。”

下一刻,一声婴儿的啼哭传了出来,安宁笑着走进去,待人将孩子抱出来时,女子竟假装哽咽起来,“真是个小可怜,刚出生外祖就没了,希望你阿爷能不计前嫌,多疼你些。”

“咦,芸姑,你看,我怎么觉得这孩子,一点儿不像陛下呢。”

第257章 妍妃

屋里的女子刚生产完,正是精疲力竭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安宁这一句,心虚得恨不得马上从上跳下来解释一番才好。

稳婆见状连忙拦着她,“娘娘别动,您现在可不能动,待奴婢给您清洗完子,再请那位娘娘进来叙话不迟”

关月华虽然着急,可也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躺回上。

待小宫娥端了温水给她清洗的时候,女人疼得再一次叫了出来。方才她只顾着生孩子倒没觉得,而今才觉得下疼痛难忍,像是被撕开了似的。

“轻点儿!”若不是实在没气力,关月华大抵要把人推开了。

只是她看着那小宫娥脸上满是惧色,不像是怕她,倒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隐隐还透出一丝嫌恶来。

安宁依旧坐在上,稳婆打里面出来,向她福行了个礼,小声道,“娘娘,贵嫔娘娘难产,按照您的意思,奴婢帮了她一把,孩子虽是生出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安宁其实心里清楚,不过就是随口一问。

“只是为了保住小公主,娘娘子受损,以后若是再想侍寝,恐怕”

摆了摆手,安宁才不在乎她能不能侍寝,她若是跟康轻侯真心相,被bi)入宫,那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对她,问题是关月华这个人实在是水杨花的很,从前勾搭侍卫,现在又多了一个老相好,估摸着要是继续下去,开后宫的不是荀域,而是关贵嫔了。

“你接生得力,保住了贵嫔和公主母女平安实属不易,至于其他事儿,也不能怪你,谁叫关大人做错了事,拖累了女儿呢。好了,下去领赏吧。”

言毕又对芸姑道,“盯紧了她,可别叫她再给旁人接生,免得再祸害人。”

年长的女使应下,随后就出了门,云开见安宁一副什么都清楚的样子,凑过去对她比划着。

还未来得及跟她解释,太平便又进来了,“娘娘,关于承明陛下已经有了旨意,田总管一会儿就要过去宣旨了,特意叫奴才来问问您,要不要去看闹。”

“什么旨意,你先跟我说说,我好讲给贵嫔娘娘听。”安宁压抑着嘴角的笑意,可那股子高兴劲儿还是从眼睛里跑了出来,杏眸一弯,倒叫太平忍不住先拍了个马。

“娘娘笑起来真好看,落井下石都不叫人觉得讨厌。”

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随即睨了他一眼,太平比发财老实,平里寡言少语,今天想必是替她高兴,所以锦上添花。

“陛下说,康家如今所犯种种皆是重罪,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但看在康国公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的份上,死罪可免,且康家说到底就是贪财,并不像摄政王一般存有反心,所以只是罢免了康国公的一切职务,收回兵权,既没有别的处罚,也没赶出京都去。”

“那康贵妃呢?”安宁最关心的是康映珠,康家既已无权无势,荀域不会再留她了吧。

“擢降为妍妃。”

“依旧是妃位?”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安宁气得在中来回踱步,良久才松开攥紧的拳头,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孩儿上,渐渐明白了荀域的用意。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云开拉着她的手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安宁摆摆手,递了一个眼神给她,“我们回去再说,当心隔墙有耳。”

穿过月门走了进去,她看了看躺在上的关月华,复又堆笑道,“恭喜贵嫔娘娘喜得千金,娘娘可要好好待这个孩子,若不是她,娘娘贵嫔的位分怕是保不住了呢。”

“方才陛下已经下旨,褫夺康云海国公的份,罢免一切职务,收回兵权,连贵妃娘娘也将为妍妃了,从四妃之首到最末,”轻笑了一下,女子脸上的神色转而就如凝霜一般,“也不过是刚刚开始吧。”

“小公主是功,你阿爷是过,如今功过相抵,娘娘好自为之。”

枉顾关月华面无血色的样子,安宁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转道,“哦,对了,娘娘现在宫里又多了个孩子要照顾,陛下已经同我说了,会拨两个得力的娘过来,这样的话,合欢里的宫人就太多了,也不差云开一个,您不是一直不喜欢她么,那妾室就把她带走好了。”

拉着云开往外走,安宁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虽然这两个人位分还是比她高,可她不在乎。

她从前倒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登高跌重的时候,还不如一个从良人位置上来的沈冷栀。

如今也该叫康映珠尝尝那滋味儿,自己受了那么多罪,怎么能叫她们那么痛快。

荀域就是想抻着她,叫她不至于一下子就绝望,却一点儿一点儿往深渊里沉。

云开一路上跟安宁比划着,大概的意思是就算陛下要折腾这些恶人,不一次降到底,好歹也要给她晋晋位分才是。

“我又没有功劳”虽然事确实是她传给云开的,但那些话也不能说啊,“我倒觉得荀域应该嘉奖你一下,毕竟你是立了大功的。”

“云开,你想要什么?”

摆了摆手,云开羞赧一笑,在她手上边写边比划,“我自小的药费都是陛下给的,阿娘说陛下对我们母女有大恩,肝脑涂地亦无法报答,怎么会去邀功,在我心里,为陛下和良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你的药费是他付的,又不是我付的,你谢我做什么?”安宁没被人这样谢过,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良人愿意为我出头,在这宫里除了阿娘,良人待我最好。”

像是吃了蜜一样,安宁背着手偏头看了看云开,“那个排第二不该是荀域么?”

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云开做了个张牙舞爪的表,意思是陛下太凶,她害怕。

要不是因为那些药钱,她大抵会能躲多远躲多远。

闻言又是一笑,云开胆子小,可脾气拧,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忠仆,所以安宁从前什么都愿意跟她说,反正她又不会告诉别人。

也不知荀域会不会。

“那个,康映珠被降为妍妃,妍这个字,你不觉得用在她上,很讽刺么?”

“陛下好坏呀。”

第258章 面子不重要

荀域的圣旨传到承明后,整个宫里都把康映珠当做笑话一样。

“妍妃,亏得陛下想得出。”云含贝拖着安宁的手走在路上,今是运河竣工后船只下水的子,荀域和宋凤鸣主持完典仪,便换了常服带她们两个沿着河道闲逛。

两人手上各拿了一支冰糖葫芦,云含贝吃得津津有味,可安宁却觉得这东西有些酸牙。

她真是一丝一毫的酸都不喜欢。

荀域见状接过来那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继续吃了,安宁于是笑笑,乖巧地走到了他旁边,这样她手上就不用拿东西了,省得累赘。

眼见云含贝被丢下了,宋凤鸣赶紧上前一步陪在她跟前,小姑娘小声对他道,“陛下和良人关系这么好么,我知道前头有座庙,求子很灵验的,要不要叫他们去试一试。”

宋凤鸣皱眉,轻声回着,“既是关系好,大抵不用拜菩萨也会有孩子吧,陛下正值盛年,你这样让人家去求,人家多没面子。”

“说的也是。”云含贝点点头,继续自言自语着,“我就是我阿娘从那儿求的呢,祖父说他们夫妻关系很好,可一直没有孩子,后来拜了佛才得了我,祖父劝我阿爷纳妾,我阿爷不听,后来娘亲过没几年,阿爷也走了。”

叹了口气,小姑娘觉得自己夜可怜的,“难怪人家说父母感太好,孩子就可有可无了,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可有可无,家里就只有祖父最疼我了呢。”

“瞎说,走,你告诉我那间庙在哪儿,一会儿我要好好谢谢菩萨,不然我怎么遇得见你。”

云含贝闻言脸都红了,宋凤鸣这人跟她在一起时嘴巴太甜,常常会让她觉得受不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喜欢不上他,也不知是为什么。

他难道不该去求求月老么,拜什么送子娘娘。

安宁扯了扯荀域的衣角,朝前面两个人扬了扬下巴,“我怎么觉得宋大人像是哄小孩子似的。”

“可不就是哄小孩子,云含贝的岁数比宋凤鸣小许多,从前他在云家的时候,云司空都叫孙女喊他一声叔父呢。”

闻言差点儿笑出来,语气也变得促狭,“那云姑娘喜欢这位叔父么?”

“宋凤鸣大抵到现在都没有得手吧,我前几跟他下棋的时候他提过这件事,说自家媳妇儿不开窍,只能循循善,急不得。”

几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四方楼,前几在这儿的那出大戏给酒楼添色不少,本来老板还叫苦呢,没想到差阳错,不少客人都觉得四方楼听四方,纷纷来这儿吃饭听故事,康家从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沦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比戏文儿里的故事好听多了。

“那康家也太不要脸了,真是什么事儿都敢做,多少人被他们害得妻离子散,要我说这事儿韩家也有过错,人是从西边儿卖出去的,若不是韩国公和小公爷失察”

云含贝嘴上说得闹,宋凤鸣闻言赶紧提醒了她一下,小姑娘这才闭嘴。

打量着荀域的神色,见他一切如常,她这才松了口气。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韩昭,本来他是该成婚后就回到西边戍地的,只是朕当时在南国,京都许多事都要韩昭cāo)办,现在他的妾室又怀有孕,总不好叫人回去。”淡淡地开口,荀域似是有些回护韩昭,又像是并不愿意他回到戍地。

毕竟那是韩国公府职责所在,别说是康卿有孕,便是舞阳公主有什么事,也越不过皇命。

何况现在水运开凿好了,西凉那边货物往来,确实需要韩昭过去盯一盯。

但安宁对这些事儿不关心,她心疼康卿,巴不得韩昭能好好地陪着她生下孩子,所以便什么都没有问。

秋的傍晚,北国街巷上到处都是糖炒栗子的香味儿,安宁喜欢吃栗子,荀域给她买了一小包抱在怀里,像是抱着鱼的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一会儿去你里。”没有要跟她商量的意思,直接就定下来了。

脸红地嗔了他一眼,他来朱鸟肯定不是跟她闲话的,荀域最近去的次数多了,以致于她总要喝那些苦汤子。

“你都好久没去朝露了吧,陛下也该雨露均沾才是。”

“是谁说以前不许睡以后也不许睡的,你教教我怎么雨露均沾,还是说叫我去人家里聊天下棋,赏花作诗么,附庸风雅,那我还不如叫韩昭出去打猎了。”

“你说这人是不是烧得慌,说什么孩子出生时是冬,要给那小不点儿猎头狐狸,做裘氅,襁褓大的一个婴孩儿,穿裘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安宁几乎要笑死了,韩昭就是这样,明明是想给韩卿做衣服,偏要扯上孩子。

忽然想起了什么,安宁挽着他的胳膊道,“你可是应了我的,要给我做件新的,别忘了。”

“我记得,不止要喂猫,还要养猫,吃饱穿暖,伺候舒服了”

见他越说越过分,安宁使劲掐了他一下。

男人吃痛,握住她的手按在怀里,“也不知沈冷栀是怎么了,太医去看了好几次,也查不出什么病症,就说是子太虚,都要喝药,比你喝得还勤,我现在只要一到她里就能闻见汤药味儿,人也憔悴了不少”

“你心疼么?”虽也有些担心,可见他这个样子,安宁还是吃醋。

看了她一下,荀域笑笑,“我是愁合欢的孩子满月该怎么过,戏台子都搭好了,缺个人主持呢。”

“你要在那天把事抖搂出来?我以为你会秘密处置了她,毕竟这事儿于你颜面有损呢。”安宁虽然很乐意看见关月华恶有恶报,可是哪个男人也不愿因为妾室不检点而叫自己当众失了面子吧。

“是她做错事,又不是朕,质子的事儿朕都没在乎,这些算什么,”荀域说得理直气壮,言毕又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确实是不在意,“人生在世,面子不重要,随心才重要。”

“没有关贵嫔抛砖引玉,朕怎么继续处置康家?”

“哟哟哟,你和韩昭两兄弟,你是要面子,他是死要面子。”

第259章 满月宴

中秋的时候,安宁和云开捏了好多月团,馅料用的是荀域给她买的栗子。

其中有一盘是小兔子模样,眼睛用山楂点了,栩栩如生,可极了。凌风看见荀域用得不错,求着棠梨也给他来几个,小宫娥狠狠瞪了他一眼,连理都没理他。

人家年啊节啊都知道送些东西,偏他像是个傻子似的,两个人如今都订亲了,他却什么都没有送过,居然还tiǎn)着脸找她要吃食。

棠梨为了这事儿一直委屈,这赶上关贵嫔诞下的孩子过满月,两个人打了照面,凌风满面堆笑,惹得她愈发心烦。

“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他就是个呆子嘛,大不了我再给你添置点儿嫁妆就是了,好不好,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安宁哄着她,对凌风也是恨铁不成钢,荀域就不能嘱咐嘱咐自己手下的人么?

“下可不要给我这些了,我现在算明白您为什么不愿意带钱到北国来了,平白便宜了旁人呢。”

“什么便宜了旁人?”沈冷栀不知何时出现在主仆二人后,倒是吓了棠梨和安宁一跳。

“娴妃娘娘万安,”行了个礼,安宁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就是小姑娘闹别扭呢。”

看了棠梨一眼,女子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追究。

“娘娘是来为小公主主持满月的吧。”

“今是关贵嫔的主场,你我都是看客,什么主持不主持的,凑个闹罢了。”

沈冷栀话里有话,安宁一听就明白,于是乖巧地回了一句,“康妍妃被足在宫中面壁思过,即便放回来,现在满宫也以娘娘为尊,有娘娘做看客,小公主好福气。”

“人常说祸福相依,所以做人得意时切忌张扬,失意的时候也不要气馁,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是了,安宁,你说是不是?”

安宁只当她在说合欢,也没有多想,只随口应道,“那是自然。”

荀域跟她说过,前几四方楼的事儿是他一手安排好的,康家的人在西边根本什么都没做,那舞姬不过就是演戏罢了,只是前面有李毅的事儿叫康云海与康家军离了心,而此事又正好给了他一个彻查的理由,朝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几桩案子查了一遍,康家却连个愿意给其拖延遮掩的人都没有。

而今天的事,也有人一步一步引着关月华入瓮。

宴席开场没多久,那个女婴便被人抱了出来,关贵嫔一脸小心地讨荀域欢心,凑到男人跟前道,“陛下,小公主还没有名字呢,今满月,陛下要不要给她赐个名字。”

最好连封号一并拟了,这样她们母女余生便都有指望了,毕竟是长公主。

康轻侯已经不能入宫了,那男人被削了官职,关月华想着若是后荀域因为康家的事儿来她这儿的次数太少,她还是要寻个别的什么人的。

宫里女人那么多,她又不能独承雨露恩泽,若是不趁着年轻生个儿子,以后可怎么办。

正这么想着,却见一旁的林嬷嬷开口道,“陛下,这孩子怎么和您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像呢。”

“是么?许是像贵嫔吧。”

关月华闻言汗都出来了,忙不迭地应和着荀域,“对对对,陛下说得对,像我,像我多些。”

林嬷嬷仔仔细细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儿,又打量着关月华,摇摇头道,“也不像。”

言毕又笑笑,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兴许长大了就会像阿爷了吧,男孩儿随母亲,女孩儿像父亲,云开就和她阿爷很像呢。”

“前几听闻云开惹贵嫔娘娘生气了,还请贵妃娘娘看在老奴的份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那孩子就是这个脾气,拧得很,”说着便朝云开招手,示意她过去。

安宁本不想云开上前,可也知道拗不过她,何况那面有林嬷嬷,想来也没什么事儿。

母女俩站到一处,林嬷嬷叫云开给关贵嫔行礼道歉,见她不肯,荀域出声道,“好了,嬷嬷也别bi)她,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大家便都不要再提了。”

“陛下说的是。”对着荀域屈,林嬷嬷无奈地看了看女儿,“不过她也有一点好处,就是从不会撒谎,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嗯,云开是个老实孩子,虽是和贵嫔不投脾气,但却很讨戚良人喜欢,往后就留在朱鸟好了。”男人似是完全不知道林嬷嬷要说什么,依旧神色如常地饮酒吃菜。

可关月华却感受到了林嬷嬷来者不善,这老妇话里有话,绝对有问题。

见对方一双眼睛满是防备,林嬷嬷笑笑,转而继续道,“陛下,关贵嫔还等着您给公主取名字呢,您看看,叫什么好呢?”

“小姑娘家的,随便取个闺名就是了,再尊贵也越不过她的姓氏去。”男人说到这句时终于扭头看了那孩子一眼,正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小脸蛋,却见云开扯了扯林嬷嬷的衣角,似是要说什么。

安宁在一旁看得真切,母女俩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击呢。

“怎么了云开?”收回手,男人看着她,满脸不解。

“没什么,陛下,您还是先给公主取名字吧。”

“对对对,陛下,您觉得公主叫什么好呢?”关月华在心里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只希望云开高抬贵手,虽然她自认与康轻侯的事儿并没有叫云开发觉,可是谁知道这死丫头不声不响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人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可不就是说她。

“叫荀什么呢”荀域正想着,而云开则再一次打断了他。

小姑娘朝着男人和自己的阿娘拼命摆手,二人见状相视一眼,皆是不太明白,一旁的关贵嫔汗都下来了,而坐在下面的沈冷栀则哼了一声。

叹了口气,荀域忽而笑了下,“云开,是朕说错了什么么,你这样是做什么?”

比比划划了半天,从安宁的角度看过去,男人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收回,神色也变得鸷起来。

“云开,不许瞎说。”林嬷嬷忽然拦了一句,脸色都吓白了。

第260章 稚子无辜

关月华完全不知道云开在说什么。

可是荀域知道,这就足够了。

“你说,孩子不姓荀?”男人的声音很冷,叫一旁的关月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荀域冷笑道,“那你说,孩子姓什么?”

动了动嘴唇,云开分明说的是一个康字。

“这下可有趣儿了,妍妃娘娘人在冷宫坐,祸从天上来,怕是要哭死了。”沈冷栀喝了口茶,态度依旧冷淡。

将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摔在了桌子上,吓得周遭的人全都跪了下去,“到底怎么回事,说!”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关月华的,还是说给云开的,但一旁的田心今格外机灵,忙叫人拿了纸笔过来放在云开面前。

“贵嫔与康轻侯有染。”短短几个字却似有千斤重,关月华看着那行字,一颗心已经凉了大半,咬了咬牙,女子指着云开喊道,“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和人不清不楚,居然栽赃嫁祸,陛下,你不要听她瞎说八道,她说公主不姓荀就不姓荀么,她有证据么?”

只要没有证据,这罪名就无法成立,就算是拉了康轻侯来当面对质,那男人也不敢承认。

除非他活腻歪了。

林嬷嬷一听就不愿意了,扑通一声跪在荀域面前哭道,“陛下,我儿是不会说话,可我儿爷不会说谎,陛下方才还说云开是老实孩子,怎么会平白诬陷关贵嫔,贵嫔娘娘,她一个哑女,有口难言,您这样糟践她,岂不是要bi)死她么?”

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安宁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发现原来宫里最会演戏的是林嬷嬷。

厉害!

”嬷嬷快起来,事还没闹清楚,朕不会叫云开蒙冤的。”林是荀域的母,自小看着他长大,虽是奴婢,可这样突然给他跪下,还是叫男人有些为难。

“因为她不检点,怕本宫给她宣扬出去,所以恶人先告状。”关月华素来没有脑子,平里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现在忽然需要急中生智,简直为难死了,只能信口胡言。

“康家已经倒了,那康轻侯被削了官职赶出宫去,云开就算是担心也该担心他,与贵嫔娘娘何干,云开说到底也曾是您宫里的人,康家倒后才去了朱鸟,您指正她于您也不光彩啊。“几句话不但叫关月华的话不攻自破,还把安宁摘了出去。

“那就是她觉得我苛待了她,存心报复!”

“苛待她?陛下,难怪云开上总有伤,问她什么她也不说,陛下,你可要给奴婢母女二人做主啊。”

关月华恨不得把方才说的话再咽回去,她怎么就这么蠢,说什么错什么。

荀域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他早就知道结果,自然看不下去这样拉锯般的争辩,一心想着速战速决,“来人,把康轻侯给朕押进宫里来!”

“滴血认亲,看看这孩子到底姓什么!”

男人没有其他的孩子,关月华就算是想玩儿些偷梁换柱的戏码也不行,何况众目睽睽,她哪有机会。

不一会儿功夫康轻侯就被绑来了,看着眼前的一切,立马就明白过来,未等荀域开口便招了。

这一点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好歹是将门之后,怎么那么怂。

“幸而因为你阿爷的事,今的满月没有大办,不然若是大宴群臣,你叫朕的脸往哪儿放?”捏着女子的下巴,荀域手劲儿之大,只叫她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安宁在这严肃的时刻忽然分外想笑,是谁跟她说犯错的人不是自己,要丢人也是关月华丢人。

其实他还是介意的吧。

死鸭子嘴硬。

“朕待康家不薄,待你不薄,你们居然做出此等猪狗不如的事来。”

“传朕的旨意,合欢关氏言行无状,苛待宫人,横行内廷,赐……迁居城郊荐福庵。”

本来想要赐死,可是犹豫了下,荀域还是改了主意。

安宁之前叫稳婆帮忙埋了一步棋,他要是轻易赐死关氏,岂不便宜了她。

“陛下”关月华想要上前抱住男人的大腿,却被凌风一把扯着衣领拽到了后面。

“康家心存不臣,藐视皇恩,即起,男子流放边陲,女子没为罪奴,康妍妃降为美人,迁居掖庭宫,非诏不得出。”

安宁想着从前他给自己的最后一道旨意,大抵也是如此。

贵妃戚氏,心思歹毒,谋害皇嗣,横行内廷,即起贬为庶人,迁居胭云台,永世不得出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像是一根又一根针扎在她心里,叫她痛不生,却还是怀有侥幸。

若说之前荀域没有对康家赶尽杀绝,是为了吊着他们,那么现在呢,为什么康映珠只是被降为美人,而非庶人呢?

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他,在她觉得一颗心又要被捂的时候,兜头冷水复又泼了下来。

沈冷栀见她神色不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到,“你没事儿吧?”

“宫里就是这个样子,今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明就成了一文不值的美人,你出皇家,看得该比我多。”

“在这个地方,光有真心不够,可若没有真心,陛下亦难容你。”

安宁木讷地点了点头,似是听明白了,又好像全然没往心里去。若说以前的她是只有真心,那么现在呢,她和荀域隔着那么多,要重新走到一起,真的可能么?

那些事并不是他少宠幸几个嫔妃就能抹平的,也不是他重罚了康家她就可以出气。

她想要的交代,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给。

眼见这人都被拖了下去,关月华似是刚刚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拼命地求荀域留那孩子一命。

安宁听着那稚嫩孩童的声音,心忽然软下来,她上前一步道,“陛下,稚子无辜,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过她。”

关月华做梦也没想到,最后肯为她求的,竟然是她最看不惯的戚安宁。

男人的脸色有些难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一旁的叶选侍拉了拉杨更衣的衣服道,“你瞧瞧她,惯会叫陛下没面子。”

沈冷栀冷眼看着这一切,荀域会做戏,戚安宁比他更会,自己才不关心眼前的一切,她看中的,是几之后即将上演的另一幕大戏。

若说与被人戴绿帽子相比还有什么是一个男人最不可忍受的,大概就只有无后了。

第261章 胭云台

一群人闹哄哄地散了,也不知明朝堂上众人对荀域今天的所为又会有怎样的议论。

他是怕这些丢人的事传出去才从轻发落二人的,这样百姓只会认为康家罪上加罪,才bi)得仁厚的陛下下了狠心,而关氏不过是受其牵连罢了。

不然若是康轻侯突然赐死,关月华也赐死,大家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回到朱鸟的安宁觉得累极了,坐在榻上用下巴抵着膝盖发呆,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长发散开,柔顺地垂在腰间。

云开端了一碗甜汤给她,比划着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摇了摇头,女子露出一丝苦笑,她知道自己瞒不过云开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事都是荀域安排好的对么,他找你去做戏,为什么不告诉我?”

“云开,你是不是就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那从前在胭云台的那晚,你为什么不在。

想要解释,后却传来了声响,安宁寻声望去,是荀域。

并没有发觉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儿,男人屏退了仆从,坐在她边皱眉道,“朕叫人把那个孩子秘密送到军都统府上了,和李毅的儿子养在一起,也算儿女双全了。”

至于那个所谓的长公主,权当是体虚弱,夭折了。

“李毅的儿子?那这两个孩子父辈岂不是仇人么,她的祖父霸占了他阿娘,荀域,你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他今做什么自己都看不顺眼。

“谁叫你心眼儿软,说什么稚子无辜,都无辜了,能懂什么,不就是多个妹妹么。”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荀域累极了,想要安置,却见她依旧不依不饶。

“怎么还怪到我头上了,要说心软,妾可比不过陛下,康家犯了那么多错,康映珠赐死都不为过,陛下仁厚,想来也是因为与她青梅竹马的缘故吧,就只降为美人,才比我低那么一点点。”

她做庶人时康映珠是皇后,现在她是良人康映珠是美人,她自然是不平衡的。

“怎么了,生气了?”荀域凑近她,看她跟自己怄气的样子格外可,忍不住偷香一下,气得安宁使劲抹了抹脸,好像多嫌弃似的。

“呵,再过分的朕都做过,擦也没用,”并没有生气,荀域枕着自己的手躺下,“你想叫我赐死她么?”

坐到一边儿,安宁鼓着腮帮子道,“怎么会,我与她又没什么仇怨,关月华已经死了,剩下的你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小骗子。”忽而笑了一下,吓得安宁冷汗都出来了。

他莫不是知道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

思绪一下子就乱了,嘴里忙道,“我没有,我哪有”

“就是,戚安宁就是小骗子。”

被他弄得七荤八素,安宁伏在他怀里,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很轻很柔,像是在给她讲话本儿里的故事。

“有时候活着比死可难受多了,朕是存心留她的,以后有用,你别乱想。”

一句就叫安宁疼得整个人蜷起来,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那样罚她。

感受到她的异样,荀域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像是安抚小猫一样不断抚着她的背,似是在说别怕。

“无梦阁那个地方,原是掖庭宫的一处,本来也是妃嫔居所,后来就挪为宫人和罪奴居所了,那地方又脏又乱,嬷嬷们又凶,康映珠进去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比胭云台还荒凉么?”哽咽着出声,反正他不知道,她随便问问又怎么了。

荀域低下头看着她,虽是心疼,却还是笑着哄她,“当然,我很喜欢胭云台,阿爷还在的时候总在那儿摆戏,那地方是他和我阿娘大婚的时候建的,棠梨叶落胭脂色,花开白雪香,天的花秋天的果儿都占了,寓意圆满,故称胭云台。你知道么,每年过节宫中放烟火,我和荀境都会跑到上面去看,那儿是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都看烟火最好的地方。”

她以为他是想告诉她往昔一切不过过眼烟云,而现在康映珠住的地方又无梦可念,所以二人是一样的,哪知道那地方还藏着这么多弯弯绕。

都怪他,为什么不跟她提前讲清楚,既然是先帝先后大婚时建的,林嬷嬷总知道吧,云开怎么也不告诉她。

“小时候若是不用跟陈国老读书,我就去那儿画画儿,那儿藏了很多我画的画呢,还有我做的竹蜻蜓,刻的木雕,还有小弓箭,宁儿,等我们有了孩子,如果是男孩儿的话,我也给他做,带着他骑马打猎,让他捉小兔子回来给你养着”

安宁记得刚去胭云台的时候有次收拾屋子确实看见了好多画儿,但她不知道是谁画的,也没当回事,后来缺钱嘛,就都卖了。

而冬天的胭云台太冷,那些木头纸啊也能凑合烧火用

抹了把眼泪,戚安宁嗫嚅着,“你之前不是说荀境在陈国老的书上画了工图么,不会是你教的吧?”

戳了她脑袋一下,男人语气颇为无奈,“你的小脑袋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荀境画画很好,尤其喜欢画美人,他还跟朕说过,要是没投生在帝王家,一定要做个风六画师。”

翻了白眼,安宁哼道,“不要脸,要是没生在帝王家,哪个姑娘要给他画。”

“不生气了?”没有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荀域忽然问了一句,只叫怀里的人愈发不好意思。

“生气。”

她不能这么没骨气,刚刚还说不能原谅他,怎么这么快就哄好了。

“我家宁儿最是嘴硬心软,好哄的很。”

“那你告诉我,你留她有什么用,我就不生气了。”

“暂时不能说。”

“”

安宁觉得荀域这人就是得寸进尺,转过去再不理他,可是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她又站在了秋千架上,飞到高处时她问荀域,远处那个开满好看梨花的地方叫什么。

“胭云台。”

“一个从没演过悲剧的戏台子。”

“唱的剧目都是皆大欢喜的。”

“你若喜欢,我就叫人把你看的那些话本儿编成戏,在那儿演,把那些结局不好的全都改了,好不好?”

摩挲着她的侧脸,荀域望着睡梦中的安宁喃喃道,“宁儿,你有你想要改变的,我也有我想要改变的。”

第262章 你就这么恨我

翌晨起的时候,荀域已经不在了,昨天唱了那么大一出戏,今朝堂上怕是有许多事要他处理。

伸了个懒腰,安宁忽然咯咯地笑出来。

芸姑还以为她怎么了,一边把幔系好一边道,“下,药已经煎好了,等用过早膳就可以喝了。”

“什么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完全没反应过来。

“避子药啊。”芸姑小声回了一句,满眼怪异地望着她。

“哦”点了点头,安宁趿上鞋子却没急着起,过了一会儿才偏头对收拾铺的女使道,“姑姑,不用喝了吧。”

“嗯?”

“荀域说若是生了男孩儿,就教他打猎,给我去捉小兔子”说完就捂着脸,笑声从指缝漏出来,忍都忍不住。

伸手戳了她额头一下,芸姑也跟着抿嘴笑,“你呀!”

中午的时候,安宁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等荀域,又叫了老丁给她看诊,想知道那些避子药有没有损伤体,虽然长姐肯定不会害她,但是既然想要孩子,谨慎点总是好的。

她以前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不能有孕的,而今后宫局势大变,没有人害她的话,怀上孩子应该不会太难吧

“下放心好了,您子康健,只要陛下常来,一定会有好消息的。”老丁说话直,怕她着急,又补了一句,“奴才可以给下和陛下做几道膳食,可以助孕。”

安宁闻言有些脸红,忙道,“不用不用我就是问问,怕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下放心好了,膳房有我,一切入口的东西肯定给下盯仔细了,绝不会叫人伤了下。”

待老丁走后,安宁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荀域,正想叫人去问问,却见太平忽然走了进来。小内侍官神色慌张,一看就知道定是出什么事了。

莫名有些心慌,可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怎么了,是前朝出事了么?”

那些人为难荀域,还是别的什么事儿。

“是水运的事么?”

摇了摇头,太平缓声道,“是朝露,沈娴妃早上觉得不舒服,叫了太医来看,说是子亏损。”

“子亏损?不是受了风寒后一直在调理么,怎么还越调越亏损了呢?”安宁有些奇怪,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女子体弱实属正常,太平没必要这么紧张。

“太医将沈娴妃平素吃的药查了一遍,谁能想到那并不是补药,而是避子药。”看了看安宁,太平眉毛都要皱在一起了。

心里咯噔一下,安宁自然是不会给沈冷栀避子药的,荀域都没临幸过她,吃什么避子药。

只是这事儿究竟是有不明就里的人眼红朝露得宠,还是借着害沈冷栀针对朱鸟,安宁一时也不能确定。

“下,陛下正下令彻查此事呢,您还是快些叫芸姑把那些药销毁了吧。”

催促着安宁,可还未等主仆二人有所行动,外面的人已经到了。

田心带着一众人堆笑着走进来,胖胖的内侍官是不知道这些的,只当避子药一事肯定和安宁无关,规矩地行了个礼后才道,“打搅良人了,朝露的事儿良人都听说了吧,奴才就是奉命查一查,查完就走,绝不会碰坏良人的东西。”

“哦对了,陛下还让奴才知会良人一声,今儿晚上他还是留宿朱鸟。”

言毕便叫人四下去查,安宁想着芸姑早上刚刚煎完避子药,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是懵的,她该怎么说,贼喊捉贼么,只当自己也被人害了?

荀域若是知道她偷偷吃这种东西,怕是会气死吧。

正这么想着,前去查看的小内侍已经捧了药渣子进来了,田心一愣,脸色瞬间刷儿白,像是蒸好了的包子迟迟没出锅,沾上水汽后都塌了的样子。

“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连良人也害了,去,快去通知陛下!”

话音未落,另外一个捧着一包没熬过的草药走了进来,递给随行的太医查验。

“这个确实是避子药没错”

这下子,安宁百口莫辩。

荀域一路从朝露赶到朱鸟,脸色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偏田心还在旁边叨咕,似是比他还失望,“戚良人怎么这样,您这么宠她,她居然满宫的送避子药,要是争宠也就有可原了,她这是要您绝后啊。”

凌风听不过去,使劲踹了他一下,“陛下,三下”

“怎么,刚跟她宫里的人订了亲,你的心就不知往哪儿放了是不是?”

凌风于是闭了嘴,城门失火,他就是那可怜的池鱼。

见他怒气冲冲地到了朱鸟,安宁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说,话堵在喉咙口,落在荀域眼里反倒像是一副什么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听着太医的回禀,荀域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她,生气之余更多的还是失望。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最终还是开口,很想听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没有害过人”想起从前康映珠说甄若扶滑胎是她所害,安宁第一反应就是跟他说清楚朝露的事儿。

“朕是问你你为什么要吃避子药!”声音忽然提高了,整个朱鸟的人噤若寒蝉,目光都落在了安宁上。

“我”

“你若是不说,朕就叫人把你的宫人带去掖庭,一个一个查,定不会冤枉了你。”

“陛下”凌风想要去拦,这次却被田心拖住了。

“那些药是我自己非要吃的,跟我的宫人无关,”眼眶里蓄了泪,安宁强忍着,扬起头来对着他一字一句说到,“因为我不想给你生孩子,我根本就不喜欢北国,也不愿嫁给你。”

屋子里传出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荀域气得整个人都在抖,他扬起手,吓得安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是要对她动粗么?

眼泪落下来,滴在嘴角又咸又苦。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就这么恨我?”

睁开眼睛,荀域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那些人随着男人退出朱鸟,安宁腿软,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第263章 姑舅亲

安宁在朱鸟一直从白天呆坐到晚上,出人意料的是,荀域并没有下旨罚她,也没足,而是把罪责推到了已经入了无梦阁的康映珠上,叫那人替她背锅。

晚些时候凌风递来消息,宫里知道这件事儿的人都被严令闭紧了嘴,半个字儿也不敢乱说,生怕惹祸上,所以朝露那边什么都不清楚,只当事确为康氏所为。

安宁脑子里乱的很,荀域为了护着自己,一直偏宠沈冷栀,所以说这药如果真的是康映珠送过去的也有可能,毕竟从前她就是这般谋害后宫的,而自己就是比较倒霉,正好叫人抓住了。

可若说是沈冷栀贼喊捉贼,存心想要拖她下水又不是说不通,但安宁没有证据,一切都只能是猜测。

何况就算有了证据又如何,她自己吃药的事总是事实。

一想到男人的眼神,安宁就觉得心里堵得要命。

晚些时候,芸姑端了些吃食给她,柔声安慰着,“下多少吃一点,你都一天没怎么吃饭了。”

从早膳过后她就一直水米未进,就算是伤心也不能这样。

“芸姑,我吃不下,我方才在想,太平怎么会知道我吃避子药的事儿。”今中午的时候,那个小内侍官直接就叫她把药毁了,安宁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冷静下来一想,总觉得不对。

若是她宫里出了内鬼,那避子药这件事儿就不是碰巧被发现,而是有预谋的。

“下,咱们里的人几乎都知道,陛下来得这么勤,您又每次都要喝,早上膳房备饭煎药的,那几个小宫娥轮流当值,能瞒得过谁。”

“就不会告诉他们是坐胎药么?”

“下,能入宫伺候的都不是傻子,坐胎药要喝在侍寝前,只有避子药才是侍寝后喝的,从前不是没有出卑微的更衣选侍被高位的妃嫔忌惮,每每侍寝后赐一碗避子药,在宫里是再常见不过的事,那些人虽没亲眼见过,可听也听得多了,何况您总把不想生孩子的事儿挂在嘴边儿,人家又不是聋子”

安宁扶额,是她太相信这些人会跟她一心了,她总以为宫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她又待他们极好,两世的经验加在一起,还能看错人么?

“这些人不都是荀域细细选过的么,怎么那么靠不住!”

“也未必是咱们里的人说的,陛下就是顺手一查,估计也是担心您,谁知道”叹了口气,芸姑无奈地笑笑,“您可不能怪陛下,陛下已经足够偏袒您了。”

“要我说,这事儿您就让一步,先跟陛下道个歉也就完了,他都没您的足,就是在给您台阶下呢。”

“我才不要跟他道歉。”趴在桌子上,安宁小声哼着,她其实知道荀域的耐有多好,可还是想叫他让着她点儿。

因为这件事,韩家也被卷了进来,康映珠一口咬定那大夫是韩国公府的夫人送进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荀域气急,只好召了康卿婉进宫。

康家两姐妹因为嫁入韩家才免于被贬,只是康卿婉因为兄长和父亲的事一时病重,根本没办法入宫面圣,而康卿刚好有事想问荀域,所以便应了下来。

韩昭见她大着肚子还要跑来跑去,一时心极差,“他自己家里的事处理不好,干嘛找旁人麻烦,不就是因为康映珠把避子药给了他心尖儿上的戚安宁么,兴师动众,没完没了。”

康卿闻言莞尔,“好了好了,你也知道那是人家心尖儿上的,人家生气嘛,我进宫解释一番,罪责最终还是要落在康映珠头上的,陛下是生康家的气,你要理解。”

“你不是总抱怨为了他娶了我长姐么,现在人家要给你出气,你又不愿意。”

韩昭被她哄得无话可说,良久才蹦出一句,“我陪你入宫。”

“你公务缠,这等内宅琐事就不用去了吧,陛下还能打我不成,我有着孕,他再生气也不会把我如何的,晚些时候你入宫来接我就是了。”

好说歹说才把人安抚下来,待康卿走了,舞阳公主忽然从院子里走出来,对着儿子笑道,“人都说福祸相依,要是没有康卿婉,你也娶不到康卿,这么想的话,荀域把你和康家拴在一起这件事儿也不全是错的。”

“一个妾室而已,阿娘总是向着他比向着我多。”

“你这人还真是嘴硬呢,我听下面的人说,前几你和人家闹别扭,可是你哄得人家呢。”见他不说话,舞阳公主继续道,“多大的人还吃醋,他自小就没了娘亲,兄弟俩独自在宫里,你舅舅忙着前朝的事儿,又被人算计,我这个做姑姑的不多疼他们一些,难道还能看着他受苦不成。”

“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和荀域比亲兄弟还要好,干嘛总像小孩子似的怄气。”

“现在人家都在传,康家两个女儿命好,嫁入韩国公府,陛下看在舞阳公主和韩小公爷的面子上法外开恩,他待你如此,也值得我疼他一场。”

韩昭想起前几他刚从西边回来,跟荀域提起过几还是要回戍地亲自盯着点儿那边,可对方死活不同意,他当时以为是因为摄政王和康家的事儿,男人谁都不信了,心里因而别扭了许久,如今听母亲这样说,倒确实宽慰了些。

所以还是阿娘了解自己,其实什么因为西凉舞姬而怄气都是幌子而已,毕竟他连那个西凉舞姬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韩昭真正在意的,是荀域是否信他。

“过几我要陪陛下去打猎,阿娘想吃鹿么,叫他猎给你吃。”

闻言笑得愈发开心,妇人点头道,“鹿啊,我最喜欢吃鹿了,只是那东西不好猎,你们配合好一点,冬天吃鹿最补了,有孕之人吃这个也好,可以补胎。”

韩昭闻言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前几太医还说康卿子虚,他得叫荀域把一整只鹿都让给他才行。

第264章 无赖

恢宏的北国内廷格外静谧,康卿跟着小内侍官迈入长信,有一瞬间总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

韩昭死的时候她入宫受封,儿子袭爵之后她又入宫,每一次荀域都是板着脸,她也从没给过对方好脸色,直至后来两个人都老了,有一次他问她,若是能重活一次,她会不会还想要嫁给韩昭。

康卿记得自己当时斩钉截铁地说会。

“哪怕重受一遍这些苦,冒着守寡的风险,也愿意?”

“愿意,可是我不会再叫他先一步离我而去的,我想要他一直陪着我,看着孩子长大。”

“那陛下呢,如果重来一次,陛下会做些什么?”

“朕比你贪心,朕想要叫阿爷免于算计,想救荀境,想娶安宁为后,想要韩昭不死。”

回想着那些话,康卿再怼比男人这辈子的所为,从前韩昭是因为康家虎狼在侧,所以才被留在京都,而现在康家轻易就被扳倒了,可荀域却仍旧不许他回西边,如果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原因,那十有**对方是和自己一样,重生了。

“陛下,姨娘带到了。”小内侍恭敬地回了一句,语气发颤,陛下这两心极差,如今宣了韩夫人却来了个姨娘,万一发火儿,他怕是小命都要不保了。

抬眼看了康卿一下,男人皱眉,样子和从前见她时一样。

那时她的孩子每每因为习武受伤,康卿入宫只要一落眼泪,对方总是这样满脸嫌弃地看她。

“朕不是叫韩夫人来么,她是韩夫人么?!”

闻言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内侍官吓得要死,忙不迭磕头,嘴里不停解释着,“陛下,韩夫人病重”

“病重又不是病死,怎么,朕要见她一面这么难,去,把她给朕抬进来。”

“陛下何必如此生气,大夫是我安排进来的,长姐卧许久,根本理不了家事,所以陛下不用担心良人会因此伤了子不能有孕,徐大夫是婆母曾经用过的人,医术人品都过硬,断不会害人的。”

开门见山,康卿一瞬不瞬盯着荀域,眼见男人脸上的神色愈发复杂,手心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汗。

不明所以的小内侍抬头,吞了吞喉咙,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先退下吧,看着点儿外面,若是韩昭来了,就叫他等一等。”

闻言愈发笃定荀域是知道的,待人走后,康卿正想开口,就被对方怼了。

“什么叫伤了子不能有孕,你是要咒谁?”

想着这人怕是有病,对谁都要防范一番,康卿继续道,“良人拨了御医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咒她,陛下难道不知这御医于我有多重要么?”

“不知道。”荀域继续批着公文,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反正就是不接话,“既然那大夫是姑姑推荐的,那就说明康映珠说谎,朕会叫人严惩她的,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

沈冷栀也说了谎,因为承明的药根本不是避子药。

康卿怕自己动了胎气,正想要走,忽然想出了个主意,“陛下,妾想去看看良人,跟她说说话。”

警惕地看着她,男人眯着眼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很熟么?”

“嗯,还不错,良人喜欢听我说故事,只是她心眼儿软,若是讲了难过的故事,她大概会哭吧。”

“康卿!”若不是看在她怀了孕的份儿上,荀域真的很想掐死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妾想知道,陛下是否和我一样,还记得从前那些贪心的奢望。”

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久久没有说话,更漏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来,回响在整个大之中,那种时间流逝的感觉叫康卿格外难受,她本能地想抓住眼前的一切,可它们却在悄悄溜走。

这样的无望最上一次出现,还是韩昭的死讯传来,她坐在家里的佛堂中,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就在康卿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荀域突然开口。

“什么也别和她说。”

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却见他垂眸,将一切复杂的绪都掩盖住了。

“安宁和你我一样,从前的事,她都知道。”

闻言愣在了原地,康卿没想到他们三个居然都重活了一世,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戚安宁从前被荀域放逐在胭云台含恨而死,这辈子竟然还愿意嫁过来。

是要复仇么?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既然是这样,那陛下为什么不”

“告诉她?然后呢?她昨还跟朕说她不想嫁过来,不愿意给朕生孩子,为此不惜每喝避子汤,如果让她知道我和她一样,她怕是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吧。”男人似是很受伤,但还是极力忍着。

荀域大概是忍习惯了,驾轻就熟的,康卿很明白心头悬着一把刀的感觉,所以哪怕明知他在逃避,还是没办法说什么。

“她都愿意再嫁给你,大抵是原谅你了吧”

“是朕bi)她的,她原本已经跟她那个青梅竹马定了亲。”

康卿哑然,难怪韩昭那接了南国的使臣后特别高兴,晚饭都多吃了一碗,原来是能看荀域的笑话。

“就是那个与她合葬”话没说完就被荀域瞪了一眼,男人觉得她和韩昭一样,都不会说话。

从前的康卿少言寡语,丧夫后更是深居简出,如今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而他的安宁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执意要将他推远,一丝牵绊也不想有,再也不是那个喜欢他喜欢得不行的小姑娘了。

“或许你该跟她解释一下,你从前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她而已,她死之后你不也是一直惦念她么?”

“可朕并没有保护好她,那些年的惩罚都是朕自作自受,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朕再疼也没办法代替她所受的苦,倒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有希望重新开始。”

“原谅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人会更容易一点儿吧,这样即便她有时候生朕的气,也不会太久。”

康卿知道他会不遗余力逆转韩昭的命运,可关于戚安宁,事明显比她想象得复杂得多。

荀域这样,虽是有点儿无赖,可又有点儿无可奈何。

第265章 圣旨

宫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给秋的夜勾勒出一抹暖色,康卿才一踏出长信便感觉到肩头一重。

后的男人沉着一张脸将披风给她披好,估摸着等的时间长了,所以不太高兴。

“说什么呢要这么久,还要拦着不叫我进?”话虽是对着康卿说的,可韩昭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内侍官上,吓得对方哭丧着脸,也不知该说什么。

“是朕不让进的。”荀域打里面出来,神色依旧不好,这人莫不是有病,自己堂堂一国之君,还能对他怀六甲的妻子做些什么不成。

韩昭给他行了个礼,也懒得理他,只道,“她怀着孕,受不了陛下责问,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陛下”

“打你一顿?”

被他噎得下颚绷紧,韩昭觉得两个人还是干脆打一架好,像小时候那样在校场上过过招,省得对方浑难受。

“她方才说了,大夫没问题,你还上赶着讨罚,真是笨。”

康卿在这个时候莫名想笑,可她还是忍住了,拉了拉韩昭的衣角,“我们回去吧,我有些饿了呢。”

田心闻言插嘴道,“陛下,要不要留小公爷吃饭啊?”

“怎么,现在长信是你说了算,连留谁用膳你都能替朕做主了?”冷声问了一句,田心不过是好意,想要叫韩昭劝劝他,哪知道他竟然这样说自己。

耷拉着脑袋,胖内侍官难过极了,他在心里默默祈祷戚良人快来给陛下道歉,自己宁愿看见他们两个每天黏的要死,也不想看见陛下从糖人儿变成冰人儿。

快到冬了呢,这样多冷。

韩昭哼了一下,拉着康卿就往外走,根本不稀罕同他一起吃饭。

“朕让你走了么?”

感受到男人握着自己的手有些用力,女子安抚着他,很怕他们两个真的打起来。

“过几天跟朕去打猎。”

气得直接笑了出来,若不是碍于旁边还有别人,韩昭大抵要揶揄荀域一句,戚安宁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把他折腾成这个样子。

回府的路上韩昭简单问了几句下午的事,倒也没生疑,康卿知道他最信荀域,而荀域从前也对他多有依仗,若说这世上最恃宠而骄的两个人,后宫有戚安宁,前朝便只得一个韩小公爷了。

翌天刚亮,康卿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了,因为有孕的缘故她格外渴睡,揉着惺忪睡眼正想起来,却被旁边的男人又拉了回去。

韩昭也没睡醒,不耐地皱眉,只听见外面门开了,有丫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回禀着,“小公爷,姨娘,宫里田总管来传旨意,正等着您去接呢。”

“那就让他等着。”

翻了个,韩昭觉得荀域毛病真是越来越多,出去围猎还要下旨,矫得像个娘儿们儿似的。

南国的水米是不是给他下蛊了。

磨磨蹭蹭穿好了衣服,男人一边理着袖口一边走到厅中,见双亲都在等他,韩昭行了个礼,但对田心的态度依旧不好,“陛下何事?”

“好事好事。”胖内侍官满面堆笑,根本不敢对韩昭的姗姗来迟有半点儿不满,这人急了连秦王都打,小时候他们几个一起玩儿,荀境没少被小公爷打股打得哭鼻子呢。

见韩国公府一家子跪下来准备戒指,田心打量着众人,疑道,“康卿婉呢?”

没有称呼对方为少夫人,而是直呼其名,康卿闻言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长姐卧病在,不能前来接旨,还请陛下赎罪”

“那可不行,陛下说了,这旨意就是给她听的,韩小公爷,还得麻烦您着人将她抬来。”

不一会儿功夫,康卿婉就被人抬了进来,女子病中容颜憔悴,但衣衫还算整齐干净,说明韩国公府并没有人苛待她。康卿只是剪了她的臂膀,倒没有扯了所有伺候的人,自己毕竟要为韩昭的名声考虑,再恨也不急于一时。

落在旁人眼里反而不失为宽容有度,以德报怨。

“康卿婉接旨,罪臣康云天之女康卿婉,自嫁入康国公府便缠绵病榻,既不能侍奉尊长,膝下亦无所出,朕本着仁厚之心,并未以康家之罪责牵怒于汝,奈何汝心机深沉,狠善妒,与宫人康氏里应外合,每每兴风作浪,谋害妃嫔,算计夫君,残害手足,是可忍孰不可忍,即起废去其嫡妻份,逐出韩国公府,与康家其余女眷一并没为罪奴,钦此。”

康卿婉闻言整个人都傻了,还未来得及分辨,便见田心转过头笑嘻嘻对着康卿道,“夫人,请您接旨吧。”

夫人?

“夫人不用跪,陛下说了,您怀有孕,未免韩小公爷担心,站着接旨就是了。”说到“韩小公爷”四个字的时候,田心提了口气,声音都变了,一听就知道他存心。

舞阳公主掩面笑笑,却叫韩隐扯了扯衣衫。

“康云天次女康卿,端赖柔嘉,慈心向善,出康家之淤泥而不染,为韩国公府诞育后嗣有功,特赐婚折冲都尉韩昭,为嫡妻。”

“小公爷,还不领旨谢恩。”将圣旨递到了韩昭面前,前面的旨意虽然都是对他边的女子说的,可最终受益的还是他,田心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似是体力行地传达荀域的恩典,想要从韩昭那张冰山脸上寻出一丝的感恩来。

“怎么会这样,陛下冤枉!那些香料是经了她的手送入宫里的,大夫也是她请的,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声嘶力竭地喊着,颇有一副不打自招的样子,只是根本没有人理会她,韩隐对着妻子交代几句便亲自将田心送出门去了。

“婆母,婆母,您跟陛下说一说,事不是那样的,孩儿冤枉,冤枉啊”拉着舞阳公主的衣角求,康卿婉转而看着庶妹,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

“都是你!”

还未等她朝康卿扑过来,韩昭便先一步钳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又顺势往后一推。

摔在地上的女子疼得龇牙咧嘴,康卿看着对方的样子并没有丝毫同,她只是护着肚子,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道迟来了许久的圣旨。

第266章 顶替

从前荀域是没有掺和韩家的事的,但今时不同往,男人此举还是很有义气的,康卿心里感激,想着若是后入宫一定要帮他劝劝安宁才是。

或许,他这道旨意就是为了求自己在不引起安宁注意的况下哄好她吧,又死要面子不愿直说。

韩昭有公务在,接旨之后就出府了,临行前还当着康卿婉的面儿对卿道,“待会儿叫下人送走她就是了,你大着肚子,别跑来跑去。”

“放心好了,我自己心里有数。”替他理了理衣裳,俨然已经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

舞阳公主觉得侄儿今安排的戏分外好看,就是不知后府里没了康卿婉,眼前的小夫妻是否能如她和韩隐一般圆满,于是轻咳了一声道,“不是还有我了么,我还能叫她伤了我的乖孙不成?”

紧绷的脸上这才闪过一丝笑,韩昭跟母亲行了个礼,转便出去了。

“婆母不用cāo)心,这点小事我可以的。”康卿还有话对自己的长姐说,舞阳公主在这儿多有不便,这么好的生死离别,错过可就没有第二回了。

妇人很是明白,只拍着她的手道,“好,待处理完了到我房里来一趟,把今早上她说的什么香料大夫的都跟我讲一讲,还有,你和韩昭的婚事也得cāo)办起来,不如就等你出了月子,跟满月宴一起吧。”

“婆母”康卿从前根本没跟韩昭办过什么婚礼,且她是待韩昭死后才被当做未亡人扶正的,如今能成为他的正妻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哪里会去奢望别的。

“要办一场的,一来彰显皇恩浩dàng),陛下明理,虽然都是康家人,但孰好孰坏他分得很清楚,二来也是为了你,这道旨意一下,你便不是续弦了,而是堂堂正正的嫡妻。”

康卿心中感激,福了福子道,“多谢婆母。”

舞阳公主待她一直很好,哪怕从前韩昭死后婆媳两个曾闹过别扭,可后来韩家经历种种风波的时候,二人也是拧成了一股绳同仇敌忾的。

直到再往后婆母故去,而稚子年幼,康卿磕磕绊绊挑起了韩国公府的重担,荀域又看在韩昭的份上明里暗里多加偏袒,才造就了韩国公府之后的繁荣顺遂。

只是诚如男人所言,那白里的兴盛也好,夜半时候的孤寂也罢,终究与韩昭无关了。

低头看了看犹如丧家之犬的康卿婉,康卿收回神思,对着旁人招招手道,“把人抬回去,我有话同她讲。”

汀兰苑依旧是从前的汀兰苑,只是伺候的人少了,夏里从砖缝冒出的草没人打理,现在枯了一片,给这庭院平添了几分落寞颓败的感觉。

就如此刻的康卿婉一样。

“jiàn)人!”被抬进屋的女子恨恨骂着,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什么方法去折腾康卿了。

她的子一比一差,好不容易有些精神又用在算计旁人上了,不是寻稳婆,就是找舞姬,再加上康家被削爵的事,人一下子就垮了。

倒是康卿说到做到,明面儿上依旧叫人伺候她,每梳洗更衣绝不马虎,不是为了她,而是怕有人说韩昭苛待发妻。但暗地里,汀兰苑的炭火一到早早就停了,踩着节气断供,多一天都不给,到了夏又没有冰,屋子里得要死,偏那些丫鬟怕康倾婉出汗发臭,一天好几遍的给她洗澡,整个人就差泡在浴桶里了。

她是病人,哪经得住这般折腾。

院子里蝉鸣恼人,晚上熏香又不让用,全府的蚊子好像都宿在了她房间里,药倒是苦了,却根本不是良药,康倾婉觉得那就是普通的黄连加苦参,但求味苦,不求药效,喝的她口干舌燥,体却一点儿不见好。

想指使谁去说一说都没人替她跑腿,谁叫她把最后的亲信用在找西凉舞姬上了呢。

好在天不绝人愿,人叫她找到了,现下就养在京都,等着跟韩昭再续前缘了。

攥了攥拳头,她就算是死,也要在底下等着看康卿倒霉的那一天。

“长姐除了这些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我以为你想做个明白鬼呢。”叫人抬了把椅子给她,康卿摸着肚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冷哼了一声,康倾婉不屑道,“有什么好问的,是我眼拙,看着你平胆小怕事,没有多加防范,才叫你有机可乘,不然若是映珠用了那香,顺利有了孩子,我康家何至于如此!”

“长姐可真是想多了,瞧瞧你方才那不打自招的样子,现在跟我装什么淡定,你不知道吧,康美人不能生养,这是徐大夫亲口告诉我的,你就是用再多的香祸害陛下,也不过就是平白给人添堵而已,孩子不会有,康家也活不成。”

“陛下早就看康家不顺眼了,娶你只是缓兵之计,你以为只有你和康映珠里应外合么,人家兄弟两个同心同德,那才是真正的铁板一块儿呢,”看了看自己水葱般的指甲,康卿用手撑着头歪看着她笑笑,“好在你不能生,康映珠也不能生,康轻侯又叫陛下给废了,连野火烧不尽风吹又生的机会都没有。”

“你难道就不是康家人么!”

“康家何曾将我当做过自己人,康家根本没拿我当过人吧,我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帮你拉拢韩昭,在韩家站稳脚跟的工具,你忘了么,我现在是韩昭嫡妻,我的孩子,是韩家的孩子。”

“但我还要感谢长姐,感谢父亲和伯父,将我嫁了过来,这许是你们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于我,于韩昭,都很好。”

气得差点儿吐出血来,康卿忽而冷笑道,她的声音先是尖利,而后嗓子渐渐干哑,愈发得难听恼人。

“康卿,你别高兴得太早,你以为你赢了么,韩昭这个人最是冷漠无,他能这样对我,也能这样对你,男人嘛,都是喜欢新鲜的,你替了我,自然会有人替了你。”

“我于韩昭不过是求富贵,你却是对她动了真心,纵使你们有了孩子,若有朝一他的心不在你这儿了,你怕是要比我难受百倍!”

第267章 永绝后患

康卿的目光如刀,多了几分戾气,少了些软弱,比秋的夜风还要厉。

“是么,那我便请长姐再多捱几天,看看我会不会失了韩昭的心。”她本来想着康卿婉此去定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也懒得再做什么,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岂有不回应的道理,“我会叫人用汤药给你吊住精神,叫你在旁人府里多受些辛劳,嫡母不总说你是富贵病么,富贵病穷着治,多劳力少劳心,兴许还能活得久些。”

“冯家受康家连累,冯家家主被陛下降了职,我听说他家二房老爷子病了,正缺人伺候,不如送长姐过去,能多做些就多做些吧。”

“兴许过时还能跟老爷子一起搭伴上路,你说是不是?”

“康卿!”康卿婉又惊又气,手脚并用地往外爬,想要拦住女子,“康卿!你不能这么对我!”

只是还未等她的手够到人家的裙角就被拖了回去,几个老妈子掐着嘴按着脖子将一碗汤药灌下,然后便由她摔在了地上,“夫人说了,可不能死在咱们府上,没得脏了国公府的地界儿。”

整整一,康卿一直在想着康卿婉的那些话,这女人毒得很,她这么说的用意要么就是单纯离间自己和韩昭,顺便诅咒他们夫妻出出气,要么就是真的留了后手,存心要弄出些风波来。

如果是后者的话,她现在连目标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防范呢?

韩昭进来的时候,见她就坐在窗户边儿发呆,一双眼睛盯着外面,满目都是忧愁,“怎么了,怎么连灯都不点。”

一转就抱住了男人的腰,韩昭皱眉,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

“康卿婉气你了?”

摇了摇头,腻在他怀里不肯起来,她从前那么喜欢他都不好意思这样,如今失而复得,所以格外珍惜,“你会不会不要我,会不会再看上旁人?”

“然后像对她那样对我”

所谓杀人诛心大抵就是这般吧,韩昭熟读兵书,却在这一刻有些佩服康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她挑拨了?”

“嗯呢。”康卿很享受他能在边替她撑腰,撒着道,“他说你既然能扶正我,也能扶正别人,我一生气就将她赶去冯家,伺候冯家的二老爷子了。”

“那个娶了九房姨太太,死了九房姨太太,现在脑子不太清楚,吃饭如厕都要人伺候的冯家二房老太爷?”韩昭挑眉,冯家一世英名,一半儿毁在了不学无术的冯子都上,另一半儿就是这个二房老太爷了。

无奈地笑了下,韩昭淡淡道,“我没那么闲,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多了麻烦。”

冷哼一声,康卿并不喜欢这个回答,“那你说你喜欢我,你从来都没说过你喜欢我呢。”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好了,你早些休息,过几我带你去猎场,然后烤鹿给你吃。”

北国入秋后天气格外凉爽,围场辽阔,四周树木的叶子一片金黄,每每有风吹过便会带落许多,像是飞舞的蝶,转着圈儿掉在地上。

康卿自到了这儿就开始找寻安宁的影,可令她意外的是,跟在荀域边的居然是沈冷栀。

“还想叫我劝人家呢,自己作死谁能救你”

听她小声嘀咕了一句,韩昭问到,“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笑了笑,伸手替他摘下落在肩头的叶子,“我就是在纳闷儿,陛下怎么不带着戚良人。”

哼了一声,男人也朝旁边看去,“闹别扭了呗。”

换好了骑装的荀域翻上马,并不知道两夫妻正在背后议论他,只向韩昭招呼了一声,示意他快过去。

“在这儿等我,自己小心。”嘱咐了康卿一句,然后便随荀域一道策马往树林里跑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的,女子坐在一边儿歇着,早知道安宁不来,她便待在家里了。

正这么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嫂嫂”

转过头看去,有这一晃神儿的功夫,康卿几乎没有认出来,来人面容憔悴,一双眼睛因为哭得时间长了,变得又红又肿,那里还有半分从前骄纵的模样。

韩月鸾一见到康卿就跪下了,吓得旁边的柔儿连忙拉扯,“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今是特意来求嫂嫂的,若嫂嫂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哭哭啼啼的不肯起,惹得许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康卿觉得不好意思,又怕被她拉扯得伤着孩子,只道,“你先起来,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帮你。”

抹了把脸,韩月鸾闻言马上就不哭了,“嫂嫂当然能,求嫂嫂帮我跟堂兄说说,叫他跟陛下求求,许我张和离书吧。”

韩家是皇亲,康家为了娶韩月鸾,不但得了韩隐和韩昭的首肯,而且还从荀域那儿求了赐婚的圣旨,现在康家落难,虽然韩月鸾并没有受到牵连,可叫她跟着康轻侯这么一个罪臣,她实在是受不了。

自那康轻侯和关氏的事被捅出来后,男人在流放前夜被“匪徒”偷袭,不但被打折了腿,喉咙也坏了。

既不能说因为不能走,荀域为此许他晚走几,而自康卿婉被送去冯家后,康于氏又隔三差五从府上偷溜出来跑到她家来,说好听了是求,说不好听就是闹。

谁叫韩家深受恩宠呢,陛下临了也没把康家置于死地,康映珠好歹还是美人,康轻侯与韩月鸾是夫妻,而现在想康卿又怀有孕,成了韩昭嫡妻,从前他们不待见康卿,眼下可是把她挂在了嘴边儿。

“本来阿爷想着使些关系把她们赎出来,再给些钱财送的远远的,可是现在陛下雷霆之怒,谁也不敢,康于氏那个泼妇见状便在我家门前大哭,这是要拖咱们韩家全家下水啊。”

“嫂嫂,陛下可以给你一张圣旨,为什么就不记得救救我呢,求嫂嫂叫堂兄帮帮我吧,”言及此处,韩月鸾神色变得狰狞起来,咬着牙继续,“最好叫陛下把他们全杀了,永绝后患。”

第268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康卿知道荀域为什么不肯赶尽杀绝,他要为以后做准备,那入宫的时候她问出了对方的打算,事关韩昭,男人愿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命,为此多忍康家几又算什么。

可是那些话她不能说,更不能解释给韩月鸾。

“你这婚事是康卿婉求的,所以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怪也只能怪康家总想抱着韩家这棵大树,若不是因为公爹和婆母,就凭大房做下的那些事,死一百次都不算冤枉,说不定还会拖累你。许是陛下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不要脸,竟拉着你不放,等会儿你堂兄回来,我会同他说你的事的。”安慰了她几句,康卿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棘手的事。

她最是了解康于氏,那就是个母老虎,从前仗着娘家在京都有几分势力就作威作福,后来于家慢慢叫康家给吞了,但她的子却一点儿没改,动不动就用从前的事拿捏康云天,稍有不遂她心意的地方就撒泼,康云海怕旁人在背后指摘他们两兄弟不知恩,所以一直不许兄长休妻,于氏因此愈发得意。

要说康家的没落,一半儿是康云海不懂君臣之道,总想靠着军功拿捏荀域,剩下一大半儿都要归咎于他这个没有脑子的兄长。

毕竟康家出事都是因为康云天,李毅,关月华,哪个不是他们家惹出来的。

正这么琢磨着,不远处忽然起了一阵乱,凌风和厉雨护着受了伤的男人回到了营帐,田心一声带了哭腔的“陛下遇刺”,把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吃,康卿担心韩昭,连忙起想要看一看,柔儿扶着她往那边走去,围场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离着老远就被侍卫拦下了,想要过去是不可能了。

边的婢女见状劝道,“夫人慢点儿,当心孩子,小公爷不会有事的。”

不多时,韩昭撩了帘子出来,上沾了血,也不知是自己受伤还是染了荀域的,康卿只觉一颗心都被人箍住了,差点儿没有站稳。

忍不住哭了出来,男人见状皱眉,只道,“无妨的。”

点了点头,康卿止不住眼泪,抽抽噎噎问了句,“出什么事儿了,陛下怎么会遇刺?”

“不是遇刺。”不耐地拉着她往外走,韩昭不喜欢她哭,加上荀域受了伤,态度便有些差。

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小公爷不喜欢这位夫人。

“瞧瞧,以为自己有了孩子撑腰便能坐稳韩家少夫人的位子了,一个罪臣庶女,哪里配的上小公爷。”

“就是,也不知陛下瞧上了她哪儿,居然肯亲自为她赐道圣旨。”

“你说陛下这么给她撑腰,不会是”

“这话可不能乱说”顿了一下,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来,“宫里的事儿,乱着呢。”

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韩月鸾已经把这些话全听了进去,她并不关心康卿与荀域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陛下受伤,万一对方忘了把自己的事转达可怎么好。

她想去求韩昭,但一时半刻也不知他人去了哪儿,之前阿爷已经求过大伯了,可不知为什么事竟没有回应,所以她今才来围场直接堵人,思前想后索一不做二不休,韩月鸾直接去了主帐,想要面见荀域。

沈冷栀正守在榻子边上掉眼泪,她还没在男人面前哭过呢,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

“哭什么,朕又没事儿,就是擦破了点儿皮罢了,叫田心喊的,还以为朕在自己的围场还能被旁人放冷箭呢。”他话里有话,言毕便打量女子的神色,可沈冷栀一切如常,闻言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叹了口气,想着安宁要是在旁边会不会哭,会不会给他呼一呼。

胡思乱想之际,田心走进来报,“陛下,韩姑娘在外面儿呢,想要求见陛下。”

“哪个韩姑娘?”

“就是康那个夫人说是想求陛下赐一张和离书。”

皱眉看了他一眼,荀域冷哼,他是故意不给二人解除婚约的,谁叫她欺负安宁的。

还没等男人开口,一旁的沈冷栀便道,“陛下,我去同她说,您会嘱咐那些收了康氏官奴的人好好管教自家下人,不去叨扰她,至于康轻侯,等到病好后去了戍地,便会赐他一封和离书的。”

“朕没将他卖去象姑馆就够给康云海面子了,不过就是折了腿,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韩月鸾也真是的,连个废物都镇不住,她不是跋扈得很么?”

康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不为了韩昭,想要将其连根拔起也并不简单,朝堂上许多人都与康家有往来,难道他还能把所有人都免职么?

只能徐徐图之。

“你去吧,叫她好好待康轻侯,只要人不死,怎么都行,朕算她功劳一件,后再许个好夫婿给她。”

沈冷栀闻言福了福子,便退出去了。

等在外面的韩月鸾见来人不是荀域,脸上明显带了失望的神色,可她还是迎了上去,含泪道,“娴妃娘娘,陛下如何了,能不能见我?”

“陛下受了伤,眼下正在休息,陛下托我转告韩姑娘再忍一忍,毕竟”

“毕竟什么,陛下怎么能如此待我,我堂兄好歹是舞阳公主的亲儿子,陛下对康家尚心存仁念,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呢?”

“你当真不知道么?”沈冷栀意有所指,却见韩月鸾依旧一脸茫然,“姑娘得罪过这宫里的谁,仔细想想便知道了。”

蹙眉想了许久,女子犹豫着开口,“戚良人?”

“她又不得宠,她家的使臣都走了,怎么会”

“康家是什么人,姑娘从前不清楚,难道你堂兄也不清楚么,他为什么会应了这门婚事,明知是火坑还把你往里推,这些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么?韩国公对陛下最是忠心,若不是陛下授意,他怎么会点头。”

“而如果不是姑娘得罪了陛下心尖儿上的人,陛下又怎么会将你赐婚给康轻侯。”

见韩月鸾面色一沉,沈冷栀继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待我回宫会替你求求良人的,但她何时才肯替你开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第269章 入赘

待在宫里的安宁并不知道围场上发生的一切,直到荀域回宫她才听说,本想着他会过来,可是一直到很晚她都没等到他。

男人依旧留宿在朝露,听闻侍奉汤药的事都是沈娴妃亲自去做,一点儿都没有假手他人。

芸姑见她心不好,做了一些栗子糕给她,可安宁却吃不下,“姑姑,若是我现在有孕,他是不是就不生我气了。”

没等对方回话,女子便继续道,“可是我生气,他有这么多妃嫔,一个惹到他了他还能去找另一个,一点儿亏都吃不到,伤心的全是旁人。”

是夜安宁的癸水如期而至,上难受心里也难受,她躲在被子里哭鼻子,没出息极了。

荀域一直都没有与她和好,朱鸟又恢复成从前门可罗雀的样子,宫里的风向因此又转回了朝露,果然是风水轮流。

天气渐渐转凉,安宁为了云开得罪过司宫台,现在她不得宠了,对方就连炭火都不给够,从前他们留的那些终是派上了用场,只是不知这样的状况要到何时才能缓解,所以整个朱鸟就只有寝是暖的,其余各处全都冷得不行。

云开想要去求阿娘帮安宁说几句好话,却被她制止了,“我才不要去求他。你也不许去。”

反正过几棠梨出嫁,她总能看见他的。

婚礼当天,安宁一早便起来看着芸姑给棠梨盘发,她坐在一边托着腮发呆,每隔一会儿就要往外面巴望一下,心思明显不在中,可是直至棠梨连衣服都换好了,荀域依旧没有露面。

气鼓鼓地往小宫娥的嫁妆箱笼里又塞了几件首饰,安宁哼道,“凌风虽是不靠谱,可这些子也就只有他时不时来看看咱们,出事的时候也懂求,哪像有些人,嘴巴像是涂了蜜,心却是硬得很。”

待到接新妇子的人来了,安宁有些不舍,又怕勾得棠梨再哭出来,强忍着嘱咐,“她若是待你不好,你就回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可是下能找谁呢,您现在又不得宠”

一旁的凌风闻言忙扯了她袖子一下,无奈道,“怎么你比我还不会说话。”

田心姗姗来迟,说陛下政务繁忙,不便来贺,只送了礼物来祝福二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临了还不忘说一句,“虽说至亲至疏夫妻,过子总有磕磕绊绊,但切莫计较太深,没完没了,到时候若是离了心便不好了。”

言毕还看了安宁一眼,气得女子差点儿动手打他。

一直忍到新人走了才发作,安宁跺着脚道,“芸姑你听听,他就是存心的,我计较太深,我”

芸姑和樱哄了她半天,年长的女使叹气,“陛下也真是的,怎么像个小孩儿一般地斗气儿,还是一国之君呢。”

“我呸,他就是个负心薄幸的王八蛋!”

这一次他若是不给她磕头赔礼,她绝对不原谅他。

田心传完旨便回到了长信,男人一直在屋子里踱步,见他回来忙上前道,“怎么样,朕教你的那些话都说了么?”

点了点头,胖胖的内侍官一脸认真,“一字不差,全说了。”

“那她什么反应?”

“戚良人都要气死了,差点儿就要跟奴才动手了。”

“然后呢?”荀域面露期待,她该会来找他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了?”

“良人眼圈儿都气红了,可是什么都没说,替棠梨姑娘谢恩之后,就把两个人送走了,小的见再杵在那儿也是尴尬,便回来了。”

一巴掌招呼在他脑门儿上,荀域气得不知说什么好,“那你就会再多说两句,哄着骗着也要叫她来啊。”

“陛下,您没叫奴才说啊,奴才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怕说错话惹良人伤心呢,”捂着脸,田心一脸委屈,“何况朱鸟太冷了,跟长信比就像是一个夏天一个冬天,陛下知道的,奴才最怕冷了”

“滚!”言毕还不解气,连踹了田心好几脚,荀域气得头疼,连午膳都没怎么用。

她子怎么就这么倔。

晚些时候,沈冷栀在朝露备了饭,见男人神色如常,言语间不经意地试探道,“陛下今怎么没有去朱鸟,毕竟是凌风大婚,您对康家都能一味忍耐,对自己人总不该这样,就算是和安宁怄气,差不多也该行了。”

荀域闻言将筷子放在桌子上,良久才道,“避子药的事儿,你就不怀疑是她做的,不会恨她?”

女子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荀域,忽而笑了出来,“陛下。您根本就没有宠幸过我,这点儿别人不知道,良人定是知道的吧,她既然知道又怎么会给我喝避子汤,这事儿不过就是康美人以为我得宠,心生嫉妒,所以才在我的药食里动了手脚,安宁是无辜受牵的。”

荀域以为他对沈冷栀足够了解,可直至今才知道,有些人隔了两辈子也看不透。

前几他受伤对方要给他换药,荀域推说男女之间多有不便,可是沈冷栀却道希望他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谋士,不要拘泥世俗偏见,给她和韩昭一样的待遇,叫她建功立业。

这话说的虽然逾矩,却叫人愈发觉得她对他一点别的杂念都没有,这样的心思,一点不比康映珠差。

“陛下若是喜欢良人,我倒是很愿意一直留在宫里,替良人做个挡箭的,为陛下尽一尽臣子本分”

男人皱眉,似是并不满意她的所言,“冷栀,你就没有一点私心么?”

沈冷栀闻言低下了头,“若说一点儿没有也不是,陛下,我阿爷钱,可是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若是不能出息,以后沈家也会像云家一样的,那不是割我阿爷的么?”

“所以我想像个男人一样,后若真遇到了喜欢的人,还麻烦陛下下旨要他入赘到我家才好。”

“入赘?”

“是,入赘。”笑了笑,沈冷栀转而望向窗外,“陛下可知我有一个妹妹,年纪轻轻就病死了,我每每看见安宁总觉得她像极了亡妹,可能是一种补偿的心理吧。”

第270章 是他

荀域其实很想现在就让沈冷栀出宫去,可是一来之后西边商贸的事需要沈家帮忙,二来因为她这次陷害安宁,叫他对从前的事也疑惑起来。

从前的沈贵妃是否也如现在一般心机深沉呢?

只是不论如何,荀域心中总是别扭,于是第二便宿去合欢叶选侍那儿了。

安宁与樱逛园子的时候遇到了叶晚乔,女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见了她也不行礼,还跟她显摆道,“陛下这几都住在妾那儿,妾原以为从前对良人多有得罪,陛下还生我的气呢,而今才知道,陛下最是宽宏大量,才不会计较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呢。”

知道这些话都是同自己说的,安宁懒得理她,正想要走,却见她又欺负起杨更衣来。

“你瞧瞧你,入宫那么久都没得宠幸,到现在都只是一个更衣,知道更衣和选侍的区别么,更衣就只配给人换衣脱靴,而选侍选侍,就是选来侍奉陛下的。”

安宁被她气得笑了出来,摇摇头道,“叶选侍还真是心宽之人。”

好像谁不是选进宫来侍奉的,她每拜高踩低,巴结死了一个关贵嫔,最近又去逢迎沈娴妃,沈冷栀最好清净,昨直接叫宫里的人下了逐客令,荀域是饥不择食,失心疯了。

“我是心宽,不记仇的,陛下罚过我又如何,再怎么样他都是主子,不像某些人没有心,陛下如此宠幸,居然还为了些芝麻小事跟陛下怄气,也不摆正下自己的份。”

杨更衣见两个人唇枪舌战的,一时有些害怕,拉了拉安宁的衣角道,“良人还是算了吧,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叶晚乔哼了一声,扭着细软的腰肢走了,安宁转过头看着杨更衣,也是恨铁不成钢,“她总这么欺负你么?”

“习惯就好了,这宫里可不就是这样的,不过这样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宠幸反而自在。”

安宁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荀域撩拨完她又翻脸不认人,叫她一颗心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谁也不理谁,转而到了年下,这宫里落了雪,芸姑折了几支梅花,见屋子里的女子依旧兴致缺缺,忍不住道,“下药跟陛下闹到几时呢,人说见面三分,你们这样总互相冷着,到了一定时候,就是再想说话也张不开嘴了。”

“下非要到了那个时候才肯低头么,要我说避子药的事儿确实是下不对,陛下伤心也有可原,您就去见一见他,能怎么了。”

“大不了就到长信门口溜一圈儿,装作偶遇也好啊。”用手捅了捅她,芸姑连哄再劝,“好了好了,出去散散心吧,都多长时间了,朱鸟的炭火可快用完了,下再不低头,我们阖宫都要跟着受罪呢。”

听她这么说,安宁哼了下,不愿地起,“我这可是为了你们,不然我才不会去理他。”

穿了那件狐裘一路行至长信,正好看见田心守在外面,见到安宁来了,胖胖的内饰官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胖田心,你去帮我通报一声,好不好?”女子的声音软糯,田心第一次听见她这么温柔,瞬间就明白陛下为什么这么喜欢戚良人了。

是,还好看。

“良人等等,小的这就去。”

里面一个小内侍官正好走出来,满脸堆笑地对田心道,“总管,您看见娴妃娘娘今穿的狐裘了么,小的刚才帮着挂衣服,摸了一下,那料子可真好啊。”

“那是自然,白狐毛嘛,又柔又暖,穿在娴妃娘娘上那叫一个好看,清新脱俗,诶。跟陛下那件狐裘一样呢,这要是站在一块儿,就是一对璧人。”

田心习惯拍了几句马,却没有注意到一旁安宁的脸色,女子一转头便离开了长信,连个招呼都没打。

胖内侍官走进中,荀域执笔的手一顿,碍于沈冷栀还在,强压着心里的欢喜,冷声道,“她来做什么。”

没等田心回话,沈冷栀便体贴地开口,“人都来了,陛下就不要怄气了,安宁子不好,别叫她等久了,臣妾先行告退。”

可待她出去,外哪里还有安宁的影子。

“她什么意思,来了又走。当朕的长信什么地方!”听着屋子的男人发起脾气,沈冷栀与知书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说。

冬的夜晚总是来的格外早,荀域处理完政务再抬头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幸而落了一场大雪,许多景致被勾勒着,倒也依稀可见。

男人起,对一旁伺候的田心道,“走吧,去朱鸟。”

“陛下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她都过来找朕了,朕若再不去看看她,她能一辈子不理朕。”

“人有几个一辈子。”

朱鸟的人早早歇了,大里黑漆漆的,唯有安宁的寝还亮着灯。

众人手忙脚乱想要上前伺候,却被荀域全屏退在外了。

穿过月门走进去,男人一面脱下披风递给田心,一面对着帐子里的人冷哼道,“把人挤兑走了自己又不进来,戚安宁,你到底想干嘛?”

没人回应,荀域看了看田心,胖内侍官一脸茫然,对着主子做了个睡觉的姿势,示意他莫不是良人已经睡了。

摆了摆手叫他退下,回却忽然听见细微的啜泣声,吓得荀域一把拉住田心,然后急忙撩开帐子,“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么?”

上的女子哭得可怜极了,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似的,荀域凑过去,一时只觉手足无措。

“是发病了么,田心,去叫太医……”

安宁摇摇头,田心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继续等着吩咐。

“那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朕,朕给你撑腰。”

闻言哭得更厉害了,心疼得他赶忙把人搂进怀里哄着,“宁儿不哭。”

腻在她口委屈的咬着手绢儿,安宁伸出手来指着田心道,“是他,他欺负我了。”

第271章 和好

田心本想辩解,可才一对上荀域那双冰冷的眸子,马上就吓得闭嘴了。

但他实在是冤枉,他怎么敢欺负这个小祖宗。

“他做什么了,你告诉我。”轻拍着安宁的背,荀域此刻已经不生气了,满脑子就只想着怎么叫她高兴。

“他说我的狐裘太俗,不如沈娴妃的好看。”

“奴才没有……”

“滚!”

凶了他一句,胖内侍官耷拉着脑袋退出外,难过的快要哭了。

“现在解气了么,干嘛要折腾田心?”荀域看着安宁,满脸无奈,明知她是故意找茬儿,却又舍不得苛责。

“你不是说今年冬天要给我做新裘氅的么,为什么给了沈冷栀……还和她穿一样的……”

瘪瘪嘴又要哭了,安宁生气,本不想理他,可又忍不住。

“那不是我给她做的,是沈司空做好送进宫里的。”伸手帮她擦眼泪,知道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所以也不敢表现得太高兴,“好了你别生气,大不了我叫人给咱们俩做一一样的,不再穿那件白色的了。”

“除了白色还有什么,你不能穿红的,我又不想穿黑色……”委屈巴巴看着他,安宁小声道,“荀域,你是不是跟她好了……”

闻言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声音太大,气得安宁伸手去掐他的腰都没停下。

“怎么叫跟她好,睡了她算不算?”边说边笑,嘴角上扬,得意极了。

见她又哭了出来,荀域收敛不及,宠溺着道,“我骗你的,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

“那你为什么天天住在朝露,三个月呢……”

“为了你,我总要知道避子药的事是不是与她有关。”刮了刮她的鼻子,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那你查到了么?”

点了点头,荀域嘱咐着,“以后多提防着她点儿。”

“那你还去,我看你就是存心,还拿我当幌子。”

“戚安宁你别不讲理,你自己乱吃药,我还不许生气了么?”

良久,怀里的人别别扭扭回了一句,“我错了……”

荀域觉得自己耳朵莫不是出了毛病,看了她半响,直到安宁气得别过头去才知见好就收。

“那东西伤知不知道,你怎么能乱吃。”

“不会,是阿姐给的,不会伤的。”

荀域在听见“阿姐”两个字的时候,眉头倏地就皱了起来,咬着牙把“戚安康”三个字念了一遍,“她怎么这么喜欢管别人家的事儿,手也伸的太长了吧!我北国的事她总掺和什么”

“不许你这么说我阿姐。”安宁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只继续道,“都说了不会再喝了,药都叫你拿走了,你干嘛还不依不饶。”

闻言松了松拳头,“真的不喝了?”

“那就没有喝,芸姑煎好了药又倒了,只是药渣子被人查出来,我没法解释”手指绕上他的衣襟,安宁想起他之前打猎受伤的事,“你那伤到哪儿了?”

“肩膀上,没事儿,小伤。”并不在意,可安宁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谁给你换的药,嗯?”拉开来看了看,一双杏眸打量着他,像是抓到了学生把柄的夫子,“沈冷栀对不对?”

见他面色尴尬,安宁哼了一声,“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谁叫你气我的,打猎时有些晃神儿,叫韩昭的箭擦破点儿皮,你不知道,他比我还紧张,估摸着是怕我赖上他吧。”

“真是”语气无奈,女子打了个哈欠,边缩回被子里边道,“对了,你方才说我阿姐总插手北国的事,什么叫总,她还”

话没说完就被他堵回去了,安宁还想问他那说自己恨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越折腾越困,后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翌晨起,田心可怜巴巴来喊人,荀域半响才彻底将眼睛睁开,拉开帐的一瞬间,外面的阳光便透过来,叫人还以为他睡过了头,误了上朝的时辰。

男人挡着眼睛皱着眉,对着外面的田心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一刻。”隔着老远,胖胖的内侍官继续,“陛下多睡了一刻钟,但还不晚,昨儿个下了雪,今天早上出太阳了,所以显得外面亮些。”

被主仆两个人的对话吵得醒过来,安宁攀着他的脖子,像是不许他起,“你昨为什么不叫我问你。”

“荀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事关我阿姐么?”

一下就清醒过来,荀域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还没来得及起就被戚安宁堵住了嘴,“好了,去上朝吧。”

既然他有事存心瞒着她,那她也不能叫他好受了。

荀域一路都不自在,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亲他,男人松了松衣领,恨不得叫北风把那些杂念都吹走才好。

心里暗自想着,等自己晚上回来,一定要再好好收拾她一顿。

安宁早膳还没有用完,司宫台的人便排着队来给朱鸟送东西,什么炭火,香料,年节做衣裳用的布匹锦缎,还有一大堆的补品药材,把整个花厅都要堆满了。

又有人专门将地龙重新烧起来,屋里一下子暖烘烘的,芸姑朝着安宁促狭地笑笑,“多谢下,要不是下肯纡尊降贵,咱们还要冻很久呢。”

哼了一声,安宁坐在屋子里一面喝茶一面看司宫台送来的东西名录,不一会儿绣院也来了人,送来了她之前要他们做的几衣服。

来人满面堆笑地对她道,“为了给良人做得好一些,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耽搁良人穿了,还请良人赎罪。”

“姑姑说笑了,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陛下不来我穿了也没人看是不是,只不过现在都冬天了,这衣服薄了点儿吧,哈?”

闻言忙打了自己一下,讪讪解释着,“瞧瞧,奴婢也是太着急了,竟忘了给良人多制几冬装,真是该死”

“无妨无妨,樱,你去长信把田心给我找来,叫他告诉这位姑姑,陛下昨应了,要给我做什么样的。”

第272章 冰糖葫芦

接着樱传话的田心一脸茫然,颠颠儿地跑进去问了荀域,男人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估摸着是安宁想要折腾那些势力奴才,所以很配合。

“叫她们尽快做好,一定要合良人的心意才行。”

将话原封不动地带回朱鸟,绣院的女使原本还觉得这戚良人有些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了,陛下公务繁忙,兴许不会理她,可事发展却和她预期的大相径庭。

“良人想要什么样子的尽可吩咐她们去做,陛下说他从前的那几件也旧了,叫绣院的人给您和他一人做一件,等过年时一起穿。”与方才嘱咐那女使的严肃样子不同,田心满脸堆笑,对安宁恭谨极了。

“好,”甜甜地应了一声,安宁叫人把花样子拿去,又让芸姑塞给田心一些赏钱,“胖田心,外面风冷,拿去喝些茶吧。”

“知道你不缺,但是昨天存心折腾了你一下,怕你记仇呢。”

“不敢不敢,良人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小的了。”田心的五官挤到一处,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只要陛下能跟良人和好如初,小的无所谓受些委屈。”

“瞧瞧,还是觉得委屈了吧。”安宁揶揄完他,摆摆手道,“行了,快回去吧,免得陛下有什么差事托付了别人不放心。”

田心从未觉得自己对主子来讲那么重要,可是陛下最喜欢戚良人,她说的话一定可信。

脸顿时就笑成了包子,出去的时候没看着人,迎面撞上了棠梨,跟在一边儿的凌风使劲推了他一下,提醒道,“你小心点儿。”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棠梨扭头瞪了对方一眼,一点儿都不感激他的回护,“我有话要跟我们下说,你快去当你的值吧。”

“怎么了,”安宁看她回来了,又看那呆子跟自己作揖,一副理亏的样子,还以为凌风欺负棠梨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撑腰。”

扭捏了半天,直到屋子里只剩安宁和她两个人,棠梨这才开口,“下,我有了”

“有了?”长信内,主位上的男人才一听见这句就皱起了眉,凌风挠着后脑勺笑得极盛,厉雨站在一旁冷眼看他,就像是在看个傻子。

“出去,绕着长信跑十圈儿,跑完再回来。”

凌风一时有些懵,他这是招谁惹谁了,陛下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晚些时候,安宁和荀域在中闲话,话题无外乎那对小两口儿,“不是说不中意我家婢女么,现在是怎么了,成婚才两个月不到,就有了。”

棠梨埋怨凌风总缠着她,现在有了孩子,以后想要给安宁跑个腿儿都不方便。

芸姑笑说朱鸟又不是没人了,还能难为一个孕妇不成,羞得棠梨差点儿把嘴唇儿咬破了。

荀域躺在罗汉上,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扶额,屋子里的香炉冒着袅袅青烟,熏得人很想醉死在这儿。本要说些什么,又怕催得紧了她会胡思乱想,干脆哼道,“那就是个愣头青,不过他待棠梨是真心,我瞧着他耳朵都叫人揪红了,可见是个妻管严。”

闻言笑成了眯眯眼,安宁凑进他怀里,只觉格外踏实,棠梨有了好归宿,樱和芸姑都在边,云开也在,而康家倒了,子和从前越来越不一样,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

她的那些经历已经过了大半,再往后会如何她就快要不知道了。

“棠梨嫁人那你没来,她还怕我不得宠了,以后就不能替她撑腰了呢。”

“果然跟凌风是一对儿,脑袋不灵光,人说傻人傻福,就是他们俩了。”

除夕的时候,满宫的妃嫔都聚在朝露,不过一年时间,后宫便以沈冷栀为尊了,安宁摸着手上那串儿珍珠,一时有些晃神儿。

荀域按例赏了众人新年礼,只是叶晚乔贪心不足,求着他应下自己一个心愿来。

“既如此,就每个人都说样想要的东西吧。”男人神色如常,只是笑意停在唇边,叫安宁知道他心里是不愿的。

从前她觉得荀域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就算被人掣肘又能如何,还不是一切随心,所以她打心眼儿里反感他纳妃的事儿,更不懂他平衡各方的辛苦。

如今反过来看,才知从前是只缘在此山中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荀域有他的无奈,烽火戏诸侯的事他做不得,但凡有脑子的人,冲冠一发为红颜的事都做不得。

因为最后倒霉的不光自己,还有红颜。

杨更衣什么都没要,只希望北国国泰民安,荀域说她懂事,又多给了些赏赐,叶晚乔酸她心怀天下,说自己没有对方那般觉悟,只盼望荀域能常去合欢。

“娴妃呢,想要什么?”

“想要陛下书房里的江山图,还请陛下割。”沈冷栀笑笑,望向荀域的眼神里多了几丝狡黠,完全是少女见到了意中人的样子。

安宁冷眼旁观,原来清冷孤傲的娴妃娘娘看荀域的时候会笑的那么开心。

“你喜欢那幅图?”男人挑眉,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隐隐还有些对待知音般的欣赏,“朕也喜欢,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女子…”

“臣妾喜欢它恢弘大气,希望陛下有朝一能得偿所愿。”

转了一圈儿,这屋里最会说话的还是沈冷栀,既说了自己喜好,又拍了荀域马,还得了他青眼。

哪是山尖儿白雪,明明是水一潭。

“该你了,你想要什么?”转到安宁这儿时语气便轻松许多了,荀域很想知道她的愿望,虽然他给她备了礼物,但又怕她不喜欢。

衣服已经做好了,可因为沈冷栀的事多少卸去了些惊喜,另外一件他没有把握讨她欢心,只是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彻底解开她的心结。

想了一下,安宁自认不可能像沈娴妃一般,索就随心讲了,也不管荀域和旁人会不会笑她,“我想吃冰糖葫芦。”

那句“你是想出去玩儿吧”差点儿脱口而出,男人露出一个嫌弃的表,语气却颇为宠溺,“好。”

第273章 没出息

荀域下午的时候就把冰糖葫芦给她送到了朱鸟,还嘲笑她玩儿心太重,总惦记往外跑。

“这几过年,宫中要设宴,等到过完年我寻了空再带你出去,反正的时候就要去烟波江见你阿爷了,到时候你能在外面待许多天。”

安宁听着他的许诺,边吃边道,“你这都没个准信儿,一支就支出去三五个月,我可等不及,对了,秦王家的小县主快百天了,肯定要设宴,你这个做伯父的会去吧,带我一起呗。”

甄若扶和关月华都是去岁过年时有的孕,上元节荀境刚跟兄长显摆完,没几合欢就传出主位有孕两月有余,所以两人的孩子该是差不多时候出生,只是后来关月华早产,孩子反而比荀境的女儿大。

人都说这位关贵嫔在鬼月产子,所以才被生生克死,好在军都统夫妇不在乎这些,对那个小女儿视如己出。

安宁想起这些事,只盼着两个孩子后都能好好的。

“有什么好去的,随便赏点儿什么就好了。”荀域才不愿意去看弟弟瑟的样子,起道,“朕先回长信,朝露的人还等着要江山图呢,晚些时候再过来,有东西给你。”

并不在意他所说的是什么东西,安宁单纯觉得叶晚乔许的愿望一点意义都没有,今儿是除夕,荀域不可能去陪她一个选侍,而再往后他要去哪儿谁又能管得了呢,到底是为旁人做嫁衣裳了,还不如学杨更衣,求点儿赏赐也好。

“去吧去吧,好好跟美人聊聊江山。”揶揄了他一句,安宁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冰糖葫芦。

一行人出了朱鸟,田心跟在荀域背后拍着马,“陛下准备的礼物良人一定喜欢,她那么闹,方才说吃冰糖葫芦其实也是想叫陛下带她出去买吧,就是当着那么些妃嫔不好意思直说,良人哪里吃酸,小的伺候您和良人用过那么多次饭,她就吃甜口儿”

倏地站定了,吓得胖内侍官还以为自己多嘴多舌,马拍到了马蹄子上。

未等他反应过来,荀域便开始往回跑,男人为了抄近道儿,放着正经的路不走,直接从庑廊翻了过去。

凌风跟田心对视一眼,立刻也追了上去,他是侍卫,保护陛下是他的职责,所以甭管荀域去哪儿,他只要跟上就是了。

可怜胖田心气气喘吁吁追着,一面叫着陛下慢点儿,一面招呼后面的人快跟上。

跑到一半儿实在受不了,扶着庑廊柱子喘气,手底下的小内侍上前扶他还被他训了,“哎哟,你跟着我做什么,快去保护陛下,真是,什么急事儿跑成这样,叫人看见可怎么好”

安宁正坐在朱鸟看话本儿,见荀域忽然冲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了”

“传太医!”

一面将她按坐回罗汉上,一面对着樱吩咐,他方才跑的太急,忘了应该叫田心去太医院才是。

“你受伤了么,还是哪儿不舒服?”安宁打量着他,却见他直直盯着自己,“不会是冰糖葫芦有毒吧,我都吃了呢”

闻言有些害怕,不过她好像也没什么不适,且宫里的人就算下毒也不敢一次把人毒死,那样太明显了,容易被查着。安宁安慰着自己,只是看荀域好像很紧张,所以一颗心始终悬着。

张太医也是一路小跑,大冬天的竟跑出了一汗,看着陛下如临大敌的样子也不敢耽搁,立即便坐下诊脉。

安宁见他捻着胡子若有所思,心里愈发嘀咕,“张太医,我怎么了,还有救么?”

闻言忽然笑出来,中年男人收回手对着荀域行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良人有孕了。”

安宁只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那些话好像过了好久才传到脑子里,还没等她缓过来荀域便也笑起来了,一把抱起她在屋子里转圈儿,吓得安宁忙搂住了他的脖子。

旁边的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全都咧着嘴跟着乐。

“荀域你放我下来,我有点儿晕”

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了,男人赶忙把她抱到上放好,神色又严肃起来,“抱歉抱歉,朕有点儿高兴过头”

“张太医您没诊错吧,方才一路跑过来,都没缓一缓就诊脉”

安宁担心他跑太急会误诊,故而地问了一句,荀域闻言马上点头道,“对,再诊一次,看看方才朕有没有伤着孩子。”

张太医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儿,这陛下也是够没出息了,他跑得老命都差点儿没了,这要是一命呜呼,怎么也得记头功一件吧。

待喘匀了气,老人家又重新捻着胡子诊了一次,半响才徐徐道,“嗯,是有点儿动了胎气。”

“不过没关系,好好吃几副安胎药就是了。”

荀域吓得脸都白了,可安宁却看见张太医偷偷跟自己挤眼睛,写完药方趁他吩咐人抓药的空档对安宁小声道,“良人放心,龙胎一切如常,这药也不苦。”

见男人回过头来,复又一本正经地大声继续,“只是良人有哮症,孕期一定要注意,切不可发病,以免伤及胎儿和自”

“那孩子会有哮症么,是不是只要我这段时间不犯病,他就不会有哮症?”安宁担心,忍不住打断了他。

“这个不一定,孩子或许会一辈子也不发病,又或许自出生就有此症,轻重程度皆不好判断,还是请良人多加注意为好。”

送走了张太医,荀域安慰着她,“你别怕,咱们好好养着,多多注意,一定会没事儿的。”

“宁儿,这是最好的新年贺礼,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一连重复了好几遍,自确认之后他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朕今晚哪儿都不去,就留下来陪你,我们还像去年一样一起吃年夜饭。”

“你若是想去荀境家的百宴也行,朕带你去”

“你是因为自己也有孩子了,想去显摆吧。”躲在他怀里笑出了声,揶揄着,“真是幼稚死了。”

整整一个下午荀域一直待在朱鸟,完全忘了自己还答应沈冷栀要送她江山图,直到长信的内侍官来报,男人只打发了田心回去把图送了,连面都没有露。

第274章 无关

长信外,沈冷栀捧着那卷江山图,只觉齿冷心寒。

她在朝露等了荀域许久都不见他来,还后悔自己方才不该只叫他割,而是应该让他陪着自己好好看看那幅画才是,思前想后决定直接来长信,却根本没看见男人的影。

小内侍官去了朱鸟崔请,回来时仍是一人,只进取了画递给她。

不死心地问对方陛下可有什么话要给她,那人摇了摇头道,“没有。”

“娘娘若是觉得手冷,不如叫奴婢帮您拿着吧。”知书见她难受,想要接过那画,却别她拒绝了。

“我何止是手冷,知书,你说陛下的心怎么就捂不呢。”她留在他边为他出谋划策,从不曾为自己讨要过什么,父亲每次入宫看她都说她傻,可当她替戚安宁挡了那么多明枪暗箭之后,荀域却连丝毫的感念之意都没有。

“你叫我别与他表露心迹我照着做了,可陛下既不将我当做妃嫔,也不肯拿我当成韩昭那样去信任和对待,我想从他上分些注意力都那么难,又怎么可能就叫他为我费心。戚安宁到底有什么好,她对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死死捏着那张江山图,仿佛那不只是一幅画儿,而真的是荀域的大好江山一般,可以以此拿捏住男人。

若真是这样,那是不是她要命也给,要心也行。

“她就是个妖精,从我见她第一面我就知道,戚安宁就是那种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回到宫里,沈冷栀坐在桌前喃喃低语,她一个大家闺秀,又怎么斗得过那等轻浮女子。

“既是妖精,前朝的老臣定是不会容许这样的人在陛下侧侍奉的,娘娘贤德聪慧,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一个和亲过来的,若是行差踏错,这后宫哪里还会有她的容之所。”知书跪在她侧劝着,“前几韩家那个不是来求过娘娘么,眼下已经过年了,陛下还没有给她个交代,兴许不就要闹起来了。”

“到时候咱们只需火上浇油,把这位良人无德的罪名坐实,陛下自然知道该近贤臣,远佞。”

闻言缓缓抬头,良久,沈冷栀拿起手边安宁给她绣的那个暖炉子,细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花纹,轻声道,“亏我还当她是姐妹,许是我福薄,所以姐妹皆不能善终吧。”

朱鸟里,荀域坐在书案边整整写了一下午的字,安宁站在他后看过去,竟全是小孩子的名字。

“你这是在干嘛?”诧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是魔障了,“孩子还有很久才要出生呢”

“那怎么了,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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