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春风来 - xp1024.com
《卿如春风来》


第一章 醒来

夜已深,官道边一家陈旧的客栈之中,信差正在酣然沉睡。

一片寂静之中,乌木窗户被轻轻架起,一道黑影闪入,悄无声息地翻动着信差的信袋,捻出一封信,小心拆开,迅速读完,便原样封好放回。

而此时,正熟睡的信差一个翻身,惊动了黑影。再见房中已只剩下信差依旧熟睡,与之前一般无二。

黑影在夜幕中穿梭,到一家不起眼的院前,侧门而入。

“主子,定国公府寄给沈言珏的信中说,沈家八小姐已醒,但记忆全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知道了。”

“主子,是否……”

“不必,你退下吧。”

黑影迅速退了出去,室内只留下方才被称作主子的男子。他身披一袭深黑勾银纹的长衫,细长的手指轻抚杯沿,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有不经意的光芒闪过。

一夜寒风,枯枝刹刹。

三四日后日落时分,定国公沈言珏正于赶往营州的路上,一封加急信函送到他手中。

见是家中来信,沈言珏想着定是女儿的消息,急忙拆开,竟没注意那信似是已经被人拆过了。

信中只道,第七日婉儿已醒,身体无恙,只是记忆全无,让沈言珏不必挂心,其它回来再说。

沈言珏的心似是飞上云霄又沉沉落下。

不日前,自己极尽疼宠的小女儿沈清婉不知如何落入了冰湖之中。

冬初的湖面仅一层薄薄的寒冰,冰面承不得重,沈清婉便摔进了冰下溺水,被救起之时已是浑身冰冷,不省人事。

宫中皇后与沈清婉母亲交好,亦是从小看着沈清婉长大。

故而一听闻此事便急传了太医来,救治了数日却不见醒,最终老太医也只道“寒症已去,随时可醒”。

沈言珏皇命在身,不得不离开昏迷不醒数日的女儿,匆匆赶往营州料理事务,临走前嘱咐家人,若有任何变故,定要写信告知。

如今女儿已醒,却记忆全无。沈言珏意外之余,竟也不知该喜或悲了。

此刻定国公府千鹤居内,精雕细缕的鎏金双耳熏炉中额外加了些许茉莉花熏的冰片。

定国公沈言珏的母亲沈老夫人刘氏头戴银底缀深红梅花抹额,身着深褐玉锦宽袖墨绿绣金菊长比甲,闭着眼坐在楠木云纹七屏式围板罗汉床之上。

她缓缓拨动着手中翠绿的碧珠,叹了口气道:“婉丫头从前聪颖,性子却太过张扬,都是珏儿和他媳妇惯的。就算是人人默认了,哪儿就能成日地追在五皇子身后。此番之祸,不就是这丫头太不成体统,忘了所有的事情也好,省的……唉。”

沈老夫人长叹一口气,眉头深锁。

贴身伺候的钱嬷嬷给沈老夫人揉了揉额角,轻声劝道:“老太太宽心,皇后娘娘昨日传话来府上,只请八小姐好生养着,何日舒心了再入宫请安。想来娘娘早已把八小姐当做半个女儿,以前有的如今都是有的。”

沈老夫人听到这话,似是想起了什么:“教习嬷嬷可曾请了?婉丫头若记不清宫中繁琐礼仪,莫要再坏了规矩,落得个……”

“请了请了,”钱嬷嬷见沈老夫人担心,忙打断道:“老太太您放心,您也拨了冯嬷嬷去和铃轩,想必都是有数。”

沈老夫人听罢似是自言自语道:“是,是,冯嬷嬷跟了我二三十年,办事一向妥帖。”

和铃轩中,烛火已歇暗了大半,定国公府八小姐沈清婉身着玉色绣素白锦鲤中衣,正坐在紫檀木雕花梳妆镜台前。

沈清婉的生母,沈言珏的正妻沈夫人许氏,此刻正站在沈清婉身后,替她取下头上的玉心鎏金珠钗。

沈清婉看着镜中的母亲道:“母亲早些回去歇息吧,日日来为女儿做这些琐事,女儿心中过意不去。”

沈夫人听得心中一阵涌动。

前几日过得暗无天日,差点失去这个女儿。

女儿曾是多么明快的性格,此刻失忆醒来却是言辞小心,待自己如外人般客气。

想她必是害怕,如今只想时时刻刻陪伴着她罢了。

可话到嘴边也只是说:“无妨,娘喜欢给婉儿梳头。”

沈清婉看着沈夫人慈爱的笑颜,心中实在是温暖不已的。

醒来这几日,什么事都未记起,只知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真是千千万万个好。

沈夫人直到见丫头服侍沈清婉躺下,掖了掖她的被角方才回自己的玉德苑。

房中静谧,躺在床上的沈清婉如前几日般,心中默默梳理着到今日了解的所有事情。

虽依旧未能记起受伤之前的人和事,但至少自己的身世已然了解了十之**。

沈清婉是定国公府长房嫡出的小姐,沈府三房并未分家,故而沈清婉在三房小姐中排行第八,便称沈八小姐了。

其母许氏原是先帝胞姐彤昌公主的女儿,也是当今云皇后的手帕之交,二人自闺中已是密友。

云皇后早年诞下皇嫡长子祁仁与大公主祁若如。

不想皇长子五岁便因病早夭,皇后悲痛不已,乃至四五年后才生下自己次子,五皇子祁修。

五皇子乃当今圣上唯一皇嫡子,甚得帝后宠爱。

五皇子满岁生辰宴那日,沈夫人已是临近产期,却因着与皇后交好,怀沈清婉时又格外顺畅,不曾害喜或任何不适,想着只是进宫用宴不会有事。

世事无常,沈夫人竟真于宫中分娩,诞下沈清婉。

皇后自是高兴,打趣说如此有缘的两个小人儿,定要结下娃娃亲才好。

皇帝更是赐名沈清婉与公主一般从女,因原沈家女儿此辈排清字辈从宝,清宛便成了清婉。

沈清婉从小机灵淘气,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皇后亦甚是喜爱她,故而时常入宫,与五皇子可谓是青梅竹马。

加上她又心仪五皇子,一有机会便与五皇子在一处。

人人都道沈清婉将来必是五皇子妃了,而五皇子这唯一的嫡子,若是顺遂,沈清婉未来一guo zhi mu何以当不得?

从前的沈清婉亦是这般想的,养得满身骄娇二字。

虽如此,旁人碍于她身份也是无人敢惹,无人敢劝,只背地里传道沈家八小姐是个见着五皇子便往上凑的。

沈老夫人不喜孙女如此,而早已养刁的沈清婉何曾在乎,便渐渐与沈老夫人不亲了。

这回冰湖落水之事,原也道是如此。

那日五皇子与三皇子同来府中议事,沈清婉得知便不管不顾往外院跑去见五皇子。

丫头哪能劝得住,竟就跟丢了。

待丫头追到冰湖边,只见一出冰窟窿,心下暗叫不好,忙找人来救,后便如此如此了。

家中庶姐沈清宜看不惯沈清婉骄纵,亦妒她得宠,此番出事便满府说道是沈清婉追男人追进冰湖里了,甚是难听。

沈清婉初醒之时虽记忆全无,但恢复过来,竟发现自己的头脑一日胜过一日地清晰起来。

最早发现的是请来教习礼节的嬷嬷。

教习嬷嬷原想着沈八小姐刁名在外,人人不敢轻易招惹,教起来才知沈八小姐竟是彻底失忆,连日日做惯的礼节都分毫不记得。

本想这些从小习得的规矩,让十几岁的姑娘从头学,料是好不到哪去。

没想到第一日还些许吃力的沈清婉,第二日竟丝毫不差记住了前一日所有的东西。

教习嬷嬷感叹沈八小姐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骨子里的贵气便是天生。

之后日日的教习也是顺顺利利,嬷嬷心下感慨,便是公主怕也无如此本事。

沈清婉听得教习嬷嬷的夸奖,心里也有思量。

许是自己如今什么都不知道,脑海空空,便学习起来更容易了?

又许是那些记忆封存着,一教便想起来了也未可知。

再后来念起书来,沈清婉才发觉并非如此,而是她真的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许是如此,她学什么都一点即通举一反三。

这般用十几年的记忆换来一颗过目不忘的玲珑心,真的值得吗,沈清婉也是苦笑,连究竟是谁要杀自己都不知。

是了,人人都道沈八小姐是失足落水,沈清婉自己却并非如此想。

只因她养伤期间,曾让丫头带着偷偷去看过一回自己落水之处。

沈清婉落水之湖,位处国公府大花园的正中心,因冬初已是结了一层冰,看不出厚度。

冰湖边上高低不一的假山层层叠叠,穿过假山才能见到那冰湖的全貌。

因湖水离岸较近,岸边有着泥金紫漆的木围栏围住。

彼时沈清婉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那木围栏竟无一丝损坏。

再看那湖面,七日过期,当日的冰窟窿已然重新结住,不过轮廓依稀可见,离围栏却起码有七八步之遥。

在那样层叠假山之后,又有围栏挡着,就算沈清婉失足落水,那也是在围栏外的湖边上。

断断不可能落得那么远,围栏却完好无缺。

可谁会在府中要自己的命这般狠毒呢?

沈清婉虽心下了然是有人要杀自己,但知自己从前的性子,大约觉得自己失足落水的人还是大部分。

再加上她对自己身边人事知之甚少,也便不敢轻易与人提起自己的想法,也只略略与沈夫人说起过此事疑点罢了。

沈夫人之前神魂不凝,只想着女儿快些好转,府中亦是乱成一团,无人曾想到去计较这些。

被沈清婉一提,也暗暗后悔当初没有细细追查此事,如今只怕也是无从查起了。

回想着近日琐事,随夜幕深沉,沈清婉也是沉沉睡去了。

第二章 定国公府

“小姐,你醒啦?”

丫头春兰听闻账内嘤咛一声,便在账外轻声问道。

沈清婉从昏迷中清醒以来,沈老夫人便吩咐她在院中好生将养,不必请安。

平日无事,只有教习嬷嬷与几个丫头婆子陪着学习礼节与熟悉府中。

在自己的和铃轩闷了多日,今日便是沈清婉病愈以来第一次去给沈老夫人请安。

春兰替沈清婉挑了身浅红色绣折枝腊梅襦裙并暖和的雪狐绒马甲袄,另一个丫头夏竹则为她梳了个精致的双螺髻,再配上精巧的玉梅花簪子,乌发间宛如点点梅花绽放于初雪之上。

沈老夫人遣来照顾沈清婉的冯嬷嬷端来牙色云纹归雁斗篷,替她系好又递了个套着织金绣吉祥云纹绸缎套的手炉过去,道:“今日又冷了一分,八小姐身子才好,可要暖和着。”

沈清婉微笑着接过手炉:“多谢嬷嬷。”

“八小姐客气了。”冯嬷嬷笑得和蔼,心里却有着思量。

八小姐从前哪有这样的好脾气。

和铃轩这几日为着八小姐养伤闭门不进不出,外头的只当还是从前那个八小姐。

虽说沈夫人日日都来,冯嬷嬷也和沈老夫人说了八小姐性情变化。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礼估摸着人人都在,只怕要大吃一惊了。

千鹤居就在定国公府长房所处北苑之内,春兰跟着沈清婉身后,由冯嬷嬷领着,出了和铃轩,穿过小花园,不出几步便到了。

还未进去,里头的欢声笑语已阵阵传来。

沈清婉一晃神,心中知道那都是自己的亲人,竟有些怯怯起来。

冯嬷嬷似乎看出沈清婉的踌躇,轻扶她一把,便替她揭起厚厚的锦缎帘,扬声道:“老夫人,八小姐到了。”

沈清婉边把手炉递给春兰,边迈进屋内,顿时一阵温香暖意拂面而来。

屋内众人渐渐安静,纷纷向门外看来。沈清婉亦是不动声色悄悄瞥了一眼屋内众人。

上首坐着自然是沈老夫人,身边围着两个衣着鲜亮的小姑娘,几房夫人皆在边上圈椅坐着,姨娘们则站在身后,再有便是各房小姐各自坐了锦杌。

于沈清婉而言,这些人自是“从未见过”,只在嬷嬷丫头口中听过。虽不知谁是谁,也能猜得些许。

只这一瞥,沈清婉已知自己来迟,料是府中女眷都已到了。

沈清婉忙解开斗篷递给冯嬷嬷,正要上前给沈老夫人行礼,就见一抹亮丽的身影闪到自己身前,娇声道:“妹妹怎来得这样晚?”

这娇人儿便是沈言珏的薛姨娘所出的庶女沈清宜,沈清婉虽不识得这张娇艳动人的脸,只这张扬的打扮性子,对上平日丫头嬷嬷的话,猜也能猜出个十之**。

沈清婉似未听见一般,只双手交叠身前,敛衽直直跪下行大礼道:“婉儿见过祖母,婉儿大病初愈,特来向祖母请安,疏忽了几日,还望祖母勿怪。”

这一跪倒是惊了一片人。

国公府的小辈们平日与老夫人亲近,日日来见礼也不过屈膝问安,无大节庆也不曾下跪请安。

今日自然没有人想到准备跪垫,沈清婉却眼都不曾眨,便生生跪在了地上。

只这礼是朝着沈老夫人,也便无人敢上前去扶。

沈老夫人也是一愣,忙道:“你这孩子是做什么,身子还弱着,快快起来。”

“谢祖母。”恭谦有礼,娴静持重。

冯嬷嬷赶紧上前扶起了沈清婉。

沈清婉声音清脆悦耳,虽有一丝稚嫩却无胆怯之意,更遑论从前的骄气了。

行礼的姿势形态亦是无一可挑剔之处,起身后站姿端庄清雅,大家闺秀之气溢于言表。

沈老夫人虽早已听过冯嬷嬷的回话,此刻眼中依旧闪过一丝惊喜与讶异,不禁暗暗点头,指着身边的妇人与小姐,对沈清婉和颜悦色道:“好孩子,这是你二婶,三婶,和诸位姐妹。”

沈清婉闻言便侧身要向众夫人行礼,沈三太太忙起身扶了不让她跪下去。

沈清婉只得行了浅浅一礼,“见过二婶、三婶、各位姐妹。”

“哎哟八小姐,咱们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呢。”沈三太太是个开朗不拘的性子,此刻便是接过话头。

沈二太太则是眼底闪过一丝意外,转眼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罢了。

这些细细碎碎,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沈清婉的眼里

这边人人都对沈清婉点头夸赞,那边被晾着的沈清宜却不高兴了。

不接自己的话也罢了,众人竟都一反常态与沈清婉好说话起来。

沈清宜便抿抿嘴不悦道:“我和你说话呢。”

沈清婉仿佛此时才看到她一般,抬头细细打量一番。

沈清宜的长相在在座的几位小姐中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再加上一身鹅黄底绣百蝶绕花苏缎短襦配玉色海棠缠枝马面裙,头上一支嫩粉色桃花簪,耳边两颗晶亮的玲珑水晶耳坠,白净的面庞,尖尖的下巴,灵动的眉眼,连沈清婉都不禁感叹一句真乃美人也。

可也正是这长相可人的姐姐,在自己养病这几日,满府地传道自己追男人追进湖里这样的话。

连自己院子都未曾出的沈清婉都能听到这样的传言,可想而知外头物议沸腾到何种地步。

沈清婉知来者不善,听罢质问,却只福身道:“不知是哪位姐姐,婉儿见过。”

“这是你家薛姨娘的女儿,你六姐呢。”

不知是谁接的一句,沈清婉心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便恭敬道:“庶姐安好。”

这句庶姐安好却让沈清宜一股无名火蹭地升了起来。

从前沈清婉便仗着自己长房嫡女的身份与皇后娘娘的喜爱,追着五皇子跑也无人敢说。

沈老夫人看不惯,沈清婉也不愿意与管束她的老夫人多说话。

沈清宜则不同,她既羡慕沈清婉的出身与宠爱,又看不惯她的作风,自己只是庶女,攀不上天家,便在沈老夫人面前讨好卖乖。

沈老夫人年岁长了,乐得见自己儿孙绕膝,说说笑笑。

都说近水楼台,于长辈儿孙之间亦是如此。

一来二去,这庶女还比嫡女更得沈老夫人宠爱一些。

往常沈清宜便用这般法子,在沈老夫人面前激沈清婉,而沈清婉性子骄纵,自然顶回去。

沈清宜再娇娇弱弱一番,沈老夫人自然更不喜沈清婉了。

如今亦是,沈清宜抢在沈清婉行礼前问她怎么来的这样晚,照以前的性子,沈清婉定是顾不上行礼便顶嘴回去了。

这样一来,既坐实沈清婉不敬长辈,请安迟来还不知错,又是一进门便与庶姐拌嘴。

如此吵闹没有规矩,沈老夫人自然不喜。

可不曾想沈清婉并未理会她,这也罢了,竟礼节分毫不差,倒是晾着自己在一边傻傻站着,显得无礼不堪。

沈清宜不愿就这般轻轻放过,定了定神,言语中还带了一丝关怀道:“我问你呢,你可是身子还未好全,怎么来得这样晚?”

本想此番沈清婉总会找个借口推诿了,没想到她只低头轻声回道:“是妹妹贪睡,起晚了。”

这副温顺的样子,当真是把沈清宜噎得不清,那些想好的奚落到嘴边,一字也出不来了。

沈夫人听得这话心下一阵意外,而上座的沈老夫人却略略皱起了眉头。

沈清宜在沈老夫人的心中向来伶俐贴心的,今日在沈老夫人眼中却是变成咄咄逼人起来。

再看看沈清婉低头识错的样子,愈发觉得怎么样都是嫡女,哪有被庶女这样逼问的道理。

沈老夫人便开口道:“婉儿莫站着了,来祖母这儿,给祖母瞧瞧。”

沈清婉闻言绕过沈清宜径直朝沈老夫人走去。

沈老夫人身边的钱嬷嬷使了个眼色,丫头便奉上一杯热腾腾的蜜茶于沈老夫人罗汉床的小几之上,撤掉原本沈清宜已放凉的茶。

沈清婉对着另一边的五小姐沈清宝福了福身子,沈清宝亦是回礼,便坐在沈老夫人身边。

见沈清婉这副一气呵成神态自若的样子,沈清宜气得暗暗绞了帕子,沉着脸坐到了一旁。

沈老夫人似是完全没见沈清宜的脸色般,自顾自与沈清婉说话:“婉儿今日可舒心了?天这样冷起来,你身子还没好全,要多多休息,少走动才是。”

沈老夫人许是无心许是有意,可这话落进沈清宜耳头,宛如一记巴掌般。

方才自己还质问沈清婉怎地来晚了,这会儿老夫人便要她多休息少走动。

再看沈清婉,依旧是谦逊低头回话:“多谢祖母疼爱,婉儿自觉已是好多了。”

沈老夫人听罢更是满意,满面慈祥:“虽觉好了,也是要多注意养的,女子最怕寒症……”

话至此,沈老夫人却是默默停了话头。

沈夫人听得这话也不免失落起来,一屋子的人也竟登时默默。

毕竟小小的女孩儿在那冰寒入骨的湖水中泡得不省人事,难说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沈清婉见状,略一思索便微微靠上去撒娇道:“祖母,听冯嬷嬷说再一月便是您寿辰,婉儿不知送些什么,不如您偏心偏心婉儿,悄悄告诉婉儿您喜欢什么吧。”

沈清婉声音似轻,仿佛真是悄悄问般,可屋里众人静默,这声又是大家都听见了。

众人纷纷为这小孩儿耍赖似的语气忍俊不禁起来,沈三太太更是发笑道:“八小姐真真是小孩子心性,既是送老太太,自然要自己心意才好,可不许这么赖皮的。”

沈清婉闻言也作势害羞低头来,沈老夫人见状佯怒轻斥沈三太太道:“猴儿!吓着我孙女儿仔细你的皮!”

沈三太太听得沈老夫人假嗔,便讨好求饶起来,一时气氛热闹,人人有说有笑。

而除却沈清宜黑着张脸,还有一人眼神也深沉起来,嘴角的笑意亦是意味深长,便是沈清宜的姨娘,薛姨娘。

沈清婉虽颔首羞涩,眼神却是明亮,薛姨娘这丝笑意并未躲了过去,也默默记在了心底。

众人说笑间,沈清婉在沈老夫人边耳语:“祖母,您给我细细数数吧,这家中女眷孙女还未认全呢。”

沈老夫人轻拍沈清婉的手背点点头,指认道:“你母亲、二婶、三婶已是见过。这边是你五姐宝儿,乃柳姨娘所出;六姐宜儿你也见过了,薛姨娘所出。你大姐已嫁人,待到回门你自能认到。”

沈清婉便起身一一见过。

“老二家的,你三姐安儿,已定了人家,就等着年后呀……”沈老夫人接着细数,说起二房嫡女沈清安的婚事,亦是开怀起来。

众人也都跟着捂嘴偷笑,唯有沈清安深深把头埋着,双颊红得几乎滴血。

“还有你七姐,刘姨娘所出。老三家的寅儿是你二姐,去岁刚嫁出去,再就是你四姐寒儿,等你三姐的婚事了了,也就是她了。”

沈老夫人数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孙女们,实是乐得合不拢嘴。

“你九妹宓儿,梅姨娘所出。”沈老夫人数完所有女眷,沈清婉也是一一见过。

“你的六个兄弟们都已不小,不宜入后院,待到阖家相聚时,总是会见到的。”沈老夫人示意沈清婉起身,并道:“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都早些回去吧。天冷更要好好养着,莫要累着了。”

闻言众人起身各自回院不提。

第三章 穆公子

由千鹤居请安出来,沈夫人便传了早膳去玉德苑与沈清婉一道用,冯嬷嬷先回了和铃轩,唯春兰一人在沈清婉身侧随侍。

沈言珏的三位姨娘亦是跟着来,然沈夫人此刻只想与女儿说说话罢了,便免了三位姨娘立规矩,让她们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只有母女二人,没有千鹤居中的拘束,沈清婉自是松快了不少。

沈夫人亦是看出了沈清婉的小心思。

女儿受伤之前是那样活泼的性子,失忆醒来却是一直事事小心。

虽说骄横许是长辈纵的,可这娘胎里带出来的活泼性子哪里改得掉。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几日约莫心中没底,故而时时顾忌罢了。

沈夫人正思忖着,闷了这几日,让沈清婉出去散散心也好。

可未出阁的姑娘,哪有随便出门的道理。

于是沈夫人想了个法子道:“昨日你兄嫂的新衣到了,有件大氅赶制不及,今日才到。

不如你替母亲送去松竹堂?也可熟悉府中各处可好?”

话音才落,沈夫人便见着沈清婉眼中的亮光,却仍端着似的道:“是。”

沈夫人自知猜中女儿心思,亦觉得女儿可爱,不禁微扬嘴角,转身吩咐身边如诗、如画两个丫头去取了来。

母女谈说之际,两个丫头已端了衣服来。

沈夫人吩咐了春兰几句小心伺候,便让她二人出门了。

松竹堂虽是住了沈清婉大哥,但已是外院所在,须得出了北院,穿过府中大园子,再入南院,沈清婉想在府中走动走动,便想走着去了。

沈夫人也依着,只说出了园子进外院还是要坐小撵,便吩咐了小撵在园外等着。

出了北院,地上走道铺着青白色的大石砖,天冷又湿,地面上细细薄薄一层冰。

沈清婉只觉着面上扑着风都冷了几分,不禁拢了拢身上斗篷。

春兰小声道:“地滑,小姐可仔细些。”

园中信白小径蜿蜒向内延去,两侧只有稀稀拉拉还未落尽的红叶。

虽已是初冬,青翠佳木不见,万物萧条,却也是别有一番趣味了。

层叠的秋林假山,缝隙间穿插了些许常绿之色,一行一止间偶见些灰白端正的庭院石灯。

春兰原是沈清婉最贴心的大丫头,此番见四下无人便与沈清婉说起悄悄话来。

“今日真是不同往日,老夫人如此偏爱着小姐,奴婢看六小姐脸都青了呢。”

沈清婉微微一笑道:“祖母自然是喜欢乖巧的孙女了。”

春兰回道:“小姐说的是,六小姐从来就和小姐不对付,也是小姐如今性子……”

突然春兰就掐住了话头,沈清婉心下好笑,停下身转头问道:“如今如何?”

春兰看沈清婉明知故问的笑意,心突然扑通跳起来,慌忙低下了头。

虽说小姐待自己不差,但从前性子骄纵,她们这些丫头也是一个惹得不喜就少不了教训。

沈清婉见春兰吓着了,微叹一口气,轻指一把春兰的额头:“你这丫头,我与你说的又是忘了?”

春兰自是记得的。

沈清婉醒来后,除了沈夫人也就是丫头嬷嬷与她说之前的那些事。

只言片语间沈清婉已知这些丫头是有多怕自己,想想也明白自己从前所作所为了,故而说了凡事不得怕得罪她而不坦诚相告。

春兰起先自然是怕的,但慢慢,沈清婉的变化人人都看在眼里。

春兰从小便跟着沈清婉,自是愿意与她说道。

定了定心神,春兰便回道:“小姐性子和缓不少,放着以前,六小姐这般说,小姐定是不会罢休,也…也不愿意听劝的。”

虽是声音渐微,倒是说完了。

沈清婉听罢只笑而不语,一脸俏皮地望着春兰。

春兰不明,亦愣愣看着沈清婉,不一会儿便回过味来,惊讶道:“小姐……”

沈清婉见春兰已经明白,便捂嘴含着笑意转身继续走了。

都说是本性,那自然不会因为失忆变了。

从前骄纵是宠溺出来,但那沈清婉本就不是和缓性子。

当年当局者迷,稍一被挑便是恼意冲头不管不顾。

如今失忆,再听自己从前之事,沈清婉倒是清明得很了。

沈清婉本就聪明机灵,如今没有从小理所当然的宠爱糊了心窍,再加上如今过目不忘耳闻则诵的好记性,事事串在一起,自是眼明心亮起来。

沈清宜能如此在府中大肆谣传自己的丑事,还是自己伤重未愈之时,便可知其心术不善,定不是省油的灯。

她想在老夫人前让自己出丑,那便依她是了。

嫡庶有别,沈清宜再有老夫人的疼爱,难道老夫人能容忍庶女当众为难嫡女不成?

既然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沈清婉当然不介意嘴上吃点亏。

更何况这点亏与能得到的好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沈清婉心中愉悦,沿着回廊轻快走着,鼻尖竟似乎捕捉到一丝隐约的金桂香气。

心下惊讶,都这时节了,竟还有未谢的桂花不成?脚步不自觉出了回廊想寻着去。

春兰见状,忙上前问道:“小姐这是去哪儿?”

沈清婉怕她又觉得自己胡来,毕竟失足落水那次也是春兰没追上自己,略思忖便道:“我有些累了,这园中又十分好看,我想在这儿走走坐坐,不如你替我送了衣服去,我过会儿便来。反正有小撵在外等着,不必担心。”

春兰想着自己快去快回,且如今小姐不似以往,应是无事,便应道:“那小姐可好生在这儿,莫要…莫要走远了。”

沈清婉轻轻推她:“快去快去吧。”

沈清婉见春兰走远,全身的担子都卸了一般,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桂花香气更浓郁似的,便快步朝远处去了。

却不想绕过一块大石,竟撞进了一人怀里。

那人衣物乃是白锦织金的料子,又软又滑,让沈清婉扑了个花香满怀。

沈清婉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只低头忙忙后退几步,心里暗悔自己太过活络。

“没事吧?”一个清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沈清婉抬头只见一张男子的面庞。突然看到如此惊为天人的样貌,沈清婉竟顷刻愣神了。

“是你?”男子语气中透着一丝意外。

沈清婉这才想起自己礼数不全,忙转身整理衣衫头饰,心中飞快猜算着,能在家中花园走动的,大约是哪位堂兄吧。

定了定神,转回身微微福道:“不知阁下是哪位,婉儿…婉儿日前受伤,记忆全无,家中兄长还未认全。故而未曾识得阁下,还望告知。”

男子看着她强作镇定下瑟缩的样子,只道:“快快起来。”语气中竟有一丝心疼般。

沈清婉闻言起身,暗暗打量眼前之人。

只见这男子身形高瘦,棱角分明的脸庞略显苍白,可这苍白之色也掩盖不了似是上天精雕细琢出来般的脸庞。

沈清婉心下惊异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一双黑亮如墨玉的眼睛上长眉疏朗,有着一分说不出的与众不同之处,唇却若薄玉无甚血色,似是身体有恙一般。

一身玉白绣祥云织金缎长衫,是极低调的颜色纹样。

一头乌发仅用一根紫檀木簪固定,不过虽然衣饰简单,却也能看出贵重的。

只那洁白纤长骨节分明的手上凝白玉扳指,一眼便知是无价之物。

如此低调华贵,沈清婉心中开始猜测会不会是来府上做客的贵人。

可又看他是个不过大自己四五岁的少年,面无异色,应是知道自己自己失忆之事,许真是哪位堂兄呢。

此番想着,沈清婉顿时心中犹疑不定起来。

那男子见沈清婉不语,也不知她心中已百转千回的思绪,只道:“我姓穆,原是你兄长好友,受邀来府中。”

姓穆?沈清婉心下一惊,竟是外男。

那还与自己这般亲近似的,想着便不觉退了两步。

穆姓公子见状忙解释道:“我与你兄长交好,原也是从小与你识得的,之前也听说了你受伤失忆之事,并非有意唐突。”说着便浅浅作了个揖。

从小识得?

沈清婉在脑中想着,却未曾想起哪个穆家与家中有往来,许是自己知道的还不够多,想来穆公子能此般在园中走动,定确是家中熟悉之友,便福身道:“原来是穆公子,小女有礼。”

穆公子忙叫了起。

沈清婉起身,只想着方才撞进人家怀里之事,登时脸上飞起了红霞。

穆公子知道沈清婉大概尴尬,岔开话头道:“今秋我母…母亲亲手采撷了些桂花,晒干后做了个香囊给我,不知何时划了口子,漏了一路竟此刻才发现。故而一路寻回,冲撞了沈小姐,是在下的不是。”

说着便将香囊递到沈清婉身前。

沈清婉并未接过,只是抬眼看了看,那香包乃是用紫底彩锦制成,上面金丝玉缕来回绣了点点金桂挂雪,似是撕开了个小口子,香气浓郁如置花海之中。

沈清婉心下略略失望,原以为这时节还有金桂盛开,竟是这里来的。

又想起方才穆公子怀中扑面而来的桂花香气,一时又羞又恼,福了福道:“穆公子既是兄长所邀,小女不便打扰,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如赌气一般。

那穆公子也不拦阻,只默默目送沈清婉远去。

第四章 祁佑

春兰回身寻到沈清婉,心中石头算是落地。殊不知沈清婉此刻心烦意乱,只扯了帕子拂了拂胸口。

春兰只担心着小姐万一又跑去哪里,万一又出点事,并未注意沈清婉的异常,上前道:“小姐,大少爷说请您过去。”

沈清婉听罢起身与春兰同行,出了园子便见到一架精致的小撵等着她。

松竹堂位于南院西侧,乃是定国公府大房沈夫人许氏嫡出的大少爷沈文昊的办事起居所在。

春兰扶着沈清婉下了撵,二人便进了松竹堂大门。

“可是婉儿来了!”听罢小厮通报,沈文昊如一阵风般疾步来到松竹堂门口。

沈文昊不过二十出头,身着深紫金锦长袍,乌发束起格外有神。

而随其身后出来的女子身形袅娜,着浅梅色高腰襦裙与玉色外衫,便是沈文昊之妻温亦芙。

两人站在一起甚是登对。

“哥哥嫂嫂安好。”沈清婉才福下身,便被沈文昊稳稳托住:“外头冷,妹妹快些进屋。”

温亦芙则在一旁捂嘴笑道:“你也知道冷,非要妹妹亲自跑一趟。”

沈文昊却是一本正经道:“话虽如此,妹妹既给兄长送冬衣,怎有丫头半路代劳之说?”

温亦芙听罢更是乐不可支,对沈清婉道:“妹妹别听他胡诌,分明是想妹妹,却事务缠身。这让他逮到机会,哪有不让你巴巴来一趟的道理。”

沈清婉听着二人说笑,气氛融暖,也难得于人前露出不拘谨的笑颜来。

走进正厅,正中墙上挂着一幅镶边名家山水画,画下四角方桌上摆着一支细白描金高瓷瓶,紫檀官帽椅依次摆开。

沈清婉定睛看去,第一把上竟安然坐着方才园中遇到的穆公子,心下一阵擂鼓,只装作不认识,忙忙低头等沈文昊介绍。

穆公子见来人,便放下手中青花茶碗,却并未起身。

而此刻沈文昊却是见礼道:“三皇子。”

随即转身对沈清婉道:“随芙儿去后院,我过会儿就来。”

三皇子祁佑?!自己在园中冲撞的竟然是三皇子祁佑?!

沈清婉顾不得心里的震惊和疑惑,只嗡着脑袋上前行大礼道:“臣女见过三皇子。”

祁佑眼底一丝惊讶一闪而过,连忙起身,却因身子虚弱,起得急了,轻咳了两声,虚扶一把道:“快起来,是我不好。”

沈文昊听得这没头没脑的话,也疑惑起来。

祁佑略带内疚的微笑解释道:“方于园中遇到八小姐,四下无人,她不记得我是谁,我亦怕说自己是皇子吓着她。我母妃母家姓慕容,我便假称穆公子。不想此番还是吓到八小姐,实在是我的不是。”

言罢又咳了起来,身边的人忙递茶给祁佑,方才压下些许。

沈清婉起身,听得祁佑说起园中之事,脸又涨红起来。

沈文昊只当她不记得三皇子,如今见到陌生外男自是怕羞,只安慰道:“婉儿,三皇子和五皇子一样,与我们从小识得,与兄长一般的,不必怕。”

祁佑也柔声安慰道:“是,八小姐不必拘束。”

祁佑的声音虽有着男子的低沉,却因身子虚弱病痛缠身而显得轻缓柔和,如那充满桂花香气的白色锦袍般细软舒适。

沈清婉听罢,头更是低了几分,心下却是安定了不少。

沈夫人与她说起过,当今三皇子祁佑,为人最是和善亲近,为四妃之末的贤妃所出。

贤妃乃外族公主,姿容相貌美艳无比,倾国倾城,堪称绝色。

故而生的三皇子也是一副闺阁女儿趋之若鹜的好皮相,只可惜因娘胎里的弱症,三皇子从来身子都不好。

怪不得脸色郁郁,说话有气无力般。

沈文昊见妹妹羞赧,便给温亦芙使了个眼色。

温亦芙见状心下了然,笑着拉起沈清婉的手说:“妹妹随我去后院吧。”

沈清婉点点头,向祁佑福身道:“臣女告退。”

祁佑亦点头示意,沈清婉便与温亦芙往后院去了。

正厅中,祁佑似是还在愣神般喃喃着:“八小姐当真是……”

沈文昊听着也叹气:“是,什么都不记得,人也似变了个人一般。”

祁佑低头轻笑:“竟有这样的事情,这样恭恭敬敬给我行大礼的八小姐,当真让我意外。”

恭恭敬敬这四个字还刻意加重,听得这话说的玩笑,倒是让心情低落下去的沈文昊想起妹妹方才谨言慎行的样子,不禁觉得可爱又好笑起来。

后院中,温亦芙轻拍着沈清婉的手背,“妹妹莫怕,三皇子可是所有皇子中最随和可亲的了。”

沈清婉怯怯望着温亦芙,咬咬唇问道:“大哥说三皇子与五皇子一般,与我们从小识得,那缘何无人与我说起呢?”

温亦芙眼中带着一丝笑意道:“贤妃与皇后交好,三皇子自然与五皇子交好,两位皇子也因着皇后与母亲的私交,与府中常有往来共事。”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轻声道:“可妹妹毕竟更在乎五皇子呀……”

“嫂嫂不必说了……”沈清婉忙脸红着打断。

听及此还有何不明白,昔日她成日追缠五皇子,眼中何曾有他人。

如今她失忆醒来,别人不与她详说三皇子是何许人也,又有什么奇怪。

温亦芙见妹妹羞恼,也不再调笑,只与她说起三皇子的身世来。

三皇子祁佑的生母贤妃慕容氏原是外族公主,来自大宣国北境以北相邻的一个叫北章的小国。

往昔每年入冬之前,若是北章边境的人们收成不好,难以过冬,便会入大宣边境之城营州乞讨求助。

然这其中不乏趁机作乱的恶徒,故年年入冬前北境都不太平。

于一年镇压未果的bào luàn之中,营州州府被杀,营州几近失守。

暴怒之下的皇帝,拨数十万大军于边境,令颜淑妃之父,北平侯云麾将军颜维松,直接打下北章。

此令一出,北章震惧不已,北章王自知硬碰硬,即使守国成功也会元气大伤。

往年对难民滋扰大宣边境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觉得于己无害罢了。

此番起战事却是北章王万万不愿的。

于是北章王主动求和,甚至送自己亲生的公主入大宣和亲,以示诚意,并承诺会与大宣一起处理边境难民滋扰的问题。

皇帝封北章公主慕容氏为贤妃,虽说和亲,但拨出去的大军也是留了十万于营州,依旧与颜淑妃父兄一起继续镇守北境,也算是震慑北章,如有异动,大宣一样随时可踏平北章。

皇帝盛怒之下能同意和亲并和平解决边疆事宜,据说也是因为贤妃长相极美,性格温顺,很是入皇帝的眼。

三皇子祁佑身上有外族血统,无资格继位,加上身子从小孱弱,倒也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贤妃一入宫便与皇后交好,皇后亦是放心,因三皇子血统不能名正言顺继位,便也赞成三皇子与五皇子往来。

参政后,三皇子亦与五皇子同谋大事。

如果后宫四妃之中,苏贵妃盛宠却无所出;太后的外侄女张德妃育有四皇子,她出身好,深得太后疼爱,故为人高傲,并不与任何人交好。

颜淑妃育有二皇子,而眼下皇后的嫡皇长子早夭,二皇子便是长子。故而皇后多少不待见淑妃。

而贤妃和亲至大宣,亦是淑妃父兄与北章战事所至。故贤妃亦是与淑妃有所不睦。

皇族之事不得随意议论,温亦芙也就点到为止,不再深说了。

此刻沈清婉机敏的心思却已是转了数圈,朝中局势风云变幻,却也有迹可循。

大皇子早夭,三皇子不能继承皇位,四皇子非嫡非长,那储位必是如今长子二皇子或嫡出五皇子。

五皇子又有着三皇子的帮衬。

沈清婉心下冷笑,自己果然好眼光,选了个最有继位可能的皇子追着跑。

凭自己家族身世,入五皇子府必是正妃,将来便有可能是一人之下的皇后。

自己又嚣张跋扈,该遭来多少恨意。看来不仅有人要自己的命,还是不少人要自己的命。

这边沈清婉还在暗叹自己以前的不争气,那边小厮已经传话过来,说三皇子要走了。

再见祁佑,沈清婉觉得眼前已是另一个人。看他微微苍白的面色,沈清婉心下叹气。

一个有着异国血统的皇子,母妃是为了求和而送来的公主,自己身子孱弱又不可能继承大统。这皇子的身份与他只是枷锁与负担吧。

什么与五皇子共谋大事,还不是五皇子的谋士一般,才能在暗潮汹涌的皇室之中存得一席之地。

皇帝赐名一个佑,到底是希望上天垂怜,保佑这个儿子,还只是施舍之意呢?

沈清婉不知曾经的自己如何,只知如今的自己,心中是有一丝同情的。

可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哪里同情的过来。

“告辞。”祁佑的声音打断沈清婉的思绪,沈清婉收神福身道:“恭送三皇子。”

此时的沈青婉声音不卑不亢,没有了初次见面时女儿家的娇羞,也没有再次见面时的害怕拘谨。

祁佑虽面上不察,心中却是惊奇不已。

毕竟认识了十几年,那个骄横跋扈的大小姐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的女子不仅谦和端庄,文静有礼,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更是仅几盏茶的功夫,再见自己已是完全冷静,不再有一丝紧张惊慌。

是同一人当真能变得如此之多,还是自己从未好好认识这位沈八小姐呢?

第五章 面具

三皇子府。

祁佑一进入府内,便有小厮上前行礼道:“殿下回来了。”

祁佑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破损的香囊递给小厮道:“拿去包好,过会儿我要进宫去给母妃请安。”

说罢便径直往内院去了。

“殿下,如何?”

祁佑一入屋中,一个娇柔的女声便从屏风后传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抹婀娜的身影。

这位女子一袭水红缎服,看着身形柔柔弱弱,来去却无痕迹,一看就是内力深厚的练家子。

“营州之事已经安排妥当,”祁佑并未抬眼,似是已对此习以为常,只自顾自坐下饮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祁佑对此很是满意。

屋中虽只有二人,祁佑也才刚刚坐下,这茶竟凉得正好,不烫口,不过凉,茶香浓郁。

不见奉茶之人,茶水却正好和祁佑的口味。

可见三皇子府中之人都被调教得极好。

“北章死士冒充的难民把营州搅得一团浑水,颜维松的‘大军’怎么支撑得了。北章军队待颜维松撑不下去才出面镇压,被抓的几个死士已经全部自尽,一丝一毫都查不到我们头上。十万军队都压不住难民,最后还是北章救助及时才保住营州。皇上丢了这么大的脸,也无法怪北章。大怒颜家之下,必会彻查。沈言珏已经到达营州,很快就会发现营州十万大军早就散了大半。领空饷这么大的罪,颜家承受不起。现在把消息透露给颜淑妃,颜家一定会自乱阵脚,只要引他们出手杀沈言珏,颜家上下一个都跑不了。”

祁佑品着茶缓缓说着,声音依旧不急不缓。

言语之间已是定了颜家满门的命数,口气却还似品萧论琴般云淡风清。

那女子听罢也是放心笑道:“殿下筹谋得当,此番也算是替公主出了一口气了。”

祁佑却无反应,只低头喝茶不语。

女子见祁佑不语,遂又道:“我替殿下取蛊吧。”

“不必了,”祁佑挥挥手,“我待会儿还要入宫面见母妃。”

“公主见到殿下必然高兴,殿下是公主全部的期望了。”女子语气温柔,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恭敬。

“你下去吧,记得随时盯住沈言珏。”

“是。”

“玉柳…”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一定要他活着把消息带回来。”

听得这话,女子一侧嘴角微勾,应道:“是。”

“下去吧。”

女子身手轻盈,祁佑言罢,屋中便只有他一人了。

祁佑心下叹气,轻唤道:“萧潭。”

只见一片衣角划过,清风微动祁佑鬓角碎发。

不过弹指间,一位翩翩公子已执剑于屋中,身手武功绝不逊色于方才那女子。

此人便是祁佑从小的伴读,萧潭。

他一身深蓝金色窄袖绣雪白风竹长衫,雕云腾日纹发冠高高束起,整个人干净利落。

萧潭侧过身旁的剑,跪在祁佑面前道:“殿下。”

“起来吧,那个戏子如何了?”祁佑放下手中茶碗。

“尚未出事,不过五皇子已在暗中筹划,想来这戏子也命不久矣。殿下是打算救吗?”

“不急,且看五皇子。”祁佑抬头看见萧潭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有话就说。”

“殿下,”萧潭问道,“微臣不解,此事为何要瞒着玉柳姑娘?”

祁佑沉思不语。

萧潭抱拳道:“微臣僭越了。”

“玉柳是母妃的人,她虽跟随我多年,却从未忠心于我。”祁佑缓缓说着,“你不一样,你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且与北章并无渊源。”

“殿下的意思……”萧潭眼中带着讶异。

“如有一日,我想要的不是母妃想要的,你说玉柳会听谁的话,你又会听谁的?”祁佑转过自己的右手,低头看着手腕上光洁白皙的皮肤。

萧潭见状,眉心微蹙,跪下坚定道:“微臣愿追随殿下,万死不辞!”

祁佑起身亲手扶起萧潭,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知你万死不辞,所以定护你周全。”

萧潭闻言亦是回以微笑。

祁佑错身而过,走向院中,于树下站定回头,双手背在身后,含笑问萧潭。

“已有许久未曾切磋,可想与我过几招?”

“随时奉陪。”萧潭嘴角微勾,轻弹剑鞘,两把寒光银剑低吟而出。

原来萧潭随身所佩的剑中竟是两把长剑,长剑腾空,各自分散,眼看就要朝祁佑面门而去。

祁佑亦是面含浅笑,目光深邃。

只见他右手轻转,空荡宽大的袖口中瞬间泛起一阵奇异的香气,一颗金色的蛊虫竟从他手腕之侧破皮而出。

那蛊虫似是通人性一般,在祁佑手腕的伤口处来回徘徊,伤口竟也瞬间愈合,而后蛊虫便钻进了祁佑腰间一颗血红的盘扣玉佩之中。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祁佑仿佛并未在意手腕如何,侧身拂袖,两把银剑即刻转向,于碧空挥动,而祁佑也已跃起空中,轻盈如惊鸟,敏捷如青龙,衣袂翩翩之间,似舞非舞,似戏非戏。

转眼间祁佑已稳稳站在树下,剑已握于手中,剑指侧身下。而另一把侧转翻飞到萧潭眼前,萧潭亦是稳稳接住。

再看此刻的祁佑,面色哪里还有一丝病恹之态。

蛊虫退出他的身体,祁佑整个人宛如新生一般容光焕发,原本柔弱的目光登时坚毅起来,惨白的唇色透出一丝健康的浅红,紊乱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静无声。

“来吧。”祁佑的声音亦是从有气无力变得沉稳清亮。

萧潭即刻跃身朝祁佑刺去,祁佑轻松躲开,反身亦是一记出手。

高手过招,招招刁钻狠厉,而二人却如嬉戏般纵身来去。

切磋之间,枯叶纷纷被剑气扫起,虽是万物凋零枯刹之际,这院中却是另一番生机勃勃。

原来,祁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相反,以他此刻的功力,只怕偌大的大宣也难以找出几人与他抗衡。

这便是北章王与北章公主,也就是祁佑的生母,贤妃慕容氏,所策划大局的其中一步。

祁佑确是生来体弱多病,可在北章高人的暗中调养之下早已与常人无异。

北章王深知此朝大宣皇帝哪怕娶了北章公主慕容氏为贤妃,也未必会轻饶了北章,即使真能安稳过这一朝,谁知下一朝又能怎样。

慕容氏亦是恨极,自己舍身为国又如何,只怕也护得了一时,未必能长久。

于是二人商议间,借着祁佑身子虚弱,从小培养祁佑,告诉他要为母报仇,小到导致北章公主无奈和亲的淑妃母家颜家,大到迟早灭掉北章的整个大宣国。

他虽无继位的资格,却能不动狼烟挑拨大宣父子相疑,兄弟相残,继而使大宣国力日退,便无力再有灭北章之心。

总有一日,北章也能强大起来,不被他国胁迫。

祁佑在贤妃的引导之下,不仅熟稔于猜度人心,精算筹谋之术,更是暗中苦练一身好功夫。

身子好全的祁佑便被自己的母亲安排,从小在右手手腕间种下一颗蛊虫,此蛊虫能抑制人的脉息与内力。

蛊于人体内,人便会面容病态,神情虚弱,且无论哪位神医把脉,都只能道此人身子孱弱,气息不稳,宜好好调理生息。

再高内力之人,哪怕站在祁佑的面前,亦是不能感受到祁佑的一丝内力。

此蛊虫可随时取出,人便会恢复常态。

还有一法,便是当此蛊与体内之时,内功深厚之人可运转内力将其逼出。

只因此蛊受不了太高的内力流转,不过蛊虫惜主,即使冲破皮肤而出亦会吻合伤口,不使主体受伤。

暗中被训练的祁佑,在北章高手严苛的教导之下,从小习武,十几年过去,早已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与萧潭交手之际,轻运内力蛊虫便会自行破出。

而那蛊虫食养于一种罕见奇花,此花本身香气并不浓郁,而蛊虫却食于此花,故而香气集与虫体之内,则是浓而略有不同。

每当蛊虫受惊之时,蛊虫身上便会散发开这种浓郁的香气来。

平时祁佑进宫或是装病于人前,既要防着太医诊脉,又要顾着内功深厚之人注意到他的气息,故蛊虫几乎不出他体内。

只有练武或暗中动手之时,才会取出蛊虫,以方便行动。

此刻的祁佑,本是要入宫,故并未让玉柳取蛊,却不想玩心忽起,与萧潭练起剑来。

萧潭不是外人,也就随意将蛊虫逼出体外,并未费什么力气了。

萧潭本也是不知祁佑之事,只当祁佑体弱多病。

萧潭生性忠厚却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虽遗憾自己不能与三皇子切磋武艺,也知自己只是伴读,无资格议论皇子好坏,并不曾有所怨言。

祁佑未必不知萧潭所思,也感叹萧潭的忠诚,故将蛊虫之事告诉了萧潭。

当时只说贤妃如此,是为了掩藏自己的锋芒而保护自己,习武也只是不得已时自保而已。

可此事被贤妃得知后,多次要暗杀萧潭,皆被祁佑挡下。

更是扬言若自己最好的朋友因自己告知他的秘密而死于母亲之手,他不敢违拗母亲,但必会自伤以填内心愧疚。

贤妃投鼠忌器,欲未雨绸缪,从长计议,不再轻易动手。

而萧潭感激祁佑的坦诚与维护,也牢牢保守着这个秘密,十数年来二人互相切磋进步,祁佑长进之快,也让贤妃放心,再无杀萧潭之念。

二人交情更是深如亲兄弟一般。

第六章 暗涌

永和宫外,祁佑求见皇后。

宫女通禀后便恭恭敬敬领着祁佑进去了偏殿。

绕过一片雕梁画栋,暖烟袅袅,温和如春日的偏殿内,皇后正与五皇子祁修说话。

祁佑下跪行礼:“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云皇后身着一袭金色绣九尾凤凰的长袍,高高的发髻上簪着数支赤金牡丹钗,髻边一支雕凤衔红宝石步摇的流苏垂至耳边,与耳垂上鎏金镶玉耳坠相呼应。

云皇后虽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宜,白净的脸上没有明显的皱纹,嘴角看似上扬却无甚笑意,凤眸因俯视跪在地上的三皇子而微微眯起。一眼望去便能被其周身华贵不失威严的气度所摄,衬一身金色亦绰绰有余,堪得凤仪天下之称。

“起来吧,赐坐。”云皇后的声音如春雨润人心脾,这股柔情,似跪在地上的是她亲生儿子一般。

祁佑起身,看向皇后身边的五皇子祁修,只见他一身流云暗纹紫金长袍,一枚青玉盘龙佩垂于腰间,浑身贵气逼人。祁修轻扣自己的白玉扳指,向祁佑点头道:“三哥。”

“五弟。”祁佑亦是点头。

二人见礼甚是随意。

皇后微笑看着二人:“今日倒是巧了,前后脚来本宫这儿。”

祁佑道:“是巧,儿臣早间去了定国公府,营州之事已有眉目。正想给母后请安后去与五弟商议。正巧五弟在这儿,儿臣倒不必再跑一趟了。”

“定国公已去了营州,想来定能顺利了,倒是清婉,前些日子听说醒了,不知如何了。”皇后纤指轻扣,语气略带担忧地问道。

祁佑含笑答道:“母后不必担心,此番前去,儿臣还见到了沈八小姐。”

“哦?”皇后挑眉。

“女子本在后院,儿臣原是见不到。不过此番去见沈文昊,正巧遇上沈八小姐来见哥嫂。这真是一桩奇事,沈八小姐落水后昏迷了几日,再醒来便什么记忆都没有了。儿臣见到她,她确是完全认不出儿臣,知儿臣身份后竟还恭恭敬敬给儿臣行了大礼。当真是让儿臣吃惊不已。”

“还有这样的事?”皇后闻言也是露出了一丝讶异。

“是,儿臣见她礼数尚有生疏之处,想她醒来后几日应是也学了基本的礼仪,只是虽然生疏,却还是恭敬谦卑,没有一丝……”

祁佑的话说到这儿,只听祁修轻嗤了一声。

皇后听到只不满地皱了皱眉,也并未说祁修什么,侧头继续与祁佑说着:“礼数倒是其次,想她身子还没好全,又是这样的事,小姑娘家的,怕了也是有的。”

祁佑温顺地点头,眼前却又浮现出那个小小的人儿来。

大约是昏睡了几日,沈清婉比以前消瘦不少,即使撞进自己怀中,也不过一个小猫小狗似的。

这样一个小人儿,还要撑着强作镇定给自己行礼问安,实在是有点意思。

再加上沈清婉变化之大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很难不让人称奇。

三人闲聊几句,皇后便道:“时候不早,也该与你母妃去请安了。”

祁佑闻言便行礼告退,只道与贤妃请安后再来与五皇子商谈营州之事。

长乐宫中,三皇子的生母贤妃慕容氏坐于窗边小塌,头上佩戴着三尾金凤镶红宝石步摇,身着玉色绣莲纹抹胸长裙,披着的淡岚色绣缠枝芍药长宫袍拖尾于地上,正在与宫女细数着皇帝新赐的胭脂香粉。

“娘娘您看,这一盒瑶珠粉,不仅香气馥郁扑鼻,更有一层细细的光泽。娘娘取来匀面必能更添好颜色。”宫女如梅递上一盒镶嵌着五彩碎宝石的金盒,她那纤巧如葱的玉指轻轻抵着小盖,果然纷纷香气扑面而来。

如梅余光打量着贤妃,见其虽眼中不乏欣赏之色,口中却道:“我已年近四十,哪儿还用得着如此艳丽的香粉了。”

如梅哄道:“娘娘天生丽质保养得宜,三殿下站在您身边,若不说,谁知道是您的儿子呢?”

贤妃笑嗔道:“这妮子,真真一张抹了蜜的嘴。”

众人低笑中,外头宫女来报,说三皇子请见。

贤妃笑意不减,轻拍如梅的手道:“真给你念来了。”

原贤妃身边得力的宫女有心月,心雨,心容,心岚四人,心月心雨乃是贤妃从北章随嫁而来,亦是最贴心的心腹。

而如梅则是皇后赐给贤妃的宫女。贤妃知皇后既是试探亦是监视,故而看似与如梅甚是亲密,要紧之事也从不让如梅沾手。

“儿臣见过母妃。”祁佑规矩行礼,礼毕贤妃忙叫了快快起来。

贤妃拉着祁佑坐到自己身侧,“佑儿今日入宫,可是有事?”边问边替祁佑整理方才起身稍显不整的云白袍领。

“儿臣是来请罪的。”说着,祁佑从袖中掏出了用锦帕包好的香囊,递给了闻言一脸诧异的贤妃。

“儿臣不慎划破母妃亲手为儿臣缝制的香囊,辜负母妃心意,还请母妃责罚。”

贤妃听罢只一笑了之,接过香囊对祁佑:“我当出了什么事,别说这些小事,你长这么大,母妃几时舍得责罚过你了?只要你身子好好的,便什么都好。”

祁佑低头浅笑,小声回道:“母妃自然是最心疼儿子了。”

贤妃冲祁佑一笑,看似无意般随手将香囊递给心月,发髻间的步摇随着她的转身微微摆动。

“母妃近来可好?”

贤妃扬唇一笑,答道:“好,好,只要你好,母妃就好。”

长乐宫中其乐融融,永和宫内却是气氛紧张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皇后言语中带着愠怒。

“母后息怒,”祁修虽跪下请罪,面上却无一丝歉意,“儿臣说的是实话。先不说沈清婉为人跋扈,毫无女子温婉端庄之品德,只说定国公军功至高,如此功臣,往后父皇动手除之只差一个理由罢了。到时如此无世无德之女,何以配得上儿臣的正妃之位?”

皇后听罢不语,眉心却是微动。

沈言珏功高是真,震主却不一定。至少此刻皇帝对于沈言珏的信任在朝武将之中无人能及,要说皇帝欲除之而后快,他人听到只怕当是胡话了。

可皇后亦是懂得,祁修此话虽夸张,却绝非危言耸听。

若有一日皇帝觉得沈言珏功高震主,那没有也便是有。只是,真会有这一日吗?

“起来吧。”皇后稍显无奈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虽说你二人并没有婚约在身,但沈夫人毕竟是本宫多年好友,清婉也是本宫看着长大……”

祁修起身,见皇后话说一半便咽回去,心里也是明白。

且不论沈清婉的母亲与皇后乃是手帕之交,只说沈清婉从小与他玩在一处,外人都暗道二人以后必是一对男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沈清婉又家世显赫,若她未嫁与祁修,只怕也没多少姑娘敢越过沈清婉嫁给祁修了。

此刻长乐宫中,贤妃母子俩正于殿内说着体己话,不一会儿便是午膳。

而带着香囊回后殿的心月小心展开手中的锦帕,露出的香囊正是祁佑在国公府花园中被划破的那个。

心月的纤指在细碎金黄的桂花干中轻轻扫过,指尖触到小小一卷纸签,立刻夹起捏入掌心之中。她将香囊重新包好,放在贤妃的梳妆台上。

再说前头用完午膳,贤妃与祁佑说着闲话:“前日,启祥宫有个宫女与侍卫私通,德妃竟越过皇后赏了二人钉杖之刑。”

祁佑垂着头饮茶,并未接话,只安静听着。

贤妃也自顾自说着,“唉,虽说死有余辜,但私通之事究竟还是应该皇后做主处置,德妃娘娘协理六宫也太雷厉风行了些。之前有因夹带首饰细软出逃的,也竟活活打死了……”

祁佑放下茶碗,袖袍几不可察地拂过桌边。

“你瞧瞧,尽说这些事了,”贤妃见祁佑心不在焉,忙说了旁的,“对了,母妃替你看的几家小姐,你可有中意的?”

祁佑无奈笑笑,正想着如何岔开话题才好,就听外面的宫人来报,说五皇子差人来请他过去商议要事。

这当真是瞌睡送枕头,祁佑忙起身道:“母妃过会儿也要午睡,儿臣先告退了。”

贤妃看他忙着要走的样子,哪儿有什么不明白,心下好笑,也便笑道:“去吧去吧,你这孩子。”

因午膳过后稍觉困乏,贤妃遣散了侍候的众人,只留心月在旁解下钗环。

主仆二人一言不发,寝殿内安静得连蜡烛燃烧的细微动静都能听见。

梳妆镜前的贤妃只穿了一身白锦浅紫纹中衣,长发及腰散着,双手搭在膝上。最后连心月也走出了寝殿,合上了殿门。

贤妃这才摊开膝上的手,手心赫然是方才心月在香囊中拿出的纸签。

只见贤妃拿起妆台上一支不起眼的精琢羊脂玉钗,将卷起的纸签展开,重新卷在玉钗上。玉钗上的点点雕琢合上纸签的弧度,边缘拼成了四个小字:引颜杀沈。

贤妃嘴角噙一丝冷笑,面露的阴狠之态让人无法相信这与方才温柔娴静的慈母是同一人。

只见她将纸签从玉钗上取下,放于烛火之上,纸签瞬间灰飞烟灭。

永和宫一间侧殿之中,五皇子祁修与三皇子祁佑两兄弟说着话。

“三哥近日奔波辛苦,身子可还吃得消?”

“哪有四弟辛苦呢。”祁佑给了祁修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祁修当下也是心中了然,低头浅笑道:“是了,三哥透露风声出去,想来除了颜家,对营州之事最上心的也就是德妃娘娘与四皇兄了。想必此时定是各方打探,有所收获了吧。”

“那是自然,”祁佑接话道,“动手有颜家,告状的事就交给德妃娘娘与四弟了,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我们只管看戏就好。”

二人相视一笑,不急不缓吃起茶来。

第七章 入宫

日子一天天冷起来,临近腊月,定国公府内也渐渐忙碌起过年的事宜来。

而沈清婉学习礼仪之余,日日去与沈老夫人请安说话,祖孙二人亦是越来越亲热。

这日,沈清婉正在沈老夫人跟前说着话,穿着的一身水红色蝴蝶戏春圆领对襟袄子甚是喜庆,再配着胸前八宝祥云纹长命锁,整个人都显得玲珑可爱。

老人家便就是这般,喜得看小辈明艳活泼的。

“皇后娘娘向来疼爱你,听说你好了便要你前去看看,明日进宫只是寻常问问,你不必慌张。”

沈老夫人眼含慈爱,轻轻拍着沈清婉的手背,细心叮嘱着她明日入宫觐见皇后的相关事宜。

“祖母放心,一切都打点妥当了,教习嬷嬷也反复教了婉儿规矩,婉儿定不会让祖母忧心的。”

沈清婉向沈老夫人身侧蹭了蹭,又调皮地眨眨眼,顽闹的样子让沈老夫人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你啊,虽说还是孩子心性,此番真是懂事了不少,竟比你几个姐姐都少让我操些心了。”

“祖母又拿婉儿取笑~”沈清婉嗔道,沈老夫人亦是爽朗笑声一片。

这边儿祖孙二人是亲亲热热,而沈清宜的荷词院内,则是一片乌云压顶。

“贱人!脑子被湖水一泡倒是灵光了不少。”沈清宜气呼呼一巴掌拍在黄花梨木雕桌之上,头上的七cǎi bǎo石流苏坠被震得晃了晃。

边上的丫头早已吓得低头噤声,大气不敢出。

“好了好了,”边上的薛姨娘掏出云容丝帕掩了掩唇,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知她灵光,日日哄得老夫人跟什么似的。有时间在这儿气急,还不如多花时间想想怎么哄老夫人开心。”

“姨娘!”,沈清宜听了自己亲姨娘如此说,心里更是又急又委屈,“我何尝不想哄老夫人开心,往常不都是如此,谁知那沈清婉如今软的硬的都使不上力,我挑拨不得,哪里还能哄得老夫人开心了。”

薛姨娘暗暗翻个白眼,心想着自己生的女儿怎就如此没脑子。

而沈清宜还在那儿说个没完,“如今好了,她明日又可入宫觐见皇后娘娘。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个泼辣无礼的女子怎就能如此入得皇后的眼,而我这般好却没人瞧见,一个个都道她将来是要嫁给五皇子做正妃的,仿佛全天下就宠她一个似的!”

越说越大声,越说越生气,气急之余,竟又砸了个杯碗。

薛姨娘见她愈说愈烈,还砸起东西来,皱了皱眉招呼了丫头来收拾。

就这一个描金牡丹茶碗只怕要丫头一个月的月钱了。

虽说家大业大,要这样砸东西,传到沈言珏或者沈老夫人的耳朵里,也是落不了好的。

薛姨娘定了定神道:“好了,你也别恼。她毕竟是嫡出,又是幺妹。你也见过了,如今也不是以前那么泼辣的样子。与其在这儿砸自己的东西,还不如多费点心思在你父亲,你祖母身上,哄得他们妥帖,才有你的好前程。”

沈清宜瘪瘪嘴,此刻她心烦意乱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只一旁暗自生气咒骂罢了。

薛姨娘见她气闷不语,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自会为你筹谋。”

沈清宜听罢也只平静了些许,眉头却依旧紧皱。

翌日天不亮,和铃轩中早已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

丫头婆子端水的端水,整理的整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沈清婉则静静坐于镜前,手侧的烛灯在铜镜中映出她姣好的容颜。

她身后的春兰与夏竹正替她盘着发饰,比对着各式耳环发簪,不时看一眼镜中的沈清婉,也不知此刻在想什么。

二人替沈清婉整理好发饰,便去拿昨日就挑好的衣物。

“春兰,我看小姐如今娴静,连样貌都比从前好上几分了呢。”夏竹跟春兰咬着耳朵,吃吃笑着,“不知此番进宫会不会遇见五皇子殿下,想必殿下也要看呆了。”

春兰只白了她一眼道:“小姐自然一直都是好看的,我看你呀,是小姐性子好了,皮便痒了是不是?如今连小姐都敢随便议论了。”

“哪儿呀哪儿呀,”夏竹忙扯扯春兰的袖子,压着声音道,“春兰姐姐你可别告状,我是真真觉着小姐一日比一日更好看了。”

春兰被夏竹讨好的样子逗得严肃不得,也微微含笑着。

沈清婉身边这两个大丫头,春兰本就比夏竹年长两岁,虽不比嬷嬷经验老到,相比之下自也是沉稳不少。

如此一个沉稳,一个活泼,倒是相得益彰了。

“小姐,请更衣。”

二人捧了衣物来到沈清婉面前,沈清婉瞧那衣料是极好的妆花云锦,触手柔软,色泽艳亮,如天际云霞般。

她本是不想穿如此鲜艳的衣物,再者平日也就挑了简单的浅色穿来罢了。

只因沈老夫人爱看小辈穿红着绿的喜庆,今日这身更是老夫人亲手为她进宫准备的。

何况进宫原也确是需盛装以显敬意,再之她要讨得老夫人欢心,自然也是欢欢喜喜地穿上。

沈清婉本是生的极bái nèn,毕竟大家出来的娇生惯养,日日燕窝雪蛤地补着,皮肤自是保养得极好。

如今配得这身浅绯红缠枝莲地妆花裙,搭配头上的镂空蝴蝶镶红宝石金簪与耳垂小巧的水滴玉坠,更显得娇艳欲滴,如春花一般。

“小姐真是好看。”

“是啊是啊,小姐这身衣服太好看了。”

“头上的红宝石簪子也好看。”

丫头婆子们纷纷低低夸赞着,沈清婉听得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虽是好看,可这一身这未免也太繁复盛装了,自己才多大点的人,哪里就撑得起这般装饰了?

冯嬷嬷见状也是满脸笑意上前对沈清婉道:“小姐,马车已备妥,准备入宫吧。”

说罢便将手中细锦银雪纹的斗篷给沈清婉披上,再小心系好。

沈清婉向冯嬷嬷微微点头,众人便围拥着出了院子。

沈夫人早已在垂花门前等着,二人相携出门去,便上了马车。

外头早已是寒冬腊月,可马车内却是温暖如春,只因四面都挂了厚厚的织金棉缎,只留小窗透气。

车内的小几上亦是配了热茶暖炉,待一杯温热的蜜茶入喉,从整个车内到五脏六腑都是暖融融,都是及其妥帖的。

沈清婉自知是母亲担心自己再冻坏了身子,便对沈夫人道:“车里布置得这样暖和,让母亲操心了。”

沈夫人自是笑笑:“傻孩子。”

一路二人有说有笑,沈夫人亦是叮嘱了不少宫中须知,所幸沈清婉记性奇好,一遍便全记住了。

到了宫门,递了牌子,两架暖轿已是早就备好候着了。

车驾不得入宫,原是要走进去,沈夫人猜大约是皇后惦记着沈清婉身子,故而如此,于是递了沉甸甸的小荷包给守着的宫人,只道:“多谢娘娘费心。”

一路无话至永和宫,沈清婉牢记着教习嬷嬷教的规矩,不敢逾越分毫,低头跟着沈夫人,恭敬地交错双手与身前,步履轻盈细碎,连压裙幅的环佩都不曾发出一丝碰撞之声。

穿过一片廊庑,进到殿内,一路过来,无论是殿中琉璃宝顶亦或者身周金碧辉煌的华丽摆设,沈清婉都只擦身而过并未曾瞧见似的。

“妾身携女参见皇后娘娘。”沈夫人行至皇后宝座之前,敛衽不急不缓行礼问安。

沈清婉只在沈夫人身侧后半步之遥,随沈夫人低头行礼叩头,礼节熟练,不发一言。

“起来吧,赐座。”高座之上的云皇后一袭凤袍,满面笑意,忙叫了起,又唤了宫人赐座。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玉初亦是叫了上茶,便亲自端了茶给了沈夫人母女。

“有劳玉初姑娘了。”沈夫人接过茶碗,和气点头致意道。

“夫人真是客气。”玉初只掩唇一笑,便轻轻走回皇后身边。

“婉儿,快上前来给本宫瞧瞧。”皇后虽是听祁佑说起过沈清婉的变化,此番见面依旧是吃惊不小。

原本是个顽皮不拘的孩子,此番再见竟是安安静静,天差地别了。

沈清婉起身行礼应是,依旧低头缓步上前,在皇后面前站定,等待皇后示下。

皇后见状更是惊奇不已,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回头愕然看了看沈夫人,沈夫人却只是浅笑点头,“这孩子,是拘束了不少。”

“哎,不必拘束,本宫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说着,皇后拉过沈清婉的手,冰冷华丽的护甲触及沈清婉的手心,竟让她后背竖起一阵寒毛来。

“身子可好些了?”皇后未曾发觉沈清婉的不适一般,依旧关怀地询问着,“本宫听说你的事,也是吓得不轻,更遑论你这么个小姑娘了。不必怕,今后小心些便是了。”

言罢,便唤了另一宫女玉沁去召了太医。太医原是早就准备了,不一会儿便来了殿中。

正诊脉呢,外头宫人来报,说五皇子祁修到了。

第八章 相看两厌

“儿臣给母后请安。”五皇子祁修入殿,未曾看一眼殿内他人,径直向皇后请安。

祁修一身宝蓝色祥云蝠纹长袍配以皇子特有的团龙金冠,眉目间深邃冷厉,周身华丽贵气逼人。

沈夫人起身给祁修行礼,沈清婉亦是。

“起来吧。”皇后叫了起,祁修亦示意沈夫人起身。

“听闻沈夫人今日入宫,夫人乃母后挚友,本皇子自当前来见过。”祁修坐于皇后左侧,端杯吃茶,淡淡说着。

“劳殿下惦记了。”沈夫人满面笑意,心里却暗忖,这话说得,似是五皇子给皇后请安赶了巧,竟还要与她解释一番,难不成皇子与自己母后请安便不是常事了?虽这般想着,但也未曾深思。

而上座的皇后却是看在眼里,自祁修进门,沈清婉竟是未曾抬眼过一回,礼毕坐定后依旧默默让太医把脉。这番样子,皇后心里倒感觉诡异了起来。

待太医号完脉,皇后问道:“如何?”

“回皇后娘娘,沈小姐并无甚病象,只是脉象偏浮,沉取无力,虚而兼迟,应是气血虚弱,多为虚寒。宜要好生保养才是。”

“好,下去摘个好方来,配几贴好药吧。”皇后叫了退,太医便福身出了去。

皇后转身又去拉沈清婉的手,抚平她的袖口道:“无妨,宫中什么好药都有,女儿家定要养好了身子才是要紧。过会儿本宫让太医院给你包好药,你出宫带了回去。”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体恤,臣女感恩不已。”沈清婉不露声色地轻轻抽回手来,裣衽福身行了个大礼。

皇后登时愕然,忙上前搀了起来,又觉得好笑似的笑出了声,“你这孩子,怎么病了一场变得如此客气了。”

沈夫人亦是在一边取了帕子捂着嘴乐道:“娘娘就随她吧,这孩子是这样。”

边上静默许久的祁修,虽未曾抬头,却也细细听着。早就听闻沈清婉失忆,性情大变,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皇后从小看着她长大,亦是闺中好友之女,自然是当女儿般宠着,沈清婉性子嚣张跋扈,慢慢被惯得在皇后面前也不知检点。

后来更是自以为定能嫁与五皇子祁修,便不顾忌男女之防,常常缠着祁修。

幼时五皇子还觉得还觉得女儿家这般活泼可爱,长大却依旧如此,便是惹人厌烦了。

祁修正低头拨弄着扳指,却听得皇后与他说道:“本宫与沈夫人说说话,你带着婉儿去御花园里四处走走吧。”

听得这话,祁修皱起眉头来,半带疑惑地看了一眼皇后,心里不甘不愿,嘴上道:“年尾将至,御花园中百花杀尽,只怕没什么可看的。再者方才太医不也说了沈小姐体虚畏寒,外头这样冷,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祁修边说,边暗暗打量了一眼沈清婉,却出乎意料地见她竟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

换了往常,只怕前半句话刚说完,她便要跳起来说身子无妨了。

如今倒好,自己甚至说了看似关心她身子的话,竟也未聒噪起来。

“也是,”皇后的话打断了祁修的胡思乱想,“那你领着婉儿去给太后请安吧。”

祁修闻言重重叹出一口气,显得极不情愿的样子,思忖着该来的就是跑不掉,便行礼告退道:“那儿臣先行告退了。”

沈清婉闻言亦是起身告辞道:“臣女告退。”说罢起身退了两步,方才转身离去。

可祁修心中气闷,又是不愿与沈清婉一道的,告退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得飞快。

待沈清婉穿好斗篷出了殿门,见祁修已在老远了。

沈清婉心下一阵厌恶,这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至于这么甩脸子吗。

可眼下自然也是顾不得许多,沈清婉只好小跑追了上去。

只是这一跑自然是环佩叮咚,祁修一听着身后的动静,不用回头都能猜到定是沈清婉追上来了。

这可不从来就是如此,女子毫无女子该有的端庄之态,尽是这般胡闹的动静,怎么能入得了五皇子的眼。

这倒是巧,此刻这两人竟是相互在心里厌恶着彼此的所作所为了。

好容易追到祁修身后三四步之遥,沈清婉便慢下来快步走了上去,跟在祁修身后,即使喘息也不敢太放肆,教习嬷嬷说了,即使喘,也不得张嘴,得闭着嘴慢慢缓过来,万不得在贵人面前发出声响的。

祁修本就人高马大,步子迈得又远,沈清婉想跟上就无法安静地走路,这一路都听的压裙佩叮叮咚咚。

当真是难受极了。

二人自是一路无话,气氛诡异尴尬,结果到了慈宁宫外,太后宫里的姑姑出来回话说太后今日去钦安殿祈福诵经了,大约午膳才会回来。

听得这话祁修竟是松了口气般,双手一背,昂首咧嘴一笑道:“好,有劳姑姑。”

不想那姑姑一关上慈宁宫的宫门,祁修便转身就走,沈清婉倒是没料到这一出,连忙跟了上去。

却不料祁修竟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本皇子要回皇子府了,沈小姐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他竟是要扔下自己走了?

果真,言毕祁修便带着小厮走了,留着沈清婉一人愣在原地。

这五皇子怎么个意思,来时就跑得飞快,这会子直接扔下自己一人走了?

而此刻祁修身边的小厮亦是有所担忧地问道:“主子,咱就这么丢下沈小姐,万一闯了什么祸可怎么好?”

想来是沈清婉“大名在外”,祁修的小厮自然也是见过从前的沈清婉有多能惹事吧?

“无妨,”祁修眼中一丝狡黠闪过,“能闯什么祸,就算闯祸,难不成母后还责难我?”

闯祸才好,失忆的沈清婉自是没有从前那般对宫中轻车熟路,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亦或者遇上什么不好惹的主,那才真是有好戏看了。

祁修嘴角邪笑,似是出了一口恶气般,小厮见自家主子极高兴的样子,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沈清婉此时还孤零零一人在原地站着。她如今过目不忘,记性极佳,自然是认得回去的路。

还不走,是她心中悄悄盘算着。

好,即便我曾经缠着你,惹你烦厌,不过是少女情怀,难以克制,可终究未存心害过你什么。

至少今日,我本是得体守礼,你却明知我失忆,还要丢我一人与寒风中懵然不知所去。

你既存了心要捉弄我,便怪不得我还手。

思及此,沈清婉心下冷笑,便四处溜达起来,手炉不再捧与胸前,只拎着那流苏晃荡,接着敞开些了斗篷,寒风瞬时灌了进来,沈清婉登时便是一个冷战。

四下溜达之时,若是路上听闻有人前来,她亦是悄悄避开,就这样在宫中走了大半个时辰。

待到手炉凉的差不多了,自己也手脚冰冷,才走回了慈宁宫。

慈宁宫门口,沈清婉先将手中早已冰冷的手炉摔到地上,再使劲揉了揉眼,努力挤出些许泪花,重新敲开了慈宁宫的门。

“沈小姐?您怎么又回来了?”慈宁宫的姑姑便是方才那位开门的苏姑姑,见沈清婉眼泪汪汪,瑟瑟发抖,小小的樱唇亦是有些发紫,心下更是狐疑起来。

“姑姑……”沈清婉的声音颤抖着,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带了一丝哭腔,“我…我不认得回去的路。”

“快快,先进来暖暖身子。”苏姑姑一摸到沈清婉冰冰凉的手,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招呼沈清婉先进来。

“多谢姑姑。”沈清婉怯怯道了谢,随着苏姑姑进了慈宁宫的侧殿。

待苏姑姑上了蜜茶,又给殿内暖气一烘,沈清婉总算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连着打了两个冷战。

此时苏姑姑才上前和蔼问道:“沈小姐方才不是随五皇子走了,怎的又回来了?”

沈清婉听得这话心下一喜,面上却依旧怯怯道:“五殿下,他……他回去了。”

“回去了?”苏姑姑疑问道,“回哪儿去了?”

“皇子府……”沈清婉音若蚊蚋,低着头瑟缩的样子,显然是吓得不轻。

话已至此,苏姑姑算是捋清了来龙去脉,想来是五皇子带着沈小姐来给太后请安,听闻太后不在便抛下她一人回府了。

沈小姐日前落水失忆,今日皇后传召进宫,这些事宫内的人多少知道些。

偌大的皇宫,竟照顾不好一个小姐,如今沈小姐不识得回去的路,只好求助于此,这简直丢了皇家的脸。

虽说以前沈小姐是跋扈了些,不过如今一个毫无记忆的小姑娘身子还未好全,完全不记得宫里的路,竟被五皇子抛下在寒冷的后宫内走了这么久,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思及此苏姑姑便道:“那沈小姐便在此好好歇着,待身子暖和了,老奴再领您回去永和宫。”

沈清婉听罢忙感激地点点头。

果然不一会儿,沈清婉就听到了太后回宫的动静。

“太后驾到!”

沈清婉的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得意。

是了,等的就是太后。

张德妃可是太后的侄女,张德妃所出的四皇子自然也和太后亲些,想来皇后和五皇子自是要向后排了。

这事儿让太后出面教训那个傲慢无礼的五皇子,再妥当不过了。

于是乎沈清婉便在侧殿内稍缓了缓,整理好仪容,待人传召。

不一会儿,苏姑姑满脸堆笑地进来了,说太后召她前去问话。

第九章 反击

穿过六幅鹿贺长春屏风,在袅袅檀香烟雾之中,沈清婉见到了高坐宝座之上的太后。

太后着一身暗红色绣玄西番莲宽袖高襟长袍,鬓白发髻上只有一株赤金凤穿牡丹簪斜在发髻间。

太后已是年过六十的老人,见着沈清婉上前请安,满目慈祥地叫了快起。

沈清婉终日伺候在沈老夫人身旁,早已知晓老人最喜见小辈乖巧可爱。

此番见了太后,自然也没有见到其他贵人那般拘谨。

正等着太后开口问自己为何在此,谁知太后却毫无询问之意,只和蔼可亲地问了问她的身子是否暖和些诸如此类,沈清婉一一作答。

不一会儿,太后便传素膳,留了沈清婉在旁一起用了。

食不言,寝不语。

待到太后放下筷箸,沈清婉也默默放下,面上冷静,心里却有一丝不安起来。

太后虽待自己亲和慈爱,但想来已知自己为何在此,却一句未曾过问,还留了自己用膳。

自己离开这么久没有回去,想来皇后也定是起疑了。

果然,太后漱口完便道:“去请皇后即刻来一趟。”

沈清婉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暗暗后悔起来,若是太后因此事斥责皇后,只怕自己也讨不了好了。

原只想让五皇子吃些教训,如今只怕是要把皇后娘娘也扯了进来。

思虑对策间,殿中碗筷已撤完,太后向沈清婉招招手:“好孩子,来。”

沈清婉收起思绪,听话上前,乖巧地挽起太后手,扶着太后去了正殿。

两人谈笑了好一会儿,便听外面宫人报皇后驾到。

再说皇后那头,与沈夫人二人左等右等不来沈清婉,却是等来了太后的传召。

两人本想等沈清婉回来一起用午膳,故而还饿着肚子。

这边虽是素膳,沈清婉倒是进得挺香。

皇后一进殿内,看见沈清婉亲亲热热在太后身边坐着,却不见五皇子的影子,也是一愣,随即福身行礼道:“参见太后,不知太后叫臣妾过来有何事。”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婉儿这孩子病了一场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可知道?”

皇后一愣,垂首恭敬答道:“自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太后语气开始带了一丝严厉,“你还把她一个人丢在后宫里,她能识得路?可怜她身子寒症还未好爽利,便在后宫冻了大半个时辰,一个大家闺秀,嘴唇都冻紫了,像话吗?她父亲还在营州为国办事,她却进趟宫被冻坏了身子,你如何交代!”

皇后被这没头没脑的训斥给唬住了,登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沈清婉见状心下已暗叫不好,太后只字未提五皇子,听这语气,想来是要把照顾不利的罪责安在皇后头上了。

略一思忖,沈清婉便起身,抢在皇后答话前跪下道:“太后息怒,此事怪不得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原是叫了五皇子陪伴臣女向太后请安,因太后不在才离开的。五皇子许是府中有急事,亦或是不知晓我失忆之事,才会以为臣女可以自己回去。”

沈清婉一口气说完,屏息等待太后的决断。

原来太后方才只字不提,是为了此刻雷厉风行按个罪名给皇后。

皇后作为母亲,总不能说这是自己儿子的错而将太后安的罪责推给五皇子。

沈清婉暗恨自己不够周全,想利用太后小惩五皇子一番,不料自己也被太后利用了。

好在她及时开口,虽说抢了皇后的话头是不敬,但她这个当事人的陈述,如何都是比皇后回答都要好得多。

果然,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太后听罢立刻脸色和缓了不少,虚扶一把道:“你这孩子,身子未好全莫要行大礼了。”

“是臣女未及时禀明情由,才致使太后恼了皇后,还请太后降罪。”沈清婉恭恭敬敬跪着,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三言两语间倒是把太后要安给皇后的过失拦到了自己身上。

皇后及此还有什么不明白,忙赔笑道:“原是修儿照顾不周,这孩子怎么办事的,竟连婉儿都照顾不好。也实乃臣妾嘱咐不周全,还望太后恕罪。”

一前一后,两边都诚心认错,太后这个事外人还能说甚。

于是太后只得道:“罢了,传我的话,让五皇子好好给沈小姐认个错,好好的姑娘家身子未好,别再冻出什么不妥来。”

“是。”皇后恭敬行了礼,便领着沈清婉告退了。

二人方走,太后的脸便沉了下来。

“太后……”苏姑姑见太后面色不虞,便低声唤道。

“哼,”太后冷笑一声,“胆子不小,连哀家都敢利用,若真是绕了大半圈找不回去永和宫,倒是还记得慈宁宫在哪儿了。”

苏姑姑心下一惊,是啊,沈小姐怎么看都是在宫里绕了许久了,倒是绕回慈宁宫来了。

可要说沈小姐是故意,却也不一定,许是她真的在兜圈子呢。

只是若太后认定了沈清婉拿自己当刀子使,这也由不得谁辩驳什么了。

如此一想,倒是让苏姑姑生出几分同情来。

再说那头,皇后领着沈清婉出了慈宁宫,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冻得沈清婉打了个哆嗦。

正午后的阳光竟是没有一丝暖意般。

沈清婉知皇后多少会恼自己些,毕竟这事外人看来怎么都像是自己跑去太后面前告状的,正盘算着如何跟皇后解释才能不露痕迹,却听皇后先开口了。

“婉儿,你莫怪修儿,他自小就是这样,不懂照顾人。”皇后开口便是替祁修说情,“回头我会好好说他,定让你好好出口气了。”

“臣女不敢。”沈清婉听得这话倒是莫名其妙起来,她还想着怎么和皇后道歉呢,怎么一出慈宁宫皇后就先与自己致歉了?

慈宁宫?

是了,皇后若是出了慈宁宫便翻脸,亦或者回去给自己脸色,想必还是会传到太后耳朵里。

不如在慈宁宫外就先与自己言和,太后自然挑不出错处了。

“玉沁,传人去把五皇子叫回来!”皇后吩咐了玉沁,便欢欢喜喜牵着沈清婉上了暖轿。

沈夫人正在永和宫内来回踱步,不知出了什么事,转首却见皇后和沈清婉有说有笑相携而来。

皇后立刻吩咐传了膳,“初一十五太后吃素,想来方才也是没有吃好,不如再进一些。御膳房今日炖了一盏金玉雪蛤,你也进了吧。”

沈清婉听了哭笑不得,虽说是素斋,她这样个小小的人儿又能有多少胃口。

奈何皇后与母亲都还没用,只得又陪了一顿膳。

用完午膳,已听外头传话说五皇子到了。

起先这头皇后是没用膳便被传走,这回那头祁修真是用了一半,就急急被传来。

祁修心道这妮子难不成真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事,饭都不让吃完就要自己进宫。

谁知匆匆忙忙赶到永和宫,祁修见到的却是皇后与沈夫人沈清婉说说笑笑,宫中也并无他人。

满头的雾水还未得解,就听皇后厉声道:“还不过来给婉儿道歉!”

祁修隐约有点明白大约是沈清婉告状了他丢下她一人之事,心道真是多事,这点事还要特地将他叫来一趟不成。

憋屈的祁修还犟在那儿,毫无道歉之意。

皇后见状心里更是明白,果然祁修是故意丢下沈清婉,若是无意,此刻早就问发生何事了。

皇后心中闷气顿时发作起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只因个人喜恶便任性妄为,累得自己今日差点被太后发落。于是一掌拍在桌几上,喝道:“跪下!”

祁修被皇后吼得一愣,连沈夫人和沈清婉都惊着忙跪下请皇后息怒。

“本宫让你带婉儿去给太后请安,你倒好,扔下她一人与寒风之中。她失忆了你不知道?外头冷你不知道?可怜她找了一圈没找到永和宫,最后还是太后叫我过去领走的她。”皇后胸口起伏,步摇轻晃,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祁修听罢虽说懂了些许来龙去脉,却也有没明白的,太后如何牵扯了进来?

且听这话,显然是沈清婉真的找不到路,结结实实被冻着了,而不是火急火燎告了状。

沈清婉真能这么老实?

但此刻也无法纠缠这些,只得硬着头皮跪下道:“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

“不是跟我道歉!”皇后仍在气头上。

“……”

祁修闭眼狠了狠心,这该死的丫头,算到她不敢告状,算到皇后不会为了她怪自己,怎么如今都失算了。

“沈小姐,是我照顾不周,还望你,见,谅。”

见谅二字尤为咬牙切齿。

沈清婉总算是等到这口气出了,心里暗喜,嘴上却是忙道:“臣女不敢。”

是不敢怪罪,不是见谅。

沈夫人也是此刻才明白了沈清婉方才迟迟不归是怎么回事,虽说天家人不敢怪罪,心里却还是心疼女儿,顾不得旁的,忙上去上上下下看了看沈清婉:“怎么了,怎么还冻着了。”

皇后这才顾及母女二人也还跪着,忙叫着起来:“看本宫,怎么叫你们俩也跪着了,快快起来。”

三人正说着来去,外面却有个宫人急急来报,说是国公府出事了,让沈夫人和沈八小姐赶紧回府。

听得这话,沈夫人登时变了脸色。

自己在宫里,除非府上出了极大的事,不然老夫人还在,怎么会遣人来叫自己回去呢。

而一旁还跪着的祁修,听罢传话却是暗自露出了一丝阴笑。

如果没料错,消息也是该传来了。

母女二人急急驾车回到国公府,方才到门口,已见管家不知是冷的还是急的,在门口跺着脚搓着手,来回转着圈。

管家见到沈夫人回来,忙上前道:“夫人可回来了,快快去千鹤居吧,老夫人等着您呢。”

沈夫人还未歇口气,就带着沈清婉马不停蹄去了千鹤居。

还未进门,就听着里面一片唉声叹气,沈夫人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

掀开帘子,众人皆在,引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沈老夫人在上座斜斜躺着,钱嬷嬷给她揉着额头,下座第一位坐这的却是一位衣着素雅却神态疲倦的男子。

“世子?”沈夫人惊讶道。

“沈夫人。”被称作世子的男子闻言,起身向沈夫人示意,“好久不见,夫人一切如旧。”

第十章 出事

沈清婉在沈夫人身后暗暗探头看去,这位被称作世子的男子着一身月白底纹青丝蟠龙长袍,眼眸清朗,剑眉斜飞,似有倦意却也盖不住眼底熠熠光辉。

“世子此来,可是……可是老爷……”沈夫人话语未出,已然哽咽起来。

沈大公子沈文昊忙上前扶住沈夫人。

枕边之人的默契,有时便是如此可怕,好的坏的,只要一丝风吹草动,心里便是十拿九稳的透彻。

“夫人莫急……”世子忙出言安慰道,“沈将军……确是,沈将军重伤失踪,目前还未找到。”

沈夫人听得这话,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腿一软便瘫在了沈文昊的怀里。

“母亲!”沈清婉见沈夫人晕了过去,惊地急急上前揽住了她。

“母亲!母亲!”

沈文昊妻子温亦芙亦是着急上前唤着。

好容易在众人呼唤之下,沈夫人悠悠转醒。

沈夫人一醒来却又是一阵痛苦翻滚上心头,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

沈清婉才知此刻发生了什么,原是眼前这个世子带来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如今在营州生死未卜的消息。

看着母亲痛苦万分的样子,沈清婉的眉头也紧紧锁起。

且不说醒来后这些日子沈夫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与沈夫人早已母女情深如前。

单凭自己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天,无论她记得与否,这是万万不会变的。

此刻关键还是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好。

“见过世子,”思及此,沈清婉便起身给世子行礼道,“还望世子明白告知,父亲之事究竟是如何?”

众人皆被沈清婉突如其来的质问惊着了。

毕竟这些日子来,沈清婉知事知礼的模样已然深入众人脑海之中,常是安静站于沈夫人身后,亦或乖巧陪于沈老夫人身旁。

像这般不管不顾似的言行,自沈清婉落水以来已是从未见过了。

惊到的不仅是众人,世子亦是未料有这一出。

世子从前也是认得沈清婉,却只觉得眼前有礼有序的质问不像是沈八小姐能问得出来的。

沈清婉问出口方才惊觉自己失礼,却也不慌不忙,只行礼道:“世子恕罪,小女心疼母亲,心忧父亲,失礼了。”

世子眼眸中些许的惊讶亦是瞬息消散,取而代之是平缓沉稳的答复:“无妨,沈小姐心系家人,自是要问的……”

这边世子还未说下去,那边儿倒是有个中年男子不悦地插话道:“世子早在你们俩来前已与我们说清楚了。你一个小姑娘家有甚可过问了?不知礼数!好好陪你母亲回去歇着才是!”

沈清婉听得这话也不知哪儿冒出的火来,瞪眼望去,见那男子一身金线织锦的华贵长衫,似是瘸了一只脚,一脸算计相的面庞却是沈清婉是不曾有印象的。

那男子被沈清婉这一瞪,也是始料未及,下面的话登时噎住了。

这男子身遭的女子沈清婉识得,正是沈二夫人。这位想来便是沈家二爷沈言坤了。

沈二夫人平日不声不响,此刻装出来的愁容间掩藏不住,竟露出一丝得意来,接腔怪声怪气道:“二爷说的正是,小姑娘家家的,长辈说话,怎有资格插嘴了?”

沈清婉见这二人,父亲出事生死未卜,一个华服着身,一个幸灾乐祸。

不曾有句安慰也罢了,这番作为岂是亲兄弟能做得,也不惦记这泼天的富贵是自己父亲和祖父用命打拼来的,真真良心被狗叼了去了。

怒极反笑的沈清婉并未接话,嘴角一丝讽笑转瞬即逝,只淡然转身对世子深深行了一礼道:“世子恕罪,我二叔二婶不知打断您的话是不恭,也不知您说无妨他们还挑错是公然反驳您,乃不敬。二叔二婶不恭不敬,小女替二位长辈给您赔罪了。”

这话一出,不只沈言坤与沈二太太惊得目瞪口呆,众人亦是被沈清婉接二连三的反常言行惊得怔了。

连一直在上座罗汉床上假寐的沈老夫人听得这话都微微睁开了眼。

不等沈言坤和沈二太太反应过来,沈清婉不急不慌接着道:“世子您继续说吧,二叔二婶已知错,不会再打断您了。”

此话一出,沈言坤不至于傻到还敢说话,那不摆明自己明知是错还故意为之了。

竟是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沈二太太可没这脑子,一句“牙尖嘴利”还未说完,已被沈言坤一把扯到了身后。

世子见着眼前的女子,软声细语说出的话竟是字字如丝,三两语间便是张毫无漏洞的大网,缠得那二人哑口无言。

扑面而来的陌生感让他不禁怔愣了半刻,翻过篇去,稳了心神道:“沈将军在营州平北章难民之乱。此事原年年入冬前都有,今年却更严重些。驻守营州的几万将兵竟也镇压不住,故而皇上遣了沈将军前去平乱。本已安定了,结果预备回朝之时,竟有一队精锐杀手直逼沈将军而去。众人始料未及,沈将军亦是劳累多日寡不敌众,与众杀手缠斗至密林之内,了无音讯。我父王虽如今常驻边疆,但当年与沈将军曾于战场上乃是生死之交,得知此事便即刻飞鸽传书与我,令我告知陛下此事,好早做打算。”

沈夫人听及此,早已在沈文昊怀中抖个不停,眼泪簌簌,口中喃喃着听不清楚的话。

“多谢世子告知。”沈清婉深深一礼,此礼乃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转而于沈老夫人行礼道:“祖母,母亲心绪不稳,我想与哥哥嫂嫂先扶母亲回去歇息片刻。请祖母允准。”

沈老夫人不语,只点了点头。

沈夫人此刻却用尽力气般,从沈文昊怀里挣了出来,众人未料,她早已连滚带爬,跌跌撞撞扑到沈老夫人床前,嘶声道:“娘!”

这声娘似是问询,似是尖吼,似是用光了沈夫人全部的力气般,“老爷……老爷他……”便再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

沈老夫人在钱嬷嬷的搀扶下撑起半边身子,伸出苍老枯皱的手拂过沈夫人混乱的发髻,声音略带着嘶哑与疲惫,安慰道:“会无事的,会无事的,明日起,府中女眷随我入伽隐寺祈福,直到珏儿,直到珏儿归来。可好?”

沈清婉只知沈老夫人对孙辈疼爱,却从未见过祖母母亲这般,心中疑惑,却也未曾多思。

见沈老夫人对她和沈文昊招手,二人与温亦芙便上前扶了沈夫人回院子了。

一到屋内,沈夫人便如整个人脱力般瘫了下去。

“母亲,”沈清婉轻轻柔声唤着,“娘……”

沈夫人抬起泪眼看了看女儿,听沈清婉道:“娘,明日要去伽隐寺。婉儿与你一同打点下可好?”

边上的沈文昊听得这话也是心头触动,悟出了妹妹的用心。

沈夫人绝望与痛苦交织,如何安慰都不会有一丝好转,而无能为力的悲哀,恰恰是最无奈痛心。

此刻说什么安慰之语皆是无用,唯有让沈夫人觉得自己能为之做些什么才能让她从这般心绪里挣脱出来。

果然沈清婉的话音刚落,沈夫人便似眼神中有了丝人气,掩了掩眼角说:“是,婉儿说的是。”说着便招呼起丫头来。

沈文昊见状,忙让沈夫人坐下道:“让芙儿打点就是,您看着有什么不妥的再改,如何?”

沈夫人垂首无力地点点头。

“婉儿,你随我来。”沈文昊却是话头一转,叫了沈清婉随他走。

沈清婉听罢亦是一愣,随后便无话跟了出去。

“哥哥有事与我说?”沈清婉随沈文昊走了一路,见四下无人,便问道。

这些日子来熟识了,两兄妹关系也是好了不少,倒是有话就说,不客客气气了。

沈文昊停下步子,转身面对沈清婉,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让沈清婉犹疑起来,有记忆以来,兄长从未曾这样有话不直说。

“婉儿,我有两件事与你说。”

“哥哥请讲。”

“你许是已经不记得,二叔二婶从来与父亲不睦,只因,”沈文昊不知该不该讲,故而顿了顿还是定了心道,“只因二叔与父亲小时打闹,父亲误伤了二叔的腿,至使二叔从小留下了残疾。”

沈清婉微微瞪了眼,她只见二叔嚣张气焰之相,也留意了他的瘸腿,却未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不然父亲与二叔都是祖母亲生,祖父怎会只带着父亲习武练功,出生入死,二叔却连把刀都未曾拿过,”沈文昊继续说着,“这是父亲最深的内疚,故而不管二叔如何,从不允许我们说什么。就当是……”

“就当是欠他的吗?”沈清婉冷冷打断。

沈文昊见妹妹语气冷冽,知她还在为方才之事生气,想轻声劝道:“婉儿……”

“哥哥不必说了,”沈清婉打断沈文昊的话,“即使父亲欠他的,先不说这半辈子还了多少富贵安乐给他,母亲呢?母亲欠他什么了?今日母亲那个样子,他们两口子说的可是人话么?”

沈文昊岂能不知,身为儿子,见母亲这般难受如何不痛。

只是父命难为,此刻也只能暗叹一声罢了。

“对了,哥哥,”沈清婉似是想起什么般,问道:“虽说父亲生死未卜,但毕竟父亲身手稳健,多年沙场征战,即使母亲担忧,她怎会如此……母亲平日不是不冷静的人啊。”

“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沈文昊叹了口气,“你这真是忘得够干净。”

“……”

“多年前,祖父殉国那一战,出征前,曾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在国公府外跪了一夜,只为劝祖父莫要出征,出征……必亡。”

沈清婉听得这话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皱着眉问道:“这……”

“众人自是不信,虽说不吉利的话不愿意听,但祖父父亲要出征,不愿意门前闹事。母亲亦是好心赏了那老乞丐一顿饭,只说多谢老人家关心。”沈文昊继续说着,“那老乞丐看着那顿饭,一口没动,只默默了许久,与沈夫人小声说了一句,转身便走了。”

沈清婉好奇道:“那老乞丐说了什么?”

“说母亲心善,他愿意折命再多嘴一句,此番祖父不该去,父亲也不该去,父亲若平安归来,以后也会战死沙场,且尸骨无存。”

沈清婉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母亲撕心裂肺的样子是为何而来,心中却还是存了深深的疑惑。

“即便如此……沙场刀qiāng无言,要说一人征战此去无回,也是极有可能言中的。这回父亲下落不明,许也只是巧合罢了……”沈清婉喃喃说着,似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

“是,自然可能是巧合,”沈文昊道,“可是母亲,她如何承受得起丝毫的巧合了?”

“我明白了。”沈清婉低头应了,她已然明白自己兄长的意思,祖父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身手极好,经验丰富。

而那老乞丐说祖父会战死沙场,祖父便战死沙场,这……

即使是巧合,除非父亲平安归来,不然母亲只怕是要日夜不安了。

这个老乞丐,沈清婉心里暗暗咬牙,拿不准是善是恶,只能恨他多嘴了。

第十一章 伽隐寺

此刻的国公府自是一团乱麻,同时不同处,祁佑府中也掀起小小波澜来。

三皇子府,萧潭急急来报。

“何事匆忙?”祁佑叫了起,见萧潭的样子知定是出了事。

“回禀殿下,棠梨阁突发大火。”

“什么?”祁佑惊到站起身来,“不是昨日还……”

萧潭见状忙跪下抱拳道:“是属下疏忽了,近日五皇子忙于营州那边的安排,都未往棠梨阁去,不知怎的今日突然怒气冲冲闯来,一通打杀后便放火烧了。”

如此变故实在出乎祁佑所料,只能稳了稳心神,冷静问道:“情形如何了?”

萧潭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责:“那戏子失踪了,其余的…无一人幸存。”

祁佑心下一凉,闭上眼叹了口气,随即抬头睁眼,叮嘱道:“无论如何找到那个戏子,不得再掉以轻心。”

“是!”萧潭眼神坚定,应下后转身便去了。

祁佑待萧潭离开,脑中盘旋着那句无一人幸存,久久未能回神。

祁佑既然并非真心辅佐五皇子,故而也会窥视五皇子不与人前之事,这个戏子便是之一。

那戏子原是五皇子相好,二人相识与戏子名满京都之时,五皇子时常暗中召他前去。

且不说这人是个戏子,虽说妩媚动人,却是个男子。

即便是个女子,就这戏子的身份,哪怕给皇子做侍妾都是远远不配的。

而龙阳之事从来不为人所接受,更何况是皇家的人了。

五皇子自是明白这个道理,虽说心意难为,却也不久便要断了联系。

那戏子倒是痴情,不图名不图利,只因与五皇子情投意合,又是知心之交,并不愿就此两断。

五皇子生怕戏子不管不顾做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来,一直暗中计划着如何除得不留痕迹。

奈何棠梨阁并非小小戏园,实乃京中数一数二,戏子亦是翘楚,轻易除得,只怕一个不妥便无法脱身。

五皇子近日忙于它事,也只寻常安抚住那戏子罢了。

故而萧潭也好,祁佑也好,都未曾想到五皇子今日竟突然不顾暴露的风险,不仅杀了这么多人灭口,更是将偌大的棠梨阁一把烧了。

看五皇子这杀人灭口的决心,那戏子想来凶多吉少,人海茫茫,也不知在何处了。

漫漫一夜,多少人怀揣着心事彻夜无眠。

翌日,一夜未曾好睡的祁佑依旧没有等到萧潭的好消息,而国公府忙碌了整晚的下人已然打点好了一切,准备去伽隐寺。

沈老夫人和沈夫人自不必说,加上大房几个姨娘和未出阁的姑娘也是了。

虽说昨夜说了府中女眷一道前去,一早二房就来报说沈二爷身子不适,沈二夫人侍候在侧,想是不能同去。

沈老夫人听罢也未说什么,只想着二房不去,庶出的三房大约也是不会去了。

无妨,左右沈三爷也是庶出,人少些也清净。

谁知方才出二门,沈三夫人便带着三房嫡出的四小姐和梅姨娘的九小姐也过了来。

三人都是简单妆饰,三夫人一身湖蓝斗篷,隐约见得内里也不过是简单纹饰的袄衣,头上只簪的寥寥数支银簪,嫡出的四小姐则是玉色长袄搭及暗纹旒黑木簪,庶出的九小姐更只是一席水岚色风袄上有些花缀罢了,发髻上连根银簪都不曾有。

沈三夫人原是最乐呵的,此刻也不好喜气,只与沈夫人点了头,便与沈老夫人行礼。

四小姐与九小姐亦是见了礼。

“唉,”沈老夫人似是一夜老了许多,只叹一口浊气,并未有话,只抬手让她们起来。

“老太太莫要愁了,媳妇儿带着寒儿宓儿随您和大嫂一道去为大哥祈福,定会好的。”

三夫人起身上前扶住老夫人,老夫人轻拍三夫人的手背,喃喃着:“老三家的…”

国公府一行女眷上了马车,随行不过数名仆妇和保护众人安全的小厮及护院。

沈老夫人只想着进香祈福,必不会有什么麻烦,便未曾带上府中亲兵。

却不曾想这一念之差,却是改变了数人的命运,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因是临时出行,伽隐寺中也未来得及有所筹备。

众人到达寺前,只见三两小和尚在外候着,凛冽寒风中,几人早已是冻得唇瓣青紫。

沈老夫人在沈夫人和沈三夫人的搀扶下上前合十,诸位小姐则是纱巾掩面,在后面跟着,再就是一众仆妇在后头了。

“小师父,我等一行乃是定国公府女眷,昨夜呈贴,今日即来,实是叨扰了。”沈三夫人先开了话头。

“施主有礼,”几个小和尚虽是冻得不轻,却依旧恭恭敬敬,“我等便是在此恭候诸位夫人小姐,住持亲自吩咐了,我等虽未能及时整理出几间居室,不过委屈诸位暂且将行李放于一处,我等今日入夜前便会收拾出居室来,供夫人小姐夜间安寝。只是不知需要几间?”

“有劳师父了,”沈老夫人闻此,应了声来。毕竟分房这样的事,若不是老夫人来说,旁人谁说了如何分都会有人心内觉得不公。

沈老夫人缓缓说着,“老身与二位太太一人一间,婉儿和寒儿也自是一人一间,众姨娘和剩余三位小姐各分一间大一些的挤挤便是,仆从则是两间,男女有别,终究不便。其余,也不便麻烦师父了。”

“是,那便是五间小室,四间大室。如此可妥当?”小和尚细细记下,便再询问确定了一回。

“正是如此,有劳了。”沈老夫人合十点头道。

前面两边恭谦有礼,却不知跟在后面的沈清宜,听得沈老夫人的话,在那绣了花间玉蝶的秀美纱巾之下,早已是一张狞冽的脸孔。

凭什么,就凭沈清婉是个嫡女,便可一人一间,三个庶女就得挤在一处?

凭什么不麻烦那群和尚,便来麻烦自己,只因自己是庶女,便要如下人一般挤在一处歇息么?

虽说越想越气,却也不敢发作,只得暗暗咬着牙根作响。

一行人进了寺中后院,果然只见一间简陋的居室,一看就是赶着收拾出来的。

众人虽有心,不敢奢求太多,可毕竟平日养尊处优,何时待过这般地方。

几位夫人还未曾说什么,沈清宜早就撇撇嘴,咳了起来,边咳还边皱眉抱怨道:“这,这屋子,怎么待啊?”说着就揭开纱巾,在自己口鼻前厌恶地挥舞着。

沈清婉见沈清宜的样子,心下也是叹气,这个庶姐,父亲生死未卜,众人来为父亲祈福,她还有心思管这处条件是否优渥。

“祖母,劳累了一路,您先坐下歇歇吧。”沈清婉掏出丝绢,擦了擦上座,扶着沈老夫人前去坐下,“寺中不比府里,处处都差些,老夫人先将就下,待到他们收拾出屋子来也就好了。”

“你这孩子,”沈老夫人并非没有见到沈清宜的样子,只也觉得娇生惯养的小姐罢了,无所谓能不能吃苦。

这会儿见了沈清婉懂事的样子,才发觉出差别来。

薛姨娘在一旁看着,怎会不知沈老夫人的心思,忙拉住沈清宜道:“我瞧你前几日便有些咳嗽,今儿个怎么更严重了?”

沈清宜听罢只困惑转头,看着薛姨娘,却见薛姨娘正暗暗给她使眼色。

沈清宜顷刻也回过神来,本只觉得沈清婉做作的样子惹人讨厌,而此刻方才想起自己之前的行为怕是已然让老夫人不高兴了。

便忙掩了掩眼角道:“这不听得父亲生死未卜,我心中难受,昨夜一宿未睡,清早起来便不太舒服了。”

沈老夫人听得这话心中稍缓和了些,出言安慰道:“好了,让下人收拾好放下东西就是,你们几个稍歇一刻,便随我一同去殿里祈福吧。”

伽隐寺原是只给天家人祈福祝祷之处,因先帝觉得宫中已有不少殿宇作诵经祈福之用,独占宫外一处寺院太过奢华,与佛家大爱众生之愿相悖,故而伽隐寺便开放给一众百姓所用。

但因伽隐寺贵重之气深入人心,即使众人皆可前来,起初也仅仅是些皇亲国戚,高官显贵往来。

过了许久,才慢慢有普通百姓也前往供奉。

只是供奉之数总是比别处多上许多,许是觉得银子不想白花,不知怎么倒也传得说伽隐寺甚是灵验了。

伽隐寺后院虽已年久失修,但毕竟曾是天家的地方,各处装饰都隐隐能见当年的风华。

后院亦是单独辟了一处佛堂,专供暂住的女客祈福,可与前头人来人往的大殿分开,不仅清净,也适合不宜见外人的小姐们。

后院再往后靠着一座高山,名曰坤山,山上一处巨大的缝隙裂开,起风之时如龙吟一般,故而称作龙吟谷。

春夏之时景色倒还宜人,至秋冬便萧瑟起来,看着也让人心生惶恐敬意。

国公府众人准备妥当,便随着沈老夫人一起去后院单独的佛堂中祈福了。

明慈殿中供奉着十一座巨大的观音铜像,一行人至殿中之时,早已备好了数个莲花跪垫。

每尊观音像之前点起了一对长明油灯,供放着鲜花与水果,淡淡芬香怡人。

寺中女尼点好蜡烛,诸人依次上前点好香,便去跪着了。

观音主逢凶化吉,平安喜乐,一行人双手合十,诚信祷告,闭眼叩拜。

仪式完后便跪于菩萨面前,耳边只有佛音弥漫。

明慈殿中一片宁和安定,殊不知几里乃至几千里外已是一片暗潮涌动。

接近年关,京城以北早已是冰天雪地,各路人马在寒风中簌簌而动,血雨腥风于冰雪之上,自然是迅速悄然消失于天地。

几日祝祷过去,眼见除夕将至,伽隐寺的众人依旧没有等来沈言珏的消息。

且不说沈老夫人心力交瘁,沈夫人失魂落魄。

明慈殿中碳火再旺,那也是寒冬腊月在寺里跪着,几位小姐何曾经历过这些,背地里早已是叫苦不迭。

沈老夫人也知为难了小辈,故而免了成日跪着,只说每日进香祝祷,若是累,且跪一炷香就够了。

这日,寒风凛冽,树音萧萧,鹅毛般的大雪盖住了整座坤山,伽隐寺内亦是一片玉树梨花,洁白无瑕。

天只有些幽幽的青光,众人还未用完早膳,沈清婉已于暖阁里捧了鲜花来,供于菩萨面前,便静静跪下祈福。

第十二章 风波

待众人到了明慈殿,沈清婉已是跪了大半日了。

这些日子以来,三房的自不必说,大房几位小姐的作为却是结结实实落在沈老夫人的眼里。

沈清宜与沈清宝虽是庶出,那也是沈言珏的亲生女儿,虽说人前还算安分,一旦沈老夫人体力不支走了,她们也是懒懒散散,不久便回屋歇着。

而沈清宜与沈清宝和三房庶女沈清宓住在一处,沈清宝与沈清宓亦是听了不少沈清宜的抱怨,不是跪得太累,便是住的不好。

而沈清婉则是唯一一个默默不语,每日早起就去佛堂,除了用膳便是跪到日落的小辈。

今日也不意外,午膳过后,沈老夫人便去歇息了。

一众小辈虽说午膳之后还是来了,但沈老夫人毕竟不在,不一会儿几位夫人姨娘亦是去歇息。

明慈殿便只剩下了五位小姐。

沈清宜长舒一口气,捶了捶自己的肩臂,舒展了跪了半天的腿脚。

动静之大,使得她身边正在祈福的沈清宝和沈清宓都睁开了眼面面相觑。

沈清婉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不免生出无奈来,便轻声道:“姐姐若是不适,早些去歇着吧,拜垫乃圣洁之物,只能跪,不可坐。”

沈清宜听罢,方才舒缓的面色登时便难看起来,积攒几日的怨气似是有了出口,冷笑了一声道:“你是高洁,盼着我早早回去,好显得你孝顺吗?我偏不如你意!”

沈清婉听这话简直是莫名其妙,却依旧懒得与她吵嘴,只默默闭上眼,双手合十,跟着女尼轻念经文起来。

沈清宜见沈清婉不言语,更觉自己受了天大的侮辱似的,站起来就要上前和她理论。

三房嫡出的四小姐沈清寒原与沈清婉跪在一处,见状实是看不下去,便起身来与沈清宜道:“罢了六妹,八妹也是好意,你莫要想多了。若是累了回去歇着,祖母和几位太太姨娘不也回去了吗?无妨的。”

沈清宜也是没想到,原沉默寡言的沈清寒竟也帮沈清婉说起话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回去歇着?那是人歇的地方吗?”

说着说着怒极反笑道,“是了,你可是嫡出的小姐,自然是一人一个房间,舒适得很。不像我们三个庶女挤一个破屋子!你可别忘了,你爹也不过是个庶出罢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摆嫡女的架势!”

说着声音便大了起来,沈清寒更是冷不防被沈清宜推了一把,一个踉跄便向后倒去。

地上的拜垫绊了沈清寒,更是扭到了脚,登时便疼的嘶出声来。

其余三位小姐没料到这出,即使离沈清寒最近的沈清婉亦是没能即刻起身扶住,沈清寒便是结结实实摔在了地面上。

“你怎么还动手呢!”沈清婉忙上前从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扶起沈清寒到拜垫上,皱着柳眉轻斥沈清宜。

“哟!”沈清宜见状亦是一副阴阳怪气,“方才不还说拜垫圣洁不得坐人?怎么转眼就扶着四姐去坐着了。合着就你们嫡女圣洁,庶女便不是人了?”

说完便冷笑一声,狠狠瞪了一眼就转身离去了。

“四姐没事吧?”沈清婉柔声问着。

“疼……”大冷天里,沈清寒竟也是疼得一头的汗。

“这可怎么办…”跪在后面的沈清宝和沈清宓亦是急得不行。

沈清婉左右环顾了一下,找到上侧的女尼问道:“师父,我四姐扭伤了脚,不知寺中可有大夫能看看的?”

女尼念了句佛道:“腊月里的,寺中自然是没有大夫,倒是有几个女弟子略懂医术,可以替小姐看看。”

“多谢师父了。”沈清婉合十拜过。

不一会儿,那略懂医术的女尼便是来了,左右看看道:“小姐的腿无大碍,应只是扭伤了,扶回去好好歇息几日就好。若要用药,可能还是得找大夫才是。”

众小姐自然是点头谢过。

沈清寒看着三人焦急的样子,也缓过来了些许,轻声安慰道:“都说了无事,宓儿扶我回去歇息就是了。”

沈清婉看了看九小姐沈清宓,见她眼中尽是焦虑惶恐,想是从没担过这般事的,便嘱咐沈清宝道:“五姐,九妹这么小个人怕是扶不住,外头雪地难行,不如你一起去吧。这儿有我就是了。”

沈清宝听得这话有理,也是点点头:“那你一个人能行吗?”

“无妨,”沈清婉笑着摇头,“这么多师父都在呢,能有什么事。”

一场小小风波过去,偌大的明慈殿除了常在的十几个女尼和外间伺候的丫头,只剩下了沈清婉一人还在祈福。

回想着这一月多来,沈清婉虽无以前的任何记忆,却也已是跌跌撞撞遇到了这么多事。

下人对她厌恶与害怕,姐妹的疏离和敌意,长辈的溺爱或不言语。

如一局外人,从他人对自己的态度,镜射出自己曾经十几年的人生。

沈清婉心中尽是五味陈杂,茫然不知所措。

而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因也是与母亲般宠溺自己的吧。

这些日子,沈夫人对沈清婉说了不少,那个远在天边,生死未卜的男人。

沈夫人眼中的担忧与绝望交织,也随着一日日过去而越加浓郁起来。

虽与这个父亲“从未谋面”,但他是自己的天,也是自己母亲的天。

这天若塌了,与情与理都该是她的祸事。

沈清婉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烟雾笼罩中的观音像,轻念道:“菩萨,信女心下茫然,不知所趋,您若有灵,请给信女一些启示吧。”

满殿观音自是没有回应,倒是殿外的大菩提树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树上之人换了个姿势,继续穿过殿门缝隙饶有兴致看着沈清婉一动不动跪在那儿。

这边万物安声,沈老夫人那边却是闹翻了天。

“祖母!您怎么替她说话呢?她自己站不稳扭了脚,何故要怪到我头上?”

沈清宜的声音简直要穿破屋顶,听得累了几日的沈老夫人头疼不已。

“两位小姐都看见六小姐推了人,怎么又成了寒儿自己扭了脚了?”沈三夫人也是难得露出一丝怒色,毕竟是亲生女儿,此刻伤着,做娘的难免心疼不已。

沈清宜还这般理直气壮,自然是惹怒沈三夫人了。

“那是她和沈清婉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许是着急委屈碰到了她,我又不是故意的……”说着说着,竟是哭了起来,那梨花带雨的,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好了,老三家的,你先带寒儿回府去吧,赶紧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沈老夫人沉默了半日,也理清了来龙去脉,终于开口打断了屋中的纠缠,“宓儿也一道回了吧。”

“是…”沈三夫人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着人一道搀着沈清寒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屋中只剩下沈清宜,沈清宝,沈夫人,与沈老夫人四人。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转头对沈夫人说道:“你也带宝儿下去歇着吧。”

“是,”沈夫人起身行礼,“媳妇儿先告退了。”

沈清宜还在沈老夫人身边站着,眼见屋中之人一个个走完了,心下不免紧张起来。

果然,还未待她回过神,沈老夫人已沉声斥道:“跪下。”

沈清宜自是一愣,未有所动。沈老夫人更加重语气喝到:“跪下!”

沈清宜未料沈老夫人会发这么大火,慌慌忙忙跪下,颤抖着声音轻唤道:“祖母…”

“你可知错?”沈老夫人的眼中尽是严厉。

沈清宜从小得沈老夫人喜爱,从未见过她这般看着自己,不禁心下一颤,却咬咬唇倔道:“孙女不知,明明是她们……”

“呵,”沈老夫人一声冷笑打断了沈清宜的强辩,心中失望之极,言语中反而没有了怒气,却更使人心生寒意:“既然你精神好得很,继续去明慈殿为你父亲祈福吧。”

说着就挥挥手,让钱嬷嬷带着沈清宜去明慈殿了。

沈清宜听得这话差点没眼前一黑。

本已是跪得眼冒金星,累得腿酸脚软,沈老夫人竟又叫自己去跪着了,连为自己辩解两句的机会都没有给。

明慈殿中的沈清婉听得身后殿门又开,回头见是气呼呼的沈清宜,正诧异这人竟然回来了?

再看便见着了身后跟着的钱嬷嬷,心下了然,定是沈老夫人罚她来跪着了。

又觉得好笑,便微微扬了唇角,接着闭目祈福了。

沈清宜见沈清婉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碍着钱嬷嬷还在未离开,不敢出声,只得瞪了一眼,气鼓鼓地在沈清婉身后跪下了。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二人不过一起跪了一个多时辰,外头的天已暗了大半。

沈清宜早已跪不住了,东看看西看看,正盘算着去外间问问钱嬷嬷是否可以去用晚膳了,也好完了这罚跪。

正打算起身,就觉得脸上似乎滴了什么冰冷的水。

原以为是这明慈殿漏水了,殿里暖气一烘,将屋顶瓦片上的雪暖化了,滴了下来。

沈清宜正想发作,一抹脸,见手上竟是抹开了一丝血红。

第十三章 刺杀

“啊!!!”

伴随着沈清宜划破天际的尖叫,十数蒙面黑衣人从房顶穿破而下,登时殿内众人惊悚四散。

沈清婉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眼前一脸惊惶的女尼被黑衣人如拎小鸡般一把拉过,顺势寒光闪闪的利刃划过她的脖子,鲜血四溅。

那女尼便如一尺布料般,软软瘫倒在地上。

沈清婉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眼中尽是震惊与慌张,正对上那黑衣人冰冷的目光,就看他往自己方向过来。

来不及思索,沈清婉起身就想跑,却不想跪了一下午的腿脚早已酸麻不得动弹,方才起身便是一个踉跄,再觉得身后有人尖叫着扯了自己一把,整个身子竟是朝着黑衣人处摔了过去。

沈清宜!这等生死攸关,她竟是把自己当肉盾吗?虽说平日姐妹拌嘴不少,可也不至于要了自己的命啊!

沈清婉看着那染血的刀刃与自己越来越近,只这一瞬便觉得吾命休矣,眼中泪水都忘了流出来,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眼泪模糊了视线,那刀刃熠熠的银光开始放大,竟成了一片挥舞的白色,直到沈清婉被紧紧抱住。

不!不是错觉,那是一个人!

那人将沈清婉紧紧护住,沈清婉的耳朵紧贴住那人胸膛,只听他似乎闷哼一声。

是……是刚才黑衣人那一刀,被这人挡下了吗?

沈清婉不知如何是好,此刻亦是想不起什么男女大防,只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边,宛如一只落水的小猫,努力想抓住一丝生机。

那人一手将沈清婉摁在怀里,另一手斩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沈清婉被紧紧护着,那人杀出到殿外,不过喘息之间,那人便向空中发出一支响亮的烟花。

而那头,黑衣人尽数已冲出殿门,向他二人冲来。

刀声剑声哭喊声,冬日傍晚的寒风萧萧都被掩盖了过去。

祁佑感觉到怀里的沈清婉颤抖得愈发厉害,忍不住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再坚持一下。”

沈清婉似被唤回神志般,瞬间意识到自己是被一个男人抱着,下意识想要推开他。

祁佑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若是这妮子听出自己的声音可怎么办。

又见她竟想推开自己,下意识就把她的小脑袋往自己胸口狠狠摁住,不让她抬头看到自己的脸,一个回身又砍杀一人。

此刻的京城,还有几道身影,看到那烟花的信号后,都朝着伽隐寺方向在飞驰。

待这几人到时,伽隐寺后院已是一片血流成河。

祁佑见人到了,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意,在沈清婉耳边轻语:“跑。”

随即便松开手,一把将她转过背对自己,轻轻一推便转身继续杀入血雨腥风之中。

沈清婉回头望去,那白衣男子正背对自己舞动着手中长剑,竟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而他身后衣袍上一片刺目的鲜血不知是黑衣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目光所及尽是黑衣人的尸体,远方源源不断还在向自己冲来。

只是还未到眼前,就被白衣男子用烟花召来的几人轻巧砍杀。

沈清婉倒是想跑,却也被这曝骨履肠的画面震傻了,直到一蒙面人击杀掉向她冲来的黑衣人,轻挑剑尖,语带调侃对她道:“还不跑,等我请你吃饭呢?”

沈清婉这才眨眨眼,转身跑了起来。

身后依旧是杀人如麻,黑衣人却再也未能触碰到她一片衣角。

簌簌寒风穿过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吹干她潮湿的眼角,脚下白雪混着鲜红的血迹。

等到她扑进沈夫人的怀里,沈清婉已是竭力虚脱,不知所以便晕了过去。

那头祁佑只说了一句“一个不留”便找了个机会脱身而去。

他传来的那八男一女各个都是顶尖高手,杀完这前仆后继的黑衣人,也不过一盏茶的时刻。

祁佑才入三皇子府,萧潭已是候在门口。

“殿下,娘娘找你。”

“那戏子呢?”祁佑似是没有听到萧潭的话,自顾自问道。

“胜邪急着赶去,藏在伽隐寺了。”

“那再说吧。”

祁佑忍着背后的伤,不想再与萧潭多说,只说替他上药后去见贤妃。

萧潭见着祁佑的伤口,都不禁皱起了眉。

“殿下,这是怎么弄的?”

萧潭自然知道祁佑的能力,一般的杀手根本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这么大一道伤口。

“无妨,赶紧上药。”

沈清婉转醒之时,外头已是一片漆黑了。再看床边坐的,除了自己的母亲,竟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将近五十的容颜上尽是疲惫之态,满眼血丝,冠发微乱,一脸的泥还是土,一看便是匆忙擦了一把罢了。

再看他身着金甲战袍,银冠锦带,却亦是破损不堪,似是鏖战了几日的将军。

“婉儿!”那男子的欣喜与慈爱都满满写在脸上,边上沈夫人也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父?父亲?”沈清婉大胆猜了猜,能这般与母亲坐在自己房里的中年男子,怕是只有自己的父亲了吧。

“婉儿你记得为父!”沈言珏的语气中又多了三分惊喜般,惊的沈清婉下意识摇头道:“我,我猜的……”

“呃……”沈言珏得知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时也愣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老爷,”沈夫人在边上安慰道,“婉儿已醒,您放心去宫里吧,几位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呢。这里有我们。”

“咳咳,好。”沈言珏干咳几声缓解尴尬气氛,“那我先走了。”

言毕还是不舍地看了一眼沈清婉道:“婉儿你,你好生歇着。”说完便转身走了。

沈言珏才出门,屋外隐隐传来薛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声,“老爷!老爷!宜儿可怎么办啊!”

屋中的沈夫人和沈清婉都听见了这哭声,见沈清婉困惑地看着自己,沈夫人只敷衍道:“想来你六姐还没醒,薛姨娘着急呢。”

“娘,父亲是何时回来的?”沈清婉倒是不在乎那个把自己往黑衣人手里送的姐姐醒没醒,只是晕过去前她在为父祈福时被人追杀,醒来竟然见到父亲平安坐在自己身前,实在是有点如梦境般了。

“方才明慈殿那般,你跑来娘这儿后就晕过去了。娘正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你父亲便回来了。”沈夫人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心下慌乱,也记不清楚了,总之如今好了,你父亲平安归来,家里上下也都平安,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沈清婉听这话也是不禁露出笑容来,是啊,眼下父亲平安回来就什么都好。

什么老乞丐的预言,不过是瞎说罢了。

“你父亲原是要直接进宫复命的,听闻伽隐寺出事,陛下便派了太医与军士一道来了。太医说你无事,只是受惊不小。你父亲执拗,定说要等你醒了再去宫里。幸好你早早醒来了,不然难保你父亲疼你这个劲,只怕等到天亮也是有的。”

沈清婉害羞笑笑,拉了拉被角。

“好了,今夜再凑合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回府了。”

沈夫人替沈清婉掖了掖被角,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稍待了一刻,便打算出门去了。

沈言珏是走了,薛姨娘可还在外头嘶吼呢,这样沈清婉还如何休息。

“小姐!”沈夫人一走,春兰急急跑了上来。“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

沈清婉见到春兰心下便疑惑起来,方才在殿中之时,她看那黑衣人手起刀落,杀起女尼来可是毫不犹豫的。

怎么听沈夫人的意思,再看眼前完好无缺的春兰,竟是国公府的人一个都没被杀么?

那群黑衣人确实是冲自己来的,自己出了殿门后,所有黑衣人都抛弃了沈清宜,追杀而来。

先不论为何自己一个闺中女子会被这么一群顶尖杀手盯上,身边的丫头虽是在外间随侍,但里面这么大动静不可能不知道。

春兰,钱嬷嬷,还有沈清宜的贴身丫头莲蕊,竟都全身而退了吗。

如此想来,若是下人他们都没打算杀,那么自己,他们应也未曾想要杀。

这么大动静自然不是简单的劫财劫色,难不成,只是想把自己掳走?

那是什么人,会想把自己掳走,又不想,或者说,不敢,杀国公府一个人呢?

沈清婉陷入沉思,得不出个所以来。

“小姐,小姐……”春兰见沈清婉不理自己,不禁着急起来,“小姐可是怪我没能去救您……”

春兰的声音都抽泣了起来,自顾自说着:“奴婢被打晕了,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清婉听得春兰的抽泣,知她定也是与自己般受了惊吓了,忙出言安慰道:“哎呀我就是走神了,我怎么会怪你呢。”

“奴婢是小姐的奴婢,未能……”春兰听得沈清婉的话哭得更凶了起来。

“好啦好啦,你可好些了?”沈清婉揉揉她的头,问了起来,“哪里伤着了?还疼不疼?你可还记得多少?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跟我说说。”

“奴婢也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奴婢与莲蕊还有钱嬷嬷在外间坐着闲话,就觉得晕晕乎乎,快坐不住了。钱嬷嬷有经验,觉得似是迷香,便叫奴婢与莲蕊赶紧闭气。”春兰细细思索着,生怕遗漏了什么,只想讲全了给沈清婉听,让她不要生自己的气才好。

“随后奴婢就见莲蕊已是晕在那儿了,钱嬷嬷似是找到了那迷香所在,正欲毁了那香,便被打晕了,奴婢也是晕晕乎乎,也被打晕了。”

春兰挠了挠头,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来了。

沈清婉细思,怕是原来那些人想要迷晕了下人,然后去大殿劫走她。大殿太大,迷香恐无效果,所以才选择了杀了女尼直接抢么?

没有动国公府的人,想来是有所忌惮。这可真是奇了,怕国公府,还敢来劫人。

想不明白,无奈的沈清婉仰了仰脖子,只听得咯噔声响,疼得她差点没叫出声来。

这才想起下午那个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的男子,摁得自己脖子都疼了。

又想到他在自己耳边温柔细语,细碎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耳垂,当时只觉得害怕,如今想来,真是大胆至极了。

那人衣物柔软凉滑的触感,他护着自己扛下那一刀的闷哼,他的一切都如浪潮般纷至沓来。

如今沈清婉的好记性,一旦开始回想,一切都如正在眼前展开般真实。

沈清婉登时脸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脑袋。

春兰没明白,自己讲了一遍自己被打晕的过程,小姐怎么就脸红成这样了?

不对!

沈清婉又一把掀开被子,挡了一刀?那一刀,那个黑衣人,原本可是打算杀自己的啊!

如果这群人连下人都没杀,只为了抓自己,可那男子替自己挡下的那刀,原本可是要刺在自己身上,要杀了自己的啊!

这,说不通啊……

第十四章 阴谋

啪!

祁佑才进门,贤妃一个耳光便扇在了他脸上。

“母亲息怒。”

祁佑暗叹一口气跪下。

私下里,贤妃不愿意他叫自己母妃,她原就是最恨自己贤妃这个身份。

“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贤妃怒目圆睁,青筋直暴,“如果今日有一个人认出了你,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母亲息怒,”祁佑心中一丝寒意闪过,却依旧平静地答着话,“儿子已经全部灭口了。”

贤妃听罢也只冷哼一声:“你如今是出息了,我的人你也一样敢灭口。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杀了沈清婉,沈言珏必会与颜家死磕到底,你为什么要阻拦!”

“母亲明鉴,颜家得知沈言珏回京,在四皇子的引导下,想要暂劫沈清婉让沈言珏投鼠忌器。甚至为显诚意,他们连个国公府的下人都不曾杀死。我们若出手杀了沈清婉,只会暴露明慈殿之事是有两拨人去找国公府的麻烦,到时惹祸上身就得不偿失了。此事我们最好是静观其变,一丝一毫都不该纠缠其中才能明哲保身。”

“你倒是想得透彻,”贤妃的声音已是冷如千年寒潭,“那怎么听玉柳说,你可是替那沈清婉挡了一刀呢?”

祁佑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片刻又松开,语气不变答道:“如我之前所说,沈清婉毫发无伤才能让他们没有怀疑,儿子也是情急之下的选择。”

“呵呵呵…”贤妃的冷笑如阴沟中的毒虫蛇蚁般令人毛骨悚然,她那描绘精致的纤纤玉指临空指了指祁佑,“明哲保身?”贤妃转身媚态十足地渐渐离去。

“你倒是不怕国公府想起报恩,找到你头上来……”

贤妃阴森的声音如她身上扑鼻的香气般渐渐散去,祁佑仍是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背上的伤口再疼,大约也抵不过心口的疼痛。

虽然幼时母亲便一直给他灌输自己的仇恨,但慈母之心却是时时刻刻都在。

父皇有那么多妃子儿女,而他母亲却只有他。

他爱母亲,就如他以为他母亲爱他的一般。

可渐渐长大,他才意识到母亲对自己,更像是把自己培养成一条可以利用的狗。

他无法有自己的意志,无法有自己的判断。

那些说是在自己身边辅佐的人,几乎没有忠于自己的,与其说是辅佐,不如说是监视罢了。

人前母亲对自己百般呵护关爱,而人后,自己只是她一颗棋子吗。

小时候母亲的爱使他懂得母亲的苦,长大些怕失去母亲的爱而不敢反对母亲,直到现在,母亲是否真的爱过自己,他都已经不敢确定。

就如此刻,母亲明知自己受了伤,在意却是自己违逆她的意愿,而非自己的伤是否要紧。

是,这点小伤于祁佑而言确实不要紧。

可是那是自己的母亲啊……

祁佑撑起自己的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朝门外走去。

此时的沈清婉,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正思索着还有谁会想要自己的命。

和之前把自己扔到冰湖里的是一拨人吗?今日是正巧两拨人一起来了吗?那救自己的男子又会是谁?

正思忖着,却听春兰略带紧张地对自己道:“小姐……小姐……你听,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果真!若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这声。

与其说是敲门,更似什么物件被风吹动蹭到了门板。

傍晚才受了惊吓的沈清婉,此刻几乎是汗毛倒竖,但转念一想,若是刺客,怎么会还敲门呢?

于是她大着胆子对春兰道:“走,咱们去看看。”

春兰知自己拦不住,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只开了一缝,沈清婉便觉得门重得很,一撒手,竟有个人软软倒了进来。

沈清婉和春兰都不禁惊呼出声,却也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是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姑娘,嘴里含糊着什么,意识不清的样子,可一头散发和一脸血污也盖不住那清秀温婉的眉目。

起先沈清婉以为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袍子,细看方知那竟是被鲜血浸透了的鱼白戏袍。

“快帮忙抬进来!”沈清婉压低声音对春兰道。

春兰点点头,二人合力才将那姑娘抬进了屋中。

无处可放,又是一身血污,只好先让她平躺在了地上。

沈清婉蹲下身,替她拨开脸上颈上凌乱的发丝,边对春兰道:“先去打盆水,过会儿去问问有没有空着的大夫,六姐未醒,想来应有还未离开的大夫。”

春兰点点头应了。

谁知前脚方才迈出门,就听到身后沈清婉轻声惊呼,随即便对自己低喝道:“回来!”

春兰吓得忙迈回脚来,关上门,转头怯怯问道:“小姐,怎么了?”

沈清婉亦是刚回过神般,眨眨眼,顺顺气,指着地上的姑娘道:“她是,是个男人。”

春兰惊得两颗小眼珠子都要蹦出来,顺着沈清婉的手看去,果然见那被拨开发丝的纤纤脖颈之上,赫然一个醒目的喉结。

虽不大,但也确确实实是个喉结了。

春兰都吓得结巴了:“小,小姐,这不会是,不会是,下午的刺客吧……”

“不会。”沈清婉此刻已冷静了不少,一双明眸奕奕坚定道,“若是受伤的刺客,怎么会求助于我?若是装伤的,此刻只有你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怕我早已一命呜呼了。”

春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下稍微安了些许问道:“小姐,那现在怎么办?”

沈清婉心里也没底,不知这人伤得怎样,此刻闺房里一个男人也不好叫大夫了。

四下看看,咬了咬粉唇,皱着柳眉思索起来。

“小姐……”春兰见自家小姐没有见死不救的意思,便轻声唤道,“不如让我看看吧。”

沈清婉略带困惑抬头看她:“什么?”

“小姐许是忘了,”春兰腼腆笑笑,“奴婢原是医馆里跟着爷爷学医的。爷爷去了,医馆倒了,夫人看我可怜买我进府的。奴婢虽说算不上大夫,起码的外伤还是看得的。”

这下可轮到沈清婉瞠目结舌了,自己身边这个年岁相当的小丫头,平日怯怯弱弱的,竟还是懂些医术的么。

只是……

沈清婉犹豫问道:“可他,是个男人啊。”

春兰摇摇头,释然笑道:“医者治病救人,男人女人都是病人,没有差别的。再说了,若是真有什么,总不能……总不能让他……没在小姐的屋子里吧。”

春兰声音渐渐小去,沈清婉听得甚是感动。

虽说医者父母心,可春兰不过是在医馆里待过些日子罢了,何曾真的给男人看过身子上的病,还一切不是为了自己着想。

思及此,沈清婉便道:“那你去打些水,我与你搭把手。”

“不必了不必了,”春兰忙摆手道:“小姐千金贵体,怎么做得这个。奴婢自己来就是了。”

语毕,春兰边出去侧室打水了。

不久,春兰就端着一盆热水和不少干毛巾回来了。

“小姐,”春兰看了看沈清婉,轻声劝道:“您避一避吧。”

沈清婉看了看地上之人,叹了口气道:“好,我去内室坐着,你有什么就叫我。”

“哎。”

沈清婉回到内室,抚摸着绣着暗纹的床榻,心中思虑不停。

这个男人是谁?和下午的刺杀是否有关系?又为何敲自己的房门求助呢?

所有疑问皆无头绪,沈清婉烦躁着在内屋踱着步。

眼见着榻尾柜中摆放整齐的衣物,心中想:那人虽是男子,却清秀如女子一般,也不过比自己稍大些尺码,若是自己冬日穿的外衣,那人许是能穿的吧。

于是便找起来,勉强凑齐了一身外衫备下。

不一会儿,春兰便在屋外唤她:“小姐,您出来吧。”

沈清婉便捧着自己的衣物出去了。

一到外间,便见那男子已然是醒了,沈清婉见得他的容颜,不禁是惊叹一句,真乃绝色!

细白如雪的皮肤几乎毫无血色,除却下颚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这张脸几乎是上天精雕玉琢过般毫无瑕疵。

那一双含泪的星眸楚楚可怜,羽睫轻轻颤抖着,小巧坚挺的鼻尖透着淡淡的粉色,不知是哭过还是伤着了。

只见他轻抿自己的娇唇,努力起身给沈清婉跪了下去。

“灵芝跪谢小姐救命之恩。”

沈清婉这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忙叫了起,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可是男子?”

灵芝未起,亦是没有抬头,只点头道:“奴是男子,但班主从小将奴当女儿养,奴也从未觉得自己是男子。”

“那你,”沈清婉道出心中疑惑,“你是如何受的这般重的伤,又是如何到的这儿?”

灵芝听得这话,似是欲言又止,深深低下头去。

春兰见状,在一旁答道:“小姐,灵芝的口鼻被人用mi yào封住了。那是十分精细的mi yào,方才我给他擦脸才发现的。将那mi yào取走,少会儿灵芝便醒了。他身上的伤虽重,不过都不是今日才受的伤。只怕他自己也不知是如何到的这儿了。”

第十五章 灵芝

“既是被mi yào封住了,又怎么会到我房前求助的?”沈清婉不禁生疑。

“回小姐,”春兰答道,“那mi yào似是有些松动了,想来也是如此,灵芝才能有些意识吧。”

“这样,”沈清婉喃喃着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便向灵芝问道:“那你可还有什么亲人,我着人送你回家可好?”

此话一出,却不想那灵芝竟是低着头浑身剧烈颤抖了起来,那晶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流下。

似是压抑着心中巨大的悲痛,灵芝轻声呜咽,泣不成声答道:“灵芝……一无所有了……”

“你莫伤心……”沈清婉见状登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安慰他,毕竟也未料想灵芝竟会突然情绪失控起来。

见着灵芝如此,春兰亦是鼻尖一阵酸楚。

旁人许不知道,她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男子身上的伤,并非简单的伤口,竟皆是酷刑折磨出来的。

而这样个明珠般的人儿,怎么会有人下如此狠手,如今又听他说自己一无所有,不禁也想起自己的身世,春兰这颗心登时就难受了起来。

“你莫伤心,”沈清婉接着说道,“你是男子,在这儿终有不便,我也不好留你。我准备了些许常衣和银两,若是你能走,自己去找个出路吧。若是还有旁的我可以帮你,你开口便是。”

灵芝听得这话,渐渐止住了呜咽,依旧未抬头直视沈清婉,只轻声道:“小姐心地善良,定会有好报的。只是奴自知无能,无法为亲人报仇雪恨,早已心死,无心留恋人间,只想去地下与亲人团聚。小姐的好意,奴心领,怕只能来世报答一二了。”

沈清婉心下倒吸一口凉气,也疑惑不已,这人怎么回事?

便问道:“你若一心求死,又为何须多此一举,求助于我?”

灵芝显然是心下一惊,叹气苦笑道:“小姐见微知着,奴瞒不过。小姐只怕是不知奴都经历了些什么,奴受此重伤还未咽气,正是因为有人要奴生不如死。方才奴虽不清醒,但也明白,若是再落入那人手里,想来还是生不如死。故而才找人求助,只想清清楚楚地去死罢了。”

沈清婉与春兰听得这话,都不禁默默了良久。

末了,沈清婉咬了咬牙道:“定国公府可能助你一臂之力?”

“小姐!”春兰惊出声来,却只见沈清婉抬了抬手,不让她说下去。

“定国公府?”那灵芝听得这四字竟是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定定看着沈清婉道:“不知您是定国公府哪位小姐?”

“哎你这人!”春兰听了这话在边上又气又急,方才的同情与感触全抛到了脑后。

小姐居然自报家门已是万般不妥了,这男子居然还如此大胆,敢问小姐是具体哪位。

“我是定国公府八小姐,沈清婉。”沈清婉平静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全然不顾春兰在边上急得都快哭了。

“八小姐,”灵芝眼中瞬间一片黯然,嘴角却噙着一丝苦笑,世事无常,当真弄人。

尽管灵芝心下早已乱成一团,面上却似是已有了答案一般,语气平静地问道:“可是要嫁给五皇子的那一位?”

沈清婉皱了皱眉,虽说前有皇帝皇后的戏言,自己也是疯狂了些,那不至于天下谁都知自己想嫁五皇子吧。

正思忖间,却见灵芝已端端正正跪好,向自己磕头道:“都说定国公府八小姐娇蛮任性,今日看来传言果不可信。八小姐为人良善,定有好报。灵芝此生不能报得一二,只能……”

灵芝言语至此,却是顿了顿,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坚定道:“五皇子并非良人,八小姐万万不可嫁!”

语毕,灵芝便深深叩头下去,咚地一声闷响震得沈清婉心惊不已。

沈清婉隐隐觉得,灵芝的仇人,怎么看都似与五皇子脱不了干系。

一般人听得定国公府愿为自己出头,怎会无动于衷?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比定国公府更位高权重之人。

而眼前之人又如何知道五皇子为人,如何面对定国公府的帮助不动声色,若说那深仇大恨背后之人与五皇子无关,沈清婉到死都不信。

沈清婉的思绪迅速飞转着,思定柔声道:“灵芝。”

灵芝听沈清婉唤他,抬起头来,一张娇嫩的脸上尽是泪痕。

“你放心,我不会嫁五皇子,”沈清婉声音虽不重却是无比坚定,“即便世上只剩这一个男子,我也不会嫁给他。”

沈清婉微微笑着,身边春兰脸上写满了震惊,而这话亦是出乎未灵芝的意料之外。

这些年五皇子对他如何情意绵绵,对他说了多少厌恶沈八小姐的死缠烂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怎么现今看来,沈八小姐坦然娴静的微笑,毫无退路的定论,明摆着是对五皇子毫无情意,甚至也有厌恶呢?

转眼一想五皇子的为人,再看眼前玲珑清明的女子,灵芝也是暗暗摇头苦笑。

自己真是被迷了心窍,对那人言听计从,信任不疑,换来如今家破人亡,半死不活的下场。

那人嘴里话,果真是没有一句是能信的。

灵芝正暗叹自己的不堪,那边沈清婉又是开了口:“你若一心求死,我也阻拦不得。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

灵芝低头温顺道:“小姐请问。”

“你若已经想去死,为何不搏一次?”

“如何搏?”灵芝苦笑,“仇人位高权重,身边高手如林,且不说奴重伤如此,手无缚鸡之力,无亲无故,亦无背景,这世间,奴能凭什么能去殊死一搏的?”

“凭你是个人,凭你还有这口气。”沈清婉耐心劝阻着,小心翼翼把灵芝的求生之欲拉回来,“你如今万念俱灰,我能理解。若此刻你死了,这世间就再无灵芝,如海没沉石,无声无息。而你的仇人呢?依旧逍遥快活,该如何便如何,你可甘心?”

灵芝垂泪默然,并不答话。

甘心?自然是不甘心。他虽不后悔深情一场错付,却是万万不敢说甘心二字啊!

沈清婉见他默默,又加了一把火道:“且不论你想不想自己,想想你的家人,若你就这样随他们去了,地下相见之时,你可愧疚?他们可愿你便如此也去了?”

灵芝听得这话,浑身一个激灵。

是啊,他一心求死,却忘了棠梨阁上上下下几百人,那都是自己的亲人,却都是因自己而死。

他们都死了,可自己如今还是活生生的人。

此刻却只想着自己无能,便要去死了吗?

若果真地下团聚,自己有何脸面向几百人交代,对自己视如己出的老班主,自己又如何向他交代。

错付若是能一己承担,他无话可说,可赔上这么多条人命,他又如何安心瞑目!

思及此,灵芝不禁深感悲戚,失声痛哭。

春兰见状大惊失色,忙忙上前劝道:“你你你,你可轻点儿,让外头听见了,损了小姐闺誉,你也用不着报仇了!”

灵芝如惊弓之鸟般,立刻收声,登时噎住了,这一噎不要紧,竟是不停打起嗝来。

安静的房间里,尽是灵芝一声声的嗝。

三人对视一瞬,皆是低低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快喝些水吧。”沈清婉笑得前仰后合,春兰闻言也是笑着去倒了茶来。

灵芝红着脸,接过茶便缓缓喝了。

这头儿暂是无事,沈老夫人那边却已是闹开了天去。

“老夫人!六小姐被人劫走,夫人不管不顾,老爷不闻不问,这是要了妾的命啊!”

薛姨娘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儿,一个劲给沈老夫人磕着头。

“好了,你先起身,”沈老夫人听得心烦,“老大家的说的不是没道理,宜儿下落不明,难道要大张旗鼓去四处找人不成?这等事传出去,别说往后还有什么好人家会要宜儿,府上的姑娘都落不得好名声。明面儿上说她受惊卧病自然是最好的,暗地里珏儿会找。毕竟是亲生孙女儿,我也是疼的。”

“可是老夫人,”薛姨娘听得这话却不买账,依旧抽抽搭搭,“这般暗地里寻找,何时才能有下落?六小姐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姐,落得贼人手里,一刻都待不得啊!”

“你也知她在贼人手里!”老夫人一怒,重重拍在桌上。“我与你说的话,你又有几句听进去了!”

薛姨娘的眼泪凝在眼眶之中,看着老夫人,双唇微微颤着,纤指在袖口中攥成了惨白的拳。

沈老夫人的意思,竟是不顾这十几年的祖孙情了。

若是宜儿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这边也只会报了宜儿的丧……

“妾……”薛姨娘磕了个头,眼泪滴答落于地面细碎尘灰之上,瞬间蔓延消融开去。

“妾,告退。”

沈夫人默立沈老夫人身边一言不发,只看着薛姨娘离去的身影。

薛姨娘进府也有十几年了罢。

沈夫人看着薛姨娘瘦弱的身影渐行渐远,思绪被拉回遥远之前。

第十六章 不眠之夜

沈夫人原是大族许家嫡系的独女,许家与皇后的母族云家世代交好,云家本还打算娶许氏过门,却不料被当时还是定国公世子的沈言珏截了胡。

二人婚后却是十分恩爱的,直到那一年。

那年沈言珏随父沈远屹出征,沈远屹殉国,沈言珏抗住巨大的悲痛,力挽狂澜,赢下关键一役,逼降敌军赢回城池。

此役中,沈言珏在宣国境内救下一薛姓孤女,沈远屹战死当晚沈言珏大醉,此女寸步不离贴身照顾。

这是沈言珏的第一个姨娘,并未过问沈夫人的意思便带进府来。

因沈夫人体谅沈言珏丧父之痛,最初未提之事,后来又怎会提起。

只是二人虽面上依旧恩爱,沈夫人的心中却是多了一根刺。

天下怎样的恩爱容得下第三人呢?以致后来上头赐下的美人,后来的白姨娘与柳姨娘,沈夫人觉得自己已然麻木了。

沈夫人暗叹一口气,沈清宜是薛姨娘唯一的孩子,若换了自己,伤心着急大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边沈夫人正为薛姨娘的遭遇感触不已,怎知那边走至寺后的薛姨娘早已收起了泪水,只剩一脸的怒容独自站在黑暗之中。

只不过今夜无眠的,怕不止薛姨娘一人了。

三皇子府,祁佑亦是满眼的不可思议。

“丢了?你怎么这么能呢!”祁佑咬牙切齿看着跪在地上的胜邪,不知该说些什么。

胜邪亦是满腹的委屈,前一刻自己在五皇子府救人,后一刻便见到祁佑的信号,要所有暗卫即刻过去。

自己只好给那戏子口鼻塞了mi yào,背着他狂奔至烟花所出的伽隐寺。

见是要帮忙打架,他想着戏子暂时昏迷着,往寺后一藏便忘了这事。

后又替祁佑劫了人扔到五皇子府门口,事儿办完才想起那戏子还藏在寺后,再去一找,那戏子早已不知去向。

“笞三十,”祁佑看了一眼萧潭,“你监刑。”

言罢就转身走了。

萧潭也不敢求情,只得无言看了看胜邪。

胜邪已是一脸生无可恋,上回被打,屁股上的痂都还没脱完,竟又要挨罚了。

祁佑心中虽气,更多的却是无奈。

胜邪乃是他培养的八个暗卫中年纪最小的。

胜邪虽天资聪颖,轻功剑术已远在学成几年的暗卫之上,却是玩心最重。

祁佑急着用人,便只好边用边教了。

三皇子府若是还算小小波澜,五皇子府可就是暴风骤雨了。

放眼望去,砸了一地千金摆设的碎片,祁修满脸通红,怒目圆瞪,青筋暴起,胸口不停起伏着。

“丢了?!他伤得那么重!能去哪儿!这你都能丢了!”

嘭!又是一个茶碗丢去,炸开的碎瓷顷刻划破地上跪着那些人的脸颊,那些人却是纹丝不敢动。

“立刻给我去找!找不回来,本皇子把你们碎尸万段!”

祁修牙根咬得咯吱作响,要不是还要用人,真恨不得即刻拧断眼前这群废物的脖子。

“殿,殿下……”那头管家探头探脑在门口试探着轻唤道。

“滚进来!”祁修显然火气一丝未消。

“回,回殿下,”老管家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留心又惹怒了祁修,“门口来了个女子求救……”

“关我屁事!”祁修怒斥打断。

“那女,女子,说自己是定国公府的小姐……”老管家努力稳住心神,总算把话说全了。

“定国公府?”祁修闻言倒是静下几分,皱眉疑惑。“你确定她说是定国公府的小姐?”

“是,老奴问了,是六小姐。”老管家见祁修冷静下来些了,便心知这事自己算是禀报对了。

“走,”祁修拂了拂衣角,“去看看。”

前院侧间,几个丫头正悄无声息地伺候着瑟瑟发抖的沈清宜。

只听得外头脚步声,沈清宜一阵心悸,站起身来,满眼的惊惶,却见是一位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跨步而来,通身的枣红莽纹长袍衬得他眉眼都多了几分霸道之气。

一时沈清宜倒说不上来自己一瞬的心跳是吓的,还是见着眼前男子羞的。

“沈六小姐?”祁修自是没有留意过国公府什么庶出小姐,只觉面前之人看着眼熟,便顺着管家的话问罢了。

“臣…臣女见过五皇子。”沈清宜磕磕巴巴福下身去,因着方才从贼人手中死里逃生,又从未单独见过皇子这般身份的人,沈清宜此时手足无措得很。

这般手足无措落在五皇子眼中,却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平日祁修见多的是投怀送抱的女子,或者欲拒还迎,或者开放直接,再便是沈清婉这样,自以为已是皇子妃的奇女子了。

这位沈清婉的亲姐姐,倒是独特得很。

祁修正为着它事生气呢,见得沈清宜如此,心情似是缓和了几分,不禁微扬唇角虚扶了一把。

“沈小姐免礼,不知沈小姐为何深夜在此?”

“回,回五皇子,”沈清宜想着方才的事,不禁心有戚戚,鼻头一酸便流下泪来,“臣女随祖母母亲于伽隐寺为父祈福,在寺中为贼人所掳,途中臣女挣脱出来,寻着那贼人不察就从车上滚下来了。五皇子,五皇子您救救我,送我回去吧。”

祁修听罢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

沈清宜虽是庶女,但好歹是国公府的女儿,装饰打扮都是讲究的。

眼下之人此刻已是发饰微散,袖口裙摆皆可见破损,磕碰不少,却没有大的损伤,想来未有大事,因是如她所言,从贼人车中滚落下来了。

呵,这么巧,刚好滚到本皇子府门口?

祁修虽心中存疑,面上却是温和如常,只细语安慰道:“此刻夜色已深,若将你如此送回,只怕旁人疑心,于你闺誉有碍。本皇子明日早间递贴,下午便去一趟国公府,你扮作我的小厮同去即可。”

沈清宜听了这话,想着五皇子竟如此为自己着想,心中真是一千一万个感激涕零,忙行礼谢恩。

沈清宜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如今这般楚楚可怜,又容易满足的样子,落在祁修眼中更是妥帖不已。

这边祁修的人已安排了沈清宜去歇息,那边沈清婉却迟迟未睡。

虽说灵芝去了外间歇息,春兰还与沈清婉在一道,可毕竟是有个男人在同一屋檐下,沈清婉自是歇不踏实。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沈清婉心中还转圜着一个念头,她该如何帮灵芝解决眼下的困境。

若他得罪的真是五皇子手下之人,只怕这京城他是无所立足,还是要送出京去才能暂解此局。

思定,沈清婉便转头问春兰:“你可识得什么靠得住的人,现在能替我回一趟府里的?”

“什么?”春兰显然是跟不上自家小姐今夜的奇思妙想,“回府做什么?”

“我想找人替我向大哥传个话。”沈清婉微垂下了头,自知许是为难了春兰。

一个小丫头,能识得什么靠得住的人呢。

再转念一想,其实也无需什么靠不靠得住,只传话说,让大哥明日一早来寺里接她一起回府不就是了!

于是沈清婉乐得咧嘴,忙戳了戳春兰道:“你去找个小厮跑腿,连夜回府和我大哥说,我想我大哥了,让他明日一早来寺里,一道接我回府。就这话,传到即可,回来便可领五两银子。不,十两,外头冷,多给些吧。”

春兰听得这话也是愣了愣,虽说小姐以往和大少爷关系甚好,可失忆醒来后,小姐对大少爷可是客气了不少的。

虽说日日相处想来,两兄妹已是熟悉了不少,血肉亲情摆着,可这怎么说亲就如此亲了。

也无谓其它,小姐与大少爷亲如从前还不好了?更何况小姐吩咐的,那还不就是照办。

春兰应下便起身去下人房里了。

夜已是三更,沈清婉困得不行也是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便迷迷糊糊听得耳边春兰细语说已经办妥了,也只嗯啊应下便又沉睡过去了。

皇宫之内,御书房中,高烛未灭,灯火通明,沈言珏正跪与皇帝身前。

所有宫人都被遣了出去,唯君臣二人而已。

皇帝着一身黑底绣金龙锦帝袍,乌发用金冠束起,虽已夜深,眼神却依旧炯炯,毫无倦意,眉目间更是流露出九五之尊的贵气来。

“爱卿请起。”

皇帝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喜乐。

沈言珏谢恩起身,依旧垂头温顺站着,等待皇帝开口。

“爱卿家人可都安顿好了?一切无恙否?”

沈言珏心口一窒,答道:“小女清婉虽是受惊不小,却已无恙,只是……”

皇帝抬眼看了看沈言珏犹豫的脸色,面不改色,不发一言。

“只是小女清宜,”沈言珏自知不可欺君,还是如实告知,“小女清宜被贼人所劫,至臣入宫之时尚未有消息。女儿家……名声要紧,故暂对外只说小女受惊病重……”

话及此,沈言珏停下话头来。

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微笑道:“知道了。若需要朕帮忙,爱卿尽管开口。”

沈言珏自是谢恩不提。

这夜皇帝与沈言珏密谈了许久,至于谈了什么,无第三人知晓。

一夜鹅毛大雪,盖住了所有刺眼的血红,似乎那些厮杀骇人的气息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第十七章 疑心

第二日雪停了,天澈如水,还未日出,只有荧荧朝霞之光映照在洁白的积雪之上,晶莹闪烁如梦如幻。

清晨的寺中,当真是美极。

沈清婉起得很早,正闲坐与屋外,指尖划过窗沿的积雪,百无聊赖等着谁。

“婉儿!”

人未到,声先闻。

沈清婉甜甜一笑,看着远方踏雪而至的男子。

沈文昊口中呼着白气,这大冷天的,他额上竟有细碎的汗珠。

“婉儿怎在外头,到时着了寒身上又要不舒服了。”沈文昊虽见妹妹在外头等着自己,心下欢喜,却也不忘唠叨两句。

沈清婉听得这话,却是甜甜一笑道:“怎么就着寒了,想着大哥要来,婉儿心里暖着呢。”

沈清婉有事相求,心中还无完全把握,只得先拍拍马屁罢了。

边上的春兰听得这话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无论以前小姐和大少爷关系如何好,也不曾说过这般肉麻的话。

沈文昊却是不然,听得这话心里当真一万个妥帖。

自妹妹醒来,待自己便不如从前般亲近了。

日日相处下来,虽说兄妹二人亲近了不少,这般小女孩似的撒娇讨好却是未听得过的,不由得轻飘飘起来。

沈清婉见沈文昊心情甚好的样子,便鼓起勇气试探道:“大哥……”

顿了顿,又看了看四下无人,与沈文昊更近了一分,轻声道:“婉儿有事相求。”

沈文昊心中存疑,却也是因心情甚好,并未细想便道:“婉儿尽管说!”

沈清婉便将救下灵芝一事细细告知,却隐了她猜测灵芝仇人与五皇子有关。

也不全是她信不过沈文昊,毕竟知晓五皇子与国公府千丝万缕的关系,沈清婉不敢冒这个险,也不愿再节外生枝罢了。

沈文昊听罢,眉心微微蹙起,虽说此人重伤,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人来路不明,更是一个男子在妹妹侧屋中过了一夜,沈文昊心里始终不舒服。

沈清婉见沈文昊的神色微变,心下一跳,忙道:“大哥先随我来看看。”

沈文昊点点头,想着确实是先看看妥当些。

待到了侧屋,沈文昊见着灵芝真是一惊,方才因着此男子在妹妹屋中过夜之怒瞬时烟消云散而去。

那灵芝哪是什么男子,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啊!

沈文昊暗暗一愣,困惑回首看了一眼沈清婉,仿佛在问:“这便是那男子?”

沈清婉轻轻对沈文昊点了点头,便上前对灵芝道:“此乃我大哥,我已托了大哥送你出城。我昨夜替你备好的盘缠衣饰你随身带好,待会儿随大哥出城吧。”

灵芝闻言,清泪盈目,随即跪向二人磕头叩拜:“少爷小姐救命之恩,灵芝必定铭记一生。”

且不说沈清婉灵芝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趁着沈文昊还未缓过神来,灵芝已经谢完恩了。

光是这灵芝柔弱动人楚楚可怜,绝色容颜梨花带雨,再知晓这是一位男子,沈文昊也是心软了几分。

罢了罢了,沈文昊心下思索,不过送出城而已,能有什么事呢,随即便答应了下来。

待国公府众人打点好一切上路,早已是日上三竿。

沈文昊原是随着众人走的,待到国公府之时,却是不知去向。

“文昊那孩子呢?”沈老夫人惊奇地探头,“他不是一早说要陪你回府来着?怎的转眼便没了踪影?”

“啊,是……”沈清婉知道大哥必是中途去帮自己送灵芝出城,只含糊道:“怕是大哥临时有事,亦或是见了什么新鲜事物挪不动步子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沈老夫人捂嘴轻笑,“罢了罢了,由着他去。”

此番经历,众人皆是身心俱疲,回府之后便是各自回院歇息了。

唯有一人,此刻却是无论如何无法安心歇息的,那便是薛姨娘。

且不说一夜过去尚未有任何沈清宜的下落,府中亦是安静祥和一片,似乎从未有过这个人般。

薛姨娘独自立于屋中,默默无言。

直至微风掀动床帘轻摇,薛姨娘收回纷乱的心思,垂头开口,听不出语气:“可有消息了?”

原仅有她一人的屋内,此刻竟是多了一个黑衣男子跪在身后!

“回禀夫人,”黑衣人回道,“昨晚沈六小姐便被五皇子所救,想来今日五皇子便会送她回府的。”

“当真!”薛姨娘听得此话心下一阵狂喜,忙转过身,满眼又惊又喜。

“是。”黑衣人低头抱拳。

“好好好,”薛姨娘收不住狂喜的心,又有些困惑道,“只是,宜儿是如何被五皇子所救的?”

“属下不知,”黑衣人回道,“五皇子府内并无探子,只在门房得到的消息,说五皇子对沈六小姐甚是客气。”

“无妨,”薛姨娘低头轻抚胸口,“你走吧。”

屋外寒风萧瑟,屋内暖意融融,薛姨娘悬了一晚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小姐!你可回来了!”

沈清婉才回到和铃轩,就见夏竹急急忙忙跑上前来,眼中似还泛着泪花一般。

“这是怎么了?”沈清婉见她跳脚的样子觉得又心疼又好笑,轻巧问着。

“奴,奴婢听说,听说……”夏竹一急,话都说不好了。

沈清婉见她这样子,更是噗嗤笑出声来。

“好啦,如今一切都好了,不要担心了。”沈清婉拍拍夏竹的胳膊,小声宽慰。

“嗯……”

夏竹点了点头,又似想到什么般,问道:“听说六小姐……”

说了一半,竟是卡住了,左右看了看人。

沈清婉见她这般神秘,便不动声色遣了众人出去。

带屋中仅剩她与春兰夏竹二人,方才开口道:“说吧,方才想问什么?”

夏竹抿了抿唇,上前小声道:“奴婢听门房的婆子嚼舌根,说六小姐被吓病了,连路都走不得,这趟回府都是抬回来的,小轿未下,直接抬进荷词院去了。”

虽说沈清婉离开伽隐寺时一心惦记着灵芝之事,未注意到沈清宜如何,但沈夫人昨晚却是和她提过一句,沈清宜病了的事。

“是有这回事,”沈清婉点了点头,疑惑道:“可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夏竹更神秘了,忽闪着大眼睛压低声音道:“奴婢是听那些婆子说,小轿轻得很,根本不像里面有人。”

“什么?”沈清婉登时没有回过味来,再细一想,竟觉出点意思来。

昨晚薛姨娘在自己房门口对父亲的鬼哭狼嚎,母亲含糊敷衍的一句带过。

若真是吓着了,怎么就病重到需要小轿一路不停抬进院子去了?

要说沈清宜是因为推了沈清婉一把,因着羞愧或心虚才病了,沈清婉那是一万个不相信。

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沈清宜根本没有从寺里回来。

若是沈清宜还在寺里,自然不会是由着沈清宜在寺里养病,毕竟就算病得起不来那便是如今这般抬回来。

也不会是罚着沈清宜在寺里思过,若是如此,母亲也不会和自己说沈清宜病重。

那就仅剩一个可能了。

沈清婉的嘴角微微扬起,这现世报也真是快。

为了家族的荣誉,为了族中女子的名声,若是有小姐被贼人劫去,那定是不能张扬的。

到时若是真被贼人所侵害,看重名誉的大家族,只怕是直接宣称病重不治,发丧了。

莫说沈清婉狠心,且不论沈清婉有记忆以来这位庶姐对自己的百般为难针对,就寺中她将自己做肉盾,朝黑衣人推去的那一下,要说是生杀之仇也不为过了。

这番沈清宜若是真的被贼人劫去了,沈清婉当真不会有丝毫伤心,只想拍手称快一句,活该!

春兰与夏竹见着自家小姐的微笑,稍稍讶异对视了一番。

沈清婉本也不想瞒着这俩丫头,毕竟是自己最推心置腹的手下,于是便将昨日惊险一幕一五一十与两个小丫头细细说来。

二人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当听到沈清婉说沈清宜推了自己出去,险些被刺杀,二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来。

而当沈清婉红着脸讲那男子救下自己之事,两个丫头则是一脸惊奇,不知所措。

虽说那人救了小姐,可是那毕竟是个男子……

春兰更是目瞪口呆,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也算明白了昨晚小姐为何突然脸红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了。

主仆三人在房中说着悄悄话,过不久时两个丫头也提醒了沈清婉午膳。

用罢午膳,起了大早又累了大半天的沈清婉总算收到了大哥沈文昊的口信,仅放心二字。

沈清婉此刻所有的心都算放了下来,困意袭来,便舒舒服服睡午觉去了。

再说前头,门房急急送了一份帖子进来,之所以这般小心赶着,只因那帖子乃是烫金龙纹。

此乃仅皇族可用的纹饰,故而门房不敢耽搁,一到手便递到沈言珏手里了。

沈言珏打开一看,竟是五皇子送来的,帖中只道晚间会来拜访。

简简单单的一封帖子,沈言珏的心头却是起了疑云。

五皇子与国公府交好已不是一两日,往日来去也从未讲过这些虚礼,如今怎么会要来一趟还先递个帖子这般繁琐了?

既是五皇子小心行事,那沈言珏也便按兵不动,只想着凡事待晚间见了五皇子再议也可。

冬日夜幕降临甚早,午觉醒来心情甚好的沈清婉方在园中溜达了一会儿便觉得天色渐暗了。

正打算回去呢,竟远远隐约瞧着有些人影在前头亭中。

细细看去,竟是薛姨娘和手底下几个小丫头在赏雪。

虽是远远一见,又因夜色渐沉看不真切,但却是能肯定那人定是薛姨娘。

沈清婉柳眉轻皱,心下狐疑起来。

自己因着灵芝已经顺利送出城去,与沈清宜那现世报,心情好得很,出来散步赏雪自是说得过去。

可沈清宜依旧下落不明,也未听闻府中说道沈清宜“病愈”了,薛姨娘怎么还有兴致出来赏雪散心?

原沈清婉是猜的**不离十,却不知早在薛姨娘一回府,便有人早早告诉了她沈清宜无恙。

更不知沈清宜不仅无恙,人家还被五皇子所救,今日便会送回府来。

这边沈清婉还在狐疑,那边五皇子已是带着人去了沈言珏的书房。

第十八章 赐宴

沈言珏与祁修见过礼,祁修便示意他遣散了左右。

待屋中无闲杂人等,祁修才招了招手,示意身后低着头的一个清秀小厮上前来。

“沈将军,您看看。”祁修微扬嘴角,边说边端起手边茶盏轻轻拂起。

只见那清秀小厮抬起头来,虽说略画粗了些眉眼,可那楚楚动人的脸庞,却是沈言珏万万不会认不出的。

“宜儿?”毕竟是亲生女儿,从小看到大,一眼便认出来的沈言珏惊奇不已。

“爹爹!”沈清宜听得父亲唤自己,这一日一夜的恐惧与忐忑,委屈与怨恨,在这一刻都宣泄了出来,上前哭倒在沈言珏的怀中。

祁修原是最不乐意见得女人哭,只因他内心深处本就更喜好男色一些。

可此刻的沈清宜乃是小厮打扮,且不说当时下人给她装扮好到自己跟前,祁修便已是看呆了般。

此时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沈清宜,更是多了几分哀愁之美。

祁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甚至鬼使神差地觉得这样的女子,不知比她那个嫡出的妹妹要好多少去了。

这边沈家父女重聚,那边祁修心猿意马,一时屋中气氛竟诡秘了起来。

最终还是沈言珏先开口劝慰沈清宜道:“好了宜儿,莫要哭了,回来就好。”

祁修听得这话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去自己的尴尬,稳神道:“昨夜沈小姐在本皇子府外求助,本皇子未见国公府有所动静,知大概沈将军也是不愿张扬此事而影响了沈小姐声誉,故今日不得已才这般送沈小姐回来,还望沈将军谅解。”

沈言珏对着祁修道谢道:“五皇子这是哪里的话,沈府上下自是感激不已。多谢五皇子对宜儿的照顾,夜色已迟,若不嫌弃,请在府中用了晚膳再回吧。”

“不了,”祁修摆了摆手,“这样只怕外人猜疑,与沈小姐闺誉无益。本皇子也算功德圆满,先行回府了。”

说罢祁修便要起身,沈言珏听着祁修这话有理,便也不再挽留,只说送祁修出去。

祁修亦是推拒,只说沈将军此刻还是送沈小姐会院更妥些。

本来沈清宜此刻便有些情绪不稳,而祁修这般细致的安排照顾,落在沈清宜的眼中,当真感动得就差以身相许了。

晚膳时分很快就到了,因着沈言珏平安归来,老太太高兴,今儿的晚膳自然是三房一块儿。

沈清宜倒是没有错过这一宴,回院后就立刻忙忙洗漱打扮,愣是花枝招展地赶上了。

见到沈清婉,沈清宜先是翻了个白眼,随即哼了一声,便如只高傲的公鸡,仰着脑袋就走了。

沈清婉见着她出现在宴上亦是出乎意料,难不成是自己先前猜错了?

又想得方才在院子里见到薛姨娘放松惬意的样子,再见此刻病态全无的沈清宜。

瞬时心下觉得真是好笑,想着这母女俩可真是像,一点心思都藏不住。

今日早上才回来,这么多人都见着沈清宜病重得路都走不得,需得抬回院子去,如今一日未过,竟这般活蹦乱跳了。

也真是不怕心思深的,琢磨出点什么来么?

思及此,沈清婉亦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正堂的宴客厅中摆了三桌,正中的自然是沈老夫人上座,下首是沈家三位爷和三位夫人。

第二桌乃是九位小姐,依着嫡庶长幼落了座。

第三桌是六位少爷,最小的六少爷沈文旭也已是八岁,沈清婉少出后院,故而家中六位少爷也只见过自己的大哥沈文昊。

沈清婉登时有些尴尬起来,虽说都是家人,可她毫无记忆,于她而言总是陌生男子。

尚未开宴,因着沈言珏平安归来,众人自是有说有笑,嘘寒问暖着,堂内气氛和暖,其乐融融,沈清婉更是觉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沈老夫人在上首见着沈清婉略带紧张的脸色,心知今日“生人”太多,定是她有些怯了,便招手道:“婉儿,来,来祖母边上坐。”

沈清婉听得有人喊自己,吓了一跳,定神一瞧是沈老夫人,忙过了去,却只福身道:“祖母疼爱,婉儿不敢乱了长幼规矩。”

沈老夫人听得这话也是一愣,随即朗声笑道:“无妨无妨,都是自家人,也是自家宴,一家子吃饭,不必计较这许多了。来,给她爹头上加个椅子!”

这话说的大家伙都是笑了起来,沈言珏亦是笑着作了个揖道:“母亲大人莫要取笑儿子了。”

众人说笑间,沈清婉也无法,已是红着脸在沈老夫人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也难怪沈清婉不自在,她知这位子原是仅次于沈老夫人身份之人可坐,也不过是自己父亲罢了。

沈老夫人亦是看出沈清婉的不自在,拍拍她的手背,叫她莫要紧张。

“婉儿,”沈老夫人轻声与沈清婉讲着话:“众位兄弟你未见过,我于你说来吧。”

沈清婉点了点头,也只微微抬眼朝那桌看去。

“你大哥左手那个,老二,是二房长子沈文昭,你该叫堂哥,右手是老三,二房庶出沈文时。”

沈老夫人依次细数给沈清婉,沈清婉亦是竖着耳朵默默记着。

“老四,老五,都是三房庶出的,沈文昱,沈文晖,再就是你六弟,你父的白姨娘所出的沈文旭。”

沈老夫人说着就叹了叹气,大房和二房嫡子都只有一个,三房连个嫡子都不曾有,也不过两个庶子,聊胜于无罢了。

沈清婉正记着呢,却听得沈老夫人几弱无声的叹息,好奇抬头看了一眼,正巧见沈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人上了年纪,就惦记着子孙是否兴茂。

沈清婉想着如何能宽慰沈老夫人两句,却听自己的父亲唤了一声。

“母亲,”沈言珏虽是向着沈老夫人说话,却也是众人都能听到的:“昨夜皇上召我前去,后又恩赐了除夕宴,让儿子带着家人同去。”

“哼,”沈老夫人尚未开口,就听得沈二爷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大年夜的,家不成家,无人团圆。”

这话亦是落在了沈老夫人耳中,沈言珏微张了张嘴,终究未说什么旁的,只低头对沈老夫人道:“不过是午宴,除夕夜自然是要在家守岁的。”

沈老夫人略低了低眼,只道:“我留在府中,你带着自己媳妇儿女一道去便是了。”

沈言珏也知只能如此,虽是午宴,但若真家中少了老夫人和自己一家子,估计是会扫了府内众人的兴了。

沈老夫人眼中的无奈,沈清婉瞧得真切。

若如自己大哥所说的一般,看来不只是自家这一房人处处忍让着,连沈老夫人都是为了这一大家子的和睦,不得不让步。

再看沈二爷,一眼都不曾看这边,低眼看着左手拇指上白玉扳指,似是格外悠闲般地轻轻抚着。

罢了,沈清婉撇了撇嘴,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会儿沈清婉正想着自己心事呢,那边的沈清宜,心都快要跳出胸口来了。

闻听沈言珏会带自己儿女入宫参加皇帝赐宴,她便想到自己是否有机会能一道去,这样便可以再见到五皇子了。

一边又想着昨晚五皇子的安抚照顾,方才在书房之内的思量体贴,沈清宜不禁脸红了起来。

沈清宜的心猿意马并没有躲过沈清婉的眼睛,这阵没由来的脸红更让沈清婉诧异不已。

细细看去,此刻的沈清宜哪儿还有一丝方才的得意与傲慢,满脸尽是小女儿的娇羞罢了。

沈清婉猜不透这人心里究竟想着什么,只觉好笑,掩了掩唇便了。

食不言。

晚宴散去,夜色已是浓重。

众人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小院。

在和铃轩内,沈清婉正捧着一卷书,心不在焉地翻着。

昨日傍晚寺中惊魂还犹在眼前,如今虽安居府中,沈清婉却也是心有戚戚,时常胡思乱想的。

“小姐……”夏竹过来轻声唤着。

沈清婉被打乱了思绪,抬眼看了看夏竹。

“小姐,昨日才受了惊吓,今日不妨也早些休息了吧。”夏竹劝道。

沈清婉看了看窗外,微微笑着点头,正欲起身,却脚下一绊,差点摔了。

春兰夏竹二人皆是一声低呼,忙向前欲扶之,幸得没摔着,沈清婉自己站稳了。

这一下倒是闹得沈清婉一阵心悸,咚咚如擂鼓。

不知怎的,沈清婉眼前浮现出昨日救了自己的那个男子,彼时彼刻,自己也是这般的心跳如鼓。

沈清婉愣神的功夫,两个丫鬟已是上前站定,等着自家小姐去妆台前卸钗环了。

“先不急,”沈清婉捻了捻压裙佩上的流苏,“我有要事要与……爹…商量。”

这一声爹,真当恍如隔世一般。

由不得她多想这些,沈清婉只觉得,寺中之事蹊跷颇多。

无论是她猜测来的有两拨人也好,还是那出手相救之人也好,终归是要告知父亲的。

沈清婉只带上了春兰,二人朝着沈夫人的玉德苑去了。

玉德苑还未落锁,门口守夜的婆子见了沈清婉也是有些诧异。

“八小姐?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嬷嬷,”沈清婉客气道:“我有事找母亲。”

“噢,那小姐请吧,不过,老爷也在里面呢。”

玉德苑的婆子都是沈夫人叮嘱过,天气寒冷,若是八小姐来,不必通传,直接让八小姐进来就是。

毕竟寒冬腊月,沈夫人怕自己女儿等这一会儿又着了冻可不好。

故而婆子也是直接放八小姐进去了,只是心下隐隐觉得老爷在里头,许是不太妥。

但一想着沈夫人爱女情切的劲儿,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

倒是沈清婉没想这么多,径直便进去了。

不料正要叩门,里头隐约的谈话声却落在了沈清婉的耳中。

第十九章 下策

“若是陛下赐婚,倒也无妨,只是赐婚而已,也不算没了长幼。”沈夫人的话让沈清婉顿住了脚步。

接下来沈言珏的话,却是让沈清婉的大脑嗡的一声。

“也是,若陛下真要赐婚,我们也无法。只是五皇子于婉儿来说,并不是个好归宿啊。”

沈言珏此话一出,沈夫人也登时愁容满面起来。

小时的戏言诸人也未当真,却不想婉儿竟真的如此喜欢五皇子。

而如今太子未定,诸皇子又已慢慢长成,野心萌芽。

夺嫡之争牵涉甚广,若沈清婉置身其中,五皇子如有一败涂地之日,沈清婉也难以全身而退。

即使五皇子顺利登基,届时沈清婉只怕要应付的事情会更多。

只此伽隐寺一事,想来也是与皇子之争所牵涉的。

沈夫人又何尝不知,五皇子与沈清婉而言并不是个好归宿呢。

看着沈夫人渐渐为难的脸色,沈言珏心下亦是不忍。

“罢了,且看天意吧。”沈言珏此刻只得轻声安慰着沈夫人,“好歹婉儿心仪五皇子,至少她能高兴。”

确是如此,皇子之中,三皇子与四皇子尚未成亲,五皇子应也不急。

沈清婉之前亦有姐姐还没嫁出去。

即使皇帝有意无意与自己念及了沈清婉与五皇子的年纪,也不一定是要即刻赐婚的意思。

沈言珏想到这儿,也觉得当下并非十万火急,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便只出言安慰沈夫人,未曾想这暂时妥协的话竟被屋外的沈清婉解读成了另一番意思。

原来父母亲竟是如此觉得,在他们心中五皇子早已不是良配,只是自己曾经如此心仪他,才引得他们此刻甘愿将自己嫁给一个不好的归宿吗。

屋外的沈清婉似是脚长在了地上一般,再也前进不得一步,连着本来要与沈言珏说什么的初衷都忘了。

“小姐…”春兰自也是听见了,她也还记得小姐对灵芝说的,若天下只有五皇子这一个男子,她也不愿意嫁的话。

“回去吧。”沈清婉不知怎么,心里像是突然关上了一扇门。

自己的婚事,自己自然是插不上嘴的。

她也想过,若真是父母之命,她便也认了。

可若那人是五皇子,沈清婉情愿终身长伴青灯古佛。

五皇子对自己态度,那只有曾经的自己看不出来。

于五皇子而言,娶个喜不喜欢的自是无所谓,便是寻常富贵人家,有个三妻四妾也再常见不过。

他是皇子,到时侧妃侍妾一堆,自己能怎样?

甚至若有一日他遇到心仪的女子,欲取代了自己,自己又能怎样?

沈清婉一步一步茫然走着,却丝毫未发现有一个人,一直悄无声息地如影随形。

原以为这世上最懂得自己的两个人,此刻却是对他们开不了口了。

回到和铃轩,沈清婉紧缩柳眉,想着自己的一生绝不能毁于此。

只是如父亲所说,若是陛下赐婚,别说自己了,全天下的人都没有办法。

若是自己开口向父亲解释说自己不愿意嫁给五皇子,那想必爱女如命的沈言珏夫妇必会使劲百法毁了此事。

届时若得罪了五皇子甚至皇帝,那便是自己的罪过了。

如今看来,也只有让陛下放弃赐婚的念头了。

可是自己一个闺阁女儿,别说劝陛下,怕是连陛下的面都见不上。

如何才能,让陛下不赐婚呢?

让陛下觉得自己不适合做五皇子妃?

让陛下不喜欢自己?

德行?名声!

若是能让自己不嫁给五皇子,损了点名声又如何!

沈清婉被自己疯狂大胆的想法一震,忙不迭站起来拽住了春兰。

“春兰!”

春兰被吓了一跳,“小……小姐”

“春兰你不是懂医吗?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药,可以让人身上起小疹子,最好是长在脸上的那种?”

“小姐……”春兰显然还懵着,不知沈清婉要做什么,“奴婢只是幼时跟着爷爷在医馆呆过,并不是很懂这些啊……小姐,你,你要这起疹子的药做什么?”

夏竹在一旁也是被沈清婉吓了一跳,忙上前来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清婉看了一眼夏竹,又看了看春兰,听到春兰说不懂,心里又是泄了气,无助地坐了下来。

跟着沈清婉到和铃轩的黑影,此刻也在房顶到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好奇地转了个身,伸着脖子听着。

“罢了……”

沈清婉轻叹了一声,自己此刻无权无势,身边只有这几个小丫头信得过。

若真是想要买些什么药来,毁了自己的脸,也不敢叫旁人知道。

可眼前这两个小丫头又能成什么事呢。

春兰见沈清婉这副样子,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不禁上前道:“小姐若是要,奴婢去翻翻医书,许能想出些办法。只是小姐,您要这药做什么?若是能让奴婢知晓用处,奴婢许能想出些别的办法也未可知。”

而夏竹此刻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见着春兰的样子似是有所知晓,便也上前道:“是啊小姐,您突然要这起疹子的药做什么?”

沈清婉看了看夏竹,又看了看春兰。

虽说这二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也是自己最贴身的丫鬟了,若是能一起出出主意,总比自己一个人琢磨要好。

于是便一股脑儿的全说了。

自己之前是如何在宫中施计让五皇子被责骂,如今是如何不喜欢五皇子,方才又是如何听得父亲母亲说起自己的婚事。

“若是陛下真要将我赐婚于五皇子,我便真的束手无策了。

若是讲于爹娘听,他们溺爱我至此,为了我开心都甘愿我嫁给五皇子这样的人,只怕得知我本不愿嫁,也会想尽百法破坏此事。届时未来我得罪了谁也不是不可能。

唯有在此之前,先弄坏了我自己的名声,这样至少能暂时断了陛下的念头。别的……太过了,我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唯能想出脸上长疹子这样的事情。

除夕午宴便是个好机会,若能在众人面前,让大家看到我突发恶疾,那便是最好的了。虽说是下策,可如今,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清婉说完,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这可真是太大胆了,若真是在那么多皇室贵胄面前丢了脸面,莫说嫁给五皇子了,只怕嫁给谁都不容易了啊。

别说这两个丫头了,房顶上那位听得这番话,都差点没滚下去。

“小姐,您可想好了,此事需要三思啊。”还是春兰最先反应过来,上前福身在沈清婉面前。

“我想好了,”沈清婉咬了咬唇,“若是真嫁不出去也比嫁给这样的人好,何况若以后真有人愿意不在乎此事娶我,那也算的是值得托付之人了。”

“小姐!”夏竹见沈清婉这般,急得都叫出了声来。

“好,”春兰却是出乎意料的镇定,“小姐嘱咐,春兰一定尽力去做。”

“春兰!你!”夏竹见春兰竟是打算不劝了,由得沈清婉一意孤行去,急的话也说不清楚了。

“小姐……”夏竹竟是眼中有了泪意,跪在了沈清婉的面前。

“好啦,”沈清婉伸手将夏竹扶了起来,“你家小姐也不是傻子,若真是百害而无一利,我又怎么会去做。你想,若是你的手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了,动不了,你是选择活活饿死在那儿,还是砍了自己的手,离开那儿呢?”

“小姐……”夏竹怔怔看着沈清婉,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一般。

“你放心,”春兰也拍了拍夏竹的手,“小姐自有分寸,你我只需尽全力帮助小姐就是了。”

沈清婉又与两个丫头言语了几句,便是准备洗漱,不久便歇下了。

屋中一熄灯,房顶上那人便纵身一跃,消失于夜幕之中。

三皇子府,祁佑正打算歇下,却听外头有人报说胜邪来了。

祁佑起身披了件大袍,走到外间,胜邪见状,跪下抱拳道:“主子。”

“你怎么回来了?”祁佑皱了皱眉。

“呃…”胜邪给祁佑这一问,突然不知从何说起了。

胜邪于祁佑手下暗卫中,轻功与剑术无人可望其项背,寻常替祁佑办事往往是最难或者最惊险的。

而只因自己丢了个戏子,主子竟让自己去贴身保卫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惩罚自己。

这么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仇家追杀的,成天还不是跟来跟去,瞧她每天不是看书喝茶就是赏花聊天,真是无趣极了。

主子再要惩罚自己,和之前那般抽竹条子不就是了,反正屁股开花也不是一两回了。

这般要自己憋屈着,才真是钝刀子割肉,磨得很。

“沈八小姐,她想要手里丫头,给她配个什么药。”胜邪磕磕巴巴说着,祁佑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什么药?”

“能让人起疹子的药。”胜邪回想着,自个儿头回做着听墙角的活计,还有的需要历练。“八小姐说,不想嫁给五皇子,好像是陛下要赐婚他们俩,然后她打算在除夕午宴上对自己用这个药,然后她就能起疹子,就能不嫁给五皇子。”

胜邪颠三倒四地讲着,倒也是给讲明白了。

祁佑总算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眉头一挑,转瞬便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如深夜绽放的洁白昙花,旁若无人,却是赏心悦目。

“这丫头,”笑罢祁佑摇了摇头,脸上笑意不减,“你回去吧,留神看着点,要是真给她配到了什么药,你就去把药换了,我自有安排。”

“是。”

胜邪虽心里憋屈,但对祁佑的忠诚却是死心塌地的。

不管祁佑要他做什么,只要是祁佑的指令,他都会照做。

“你去把萧潭叫来。”胜邪转身离去,祁佑又补了一句。

胜邪应下,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只留得祁佑一人在屋内,笑意弥漫在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之上,寒冬深夜,竟也温暖不已。

再说那头,胜邪见了萧潭,转达了祁佑的意思,便打算回国公府去了。

萧潭没错过胜邪眼中一丝无奈,喊道:“喂!”

胜邪回头,斜斜扯了嘴角,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了?”萧潭笑着反问,大步上前小声道,“可是因为殿下遣你去保护沈小姐,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胜邪无奈笑笑答道:“既是殿下的吩咐,我自是要好好做的。只是我不明白,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用得着我去保护吗?”

也无怪胜邪如此想,沈清婉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哪儿来的什么仇家,需要他这样的高手去护卫的。

仅伽隐寺这回,也不过是皇子间的斗争恰巧波及到了她而已。

“那如果,”萧潭坏笑中透着丝神秘,悄声道,“这是咱们未来的皇子妃呢?”

第二十章 情之所起

“啥?”胜邪脸上一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沈八小姐?三皇子妃?“这,这怎么可能?”

胜邪觉得自己绕不过弯儿来了。

即便他只是个暗卫,可也知道沈八小姐从前有多爱跟着五皇子跑。

更何况那件事……

还有方才,他才听到沈言珏和沈夫人说道皇帝有意赐婚五皇子和沈八小姐,沈八小姐还想自毁容颜……

对啊!难怪殿下听到沈八小姐为了不嫁给五皇子,不惜自毁容颜名声,竟然笑得如此开怀。

难不成真如萧潭所说的……

胜邪忘了合上自己因太过震惊而微张的嘴,只能瞪着双目,哑口无言地看着萧潭。

萧潭抿了抿唇微微一笑,拍了拍胜邪的肩道:“好了,心里有数就行,安心当差去吧。”

胜邪忙眨了眨眼,缓过神来,呼了一口气道:“成,那我先走了。”

转身一跃,胜邪已消失于屋檐之后。

“这小子,大门都不走。”萧潭摇头笑笑,也赶紧去见祁佑了。

不一会儿便见到了祁佑。

“怎么才来?”祁佑见着萧潭,顺口问道。

“胜邪看起来不太痛快,我劝了他几句。”

“哦?”祁佑自然也是看出了胜邪的不痛快,抬眼好奇道,“你怎么劝的?”

萧潭脸色一肃,挺着胸脯,梗着脖子,一本正经道:“我说那是咱未来的皇子妃……”

萧潭话音未落,祁佑便黑着脸,咬着牙,上前狠拍了一把他脑袋,打断了他的话。

萧潭挨这一下也只是缩了缩脖子,脸上瞬时嬉笑起来。

二人对视,祁佑再也憋不住笑,不禁低眼,随即也笑出声来。

“你啊你,真是坏透了。”祁佑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依旧是扬着嘴角,“好了,说正经的,你替我去办件事。”

“殿下吩咐。”萧潭抱拳。

“明儿一早,你想办法去告诉卢寒青,”祁佑眼中散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三皇子有事相求。”

“殿下……”萧潭抬头,脸上的笑颜转瞬消失,只剩了满眼的震惊。

卢寒青乃当今皇帝最信任的太卜之一,直属御前,占卜凶吉。

向来卢寒青说的话,皇帝都会参考几分,只因此人正直,性格孤僻,从无人可与之相近,故而也难以为他人左右。

而卢寒青却是欠了祁佑一分人情的。

当年有人威逼利诱不得,最终算计卢寒青入烟花柳巷,险些名声大锉,甚至性命不保。

而彼时正是祁佑出手相助,救卢寒青于困顿,且了结了后来种种事端。

卢寒青亦是识得祁佑的,此番救命之恩在先,高傲冷情如卢寒青,也承诺将保守祁佑会武的秘密,如同那日之事未曾发生一般。

此事之后,卢寒青便进言皇帝,要与皇宫之中筑台而修,不再出入。

虽说宛如牢狱一般,可如此一来便也无人再能与之有所算谋。

卢寒青所在的心意台立于宫内,高高竖起,仅顶端一处居所。

台下时时有宫中侍卫轮班把守,无人可近,唯有卢寒青的随身小童可以出入。

虽救命之恩后,祁佑再未见过卢寒青,不过二人说好,若来日祁佑有难,卢寒青亦会力所能及出手相助一次,不过也仅一次,算是报了救命之恩。

因着卢寒青于当今皇帝心中的分量,这份“出手相助”可算得上是关键之时的救命神药一般。

故而也是难怪萧潭如此震惊,若是祁佑有事相求卢寒青,那岂不是遇到天大的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祁佑见萧潭的眼神,知道他定是想多了,“只是让他去和父皇说一声,沈八小姐与五皇子不般配。”

这下子,萧潭的眼珠子可是瞪得比方才胜邪还要夸张几分。

“殿,殿下…”萧潭不明白,自家殿下是打算把卢寒青的人情,就这么用掉了吗。

祁佑摆了摆手,无论萧潭想说些什么,他都明白。

“你下去吧,记着明天一早就去,此事越早做完越好。”祁佑不想再多言,便让萧潭退下了。

屋中又只剩下了祁佑一人,祁佑轻轻翻过自己的手掌,望着虎口间那个几乎已经看不出的疤。

“婉儿,婉儿…”

……

“你母妃不过是个小国公主罢了!你连个正经的皇子都算不上!一个杂种!”

年纪尚幼的四皇子祁佳,鼓着胖嘟嘟的小脸,扯着嗓子正在吼摔在地上的祁佑。

四皇子祁佳乃是德妃所出,德妃是太后的外侄女,原是要做贵妃的。

不想皇帝却是迎了一忠良之后的孤女做了贵妃,太后德妃皆是有所怨言。

而当年德妃心有不甘,对贵妃下手,导致贵妃再不能生育。

太后为保德妃,也不过说贵妃便是贵妃,德妃便位处德妃,不再说这些事了。

祁佳乃是德妃连生两位公主后之后所得的皇子,故而娇宠至极,养的甚是霸道,欺软怕硬。

祁佑虽年长,但因那会儿身子还羸弱,根本推搡不过养尊处优的祁佳。

因祁佳笑话祁佑身子弱,不是个男子汉,祁佑不服,赌气说自己虽武不如祁佳,但棋定下得比祁佳好。

两个小娃儿便一本正经在花园里下起棋来,果然没几个来回,祁佳便大败了一片江山,故而恶向胆边生,一把推倒了祁佑。

而祁佳身边的那些下人,知自家小主子的脾气,也知这个什么三皇子动起手来压根不是祁佳的对手,即使动手,小主子也不会吃亏,便默默转身到墙角去等着了。

所谓助纣为虐,也不过如此,大家都没看见发生了什么,那自然便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祁佳掀了棋盘,那玲珑脆玉的棋子撒了一地,祁佑被推倒时,手摁到了一颗破碎的玉子之上,细嫩的虎口竟登时渗出血来。

再听得祁佳满口的咒骂,小小的男孩儿,也忍不住鼻头一酸,滴下泪来。

“哈哈哈哈!果然是个没用的东西,真的男子汉才不会哭!”祁佳一见祁佑哭了,心中更是得意起来。

“哎哟!”

低着头正抽搭的祁佑,却听到笑得正得意的祁佳突然哎哟了一声。

祁佑猛地一抬头,身边多了一个满头珠花,衣着鲜亮的小姑娘。

“你!是不是你砸我!”

祁佳自然也见到了祁佑边上的沈清婉,这个女娃儿天不怕地不怕出了名的,祁佳虽贵为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怵了几分。

“我砸的就是你!”沈清婉咬牙切齿的,使出吃奶的劲儿又砸了块花坛边的鹅卵石过去。

这把准的,正中祁佳的脑门儿。

那鹅卵石坚硬,却是光滑无比,女娃儿的劲也不过能砸疼,却是不会留下任何破皮的伤口。

“啊哈哈!我砸的真准!”

沈清婉开心地拍手跳着,兴奋无比。

而那头被砸得晕晕乎乎的祁佳,只觉得自己脑门生疼,耳边还有叽叽喳喳音调极高的女童笑声。

登时又气又急,凶道:“死丫头!你等着!等我告诉我母妃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凶着凶着,竟也是不争气地流下泪来。

祁佑听得祁佳的话,原本来稍微有些解气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去啊!你去啊!”不想边上的沈清婉却是一点都不着急似的,“你去告诉德妃娘娘,你去告诉整个宫里,你被一个小姑娘给砸哭了!你不怕丢人你就去说啊!”

“你!你等着!”祁佳转身气呼呼就跑了。

“这……”祁佑焦急地撑起身子来,“他要是去告状了可怎么办?”

“哎呀不会的,你就放心吧,”沈清婉上前扶起祁佑,“他最爱面子了,哪儿真的会去啊。哎呀!你手怎么伤着了!”

祁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伤口,血竟是几乎染红了大半个手心了。

此刻他却顾不得这些,还在担心:“那,万一他真去了呢?”

“不怕,他要找帮手来,那总得闹到皇后娘娘那儿去,到时候我就扯着嗓子大哭,就说是看到他欺负你,把我吓着了,根本不记得有没有砸过小石头。看谁赖得过谁!”

沈清婉一脸得意的样子,嘻嘻哈哈的,哪儿有一丝被吓到的样子。

“你这手伤得太厉害了,”沈清婉抓过祁佑的手左看右看,又对着边上伺候祁佑的宫人喊,“哎,你们快去找太医啊,还愣着干嘛。”

虽说大家都还年幼,可祁佑也算是有些懂事了,这样被一个女孩子抓着手,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行,我给你冲冲,”说着沈清婉就拿起边上晾凉的茶,哗地倒在了祁佑手上,又掏出小帕子,自顾自给他擦了起来。

“哎……这……”祁佑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手进退为难,只得默默由着沈清婉。

沈清婉低着头擦着,额头的刘海都被细密的汗珠打湿了。

祁佑只觉得她离自己如此之近,似乎那刘海儿已经戳到自己的下巴了,顿时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憋得脸慢慢红了起来。

总算是擦得差不多了,沈清婉拿自己的帕子替他打了个结,包住了手。

“行了!”沈清婉掸了掸手,松了一口气般,“我先找五皇子玩儿去了,你就在这儿等太医吧。”

“好……”祁佑还欲说些什么,沈清婉已经是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谢谢你。

“婉儿。”祁佑看着掌心的疤,感觉自己寒冷的心在回忆之中柔软成了一团。

自己虽是皇子,却因外族血统,没有继位的资格,还要因为母族的仇恨,做不得真正的自己。

而沈清婉虽只是臣子之女,却能活得如此痛快。

那时的祁佑,不懂那么多,只是发自内心地羡慕着沈清婉,敢爱敢恨,来去如风。

赐婚之事,当然有很多法子可以破坏,可是最妥当,且不留痕迹的,便是卢寒青开口。

唯有如此,才能无人有疑,才能万无一失。

若没有这条路,祁佑当然会找别的路子;可有这条路,即使是浪费了自己的救命之恩,那也是心甘情愿。

这一夜,祁佑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十一章 各怀心事

除夕临在眼前,坐不住的人可不止沈清婉一个。

沈清婉自然是着急春兰是否能在除夕午宴之前配好了药,而另一个坐不住的沈清宜,则是因着这么多日过去,沈言珏依旧没有提要带家中哪些人一起去。

沈老夫人已说了不去,沈夫人自是不必说,正房夫人定是要去的。

那小辈中,大小姐已经出嫁,剩下嫡出的便是沈文昊与沈清婉。

难不成国公府就四个人去吗?

因此这日,与沈老夫人请安之时,沈清宜终归是按捺不住了。

“祖母,”沈清宜试探着问沈老夫人,“除夕快要到了,今年咱府里还与往常一般过吗?”

沈老夫人听得这问话,眉毛不经意地一挑,这是什么话,除夕便是除夕,还能过出花来不成?

“怎么,宜儿可是有什么好点子?”沈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接着沈清宜的话。

沈清婉也是微微侧头,没明白沈清宜又是闹得哪出。

沈清宜不掩得意道:“往年都是摆宴罢了,孙女儿是想,晚膳也罢了,午膳时分不若想些新奇的玩意儿,姐妹们可赏雪斗诗,兄弟们则投壶夺彩。祖母来评判,谁若是好的,祖母做主给好彩头。”

沈老夫人闻得这话,不禁朗声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原是拐着弯要骗祖母的体己呢?”

众人听得也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沈清宜登时羞红了脸,一跺脚嗔道:“祖母!宜儿是好心,想着将那除夕过得有意思些,若年年都是吃吃喝喝的,多没趣儿啊。主意出的不好也就罢了,怎的还要取笑人呢?”

众人笑意未减,见着沈清宜羞赧,便也小声了些。

沈清婉却是在心里暗暗冷笑,沈清宜这样的人,哪儿会想着别人如何,凡事皆有目的,想必关键的还在后头。

想着,沈清婉就看了一眼沈夫人。

果不其然,沈夫人已是开了口:“宜儿你忘了,今年陛下恩赐除夕午宴。”

沈清宜心下一喜,可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呀,”沈清宜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唇,面不改色地小声道,“那不如就剩下的兄弟姐妹玩就是了。”

“那可不成。”向来在长辈面前沉默寡言的沈清婉,此刻却是突然拔高了声音。

沈清宜一个措手不及,回头看了一眼沈清婉。

不料沈清婉竟是朝她扬了扬嘴角,眼中尽是了然。

沈清宜心里咯噔一下,转眼立刻暗劝自己冷静些,她怎能晓得我的打算?

“那可不成,”沈清婉缓缓说着,“若只有剩下的兄弟姐妹玩儿,那咱这些不在的,岂不是没机会得祖母的彩头了。”

沈清婉面上带笑,轻轻巧巧地说着,语气仿佛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姑娘,似是当真计较那点彩头似的。

沈老夫人一听,更是乐得哈哈大笑:“好啊,好啊,一个个都是小财迷,要把祖母老底都掏空呢!”

沈清婉虽也羞涩一笑,却是顺着沈老夫人的话说:“可不是嘛,孙女儿就惦记着祖母那些好东西了。”

边说着,边上前挽住了沈老夫人的手,顺势一窝,女儿家样子,逗得沈老夫人合不拢嘴。

沈清宜见好不容易提起的话头又被岔开了,心口一窒,见沈清婉和沈老夫人亲亲热热的样子,登时火气边蹿了上来,又是着急又是上火,话便不过脑子了。

“说起来,”沈清宜装作无意问道,“陛下赐宴,爹爹打算带谁一块儿去呢?”

沈老夫人怀中的沈清婉,嘴角露出了一丝贼笑。

果然啊,沈清宜,狐狸尾巴可露出来了。

“这我倒是不知道,”沈老夫人只顾着说笑,未曾细想沈清宜的话,“老大家的,珏儿可和你提过?”

“回母亲,”沈夫人笑着回道:“这几日老爷忙得很,回府歇息都是很晚了,未曾提过。左不过就是带上儿女一道罢了。”

这个儿女,可是模糊得很。嫡出的儿女呢,还是所有儿女。

沈清宜焦急等个了结,等来的却还是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心下巴不得立刻就去问爹爹,可是又不敢太过明显了,沈清宜此刻的心可真是焦灼得很。

旁人许是不知,沈清婉却是看得真切。

想来沈清宜定是想去除夕午宴,故而才这般旁敲侧击地打听吧。

还有一人,也是心生疑窦起来,便是沈清宜的生母,薛姨娘。

众人散去各自回院,沈清宜便急急忙忙去了薛姨娘处商量。

“宜儿,你今儿是怎么了?”沈清宜还未开口,薛姨娘却是已经探询地问了出口。

“姨娘,”沈清宜赶忙上前握住薛姨娘的手,“姨娘你可一定要帮帮我,让我随爹爹一起去宫里赴宴。”

“这,”薛姨娘愣了愣,未曾料到沈清宜这般着急,“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总要老爷做主才是。”

沈清宜似是没了神采般,垂头坐下,又恨恨咬牙,一方丝帕似是要搅得稀烂。

“宜儿,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姨娘?”薛姨娘见她如此,耐心上前询道。

沈清宜只觉得自己有口难言,这可如何说呢,难不成说自己对五皇子一见钟情?

薛姨娘见沈清宜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见那泛红的耳根,渐渐有了一丝异样的预感。

“宜儿,姨娘是生你养你的,这府中唯有姨娘是绝不会害你的。”薛姨娘的声音轻柔地劝着,如一把玉梳轻轻捋顺沈清宜一团乱麻的心思。

“姨娘,”沈清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我……”

沈清宜慢慢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轻:“我想去见,五皇子……”

薛姨娘听得真切,却讶异地微微睁了睁眼。

什么?五皇子?

虽说因着沈夫人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五皇子与国公府也是来往甚密,可毕竟宜儿是闺阁女子,从小到大,宜儿见五皇子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

谁像沈清婉那个没脸没皮的,整日就知道纠缠五皇子。

可宜儿怎么就……

薛姨娘看着沈清宜的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心里突然想到前日五皇子救了沈清宜之事。

此事外人不知,沈清宜也遵父命未与任何人说起,自然也未对薛姨娘所说。

她却不知,神通广大的薛姨娘早已在她回府之前便知晓了此事。

她未说,薛姨娘亦是未问,二人心照不宣一般。

薛姨娘脑中轰隆一记闷响,莫不是五皇子出手相救宜儿,宜儿便倾心五皇子了不成?

女儿家未见过什么世面,而那五皇子乃天家之子,想来必是气度不凡,若是雪中送炭,救命之恩,宜儿倾心倒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谁都好,怎么就是五皇子呢!

沈清宜此刻心中小鹿乱撞,满脑子都是五皇子对她的温柔体贴,哪知道得了薛姨娘心中种种。

薛姨娘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道此事倒是难办了。

她并非没有办法依着沈清宜的意思,只是她若顺水推舟,让五皇子与宜儿在一块儿,只怕最终是害了宜儿。

此事绝对,绝对不可以。

可若她不依,此刻的沈清宜,只怕是一句劝都听不进去的。

“好,”薛姨娘想了想,终是先答应了下来,想着以后待个好的时机再劝也罢,“不过此事老爷尚未有定论,万一老爷本就是要带你去,姨娘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沈清宜抬脸惊喜道:“姨娘说得是!指不定爹爹原本就是要带我去呢!那姨娘替我去问问爹爹吧。”

薛姨娘抚了抚沈清宜的脸,微笑着道:“姨娘为了宜儿,什么都愿意去做。”

沈清宜乐得扬起唇来,又羞得低下头去。

薛姨娘的笑意却是瞬间凝结成冰。

一转眼便又是天黑了。

和铃轩内,沈清婉还在想着为何沈清宜这般着急想去参加个宫宴。

要说是参加宫宴,好在贵人圈子里混个脸熟,那些公主小姐的花宴诗宴岂不更好?

那些宴会才是众家小姐交流相识之宴。

陛下赐宴,那不过是众人坐着吃饭喝酒,欣赏歌舞,最多给皇帝谢恩,说些吉利话,大多数时候甚至都轮不到小姐夫人开口的。

那可真是混个脸熟,别的什么都不熟。

沈清婉正想着呢,春兰急急忙忙的脚步,打断了她的思路。

“小姐!”春兰匆匆赶来,都未来得及消了身上的寒气便到到沈清婉面前。

沈清婉亦是顾不得这许多,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果然,春兰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描的两只修长优雅的白鹤。

“这可是……”沈清婉的眼中写满了惊喜,话未说完,就见春兰猛地点了点头。

沈清婉高兴地咧开了嘴笑着,一把拿过那瓷瓶,在手中看了又看,竟丝毫也不顾平时小心谨慎记的那些规矩了。

“小姐,”春兰小声道:“这药很快,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发作,时间紧凑,奴婢只找到这个,不过此物对身体伤害最小,添了后续化毒的药,红疹定不会留下疤痕。”

“无妨,”沈清婉此时心中一块巨石落定,哪儿还在意这些,“那我便带进宫去,到时找机会用就是了。”

听得一字不漏的胜邪在屋顶上翻了个身儿,搓搓手心想着,这入夜可冷了好多啊,沈小姐赶紧睡了吧,待他偷换了药,便可以去暖和点儿的地方守着了,不必再在房顶上吹着风偷听。

沈清婉可不知道这些,因着高兴,也是害怕,竟是翻来覆去了半日,到了月栖西山才沉沉睡去,可把胜邪冻得不轻。

第二十二章 去不去

这日,玉德苑,沈夫人正与沈清婉闲话家常,听得外头丫头来报,说薛姨娘求见。

沈夫人听得此话,与沈清婉一对视,二人皆是一副了然的样子。

果然来了。

不日前,沈清婉才与沈夫人提及过此事。

因着沈清宜那日在沈老夫人面前的言行,沈清婉怀疑沈清宜势在必行的理由。

沈夫人事后思虑也觉得有可疑之处,不过也觉得想要随沈言珏入宫赴宴,也不一定有别的缘由,许只是想去亲近贵人也未可知。

故而沈夫人寻着机会去问了沈言珏,沈言珏也是因着这两日忙碌,未思及此事。

经沈夫人一问,才想着此事,便随口道:“自然是带上夫人和几个孩子了,还有劳夫人打点。”

沈夫人何等明事的人,此话之意,自然没有说只带嫡出子女了。

沈清婉回过脸来,见着薛姨娘已经是进来了,恭恭敬敬行礼问安道:“妾见过夫人,八小姐。”

“薛姨娘此时前来,可是有事?”沈夫人平静问道。

“回夫人,”薛姨娘早已备好了说辞,“六小姐昨日来找妾,问妾可知她是否除夕随老爷入宫赴宴,她好早些准备着。妾不知情,故前来请问夫人。”

沈清婉细眉微挑,倒是没料着薛姨娘这般开门见山地来问。

沈夫人则是微微一笑,道:“哦?宜儿怎么不自己来问我?还要烦你走一趟。”

听得这话,沈清婉差点没笑出声来。

薛姨娘这般看似毫无漏洞的问话,被沈夫人轻轻挑破。

若真是沈清宜单纯想知道,自己来问不就好了。

只怕沈清宜真是急糊涂了,又怕自己再三试探露出马脚,故而找了薛姨娘前来。

本是无妨,若沈清宜一开始便坦荡询问,自然无人会怀疑什么。

一试不成,再试就要被人怀疑居心。

而要薛姨娘帮忙,薛姨娘自然是要先明白沈清宜到底去不去,若是本就要去的,她又有什么可使法子的呢。

这般来来回回,只会让人生出更多疑心来罢了。

薛姨娘没料到自己这般坦诚,竟还能被为难,登时觉得自己额角有冷汗渗了出来,“妾也未曾多想,只是六小姐问起,故而便来找夫人了。”

沈夫人嘴角微勾,端起青花茶盏轻啜一口,不急不缓道:“我问过老爷了,老爷说孩子们都去。虽说临近年关,好的布料都是现成有的,赶制些入宫的新衣时间尚足,宜儿不必准备什么,这几日养好身子便是了。”

“是。”薛姨娘低头行礼,“那妾先告退了。”

薛姨娘退去,沈清婉与沈夫人相视一笑。

“母亲也真是,薛姨娘这般来问,您还要为难于她。”沈清婉俏皮地歪了歪脑袋,娇俏可人的样子,早已不是失忆刚醒来那会儿拘谨的样子了。

“我可没说错,她要想知道,自己来问不就是了。”沈夫人看着女儿甜甜的笑颜,只觉得心里舒坦得很,“看来她却是着急得很,只是不知,她有何可着急的?”

沈清婉垂眼思索了几分,只道:“看来也只有入宫之后方能知晓了。”

沈夫人赞成地点了点头,稍聊几句,沈清婉便回院去了。

谁知在园中竟是遇到了沈清宜。

刚刚得知好消息的沈清宜,本是满心满肺的欢喜,不出几日便能入宫去见五皇子了,未料到竟在此时遇到了自己的“情敌”。

沈清宜脸一沉,冷笑一声上前道:“哟,我说八妹妹,你身子未好,天这么冷你还到处晃,不怕又冻晕过去吗?”

沈清婉本就想着冤家路窄,赶紧过去得了,却不想沈清宜如此咄咄逼人。

“多谢六姐关心,”沈清婉慢悠悠地说道,“要说身子未好,大概还是六姐更要好好休息才是。若是妹妹没记错,从伽隐寺回府那日,姐姐可是病得轿子都下不来,一路抬进荷词院的吧?怎么,难道姐姐这么快就痊愈了?”

“你敢咒我!不怕我告诉祖母去吗!”

“怕?”沈清婉轻轻一笑,靠近沈清宜耳边道,“我有什么可怕的,丢人的又不是我。”

“你,你知道了什么?”沈清宜瞬时警惕了起来,难不成沈清婉知道自己被贼人所劫之事吗。

沈清婉见着沈清宜的样子,暗想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没想到这一诈,竟坐实了自己的猜想,果真沈清宜的病没有那么简单。

思及此,沈清婉不禁觉得好笑,继续若有似无地说着:“我能知道什么?我哪里能知道六姐那晚去了哪儿呢?”

果然!沈清婉果然知道了。

沈清宜心下暗叫不好,此事若被沈清婉宣扬出去,自己的名声可就毁了,万不能由得沈清婉去瞎说!

于是沈清宜咬牙恶狠狠地低声威胁道:“你若敢传出去半个字,我便把那日有个男人出手救你之事也说出去!”

沈清婉眉心一跳,未料沈清宜会拿此事威胁自己,稳了稳心神,直直看着沈清宜道:“那日的救命恩人,我自是要告诉父亲的,我行事坦荡,何所畏惧?要不然,我将六姐那日如何推我之事,也一道告诉了父亲?”

沈清宜脸色变了又变,强作镇定低吼道:“你胡说!什么推你!我何曾推过你!”

沈清宜咬牙切齿,心里更是恨得不行,那日就差那么一点,沈清婉就可以去死了!

都是那个多事的陌生男子,竟替沈清婉挡了一刀,就这么巧救下了沈清婉,抛下自己一人在那儿,结果还被贼人掳了去。

“呵。”沈清婉不禁冷笑了一声,轻重沈清宜自己掂量,她可没时间大冷天的跟她练嘴皮子功夫。

沈清婉转身便走了,留得沈清宜独自一人在园中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待回到荷词院,沈清宜依旧是皱着眉头,嘟着张嘴,一脸怒容的,吓得身边的丫头大气都不敢出。

方才坐下没多久,外头便道薛姨娘来了。

“姨娘!”沈清宜见着薛姨娘,仿佛见着了希望的曙光,登时站了起来。

“宜儿,”薛姨娘见着沈清宜的面色不对,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气呼呼的。”

“姨娘!沈清婉那个贱人欺负我!”

“这……她又如何欺负你了?”薛姨娘心下一惊,莫不是这丫头沉不住气,为了五皇子去和沈清婉争了什么。

“那日伽隐寺遇刺,我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她就咬着这事不放。沈清婉最后不是好好的吗?受伤的可是我!”

沈清宜开口便是叽叽喳喳,理直气壮,听在薛姨娘耳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为着五皇子的事,只是和嫡妹拌两句嘴罢了。

“你们都先出去吧。”薛姨娘对着屋中丫头挥了挥手,众人便纷纷出了屋子,掩上了门。

“宜儿,你先坐下。”薛姨娘拉过沈清宜的手臂,让她坐到椅子上。

沈清宜见这架势,疑道:“姨娘,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宜儿,”薛姨娘语气温柔,面带笑意,好声好气道:“你给姨娘说说,为何如此想进宫去见五皇子可好?”

沈清宜听得这话,蹭地红了脸,低下头来,轻声娇嗔道:“姨娘……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薛姨娘耐着性子,轻声细语地引导着:“你的心思,姨娘总是想知道。近来你也从未见过五皇子,怎么突然就……”

沈清宜转了转心思,想着姨娘可是这府里最亲的人了,自然信得过。

便将那夜五皇子如何如何救得她,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薛姨娘听。

自然了,薛姨娘也只知道沈清宜被五皇子所救罢了,并不知道之中还有这许多的弯弯绕绕。

听着沈清宜的描述,言语之间无不流露着小女儿家的羞涩,和对五皇子所做种种的欢喜,薛姨娘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宜儿,你听娘说,”薛姨娘很是慎重,就连私下都自称姨娘,此刻却是自称娘了,“娘不会害你,你听娘一句话,五皇子万万不是你的良人,你早日断了这些心思,好不好?”

“姨娘?”沈清宜听得这话,猛地抬起头来,仿佛瞬时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一般,又似反应过来了些什么,冷下声音道,“姨娘可是觉得我不如沈清婉,争不到五皇子?”

薛姨娘微微皱了皱眉头,耐心正在一点点的流逝,却依旧好声好气道:“这不是谁不如谁的问题,皇子看似风光,未来下场却是不一定的。若是未能登上那至尊之位……”

薛姨娘说到这儿,暗暗看了一眼沈清宜的脸色,见她未有大的反感,继续道:“更何况,人人都知道那沈清婉是要嫁给五皇子的,她是嫡女,又有皇后娘娘撑腰,你们俩若真的一起嫁过去,怎么样都是你吃亏啊……”

沈清宜皱了皱眉头,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良久,又重重出了一口气。

薛姨娘见着有望,继续劝道:“娘无用,只能给你一个庶出的身份,但好歹你是沈大将军的亲生女儿,若是不嫁皇子,定是能为人正妻,夫家也不敢薄待了你,你便不会再如为娘这般低人一等啊。”

说到此,薛姨娘已是眼中噙着泪水。

沈清宜自然是最介意自己这个庶出的身份,虽说家世背景不差,但只是个庶女,再怎么说都是不好听的。

何况沈清宜自己又如何不知,真要和沈清婉争五皇子,怎么都不可能她是大,沈清婉是小。

“可是姨娘,”沈清宜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若是五皇子更喜欢我……”

“不行!”薛姨娘见她竟是有了妥协的心思,登时着急了起来,“宜儿!你莫要糊涂了!”

“好了好了,姨娘,”沈清宜自然是知道薛姨娘的话有理,此刻也有些心虚,但也不甘心便这样放弃了,只随口附和着,“我知道了,知道了。”

“那不如,”薛姨娘还是不放心,“除夕宴就说你身体还未养好,不去了?”

“哎呀姨娘,”沈清宜一听便急了,“这又不是私下去见五皇子,何况这样好的机会,正是去认识些贵家小姐的时候,我自然是要去的。总不能回回都只让沈清婉占了便宜去!”

“哎,也好吧。”薛姨娘总觉得不妥,想着自己女儿的样子,定不是讲个一两回便能扭转她的心思。

总归她至少知道道理,还算是有余地吧。

第二十三章 除夕宴

除夕之期很快就到了,前夜下了一整晚的鹅毛大雪,早间倒是阳光明媚了起来。

随沈言珏入宫的,首位的自然是沈夫人,小辈便是沈文昊,沈清婉,白姨娘所出的六少爷沈文旭,柳姨娘所出的五小姐沈清宝,还有便是薛姨娘所出的沈清宜了。

沈夫人还有个嫡女大小姐沈清宁早已出嫁,自然不在此列。

沈文昊之妻温亦芙则是说留着照顾沈老夫人。

一行七人紧锣密鼓地收拾完,用了些早膳,便是早早出发了。

宫中规矩森严,众人入宫赴宴一律都是不得随车架,不得带下人,只由着宫中安排的宫人引路服侍,故而众人皆是到了宫门口便下车步行,下人们则是随车一道在宫门口等着。

眼前巍峨的青瓦朱墙尽在茫茫白雪覆盖之下,映照着上午的阳光,刺眼夺目。

沈清婉一下车便打了个哆嗦,暗暗瞥了一眼父亲母亲,还好没被看到。

沈言珏一身暗红威虎宽袍配玄色风毛领披风,沈夫人则是棠红织锦绫罗搭如意云纹斗篷,二人站在一道,一个威风凛凛,一个娴雅贵气。

沈文昊承继了父亲长相,年龄渐长,眉宇中也露出些沉稳之气来。

见着妹妹刚从车里出来似是有所不适,便小声耳语道:“妹妹不如带着手炉吧,不打紧。”

“别,这不合规矩,待会儿就好了。”

兄妹俩嘀咕了一阵,便匆忙跟上进宫去了。

虽说是午宴,不过规矩是要等宫中贵人们皆坐定,诸人才可入殿。

便如家中来客一般,哪儿有主人都没到,客人早都坐下了的事?

而皇家赐宴又是不敢怠慢,若是贵人都坐好了诸人方姗姗来迟,那可真是不要脑袋了。

故而回回宫中赐宴,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众人皆是早早在殿外等候,只等贵人都坐定了,方才按品级入殿就坐,不过皇帝皇后则是最后入座。

沈言珏乃一品将军,亦承袭国公之位,自然是带着夫人儿女候在较靠前些的位置。

眼见着后妃皇子公主一个接一个地来,沈清婉觉得自己手脚愈发冰冷了起来,只盼着赶紧轮到自己,便未注意到五皇子远远过去时,自己身后沈清宜眼中的倾慕之色。

等诸王爷携王妃世子坐定,总算是轮到了客人。

只听太监尖着嗓子一家家地叫着,沈清婉老老实实跟着父母向前走去。

琼华宫乃是皇帝宴请百官之所,殿内高挑宽阔,灯火通明,琉璃映彩,金碧辉煌。

入了殿门,便是八根雕龙镂凤的泥金顶梁大柱分立两侧,中间一片空地铺着瑞彩祥云流华绒毯,两侧乃是百官之席,男女相望,对面而坐。

再往里便是巨大的台阶,拾阶而上依次是王爷,皇子公主与高位后妃,而最里面高处乃是帝后太后之位。

众人皆就座,便听得太监嘹亮尖锐的一嗓子:“太后驾到!”

众人又纷纷站起,跪倒一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响彻大殿的跪礼之中,太后缓缓走上台阶。

沈清婉低头跪在地上,只余光瞥见那深枣红色大裙尾慢慢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便听得太后示意众人起身。

沈清婉才回到自己位置,就听得外头喊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沈清婉暗叹一口气,这还不如就一直跪着呢!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又是震耳欲聋的一遍跪礼,总算是人都到齐了。

“众卿平身。”

大殿的构造甚是巧妙,皇帝虽远在高处,遥声回荡,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沈清婉随着众人一块儿起身,却见众人并未入座,便也是跟着站着。

高处的皇帝头戴十二旒黑玉冕冠,身着玄底描金腾云龙袍,随手执起桌上缠龙金樽,遥祝道:“晴雪辞旧,元彤迎春,今日宫宴,亦是家宴,众爱卿不必拘礼,自当尽兴。”

语毕,便一饮而尽手中佳酿,示意众人。

众人见状,也遥遥举起酒杯道:“谢皇上圣恩!”随即皆是一饮而尽。

众人陆续入座,此时礼乐响起,十二位舞女挥着绯红轻纱水袖婷婷袅袅翩然而至,随着鼓点乐声,或是张扬肆意,或者含蓄温情,似春花绽放,似冬梅傲立。

“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沈清婉正跟着拍子轻轻叩着节奏,却听边上有人与自己说话。

侧头看去,乃是一位眉目秀丽的年轻女子,约莫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正微笑看着自己。

此女头簪花簇四蝶流苏簪,身着桃红底如意暗云纹裙裳,杏脸桃腮,眉目清秀,却不失大家之气,手腕上一对白玉镯子一看便是顶名贵的。

“我叫沈清婉,你呢?”沈清婉忙回了话。

那女子莞尔一笑,檀口微张,声音如泉水叮咚般清脆动听,“我叫陆雪烟,我父陆素元原是在泉州任职刺史,年底才调回京。我从小生长在泉州,此番亦是第一次参加京中宫宴,倒是一个人都不识得。沈小姐可识得?与我说说罢。”

沈清婉微微讶异,虽说各家小姐坐在第三排,有些混了位置,但也是按家族位阶所排。

自己的父亲是一品将军,世袭国公,倒不是她看不上刺史,只不过虽外派地方回京必是要升职,便升到与一品官职不相上下了不成?

沈清婉收了心思,不好意思笑了笑道:“不瞒你说,我虽从小生长在京中,却因前些日子受伤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陆雪烟轻呼了一声。

沈清婉忽然也觉得自己太莽撞,这般天马行空的理由,只怕旁人听了只会觉得自己在敷衍吧。

正想解释几句,却见那陆雪烟掩唇咯咯轻笑了两声,和气道:“如此说来,我与沈小姐竟是一般地两眼一抹黑,这可真是巧极了!”

沈清婉听得这话,心中稍稍放下了几分,也轻松了不少,小声道:“陆小姐你瞧,陛下右手是皇后,左手边却空了个位置,难不成还有谁没来吗?”

陆雪烟侧头瞧了瞧,道:“真是了,太后娘娘与陛下之间还真是有个空缺,你不说,我还以为只是太后与陛下间稍微留了些间隙呢。”

第二十四章 初识

“那是给辰王殿下留的。”陆雪烟的下首,有个柔和的声音轻轻传来。

“二位小姐好,我叫高初瑶。”那接话的小姐见陆雪烟回头看过来,尽管礼貌一笑,但眼中似乎还是带着些拘谨。

沈清婉与她之间还隔了个陆雪烟,故而歪了歪头,方才看到了那高小姐。

高初瑶着一袭月花色堆云穿雁对襟长裙,略略一看,整个人雅致秀丽,端庄稳重。

再细看去,高小姐腕间戴着翠玉镯子,鬓间簪着海棠玉簪,整个人中规中矩,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沈清婉友好地点了点头,浅浅笑意弥漫间,明显看到高初瑶略带怯意的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低下眼去也是含笑点了点头。

想来这位高小姐大约从前也是听过自己的大名,才会对自己和气的样子感到意外吧。

这般想着,沈清婉也是心里苦笑了一下,也是实在无法理解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

而那头,陆雪烟早已是按耐不住好奇心,低声问道:“你方才说谁?辰王殿下?”

“是了,”高初瑶掩唇轻答:“辰王殿下是陛下的同胞兄弟,常年驻守边疆,唯陛下传召回京方能见到。若是今日有所传召,也是路途遥远,想来辰王一行车马劳顿,有些迟了也是有的。”

“那今日留了位置,怕是能见到辰王殿下了?”沈清婉也探头问道。

高初瑶点点头:“想必是的。”

沈清婉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药瓶,狠了狠心,想来今日贵人众多,确实是个好机会。

只是要在这么多人前出这么大的丑,一个姑娘家还是有点踌躇。

想来自己曾经刁名在外,虽无人敢议论许多,可如今再添一笔恶疾,想来自己的名声真是要彻底毁于一旦了。

这便沈清婉正心下犹豫地想着,却听得边上的两个姑娘越聊越热火朝天起来。

“贵妃娘娘可真是仪态万方,美若牡丹一般啊。”

“贵妃娘娘确是衣着华美,国色天香,不过我觉得贤妃娘娘才真真是天生丽质,惊为天人。”

沈清婉听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们俩胆子还真大,再大声点上头都能听见了!”

高初瑶听得这话忙忙捂住了嘴,倒是陆雪烟不慌不忙,掩嘴笑道:“就你胆子小!”

说罢便扯了扯高初瑶的袖子,叫她莫要怕。

“哎,我听说当今陛下成年的皇子只有四个,怎么上头坐了五个呢?”陆雪烟喝了口蜜茶,又忙不迭地问起来。

“那个紫金衫戴玉冠似是辰王世子?”沈清婉若有所思道,“上月在府上见过的。”

“是,”高初瑶的声音又小了几分,“陛下登基之时,辰王自请驻守边关,世子降生后也是主动送到京中,自小与皇子们一同教养大的。”

沈清婉与陆雪烟不约而同略带讶异地对视一眼,皆是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戍守边疆的王爷,教养宫中的世子,这不明摆着是个人质吗?

这时,诸位官员已开始一一携家带口去上头敬酒谢恩了。

“世子和几位皇子长得还真是像呢。”陆雪烟喃喃地说着。

“什么?”沈清婉没听清她说什么,便问道。

“没什么,”陆雪烟嫣然一笑,对着沈清婉耳语道:“就觉得世子和几位皇子长得像罢了。”

“堂兄弟,自然是长得像的。”沈清婉边说着,边朝着上头看去。

皇后嫡出的大皇子早夭,上头除了见过的三皇子与五皇子,还有她不曾记得长相的二皇子与四皇子,余下的便是位份较低的妃嫔所出的皇子,大多还未成年。

细细看去,辰王世子与那些皇子的眉眼气度皆是极其相似,若是不说,怕是真当成皇子了。

沈清婉看得仔细出神,未注意自己这般已是有些失礼了,待看到三皇子祁佑之时,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和嘴角不经意的笑意。

沈清婉一惊,忙低下头去,手忙脚乱捧起一盏茶,却险些烫着了自己。

稍暗作镇定,再偷偷向上头瞥去,祁佑早就不再看她,正与五皇子相谈甚欢。

沈清婉回过神来,暗暗松了一口气,隔着老远,方才许是三皇子根本没看到自己也未可知。

实在是太失礼了,万不可再这般在宫中走神无礼,若真是冲撞了贵人,那……

沈清婉纤指缠着丝帕,轻轻拂了拂胸口。

殊不知她才转过头,祁佑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今日的沈清婉格外得清丽动人,一身月牙底绣缠枝桃花水纹长裙,发髻间亦是点点粉桃绽放,也不知是不是还常觉得冷,亦或是方才的对视吓到了她,清透嫩白的脸上正泛着点点红晕。

祁佑不禁偷笑,这丫头不张牙舞爪的时候,竟也是这般可人吗。

正想着,却见她已是悄悄起身了,祁佑心下了然,推了一盏,便也是慢慢起身了。

琼华宫的后院乃是一片梅花林,此日正当冬深之时,故而有的还在含苞待放,有的已是迎霜而开,远远望去如晚霞一般浅浓交艳。

沈清婉左顾右盼,此处鲜有人来,又有梅花挡着,就算被人看见了,也可借口说出来更衣时见着梅花盛开,故而前来欣赏。

怎么说也是寒冬,沈清婉方从温暖如春的大殿里出来,此刻清冷之处,唯有寒梅相伴,不由得也哆嗦起来。

她从袖子里掏出瓷瓶,放在掌心,瓷瓶小巧洁白,不过半个掌心大,还留着自己的体温,与这寒冬格格不入。

沈清婉心下亦是一阵寒凉,若不是迫不得已,自己又何必走这一步。

她不禁轻轻叹气,一口暖气呵出,化作一团白雾,瞬息便消失不见。

沈清婉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正要去打开那小瓶,却不想被人撞了一把肘关节,那瓶子无声地落在了雪中。

“咦,这是什么?”来人弯下腰去,捡起了那只小瓷瓶。

沈清婉见着有人捡起了自己的药瓶,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三皇子祁佑。

“沈小姐?”祁佑似是很惊讶,“不想竟在此处遇到沈小姐,此物可是沈小姐的?”

说罢,便在沈清婉眼前晃了晃那小小的瓷瓶。

第二十五章 撞破

“臣女参见三皇子……”沈清婉心下一惊,匆忙福下身去,礼未毕,却被祁佑稳稳托住了。

“你别,这儿满地的雪,别弄脏了衣服,又着凉了。”祁佑轻缓却理所当然的语气,听得沈清婉一阵恍惚,这般的话,也只听自己的家人与自己说过。

一站起来,沈清婉便发觉自己的胳膊肘还在祁佑手中,登时脸蹭地红了,忙抽出手来。

祁佑却是毫未注意到沈清婉的异样一般,自然地打开了那个小瓷瓶,放到鼻下有模有样细细闻着。

“此乃是……”沈清婉未料有人撞破自己服药,慌忙解释道,“此乃是臣女平日所服之药,治疗……治疗……”

却不料还没编出来下面的话,便已被祁佑打断道:“这丸药里有蛇支子,乾七,麻罗,还有一味青卜果,这是你平日所服之药?”

沈清婉心下一噎,自己方不知这药里都有些什么,竟被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子给闻出来了吗?

立时便不敢再撒谎,只想着如何想这事圆过去才好,却听那头祁佑依旧缓缓地说着:“这蛇支子含毒,量微却效猛,以毒攻毒之用最好,而无毒之人却是会中毒,不过慢慢调理,不出几日也就排尽毒素了;乾七与麻罗则确是干热之物,却不是适宜寒症之人所用,只因干热奇燥,易热气上涌而适得其反。”

听到这儿,沈清婉已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编些什么谎话出来了。

“这三种药加在一块儿,可是会让沈小姐,满身满脸地长红疹啊。”说到这儿,祁佑脸色一肃。

祁佑见着沈清婉渐渐僵硬的表情,心想着自己拿着胜邪偷来的药去问老太医可真是问对了,如今这书袋连篇的,果真是把这丫头骗得一愣一愣。

“不过,”祁佑继续说道,“我原以为有人替换了沈小姐的药来害你,可这一味青卜果却是妙得很,乃是解毒养颜之药,只是起效甚慢。若真是有人要害沈小姐,这却是多此一举了。”

言至此,祁佑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沈清婉。

已经到了这一步,沈清婉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只盼着三皇子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平易近人,再撒谎想来是没有任何必要了。

思及此,沈清婉因慌张而僵硬的表情慢慢缓和了,只低头幽幽叹道:“不料三皇子如此精通药理。”

祁佑听这疏离的语气,本因逗沈清婉而热腾的心似是忽来一阵刺骨寒风,玩心突然消失了。

沈清婉在这里,也是被逼到无法,相比此刻殿中的暖意和谐,此处的寒冷定是与她心中之感一般无二。

本已是鼓足勇气去做的事情,被自己打断拆穿,想必她心中此刻定是五味杂陈吧。

思及此,祁佑心疼不已,哪里还有逗弄她的心思。

祁佑将捏着瓷瓶的手放下,柔声道:“人常道,久病成良医,我亦是。不过看沈小姐的样子,必然是知道此药的效果。今日皇族百官在席,沈小姐却在此刻服药,是想在这么多贵人面前突发急症吗?”

沈清婉闻言,蓦地抬起来头来,眼中写的尽是惊讶。

只是一瓶药而已,三皇子识得倒也罢了,竟已说中了自己的想法吗。

“女子突发急症,容颜毁损,乃是大损名声之事,会影响姻缘未来,更遑论这般多的人亲眼看到,”祁佑看着沈清婉的眼睛,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她杏眸之中,轻声,却坚定地问道,“沈小姐,是不想嫁给我五弟了吗?”

五皇子祁修,与三皇子祁佑,自小便是一块儿长大的亲兄弟。

虽说所有皇子都是亲兄弟,可如三皇子五皇子这般要好的,在皇室之中可不常见。

即便是有三皇子无继位资格的缘故……

自己若是宁愿自毁名声也不愿意嫁给五皇子,这样的事,怕是三皇子也不会愿意偏袒自己吧。

梅花林中寒风忽起,吹得梅香四溢,也吹得沈清婉沉溺失落的心一阵清醒。

沈清婉也见到了祁佑眼眸中的自己,在这白雪覆盖的梅花林中竟如此清澈明晰。

她心尖微颤,一股没由来的勇气油然而生,微微笑道:“是。”

如她方才所想,再撒谎没有任何必要,此刻便是赌一把,自己也不要再赔进去更多。

而她赌对了。

祁佑听到这个是字,脸上并没有一丝不快,反倒释然一笑,低下了眼眸。

一个是字就已足够,能亲口听到她说不愿意嫁祁修,足够了。

“此乃下策,”祁佑将捏着药瓶的手背到身后,“你若信我,就不要轻举妄动,此事我来帮你办。”

“什么?”沈清婉万万没想到,悬心等到的竟是这样的答复,登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也无非就是三皇子不告发自己,再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也就罢了。

“怎么?后悔了?难不成你又想嫁了?”祁佑见她又被震惊到了,不免又想逗她两句。

沈清婉见着祁佑一脸的笑意,又满嘴嫁不嫁的,登时脸一红,忙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说:“没……没……”

“好了,”祁佑笑道,“你离席也够久了,外头冷,快早点回去吧。”

沈清婉见他完全没有要把药瓶子还给自己的意思,只因当下还心虚得很,生怕祁佑转脸又改了主意,也不敢多言,只福身告退了。

一路回席,沈清婉依旧未从方才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待她稍靠近大殿侧门之时,见着有一行人缓缓走来,为首之人看不清容颜,遥遥一见却只觉得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待到再靠近些,沈清婉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是陛下!

可细看过去,那人虽与当今陛下长得一模一样,可分明一身蟒纹常服,肤色也比陛下略黝黑一些,身边半步之后随行的,看衣着打扮想来是正室夫人,虽形容姣好,气质高雅,亦不是皇后娘娘。

正想着,眼见要与那行人碰上了,沈清婉见躲不过,只得先跪下来再说。

第二十六章 辰王

“见过辰王,王妃。”

沈清婉正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之人,却听身边传来男子行礼问安的声音,正是朝着此人,便也赶忙跟着行礼道:“见过辰王,王妃。”

而那位辰王没有一丝停留,只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姑娘,未发一言便径直前去了。

一行人便也没有停步,浩浩荡荡向前走去,仿佛没见到她的存在。

“起来吧。”待众人走完,祁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沈清婉抬头看了一眼,祁佑的手伸在眼前。

她不敢接,故而便自己起身了。

祁佑似乎并未在意,只收手笑着说道:“辰王与陛下是双生胎,想来你也应是不记得了。”

“竟是如此,”沈清婉微微讶异,难怪辰王世子与皇子们如此之像,随即福身谢道,“多谢三皇子。”

“无妨。”言罢,祁佑便转身进殿去了。

沈清婉呼了一口气,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也够她消化一阵的。

捋了捋心神,她也忙从侧门回到了自己的席上。

方才坐定,就听门口太监喊道:“辰王驾到!”

众人忙起身来,跪了下去。

沈清婉自然也跟着跪了下去。

“陛下。”辰王的声音听不出语气。

“辰王!”反而皇帝的语气却是充满了激动。

沈清婉微微抬头,见着皇帝陛下早已从席间起身,走到辰王眼前,托住了辰王的手肘不让他跪下去。

如此看来,大概辰王入殿那一刻,皇帝便已起身向辰王走去了吧。

这可真是奇了。

“起来吧。”辰王的声音传来,众人也是陆续起身。

“来,这边。”皇帝引着辰王上去,果然是坐在了太后与皇帝中间的位置。

沈清婉远远看着,太后的眼中亦是写满了慈爱与疼惜,拉过辰王便是坐下了。

这般母慈子孝,甚至连皇帝与太后之间都甚少见到,竟让沈清婉觉得莫名的怪异。

于天家而言,不止是有母子兄弟,更是有君臣之分,这般君不君臣不臣,实在是让沈清婉无法理解。

可环顾四周,大多数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沈清婉猜测大概向来辰王殿下便是这般的待遇吧。

不过也有些许文臣清流不屑地哼出声来。

“如此不分尊卑!毫无礼数!”

“陛下顾念兄弟之情,他竟就这般目中无人!”

“是啊,再与皇上为双生之子,王爷就是王爷。”

“不过嫡长子教养京中罢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儿子?我们陛下也真是太信得过辰王了。”

“可不是太相信他了,虽说戍守边疆,但兵权在手,哪日说反不也就反了。”

“唉,太后与皇上都这般护着他,咱们又能操什么心。”

这些言语沈清婉没有错过,身边的陆雪烟亦是听得分明,看了一眼沈清婉。

沈清婉与她交换了眼神,彼此心知肚明,也就并未再说了。

“沈小姐怎的去了这么久?”高初瑶探头过来友好地问道。

“见着梅花盛开,幽香浮动,故而贪看住了。”沈清婉早已想好了说辞,便自然地答道。

“倒是如此。”

“婉儿,”沈清婉听得自己母亲唤自己,“该咱们上去给太后陛下谢恩了。”

“是。”

沈清婉起身,身后一排的沈清宜与沈清宝见着前头家人起身,也就跟着一起走了。

待到正中毯上,沈言珏也带着沈文昊与沈文旭过来,一家六口便是一道上前去了。

上首自是太后,辰王,皇帝,与皇后。

下首乃是苏贵妃,张德妃,颜淑妃,与慕容贤妃四人入座。

二皇子祁传,三皇子祁佑,四皇子祁佳,五皇子祁修,则是分坐两侧。

“臣沈言珏,携妻子儿女见过皇帝陛下,谢陛下隆恩赐宴,愿圣体万安,万世永昌。”

沈言珏说罢祝词,便领着妻子儿女一同磕头。

“爱卿身上还有伤,快快请起。”

皇帝的语气便能听出他心情甚好。

“沈将军此番辛苦,不知身上的伤养得如何了?”此刻辰王却开了口。

“臣还未谢过辰王殿下仗义援手,回殿下的话,臣身上都是外伤,不碍事。”沈言珏抱拳对辰王言谢。

“无事便好,本王不过举手之劳,沈将军客气了。”辰王的声音听不出语气。

二人来去之言不由得让在场之人大多面色一变。

都说定国公沈言珏上月去营州处理北章边民bào luàn之事,回来之时遇到死士追杀而失踪。

后来沈言珏不知为何又安全回京了,原来是被辰王殿下所救吗?

颜淑妃闻言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二皇子。

而二皇子祁传的拳头在桌下握紧,面上却不敢显出一丝一毫,只咬紧牙关,端起酒盏轻啜一口。

沈言珏早已查清了营州所有的情况,二皇子的外公舅舅领了那么久的空饷,驻兵将士少到北章难民暴动都无法压制,还要北章军队出手才控制局面,导致皇帝颜面尽失。

颜淑妃知道沈言珏要去北章的消息便是忙忙通知了二皇子,二皇子情急之下也觉得不如杀人灭口,沈言珏若是死在营州,那么外公舅舅还有时间将此事掩埋过去,最起码能挽回些许。

没想到派了那么多死士,竟未能抓住快要年过半百的沈言珏,还被辰王插了一脚所救。

再者,他得知沈言珏跑掉的消息,便立刻安排人去劫他的爱女沈清婉,本想着客客气气地要挟,许能争取些时间,未料这么多刺客派出去竟是全军覆没,伽隐寺后院全是僧人女客,这点事儿都没办好。

二皇子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四皇子祁佳则是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他原以为是自己安排的人救下的沈言珏,因为自己也是暗中做事,为保沈言珏平安归京,便有机会拉二皇子下马。

没想到此事竟是辰王助自己一臂之力,无妨,查不到是自己出手便更妙。

四皇子的算盘打得甚好,皇后的嫡皇长子早夭,二皇子乃是长子,若是二皇子下马,三皇子祁佑又无法继位,那这天下至尊的位置,还不是在自己与五皇子祁修之间了。

凭借着太后对自己外侄女张德妃的偏爱,自己也未必斗不过五皇子这个嫡子。

第二十七章 真情假意

“可不止沈将军,本宫听说沈将军下落不明之时,沈老夫人带家中女眷去伽隐寺为夫祈福,亦是遭遇了刺客,惊险万分。”

此时皇后开口了,一开口便是点了沈老夫人的名。

“倒是,”皇后疑了一句,“怎么不见沈老夫人同来呢?”

“回皇后娘娘,家母年迈,出行不便,此次未能同行,已着微臣向皇上皇后请罪。”

沈言珏接过话头,滴水不漏地答了去。

“这也罢了,”皇后低眉含笑,“本宫前时方得山东进贡的一株千年老参,沈夫人出宫带了去吧,替本宫问候沈老夫人。”

“多谢皇后娘娘!”

沈言珏与沈夫人听到此,双双跪下谢恩,身后小辈亦是。

“快快起来,”皇后叫了起,又转了话头,“婉儿可好些了,前些日子吓坏了吧?”

“多谢皇后娘娘挂念,小女已经无恙了。”沈夫人亦是回礼谢恩,同时暗暗向沈清婉招了招手。

沈清婉见状,知是母亲叫自己上前去谢恩,便规规矩矩地上前跪下道:“臣女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婉儿此番可是受苦了,”皇后见着沈清婉,脸上便堆满笑意,招手道,“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沈清婉听得皇后唤自己,便恭恭敬敬微垂着头上前去。

而此刻,站在后头的沈清宜却是暗暗咬唇,心中嘀咕着,“她能有什么事?我才是受了大惊吓的,竟全围着沈清婉转,也没人理睬我。”

想来若不是还惦记着自己被人劫走的事情不能张扬,只怕沈清宜又要叽叽呱呱叫出声来了。

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能憋住,得亏了是个丢脸的事。

沈清婉虽低着头,余光却是将此刻众人之态尽收眼底。

苏贵妃位列四妃之首,虽不若皇后一般凤仪天下,亦不似贤妃那般绝色惊艳,却是称得上国色天香,一双美眸最是顾盼生辉,丝毫未被浓妆艳抹的脂粉色彩盖去那份骨子中的柔情似水。

贵妃乃是忠良之后的孤儿,家人相继殉国,尽管没有母家背景的支持,依旧是四妃之首。

这在哪朝都是极少见到的,往来贵妃之位不是多子盛宠,便是母族势力强大,可眼前的苏贵妃却是一样不占。

早年间贵妃被德妃下手伤了身子,在子嗣上早已无所望,可皇帝的宠爱依旧不减,稳坐贵妃宝座。

要说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为国捐躯的家人,还有那份难得的皮相罢了。

可这天下何时何地缺过美人了?

而张德妃作为太后的外侄女,眉宇间则是世家子女的骄矜之气,一袭牙色金锦绣五彩赤羽鸾鸟腾云纹长袍更是衬得她雍容华贵。

尽管之前坏了贵妃的身子,有太后护着,却也是毫发无伤。

远在后宫诸妃定下之前,太后本是有意将贵妃之位给德妃的,皇帝却是接了家破人亡的苏氏入宫,尊为贵妃。

太后原是不乐意的,当时的德妃张氏也是闹了甚久。

后贵妃有孕,德妃妒忌成恨施计打下贵妃的孩子,还伤了贵妃的根本,无法再生育。

太后一再保德妃才保下来,德妃生下两位公主之后也终得一子,便是四皇子祁佳,也算是安心下来,不再有什么轻举妄动。

太后与德妃也因此事妥协,德妃依旧居德妃之位,贵妃无子,却可以位列贵妃。

颜淑妃虽是将门之后,却无一丝将门之女的英气,一眼望去尽是温顺和气,只着海棠色蝶穿彩花妃袍,头饰更是简单素雅。

慕容贤妃则称得上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柳眉柔丽,美目水盈,玉鼻小巧,樱唇娇艳,高高挽出的云扇髻上玉珠点缀,随便一颗便是连城之价。

沈清婉心下暗叹,饶是这么张脸,想必能轻易引得天下男人为之倾倒,更遑论听得贤妃娘娘能歌善舞,身为公主却不骄不躁,性情温顺。

此等美人,也难怪皇帝愿意为之压下怒火,暂平战事。

“婉儿,”皇后的声音充满了慈爱,轻抚沈清婉的鬓边,“上回身子还没养好,又出了伽隐寺的事,这般连番受惊,当真是难为你了。”

“多谢皇后娘娘,”沈清婉温顺地答着,“臣女一切安好。”

此等谦卑有理的样子,落在在场所有人的眼中,自是各有一番感触。

“沈小姐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德妃娘娘翘着华丽的护甲,挽了一方绢帕,捂着嘴咯咯笑着,“听皇后娘娘说沈小姐溺水被救后失忆,本宫还当是什么,竟变化如此之大。”

沈清婉听得这话不善,但知德妃娘娘位高权重,是万不可得罪之人,故而只是低着头,不曾回话。

“小女孩儿,总是胆小的。”苏贵妃缓缓说着,看似不经意地轻轻抚着自己的袖边,转头娇柔地问皇帝,“陛下,您说是不是?”

“爱妃说的是。”皇帝见着苏贵妃开口,欣然附和着。

德妃见皇帝如此,也不敢顶嘴,只不悦地端起玉盏无意浅啜。

“那日之事朕已着人去细查,想必不日便能给定国公一个交代。”皇帝心情甚好,语气轻快,说出的话却是让二皇子与淑妃愈发心惊胆战起来。

去劫沈清婉来要挟沈言珏的主意实则是淑妃所出,她亦千叮咛万嘱咐了万不可伤着国公府的人,如此方才显得诚意,有谈判的余地。

谁想着双方不仅厮杀了起来,自己派去的死士竟还是全军覆没,如此,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一丝消息都未得到了。

如今皇帝竟亲自着人去查,想来没有个一二是敷衍不过去了。

“多谢陛下,臣一家感激涕零。”沈言珏与家人又是齐刷刷跪下谢恩。

“是了,”德妃逮着机会,又忍不住想酸几句,“得亏沈家的家丁护院得力,要不然旁人怎能躲得过去。”

“回德妃娘娘的话,”此刻一个不恰时宜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我八妹那日能全身而退,可不是家丁护院的功劳,乃是被一从天而降的英雄所救呢。”

第二十八章 蠢货

沈清婉一惊,沈清宜这是忘了自己跟她说过什么吗?

她哪知沈清宜在后头听得皇后对自己的体贴便妒火中烧,昏了头脑,甚至想着就算沈清婉提了自己推她之事,无凭无据的,自己完全可以赖掉。

可沈清宜却全然忘了,若是自己抹黑沈清婉,让外人联想那救她的男子与她有肌肤之亲云云,坏的可不止沈清婉一人的名声。

所有沈家的姐妹,只怕往后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故而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中。

沈言珏蹙眉微侧过头,奇怪自己女儿怎的从未与自己说起那日寺中有人出手相救。

沈夫人则是一阵怒气,倒不是先顾着此事真假,而是怒沈清宜不懂规矩随意开口,更怒沈清宜的话有意无意地在泼沈清婉脏水。

祁佑依旧悠然地喝着茶,倒是贤妃瞬时掐了一把自己的丝帕,盯了一眼沈清宜低着的头,便转开了眼神。

“哦?什么英雄?”上座的德妃听得沈家后面有个女子未经提问便擅自开口,心里正笑话着沈家女子都如此没有家教,不想竟听到了如此大的消息,顿时歇了笑话那女子之心,只追问起沈清婉来。

皇后略带讶异地侧过头去,沈清婉亦是看了一眼皇后,正欲跪下,却听下侧自己的父亲已经跪下回话:“回德妃娘娘,这位恩人我们还在寻找之中,故而从未说起此事。”

由从天而降的英雄变作国公府的恩人,少了一丝风月暧昧之感,旁人心中也便不往那歪处去想了。“这也罢了,倒是,方才擅自回话的是哪位小姐?”皇后拉过沈清婉的手,冷冷开口问道。

沈清宜听这语气不对,一个激灵便跪下了:“回皇后,臣女…臣女沈清宜……”

“沈夫人,回去要好好管教庶女,都如婉儿一般懂事才好。”皇后并未容沈清宜把话说完,便开口说教起沈夫人来。

可众人皆知云皇后与沈夫人的关系,万不会此般怪在沈夫人的头上,这话就差没明着说沈清宜不懂规矩了。

沈清宜再不伶俐,也听出了这话里有话的意思,想着在场竟无人愿为自己说两句,心中一阵酸楚,头不禁更低了,身子也因害怕而颤抖不已。

沈清婉亦是低着头,眼光却丝毫未错过沈清宜的神情,心道一句活该。

“母后,”不想此刻竟是五皇子祁修开了口,“那日沈六小姐也是与沈八小姐一起遇袭,对此事也是能说个一二的。”

沈清宜听得有人为自己说话,早已感动万分,再一听,乃是心上之人,这下再也兜不住眼泪,两行清泪垂了下来。

沈清婉听得五皇子的话心下一惊,这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只要是抹黑自己的人,他都要帮衬一般?

当真厌恶自己到这般地步不成?

再见沈清宜感动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沈清婉登时脑子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五皇子替沈清宜说话,会不会单纯就是替她说话呢?

难不成五皇子不想娶自己,是因为早就与沈清宜暗通款曲了吗?

难怪沈清宜如此着急自己此番能否入宫赴宴,原来是着急要与自己的心上人远远见一面也好吗?

沈清婉当真想开口大笑,这二人要真有这心思,她自会大方成全,何必绕着自己当靶子,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皇后听得祁修开口亦是惊讶,他从来不对这些小事留心,今日竟是主动开口,不仅为了沈清宜说话,竟还知道这个是沈家的六小姐。

皇后思及自己儿子做事知轻重,便再也没说什么,想着旁的不如回去再细细问他。

“无妨,这都是小节。”皇帝扫了一眼众人的神态,大手一挥,将话题揭了过去。

后无非是君臣之间嘘寒问暖一阵,再问了些沈家之事。

皇后原知皇帝是打算说了五皇子与沈清婉的亲事,至少是会当着大家都在,试探下口风。

却见着皇帝久久未提赐婚之事,便就要叫他们回去般,倒也有些意外,边想着开口问问。

谁知皇后方才要开口,便被皇帝打断了话头,只道沈爱卿可携夫人子女回席。

云皇后何等人物,这般作为她心中已知皇帝另有打算,边想着稍后再议无妨。

谢恩后,定国公府一家便各自回了位去。

回座路上,遇到了上去谢恩的另一家人,沈清婉本是低着头跟着父母走,不曾想与那家人擦身而过之时,竟听到了一声年轻女子不轻不响的冷笑。

沈清婉微微侧头,只见一袭鹅黄色月华缎裙的背影袅袅娜娜地远去。

不知这女子是谁,可沈清婉却下意识觉得那声冷笑是冲着自己。

沈清婉暗暗摇了摇头,苦笑地想着:怕又是以前不对付的什么贵家小姐吧。

故而也未放在心上,便回了座去。

“怎的去了这么久?”沈清婉才一回席,陆雪烟便凑上前来轻声问道,“人家谢恩都是磕个头就走了,咱们沈小姐还与皇后娘娘拉了拉手呢。”

说罢便掩唇笑了笑,惹得沈清婉本还有些余悸的心松泛了不少,嗔怪地轻掐了一把陆雪烟。

高初瑶在一旁解释道:“陆小姐初来京中,有所不知,皇后娘娘与沈夫人乃是闺中密友,从小也是将沈小姐视如公主般疼爱的。”

沈清婉看了一眼高初瑶,原是没带了什么意思,那高初瑶见状却是怯怯地一缩。

高初瑶原是听说过,也见识过沈清婉,今日本是听着沈陆二位小姐说话,见着沈清婉果然如传言般记忆全无,性情大改,这才敢说上两句。

此刻自己与沈清婉熟络了,竟也嚼起舌来,待看到沈清婉看自己一眼,才惊觉自己是不是多言了。

而她这丝神情并未躲过沈清婉的眼睛,本是心下微微讶异,转念一想却也猜出个一二来。

高初瑶是从小长在京中的,且不论以前高初瑶与自己是否识得,想来对自己的名声也有所耳闻。

如今此番作为,想必也是顾忌自己,才这般瑟缩的吧。

思及此,沈清婉便甜甜一笑,和气道:“今日与二位小姐相识甚是投契,想来正月里大家也都闲着,不若到时约着一起走动?”

“正是这个话!”陆雪烟听得这话正合心意,忙附和道,“我早在泉州便听得京中正月甚是好看,元宵更是女子一年之中难得可外出游玩的几个节日之一,不若我们便约着元宵吧!”

“高小姐可愿意一道?”沈清婉听着陆雪烟兴致极高,便忙不迭问了高初瑶。

“自然是好的……”高初瑶倒是开口便答应了,只是言语之间似乎还有些犹豫。

“那便如此说定了!”陆雪烟见高初瑶应了下声,开心得合了掌。

三个姑娘如此这般有说有笑,倒也是其乐融融。

第二十九章 坦白

宴席散去,众人也都渐渐离去。

沈清婉直到随着父母哥哥上了马车,方才发现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尤其是沈言珏,没了往日面对女儿时的温和,板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不看任何人,只盯着车内小几上的熏炉,说不上是出神还是沉思。

沈夫人与沈文昊则是一脸担忧,似是想劝又不知如何劝的样子,看看沈言珏,再看看沈清婉。

车厢内诡异的静谧,让沈清婉登时也不敢说些什么了。

就这样一路回了国公府,待进了院内,一行人正走着,沈言珏突然回头,指着沈清婉怒道:“你!跟我去书房!”

“老爷……”

“父亲……”

沈夫人与沈文昊几乎同时出声,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求一丝商量。

“闭嘴!”沈言珏显然是气急了,回头便是一声干脆的怒吼。

跟在后面的沈清宜见此也是一愣,突然明白了过来。

必定是沈清婉没有和父亲讲过那日有人救她之事,如此丢脸的事情,父亲定是怒了沈清婉了。

沈清宜正偷着乐呢,却见沈言珏突然指着自己对着沈夫人开口,凶到了自己头上:“你给我好好去管管这个逆女,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心里要有数!以后再如今日这般不知好歹,去家庙里养着算了!”

沈清宜听得这话差点没两眼一黑吓得跪下,已经见着沈言珏怒气冲冲转身离去了。

沈清婉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茫然看了一眼沈夫人,却见沈夫人闭上眼,无言地对自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跟着沈言珏走。

而沈清婉身边的春兰显然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晓得老爷突然就冲着小姐发了脾气,忙担心地拉住了沈清婉的手。

沈清婉给了春兰一个无奈的眼神,拂开她的手,深呼一口气,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有记忆以来,沈清婉是第一次进父亲的书房。

沈言珏是武官,书房中却是扑面而来书卷气息。

除了角落那尊立着的金盔甲威武霸气,余下的无论是墙上挂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名品画,或是满满一墙的藏书,都无一不昭示着书房主人的学识与品位。

沈清婉进了书房后,只见沈言珏背对着自己站在屋中,背脊笔直,气氛微冷。

闻得沈清婉蹑手蹑脚的动静,沈言珏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冰霜不化,只是冷冷一句:“关门。”

沈清婉听得这毫无温度的语气,不禁哆嗦了一下,随即战战兢兢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跪下!”一听到书房门关上的声响,沈言珏便立时吼道。

沈言珏沙场征战多年,杀伐决断之气早已深入骨髓,平日已然是不怒自威,更何况是怒极之时。

这一声怒喝生生将自己娇滴滴的小女儿吓地一颤,忙跪下了。

倒是待见着沈清婉膝盖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硬冷青砖之上,沈言珏的心也在那一瞬间跟着软了。

就差没绷住父亲的威严,硬是憋住了上去扶女儿的念头。

只听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也跟着和缓了大半:“婉儿,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名节重于一切,女儿不该贪生怕死,而不顾男女之防”沈清婉低头跪着念错,声若蚊蚋。

毕竟伽隐寺救自己的那个男子是如何为自己挡剑,如何抱着自己逃出生天,这些亲密之举确是不合规矩了。

女子名节何等重要,自己当时吓得不知所措,待意识到抱着自己的是个男人,已是挣脱不开了。

这样的事,即使父亲会包庇自己,那也是少不了一顿责骂训诫。

更何况她总不能告诉父亲,她之所以一直没告诉父亲此事,是那日在沈夫人房外听到自己父母商量把自己嫁给五皇子,她便登时没了坦白的勇气。

“不,你不知道。”谁料沈言珏听完沈清婉的认错,竟是笃定般地摇摇头。

沈清婉听得这话虽是一震,却是依旧不敢抬头,只喏喏道:“婉儿静听父亲教诲。”

“婉儿,为父是上过战场的,比谁都知道命的重要。更何况是我的掌上明珠……”

沈言珏沉稳的声音大鼓一般,虽然轻,却沉沉地回荡在沈清婉耳中。

“若真有人救你一命,无论他情急之下是否冲撞了你,我都只会视他如恩人。于为父来讲,规矩与命而言,真是轻如鸿毛。连他我都不会怪,又怎么会怪你?”

沈清婉听得这话不禁蓦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沈言珏,未见最初那些怒气威吓,却只见到了他眼中无尽的心疼。

“婉儿,为父生气的是你从未将此事告知我。若非发生今日之事,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爹……”沈清婉听得父亲的话,眼眶中的泪水打起了转儿。

沈言珏的声音多了一丝疼爱与无奈:“婉儿,我知你记忆全无,不似往常一般亲近为父。这些都无妨,我只望你记住,无论何时,为父都是你的后盾。”

只是再寻不过常的话语,却都是沈言珏这个心思粗疏的男人最掏心掏肺的话。

沈清婉鼻尖一酸,低下头去,顿时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下来,瘦小的肩微微颤抖着。

沈言珏见状哪里还再摆得住严父的架子,忙上去扶起沈清婉,“好了好了,快起来……”

面对爱女,沈言珏是威严不过一刻,随即便心软成一团了。

这头沈言珏又是好一会儿笨手笨脚的安慰,沈清婉方才收了这梨花带雨。

“爹,”沈清婉吸了吸鼻子,依旧是惹人心疼的哭腔,却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女儿还有一事,不过只是心中疑虑,许该说给爹爹听。”

沈言珏见着女儿还挂着泪珠,却想一本正经与自己论事的样子,早已是忘了方才的怒气冲天,只柔声应道:“婉儿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沈清婉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用帕子掩了掩鼻尖,顺了顺心思,徐徐道来:“那日伽隐寺中,有人出手相救婉儿,是因为有人……要杀婉儿。”

想起那日之事,那近在眼前寒光闪闪的利刃,历历在目的一切,让沈清婉不禁一阵后怕。

第三十章 密谈

“婉儿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沈言珏见她说这显而易见的话,心头闪过一丝疑虑。

“那日婉儿死里逃生,可谓惊险万分,但后来却发现国公府之人竟无一人伤亡,心中便有了疑虑。”

沈清婉边说,边扶着沈言珏与自己一道坐下。

“婉儿后来细细问了身边的丫头,春兰说只是中了mi yào。婉儿便想,若当日那些人真是要婉儿的命,那这些丫头婆子又如何能幸免于难呢?”

沈言珏听着自己女儿头头是道的分析,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确如沈清婉所说,若是刺客来袭,那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却碍事的丫头婆子,一并悄无声息地杀了才是上策,还用什么迷香,岂不是画蛇添足。

“这便只有一个解释,”沈清婉点漆星眸一闪一闪,“便是那日有两拨人,一拨不想伤害国公府任何一人,许只是为了劫人,另一拨,则是真的来杀我。只是婉儿不明白,为何这么巧,会有两拨人来?还有那一拨连丫头婆子都不愿杀的,又是怎么回事?到底所图为何?”

沈清婉疑惑地看着沈言珏,心里暗暗觉得能从父亲那里得到解释。

而此刻的沈言珏听完沈清婉的分析与疑问,似是顿时想明白了般,嘴角一勾,朗声大笑道:“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沈言珏脸上得意的笑意收都收不住,倒是让沈清婉不好意思起来,父亲也真是,哪有谁会这般夸自己女儿的。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沈言珏未注意到沈清婉的羞涩,自顾自说着,“第一拨人自然是要不留痕迹劫你而去,而后来的人却不一定是为了杀你而杀你。”

沈清婉歪了歪头,寻思着父亲话语中的意思。

“前者是真的冲你而去,而后者则是添了一把柴,”沈言珏看出沈清婉的疑惑,继续解释道,“杀人灭口的罪名可不止比劫人大了一点点啊。”

沈言珏的意味深长突然让沈清婉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

“此事为父会与陛下说的,你放心。”沈言珏点到为止,因知道事情轻重,不愿多说,转开了话题,“倒是救你的恩人,你可还记得多少细节?”

一听沈言珏提起那人,沈清婉的脸登时便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我……”沈清婉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眼前如走马灯般出现那日的点点滴滴,清晰如瞬间之前,只觉得脸红心跳得很。

沈言珏见自己女儿这样,不用细想便知了大概,心中多少有点吃味,清了清嗓子循循问道:“咳……那人是用的什么武器,你可还记得?”

“啊?”沈清婉回过神来,忙答道,“用的是剑……他身手很好,一人便……便带着我杀出了明慈殿。”

原想说抱着自己,可实在说不出口。

那人柔滑的绸衫似是一松手便会抓不住,可他紧紧抱住自己的怀抱却是让人没由来的安心。

而这时,沈清婉突然飘忽的心思被自己父亲的话打散了去。

“哦?”沈言珏眉间一丝意外闪过,“那日死士皆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能如此以一敌百之人,想来京中也找不出几个。”

“哦对了!”沈清婉听到这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人他……他受伤了……”

“什么?”沈言珏皱了皱眉,“既能以一敌百,是如何受的伤?”

“他……”沈清婉低下头去,“他救我之时,替我挡了一剑……”

“后来冲出明慈殿后,他往空中放了烟花做信号,不久便来了很多高手,然后他让我跑,我便跑了……”

沈清婉讲完,沈言珏心中亦是充满疑惑。

倒不是说自己女儿如何,只是沈清婉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能去哪里识得一个愿意舍身为自己挡剑的用剑高手……

这样的人,会是谁呢?

再说宫中那头,宴席散去后皇后便传了五皇子来说话。

“修儿,你同那六小姐很熟吗?怎的今日这般替她开脱?”皇后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了心中所疑之事。

祁修皱了皱眉,奇怪皇后此话何意,只反问道:“母后为何觉得我与她开脱?儿臣与六小姐并不相识。”

皇后笑了笑道:“就你的心思,从不爱掺合这些小儿女间鸡毛蒜皮的事儿,换了旁的时候,你只怕是听都没听到大家在讲些什么。”

祁修听此言,也不禁勾了勾唇。

皇后见状,心下一惊,有了几分猜想,试探道:“前些日子陛下与本宫说起你的婚事,虽说前头有三皇子与四皇子,但先定亲亦并不碍事。”

皇后边说着,边打量着祁修的神态,见他面无异色,便继续道:“婉儿过了年便十五了,及笄那日正逢你生辰之日,陛下便想着不如那日赐婚你们两个,也算好事成双……”

皇后越说,却见着祁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母后可是忘了儿臣之前所说之事?”祁修语气不悦道。

“本宫自然记得,”皇后心下了然,祁修果然是越来越不想娶沈清婉了,既然如此,她也不愿违拗亲生儿子的意愿,硬塞一个正妃给她。

“只是陛下今日原本打算在国公府上来谢恩之时试探沈家的意思,可不知为何却未提此事。”

皇后继续说着。

“本宫原想暗暗提醒一番,陛下显然看出了我的意思,却拂袖而过,并未说起。”

祁修冷笑道:“这不正好,儿臣原也不愿娶这等刁女。”

“也罢,”皇后无奈摇了摇头,知此事大约算是黄了,只是心底有两分可惜,“我也只是奇怪陛下,才说的事,转头就不愿提了,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皇后此话无心,却是在五皇子的心中种下一颗疑虑的种子来。

虽说五皇子本是不愿娶沈清婉,可他们二人之事却是从小就宫里宫外为人所道的。

若说皇帝想要赐婚是自然而然,可突然不提此事,正如皇后所言,定是有什么变故,才能彻底改变了皇帝的心思。

五皇子已是开始争储,自然不会让任何有迹可循的疑点脱离自己的掌控。

第三十一章 新年

除夕之夜,又是一场鹅毛大雪,府外火树银花,府内灯笼高挂,国公府的众人于府中团圆。

沈老夫人穿着一身枣红绣穿云仙鹤对襟大袄,欢欢喜喜于上座看着小辈逐一落座。

正堂的宴客厅中依旧是三桌,金盆玉碗,桌桌盛宴,众人有说有笑,开怀畅饮。

沈清婉还未及笄,故而长辈只给了酒味清淡的果酒,夜渐深去,酒过三巡,却依旧喝得双眼迷星,看着府内的灯火通明,竟痴痴的笑了起来。

沈夫人见着女儿这样子,只得笑着摇了摇头,转头与沈言珏轻语了几句,二人皆慈爱地看了看沈清婉。

末了沈夫人便招呼了人来,叫上冯嬷嬷与春兰夏竹,一块儿将沈清婉扶回了和铃轩。

沈清婉原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高兴,父亲也平安归来,如今一家团圆,和和美美。

可一转眼自己母亲就着人把自己给扶回房去了,沈清婉不得嘀嘀咕咕起来。

沈夫人见女儿这样子,心中更是觉得万分可爱有趣。

奈何前头还有人事要处理,只得吩咐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沈清婉见沈夫人走了,又带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了春兰夏竹两个小丫头,转身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快步跑到了窗边,开了条缝在那儿撑着脑袋傻乎乎地看着外头。

“小姐,仔细着凉。”春兰忙忙取过一件厚袄子过去给沈清婉披上。

夏竹也是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道:“小姐,外头冷得很,您看什么呢?”

“醒醒酒,”沈清婉未曾转过头来,只对着外头眯着眼笑,“今日是除夕,自然是要守岁了。”

“小姐今日多喝了几杯,不如早些休息,也无妨的。”春兰劝道。

“是啊小姐,不如早点歇着吧。”夏竹亦在一旁附和。

“那可不成,”沈清婉一歪脑袋,一本正经道,“守岁是为了来年家人都能平安喜乐,这怎么能算了,我吹吹风就好,待到子正,吃了饺子,许好了愿,我便去睡。”

“小姐……”

夏竹还想劝什么,却被沈清婉不耐烦地打断道:“哎呀哎呀,年纪小小,这般啰嗦。”

完了还撇撇嘴,捧过热茶在手心,继续在窗边吹着冷风,看着时不时天际出现的五彩烟花。

春兰夏竹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还是春兰摇了摇头,拉着夏竹去给沈清婉屋子里的炭炉再添些炭,再热个汤婆子来。

“殿下,你看这……”胜邪在屋顶上看着祁佑,不知道自己主子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不过在宫中匆匆吃了顿年夜饭,就借口身子不适早早出宫回府,谁知一个转身就来了这里。

原来只是想见她,那便来看看她。

“太冷,我先回去了。”祁佑收回差点露出的笑意和出神的心思,掸了掸身上的雪,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便纵身一跃,转眼便没了身影。

胜邪在寒风凛冽之中看着祁佑瞬间消失,无语了一会儿又蹲下。

得,咱未来的皇子妃喝高了非要守夜,那自己可不得陪着守夜。

好在一过子时春兰便捧了饺子来,早早哄了沈清婉睡下。

胜邪对这个小丫头也多了几分感激,得亏她惦记着哄沈清婉睡觉,不然自己都不知要冻到几时。

第二日是新年,早早的沈清婉便醒了,春兰见她睡得晚,又醒的这般早,便道府里大年初一主子都会睡晚些,不必着急起来。

沈清婉便又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这才慢悠悠地起来。

待到了沈老夫人那儿,人已是来了大半,自然见面都是满口的吉利话,小辈们都拿到了沉甸甸的红包,沈老夫人更是乐得皱纹都深了几分。

玉德苑中,大半日忙下来的沈夫人笑颜渐甚,沈清婉见着好奇问道:“娘,您乐什么呢?”

“哎,你瞧我着记性,”沈夫人乐呵呵地答道:“你大姐明日一早便要回门,我们娘几个一块儿要去你外祖家,这不,要准备的事儿还有一堆,我都忘了告诉你一声。”

大姐?那不就是已经嫁出去的那位嫡长姐,沈清婉心想着,自己还未见过呢,不知会是怎样的一位姐姐。

“于家一直很照顾宁儿,”沈夫人还在自顾自说着,“我们自也是要备一份厚礼回赠的。”

沈夫人有说有笑,一边招呼着人做这做那。

沈清婉则是托着腮帮子在一旁看着,在母亲这儿,她总觉得自己格外的放松。

若是岁月能一直这般安宁祥和,该多好呢。

沈清婉自己心里偷偷想着,最好一直这样,和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一道,只可惜自己大约总有一日也会如大姐一般嫁出去,正月初二才能回门再见父母。

正月初二,沈清婉早早就起了。

心想着母亲如此惦记大姐,自己也要早早准备好才是,不想到了玉德苑,竟还是迟了一步。

“婉儿!”

沈清婉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见着自己进门便起身迎了过来,正冲着自己亲热地唤着。

“大姐……”沈清婉怯怯地叫了声,见着这位大姐待自己甚是热情,想来也不必太拘束吧。

“哎,”沈清宁掩了掩眼角,显然是和沈夫人说了话,这会儿眼睛还红着,“娘非说小妹什么都不记得,我看小妹还是亲我的。”

沈清婉听得这话,亦是抿着嘴冲沈夫人笑了笑。

“于家照顾,你大姐今日天不亮便回来了,”沈夫人喜笑颜开地说着,眼角还有未擦尽的泪水,“你姐夫随你爹爹去书房说话了,咱娘几个也好说说知心话。”

“不过小妹是安静了不少,”沈清宁拉过沈清婉来自己身边坐下,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清婉,“果然是瘦了,出了那样的事,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能回来照顾你。”

说着,沈清宁的鼻尖一酸,泪水又簌簌地下来了。

这一哭,倒是招得沈夫人也心酸起来,抹起了眼角。

沈清婉忙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今日大姐回门是开心的事。娘可别难过。”

“是是是,”沈夫人这哭哭笑笑的,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待会儿先去给老太太磕个头,老太太可惦记着宁儿。待用了早膳,我们也好动身去你们外祖家。”

第三十二章 初二

初二这日天气甚好,雪已停了,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然而五皇子祁修的心情,却与这天气恰恰相反,正可谓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卢寒青?你确定是卢寒青?”祁修眉头紧蹙,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再三确认报信之人所说的人,是卢寒青。

“是。”报信之人亦是十分肯定,“线报只说卢寒青除夕之前突然进言陛下,说沈八小姐命节转换,与殿下相冲,不宜结为良缘。除此之外,没说旁的,也未有他人在陛下面前提起过殿下婚事。”

“怎么会……”祁修不可置信地扶住书桌。

卢寒青不为任何人所左右,这点乃是天下人尽知。

也正因如此,皇帝陛下才会如此信任卢寒青那些撮土焚香的伎俩。

可这前脚皇帝才有了赐婚念头,紧接着卢寒青就特地进言沈八小姐与之不合,这怎么看,都像是有人使了什么手段。

“可有查到是谁给卢寒青递了消息吗?”祁修神色一凝,不肯罢休,追问报信之人。

报信之人面露难色:“这……殿下您也知道,想巴结卢寒青的人虽多,可那人软硬不吃,亦从来不曾与谁有过什么往来……”

“罢了。”祁修打断道,“着人盯着卢寒青,若是父皇如此器重之人成了他人手中之剑,那便只能……”

话虽未了,祁修眼中却杀意毕现。

那报信之人退下后,祁修越想越心惊,便召了幕僚前来相议此事。

倒不是他介意有人破坏了沈清婉与他的婚事,只是震惊从不问世事的卢寒青,那个父皇全心全意信任之人,竟有可能为他人所操纵了。

“殿下,是否有可能是卢寒青真的算出了什么,赶了巧了?”一位幕僚试探着问道。

“不会,”祁修几乎是斩钉截铁,“父皇信,我可不信。卢寒青即使真能看些什么天象,也不过是会揣度人心,在适当的时机,说些父皇想听的话罢了。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特地去管谁的婚事?更何况父皇有意于我和沈清婉的婚事,这么多年来他都是知道的,该不合适的早就不合适了,还能等到现在?”

祁修冷冷一笑,“呵,命格转换,这么牵强的借口,一看便是临时编出来的。”

说到命格转换,祁修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沈清婉落水醒来后记忆全无,人也不似从前的个性,对自己更是再无从前那般纠缠不清。

甚至之前在慈宁宫外受冻一事,祁修后来细想亦觉得是这个死丫头故意摆了自己一道。

奈何没有证据,也懒得计较了。

如今想来,莫不是沈清婉当真转了性子,才会待自己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

难不成,卢寒青一事,也是这丫头唆使沈言珏去做的?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祁修便越来越觉得确是如此。

“定国公……”祁修深思着,自言自语道。

众谋士听得这话,都不禁面面相觑,难道五皇子怀疑操纵卢寒青之人是定国公不成?

再说那头国公府,沈言珏与沈夫人一道,给沈老夫人打了招呼,便带着大包小包准备出门去沈夫人娘家许府了。

暖融融的车架里,沈清婉听着外头时不时的鞭炮声,说笑声,忍不住掀起帘角朝外偷瞄出去。

视线所及,皆是红艳艳金灿灿的一片,一个个穿得圆滚滚的小孩儿,手里举着糖葫芦,正笑着叫着跑着。

家家户户门外都是贴了春联,挂了灯笼,来来往往的人群脸上都是喜色。

沈清婉看出了神,待回过神来,方才想到这般不合规矩,忙撒了手。

转过头来,才见过沈夫人和大姐沈清宁都冲着自己笑呢。

“果真还是小孩子心性……”沈清宁和沈夫人咬着耳朵,二人皆是低低笑着,沈清婉则是不好意思地颔着首。

不过转瞬的工夫,一行人已是到了许府,沈清婉随着父母兄姐一道下了马车。

有记忆以来,母亲与自己讲过无数次这个地方,于沈清婉而言,这回却是头一次踏足。

门房见了来人,忙堆笑迎来上来,“大将军!你们可算来了!老太太从一早便念着呢!”

“姑奶奶回来啦!”

一阵阵的喊声传去,原本还算安静的许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才走进去二门,就见着已有人迎了出来。

“大嫂!”沈夫人欢喜地上前去,拉住了许大夫人的手。

许大夫人乃是沈夫人长兄许匀节正妻,沈清婉得叫一声大舅母。

“大舅母新年好!”沈清宁拉着沈清婉上前,欢欢喜喜地拜了年。

“大舅母新年好…”沈清婉虽说心下怯怯,但还是壮着胆子随姐姐拜了年。

“可算来了!”许大夫人一身红色,脸上藏不住的喜气,“这一早上呀,要不是一会儿着人一会儿着人去问的,我瞅着,老太太恨不得去门房等着才好!”

“让公主久等了,我们这就去给公主认错叩头才是。”沈言珏在边上朗声笑言附和着。

“好好好,”许大夫人眉开眼笑,“咱一道去!”

众人簇拥着,不一会儿便到了许老夫人跟前。

沈夫人许白柔的生母许老夫人,原是先帝胞姐彤昌公主,后下嫁给了当时尚是从四品国子监司业的许良越。

二人十分恩爱,彤昌公主未曾与驸马居于公主府,而是嫁入了许府,如个寻常幸福女子般相夫教子。

许良越更是从一而终,与公主育有两儿一女,不曾纳妾,亦无通房。

后许良越逝世,几个孩子虽有了各自的归宿,却也依旧母慈子孝。

“小婿见过老夫人。”沈言珏恭恭敬敬行了礼。

“娘!”沈夫人许久未见许老夫人,母女再聚,百感交集,不禁相拥喜极而泣。

“柔儿可瘦了……”许老夫人已是年过八十的高寿,此刻欢喜,满面层叠的皱纹尽是泪痕,更是话都说不清楚。

“娘……”沈夫人又想起这阵子接踵而至的事情来,想着大起大落终归于平安,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许大夫人见这样子,哪有不劝的,忙上前圆场道:“老祖宗您这是作甚,盼了这许久,怎么见着了尽哭了?”

说着,也是满面笑意上前给许老夫人擦了擦脸,递了杯茶,又和气对沈夫人劝道:“妹妹也莫招老祖宗了,大过年的,欢欢喜喜的才是。”

沈夫人现下也缓和了不少,不好意思地拿丝帕掩了掩眼角,点了点头。

第三十三章 青梅竹马

“听前头说,是不是沈家的表妹来了!”来人还未见着个影儿,就听得外头风风火火的动静。

说话的乃是沈清婉三表哥,许子恺。

沈夫人是许老夫人的小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叫许匀节,方才那欢欢喜喜的许大夫人便是许匀节的正室妻子。

二哥叫许匀蓬,这个许子恺便是许匀蓬的小儿子,算是沈清婉的表哥。

许家因许良越从一而终,家中小辈也决不纳妾。

许匀节与许大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大女儿许秋滢已是出嫁,儿子许子忆也刚娶亲不久。

许匀蓬则有二子一女,大儿子许子忱,二儿子便是这个还未进门就闻其声的许子恺,还有个小女儿许秋满,尚未出阁。

“表弟竟是这般偏心!”沈清宁听得这声便知来者何人,不禁逗笑道:“怎么?只记得表妹,不记得表姐了?”

一身青衫长靴的许子恺方才踏进门来,便听得沈清宁的调侃,不禁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自然是记得,表姐新年好!”许子恺边说着,边正正经经作了个揖,那个样子又是惹得沈清宁掩嘴一笑。

众人正调笑着,外头又来了人,原是许家的两位老爷。

“大哥!二哥!”沈夫人见着自己兄弟自是格外高兴,忙迎了上去。

“大舅舅过年好,二舅舅过年好!”沈家的几位小辈亦是上前拜了年。

“小妹今日可来晚了。”许匀节忙上前扶住沈夫人,故作严肃,“可是妹夫管着不让你早些出门了?”

沈言珏听得这话,也知是打趣,忙作请罪状:“大舅兄说笑了。”

“大哥此言差矣,”一旁的许匀蓬亦是接话道,“倒是你非让大嫂初三才回门,怎地轮到你来说妹夫的不是?”

许大夫人听得这话只笑着嗔道:“二弟满嘴胡吣!你大哥还不是为了妹妹今日回来能多些帮手,我自是心甘情愿,欢喜得很呢!”

“婉表妹……”那头大人说着话,这头许子恺早就溜到了沈清婉身侧,“天渐凉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沈清婉突然被这一问,尚未回过神来,许大夫人已是笑开了花,对着沈言珏戏言:“妹夫可要小心了,哪日叫我们家二爷的恺哥儿拐走了婉儿!”

众人见状,纷纷将目光聚焦在了沈清婉身边,自然也见到了不知何时溜到她身旁的许子恺。

许子恺高出了沈清婉一个头,此刻却是害羞如个小姑娘似的,忙退了几步解释道:“这不是表妹前阵子生了病,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是要问候两句……”

只是这解释真是越抹越黑,谁都看得出来许子恺对沈清婉的格外关心。

沈清婉亦是听出了这来去话语里的暧昧,不由得红了脸,往沈清宁身后缩了缩。

沈清宁见状心下了然,定是沈清婉本见着这一屋子生面孔已是怵得很,还这般被人打趣,哪有不护的,忙扯开话题道:“大舅二舅,我家婉儿可是已经拜了年了,您二位就光受着呀?”

这话说的胆大,众人也不过一笑了之,哄笑着发起了红包来。

沈清婉给沈清宁送去了个感激的眼神,这事儿也算都揭了过去。

待一道用了午膳,沈言珏与许家匀节匀蓬两个舅兄喝起了酒,聊起了天,几个小子也是有模有样跟着小酌。

几个姑娘则是陪着许老夫人在园中说话,冬日难得的暖阳晒得人心都是暖的。

“婉姐姐病了一场,好似话少了许多。”许家最小的姑娘许秋满,在边上轻声说着。

沈清婉和气笑笑:“表妹笑话我。”

“哪里是笑话了,”沈清宁接过话茬,“往年来看外祖母,你总是最叽叽喳喳的那个。”

许老夫人似是想着什么,并未开口,只是一边眯着眼,一边柔和地笑了。

“哎,那是谁?”沈清宜正愁在这群嫡女中搭不上话,却见得远远有个人似朝这边走来,“别又是恺哥儿,想偷偷多看八妹几眼。”

沈清宜这话一出,可不止沈清婉一愣,连着许秋满都是不经意地露出了不悦之色,但碍着众人皆在,便未曾作出什么。

许秋满的不悦,原是有原因的。

许子恺与许秋满本就是亲兄妹,年纪也近,故而从小便是顶要好的两兄妹。

许子恺本就是个调皮可爱却不失温柔之人,对待亲妹妹自是没的说。

许秋满也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兄长,长得又好看,对自己又是千般万般地疼宠,多少小姐妹都明着暗着羡慕自己有这个好哥哥。

可偏着这两年,许子恺渐渐成人,沈清婉亦是慢慢褪去稚气,许子恺眼中,沈清婉早已出落成个大美人了。

故而回回沈清婉一来,许子恺的眼睛珠子便恨不得摆到沈清婉身上去,再怎么大方,这平日顶亲的妹妹多少有些吃味儿的。

尽管许秋满知道自己总有一日会多一个嫂子,自己也会嫁与别人,可小小的女孩儿,哪里就能咽得下自己最喜欢的哥哥,对着别的姑娘这般明晃晃的在意呢?

这边许秋满正暗自失落着,可这不悦之色落在沈清宜眼里,竟是另一番滋味。

她不禁不屑地暗哼了一声,不想你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嫡女,也不过是一群小肚鸡肠的女子罢了,对自己亲哥哥这般霸占,也不怕外人传出什么闲话。

再说那一头,许子恺也已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个精致的锦盒,自然是不知自己已是在一众姑娘心中来回了几圈儿。

遥遥地,许秋满就见着那被捧在兄长手中的盒子,心头不禁颤了颤。

那是许子恺找了大半年的东西,从未示于人前,当时她赶巧看到了,以为是兄长给自己准备的生辰之礼,心下欢喜之余便未点破。

却不想直到自己生辰已过,还未曾见到兄长拿给自己。

而现在这个时候拿了出来,难不成是要送给……

许秋满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如一记惊雷般打得她缓不过神来。

原来哥哥这大半年来仔细寻的宝贝,想要送的人,心中记挂的人,竟然不是自己吗?

许秋满低眉暗暗咬了咬唇,努力不让旁人发觉出自己的异样来。

第三十四章 亲上加亲

“祖母!”上前来的许子恺咧嘴一笑,眼睛弯弯的样子甚是调皮。

“猴儿!”许老夫人见了自己的小孙子,自然是乐出了一脸褶子。

“呀,真是好精致的盒子!”沈清宜见着了许秋满一瞬的失落,立刻上前添了把火,“这是什么宝贝,要恺哥儿这般小心捧着?”

许子恺未曾想得太多,依旧嘻嘻哈哈笑着,看似十分随意地说着:“婉表妹前阵子大病一场,后又寺中遇险,着实受惊不小。”

说着,那锦盒便被慢慢举了起来,许秋满觉得自己小小的心脏也被慢慢举了起来。

“方才在房里看得这簪子,想着颜色样式好看,便送给表妹压压惊吧。”

这话说得无比轻巧,可只有许秋满知道,这是哥哥找了大半年的血玉簪,显然是准备了很久,根本不是什么随意找来给沈清婉压惊的东西。

大半年前的许子恺,又如何知道沈清婉会受惊,又如何能准备了大半年来为她压惊。

过年的契机也好,压惊也罢,一切不过是为了送这枚簪子给沈清婉,所寻的借口罢了。

“快瞧瞧,是什么好簪子。”

“呀,这莫不是血玉,恺哥儿,你可真够大方的呀!”

“真好看呀……”

“是呀,怎得只有婉儿有礼物拿,咱们几个姐妹便没有了吗?”

众人哄笑着,唯有沈清婉脸红到了耳根,那锦盒在人人手中转了一遍,这才塞到她怀里。

那盒子似有千斤重般,压得沈清婉动弹不得,只觉得脑子嗡嗡响,何曾被人这般取笑过。

混乱之中的沈清婉抬头看了一眼许子恺,却见他飞快地朝自己眨了眨眼,转瞬依旧大大咧咧地笑着道,“诸位姐妹自然都是有的。”

“那缘何就婉儿的要你这般捧了来?”

“就是就是,婉儿与我们诸位姐妹有何不同了呀?”

众人嬉笑之间,许子恺也不过一笑了之,不再解释。

最终还是许老夫人开了口:“好啦,你们也消停些,待会儿恺哥儿恼了,我看你们一个都拿不着!”

沈清婉心想着,不知是为了许子恺还是自己,这也总算是解了围了,沈清婉稍稍松了一口气。

“切,”从国公府跟到许府的胜邪遥遥听着,再粗粗看了一眼那血玉簪,鼻尖不屑地哼出了声。

再不懂人情,胜邪也能听出这群聒噪的女子在起哄些什么,心下只想着那是自家未来的皇子妃,哪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调笑的,不禁反感了起来。

不就是个血玉簪,又不是什么天大的宝贝,咱们殿下比这稀罕一万倍的东西都不会轻易瞧一眼。

午后的阳光渐渐清冷下去,许老夫人耐不住冷,便叫了沈夫人扶着自己回了屋去,没有身边这些年轻活泼的小姑娘,难得只有娘儿俩一道说说话。

“柔儿,”许老夫人拉过沈夫人的手,二人说着贴心话,“婉儿……今年也要及笄了,皇后娘娘,可与你说过什么了?”

众人皆知当年皇上皇后口头戏言,后来沈清婉对着五皇子的态度也是再明显不过。

随着沈清婉年纪渐长,却无人上门提亲,除了沈清婉刁名在外,还不是因为不敢和皇家抢媳妇儿。

如今沈清婉的年纪到了,皇家却无半丝表示,许老夫人的心里惦记着,慢慢也是着急了起来。

沈夫人叹了口气,将沈言珏的意思说了,“听老爷的意思,圣上似是提过,不过老爷私心也不觉得天家是个好归宿,可总归婉儿喜欢,且有祖上恩遇在,若将来真有什么,怕也未必保不周全。”

“都说天命不可违,”许老夫人垂首拍了拍沈夫人的手背,“若不然,我看恺哥儿这么中意婉儿,又是知根知底,倒是可以……”

沈夫人一眼惊诧地打断了许老夫人的话头:“恺哥儿?”

“论感情,恺哥儿与婉儿也算是青梅竹马,论亲疏,哪儿还有比亲上加亲更亲的?”许老夫人缓缓解释道,“且不说恺哥儿对婉儿如何,全写在脸上,光我许家从他祖父一辈便不纳妾,可不比皇子要好得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夫人亦是垂首思索了起来,许老夫人的话确是句句在理。

“若婉儿只是为这名分也罢了,偏偏是中意的人,这往后一堆侧妃侍妾的,她这心不得剜着疼?”

许老夫人眼明心亮,这每一句都敲在沈夫人的心尖儿上,也不必再多言。

沈夫人点了点头道:“母亲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若圣上当真赐婚,又有皇后娘娘的情分在,怕是推脱不得。”

又道,“而如若是抢着上头赐婚前先给婉儿定了,只怕不只是婉儿不情愿,也是抹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许老夫人默默良久,显然是明白了沈夫人的意思,思忖间只道,“罢了,左右孩子还小,且看天意吧。”

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侧首问道:“我见婉儿变了个人似的,性子也和缓内向了不少。她失忆后你可再问过她,是否依旧有意于五皇子?”

“这,”沈夫人一愣,哪怕是从前也未将此事摆上明面儿谈过,只不过沈清婉事事处处都将心意写在脸上罢了,这原是人人都有数的事,怎么会真的问出口呢?

不过经许老夫人这么一提,沈夫人也想了起来。

沈清婉溺水失忆以来,竟从未和自己提过要去找五皇子。

放着从前,就算不是要去找,也能一天问几遍何时五皇子会上府上来。

“这便是了,”许老夫人看出了沈夫人眼中的犹豫,有了几分把握,眯着眼笑道,“她既是失忆,自然什么都不记得,若她现今无意,你们俩可不少了一层顾虑了?你这个当娘的,真是糊涂了。”

沈夫人听这嗔怪,也是陪着笑笑,心中惦念着确是该去问问。

夜色将至,国公府一行人也是预备着回去了。

许府众人一直送到影壁之后,也是沈夫人再三推道留步,方才辞了别。

沈清婉随着兄姐行礼告退,礼毕起身一抬眼,竟是对上了许子恺欲言又止的双眸。

沈清婉一愣,登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却见那许子恺竟是突然释怀一般咧嘴一笑,还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沈清婉赶忙收回了视线,耳根微烫的她自是不知,胜邪在暗处是如何撇撇嘴又翻了个白眼。

第三十五章 梁子

正月里的日子正是闲得很,平日教沈清婉琴棋书画礼的教习嬷嬷也被沈夫人放了假。

沈清婉每日不是看书便是陪沈老夫人和沈夫人说话,虽说日子无聊了些,但也算有事儿干。

沈言珏见着女儿比从前更爱看书,也是高兴,他原也是爱书之人,不似寻常人所知的武将,只懂些刀剑拳脚的。

于是直说若有什么不懂的,沈清婉可随时去书房找他,若有什么想看的书,也可以直接去他书房挑了来。

初五这日,沈清婉正念着《行止记》中说的古游诗人所描写的骊山之色,想着不知父亲那儿是否还有类似的游记可以翻找,便拿着书,只带了春兰一人便去了前院书房。

胜邪自是如影子般跟着来去了,却是早在沈清婉之前,就看到了远远走来一个国公府许久未见之人。

胜邪一愣,心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沈清婉,但转念一想自己是来保护她生命安全的,这事儿也轮不到他多嘴。

更何况此时于胜邪心中,自是自家主子更重要,那么换言之,也就是自己不要暴露更重要。

而此时正穿过花园的沈清婉,只见着远远的来了个人,似是紫金的袍子,格外华贵。

沈清婉心下一惊,难不成是什么贵人来了园子。

只可惜这左右都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前去。

却万万未曾想到来人竟是祁修。

“臣女见过五皇子。”沈清婉只得本分地福身行礼。

却不料祁修并未叫起,只向四下挥了挥手,边上跟着的人便都退了开去,连春兰都不得不退开几步,避在一侧墙后。

竟遇到了她,当真是……

祁修定定看着沈清婉,早已和昔日之人天渊之别,如今的她安静温顺,蹲在地上低着头,那一节白皙的后颈修长娇嫩,似是一拧便断的花茎一般。

“起来吧。”良久,祁修才叫了起。

沈清婉深吸一口气,努力站住酸麻的腿。

该来的总是会来,如今只怕是个开头罢了。

“你变了很多。”祁修幽幽地开了口。

沈清婉一愣,没料到祁修说了这话,登时也不知道改接些什么。

“你可知父皇欲给你我赐婚之事?”祁修见沈清婉不答话,继续试探着。

“臣女婚事自有父母做主,臣女不曾过问。”沈清婉依旧是低头答话,波澜不惊。

她面无一丝少女羞涩之色,哪怕是面对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夫婿之人,说起二人婚事这般大胆。

沈清婉的清冷顿时激怒了祁修。

当年沈清婉是如何狂热于他,如今又是怎样的冷漠,倒不是祁修有多稀罕沈清婉的追求,大约是觉得这样的女子并无资格选择不愿嫁给自己吧?

如此矛盾的心态,又对着沈清婉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祁修顿时恼羞成怒。

他突然拉住沈清婉的手腕,将她一把拽至身前来。

沈清婉被祁修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墙后躲着的春兰也见了这一幕,差点冲了出去,奈何自己只是个丫头,怕是劝不到什么,更怕反而拖累了小姐。

在一边高高看着的胜邪则是挑了挑眉,心里掂量了下这算不算沈小姐遇袭,要不要出手相救。

祁修自是不知这园中还有人盯着沈清婉,眼下暴怒,他也管不了这么多。

只盯着沈清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愿嫁我?”

这人!沈清婉听得这问句真是又羞又气,无论是谁,哪有这样问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的?

“放开!”沈清婉红着脸拧眉用力挣了挣,无奈祁修力气甚大,甩不掉掰不开,竟毫无动弹。

沈清婉暗自定了定神,仰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祁修冒着怒火的双眼,冷冷说道:“殿下本也看不上我,我如此作为不正好合了殿下的心意,何故还要来责问我。”

祁修见心事被戳穿,更气急败坏般恶狠狠瞪着她,不一会儿却怒极反笑:“呵,果然是你指使人干的,好大的本事,卢寒青向来只听父皇一人的话,没想到这个软硬不吃的神棍都能为你开了尊口!”

本是极平常的一句暴怒之语,落在沈清婉耳中却如一记惊雷,心中一震,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那一瞬间,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愣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清婉不禁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来,而这丝笑意落在祁修眼中,却是嘲笑他一般,如何还能咽下这口气。

暴怒之下的祁修一把甩开沈清婉的手,吼道:“贱人!你竟然还敢笑!”

用力之大,沈清婉竟整个人向后倒了出去,重重摔在冰凉坚硬的卵石路上。

春兰见状差点惊叫出声来,再也忍不住,当下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身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沈清婉晕眩了一瞬,她咬咬唇努力稳住心神,心中暗恨自己大意,祁修如此暴戾之人,怎么在他面前都不知道收敛情绪了。

祁修见沈清婉倒在地上迟迟不曾起来,也不知是怕自己伤了她闯祸,还是追诉之事已有了答案,暗唾一口就转身离去了。

春兰看着沈清婉趴在地上,皱眉咬唇的样子,心知此番她定是摔得不轻,心中又急又恼,霎时眼泪便聚满了眼眶。

“小姐……”

“无事,”沈清婉听春兰带着哭腔唤自己,知她定是担心极了,便忙安慰她道,“我无事,让我歇歇,缓一阵就好了。”

说着便撑着春兰的手,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到假山边。

春兰也赶忙掏出自己的手绢垫在平坦的石块上,再小心翼翼地扶沈清婉坐下。

沈清婉摔倒之时,胜邪差点也出手了。

只是后来看着沈清婉并没有生命之忧,想着自己不能暴露更要紧,见着五皇子也并无异动地走了,便最终也未出手。

而此时的沈清婉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心中只思忖着,看五皇子今日的态度,想必这梁子定是结下了。

只怕以五皇子这狂妄自傲的性格,今日自己小小一摔是不够他咽下这口气的。

今后再有不利国公府之事,沈清婉一己之力如何能抵挡。

不过好在,她已明了该找谁帮忙。

第三十六章 找帮手

沈清婉拿定主意,眼神坚定,带着狡黠的笑意对春兰挑了挑眉:“走!咱们去找大哥。”

说罢便即刻起身,全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有着伤,这不,一站起来就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地喊着。

春兰哪里知道沈清婉心中的百转千回,只以为自己小姐是气急了要找大少爷帮忙出气,忙劝道:“小姐别急,五皇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大少爷也奈何不了他呀。”

沈清婉听的这没头没脑的话,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傻丫头!谁告诉你我是去找大哥告状的?”

“那是……”春兰两眼呆呆看着沈清婉,想不明白了,自家小姐这会儿去找大少爷,除了告状还能为什么。

“算了算了,还是先回去,现在这样贸贸然前去,大哥难免问起怎么弄的。”沈清婉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除了摔疼,似乎还蹭破了些皮,一摸便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五皇子祁修攒着一肚子气回了皇子府,这才一进府,也不顾正在气头上,便找了手下去叫谋士前来商议。

祁修见人齐了,便开口道:“本皇子已查到卢寒青背后之人确系定国公,今日召诸位前来,是要商议此事。”

“殿下是如何确认,那卢寒青身后是定国公?”一谋士听得祁修的问话,震惊之余也不忘问道。

毕竟若是消息来源有误,那他们可就针对错人了。

“这个你不必多问,”那谋士一开口问,祁修便想起沈清婉那副倔强的样子,当下便觉着一股怒气上涌,“眼下不得不想法子削减定国公的实力,找人安排,多去父皇面前进言,能挑拨父皇与沈言珏的关系最好,若不能……且一步步来吧。”

祁修现下心烦气躁,说的话亦是颠三倒四,不过倒是目的明确。

众谋士听得这话,不禁面面相觑,五皇子此刻显然是气话,众人也摸不准到底有几句是理智之策。

之前因着沈言珏受皇帝器重,沈夫人又与皇后关系甚密,五皇子府和国公府也是常有往来。

此刻却突然要翻脸,甚至开始背后捅刀子,这是众人万万没有料到的。

祁修亦是注意到了众人面上的不可置信,只简单道:“卢寒青为沈言珏所用,却从未告知于我。可见他并未真心助我。”

众人只道此话不假,也都点点头。

“既然沈言珏有二心,而国公府今日恩宠,他日也总会消弭,”祁修补充道,“若我不与沈家联姻,也便无需顾忌这些。与其等待父皇有灭沈之心那一日,不如早日将沈家兵权纳入囊中,他日……”

祁修嘴角露出一丝阴笑,不再说下去,但众人也已经明白了五皇子的意思。

“此事我还需与三哥商议。”祁修突然想起了祁佑,倒是好几日没有见他了,也不知在忙什么,“遣人去三皇子府一趟,就说本皇子有要事相商,叫三哥有空来一趟。”

安排好这些,祁修的心方才定了几分。

再说那回了屋的沈清婉,只叫了春兰夏竹二人与自己粗粗清理了一下伤口,嘶了个几回,便匆匆要起身了。

“小姐!”夏竹被突然起身的沈清婉吓了一跳,只惦记着沈清婉的伤口还未好好上药,“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大哥,”沈清婉不顾夏竹的阻拦,回头对春兰道,“你跟我去,夏竹还是看着屋子就好。”

语毕,也不顾夏竹在后边担心得不行,便匆匆往松竹堂去了。

夏竹何尝不知自家小姐的性子,拦定是拦不住的,只得在院子里干着急。

“婉儿?”沈文昊见着沈清婉,高兴之余亦是惊讶,毕竟失忆后的沈清婉可不似从前那般常往前院跑的。

“大哥!”沈清婉眼前一亮,上前欣喜道,“婉儿有事相求。”

“你我兄妹何须用求字,外头冷,快先进来再说。”

沈文昊便答着,便将沈清婉带进了屋里。

待丫头上了茶,沈文昊见自己妹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心知大约是私事,便遣退了众人,方道:“婉儿有何事?”

“大哥……”这会儿子,沈清婉倒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我……”

沈文昊见沈清婉支支吾吾,心中更是困惑。

沈清婉咬了咬唇,心想着好歹是自己大哥,哪怕不妥也比与旁人商量的好,便大着胆子直言道:“我……我想见三皇子一面。”

“三皇子?”沈文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人。

以往沈清婉可是心仪五皇子,时不时来央求自己带她去见五皇子。

而她失忆醒来后,连五皇子都不曾再他面前提起过,更何况带她去见五皇子。

可如今,怎么成了三皇子了?

“婉……婉儿,”沈文昊一想歪,自也是结巴起来,“莫不是你……与三……”

“不是!”沈清婉一听这语气和话头,便又羞又气地打断了他,“我……我是有正事儿找三皇子商量!”

什么?沈文昊听得这话,心头更是疑惑起来。

小妹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和三皇子有什么正事可商量的?

思及此,沈文昊也不禁问出了口:“不知婉儿找三皇子所为何事?”

“哎呀,”沈清婉轻跺了下脚,急了,“你就别问了,就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一面。”

“这,”沈文昊一愣,“你要不说所为何事也成,只是我这无缘无故的怎么带你去呢,不如我请他来府上一趟,你与他商量就是了。”

“不成!”沈清婉想着自己所猜到的秘密,心下一颤,连音量都高了几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方才压下声音来,几近恳求道,“大哥……我得私下见他才行……”

“这哪儿成!”沈文昊一听便拒绝了,“这要是让爹知道我带你去和三皇子幽会,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

沉默,屋中一片尴尬的沉默。

“不是……幽会……”沈清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几个字。

沈文昊也是咧着个嘴,一脸为难的样子,好声好气劝道:“婉儿,这实在是……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咱府上说呢?”

沈清婉也知自己是为难了哥哥,这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事。

更何况若是沈文昊真的带她去私会三皇子,他日东窗事发,那个下手没轻重的爹可不会对儿子心软。

“罢了。”沈清婉叹了口气。

见妹妹这副样子,沈文昊顿时也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说点什么。

两人只闲聊了两句,沈文昊自以为安慰妥了沈清婉,便送她回去了。

第三十七章 另辟蹊径

沈清婉回到和铃轩,心中如一团乱麻般不知所措。

夏竹见小姐去而复返,回来的人完全不似方才出去那会儿神采奕奕,倒是垂头丧气拧着帕子。

夏竹犹疑地看了看春兰,春兰亦是回了个无奈的眼神。

“小姐……”夏竹终是憋不住,问了出口,“小姐去见了大少爷,怎么倒不开心了呢?”

沈清婉抬头看了看一脸忧愁的夏竹,殊不知夏竹眼中的自己亦是愁容满面。

“大哥也帮不了我……”沈清婉垂下头去,喃喃地念着。

夏竹与春兰对视了一眼,两个丫头自然是不知道沈文昊哪里帮不了沈清婉,但是屋顶那位可是什么都知道。

沈八小姐想私下见三皇子,而沈大少爷不愿意带妹妹去。

胜邪撇了撇嘴,心里暗忖:他不能,我能啊!

“我再想想办法吧……”沈清婉无奈道,“只是这事也拖不得了。”

是啊,不过沈清婉是个出门不方便的千金大小姐,这件事儿她自己又如何能办得了?

五皇子原只是不喜欢自己罢了,这下彻底结了梁子,只怕五皇子不会就此罢休。

若不趁早找好帮手,只怕遗祸无穷。

要不先去告诉父亲?沈清婉暗暗在心里衡量着轻重。

虽说父亲心中有数要紧,但那头还未确定……

沈清婉进退为难,犹豫不定,待到一日过去,夜幕降临,沈清婉依旧没有去找自己父亲。

胜邪抿了抿唇,最终未待沈清婉睡下便纵身一跃,消失于夜幕之中。

“殿下,胜邪来了。”祁佑听得属下来报,皱了皱眉,虽说冬日天黑得早,可沈清婉不至于这么早就歇下了吧。

“传。”

“见过殿下。”胜邪得传,进屋抱拳跪下。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殿下,”胜邪盘算着自己的言语,道:“八小姐似乎想见您。”

祁佑未料到这一出,微微挑眉,惊讶地看着胜邪问道:“她要见我?”

“是,”胜邪答道,“她下午去找了沈大少爷,沈大少爷不愿意带她和您……私会。她就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半日。”

胜邪抬头看了看祁佑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我怕她又想出什么不靠谱的法子,所以早点回来告诉您。要不,我去把她带过来?”

上回沈清婉不想嫁给五皇子,可是连让自己在一众贵人面前长疹子这样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这回不知道又是闹得哪出。

“她……”祁佑皱了皱眉头,“她为什么突然想见我了?”

胜邪一愣,虽不知为什么,但想起下午沈清婉和五皇子相遇的事儿来。

因着沈清婉就是那会儿之后突然去找沈大少爷的,故而胜邪便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她摔了?!”祁佑一惊,上前紧张道:“摔哪儿了?重不重?你怎么不出手救啊!”

这下胜邪可傻了,原想着沈清婉不过是摔了一下,也没有后续,这有什么可出手的,故而支支吾吾道:“这……也没危及生命……总不能为了扶她一把,把我暴露了吧?”

“我就是派你去保护她的!”祁佑看起来可真生气了。

“那……我就这么暴露了?”胜邪小心翼翼地顶嘴。

“那也不行!”

“……”

屋中气氛冷凝,最终还是胜邪开口问道:“那我……把她带过来吗?”

“好,现在就去。”祁佑沉思半日,终是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不对,你先等等。”

等啥?胜邪心里奇怪,不就是带个小姑娘过来,迷晕了扛来不就得了?

“这个,”祁佑伸手递过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你把这个给她看,好好说,不许动手,她会知道是我派你去找她的。”

胜邪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上回沈清婉用来装药的瓶子么?

上回就是他去沈清婉房间里偷来的,又装了点掺了墨汁的面粉丸子进去充数。

“去吧,”祁佑转身背过手,“记住了别动手!还有,话别太多。”

……

胜邪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自己什么时候话多了?只是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罢了。

他捧着瓷瓶倒退了两步,出了屋子便纵身一跃朝着国公府去了。

这边和铃轩内,春兰和夏竹正替沈清婉换上银绸睡衣,沈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睡前来看沈清婉。

如今不似之前沈清婉刚醒来的那段日子,沈夫人未再那般地害怕女儿又出什么意外。

何况这些日子以来,沈清婉的脱胎换骨也让沈夫人定了不少心,故而只是来看看女儿罢了。

“好了母亲,早些回去歇着吧。”沈清婉见着母亲这几日忙来忙去,大正月里的,人竟是憔悴了几分。

她暗暗心惊之余,也是心疼不已:“大过年的,母亲不要太劳累了。平日叫厨房那头多做些进补的,可不要亏着自己了。”

沈夫人听得这话,先是一阵讶异,紧接着便是满心说不出的暖意:“傻丫头,娘没事儿,你才是要好好养着身子。来,快躺好,娘这便回去了。”

“嗯。”沈清婉乖乖躺着,由着沈夫人给她掖了掖被角。

胜邪在屋顶趴着,听着下头母女俩腻歪来腻歪去的,心想着你们赶紧的,殿下还等着呢。

正想着,谁知不一会儿,还真都走完了。

原是心里暗暗催着众人快走,这会儿看着沈夫人和丫头都出去了,竟是有点紧张起来。

虽说已经跟着沈清婉快半个月了,可沈清婉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自己亦不知该如何与沈清婉开口说及此事。

不管了,趁着没人,先跟沈清婉说清楚。

胜邪从屋顶下来,悄无声息地到了沈清婉的窗边,没几下便撑起了窗,又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此时屋中寂静无声,外头连一丝月光都没有,屋中更是一片黑暗。

沈清婉正在床上闭目歇息,绣着牡丹的水粉色帘帐如瀑布般垂到地上。

因着心中有事,惦记着该如何才能给三皇子递个话,故而此刻沈清婉也没有睡着。

胜邪本是轻功极佳的暗卫,在屋中敛了气息,沈清婉自是没有发现屋中何时又多了个人。

此刻胜邪当真是明白了什么叫进退两难,原为殿下去杀人,来无影去无踪,一剑了结的事儿罢了。

可如今却是奉命潜入了这个以后说不定是自己女主子的小丫头的闺房,自然这一身剑术轻功都是用不上的了。

罢了罢了,胜邪定了定神,快速上前,一把揭开帘子,捂住了沈清婉的嘴。

“呜!!!!”

第三十八章 惊魂

沈清婉只觉得帘子一动,脸上便覆了张冰冷的手掌。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的心都差点从胸口蹦出来,见着来者是个男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手带脚地拼命挣扎捶打。

“嘘嘘!!嘘!!”

胜邪不敢下了重手,更不敢撒手让沈清婉叫出声来,只得急急地叫沈清婉冷静下来。

扑腾了半日了沈清婉亦是力气去了大半,加之之前的惊惶,人早已是没了力气。

胜邪见状,趁着沈清婉喘息的间隙忙解释道:“我是三皇子的派来的,你莫叫,我便松手了。”

沈清婉一愣,木然地点了点头。

谁知胜邪刚刚松手,外头听到动静的春兰已是推门进来了。

见着里屋竟然有个陌生男子在自家小姐床边,小姐则是发髻散乱,一脸惊恐,怎么看都是个夜闯闺阁的贼人!

春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猛地发力朝着那贼人冲去,边冲边低吼:“小姐快跑!”

春兰不敢喊大声了,因着是怕这事儿闹大,毁了小姐的名声。

二来她也不觉得自己这个小身板能打得过眼前的男人,只想困住那男子一时,给小姐挣一个逃命的机会罢了。

沈清婉来不及制止,春兰已似离弦的箭一般冲到了胜邪边上,狠狠地朝着胜邪的胳膊咬了下去。

“嘶!”胜邪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来,更不敢还手,只得连连朝后躲去。

沈清婉也是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得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拉春兰:“春兰!春兰!快松开!”

春兰见着自己小姐没跑,早已是急得不行,这会儿竟然听见小姐让自己松开,困惑之余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这男子是自家小姐的相好不成?!

春兰没有松口,只斜眼向上看去。

一片黑暗之中,隐约能看到眼前的男子虽疼得皱了眉,却掩不住那眉目俊朗的轮廓。

春兰不甘愿地承认这男子确是个好皮相的,可人人都道聘为妻奔为妾,若这个男子是真心喜欢小姐,就应该上门求亲,而不是这般与小姐深夜私会!

思及此,春兰更是恨恨地用力一咬,这才松了口,一脸怒气地站在自家小姐面前,挡住了那男子的视线,心中真是无尽的恨铁不成钢。

那边胜邪早就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处,没好气地剜了春兰一眼,见春兰像个门神般拦在中间,便也把头扭到了一边。

沈清婉方缓过来些,伸手把春兰拉到一边,轻声道:“你去给我拿件披风来。”

春兰一惊,这才发现自家小姐还一片黑暗中用被子裹着自己呢,遂警惕地看了一眼胜邪,这才忙忙去柜中拿了厚厚的披风来给沈清婉披上。

沈清婉拉了拉披风,对胜邪道:“你方才说自己是三皇子派来的人?”

春兰听得这话一愣,三皇子?

再瞪眼看去,可惜屋子太黑了,也看不清小姐的表情。

“是。”胜邪依旧没有回头,声音里明明带了一丝怒气。

“你可有凭证?”

胜邪往兜里掏了掏,掏出了那个小瓷瓶来,没有转头,只一伸手向后递去,没好气地道:“殿下说你见了这个就会信的。”

春兰看了看沈清婉,挪上前去拿过了那个小瓷瓶。

这个瓷瓶还是当时她给沈清婉挑的,春兰一眼就识得了,递给沈清婉,惊道:“小姐!这……”

沈清婉见着瓶子,心中也有了计较。

当时梅园之中三皇子拿走了这个瓶子,自己惊慌心虚之下也没敢要回来。

除非三皇子将除夕那日之事告知了他人,不然这个瓶子自然是在三皇子手中的。

而若他人已知此事,想必早就东窗事发,自己也不会好好在这里了。

沈清婉抬头看了眼胜邪,见他依旧梗着脖子扭着头,心下不禁好笑。

原以为是他生气了,现在看来竟是个懂事的。

方才不得已才捂了自己的嘴,如今安静下来,便转过头去再未看一眼自己这边。

沈清婉心里明白,他大约是在避嫌。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你就叫我胜邪好了,我是三皇子的暗卫,不是什么公子。”

胜邪的语气里分明还有这一丝别扭,一个手捂着另一个手,显然是真被春兰咬伤着了。

“你要不先去外间稍等,我换身衣服再与你说话。”

沈清婉对胜邪说完,见着胜邪已朝外间去了,便转头小声对春兰道:“你替我换身衣服,再给胜邪准备些药粉,他大概伤着了……”

“别!”那头胜邪不屑道,“我不用乱七八糟的药,何况就这点伤。”

“你!”春兰本就对这男子怀有偏见,此刻小姐让自己给他拿药已是千万个不乐意了,谁知他竟说自己的药是乱七八糟的药?

好歹沈大将军位列国公,沈清婉又是沈言珏的心头肉,三皇子又是什么,充其量是个半个皇子罢了,沈清婉房里的药能比三皇子的差到哪儿去?

沈清婉自然不知道春兰心里的气,见她愣在原地边拉了拉她,春兰这才气呼呼地去拿了衣服给沈清婉换上。

春兰不知,沈清婉此刻只暗暗惊叹胜邪耳力之高,二人如此轻的对话,他在七八步之外也能听得见。

二人走到外间,见着胜邪一人在黑暗中坐着。

沈清婉低头笑了笑,真是不客气。

“三皇子派你来有何事?”

“殿下知道你想见他,就让我来带你过去。”

这话如一记惊雷般,震得沈清婉愣在原地。

下午她才有的念头,晚上三皇子就派人来接她了?

“三皇子是如何知道我想见他的?”无怪沈清婉多了一丝警觉。

别扭了半日的胜邪终于被噎着了。

这咋说?说自己偷听到的?回头就跟三皇子报信去了?

该不该说呢?回去会不会又被骂?

对了!殿下说了要我少说话!

“咳……”胜邪清了清嗓子,略带尴尬道,“这个,你不如问殿下吧。你去不去?殿下还等着呢。”

沈清婉凝神想了想,道:“去。”

春兰本是不知沈清婉想见三皇子这事儿,只以为小姐深夜跟情郎私会呢。

结果小姐连情郎的名字都不知道,看来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

可这三转四转的,竟成了这男子大半夜要带小姐出府?

这哪儿行啊!

春兰忙忙上前拽了拽沈清婉的袖子,小声急道:“小姐万万不可!”

沈清婉小声安抚了春兰:“你就在这儿呆着,母亲大约也不会再来,替我看好院子就是。”

转头又对胜邪说:“你出去等等,我一会儿就来。”

胜邪起身便出去了。

见着胜邪关上了门,沈清婉才压低声音极小声对春兰道:“我去去就来,若是一个时辰还没回来,你就去找大哥,告诉他我在三皇子处。”

“是。”春兰紧张地应下,心知自家小姐从来都是劝不住的,只得握着沈清婉的手道,“小姐你可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沈清婉给了春兰一个放松的笑,也不知漆黑一片她看不看得清楚。

第三十九章 美人愁

三皇子府,祁佑换了一身月白锦银线秀蟒纹宽袖袍子,正站在窗前出神。

萧潭见状,犹豫了半日还是上前问道:“沈小姐要来,殿下是否要……”

祁佑回神,见欲言又止的萧潭正看着自己腰间。

“殿下的两心佩呢?”萧潭惊异道。

“我放起来了,”祁佑轻笑,“你放心,她不会武,亦无内力,又不会给我把脉。夜色朦胧,她不会发现什么的。”

这话说的牵强,没有蛊压制的祁佑,与平时病怏的样子判若两人,根本无须内力深厚之人才能分辨得出。

只粗粗一看,便能瞧得他脸色精神都是不同的。

萧潭闻言也不欲多劝,只随他去了。

也只有祁佑自己心里明白,那种想与沈清婉彻底敞开心扉的冲动,已是越来越抑制不住。

只不过,还不是时候啊,祁佑叹气,心头碾过一缕失落。

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车停在了三皇子府前,沈清婉探出头去,万物寂静无声,唯有胜邪蹦到了眼前,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小凳,让沈清婉下车。

三皇子府内静如一池止水,目光所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胜邪在前头带路,沈清婉在后头跟着,惴惴不安。

方才门口的匾额上所刻确是三皇子府,只不过这三皇子府也未免太冷清了些。

由外及内,都是极简单的装饰,更是一个下人都没见着,胜邪领着她一路过来,竟是畅通无阻,连个通报都不需要。

待到了书房前,总算是见到了人。

书房前有sān ji宽幅台阶,台阶之上,房门之外,萧潭抱臂而立,见着来人,面无表情,只点了点头罢了。

沈清婉不识得萧潭,不知如何称呼,故也只是点了点头。

胜邪上了台阶,不料后头也跟着的沈清婉却是走了两级便定住了。

夜色中似有暗香浮动,沈清婉的视线情不自禁地飘了过去。

只见两个衣着整洁的青衫男丁,抬着一盆宝蓝底描金大花缸,花缸中一株庞大繁茂的绿植,竟有点点星白花苞微绽,空气中幽香弥漫,若有似无。

沈清婉愣愣站在石阶之上,微风吹得她衣上风毛轻颤。

胜邪见状心下奇怪,与萧潭对视了一眼,二人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

“沈小姐可喜欢这花?”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沈清婉一惊,转过身去。

竟是祁佑?

不怪沈清婉惊讶,此刻的祁佑没有一丝病气,神姿爽利,眉目清透,声音如钟鸣空谷,沉静舒朗。

即使见过几次,沈清婉依旧惊艳于祁佑绝美的容颜,更何况是如今这般精神焕发的样子,故而不jin kàn得愣神了。

祁佑见状,嘴角微勾,稍稍向前欠身。

沈清婉只见这张似被老天精雕细琢出来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才回过神来,却听他一字一句道:“怎么看呆了?”

语气中有几分调笑,沈清婉不禁脸一红,福身道:“臣女见过三皇子。”

“好了,你大半夜来我这儿本就不合规矩,便不必拘这些礼节了。”

沈清婉本就因着自己的失礼而紧张着,听得这话,更是连耳垂都红透了。

祁佑仿佛没有看见,只望着远处渐渐被抬远的花,问道:“沈小姐方才可是在看那花?”

沈清婉眨了眨羽睫,定神答道:“是。”

言语间,沈清婉又转身看去,那渐行渐远的花,在夜色之中如遥星闪烁。

“说来也奇了,”沈清婉释然一笑,“我自失忆醒来,一切与我皆是陌生的。可方才闻到一阵幽香,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那幽香便是来自这花吧。”

沈清婉如祁佑所说,不再拘束,自称也由臣女变成了我。

祁佑听到这个我字,心下才一阵妥帖,不料即刻便听到了后头的话,心便揪了起来。

沈清婉回头,正好撞见了祁佑微微皱起的眉头。

“怎么?”沈清婉奇怪,“有何不妥吗?”

“无事。”祁佑舒展笑颜。

沈清婉亦是笑笑:“让殿下见笑了,只是我已很许久未曾见到,让我觉得似曾相识的东西了。”

说着,沈清婉的目光又飘向了那盆花消失的地方。

“进屋吧,外头冷。”祁佑的拳在宽大的袍子下握紧,面上云淡风轻道。

沈清婉随祁佑进了屋,萧潭与胜邪亦是跟了进来。

祁佑的书房很大,比之沈言珏的书房,除却同样多的藏书,更多了一丝雾散腾起玄羽鹤的随性自在。

待进了屋里,屋中四人未动,门却轻响一声关上了。

嘭。

声响不大,倒是足够把沈清婉吓了一跳。

再一定神,沈清婉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和三个男人在一个房间里。

这个事实让沈清婉不知怎地汗毛倒竖,心若擂鼓,砰砰跳个不停。

祁佑似未意识到沈清婉的不适一般,还在说着方才的话题。

“那花名叫美人愁,是北章特有的一种花,只可惜喜冷畏暑,无法在大宣存活”

祁佑神色温柔,“我母妃深爱此花,父皇念及母妃思乡之苦,便由北章运来,供母妃赏玩。不过这花活不过春天,故要年年冬季都要派使臣去北章挑新的。”

听得这话,沈清婉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晃,都道当今圣上是个风流天子,如今看来果真如是。

苏贵妃的盛宠人人皆知,不想皇帝疼爱贵妃之余,也能顾及到旁人,连贤妃喜爱一株花这样的小事儿,他都能年年放在心上。

“为何叫美人愁呢?”沈清婉好奇问道,“这名儿听起来倒有点意思。”

祁佑浅笑道:“只因此花喜冷,只在冬夜盛开,美人畏寒,自然不易见到。而此花香气袭人,自然是甚得美人心了。思而不得,可不是愁了?”

沈清婉听着有趣,转眼又见祁佑盯着自己,那句思而不得仿佛不是在说喜花的美人一般,倒像是冲着自己说的。

她顿时神思恍惚,一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一边又不禁脸红起来。

不过沈清婉很快稳了稳神,今日是来谈判的,万不可还未开始便失了气势。

思及此,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反问道:“既然是北章特有的花,如何会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许是沈小姐,在哪儿闻到过类似的吧。”祁佑面上依旧不显一丝破绽,岔开话题,“说起来,倒是不知沈小姐突然急着见我,所为何事?”

“这就要问殿下了,”沈清婉见祁佑岔开了话题,正合自己的心意,露出一丝笑意来,问道,“殿下又是如何得知,我急着见您呢?”

第四十章 谈判

祁佑的面色一凝,转瞬便哈哈大笑起来。

自己才是着急的那个吧,急到都忘了先给胜邪的存在编个借口。

“自然是胜邪告诉我的。”祁佑敛目,一本正经道。

胜邪听得自家主子突然点了自己的名,猛地一抬头,便听得主子把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顿时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

“哦?那胜邪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沈清婉亦是歪头去看了看胜邪,一双水灵的眼睛忽闪忽闪,仿佛在等胜邪的答案一般。

胜邪登时噎住了,瞄了一眼祁佑,想从自家主子的眼神里接收点暗示,也好知道怎么回答。

谁料祁佑只是低头喝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是……奉……”胜邪盯着祁佑,战战兢兢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谁知奉命的奉字才发了一半的音,便被祁佑放下茶碗的声响给打断。

“我是……”胜邪以为祁佑嫌他说得不好,准备重新组织语言,一边觉得这可真的太为难自己了,殿下也没说还要临时编瞎话啊。

祁佑垂首笑了笑,打断了胜邪,坦然道:“是我派他去跟着你的。”

胜邪深呼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总算卸掉了。

“那殿下为何要监视我?”沈清婉似笑非笑地看着祁佑。

“这个待会儿再说,”祁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沈清婉坐下,“沈小姐不如说说,找我何事。”

沈清婉颔首一笑,并未坐下,却是微微福礼道:“我今日来,是来求殿下帮忙的。”

“哦?”祁佑略感意外,挑眉问道:“不知我有何处能帮到沈小姐?”

“臣女想请殿下护定国公府周全。”沈清婉深深行了一礼。

“我不明白沈小姐话里的意思,”祁佑平静道,“定国公府有何难?我又能如何护得定国公府的周全?”

“定国公府如今自然无恙,却难保日后也是这样,”沈清婉回道,“如果定国公府日后有难,还望殿下能相助一二。”

“那你又凭什么觉得,本皇子会助你呢?”不只祁佑,连萧潭和胜邪都觉得沈清婉这话没个由来。

沈清婉听得问话,只微微侧了侧头。

祁佑见状浅笑道:“无事,他二人自小跟着我,乃是我最信得过的手下。”

“好,那我便直说了。”沈清婉直起身来,神情淡然,丝毫不见其心底波澜,“殿下会助我,只凭你我有着同一个敌人。”

“谁?”

“五皇子,祁修。”

沈清婉语毕,屋内静得可怕。

萧潭紧张地看了祁佑一眼,自然也是震惊之余,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祁佑明面上助五皇子已有多年,往久了说,贤妃入宫便于皇后交好,三皇子祁佑与五皇子祁修更是从小玩到大。

要说五皇子是祁佑的敌人,那便是贤妃另有所图,祁佑也依着贤妃的意思,总有一日会拉五皇子下马。

但此事如今知情之人屈指可数,且皆为贤妃祁佑的心腹罢了。

故而着实屋中众人皆没有料到,沈清婉竟说出此话来。

“沈小姐说笑了,”祁佑不动声色,“我与五弟从小一起长大,皇后娘娘更是与沈夫人自闺中便是好友,何来五弟是你我共同敌人一说呢?”

“是,我原也是如此以为。不过今日,我觉得自己错了。”

“此话怎讲?”

沈清婉微微一笑,道:“除夕宫中午宴,殿下替我解围。虽不知殿下是如何做的,但确实陛下没有提起赐婚一事。我原以为殿下是如传言所说那般亲和,才帮了我,而今日一事,却让我明白了究竟。”

“何事?”

“今日我于府中遇到了五皇子,五皇子开口便指责是国公府的人指使卢寒青插手了赐婚一事。”

沈清婉目光灼灼,未错过祁佑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所以呢?这又能说明什么?”祁佑声音渐冷。

“我不清楚这个卢寒青是谁,不过五皇子倒说了他直属御前,乃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沈清婉分析道,“我不想嫁给五皇子一事,只有我和殿下您知道,而要替我解围,也是殿下的主意,要说这个什么卢寒青,整个国公府和我都是不知情的。所以这个卢寒青,一定是殿下安排的,对吗?”

祁佑没有否认,只示意沈清婉接着说。

“若是殿下安排的卢寒青,怎么五皇子一查就会查到国公府的头上?”沈清婉微侧过头,看了一眼祁佑,“这只能说明,是殿下您,给五皇子透了底,让他得知我不愿嫁他一事,随后五皇子又查得卢寒青干涉过赐婚,便想到了是国公府操控了卢寒青,可是这样?”

在一旁听着的萧潭一愣,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祁佑听罢,亦是一愣,随即心里哭笑不得,这丫头,想到哪儿去了,不由地又想逗逗她,便顺着问道:“那我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沈清婉不禁得意道:“自然是因为,殿下您并非真心相助五皇子。”

“此话又怎讲?”

“我若嫁给五皇子,整个国公府都会被五皇子牵扯住,日后无论如何都是要站在五皇子这边。您若真心相助五皇子,便不会替我解围,而是会从五皇子的利益出发,劝我嫁给五皇子;而您实际的所作所为,分明是要挑拨五皇子与国公府的关系,让五皇子以为国公府不愿助他。”

祁佑没仔细听前头沈清婉洋洋洒洒的推理,只最后一句落在了耳里,觉得沈清婉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可爱。

“既然你觉得我要挑拨国公府与五皇子,你又为何觉得我会帮忙呢?”

“这个无事,”沈清婉说开心了,俨然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殿下此举无可厚非,再怎么挑拨,也是国公府与五皇子为敌,而不是与殿下您为敌。如今若能联手,你我岂不双赢?”

听着沈清婉这言之凿凿,要不是这事儿原本不是这么回事儿,祁佑真要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

祁佑低头轻笑出声,只是这笑声落在沈清婉耳里,倒是瞬间击碎了她刚刚建立的盲目自信。

这……三皇子在笑什么,自己哪里疏忽了不成?

沈清婉正从方才斗志昂扬的劲头里冷静下来,慢慢梳理着自己的逻辑,看看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对,却听那头祁佑开了口。

第四十一章 谈妥

“沈小姐,”祁佑的声音不急不缓,可听在沈清婉耳中却像一头缓缓靠近猎物的狮子般步步杀机,“若我真如你所说,明面相助五弟,背后暗使手段,这么大的秘密被你知道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沈清婉自是不知道祁佑在逗她玩儿,只觉得背后一凉,感觉自己的确是太莽撞了些。

此时屋中另外二人皆是祁佑的心腹,若想悄无声息地了结了自己,也是再简单不过。

稳了稳心神,沈清婉依旧面上平静道:“殿下不会杀我。”

“为何?”祁佑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有趣得紧,这会儿明明已经怕得要死了,还要一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倒是想看看她还能撑多久。

“如果我死了,国公府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彻查此事,若是有一丝蛛丝马迹查到殿下这儿,细查下去,对殿下而言有害无益。而若殿下放我走,我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凭证说三殿下对五皇子阳奉阴违?难道拿自己不愿嫁五皇子的事儿去大肆宣扬不成?”

沈清婉嘴上滔滔不绝,心里想着的却是,若是三皇子真想杀了自己灭口,那只消熬过一个时辰就好,这样春兰便会去找大哥报信。

“殿下向来以亲和近人的形象示人,我若突然大放厥词,说您并非如此,世人定会皆以为我是疯了。”

沈清婉分析得头头是道,祁佑也不禁挑眉点了点头。

“我还有一事不明。”祁佑缄默良久,总算开了口。

“殿下请讲。”沈清婉心还悬在半空,看祁佑似乎还没打算要自己的命,便想着能多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此事干系重大,你却冒险直接来找我,为何不先与沈将军商量呢?”

沈清婉思忖,想来是三皇子在试探自己有没有和别人提起过此事,便答道:“正如殿下所说,此事干系重大,我若未与殿下商量便告知父亲,万一殿下不愿合作,那岂非惹怒了殿下?”

“相反,如果我先和殿下商量好,即使殿下不愿意,那也是我一个人替殿下保守秘密,自然更能让您放心。”

沈清婉的话一说完,屋中便寂静一片,祁佑垂首静思。

这丫头虽说误会了全过程,结论倒是推理对了。

再一想,这倒是个以后能常常见她的好借口,祁佑不禁心里暗笑,这可是你说的。

沈清婉见祁佑低头不语,紧张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正在此时,祁佑竟是突然站起身,朝自己走了过来。

沈清婉心口一窒,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念头,皆是如果三皇子真下杀手,自己该如何自救。

正想着,却听一个好字飘进了耳中,顿时沈清婉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好,”祁佑淡淡道,“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沈清婉心中绷紧的弦总算松泛了些,稳了稳气息道:“殿下请讲。”

“第一,胜邪是我身边身手最好的暗卫,他还是跟着你,确保你安全,也方便传话。”

沈清婉想了想,回道:“也可以,不过他不得再窥探我**,若我有需要,自会找他。”

祁佑想了想,虽说信得过胜邪,但到底是个男人,他也不愿胜邪天天与沈清婉毫无隔阂的,便应下了。

“好,第二,此事暂时不必告诉你父亲,有什么需要,我会告诉你。”

沈清婉一怔,不让爹知道?自己一个闺阁小姐能做什么?便问道:“不告诉爹……自然是可以,只是我不知能帮殿下多少,毕竟朝堂之事我插不上话。”

“这个无妨,”祁佑轻描淡写道,“就凭你是沈言珏最疼爱的小女儿便可。”

沈清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那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眼下便有一事需要你替我做,就是让你父亲不要再查那日伽隐寺出手救你之人。”

沈清婉听的这话心下一阵疑惑:“我不明白,为何不让我爹爹查那日救我之人?”

祁佑没有答话,只盯了一会儿沈清婉,坦白到:“因为那日救你之人,是我。而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武之事。”

沈清婉的明眸渐渐瞪大,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当今陛下第三子祁佑,胎里不足,身体孱弱,陛下赐名佑亦是有愿天佑子之意。

会武?会一些强身健体的拳脚也就罢了,而那日救下自己之人可是一个用剑高手!

以一敌百,杀出重围,那些刺客连自己一片衣角都未沾到。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体弱多病的男子呢?

沈清婉再细看去,祁佑脸上确是没有一丝病色,神采奕奕的样子完全不似往日。

难不成,他说的是真的?

只可惜沈清婉再怎么想,都圆不回来。

对了!

沈清婉突然灵光一现。

先是震惊过头,又是胡思乱想,沈清婉的这阵灵光让她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那日救我之人,替我挡了一剑,你若说自己是他,须有伤口为证。”

祁佑一愣,皱眉问道:“你要看我背上的伤?”

沈清婉被这一反问,已然发觉自己的不妥,这样贸然要求看一个男子的背成何体统。

只奈何话已出口,又不想失了气势,只得硬着头皮红着脸道:“对。”

祁佑的眉越皱越紧,萧潭和胜邪都嗅到空气中一丝不对的气息。

“都出去!”

听到这声充满危险的命令,萧潭胜邪立刻脚底抹油,迅速消失,门也嘭的一声关上。

沈清婉自是没有这般快的反应,怔愣之间便见屋中只剩自己和祁佑二人了。

她眼见祁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满心皆是完了完了吾命休矣,却不曾想自己的手腕一紧,竟被祁佑一把拉进怀中。

原以为自己是要死在这儿了,可没料到下一刻便贴在祁佑温暖结实的胸膛之上,全身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沈清婉一愣,脸蹭地便红透了。

这人是在干什么!难道杀自己前还要轻薄自己不成!

想到此,沈清婉一阵恼意,奋力挣扎起来。

而这时,耳边竟是响起了祁佑温柔的声音,方才的怒气似乎彻底消失不见:“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

沈清婉愣神,记忆如潮水般清晰涌来。

没错,是他。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话。

伽隐寺后,明慈殿外,那个紧紧抱着自己的人,在自己害怕发抖的时候,说的就是这句话。

第四十二章 轻薄

沈清婉只是一个晃神,祁佑发觉怀中之人不再挣扎,心里了然她已想起来了,便不再紧紧箍着她。

沈清婉觉得身上一松,回过神来,只轻轻一推,便轻易松开了。

房间里的二人皆未言语,气氛诡秘。

沈清婉眼神微怒,脸却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胸口起伏不停,显然是还未缓过来。

祁佑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清婉,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

这般凝滞的空气,几乎压得人无法呼吸。

“你……”沈清婉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背后的伤如何了?”

话才出口,沈清婉便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沈清婉你怎么回事!方才还被人轻薄,开口第一句怎的就是关心他?

祁佑回过神来,倒是舒心一笑,点点头道:“已无事了,你放心。”

放心?放什么心?我原便没什么不放心的!

沈清婉见他这般说话,心里更是不自在,又不知怎地转过了个念头:这样细细算来,自己失忆醒来不过月余,竟已被眼前这个男子抱了三次了!

第一回在自家花园,第二回在伽隐寺,第三回……

思及此,沈清婉早就忘了害怕自己的命是不是还捏在祁佑手里,愤愤开口道:“三皇子身份尊贵,为何如此轻薄于我?”

“轻薄?”祁佑剑眉一挑,真有意思,“我轻薄于你?方才不是你要看我背上的伤吗?本殿下怕污了沈小姐的眼,这才换了个法子让你相信。”

……

沈清婉一噎。

“沈小姐以后再这般想看男子身子之时,记得想想今日的下场便是了。”祁佑敛袖回身,语气不知怎的竟带着一丝酸意。

“我没……”沈清婉想辩解几句,不知从何辩起,更不知为何要辩这些。

“罢了,”祁佑背对着她摆摆手,仿佛不愿再与沈清婉啰嗦了一般,“若沈小姐想说的说完了,便早些回去吧。”

“还有……”听到祁佑要送客,沈清婉倒是扭捏了起来。

“不知沈小姐还有何指教?”祁佑未看她一眼,只转身坐下,端起茶碗,袍袖轻挥,书房之门竟顿时打开,屋外二人见状,探了探头便也进来了。

这一出手将沈清婉吓了一跳,心下暗暗惊叹三皇子当真内力深厚,脸上却不显分毫,只客客气气道:“要我爹不查那日救我之人……也可以。”

沈清婉一想到那日出手相救之人就是眼前这个……

“只是,我需要跟殿下借个人。”沈清婉定了定神,让自己莫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谁?”

“就是胜邪。”

胜邪才一进门,就听见沈清婉点了自己的名,脚悬在空中,差点绊了一跤。

“既然他跟着你,自然你想他做什么都可以。”祁佑不急不缓地轻啜一口茶,轻语道,“这茶凉了。”

话音才落,便有一人低头进屋,手中稳稳端着一杯茶,放于祁佑手边,并拿走了原来的茶碗,再迅速退出,仿佛一切都如常一般。

沈清婉见状早已是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回祁佑的话。

“沈小姐?”祁佑唤道。

沈清婉回过神来,喏喏回道:“是,那好,时候也不早了……”

说道这儿,她脑中突然劈过一记惊雷般,“糟了!”

“怎么了?”祁佑听她语气慌张,心下也是一凝。

“现在什么时辰了?”沈清婉急急忙忙问道,“我出来时与身边婢女说了一个时辰还未回去,便告知我大哥……”

“不用了,”沈清婉话没说完,便听得后头传来胜邪懒懒的声音,“我们出门的时候我就把她迷晕了,估计这会儿还睡得香呢。”

“你……”沈清婉一时语塞,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好了,”祁佑品了口茶,眼神一凝,随即便放下茶碗,轻笑出声,“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便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眼含笑意看着沈清婉:“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这张令人惊艳的脸,原是一笑便能让人如沐春风,可不知怎的,此刻落在沈清婉眼中,却是又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沈清婉觉得自己腰间被轻轻一揽,便落入了个温香熟悉的怀抱,那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绯色,登时又染满了她的脸庞。

忽得脚下一轻,沈清婉惊觉自己竟是腾空而起,不由得拽紧了祁佑的衣襟,紧紧贴在祁佑胸口的耳朵,却竟听到祁佑低低的笑声。

沈清婉不禁腹诽,这人真是太讨厌了!

这时耳边却传来祁佑的声音:“我从未告诉五皇子你不想嫁,是他自己查到的。”

我就算挑拨人心,也绝不会至你于险地。

后面的话祁佑没有说出来,而前面的话已是足够让沈清婉呆愣的了。

没有说过?那……

沈清婉还陷入迷茫之中,不知多久之后,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和铃轩院内,祁佑早已不知去向,胜邪则是在一边等着沈清婉的吩咐。

“春兰醒了吗?”沈清婉暗暗生了一会儿气,嘟嘟囔囔问了胜邪。

“药效还未过,沈小姐可要我叫醒她?”

“不必了,”沈清婉咬了咬唇,“你先听我说……”

胜邪听沈清婉叽叽咕咕了一阵,眼睛一瞪:“这能行吗?”

“你家殿下说了,”沈清婉微抬了抬下巴道:“你跟着我,就得按我说的做,再说趁现在爹睡得迷迷糊糊,正是最好的时候。”

“行行行……”

俩人又捣鼓了一阵,沈清婉便独身一人出了门。

“咚咚咚。”

玉德苑内的婆子吓了一跳,再一细听果然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待推开了门,见着竟是沈清婉。

“八小姐?”看门婆子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夜深露重的,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这位嬷嬷,我爹可在这儿?”沈清婉客气地问道。

“在……在啊,”婆子听得沈清婉的问话更是疑惑,难不成八小姐大半夜上母亲院中找父亲来了,“小姐可是找国公爷?”

“正是,”沈清婉答道,“嬷嬷可为我通传一声?我有急事要与爹爹说。”

“八小姐先进来吧,”婆子满脸堆笑,不管怎么着都不能让八小姐在外头冻着,“您先上侧屋坐坐,老奴去喊主子。”

“多谢嬷嬷了。”沈清婉甜甜一笑,进了门。

里屋那边,沈夫人守夜的大丫头如诗听了看门婆子的通报,亦是觉得诧异。

不过想着沈八小姐在沈夫人心中的肉疼劲儿,大约夫人也是不介意被吵醒的。

不多会儿,沈清婉就见着屋里灯都亮了起来,沈言珏和沈夫人也都披了斗篷出来了。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叨扰二位安睡,还请见谅。”沈清婉见着爹娘,先是行了一礼。

第四十三章 替身

原先沈夫人还有一丝担忧,可见着沈清婉衣着齐整,神色无异,心也放了大半。

如今女儿懂事不少,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才会这般着急前来。

“快起来,”沈夫人忙上前扶起了沈清婉,耐心问道,“这大晚上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清婉侧头示意,一旁沈夫人的大丫头如诗便会意,招了招手让屋中的人都退了出去。

带屋中只剩下了一家三口,沈清婉便轻声唤道:“大侠请出来吧。”

这声大侠,喊得她自己都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奈,这是解决眼前问题的最好办法了。

沈言珏与沈夫人一听这话都是一头雾水,却转眼间见着外屋那头不知何时多了个陌生男子。

那男子一身玄色夜行衣,头脸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

只见他交臂身前,身侧一把银光闪闪的雕纹长剑。

“久仰沈将军的大名。”那男子开口便是点了沈言珏的名。

沈言珏乃是习武之人,只这一眼一声便知眼前之人绝非凡类,又见女儿淡定自若的样子,想不明白这是哪出。

“敢问阁下是哪一位?”沈言珏依旧充满警惕地开了口。

“回禀爹爹,”那男子未开口,倒是沈清婉福礼回道,“这位大侠便是那日在伽隐寺中救了女儿一命的恩人。”

“什么?!”沈言珏与沈夫人齐齐开口,眼中写满了意外。

“当真吗?”沈言珏说不上来哪里不妥。

“我本是逍遥江湖之人,只是路过伽隐寺,见竟有众多杀手围攻两个姑娘,”胜邪拿捏着腔调,有模有样地按沈清婉教的话说着,“我势单力薄,便只随手救了一人。”

沈言珏听得这话,转头看了一眼沈夫人,又看了一眼沈清婉,那眼神中仿佛写着三个字:就这样?

沈清婉暗叫不妙,趁爹妈不留神给了胜邪一个眼刀。

胜邪一个激灵,赶紧接着编道:“我原是江湖中人,只是举手之劳,不想沈将军如此知恩图报……”

“咳……”沈清婉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仿佛是被这深夜寒意给冻着了,实则是打断了胜邪的胡言乱语。

什么知恩图报?这是在讽刺自己爹爹吗?

沈夫人赶紧上前拉过了沈清婉,温言细语问她是否着了凉,一边忙给沈言珏暗示,赶紧了结此事,莫要冻坏了女儿。

沈言珏想了想,上前问道:“沈某多谢大侠救女之恩,敢问大侠如何称呼,此事沈某需上报陛下,还望大侠告知。”

“我本就是江湖中人,不欲与朝廷有所牵挂,还望沈将军见谅。”

“这……”沈言珏正欲劝说两句,又被黑衣男子打断了。

“话已至此,沈将军不必多言。今日一见,后会无期,还望沈将军不要再找我。”

黑衣男子说完,就跳窗而去。

沈清婉在心底为胜邪默默叫好,话说到这里刚刚好,剩下的就看自己的了。

“爹……”胜邪才一走,沈清婉就唤了沈言珏一声。

为的便是将她爹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这儿,省得沈言珏一个想明白就跳窗去追了。

沈言珏被女儿一喊,亦是回过神来,看着女儿天真的眼神,心下的质疑也问不出口,只简单问道:“婉儿,你是如何与这位恩人一道来玉德苑的?”

沈清婉早已在心里编好了故事,便娓娓道来:“女儿已经歇息了,听得有人敲门,唤春兰而不得,便出去看了看。”

沈夫人一揪心,春兰这丫头怎么回事,竟连小姐的门户都看不好!

沈清婉见状如何不知母亲心中所想,解释道:“待我出了门,才发现春兰歪倒在地,竟是被人迷晕了。”

“我以为是进了贼人,却见的方才的大侠背对我站在院内,与我解释,迷倒春兰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等一个时辰后,春兰自然是会醒的。”

“我见他身手甚好,却没有出手伤我,又是背对我站与院内,显然是为了避嫌,后来他又与我解释了许多,我便认出他确是那日救我之人。”

“他与我说不求回报,但愿依旧做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人,让我带他来见爹爹,将此事讲明后,他也好不必过天天逃恩的日子。”

沈清婉解释了一通,倒是合情合理了许多。

“只是,”沈言珏微微皱眉,“若陛下亲自过问此事,我该如何回答?”

“父亲如实说便好,”沈清婉答道,“江湖儿女自然没那么多拘束,正好也解释了那日他未顾忌什么规矩,便救下了女儿。”

沈清婉原还想说,若不实回答便是欺君之罪,忽然背后一凉,想着自己也是编了个谎话。如此说来岂不是连累了全家犯了欺君之罪了?

转了转思绪,沈清婉又道:“不若父亲便说,已找到救女儿一命的恩人,只是恩人说,随手之劳不求回报,故而便随他去了?”

沈言珏听罢沉死了一会儿,沈清婉见状又补了把火:“毕竟这也是恩人的意思,父亲这般说,也算圆过去了。”

“这也行,只是……“沈言珏还欲说些什么,一旁的沈夫人早已是坐不住了,忙打断道:“好了老爷,夜已深了,赶紧让婉儿回去歇息才是。这些朝堂上的事,你问婉儿作甚?真有什么需要商量的,明日再说也不迟。”

“夫人说的是,”沈言珏也反应过来这还是大半夜,忙催了外头的下人,“来人,快护送小姐回去歇息。”

“李嬷嬷,快将我的汤婆子给婉儿拿来,让她捧了去。”沈夫人又是忙不迭地吩咐道,生怕冻着了自己的心肝宝贝。

“多谢母亲。”沈清婉笑着施施然行了一礼。

沈夫人亦是带笑地扶起她:“好孩子,快回去歇着吧。”

回到和铃轩,待沈夫人派来浩浩荡荡的随从都走了,沈清婉亦是回到房中,胜邪才翻窗进到了沈清婉屋里。

即使有心理准备,知道胜邪的身手,定是看清了下人都走了才进来,可这样突然在房中看见一个男人,沈清婉还是心悸得不行。

“都走完了?”沈清婉问道。

“嗯。”胜邪点了点头,咧嘴一个讨好的笑。

沈清婉赏了他一个白眼,道:“快给春兰解了mi yào,我还要歇息呢。”

胜邪从腰间取了个小瓷瓶,在春兰鼻尖晃悠了两下,不多时,便听到春兰悠悠转醒的哼唧声。

沈清婉示意胜邪可以走了,胜邪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内室。

“小……小姐。”春兰声若游丝,显然还没缓过来,“我……我怎么睡着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沈清婉抚了抚春兰额角的碎发,温和安慰着。

春兰见着小姐无恙,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第四十四章 心结

沈清婉走后,沈言珏这边却是久久没有歇息。

沈夫人看着沈言珏的样子,关心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我心里疑惑……”沈言珏皱了皱眉,缓缓道来,“此事疑点太多了,我总瞧着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沈夫人纳闷,这事儿再清楚不过了,有什么疑点呢。

沈言珏见着自己夫人的样子,解释道:“婉儿与我说,那人替她挡了一刀,你说一个江湖人,随手救人也就罢了,却拿命去救人,这是何故?”

沈夫人不知还有此事,想着竟有一刀差点刺在沈清婉身上,一阵后怕,差点惊呼出声。

“还有,”沈言珏没有发现沈夫人的异样,继续分析着,“婉儿说那日杀出明慈殿后,那人往空中放了信号,不久便有无数蒙面高手相继而来,方才那人亦未解释此事。”

沈夫人听罢点点头道:“若是老爷心有疑虑,不如明日再去问问婉儿。”

沈言珏摇了摇头:“问了也是这般结果,那大侠说是自己救的,婉儿也说是他救的,这两厢都这么说,我们又能挑出什么错来?”

沈夫人觉得此话言之有理,也就点了点头。

“罢了,歇息吧。”沈言珏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是想着,还是要提防万一有人拿此事做局,还不知是图什么。

再看那和铃轩内,沈清婉正嘀嘀咕咕地跟春兰讲着晚上的事儿。

胜邪扮作祁佑去冒领救命恩人之事,倒是说成了三皇子替他找到了救命恩人,沈清婉带着去给沈言珏看了。

而后发生的说辞则皆是一样。

春兰听了她半藏半掩说的话,大约知道了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乌溜溜的大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什么!是胜邪用迷香把我迷倒了?”春兰遏制不住内心的暴怒,差点一跺脚把边上的锦杌给蹬翻了。

“你轻点儿!”沈清婉压着声音拉了春兰一把,“胜邪他耳朵好着呢,没得给他听见到时候又欺负你。”

“小姐……”春兰真是心里委屈,只得小心跟沈清婉嘟囔,“您怎么就由着三皇子把胜邪那个贼子放在你身边呢!一看他就没安好心!大半夜跑来冲撞您,还迷晕我……小姐您也太大胆了,这要真是个贼人,春兰几条命都不够交代的……”

“好了好了……”沈清婉也觉得自己今夜有些莽撞,见着那个瓷瓶,听胜邪说是三皇子派来的,她便跟着去了。

也不知是怎的,听见三皇子之名,心中便有莫名的信任感。

许是他替自己隐藏了自己不愿嫁给五皇子的秘密,二人之间有了秘密,心里便也近了一些?

想到这儿,沈清婉不禁双颊泛红。

想什么呢!不过是个轻薄的皇家子弟,差不多回回见面都要占自己便宜,什么人啊!

说是这么说,但沈清婉心底还是明白,头一回在自家花园是自己走路不稳重,冲到他怀里的,第二回更是祁佑为了救她的命,而刚才……

春兰见着自家小姐愣愣地在那儿红脸,心里困惑道:“小姐……您脸红什么?”

“嗯?”沈清婉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脑中尽是三皇子这个那个的,“没……没有,屋子里有些热。咱们赶紧洗洗睡下吧,已经很晚了。”

又折腾了半日,沈清婉总算熄灯睡下了。

不想那窗又被轻轻架起,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谁!”沈清婉有了前头的经验,这回没有慌张,心想着反正胜邪在,他耳朵又好,要真是贼人,再喊都来得及。

“嘘,是我。”

祁佑的声音沈清婉早已是再熟悉不过,一听到是他的声音,原本还略微慌乱的心,登时被一阵愠怒取代。

“你们主仆俩怎么都爱翻窗呢!”沈清婉隔着幔帐压低声音怒道,生怕春兰听见了,进来又给这位咬一口,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祁佑听到沈清婉话语中的怒意,轻声安慰道:“放心,胜邪不会再翻你窗了。”

“那你呢?”沈清婉听祁佑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胜邪不会翻,难道他还打算翻?

“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翻你的窗了。”祁佑倒是顺着沈清婉的意思说了下去。

“你!”沈清婉见他脸皮厚到连反驳都不反驳,不禁怒到语塞。

“好了好了,”祁佑改了方才调笑的语气,似是方才的话皆是玩笑一般,“今夜你来,说了这许多话,我倒忘了给你这个。”

“什么叫我说了许多话……”沈清婉一噎,见着祁佑竟是朝自己床边走了过来,“你……你别过来。”

祁佑倒是没搭理她,只在她床头小柜上放下个小盒子,轻声解释道:“这是上好的伤药,我那儿别的不说,从小装病,又从小习武,唯有治伤的好药无人能比。”

沈清婉疑惑,祁佑给自己伤药作甚?

祁佑见她不语,猜想她大概不明白,便解释道:“胜邪告诉我,下午五皇子伤了你,你没好好上药就去找沈文昊了。”

“你……”沈清婉一噎,胜邪到底跟了自己多久,多细的事情他都知道?

“你放心,胜邪只是耳力好,不该看的他不敢看。”祁佑隔着薄透的幔帐,似是看近了沈清婉的眼底。

“我先回去了,”祁佑未等沈清婉答话,便准备离开。

沈清婉听得祁佑的话里有一丝落寞,竟心里一虚,不自觉道:“那个……你回去小心些……”

原想着是说莫被国公府的人抓到了,后一琢磨这话怎么都有些怪。

“放心。”祁佑轻笑,转身便消失不见。

什么放心!我哪里不放心了!还不是怕你被抓了连累自己名声。

沈清婉翻了个白眼躺下,脸颊却是无法控制地鲜红一片。

自己都瞒不过自己,只得把头深深埋进了被窝里。

这边定国公府的众人已是陆陆续续歇下了,而三皇子府内,回府后的祁佑依旧是临窗而立。

与之前的神采奕奕相比,此时的祁佑,眉梢眼角多了一丝愁容。

“殿下,”萧潭见祁佑快站成一尊雕塑了,上前唤道,“玉柳姑娘方才来时见您不在,已经走了,您可以安心歇下了。”

祁佑看着远方,叹了一口气,毫无头绪地说了一句:“萧潭,她真的还记得。”

萧潭倒吸一口冷气,小心问道:“今日殿下特地让人抬了美人愁路过,就是为了看沈小姐是否记得吗?”

“是。”祁佑闭上眼,默默垂下头来。

萧潭见他这样,也不知该如何劝:“殿下,沈小姐只说似曾相识,以后小心一些就是了……”

第四十五章 心急

初五一过,沈老夫人寿辰将至。

前月为了沈言珏失踪一事,后来便逢正月,国公府上下皆未好好准备沈老夫人的寿宴。

好在年年都有规程,今年亦不是整寿,故而也就从简办了。

直到初六这日,国公府的请帖才匆忙送了出去。

虽说时间紧急了些,但好歹众人知道国公府前些日子的变故,自然能体谅这迟来的请帖,那时的国公府自然无心给沈老夫人办寿宴。

三皇子府,祁佑才放下手中的请帖,便收到了五皇子的传话,说要他前去议事。

祁佑略一思忖,估摸着是沈言珏都回京快半月了,皇帝那头却没有任何对颜家的处置下来,五皇子心里不定吧。

思及此,祁佑暗笑。

五皇子也未免太着急了些,原是正月十六才复印开朝,这才初六,没有处置岂不是很正常?

不过虽然祁佑与祁修是亲兄弟,可祁佑一半的异国血统摆在那里,如何都比不过血统纯正的皇子来得高贵。

虽说自己表面上与五皇子一起议政,可说穿了也不过是个谋士罢了。

故而祁佑也是召下人准备了一番,便出门往五皇子府去了。

五皇子府内,祁修亦是收到了国公府的寿宴请帖,嘴角泛过一丝冷笑。

“启禀殿下,三皇子求见。”听得小厮来报,祁修随手将正红烫金的寿柬往边上一丢,便向外走去。

五皇子的书房外,祁佑着一袭淡雪青绣银色竹叶纹的长袍,立在雪地之中,衬得他病弱的脸庞更加苍白了几分。

“三哥怎不直接进来?”五皇子见祁佑站在那儿,忙开口叫到,“这会儿天冷,三哥身子不好,不要受冻了。”

祁佑闻言只是和气笑笑,抬袖掩嘴轻咳了两声,打了个招呼,“五弟。”

兄弟二人进了书房,祁佑一眼便看见了书桌上那封熟悉的请帖。

“五弟也收到了沈老夫人的寿柬吗?”祁佑不动声色地问道。

“呵,”五皇子闻言不禁冷笑了一声。

祁佑闻之,眉间一簇。

他自是知道五皇子不喜沈清婉,也不愿意娶沈清婉,可对国公府,五皇子向来都是客客气气。

毕竟皇后娘娘和沈夫人的关系摆在那里,沈家对于五皇子来说,现在依旧是一个有力的帮手。

“三哥可打算去?”五皇子问道。

“自然,”祁佑答道,“听五弟的意思,莫不是不打算去了?”

“去,”五皇子话里不知怎地投了一丝阴阳怪气,“当然要去。”

祁佑闻言,未再纠缠此事,端起下人奉来的茶,只问道:“不知五弟今日有何事要与我相商?”

“今日叫三哥,为的便是国公府。”

祁佑听了这话微微挑眉:“哦?”

五皇子问道:“三哥可知卢寒青?”

“自然知道。”祁佑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五皇子眼中带着一丝得意与阴狠,轻轻嗤笑一声:“我近日查到,卢寒青竟暗地里为沈言珏所用,而沈言珏假惺惺‘辅佐’我多年,只字未提此事!’”

祁佑微怔,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便顺着五皇子的话问道:“五弟是如何知道的?”

此问一出,五皇子又想起那日沈清婉顶撞他的样子,直恨得咬了咬牙,却不欲将此事宣之于口。

毕竟沈清婉不愿嫁他,不惜这般顶撞,甚至还让沈言珏动用了卢寒青的力量。

这在五皇子看来,多少还是有些丢人的。

“这个你不必问了,”五皇子含糊带过,“总之此事不假,沈言珏阳奉阴违,实在可恶。”

五皇子转身看向祁佑,恨恨道:“定国公大权在握,父皇总有一日将削之,即使父皇心软,待我一朝成事,自有除他的时候。既然沈言珏并非真心辅佐与我,那我又何须顾忌他如何。”

祁佑暗暗思忖,自己这位五弟眼见着是在气头上,大约是反驳不得,便迂回劝道:“无论五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正如你所说,定国公大权在握,只怕不能轻易动之。”

祁修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祁佑,往常这个三哥对自己几乎是言听计从,自己有什么念头,都会帮自己想全了去做。

今日怎么才一听自己要动沈言珏,就先劝上了呢?

祁佑见五皇子神色顿滞,顿时心道自己还是太急了些,只怕会引得他疑心自己,便继续上前圆道:“定国公实力雄厚,要动其根基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只怕还是要先折其羽翼,再一击制胜才好。若不然引得他还手,只怕也是两败俱伤。”

这话说的委婉,但若细细想来,还是让五皇子先不要动沈言珏罢了。

好在五皇子心中还有更多烦心之事,未曾细想,听得祁佑后面的话便稍稍放下了疑心,又道:“还有一事。”

“五弟请讲。”祁佑见五皇子未在纠结此事,心下稍安。

“沈言珏回京已有将近半月了,照理说营州的事该查也查完了,该报也报过了。为何父皇迟迟没有处置颜家的旨意下来呢?”

祁佑听到这话,正如自己所料,不禁心下一笑,面上不露道:“正月十六才复印开朝。”

“不会,”五皇子摇了摇头打断道,“父皇断非懒政之人,何况营州之事,越拖一天,那儿可能有的变故便越多一天。若是颜家这些日子里补上漏洞,找好说辞,岂非我们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五弟多虑了,”祁佑浅浅一笑,娓娓道来,“父皇既然派沈言珏去营州彻查此事,那便是十成十的信任,除夕之前沈言珏回来那日是如何报告的,父皇心中便是如何的结论,这不是颜家临时补救所能改变的。

“再说颜家前派刺客追杀沈言珏,后又试图劫持他家中女眷,这口气沈言珏是无论如何会讨回来的。即使父皇要从轻发落,沈言珏第一个不依,父皇难道还能强行庇护不成?”

三皇子将此事分析清楚,按下了五皇子焦躁的心。

五皇子想来此话有理,便继续问道:“既然父皇已有了定论,缘何至今不处置颜家?”

“那是因为,父皇还有别的疑虑,他在等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祁佑抿了口茶,觉得五皇子到底是皇嫡子,这茶当真是比自己府上的好了太多,只是这脑子还是不够好使。

第四十六章 寿礼

“既然父皇拖着,自然是在等谁会着急,父皇要找的,就是那个着急的人。”

五皇子听罢祁佑的话,登时脑中一阵警觉,问道:“难道父皇起了疑心,觉得此事背后另有可疑不成?”

“想来是这样的。”祁佑点了点头,“父皇从来是多疑之人,此事颜家又败得太过彻底,如此顺利,父皇自然会疑心是否有人背后操纵着一切。”

五皇子闻言心中大震,转头紧张问道:“如果父皇真的起疑,那可如何是好?”

“如果父皇真的起疑,”祁佑面上毫无一丝波澜,“那就如我刚才所说,他想要一个答案罢了。既然他想要一个答案,我们便给他一个答案。五弟可明白我的意思?”

五皇子听祁佑说完,稍一思索,便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此事着急的可不止你我,还有一人想来定也是急着等父皇的旨意吧。”

祁佑见五皇子懂了,也就不再细说,抿了抿茶,夸道:“五弟的茶真是好香,不知可否让我讨些去?”

“三哥要多少便都拿去,这黄芽是母后赏的,据说嫩得很,喝完茶连叶都可一块儿嚼了。”

“那就多谢五弟了。”祁佑一脸满足的样子,转头又细细品起茶来。

四皇子府,四皇子祁佳正翻看着下头呈递上来的书信,越翻越烦躁,正好袖口带过了茶碗,一碗热茶嘭地倒翻在书信之上。

“来人!”祁佳腾地站起来,皱眉对外间喊道。

一个小厮听得主子传唤,忙快步小跑了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把文坤叫过来。”祁佳似是压抑着心头的火气,冷声吩咐道。

“是……是。”小厮闻言,心知主子定是生气了,不禁腿脚一软,退两步便转身跑去了。

不多久,便有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来到了四皇子的书房,只见他一身灰青色的长袍,剑眉如漆,双目有神。

“文坤见过殿下。”来者自称文坤,便是方才四皇子急急要寻的那名谋士。

“我方才翻看了下头呈上来的文书密报,无一不是些拜年问候之词。”四皇子语气稍急,显然是心下烦闷得很。

文坤静静伫立在那儿,等着四皇子的吩咐。

四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已经快半月了,为何还没有处置颜家的消息?”

“属下正想与四皇子商议此事,”文坤缓缓答道,“陛下至今尚未有所定论,亦未遣人前往营州收拾这个烂摊子,只怕时日长久,陛下心软,那可不好办了。”

文坤此话正好说道了四皇子的心坎儿里。

四皇子闻言心下更是着急,忙道:“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如今乃是长子,难不成陛下当真不忍心处置儿子了?”

文坤略一思索,答道:“殿下若是想知道,不如向定国公打听一番?”

“不妥,”四皇子摆了摆手,“沈言珏是为老五做事的,与皇后一族交往甚深,我若向他打听,只怕也没什么结果。”

文坤上前,抚开四皇子桌上杂乱的书信文稿,露出一封大红烫金的请帖。

他将那请帖轻轻放在四皇子面前,轻声道:“定国公固然是为五皇子谋事,但此事并不危害五皇子的利益,若二皇子倒台,五皇子自然乐见其成。殿下不妨一试。”

四皇子看着文坤拿到自己面前的请帖,封面上一个草书的寿字金光闪耀。

正月初十,定国公府沈老夫人的寿宴,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

文坤见四皇子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不禁嘴角微勾,继续道:“殿下与定国公素无往来,此去寿宴大约也是客人一般,想来无甚机会与国公爷单独说上什么话。”

四皇子被文坤的话拉回神来,抬眼问道:“那你说该如何?”

“殿下不如送两份寿礼,一份当日带去,另一份自然是先行一步。”文坤浅笑。

此话内有乾坤,先行一步的寿礼自然可以先向沈言珏打个招呼,四皇子此来祝寿,还有他意,望能私下与国公爷谈论一二。

四皇子闻言舒展了眉心,将请帖捧与手中,嘴角的笑意被文坤尽收眼底。

初十之期近在眼前,国公府上下忙碌的可不止准备寿宴之人。

今年虽不是沈老夫人整寿,可却是沈家好几位小姐及笄的年头,各府的夫人自是要替自家未定亲的儿子侄子的来相看一二。

更何况沈言珏在朝中威望日盛,圣上亦是十分信任,此番有惊无险归来京中,自也是有不少人要上赶着来拍拍马屁。

因此,今年沈老夫人的寿宴,虽说请帖发出去都晚得很,大约还是会有很多人前来。

荷词苑内,沈清宜遣退了所有下人,只因薛姨娘说,替她寻了一件极好的宝贝,用作沈老夫人的寿礼。

薛姨娘手中捧着一个物件,用玄色锦缎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外头瞧不出一丝新奇来的。

“姨娘,这是什么宝贝?”沈清宜面带疑惑,这么个一尺见方的玩意儿,能是什么呢?

薛姨娘神秘一笑,轻声道:“此物灵巧地很,定能讨老夫人的欢心。”

言罢,薛姨娘便揭开了那包裹着的玄色锦缎,沈清宜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锦缎之下,是一个黄花梨木盒,正面是个雕了西番莲纹的两扇小门,右侧面雕了灵芝如意,左侧面雕了招财貔貅,后面儿则是九龙戏水,一路蜿蜒至上盖儿,一气呵成,栩栩如生。

“呀!”沈清宜盯着这盒子,以为是个精雕细琢的妆奁盒子,早已是移不开眼睛去,脸上的惊喜与笑意藏都藏不住,“姨娘,你这是从何得到的如此宝贝?”

薛姨娘见女儿这样,只笑笑道:“莫急,精巧的还在后头呢。”

说着,薛姨娘那纤纤玉指,便悄然拂上前面的小门,只一拧那小把手,门便开了。

巧便巧在,那盒子的上边的五面,竟是能收起来的。

正面的小门,一左一右分别收在左右两侧面内,上面的盖儿则是收在后面,再把三面分别可以层层叠叠推收与底座之下。

如此一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便只剩下了一个底座,与立于底座之上的一颗七cǎi bǎo石花。

“天呐!”沈清宜见了里面那朵镶嵌满各种宝石的奇花,不经惊叫出声来。

第四十七章 不同命

薛姨娘见女儿的惊讶,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浅笑,又伸手拧了拧边上的小机关,那宝石花竟转动起来,伴随与之的还有浅浅的叮咚之乐。

那宝石花也有奇巧之处,便是从一个角度望去,能随着它的旋转看到四种花,先是看到桃花,再慢慢转去又成了荷花,紧接着又变成了菊花,末了则是点点盛放的梅花。

“这……”沈清宜早就惊得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呆愣愣地盯着那朵伴随着音律缓缓旋转变化的花。

薛姨娘这才介绍道:“此物名为四花贺寿,送给你祖母意头甚好。”

“姨……姨娘……”沈清宜的眼珠子都快粘在那花上了,说出来的话也结巴了起来,“这么好的东西……”

“宜儿!”薛姨娘脸色一冷,听着沈清宜的话头,竟是不舍得送给沈老夫人的意思了?“你别动了旁的心思!”

话音一落,却见着沈清宜竟完全没有听到自己话的样子。

薛姨娘心里想着,虽说这确是跟主子求来,固然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可自己的女儿,这眼皮子也太浅了。

她不禁暗叹一口气,自己只是个妾罢了,说好听点是半个主子,可说难听点儿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玩物,养出来的女儿自然比不上正房嫡出的大家闺秀。

只可惜了宜儿,本该是多么尊贵的身份……

“宜儿,”薛姨娘伸手摇了摇沈清宜,她才回过神来,“你听娘说。”

沈清宜这会儿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对那宝盒的觊觎之心也太明显了些,低头轻咳了两声。

薛姨娘见沈清宜听着了,便恢复了之前的温声细语道:“宜儿,今年你要及笄了,这对姑娘家来说可是个大日子。更何况,今年府里及笄的姑娘可不止你一个,想来沈老夫人的大寿虽不是正寿,也是会有很多官家贵族来贺寿,为的便是看看这府上今年将要及笄的几个姑娘。”

沈清宜听到这儿,倏地想起不知五皇子是否也会应邀来祖母的寿宴呢?

于是这脸便不禁红了红。

薛姨娘权当她是听得自己的亲事羞涩的,未料她心心念念的乃是心上人。

“你想,这宝贝固然是好,但若能让你在祖母的寿宴上出了风头,这好名声出去了,还怕好亲事不上门来吗?待你有了好亲事,好夫家,为人正室,那会儿什么宝贝寻不得来?”

薛姨娘慢慢引导着,沈清宜也是听得进去。

“只是姨娘,我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而这宝盒显然是价值千金,我又如何说这怎么得来的呢?”

薛姨娘笃定地笑了笑道:“无妨,你便说这是你攒了好几年的银子,更显得你孝心,谁又能说些什么?”

沈清宜听了不禁微微一笑,姨娘真是替自己想得周全。

如此一来,沈老夫人的寿宴,她沈清宜这风头可算是出定了!

“不过姨娘,”沈清宜微微侧头疑惑道,“这样贵重的东西,你又是怎么得来的?”

薛姨娘表情略僵了僵,不一会儿便舒展开来,堆笑敷衍道:“姨娘有自己的路子,只要为了宜儿,姨娘做什么都是乐意的。”

沈清宜听得这话,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位生身母亲有着很多秘密,只是如今看来,这位亲娘的本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很多。

同是母女二人,沈夫人与沈清婉在和铃轩内,却是另一种气氛。

“婉儿,”沈夫人柔声细语,生怕吓到了沈清婉,“如今只有我们母女二人,你也不必羞涩。”

沈清婉低着头,双颊微微泛红,心中嘀咕着:沈夫人问自己是否依旧心仪五皇子,可自己早就忘了自己曾经有多喜欢五皇子,何来依旧一说呢。

“娘……”沈清婉虽心里厌烦五皇子,却不敢直言,只得小声道,“从前之事,女儿已不记得了。”

沈夫人听得这话,不由得一阵欢喜,心道自己母亲说得果然不错,婉儿这意思,便是如今无意于五皇子了。

“婉儿,你听娘说,”沈夫人语带欣喜地与沈清婉说道,“其实你父亲本也不觉得皇家是个好去处,只是从前你……”

沈清婉听得沈夫人的话,不禁一愣,这事儿她在母亲房外听到过,却不知沈夫人此刻说起是为何。

“初二那日回门,你外祖母倒是私下点了点我,”沈夫人未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依旧说着,“婉儿,你若是无意五皇子,其实不入皇家,倒是有个更好的去处。”

沈清婉听母亲这个话,竟是要说自己亲事的意思了,她不禁霎时红透了脸,忙忙低下头去,只轻声喃喃着:“母亲,女儿还小……”

“不小了……”沈夫人满脸笑意,见着女儿这害羞的样子,愈发觉得自己的掌上明珠真叫人爱不释手,“婉儿,你今年可就要及笄了,定下亲事也是应该的。”

“娘……”沈清婉听到这话,不禁扑到沈夫人的怀里撒起娇来。

“好了好了,”沈夫人满面慈爱,“娘问问你,你觉得,许家表哥如何?”

“表哥?”沈清婉一愣,“什么表哥?”

“就是初二回门那日,那个绕着你转的。”沈夫人掩嘴笑了笑,如今想想当日情景,恺哥儿当真是将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沈夫人只这么一说,沈清婉便想了起来。

“你外祖母与我说,许家男子皆是从一而终,且知根知底,亲上加亲,恺哥儿亦是待你极好……”

沈夫人自顾自说着,想着若真这般顺利,与婉儿而言确是门好亲事。

却不料此刻的沈清婉却是怔愣在那儿:母亲的意思……

“婉儿?婉儿?”沈夫人正说着,却见沈清婉毫无反应。

沈清婉便被唤回了神来:“母亲,您说什么?”

“娘说,不如寿宴那日,便戴了恺哥儿送你的血玉簪,也让你祖母见见恺哥儿,若是好,我们便想法子定下来。”

“娘……”沈清婉一惊,“这也太快了……”

她倒不担心皇后那儿如何,毕竟五皇子都已经和自己撕破了脸,想必皇后也不会在意自己是否定下亲来。

却不料沈夫人这儿这么着急。

“不急,不急,”沈夫人见着女儿惊诧,也知自己太心急了些,便忙哄道,“即使要定亲,也要等到九月你及笄才好。”

沈夫人耐心哄着,亦怕自己失态又吓着了女儿。

这边沈清婉也是总算答应下来,先不说亲事,只是让沈老夫人也知道个打算罢了。

第四十八章 来客

初十之期很快就到了。

这日天不亮,府中各处便已紧锣密鼓也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布置堂屋的,准备寿宴的,前院早已是忙翻了天去。

待各院的主子们起了,屋中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捧了脸盆脸巾各式衣物的,准备伺候洗漱。

辰初刚过,众人已是用完早膳,各自忙活各自的了。

自辰正起,外头客人便是陆陆续续地到了。

或是贵妇小姐们乘着精致华贵的锦绒轿子直接进了垂花门,或者三五成群的公子们驾着驼革棕辔的高头大马由小厮引进角门去。

定国公府外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一时间路过百姓都纷纷侧目,感叹着国公府圣宠不衰,才得如今沈老夫人寿宴如此风头。

沈夫人自是不必说,从晨起便一直连轴转,身边跟着的嬷嬷丫鬟,也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生怕出点差池。

这边厢房内,陆陆续续落座了各位优雅矜贵的贵家小姐,或是喝茶,或是说话,一举一动间皆是和谐一片。

虽是冬日里,暖房培育的香花也早已开始争奇斗艳,今日全都端出来了,点缀在各家花枝招展的小姐之中,倒是香气袭人得很。

二房三房的嫡女庶女大多是在沈老夫人身边陪着。

大房的两个庶女也是因着身份,不好招待客人,只在沈老夫人身边伺候着。

而因着沈夫人忙碌,故而一早上都没见着沈清婉。

此刻沈清婉只是独身一人带着春兰往厢房去了。

这一路上,沈清婉的心里是打着鼓的。

毕竟厢房里头等着的这些勋贵世家的小姐们,依她从前那个性子,就算是没少得罪,大约也是不愿与自己为伍。

如今却一个都不记得了,待会儿见了面,少不得要惹出点事来。

只是自己是主人,又是沈言珏这一房唯一一个未嫁的嫡女,这会儿要是躲在沈夫人支给她的嬷嬷身后,不知要落下多少笑柄。

思及此,沈清婉不由得挺了挺自己瘦弱的身板儿,由着春兰掀了缎帘,迈着规矩的小步子,进了厢房。

不料才一进门,原本其乐融融的厢房竟陆陆续续安静了下来,众小姐慢慢地都注意到了进门的这位。

今日沈清婉听沈夫人的话,戴上了许子恺送的那支血玉簪,再一身鹅黄绣碎梨花宽袖长裙配玉色镶珍珠宽腰带,衬得纤腰婀娜,鲜红的流苏垂在腰侧,与发髻上的血玉簪交相呼应。

沈清婉虽是早已想到了大概会是个什么光景,现下面对如此境况,心中还是不禁一怵。

稳了稳神,沈清婉露出个大方的笑颜来,客气道:“多谢诸位今日拨冗前来,前头已经在准备午宴,还要烦请诸位在此稍后片刻。”

说罢还行了个半礼。

固然这边小姐中不少人有着品级,但大多还是与沈清婉一般普通官眷小姐罢了。

但大多数人的家世背景,可是没有沈清婉那么高的。

故而沈清婉这个半礼下去,一些胆小不敢得罪人的小姐下意识便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也不好不说点什么。

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厢房,瞬时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沈小姐是主人家,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呀。”这时,沈清婉听见个俏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转身,便见到了一身水红色褙子配碎花百褶裙的陆雪烟。

“陆小姐!”沈清婉惊喜出声,“你何时来的,怎不与我说一声?”

“还有高小姐呢,”陆雪烟说着,便拉过一旁站着的高初瑶来,“我们两个都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就念着你怎么还不来。”

“沈小姐安好。”一身藕色绣亚青孔雀纹襦裙的高初瑶规规矩矩地上前问了好,便被沈清婉稳稳托住了。

一道找了位置坐下来,丫鬟奉了茶,三人便欢欢喜喜聊起了天。

“二位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婉儿便是了。”沈清婉难得相交两个好友,固然是不愿意生疏了。

高初瑶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陆雪烟听了这话却是掩嘴一笑:“我们三个还不知谁大谁小,怎得叫你婉儿了,先得分了姐妹才是。”

说罢看了高初瑶一眼,道:“我过了年十六,生辰七月初二,倒是还未到,你呢?”

“我今年及笄,生辰三月十八。”高初瑶小声答道。

陆雪烟抿唇道:“听娘说婉儿也是今年及笄,这么说来我还真是比你二人都大些。”

“我是九月十六生的,看来的确是最小的,你俩都可唤我婉儿。”

陆雪烟听得这话假装急道:“可别叫我姐姐,叫我雪烟就是了,没得越叫越老。”

高初瑶听得这话,也不禁悄声乐道:“雪烟姐姐是侯门嫡女,侯爷又刚挣了功绩回京。做什么怕年纪大的,莫说十六,便是再大个两岁,这门槛儿都是要被踏破的。”

陆雪烟听得这话,也嗔怪地轻掐了一把高初瑶。

而沈清婉听得这话,心下却是不禁一愣。

原以为陆雪烟说她家是泉州刺史调回京,不想竟是有侯爵的,难怪除夕宫中午宴那日,陆雪烟就坐在自己的下首。

沈清婉看着说说笑笑的两人,想着高初瑶面对自己时,总是带着两三分拘谨,而对着陆雪烟,却是能自如不少。

高初瑶的父亲是御史,照理说比陆沈两家的位份都要低一些。

可高初瑶面对陆雪烟,就明显要比对自己放得开。

许是自己从前太过跋扈的关系吧,沈清婉略感落寞地想着。

正在此时,外头突然来了个嬷嬷,匆匆到沈清婉跟前,耳语了两句。

沈清婉听罢便起身,对着陆高二位小姐道:“前头母亲唤我过去,先失陪一刻。”

二人应了便让沈清婉快去。

那嬷嬷原说的是,宫里来人,似是有赏赐,许是给沈老夫人的寿礼。

沈夫人道天家恩赐,自然是要全家跪迎方不失礼,故而前来叫了沈清婉过去。

到了前头,沈言珏正与领头的公公说着话,沈清婉只看了一眼,便记得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周正。

沈清婉与兄弟姐妹一道,站在长辈后头。

待着沈老夫人被搀了出来,周公公满脸笑意地上前道:“老太太万福了,奴才今日背着圣谕不便行礼,还望老太太勿怪。”

“周公公客气了,还烦劳周公公走这一趟。”沈老夫人亦是客客气气地回了。

待众人恭恭敬敬行礼,周公公方才扬长了声调道:“陛下赏赐,金身寿星像一座,千寿万福琉璃屏风一扇,各色锦缎十匹,南海珍珠十斛,黄金百两。”

“老身谢陛下隆恩。”

沈老夫人正要跪下,却又听周公公拉长的声调道:“陛下恩旨,沈老夫人免礼。”

第四十九章 庆成郡主

将近午正之时,寿宴也算是摆好了,与沈老夫人祝了寿,众人也便能入席了。

厢房这边,沈清婉听得嬷嬷的通传,也准备带了各家小姐往着前头去了。

沈清婉眼瞅着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姐们都让自己丫鬟整理了衣裙钗环,这才缓缓朝着外头走去。

“听说前头五皇子带着皇后娘娘的寿礼来了!”

“是吗?听说陛下刚刚赏赐了老夫人,这么大的颜面,五皇子自然也是要赏光了……”

“咳咳。”沈清婉正带着一众小姐客人,却听了拐角处两个丫头嚼着舌根,忙咳了一声。

那俩丫头吓得当场跪下了。

“见过八小姐。”丫头的脑袋紧紧磕着地面,浑身颤抖不已,仿佛下一秒沈清婉就会吃了她们似的。

沈清婉一愣,这俩丫头怎么回事,今日本该忙得团团转,却有时间在这儿嚼舌根,自己不过咳了一声,便吓成这样。

“你二人是何处当差的,今日祖母寿宴,怎还有闲工夫在此处嚼舌?”

沈清婉只不轻不重地问了句,不料那俩丫头便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嘴里还不断求着:“八小姐饶命!八小姐饶命!”

沈清婉顿时哭笑不得,不过问句话,哪里就要了她们的命了。

她再转念想想,许是自己从前骄狂惯了,府里的陌生丫头也听过自己的名声,怕得狠了。

思及此,沈清婉轻叹了口气,虚扶了一把道:“今日满府都忙得很,你二人也赶紧去当差吧,莫要误了事。”

两个丫头闻言一呆,悄悄对视了一眼,赶忙谢恩跑了。

“呵呵,这丫头可真有意思,”身后的诸位小姐里,传来个不怀好意的声音,“沈小姐不过问她一句,竟都能吓成这样,可见沈小姐平日里对下人可真是管教有方啊。”

这话说得,拐弯抹角地说沈清婉严苛下人,不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

沈清婉微微侧头,正想看看是哪位小姐说出这等不尊主人的话来。

还没见到那个小姐,却见到了一位身量纤纤打扮华贵的女子略一勾唇,嘴角上扬,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此女显然不是方才说话之人,可这一声嗤笑,却让沈清婉突然想起,除夕宫中午宴那日,她随父母向陛下谢恩之后回席,在路上擦肩而过一个女子,当时冷笑的一声,也是这般得目中无人,高高在上。

春兰见沈清婉愣神,便极轻地点道:“是庆成郡主,方才说话的是郡主的堂妹陈念琼。”

沈清婉微微一笑,回过神去,似是没有听到那些话语,带着众人继续款款而行。

她只听到了后面轻声细语的两三议论,却没见庆成郡主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外神情。

待到了堂屋,印入眼帘的便是那大红绸缎与紫木圈椅,沈老夫人一身红底玄色万字纹褙子配金丝寿字抹额,雕饰寿桃缠枝的拐杖亦是崭新的。

沈清婉一踏进去,便见着东侧摆了一座八扇紫檀嵌琉璃仙子画屏屏风,沈夫人带着来祝寿的夫人与国公府的其他小姐们皆在屏风后头候着。

堂屋正座上自然是沈老夫人,再往下排得便是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三皇子今日依旧是面色略显苍白,时不时轻咳两声,不过精神尚可,许是贺寿,不得显得太过病态了。

四皇子则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向外看一眼,似是在等谁一般。

五皇子便是三人中最自在的一个,端着茶盏轻轻品着,手边摆着满满当当的寿礼,想必是皇后娘娘托他带来的。

沈清婉见此情景,便知自己是迟了一步。

想起方才两个莫名其妙的丫头,沈清婉柳眉微簇,若是自己跟她们再纠缠久一些,岂不是要更晚了。

只是眼下也不好说什么,身后的小姐们见了屋中三位皇子,或者轻呼出声,或者佯装羞涩,却有一人轻快地拂开人群走了出来。

“表哥!”

庆成郡主从沈清婉身边擦过,一阵香粉飘散,沈清婉不禁掩了掩鼻子。

祁佑自然没有错过这个动作,心里一阵好笑,庆成郡主的香气连他都闻到了,何况是沈清婉,真是难为了她。

这会儿庆成郡主已到了五皇子身边坐下:“表哥你何时到的,早知道你要来,我便与你一道来了。”

沈清婉听到这话,微一挑眉,这个郡主是什么意思?

心下一笑,沈清婉便没有顾及很多,上前行礼道:“臣女参见三皇子,参见四皇子,参见五皇子。”

这会儿众小姐才反应过来,也忙跟着行了礼。

“起来吧。”祁佑叫了起。

“婉儿见过祖母。”沈清婉没起,只向沈老夫人继续行礼。

“起来吧,带众小姐去后头候着就是了。”沈老夫人慈祥地笑着。

到了屏风后头,沈夫人捏了捏沈清婉的手,道:“手这样凉,怎么不带个手炉了?”

“劳母亲烦心了。”沈清婉温和一笑。

这时又听着外头沈言珏来了的声音:“臣见过三位殿下。”

外头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贺寿了。

待三位皇子贺完,便是沈家几位爷与夫人,再便是沈家的小姐们。

等沈清宜的宝贝一拿出来,众人便是炸了锅。

“宜儿,这是何宝贝?”

“祖母,此物名为四花贺寿,宜儿愿祖母岁岁年年如这七cǎi bǎo石花一般,常开不败。”

沈清宜这话逗得沈老夫人笑弯了眉眼,脸上的褶子更是藏不住:“你这丫头,祖母都一把年纪了,何来花开不败?如此宝贝,你这样的女儿家留这才是最好。”

“祖母!”沈清宜面上着急,心里却是兴奋得很,她再推诿两句,兴许祖母便真的让她自己留着了。

“祖母,宜儿年年都攒着钱,就为着何时能遇到个合适的宝贝买了送给祖母祝寿,正好今年遇到了,便买了送给祖母了,这份心意,您若推了,宜儿可不依!”

这话是薛姨娘教的,屏风后的夫人小姐听了这话,果然皆是点头称赞沈清宜孝心难得。

此刻五皇子在旁,沈清宜更是欣喜得很,今日这风头出得真是值了。

倒是她时不时悄悄送去的秋波,尽落在了庆成郡主的眼里。

那庆成郡主嘴一嘟,醋意皆是写在脸上。

一边候着的沈清婉,自然是没有错过这精彩的一幕,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想着:莫不是这个庆成郡主,也是看上了五皇子不成?

第五十章 嫡庶之分

五皇子倒是没注意身边美人或是暗送秋波,或是暗吃闷醋,他的眼只落在那个精巧的宝盒之上,陷入了沉思。

此物不仅是做工精巧,更是有叮咚之乐伴随着七cǎi bǎo石花转动,倒是让他想起了父皇库中也有类似的宝贝,有的是鼻烟壶状的,有的是鸟笼状的,还有会活动的人偶,统名为八音盒。

八音盒乃是舶来品,入京不过几个年头罢了,沈清宜这样的闺阁女子,怎可能碰巧遇到个卖八音盒的人呢。

五皇子心中冷笑,沈清宜不过是个庶出,沈言珏自然不会找路子给一个庶女寻来这样的宝贝。

倒是听说沈清宜的生母乃是当年沈言珏在战场上救下的孤女,若这个来路不明身世成谜的姨娘有这般手段,能拿到皇室之人才见过的宝贝……

五皇子心中盘算着,他不是没想过,既是定国公府倒了,他依旧可以把沈清宜当做妾室纳在后院。

只不过沈清宜扮作他小厮那回使他眼前一亮,后来倒也没有时常想着。

如今看来,若是这个姨娘可用,他把沈清宜收了,倒是捏住了她姨娘的命根,许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如此一想,他便决定回头着人查查这个沈清宜的姨娘,到底是何来头。

思及此,五皇子的目光便飘向了沈清宜,正巧见她莹莹水眸也望向自己,只这一刹,五皇子便递上了浅浅一笑,惊得沈清宜羞红了脸,忙忙转过了头。

五皇子心中有数,这个沈清宜看来也如探囊取物,想要就随时可以得手了。

才一冷笑,暗思沈家的女儿一个个都这么轻浮,便忽然想起沈清婉对他的态度大变,才到嘴边的冷笑便暗了下去。

边上的庆成郡主哪知这么多弯绕,只是见这五皇子与沈清宜的样儿,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

庆成郡主的生母乃是先帝的皇贵太妃所出的玉山公主,招了驸马后仍保留着称号,她这个郡主便算是五皇子的表妹。

有这样的身份,又有这层关系在,庆成郡主自然是觉得自己才是配的上五皇子的女子。

当年她连深得皇后宠爱的沈清婉都没有放在眼里,如今怎么会忍得下一个小小的庶女和五皇子眉来眼去。

只不过她不是沈清婉从前那等跋扈的性子,虽是皇室宗亲,身份高贵,但却从小受着严苛的教育,自然不会在长者面前显示出不淑之态来。

于是乎她只在心里暗暗记着,当初的沈清婉也就罢了,仗着自己母亲与皇后交好,一天到晚纠缠五皇子。

可这个在祖母寿宴上出风头的庶女又是什么东西?

这般不堪的身份,竟还敢与五皇子眉来眼去。

此刻庆成郡主倒是忘了,她原是来与沈清婉争艳的。

要知道方才遇到那两个莽撞的丫鬟,说前头五皇子来了,连她都有赶紧去看看的冲动,哪知向来沉不住气的沈清婉竟然安安生生。

她不禁再去看了看沈清婉,却见她此刻正安安静静在旁候着,眼睛瞟都不曾瞟一眼。

旁人不知,沈老夫人此时亦是心不在焉,她也知今日众夫人皆看着,只未曾想竟是个庶女出了如此风头。

要说沈老夫人不知沈清宜这司马昭之心,那是假的,无奈都是自家小姐,谁出风头都是好话。

于是沈老夫人便是未曾细想,随口夸了两句便让沈清宜下去了。

沈清宜倒是一愣,沈老夫人竟没有说要把宝贝让自己留着,这可亏大了,无奈这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等沈清宜送完了礼,便是沈清宝送了副寿字绣图,接着便是沈清婉。

沈清婉送了一个亲手所绣的抹额,用枣红色云锦做着的底,边上来来回回用金黄的丝线封得整整齐齐,盘金绣花鸟纹的样式,正中还嵌了颗硕大的玉珠。

“这绣工可真好!”沈老夫人惊奇道,“莫不成是婉儿亲手做的。”

沈清婉听得这话不禁红了脸,低头轻声道:“婉儿功夫不深,是女红嬷嬷教得好,才让婉儿在这点时间内赶制了出来。”

“已是很不错了!”沈老夫人这才意识到,沈清婉记忆全无,这不过月余,便能亲手做个绣工了得的抹额,更是赞不绝口起来。

只是这赞不绝口落到沈清宜的耳中,却是自己这个庶女送怎样的宝贝都讨不着好,而嫡女随便做个女红便能被祖母夸得天上地下的。

沈清宜这嫉妒的眼神都快烧穿了沈清婉,上上下下看着沈清婉,正是这嫡出的身份才让她有的祖母父母的偏爱,一身好打扮……

等等!

沈清婉头上戴的那支簪子,难道不是初二去许府的时候,许家少爷许子恺当着大家伙儿的面送给沈清婉的血玉簪吗?

她竟这般堂而皇之地戴着?

她不是喜欢五皇子吗?为何会戴自己表哥送的血玉簪?

沈清宜此刻对嫡女之恨已是满心满腔,看到这支血玉簪,她便想起那日许家小表妹许秋满眼中闪过的不悦。

哼,嫡女?嫡女照样有上不了台面的时候!

动不了沈清婉,她还不能刺刺别的嫡女了?

心中想着,沈清宜便慢慢朝着许秋满的方向过去了。

“表妹,”沈清宜到了许秋满身边,便轻轻地吹起了耳旁风,“你看婉儿头上戴着的,是不是你哥哥送的那支簪子?”

许秋满听着沈清宜的声音,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的确是早就注意到了那支簪子。

以前沈清婉心仪五皇子的事,人人都知道,故而许子恺对沈清婉多少无用的讨好,在许秋满眼里,那都是浪费了哥哥的一腔热忱罢了。

可如今沈清婉不仅收下了这支簪子,更是在自己祖母的寿宴上堂而皇之地戴着。

这是不是意味着沈清婉开始重视起了自己哥哥,甚至哥哥会为了沈清婉的改变而受到鼓励,对她更好了呢?

许秋满越想越难过,想着那是哥哥寻了许久的簪子,只一句轻描淡写的“压惊”变送给了沈清婉,许秋满的星眸中不禁聚起了雾气。

“那是哥哥寻了半年的东西……”许秋满喃喃地说着,一滴眼泪便无声滚落了下来。

沈清宜一愣,这么顺利?这就不开心成这样了?

她眼睛一转,又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

只听她柔声安慰道:“秋满妹妹莫难过,你要是不舒坦,不如待会儿出去夸她一句,让大家都知道她戴着自己表哥的簪子招摇过市。”

第五十一章 是非

许秋满听得这话一愣:“这……”

沈清宜见她犹豫,继续怂恿道:“你年纪小,童言无忌嘛,说穿了是旁人不知情的误会。”

许秋满依旧垂着头,轻喃道:“那岂不是也要怪到哥哥头上……”

“无妨,反正自家人都知道这簪子并非他们私相授受,不会怪到你哥哥头上。”沈清宜见许秋满已经动摇了,忙不迭地煽风点火,“何况到时候说穿了,也不过是大家误会罢了,让她当众难堪一把,你不也能出点气吗?”

沈清宜原是不知沈清婉早已和沈夫人通了气,说了不再有意五皇子之事。

此刻心中盘算的倒不是让沈清婉出什么丑,毕竟那簪子是大庭广众之下送的,到时候一说通,大家也都知道了。

她只是想着,五皇子在场,若是捅出沈清婉戴着自己表哥所赠的簪子,这无论如何都是于她不利的。

更何况今日这么多夫人在场,众人都知道了这事,若是沈清婉没有嫁给五皇子,别人亦会觉得她与自己表哥走得太近,而不愿向这般的女子求亲。

再说许秋满,原就是不大高兴了,这会儿被沈清宜一挑唆,后顾之忧又全都捋顺了,便掩了掩眼角,扬起了个天真的笑颜,朝着沈清婉欢脱地跑了过去。

“我哥哥送的簪子果真衬婉姐姐!”

沈清婉正在沈老夫人身边说着话呢,突然便听到了许秋满的声音,惊得一转头,就见一个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自己。

“沈老夫人,您看婉姐姐头上戴的血玉簪,是我哥哥寻了半年的簪子呢,如今戴在婉姐姐头上,果然是好看极了!”

许秋满一脸兴奋的样子,旁人却不知她每说一个字,就宛如一把利刃在心尖剜一道。

故而这话若是细听了去,她夸的皆是簪子,而不是沈清婉这个人。

沈老夫人听得这话也是一愣,这是老大媳妇娘家的小姐吧?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就这般大大咧咧地跑了出来?

再一细琢磨这话,这话说得,怎么好似婉儿和她哥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登时沈老夫人的脸就拉了下来,可眼前的许秋满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罢了,都说童言无忌,此刻若是与她计较话里的是非,倒显得越辩越黑了。

屋中的气氛渐冷下去,童言无忌这个道理,不仅沈老夫人明白,在座的这些个人精哪个不明白,许秋满说的定是真的。

沈清宜在一旁则是暗暗冷笑了一声,哼,沈清婉,看你如今怎么强辩,就算你说这是当着许多人面送的,那也是你带着表哥送的簪子招摇过市,怎么说都是暧昧不清。

沈夫人固然是想上前辩两句的,许子恺送那簪子时她虽是不在,但也是知道那是当着好多小姐面送的,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不过她亦是与沈老夫人一般的担心,若是辩了,倒真成了有什么似的了。

众人这一晃的愣神与各种心思的转圜间,沈清婉早已回过神来,第一眼却是看见了也正在看自己的祁佑。

这簪子原是沈夫人嘱咐她今日戴上的,她原也没多想什么,真若是终身大事父母做主也罢了,只要不是五皇子,是谁都好。

可此刻见着祁佑深若夜空的眼眸,不知怎的竟是一阵没由来的心虚。

忙忙转过眼去,见着刚才听许家表妹跑过来的方向,却是一脸看戏的沈清宜。

沈清婉突然明白了什么,对着许秋满莞尔一笑,略带不好意思道:“是了,母亲回门那日表哥拿出这个簪子来,连外祖母都赞不绝口呢。想着外祖母会觉得好看,祖母必定也会喜欢。”

说罢便转头看向沈老夫人,甜甜道:“祖母可喜欢这个簪子?”

没有辩解,没有急眼,只有小女儿家正正好的撒娇,又是一脸的坦坦荡荡。

言语之间又是让众人恍然大悟,哦,原来这个簪子是当着许老夫人的面给的,那便不是什么私相授受。

沈清婉又是念着长辈会喜欢这种样式的簪子,才特地在祖母寿辰之日戴着,也是合情合理,倒是旁人一转念的误会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这三言两语之间,竟是把暧昧之气散得干干净净。

许秋满听得这话一愣,却是突然惊得自己后背一阵的冷汗。

沈清婉说是当着许老夫人的面给的,殊不知那日她亦是在场。

若此刻沈清婉说出自己那日明明也在场,怎么倒现在来夸得天花乱坠了,只怕在场的远近亲戚都会明白自己是故意在挑事儿了。

而沈清婉这般特地没提哥哥送簪子的时候自己也在场之事,难道说……她已看出了自己的用意不成?

许秋满再也绷不住自己装出来的天真笑脸,蹭地一下脸都红透了。

沈清婉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伸手拉过许秋满来:“秋满妹妹,你给老太太准备了什么礼物呀,快拿来让大家看看。”

许秋满听得这话一抬头,对上的却是沈清婉和煦如初阳的笑容,心头的冷意顿时散去了大半,忙回过神来,恢复了甜甜的笑颜,转头对着自己的丫头道:“小玉,快,将我准备的贺礼拿来。”

待那名叫小玉的丫头端出描金花莲的瓷镶玉瓶来,众人皆是惊叹连连,这瓶子真称得上巧夺天工,天衣无缝也。

众人亦是心照不宣,阵阵笑谈恭维之间,似乎方才的是非意外没有发生一般,堂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和谐。

喘息间,沈清婉不自觉地又偷偷抬眼去瞥了一眼祁佑,只见他意味深长地冲自己微笑了一瞬,便扭头端起茶碗吹了吹。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又去看他了。

沈清婉忙转过神,暗啐自己一口,这是魂被勾了去吗。

待祝完寿,众人出了门,沈清婉慢慢跟在后头,原是想找春兰吩咐两句,却不想自己在rén liu中不进则退时,竟与祁佑擦肩而过。

那人竟还不温不火地轻语一句:“簪子不好看。”

沈清婉一惊,险些没站稳脚步。

再看祁佑,似是没事儿人一般,平平稳稳随着人群往前去了。

“小姐,您没事吧……”春兰见着沈清婉慢慢后退过来,忙上前扶住了她。

沈清婉一歪头,见着春兰关怀的眼神,稳了稳心神道:“你替我查两个人……”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五十二章 设局

寿宴开席,男女分席,席中绣着福纹天蚕丝锦纱被高高挂起,隔开了男女之席,透得过光,又略见着点影子,使得席面看起来依旧热闹繁盛。

沈家叫了戏班子来唱戏,点的都是《瑶池会》,《蟠桃会》这般,祝寿万福的戏本。

酒过三盏,众人说笑渐闹,已是一片和乐融融。

女客这边,有几位夫人亦是没一开始那么拘束,纷纷扬着笑颜有说有笑起来。

“从前棠梨阁的戏最好,那个年纪不大的小戏子,青衣花旦都唱得,哎,可惜……”

“是了,那样的灾祸……唉不说了,今天是沈老夫人大好的日子,可别说这些。”

“对对对,不说了。哎您看这家园子,唱得也不错,从前倒是不觉得。”

“听说来了个新的师傅,轻易不露面的,倒是带着园子里的丫头小子一个个都有模有样了起来。”

“原是这般……”

沈清婉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腔调,耳中又传来边上几个夫人不轻不重的议论。

就在这时,春兰轻轻靠了上来道:“小姐,查到了,那两个小丫鬟是薛姨娘外院洒扫的。”

沈清婉心尖一顿,果然如此。

自己真是太好脾气,只会想着是不是自己曾经太过娇纵跋扈,才吓得两个陌生丫鬟都如此怕自己。

却未曾想那俩丫鬟原来皆是故意安排的,好让自己在客人面前出丑罢了。

若非自己到的晚了一步,想来也不会去细思这些东西,又让春兰去查个一二。

再一细想,那俩丫鬟不说别的,只是悄悄说了五皇子,这倒像是沈清宜干的事情。

毕竟在除夕午宴上沈清婉疑心五皇子与自己这位六姐有什么,这只怕是沈清宜特地借这两个丫鬟的嘴来告诉自己。

沈清婉若是听得丫鬟的话便不管不顾地跑去见五皇子,只怕是要在这么多客人面前丢人了。

思及此,沈清婉微微一笑,既是苦笑,又是自嘲。

失忆至此,不知自己从前做过的错事有几何,有多少名声是自己该背的,更不知这些错事有多少是落了别人的全套,哪些名声是被人陷害的。

罢了罢了,若不是自己本身恃宠而骄,旁人的圈套又如何管用?

女席这边,沈清婉正感慨着自己命途多舛,殊不知男席那头,已是暗潮涌动起来。

沈言珏敬了一圈儿,便推说不胜酒力,要去醒会儿酒。

四皇子这头,亦有个不起眼的小厮跑到身边,低言道:“国公爷有请四皇子前往书房一趟。”

四皇子等着半日,总算等来了沈府此行目的。

这才起身,那边儿端起酒杯的五皇子,藏在酒杯之后的薄唇便微微一弯,心知肚明。

书房里,四皇子已进门,身边的随从便在书房外,合上了门。

“臣,参见四皇子殿下。”沈言珏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看似客气,实则毫无亲近之感。

四皇子眉间微皱,抿了抿唇,叫了起:“定国公不必多礼。”

沈言珏闻言亦是客客气气谢恩起身,规矩礼节,一丝不逾。

既是沈言珏请的四皇子,他自然不会等四皇子开口说什么,故而大方道:“臣多谢四皇子殿下赏光,殿下为家母备了两份寿礼,臣自当好好谢过。”

四皇子闻言很是满意,道:“本皇子此次确是有事要与国公爷请教。”

“臣不敢,殿下请讲。”

“这些年来,定国公东征西战,劳苦功高,父皇自是看在眼里……”

沈言珏听着四皇子这褒扬的语气,心生警惕。

“……此次营州之事,还劳烦定国公亲自前往……”

营州?难道四皇子是为了营州之事来找自己私谈的吗?沈言珏心中稍微有了点计较。

“……只是不知为何,你回京已近半月,而营州之事却依旧没有个定论呢?”

沈言珏心下了然,四皇子果然是因为陛下至今未处理营州之事来找的自己。

他恭敬答道:“陛下圣裁,臣不知。”

四皇子并不满意这个答复,皱着眉追问道:“那营州之事究竟如何?又是谁追杀的你?你可有数?”

沈言珏暗暗觉得好笑,这个四皇子也未免太着急了些:“臣奉陛下之命,在此案完结前,不宜与他人透露任何关于营州之事。”

四皇子连吃了两个闭门羹,问这个不知道,问那个不能说,那自己大费周章来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

只见他略愠怒地一甩袖,昂起了头,冷冷道:“定国公为国家栋梁,朝廷柱石,还望你多多为国效力,好好协助父皇!”

协助父皇这四个字,似是注了水银一般,沉重有力,言毕,四皇子便拂袖而去。

“恭送殿下。”

沈言珏恭敬行礼,目送四皇子出了书房。

看着四皇子略带愤怒远去的背影,沈言珏微微一笑,思索了片刻,也出了门去,继续去宾客吃吃喝喝。

四皇子出了沈言珏的书房,也并未多做停留,便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

远处盯着的人见状,悄悄溜到了五皇子身侧,耳语了几句,却见五皇子眉心微皱,走了?

这边四皇子才出了国公府的门,却不知更多的阴谋正在等着他。

早在四皇子早间动身离府去沈家拜寿之时,一封像模像样的信函已然悄无声息地从四皇子府送了出去。

那信函的台头是定国公亲启,可去的,却是当今圣上的御书房。

“逆子!”

皇帝捏着手中的信,握紧的拳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着,原本俊朗的脸庞浮上了一层冷意,漆黑的眼眸更是杀意暗现。

疑心不可怕,可怕是的正疑心着,下头便送上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把四皇子给朕叫来。”皇帝的声音如数九寒冬,毫无温度。

“是。”面对天子之怒,地上跪着的手下却并无惧怕之态,正要起身离开,却又被皇帝叫住。

“慢着,”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必了,把沈言珏给朕叫来。”

这时,一直站在皇帝身边不发一言的大太监周正,却是眨了下眼,堆笑小声道:“陛下,这会儿,国公府只怕正在给沈老夫人祝寿呢。”

皇帝一愣,似是这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道:“罢了,给沈言珏带个话,寿宴完了来见朕。”

“是。”殿下之人微微抬眼看了看皇帝,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缓缓退下。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五十三章 真相

待到寿宴渐渐散去,众人客气了几句也三三两两地走了。

沈言珏这才到沈老夫人面前道:“母亲恕罪,陛下口谕召我寿宴之后入宫,儿子这就要走了。”

“无妨,”沈老夫人摆了摆手,笑道,“圣上惦记,有事找你还惦记着咱们家摆宴,已是天恩了,快去吧。”

沈言珏再三拜礼,这才让手下准备出了门去。

这边等客人都zou guāng了,沈清婉正扶着沈老夫人要回院儿去,却见门口一个畏首畏尾的身影。

“是秋满吗?”沈清婉轻声唤道。

沈老夫人也见着那孩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很快恢复了一脸慈祥,招手道:“来。”

许秋满畏畏缩缩地出了来,一脸做错事儿的样子,小心翼翼挪到了沈老夫人面前:“见过沈老夫人。”

礼节倒是一点不差,许家也是大户,好歹沾着点天家的边,就算是心虚,这点规矩倒是齐整。

“亲家似是早就走了,”沈老夫人似乎没有看出许秋满的害怕,依旧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你怎么没跟着一道呢?”

许秋满怯怯抬起头,看了眼沈清婉,又看了看沈老夫人,轻声道:“我与母亲说了,想留下来,亲自给婉姐姐道歉。”

沈老夫人故作惊讶地看了一眼沈清婉,沈清婉见状,亦是明白了沈老夫人这是装糊涂。

毕竟若是这会儿明白得很,反而是拂了许家的面子了。

许秋满见沈老夫人的反应,心下倒是定了几分,却还是嗫嚅着说话:“方才是秋满莽撞了,在众人面前夸婉姐姐的簪子好看,却不想这样与婉姐姐的名声有碍,母亲已经责骂过了。是秋满思虑不周,还望婉姐姐不要怪我……”

沈清婉见了许秋满的样子,看了眼沈老夫人,便微笑着拉过许秋满道:“这儿风冷,我们去屋子里说话。”

说罢,三人便进了屋子,遣散了众人。

沈清婉扶沈老夫人坐下,再上前拉过了许秋满,试探道:“秋满妹妹原在屏风后,我也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时候,缘何突然跑出来,夸我的簪子呢?”

沈老夫人原是觉得许家姑娘不够懂事,既然自己主动来道歉,院子里又冷,沈清婉给个面子叫进来也是合情合理。

如今看来,莫不是此事另有隐情不成?

思及此,不禁困惑地看了一眼沈清婉。

再说许秋满,原是横了条心要担下此事,总觉得就算说是沈家的小姐怂恿的,那也是自己也想着,总归最终做了错事的是自己,若还赖到沈家小姐头上,只怕更招人厌恶。

可如今看来,怎么沈清婉心里明镜儿似的呢?

许秋满试探的目光落到沈清婉的眼里,见到的便是沈清婉鼓励的目光。

她再瞧了瞧沈老夫人,看起来却是一副不知沈清婉所谓的样子,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勇气便又熄了下去。

罢了,自己做事自己承担,何必拖累别人呢。

“我确实是看着婉姐姐头上簪子好看,所以跑出来的。实在是不成体统,我知错了,婉姐姐不要怪我。”

许秋满这回认错,倒是平平淡淡,没有方才那么小心翼翼了。

沈清婉听了莞尔一笑,释然道:“罢了,不过多大点的事情。”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客套,许秋满见沈老夫人容色困倦,便道天色已晚,准备动身回去了。

沈老夫人面露倦意,道:“婉儿送送秋满吧,叫府里备车,多带些人送回许家,天色不早了,一个小姑娘家的不方便。”

“多谢沈夫人。”许秋满深深行了一礼,沈清婉便笑着上前,领着许秋满出去了。

待到了外头,沈清婉给春兰使了个眼色,春兰登时意会,轻轻拽了拽许秋满贴身丫鬟小玉的袖子,两人便稍稍拉开了距离。

“秋满妹妹,我只是心里有个疑影,需要答案,此刻只有你我,你无需顾忌许多。”

沈清婉温声细语地说着,这话虽然说得突兀,但许秋满却是心知肚明她在说什么。

“是……”许秋满垂了垂脑袋,老老实实把事儿都说了一遍。

沈清婉听着前头,她心里了然,果然是沈清宜捣的鬼,倒是这只簪子的来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特别是许秋满末了还加了一句:“如今看来,婉姐姐是个好的,若是真有这样的嫂子,秋满也替哥哥高兴。”

沈清婉登时蹭地脸就红了:“小小年纪,瞎说什么呢!”

许秋满见沈清婉这个样子,之前紧张的心情一扫而光,又露出小女孩儿爱玩的性子来,笑嘻嘻道:“婉姐姐既已戴了哥哥的簪子,那便是喜欢这簪子,有什么错的?”

沈清婉一噎,倒也不必说是沈夫人的意思,只是点了点许秋满的额头,嗔道:“不许再瞎说了!”

待送许秋满出了门去,沈清婉便去了沈老夫人院中,这会儿沈老夫人大约已经是回去了。

“送出去了?”沈老夫人淡淡问了一句。

“是。”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心性。”

“祖母莫生气,”沈清婉上前轻轻捶了捶沈老夫人的肩,“本就是个小孩儿,知错能改已经很好了。”

沈老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方才为何特地问那丫头,她这样莽撞跑出来,还能是别人推的?”

沈清婉捶肩的手一滞,又继续捶着,小声道:“婉儿只是猜测罢了,秋满妹妹好歹是许家嫡女,这点规矩总是懂的,故而有些疑惑。”

“说来听听。”

沈清婉抿了抿嘴,老实道:“婉儿那时听秋满妹妹跑过来的方向,留意了一眼,见着是六姐……”

说到此,她亦是停了停,看了一眼沈老夫人。

只见沈老夫人合上了眼皮,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便也不说下去了。

皇宫之中,御书房内,只有沈言珏与皇帝二人。

“爱卿,你看看这个。”

沈言珏上前,拿过了皇帝指了指的书信。

这是一封四皇子写给沈言珏的信,信中所述之事却是让沈言珏眉心微动。

信中说,沈言珏在营州遇到的刺客,沈家女眷在寺中遇到的刺客,皆乃是二皇子的人。

与此同时,四皇子手中人证物证俱全,若是沈言珏需要,他可以配合沈言珏,但要沈言珏也保证,除了颜家,也要拉二皇子下马。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五十四章 天子之怒

“老四是不是去找过你?”御书房中沉寂了一会儿,皇帝冰冷的质问在沈言珏的耳边响起。

沈言珏想起方才寿宴之时,自己与四皇子的对话,如实答道:

“家母寿帖发出去后,四皇子便送上了一份寿礼,不料今日寿宴,他又送了一份。微臣猜测他别有深意,便酒过三巡,借口书房一议。

四皇子问及微臣为何回京近半月,营州之事陛下依旧没有定论,以及是否清楚刺杀微臣之人是谁。”

皇帝眼眸微抬,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微臣遵从陛下之命,不与任何人谈论营州之事。”

“很好。”

皇帝语气一扬,似有笑意:“朕一直在想,颜家父子吃空饷的事,未免也解决得太利落。老二好歹是朕的长子,虽说才干不出色,却也不至于被人算计到这种地步。”

“陛下是疑心,此事背后另有他人操纵?”

皇帝点了点头:“不错。”

说罢又冷笑了一声:“哼,老四,真是可以。”

沈言珏低下了头。

这样的事情,就算自己是个宠臣,也不是该听的,更不能过问。

皇帝垂首想了想,喊道:“周正!”

“奴才在。”门口守着的周公公赶忙快步进来。

“传张相,兵部徐林,马岁康,户部陈连水,卢兵,御史陈怀德,御书房议事。”

说罢又顿了顿道:“御膳房做了一品珍珠米翅羹,送去德妃那里,今晚朕去启祥宫用膳。去准备吧。”

“奴才明白了,奴才告退。”周正转身便走了。

皇帝看了一眼沈言珏,思索了一会儿道:“爱卿坐吧。”

沈言珏摸不准皇帝的意思,只揣测大约皇帝也要自己一道议政,便也只道恭敬不如从命,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静静等着。

皇帝也不说什么,只回道御案前,继续看起折子来。

不多会儿,皇帝传召的几个大臣都到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是渐渐暗了下去,大过年的,皇帝要不吃饭商议政事,大臣哪里敢有什么意见。

这不,一个个都是整理妥帖,安静等着皇帝的指示。

皇帝合上手中的折子,开口道:“虽是年节下,朕有一事需要提前订好,故而招诸位来此一议。”

众大臣皆拱手行礼。

“营州之事诸位也已听说一二,”皇帝不急不缓地讲着,眼睛却紧紧盯着下头几人,“北平候欺上瞒下,领着十万大军的军饷,养的只有几千人。”

“呵,”皇帝一声冷笑,说出的话,和话语里的怒意,惊得在场之人大气不敢出。

“北章难民滋事,年年都有,朕就奇了怪了,十万大军,管不好一个营州!压不住几个难民!最后还是北章军队出面!给朕压了下来!”

啪!一封折子被重重摔在案几之上!

众大臣忙一个个咚咚跪在地上,低呼:“陛下息怒!”

皇帝余怒未消,眼不禁瞟到了张相身上。

左相张允恒,是太后的表哥,德妃的亲生父亲,德妃所出的四皇子,如今已被皇帝认定乃是此次营州之事背后的推手。

只是不知道张允恒,这个四皇子的外祖父,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可巧的是,张允恒虽是随着大家一块儿跪下了,可这人就算上了年纪,还是会安耐不住心下的窃喜。

又正巧这丝笑意,没有被看似盛怒的皇帝错过。

“张相,”皇帝的声音似乎和缓了几分,“你说该如何处理此事?”

张允恒被点了名,本是心中一惊,但听着皇帝和缓的语气,想着自己两朝元老,皇帝定是看中自己,才会叫自己。

“老臣以为,原是定国公最先去营州处理的此事,营州军情也应是定国公最为了解,只是定国公查案之时遭遇刺客,如今也算是牵涉与案件之中,故而再让定国公全权查理此案,已是不妥……”

皇帝没有让张允恒说完话,嘴角已是泛起一丝不经意的冷笑,问道:“牵涉其中?”

张允恒被打断了话,心中咯噔一下。

“不知张相是如何得知,刺杀定国公的刺客,与营州之事有关的呢?”皇帝的声音很平和,似是当真在与张允恒讨论一般。

可张允恒这样的老狐狸,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陷阱,忙推道:“老臣只是猜测,定国公奉旨查案,又遇到了刺客,便如此猜想了。”

说罢,张允恒低下头去,诚惶诚恐的样子。

皇帝盯着张允恒低垂的头,未置可否片刻,又开口道:“那张相觉得,应交由何人处理此事妥当?”

“老臣不敢,陛下圣裁。”

皇帝撇了撇嘴,老东西,好不容易露出点尾巴,听到点风声又溜了。

“朕想着,虽说颜家父子胆大包天,可此事好歹涉及皇家颜面,不欲外人多言语猜测,故而觉得,不如派遣一名皇子前去主事。”

皇帝看着众臣,余光却是盯着张允恒,见他微微一颤,心知大约是上钩了。

“诸爱卿觉得如何啊?”

这时,兵部尚书徐林禀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营州之事牵扯甚多,又遇与北章相交之境,处理不当只怕边境不安。若之派遣一名皇子前去主事,恐捉襟见肘。”

“那爱卿以为如何?”

“臣觉得,不如由兵部派遣一名经验丰富的将军,随皇子前去。如此这般,皇子主事,将军辅佐,可保诸事顺利,早日平定边境之事。”

“启禀陛下,”御史陈怀德开了口,“臣以为徐大人所言甚是,只是颜家领空饷,还涉及了户部军储俸饷,臣以为,此事户部也应遣人一起前去才是。”

皇帝看了看自进屋起便闭口不言的户部尚书陈连水,问道:“陈连水,你说呢?”

陈连水心下一惊,此事只恐涉及金额巨大,自己知道此事之时也是惊恐不已,生怕牵扯到自己身上。

沈言珏回京多日,皇帝却一直压着这事没有发作,谁知道他这个户部尚书亦是夜夜不能安枕。

此刻被点名,陈连水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御史大人所言……甚是,户部未核查到位,也是户部失职,至于遣人去营州查案,这个……还请陛下圣裁。”

这一圈绕了下来,皇帝估计着,张允恒这个老狐狸应该是放松些警惕了,便开口道:“几位爱卿所言极是,兵部户部谁去,你们自己商量,至于派遣哪位皇子,朕再想想。”

听到这里,张允恒僵直的老背稍稍松了松,还好,只是按下不提,看来此事需与德妃娘娘和四皇子说一声,不得莽撞才是。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五十五章 试探

夜色渐浓,而启祥宫内却是一番热火朝天。

皇帝身边的周正亲自来传旨,说陛下赐了德妃娘娘一道珍珠米翅羹,晚上还要过来用膳。

德妃接旨,心中欣喜不已。

莫说皇帝已有好久没有来启祥宫用膳,除却宫宴聚会,德妃可是连皇帝的面都有许久未曾见到了。

于是乎这头着人收拾整理,那头又叫了宫女梳妆打扮挑衣服,整个启祥宫平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反而是热闹了起来。

待德妃拾掇好一切,便去宫门口站着等皇帝。

于是皇帝的御驾到了启祥宫之时,遥遥便见远处一个鲜亮的身影。

德妃这般体贴感人之举,却没能讨得皇帝的好,不知他竟是想着:都快年过半百的人,还穿的如此粉嫩靓丽。

皇帝不禁皱了皱眉头。

走进了看,果然是德妃娘娘,一身桃红底绣双鹤穿云斗篷衬了雪白狐绒,里头杏黄的长裙若隐若现。

头上的朱玉金钗更是数不胜数,皇帝看着都觉得沉。

“爱妃怎在外头等着,天这样冷,若是冻坏了爱妃……”皇帝微微靠近德妃的耳朵轻语道,“朕可是要心疼的。”

德妃听了这话,当即便是一副羞涩怀春的样子,只是这人都上了年纪,若再做小女儿般的羞涩,当真是画蛇添足了。

皇帝见着德妃的样子,亦是心下一阵不适,可这面上却是一丝不露,依旧笑着搂过德妃,二人亲亲热热地进了启祥宫去。

“今日有上好的梅花鹿筋,炖了几个时辰了,冬日驱寒最好,陛下您试试。”

德妃身边的大宫女白玉闻言,便上前布菜。

皇帝用了鹿筋,顿时便觉得入口即化,赞不绝口道:“这鹿筋炖得酥烂,果然是极妙!”

德妃见着皇帝心情愉悦,心中原本还有的那一丁点顾虑也被抛至脑后了。

“陛下今日心情甚好,可是前朝有什么喜事吗?”德妃看似无意地温柔问道。

皇帝面上不察,心中却是暗道,就等你这句话,

“自然是有,”皇帝微微一笑,“你猜猜。”

“臣妾哪懂前朝之事,”德妃嗔道,“陛下故意为难臣妾。”

皇帝似笑非笑地盯了会儿德妃,德妃见自己的撒娇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悄悄抬头瞧了一眼皇帝。

“陛下……”德妃吃不准皇帝的态度。

“营州的事该了了,”皇帝转开目光,看向了一道香叶炙牛舌,“朕打算派个皇子前去了结。”

德妃正一晃神,收到皇帝眼神后上前布菜的白玉打断了德妃的心思。

“噢……”德妃有些尴尬。

“爱妃怎么了?”皇帝见德妃出神,哪里不明白她的所思所想,故意颇为担心地问道。

“无妨,”德妃垂了垂眼,状似不经意问道:“那陛下有意,遣哪位皇子前去呢?”

皇帝不经意地勾了勾唇,假意道:“老五和国公府走得近,朕觉得倒是可以让老五跑一趟。”

德妃嘴里嚼着菜,却是食不知味,听得皇帝这个话,心里更是急了。

她忙忙咽下去,摆出一副担心的样子道:“五皇子乃是皇后嫡出,身份尊贵,这寒冬腊月的,怎么能让他去北境边疆受苦呢?”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冷笑,德妃的道行果真比不过她那个老狐狸的爹张允恒。

他才一开口,就把德妃给急得不行。

“爱妃所言也是,”皇帝故意顺着德妃的意思,“那依爱妃所言,让谁去合适?”

德妃心里一喜,四皇子才与她说起,营州驻军向来是北境之重,以前一直在二皇子和颜家手里握着。

若是此番颜家大势一去,这营州的兵权可就是块放在那儿的,谁都想要的肥肉了。

如今皇帝定是厌恶了二皇子与颜家,想来若是去营州处理此事的美差落在自己儿子手里,以后挣兵权之时,也是有点分量了。

要知道他们张家,虽说出了个二朝元老张允恒这个左相,可家中从上到下皆是文官,要想和兵权沾边,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故而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德妃可不比张允恒能勒得住马。

“臣妾久居深宫,哪里知道这些,”德妃推脱了两句,还是说了出来自己的想法,“臣妾只是想着,二皇子涉身其中,三皇子,呵呵,又身体不太好……”

说到这儿,德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偷偷看了一眼皇帝面色无异,这才接着道:“五皇子又是身份尊贵,不好做这等吃苦的事,剩下的几个皇子都还年幼……故而臣妾想着,佳儿倒是上佳人选。”

德妃口中的佳儿,便是皇帝的第四子,德妃的亲生儿子,四皇子祁佳。

皇帝听完了德妃的话,不禁腹诽,说自己久居深宫什么都不懂,见解倒是说了挺多,总而言之便是要自己的儿子去呗。

不过皇帝面上未露,只是浅笑着道:“好,此事朕会再想想。”

说罢,便舀了一小勺金汤向德妃递去。

德妃还想说些什么,好让皇帝更偏向于四皇子去接管营州之事,却见着皇帝抬手递过来了一勺汤。

皇帝要亲手喂汤,德妃哪儿还敢用嘴说啥,只得道一句“多谢陛下”,便赶忙一脸娇羞地上前去含住汤勺喝净了汤,末了用丝帕掩了掩唇。

德妃琢磨不出皇帝的态度,只瞧着皇帝今日对自己甚是亲热,暗自猜测着大约皇帝还是听得进自己的话。

果不其然,皇帝用完了膳,依旧耐耐心心地陪着德妃说话,不一会儿便看起了书来。

德妃再没有找到机会置喙营州之事,见皇帝看起了书来,也不敢再上前聒噪什么。

她只递了两杯茶,见着皇帝低头看书不语,只得悻悻地去准备梳洗之物。

夜深去,二人就寝。

今日德妃被皇帝的温柔包围迷蒙,稍稍清醒些想琢磨点什么,便被皇帝的缱绻柔情拉扯进混沌的深渊。

这边启祥宫里是一片**帐暖,那头地张允恒可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一出了御书房,张允恒便想去给德妃递话,却被告知皇帝去了启祥宫。

原以为皇帝多少待一会儿,晚上也必是去哪个年轻漂亮的新人处歇息。

却不想皇帝一进了启祥宫,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张允恒再只手遮天,还能管皇帝歇在哪个宫里不成?

这不,待第二日皇帝近中午才出了启祥宫,四皇子才有机会带着张允恒的话去见到了德妃。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五十六章 亡羊

德妃承欢一夜,又被皇帝拖着睡了个懒觉,第二日上午脸色微红,精神甚好。

又见着自己儿子来请安,自然是事事顺心,满面春色。

“儿臣见过母妃。”

四皇子祁佳人略圆润,乃是成年的几位皇子中长得最有福相的。

一来是母妃身家背景确实不错,从小被德妃宠在手心里,自然什么好吃的都往处塞。

二来是这人也确是贪图安逸富贵之辈,饭来张口之余,也会伸手讨要。

故而这身福相正是在所难免了。

四皇子此来乃是带着张允恒的嘱托,劝德妃谨慎行事的。

“儿臣见过母妃。”四皇子一拱手便被德妃叫起赐了座。

“怎么今日一早便来了?”

德妃虽这么说着,可四皇子也不好说这已经快中午了,只得笑笑岔开话题道:“外祖昨夜急急来找我,叮嘱我定要一早来请安。”

这话头让德妃一愣,便扬手招呼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屋门合上,四皇子这才敛起了笑颜,低声道:“父皇昨夜可与母妃说起了营州之事?”

一提昨夜,德妃便想到皇帝又是陪她用膳又是耐心哄她,直到后来一夜缠绵,又睡到日上三竿。

德妃脸微微泛红,可是许久没有被皇帝这般好好疼爱了。

“是提过两句,怎么了?”德妃掩了掩唇,眨了眨眼,平静道。

四皇子道:“外祖父让我叮嘱母妃,父皇可能已经怀疑是我们在背后做的推手,故而若是父皇问起营州之事,我们万万不可做出头之鸟。”

德妃听完四皇子的话,略带惊讶地怔了怔,随即想起昨夜皇帝那副好说话的样子,转瞬媚然一笑道:

“父亲当真是多虑了,如今颜家失势,正是我族崛起的好机会。如此这般步步小心,这肥肉可就到他人嘴里去了。”

“我又如何不知此乃千古难逢的好机会,“四皇子垂头拍了一下大腿,“虽说外祖父位列左相,可张家全是文臣,我手中连个像样的良将都没有,遑论兵权了。”

“正是这个话,”德妃点头附和道,“况且陛下昨日心情甚好,父亲为何如此小心?”

四皇子没有抬头,答道:“外祖父是说,昨日父皇在御书房试探过他,他听出话头不对便止住了。一出宫他便想递话来给母妃,却不想父皇离了御书房就来了母妃这儿,一等便是一夜……”

德妃听了这话一愣,皇帝多时未临幸与她,昨日这般,难道是为了不让父亲给自己递消息吗……

德妃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冷汗直冒,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母妃,母妃……”四皇子见德妃慢慢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帕子,忙出言唤道,“母妃您怎么了?”

“昨夜你父皇问我何人去营州了结此事合适,我便说了你……”

德妃显然是吓得不轻,说到这儿便一把抓住四皇子的手道:“佳儿,这可如何是好?”

“母妃莫急……”四皇子便安慰便问道,“父皇听了你的话可有什么反应?”

德妃细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你父皇说他会再考虑一番,然后……然后他便喂了我一勺汤……”

四皇子显然也是一愣,喂了一勺汤?

这俩人自然也是想不到,那是皇帝已经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张家和老四在搞鬼。

皇帝实在气得演不下去,想让德妃赶紧闭嘴,这才喂了德妃一勺汤。

“嗯……”毕竟是在儿子面前说起这些,德妃略带羞涩道,“你也知你父皇,从来都是喜欢那些年轻漂亮的,已是许久未曾这般对我……”

四皇子却没心思听这些,打断道:“那后来便没有再提过此事了吗?”

德妃被打断了思絮,点头答道:“是,我原还想再说说让你去营州,可一直未找到机会。”

四皇子听罢,只低头暗暗思索着。

德妃见四皇子沉默不语,小心试探问道:“你父皇确实一直心情很好,想来,应该也无甚大事吧?”

四皇子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德妃的眼中充满了不确定,少顷后道:“罢了,话已经说了出去,既然如此,进进退退反而可疑,不如坦坦荡荡抢这一次!”

德妃心中亦是如此想的,便点头应道;“佳儿说得有理,只是你外祖父……”

“无妨,”四皇子摆了摆手,“此事我还需与文坤商量一二……”

德妃听罢也道:“也好,文坤助你做事多年,一向妥帖。”

四皇子此刻心烦意乱,也不想与德妃扯些有的没的,随便说了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四皇子府,文坤见四皇子着着急急地走,又皱着眉头回了府。

“殿下这是怎么了?”文坤还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上前询问道。

“进去说。”四皇子见着文坤,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许。

进了屋,遣退了下人,四皇子这才开口说道:“我刚才去见了母妃,说了外祖父的意思,不要轻举妄动。可母妃竟然已在昨晚替我开口向父皇求了营州处事之权。”

“这……”文坤微微讶异。

四皇子憋着一口气,囫囵喝了一口茶,又被烫到吐回了茶碗里。

文坤见四皇子的烦躁,心中不停地转着主意。

“你说,如今该当如何?”四皇子语气冷冽,“父皇分明是挖了坑非要我往下跳,前脚挑醒了外祖父,后脚就去套母妃的话。”

说到这里,四皇子不禁奋力往桌上来了一巴掌。

“你说这究竟是哪里错了?”四皇子抬头看了看文坤,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杀手是颜淑妃派的,沈言珏是辰王救的,父皇何以会疑到我头上?”

文坤面不改色,温声劝道;“殿下,此刻再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而是要想想该如何补救才是,陛下已疑心殿下,越是这会儿,越不能遮掩。”

四皇子闻言点点头,道:“所言有理,那你说,该怎么做?”

文坤微微一笑,缓缓道:“殿下此刻便该去找陛下,毛遂自荐,如此坦荡,自然能撇清关系。”

这话让四皇子为之一振,他刚才在德妃宫里想的也是坦坦荡荡去抢,可真到了关头上,他又是犹豫了。

文坤是四皇子最信任的谋士之一,他这一席话,当真比四皇子自己下多少决心都要来得有用。

“直接说?”

“不错,”文坤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现下便是绝妙的机会,殿下便道今日请安听德妃娘娘说起此事,觉得责无旁贷,故毛遂自荐,望陛下成全。陛下多疑,故而殿下讲得越直白越好。此乃亡羊补牢,却犹未迟也。”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五十七章 蛛丝补牢

四皇子听完文坤的劝说,觉得十分有理,心中澎湃之气渐起,仿佛他果真当仁不让一般。

“对了,还有,”文坤见着四皇子渐渐坚定的表情,知机会到了,便趁热打铁道:“此事先不宜与张相说起。”

四皇听得这话,心下一阵疑虑:“为何?”

文坤不急不缓,耐心劝说道:“张相毕竟上了年纪,在这些事情上较为谨慎。固然陛下试探,可正如在属下方才所说,此刻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若是张相知道了,难免会劝殿下小心行事,到时只怕耽误了最佳时机,误了殿下的大事。”

四皇子被文坤这样一番劝说,也觉得甚有道理。

张允恒已是花甲之年,四皇子也时常觉得他年纪大了之后行事愈发优柔寡断起来,万事皆要斟酌再三,实在是多余。

“好!”四皇子一拍大腿,“既然如此,我便即刻进宫求见父皇!”

文坤见四皇子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看来,此事已经成了大半。

皇宫之中,御书房内,皇帝正在翻着折子。

大过年的,无非都是些请安问好的折子罢了,除了定州那一块雪越下越大,似乎也无旁的要紧事。

“陛下,”门口的小太监低头小步进来道,“四皇子求见。”

皇帝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倒是身边的周正侧了侧头。

小太监见皇帝毫无反应,不知是否听见了自己的禀告,犹豫着要不要再喊一声。

周正见小太监进退两难的脸色,轻声问皇帝道:“陛下?四皇子求见。”

“叫他进来吧。”皇帝翻了翻折子,没有抬头。

“是。”小太监倒退了两步,匆匆出去了。

四皇子一身枣色金蟒纹皇子袍,头戴着东珠玉冠,整个人意气风发。

“儿臣参见父皇!”四皇子朗声喊道,随即跪下身去,行礼cān bài。

却不想这一跪,竟久久没听到皇帝喊起。

四皇子觉得自己的大腿开始微微打战了,方才听得皇帝慢悠悠道:“起来吧。”

这若有似无的一击,让进门时还精神振奋的四皇子登时萎靡了大半。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皇帝依旧没有看四皇子,平静问道,听起来这个语气倒是没有什么不妥。

四皇子暗暗安慰自己,父皇只是叫起慢了一步,并不意味着什么,许是自己想多了。

稳了稳心神,四皇子开口答道:“回禀父皇,今日儿臣去向母妃请安,听母妃说起,昨夜父皇提及营州之事欲派遣一名皇子前去主事,以安边境大事,儿臣此来,便是来自荐的。”

皇帝嘴角微扬,哼笑一声,道:“说来听听。”

“是!”四皇子见皇帝态度缓和,心中更是觉得此事十拿九稳,“营州之事,乃是边境国防之大事。颜家父子欺上瞒下,置父皇万里江山于不顾,实乃欺君叛国之辈!”

……

四皇子在皇帝面前滔滔不绝,侃侃而谈,一副胸怀天下的样子,却不知他前脚刚出了四皇子府,文坤便备了车马匆匆往张允恒府上去了。

这日天寒地冻,张允恒府上看门的正瑟缩在门房里,却听见了有人咚咚地敲门,登时没了好气。

这大过年的,又是数九寒冬,这般急的敲门,只怕又是什么掏钱来的乞丐。

“你是何人,为何上相府敲门!”

看门的怒问之音刚落,定睛一看,竟是个满面着急之色的翩翩公子,不像是什么乞丐,倒像是个书生。

“在下文坤,求见张相。”

“去去去,什么文坤武坤的,你以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见张相的吗?”

虽说这公子的打扮不像个乞丐,可平日这般打扮体面上门自荐求官的书生多了去了。

看门的自觉也算是见过几分世面,便并未把文坤放在眼里。

文坤心里拿捏着轻重,上前继续低声威胁道:“在下当真是有要事求见,若是误了大事,只怕你担待不起。”

“哟哟哟!”看门的早已先入为主,不把这个看似清高的书生放在眼里了,这会儿听到了文坤没什么底气的威胁,眼中鄙夷之气更甚,“那你擦亮眼珠子好好看看,我担不担待得起。”

说罢,看门的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进了去,眼看就要关上大门了。

“哎!哎!”文坤摆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急急上前道,“我可是四皇子的人!我可是四皇子的人!”

若是文坤一开口便好好说自己是四皇子的人,那看门的也许会思量一番。

但是文坤先是让那看门的第一眼便觉得自己身份不高,而后又态度不良,暗暗威胁,末了无法了,便称自己是四皇子的人。

这样一来,那看门的哪儿还会信呢?

“哼!我还是天王老子的人呢!”

看门的嘭就将门关上了。

文坤对着紧闭的大门微微一笑,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上前奋力敲门道:“开门!快开门啊!”

看门的实在被烦得不行,也怕恼了主子,气势汹汹地出来低吼道:“你有完没完了!”

文坤皱着眉,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道:“我当真是四皇子的人,当真是有大事。你若不信,你去禀告一声,就说我劝不住四皇子了,求张相见我。我在这里等着,若是张相不见,我自当离去。”

看门的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这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莫不然真是四皇子的人?

看门的这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见他头戴风帽,浅棕斗篷下隐隐青玉长袍,一身风雪显然是急急前来的。

这一回,看门的有点心虚了,却面上依旧强作镇定道:“那你等着,我去通禀。”

待这看门的禀告了里头,里头的小厮又找到了张相的书房,书房外头的小厮再跟张相说上话,已是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了。

“谁?”张相皱了皱眉。

“自称叫什么文坤的,说是四皇子的人,有急事求见。”这话从门房传到这儿已经是三四手了,小厮也只能说个大概。

张相想了想,立刻道:“赶紧带进来。”

小厮闻言,便亲自跑到前门去带人。

待文坤到了张相的书房,已是着急得不行,连礼节都顾不太上,冲到张相面前便急急道:“在下文坤,乃是四皇子的手下,今日四皇子自宫里请安回来,得知德妃昨夜已经向陛下举荐了自己,觉得索性不如一拼。现下已经朝皇宫去了,要让陛下将营州之事交给他处理!”

“什么!”张允恒一听,血气上冲,差点没有晕过去。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五十八章 弃卒保车

“相爷!相爷!”

张允恒缓过神来,黑着一张脸便往外头冲,惊得书房外的小厮忙忙跟着喊。

“立刻备车,我要入宫,快!”

张允恒丢下一句话,便继续马不停蹄地朝着外头去了。

主子这般着急,做下人的哪里还敢耽搁,狂奔着便去备车了。

待张允恒到了大门口,一把年纪的他早已是气喘吁吁,老脸通红。

原看门的心头还在嘀咕呢,没想到只不过传了句话进去,竟是相爷身边的小厮亲自出来带人了。

这才没一会儿,不料相爷竟是自己个儿跑了出来。

“相……相爷……”看门的顿时结巴了起来,“您这是……”

张允恒看了他一眼,眼里竟是说不出的怒气,唬得那看门的心下一颤,不禁倒退了两步。

“方才是你拦的人?”张允恒的声音比这天还冷几分。

“是……是。”看门的心都要凉透了,暗道一句糟了,这下是捅了大篓子了。

“来人!”张允恒似是要出了这口气一般,狠狠地喊了一声。

听到动静,忙忙上前来了两个下人。

“把这个东西给我拖下去!好好打三十板子长长记性!”

张允恒咬牙切齿,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看门的听到这话,膝盖一软,顿时瘫倒在地上,连句相爷饶命都喊不齐整,便被人架走了。

车已备好,下人也拿了斗篷外套跟了上来,一行人上了车便急急走了,相府顿时又是一片安静。

不久,那看门的被打的声音,凄惨嚎叫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看门的心中五味陈杂,脸上眼泪鼻涕糊在一处,疼得脸都拧成了一朵菊花。

又是悔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闯了大祸,又是恨那书生模样的人一开始不把话说清楚,更是怨自己倒霉,大冷天看门也罢了,竟遇上这般的灾祸。

这边看门的正被打着,却见到了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头文坤正慢悠悠地从里头走了出来,步伐稳健,似是在欣赏相府的精致装饰一般,毫无一丝方才的着急之色。

当他听到有人的惨叫,心中已经明了大概是谁。

只不过路过那看门的边上时,文坤也不过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并未停步,也不发一言,便继续走了。

看门的原以为自己会遭到几句奚落,至少也是一声冷笑,却不想那人竟就看了自己一眼便走了,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文坤当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也懒得计较,他如今心情大好,该做的事儿都做完了,自己回去收拾收拾,便回主子身边就是了。

再说那御书房中,皇帝这会儿正心下冷笑,看四皇子大义凌然地唾沫横飞着。

“父皇,二哥涉身其中,三哥身体又不好,儿臣身为皇子,责无旁贷!”四皇子一拱手,一脸豪气地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说得好。”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会儿四皇子,轻飘飘地传来了三个字。

四皇子一愣,说得好是什么意思?

“那你说说,你这个责无旁贷里,有多少是用来残害自己的兄弟手足!”

四皇子还怔愣着,却不料皇帝突然暴怒,抬手便将一封书信甩了下去。

那书信不过几张纸厚,这一甩也不过轻轻飘下,可这天子之怒,着实让四皇子觉得背上千斤重,顿时跪倒在地。

“父皇息怒……”

“息怒?”皇帝怒极反笑,表情变得极其诡异,“你还有脸叫朕息怒?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听到皇帝的话,四皇子便伸手去捡那掉在地上的书信,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颤得个不停。

待他一瞧那信,竟是眼前一阵黑,堪堪撑住自己才未倒下去。

这封信他熟悉得不得了,因为正是四皇子他自己的笔迹。

可这些字拼在一起他又不明白,他何时写信去问过沈言珏营州之事,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把拉二皇子下马这样的语句写在里面。

“父皇!这……这是有人……要陷害儿臣!”四皇子磕磕绊绊地为自己辩解着。

“陷害?”皇帝嘴边噙着一丝冷笑,“这是你的字,还能有人摁着你的手写吗?”

“这……”四皇子急得汗如雨下,“这也有可能是他人模仿儿臣的……”

“那去找沈言珏打听消息的,难道也是他人扮作的你?!”

皇帝都未让四皇子说完,便以一句质问打断了他。

文坤步步都算计好了,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先怂恿四皇子去找沈言珏打听,再故意让皇帝的眼线劫走了自己伪造的,送去定国公府的信件。

如此,即使皇帝怀疑信件造假,但四皇子去找沈言珏打听消息之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这样一来,在皇帝心中,四皇子下套想拉二皇子下马的企图,便坐实了。

“父……父皇……儿臣……”四皇子满头是汗,瞪着一双眼珠,肥厚的嘴唇不住地颤着,却是什么辩解都说不上来。

“陛下,左相求见。”

就在这时,外头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来通报了一句,却让皇帝的脸色彻底黑了。

这头才问了四皇子两句,那头张相就到了,当真是眼线都敢埋到御书房来了不成?

不过他倒想要看看,这个张相怎么给自己这个不仁不悌的外孙开脱!

“叫他进来。”皇帝冷冷地说道。

“微臣参见陛下。”张相自然是先行了一礼。

“不知张相这大过年的,上朕这儿来作甚?”皇帝没有叫起,问出的话亦是十分不客气。

张相心里咯噔一下,方才到外头给小太监塞了银锭,却被告知里头皇帝生了大气了,让张相小心一些。

虽说心知已是来晚了,可未曾想皇帝这怒火都烧到了自己身上,想来四皇子闯的祸也是够大。

“回陛下,”张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臣是来替四皇子请罪的。”

四皇子一开始听到张相来了,原本混乱懵然的心中那可是升起了一股希望之火。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外祖父都没看自己一眼,开口就是要为自己请罪,这……

“臣听闻,颜家父子营州之事乃是四皇子在背后所推,四皇子更是设计引诱二皇子出手刺杀朝廷命官,虽说颜家确实罪不可恕,但百般种种,也是四皇子急功近利,才致今日之祸,还请陛下,”张相重重磕头下去,“降罪!”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五十九章 病得不巧

“明儿就是十五了,”这日夜间,春兰边收拾着沈清婉的床铺,边和沈清婉说着话,“小姐?”

转身一看,沈清婉正在出神,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春兰和她说了什么。

“小姐你怎么了?”春兰上前来。

沈清婉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噢,无事。明日约了雪烟和初瑶,初十那日一别,已是数日未见了。”

“原来小姐是在想出去玩呢?”春兰嘻嘻笑笑,心里却还是存了个疑影儿。

这几日沈清婉常常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元宵是难得的机会,小姐身子好了以后都不怎么不出门了,出去走走也好。”春兰年纪不大,这会儿却跟个老妈子似的念念叨叨。

沈清婉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觉得这几日平静过了头。

大年节下的,却成日不见父亲在家里,连兄长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国公府这般出奇的静谧,连年味都淡了几分。

沈清婉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似是出什么大事了。

“小姐,”春兰试探地换了一声,“早些安寝吧?”

“嗯。”沈清婉站起身来,朝着春兰微微一笑,便朝着床铺去了。

春兰一愣,下意识觉得小姐还是有心事,那笑,也未免太见外了点。

晃了晃脑袋,春兰又觉得自己是正月里闲的,想多了。

日子渐渐长久,沈清婉也不让沈夫人日日睡前来给自己解钗环,毕竟这么大的人了,哪有天天麻烦母亲的道理。

这日也是,沈夫人未前来,一转眼的功夫,和铃轩的灯就熄了。

不一会儿,沈清婉见院子里安静了,便偷偷下床,披了个披风,架起窗,朝着外头轻唤了一声。

“胜邪?”

话音刚落,一抹玄色的身影轻巧地落到了沈清婉的眼前。

“小姐。”胜邪垂眸拱手。

沈清婉一愣,小姐?听着倒像是自己的下人了。

不过一转神的功夫,沈清婉轻咳了一声掩去了自己的不习惯,真摆出一副主子的样子来,问道:“这几日外头可是有什么异动?”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胜邪也不知从何答起。

外头?哪儿是外头?和铃轩外,还是国公府外?

“没……”胜邪边想便道,“没什么异动啊。”

沈清婉收回好奇的眼眸,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失落。

胜邪见状,歪了歪头想了想,道:“现在殿下不用我在身边了,已有好几日不曾召我回去,小姐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去问问殿下。”

沈清婉下意识便想说不用了,可话到嘴边还是成了“也好”二字。

话音刚落,胜邪便如惊鸟般跃起,转眼不见了。

沈清婉回床榻上坐着等消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胜邪便回来了。

“小姐?”胜邪不敢探头,只轻轻唤了一声。

沈清婉走去窗边,问道:“三皇子怎么说?”

“殿下说他也想见你……”胜邪开口一句话,便惹得沈清婉的脸嘭地红透了。

幸得借着深夜的掩盖,这才没让胜邪瞧见。

也想见我?什么叫也……

沈清婉正跟这儿别扭呢,胜邪却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接着说:“他也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这话头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到底什么叫也……

“所以明天元宵灯会,他会去找你的。”胜邪总算把话说完了,却久久没见沈清婉有什么动静。

“小姐?”胜邪试探地唤了一声。

“知道了。”沈清婉只丢下三个字,便嘭地关上了窗户。

胜邪一脸懵然,自己是又做错什么事了吗?

胜邪自然是不知窗那头的沈清婉早已经脸红到耳尖,耳尖红到脖子,将披风随手一丢便慌乱地缩进了被窝里。

翌日一早,春兰进来唤沈清婉起床,却见着一件披风散落在地上,那头窗户也没关紧,还漏着风,惊得赶忙往沈清婉床铺边去。

见到的,却是沈清婉迷迷糊糊的样子。

“小姐……”春兰轻声唤着,沈清婉却是依旧迷迷糊糊。

春兰心下觉得不妙,忙探手过去,果然觉得沈清婉的脑门比平常的热些。

“春兰?”沈清婉醒了过来,嘟嘟囔囔的,“怎么了?”

“小姐……”春兰心里愧疚不已,眼泪都要下来了,认错道:“都是春兰的错,昨夜没有关好窗户,冻得小姐都发烧了。”

“啊啾!”沈清婉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顿时醒透了。

春兰眼泪都被吓了回去,忙跑到窗边关紧了窗,边说着:“小姐您先躺好,奴婢给您去灌个汤婆子来,然后就去知会夫人请大夫。”

春兰脚步不停,眼见着就要跑出去了,沈清婉总算缓过神来,一个激灵喊道:“别别别……”

许是喊得太冲了,顿时又咳个不停。

春兰一惊,又是急急跑回来,轻轻抚着沈清婉的背。

“别……不要去……咳咳咳……”沈清婉越急越说不全话,心里急得不行。

春兰隐隐听明白了沈清婉的意思,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轻声安慰道:“好好,奴婢不去,小姐您别着急说话。”

沈清婉总算缓过了神来,深深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突突跳着疼。

“小姐,”春兰见沈清婉不咳了,忙问道:“小姐您都发烧了,为何还不让奴婢去请大夫呢?”

沈清婉心下一虚,眼神闪烁,嘴上牵强道:“只是有点小咳嗽罢了,用完早膳许久好了。”

更何况那窗是自己没关好,要是母亲知道自己冻病了,难免要怪到春兰头上。

“小姐,您是不是怕……”春兰一愣,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悄声问道,“夫人知道了,不让您晚上出去玩呢?”

沈清婉脸一红,不说话了。

春兰叹了一口气,不知怎样才是对自家小姐好的。

她自然希望沈清婉能开开心心,这回能出去玩儿,可是沈清婉盼了好久的。

可她更希望沈清婉身体好好的。

沈清婉曾落入冰湖,寒症缠身,比常人更怕冻些。

“不如这样,”春兰小心哄着沈清婉,“奴婢给您热点姜丝红糖,热热地喝下去,许能好点,等元宵灯会回来了再叫大夫,好吗?”

沈清婉听得这话,眼睛里都放出光芒来,猛地点了点头。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章 元宵

幸得晨起之时春兰给沈清婉灌了一整碗的姜丝红糖,红糖的浓郁甜香混着姜丝的辛辣振神,由喉间绽放至全身,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再加上沈清婉小心翼翼了一整日,不曾在沈夫人面前露出半点不妥,生怕沈夫人看出自己受凉了,晚间禁了她的足。

故而沈夫人倒也被糊弄了过去。

府里几位小姐少爷都是格外兴奋,只因今日无论男女老少,晚膳之后皆可上街游玩赏灯。

年幼的几个自然是沈夫人带着,而沈清婉她们,自是由沈文昊带着出去,也玩得畅快些。

何况沈清婉已到了与其他贵家小姐相交的年纪,自然也是要去一道玩乐的。

此时和铃轩中,春兰夏竹正在给沈清婉打扮着。

“小姐感觉可好?头还疼吗?”春兰给沈清婉挑着耳坠子,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无妨。”沈清婉粲然一笑,从镜中看了看春兰,“晚上元宵灯会,你与我同去吧?”

“是。”春兰自是高兴,放下手中妆奁盒子,又拿起了个精致的锦盒,“听说大少爷晚上还约了许家三少爷,小姐不如戴了血玉簪去吧?”

春兰欢欢喜喜的样子,似是她要去见小情郎似的。

沈清婉看见她手里拿血玉簪,耳边竟浮现出那日祁佑路过她身边时,轻描淡写的一句:“簪子不好看。”

“不戴了。”

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拒绝,冷冷的语气把春兰都惊了一下。

沈清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垂了垂眼帘,解释道:“乌发间血玉本就不甚显眼,又是晚上,更看不见了,戴浅色的吧。”

“也是。”春兰喃喃着,把那锦盒放了回去。

用过晚膳,沈文昊与温亦芙便带着沈清婉、沈清宜、沈清宝,一行五人,先早早出门了。

“妹妹今日可真漂亮。”宽敞温暖的马车里,温亦芙正拉着沈清婉的手夸赞着。

沈清婉今日选了一件玉白底绣淡金莲纹的长裙,裙边层层叠叠如莲花一般,枣红底金卷绳的腰封更衬得她身材婀娜。

最精巧的是袖上两朵立体绣的金莲,垂下两缕飘摇的大红缎带。

这般大片的白在夜间如仙子般,而点缀其中的大红金色,倒是添加了几丝过年的感觉,显得可人不少。

沈清婉听得自己大嫂的夸奖,羞涩地垂下头去。

“怎么手这般冷呢,”温亦芙边说着,边递过一个手炉来,“莫要冻着了。”

沈清婉一阵心虚,自己昨夜受冻之事没有告诉任何人,温亦芙自然是不知。

这边正是和和暖暖,那头沈清宜可是心里阵阵酸意。

她虽也是用心打扮了,可毕竟不是嫡出,与大哥不亲,与嫂子也亲不起来。

沈清宜虽天生丽质,算得上是国公府最好看的小姐了,只可惜是个庶出,常常做人衬托,也不被放在眼里。

……

正月十五乃是上元,故而十五夜间便称元宵。

元宵京中出行之人甚多,马车缓缓前行,好一会儿才到了沈文昊定的酒楼。

已用了晚膳,自然不是来吃饭的。

此酒楼名曰望江月,乃是看元宵灯河烟花最好的地方之一,京中有钱有权的皇亲贵胄都喜欢来这儿。

下了车,几位小姐都是欣喜不已。

整条街都被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灯花点亮,这头高高挂起一盏盏走马灯,那头又是一串串的绣球灯,让人眼花缭乱,都看不过来。

可这耀眼夺目的一切,都未盖过了天上hun yuán的月亮去。

真是好一个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这般壮观的景象可是平日都难以看到的,更遑论这些足不出户的小姐们了。

“好了好了,”沈文昊见自己几个妹妹都挪不动步子了,忙上前拉人,“待到了顶间,自有你们看个够的。”

如此一劝,众人才一齐往酒楼里走去。

望江月不愧是京中最大的酒楼之一,这里头的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比着外头街上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行人才入了门,便有人上前来接待,问了是国公府的大公子,那更是满脸堆笑,一串串的吉祥话往嘴外冒,听得几个小姑娘目瞪口呆。

沈文昊驾轻就熟地赏了个荷包,接待之人掂着这沉甸甸的荷包,眼睛都快笑没了,忙道:“诸位公子小姐这边走,顶层雅间已经备妥。”

等到了三楼,那些人声喧嚣都似被踩到了脚下,周遭安静了不少。

只因一层乃是大堂,外头还有临江而建的观景台,自然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二层是数间包间,都是提前几月预定,给全家人包了元宵宴的,包间内有小窗可以看江上灯月相辉的景色。

三层便不一样,那可不是提前预定便能有的,私底下都知道,那得是有权有势的人才订得到。

虽同二层般是个个包间,但间间都是装潢更为精致华丽,更有门可以通向外头的平台,亦或者可以打开门,只在屋中暖暖坐着,也能看到外面天水共绚烂的景色。

沈文昊一行人向前走着,却见到了个衣着不凡小厮模样的人站在一间包间门口。

沈文昊自然是识得此人,乃是五皇子身边的小厮。

“五皇子可是在此处。”沈文昊上前问道,若是真遇到了,是该要去打个招呼的。

“小的见过沈公子,五皇子确是在里间,可要小的通禀一声?”

“劳烦了。”

那小厮一拱手低头,便进了去,不一会儿便开门,迎着一行人往里走去。

“臣沈文昊携妻妹,参见五皇子殿下。”

“起来吧,”五皇子叫了起,“这可真是巧了。”

众人起身,这才见到在宽敞明亮的巨大包间里,只有五皇子正带着两位友人在饮酒。

五皇子亦是一眼便在人群中见到了沈清宜,顿时眼前一亮。

果然是个美人,也难得他五皇子殿下,竟能看一个女人如此顺眼。

五皇子暗暗一笑,道:“相逢即是有缘,既然都来了,我们这几个干坐着也无趣得很,不如一道坐了吧。”

沈清宜见到五皇子,本已是欢喜得不得了,又见到五皇子看向自己,便道要一起坐了,心中更是小鹿乱撞,果然五皇子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吗。

沈文昊却是没料到五皇子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一愣,不好意思道:“这……只怕扰了几位,且臣也约了他人,只怕此刻已在等候了。”

“无妨,”五皇子大手一挥,“人多才有意思,一道叫来,也好热闹一番。”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一章 萌芽

沈文昊难以拒接五皇子的“盛情”,只好让温亦芙领着几个妹妹先坐下,自己去找许子恺一道过来了。

原是沈夫人的意思,女儿家难得出门,若能约上许子恺一块儿,倒是可以再接触几分。

可谁曾想,遇上了五皇子呢?

原沈清婉可是要说给五皇子的,这会儿带着许子恺一起去喝酒说笑,又算什么了?

沈文昊出了包间的门,立刻愁得眉头都皱了。

这边五皇子的包间里,几个姑娘一坐下,气氛便极其诡异了。

沈清婉是曾无比仰慕五皇子的,这个算不上人尽皆知,也是大约有所耳闻了。

而此刻沈清婉却是低着头,规规矩矩坐在一侧,一言不发。

五皇子见怪不怪,反正已经撕破了脸,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别扭的。

倒是沈清宜,跟坐垫里埋了刺似的,一会儿这动一下,一会儿那儿又挪一挪。

温亦芙心中尴尬,觉得不合适,也只是拉了拉沈清宜的袖子,而沈清宜却是不以为然。

好在,沈文昊转眼就带着许子恺过来了。

大家见了礼,便入了座。

见人齐了,五皇子开口介绍道。

“这位云千林,你们都认识,年前才回京的,马上又要走了。”

云千林乃是五皇子的表哥,是云皇后亲哥哥云利明的儿子,云利明也是将军,常年是守在边疆关口,偶尔回京。

此番云千林回来,想来也是皇帝恩典,容许云家父子回京过年吧。

“这位是文坤公子。”

文坤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又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沈文昊。”五皇子一个个介绍过去,卡在了许子恺那儿,“这位是……”

“在下许子恺。”许子恺在一旁接了一句。

“噢,莫非是沈夫人娘家的公子。”

“正是。”

众人略微相识,便是自在地说起话来,不一会儿便有小二进来上了些精致点心,酒水更是流水般地送着。

“文公子看着眼生,不知是在哪儿高就呢?”沈文昊客气问道。

他自然是能问这话的。

皇后与沈夫人交好,从小沈文昊也是与五皇子一道长大,却从未见过这个文坤,确实是稀奇得很。

五皇子看了一眼文坤,顿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文坤却是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道:“文某只是一个仰慕五皇子才华的无名小卒罢了,今日结识诸位公子小姐,实乃文某之幸,文某先干为敬。”

言罢,文坤便将那杯中琼浆玉液一饮而尽,豪爽之气顿时引来许子恺的赞许。

许子恺也举杯道:“文公子说得正是,今乃元宵之夜,赏灯望月岂能无酒,来!”

几位公子相谈渐欢,倒是几个姑娘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了。

沈清宜原是满心欢喜地想着能与五皇子一道赏月看灯的,这会儿倒好,净看着一群大老爷们饮酒了。

不一会儿,她便借口更衣起身,想去外头舒缓一下精神。

沈清婉则是说与陆雪烟,高初瑶二位姑娘有约,要先行一步。

登时这屋里便少了两人。

许子恺看着沈清婉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一阵落寞。

虽说原也是知道的,沈文昊与他说了沈清婉稍后约了别的小姐一道,只是未曾想都没来得及与她说上两句话。

五皇子则是喝了不少酒,醉眼朦胧,只看得沈清宜与沈清婉前后走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转眼,五皇子站起身来,借着酒意,稍稍有些不稳。

文坤见状忙上前扶住了五皇子,五皇子摆摆手道:“酒劲上来了,出去透透气,诸位随意,今日本皇子请客。”

言罢和文坤二人走了出去。

到了外间,五皇子稍带踉跄的步伐平稳了不少,显然方才的醉意有七分倒是装出来的。

“说要去会友的那个,看见么?”五皇子轻声问文坤。

“沈家八小姐,属下识得。”文坤点头应道。

“你去……”五皇子声音渐微,凑到文坤耳边耳语了几句。

文坤听罢微微皱起眉头,若不是他确定五皇子没喝醉,他真当这是醉话了。

“殿下,您这是何必……”

“她有本事当面羞辱于我,”五皇子眼含恶意地打断了文坤的问话,“我为何不能,以牙还牙?”

文坤见着五皇子不似方才般随和,他又明白五皇子的性子,便点头应下了。

二人分道而行,朝着两个方向去了。

此时的沈清宜,正带着丫鬟在三楼的空中花园里的假山丛中来回踱着步子。

这座空中花园亦是仅有三楼的客人可去之处。

沈清宜心中烦闷,想着今夜天地缤纷绚烂,自己却与心上之人咫尺天涯,孤寂更是加了一分。

却不想身后悄无声息走过来了一人,对她的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便也悄没声地退下了。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一个温柔中略带慵懒的声音从沈清宜的背后响起,惊得沈清宜忙转过身来倒退了几步,一个不稳,竟是要栽倒。

五皇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嫩弱无骨的柔荑。

沈清宜堪堪站稳,这才见着来人竟是占据了自己满心满肺的五皇子。

一愣神的功夫,都忘了抽回自己的手来。

“小心一些,是我不好,本怕打扰到沈小姐,不想却吓着你了。”

五皇子的话打断了沈清宜的怔愣,只见她忙忙抽出手来,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五皇子面前。

“别怕,我只是见你在这儿,与你来说说话。”

沈清宜从未见识过这般男子的温柔,又是来自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之人,登时面红耳赤,紧张得很。

“还……还未曾谢过殿下,上回的……救命之恩。”

沈清宜声音越来越轻,似是要被江上渐渐多起来的烟火所盖过。

“嗯?你说什么?”五皇子佯装听不见,见脸凑过去沈清宜的面前。

沈清宜一惊,还是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

五皇子冁然一笑:“谢?那你打算怎么谢?”

说着,五皇子挺拔宽阔的身躯越来越靠近沈清宜,眼神中带着邪魅危险的光芒。

沈清宜只觉得五皇子身上的酒气都扑到了自己脸上,那一刻,既是兴奋,又是害怕。

“殿下……”

沈清宜想拒绝,可出口的声音却是颤抖娇媚,顿时荡得四周的空气都凝稠暧昧了几分。

五皇子嘴角微勾,贴近沈清宜的耳垂,轻语道:“让我闻闻,你的发香……”

沈清宜被那碎碎拂过耳间的细风挑逗得浑身紧绷,不由得抓紧了手中的帕子。

“……便好。”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二章 出手

三楼上正与沈清宜卿卿我我的五皇子,心中无比妥帖畅快,不仅仅是因为沈清宜这边顺利得手了,更是满意文坤那边大概也已经动手了。

出了望江月的沈清婉,在春兰的搀扶下,上了一辆望江月为她雇的马车,准备往着另一家酒楼去。

马车小而不起眼,车上仅有她与春兰二人,这也是她与沈文昊说的意思,觉得车若普通不起眼,反而不容易招惹什么事。

不过沈清婉心里知道,反正有胜邪在暗处盯着,就算有什么事也无妨。

可老话说,防什么来什么。

谁知马车才前行了没多久,车外头便传来一个男子略带醉意的喊声。

“沈小姐!”文坤半眯着朦胧的醉眼,身子微摇,“不知可否带文某一程!”

沈清婉见车驾一停,又听得外头男子的喊声,当下一愣。

文某?

春兰往外探了探头,回进来小声禀报道:“小姐,是方才望江月里与五皇子一道的文坤公子。”

带他一程?沈清婉皱了皱眉,这个文坤是什么意思?

自己方才于席间告辞之时也说了,约了朋友故而要先行一步,自然这小小马车之中只有她独身一人。

且当时自己也没有说要去哪儿,既不知是否顺路,他又为何要自己带他一程?

“请文公子见谅,在下恐不与文公子同路。”沈清婉婉拒道,其实无论同路与否,大晚上的,和一个男子单独相处与马车之中,都是不可能的。

“哎~”原是客客气气的一个台阶,那文坤竟是没听到沈清婉的话,耍起了赖一般,“与美同行,自然去哪儿都是顺路的。”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调戏了。

沈清婉眼眸一厉,这是成心要找事了。

呵,果然是五皇子的走狗,只怕来找自己麻烦,也是五皇子的主意。

听到这边文坤大张旗鼓的喊话调戏,周围指指点点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春兰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心里不禁着急得很。

“小姐,这人怎么这样!”春兰不敢抬高了声音。

沈清婉想了想,微微一笑扬声道:“文公子若是没钱雇车,我倒是可以替文公子先垫了。”

这话一出,周遭围观的人不经笑出声来,连着文坤都是一愣。

本想是当着众人的面,将这气氛挑动地暧昧不清些,也好让沈清婉没有面子,下不来台。

结果沈清婉一句可以替他垫付了雇车钱,倒显得是文坤没钱坐车,死皮赖脸要蹭沈清婉的车坐,还厚颜无耻地说出什么与美同行的话来。

这一瞬,文坤顿时将自己困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文坤横了横心,装作未听到周遭的嘲笑声般,更肆无忌惮道:“沈小姐这话可真是伤透了文某的心,方才席间大家聊得如此开怀,怎么转头便不认人了?”

文坤边说着,边就要上前去掀开马车的门帘来。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似是一阵旋风疾过,有一人已经稳稳站在马车之旁,手中一柄寒光闪闪的剑横着直向文坤的脖颈而去。

再说那文坤,本是横了心要吊儿郎当地去掀沈清婉的车帘子,万万没有料到此刻竟然感觉到一阵杀意向自己袭来,登时掏出袖中折扇,于自己颈边堪堪挡下这一击。

“叮!”

银剑撞击到那折扇边缘的金属壳子,发出一声清脆之响,震得文坤心神一晃。

好强的内力,文坤暗叹。

“切,”来者不屑地嗤笑一声,“果真是个不伦不类的,大冷天还戴着把扇子。”

这话一出,原本周围被胜邪吓了一跳的围观之人都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

可不是吗,看眼前这位公子,明明是形容端正,文质彬彬。

当街调戏人家小姑娘,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也罢了,这正月十五的,天还冷着,竟然于袖中带了一把扇子,这可不是不伦不类吗。

旁人不知文坤这扇子,胜邪乃是习武之人,自然明白,这把镶了金属的折扇,只怕便是这个文坤的武器了。

他明知如此,还故意说文坤不论不类,也不过是想讽刺他两句。

“是胜邪!”春兰认出了外头之人的声音,略带兴奋地小声知会沈清婉。

沈清婉也听到了胜邪的话,不禁微微一笑。

她自然是不怕文坤硬来,因为胜邪一直跟着她,不然似她如今这般谨慎小心,万万不可能带个春兰就敢大晚上在外面跑。

“我与沈小姐乃是好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指手画脚!”文坤梗着脖子,强撑着底气朝胜邪道。

只刚才胜邪出现之快,与方才相撞那一击,文坤便知眼前之人,无论是轻功内力剑术,无一不在自己之上,此刻硬碰,一定不是上策。

“好友?!”胜邪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比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缓过神来,一脸嘲讽道,“你可别逗了,我家小姐何时认识过你这种登徒浪子。”

我家小姐?文坤一惊,这般高手,竟是定国公府沈八小姐的贴身护卫不成?

定国公怎么会给自己女儿配如此高手,作为护卫呢?就因为元宵出来玩?

顶多配个亲兵护院也就罢了,眼前之人,虽未出全力,可文坤也心知,只怕整个大宣都找不出几个能与之匹敌的。

由不得文坤怔愣这一瞬,沈清婉已经从小小的车窗中丢出了一个银锭来。

胜邪见状,稳稳接住,顺手便往那文坤脚下一丢。

“听见没?我家小姐掏钱替你垫了,”胜邪眼中充满鄙夷,“这个银锭都够你雇车到京郊还要往外头,别死乞白赖了。”

胜邪说完,朝着车夫挥了挥手,马车又咕咕向前行进了起来。

文坤并未捡那地上的银锭子,只回头看着那辆摇摇摆摆,慢慢远去的马车,只这一擦身,竟已是不见了胜邪的身影。

等文坤回过头来,却见胜邪正在自己面前,登时吓了一跳。

“怎么?不要啊?”胜邪皮笑肉不笑,“不要我拿回去了。”

说罢,胜邪脚尖轻挑那银锭,银锭仿佛化身成了一只银色的灵鸟一般,跃起空中,稳稳落在了胜邪的掌心。

“哼。”

胜邪一阵哼笑,头也不回地跟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走了。

人群之中,嘻嘻哈哈嘲笑之声渐渐散去,人潮慢慢散开。

街上一场小风波之后,又恢复了元宵欢庆喜乐的氛围。

而文坤独身一人被这片暖融和美的街景环绕,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三章 文坤

文坤原是姓赵的,赵家是京中大族,却几房连着下人上百口人,一夜之间被强盗灭门杀净。

文坤是个小妾生的年幼庶子,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文灵亦是庶女,与文坤同父异母,也就四五岁。

二人在生活中本没什么交集,却是这场灭门惨案里唯一剩下的赵家血脉。

无人能求,无人能救。

文坤的生母是个颇受宠爱的小妾,临死之前将文坤塞在院中的大缸之内。

母亲绝望惨烈的表情,文坤一生都不会忘记,更不会忘记的,是母亲含着泪,最后的一句话。

“孩子,不要寻仇,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活着!”

文坤那时不懂这话背后的意思,但明白母亲的话,是让自己藏起来。

等他在冰冷的缸里坐了一整夜,待日出东山,文坤才颤颤巍巍地起来,见到的,是惨绝人寰的一幕。

偌大的文家大院,被阴森恐怖围绕着。

耳边连一声鸟鸣都不曾听到,安静得可怕。

第一眼看到的,是平日母亲身边的丫鬟,双目圆睁,口鼻之处皆是青紫,一刀封喉,一地的鲜血早已变黑结冰。

再看去,母亲的尸体便在不远之处,发髻散乱,衣冠不整,稍看一眼便知是死不瞑目。

文坤不敢去看母亲的惨状,只得远远望着,死命摁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所到之处,几乎没有落脚踩不到血迹的地方。

他忍着眼泪,不敢用力呼吸,偶尔踩到结冰的一滩血,那血冰碎裂的咔嚓之声,都能让他汗毛倒竖。

他只想要出府去,如母亲所愿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自己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虽然文坤还太小,还不懂为什么,但眼前的一切已经让他明白,他必须尽快把自己藏起来。

就在他快要找到后院的角门之时,却听到角落草堆里传来一声无力的哭腔。

“哥哥……”

文坤惊恐地回头,见到的,便是躲在草堆后的文灵。

他是见过这个妹妹的,大家都是庶出,平日交集不多,每次见她,不过都是怯怯站在一边。

只记得她的眼睛是极好看的。

虽不熟识,此刻的文坤却是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控制的热意来,也顾不得声响,立刻跑过去拨开草堆,将文灵紧紧地抱在怀里,二人泣不成声。

毕竟,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许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逃出赵府后,文坤便与妹妹说好,二人只能换个名字,便有了文坤与文灵。

那一日,也是这样一个家家欢喜的元宵,年幼的文坤牵着自己的妹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京城被过年的气氛笼罩着,而在这两个小小的人儿心头,却只有一望无边的恐惧与折磨。

“哥哥……”年幼的文灵抬起稚嫩的小脸,尽是胆怯与害怕,“灵儿饿……”

文坤见着妹妹bái nèn的脸庞已经因为几日的奔波染满了疲惫与脏污,心疼地上前拢了拢妹妹的外套。

二人此时的打扮已与乞丐无异,小小的身躯在人群之中轻易便能被淹没。

这样下去不行,文坤暗暗想着,即使每日乞讨,二人也只是勉强维持生计。

虽说兄妹二人平日算不上娇生惯养,那也是从小不愁吃穿的。

文灵还这么小,哪里能忍得了。

虽说她已是很体贴懂事了,但肚子饿,身上冷,这样的事未免太为难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

文坤抬眼望了望远方,这一片和乐融融虽是包围着他们兄妹,却又恰到好处地将他们清楚隔离了开来。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车驾从远处慢慢悠悠行了过来。

路上行人多,车驾似是不忍惊动了欢欢喜喜的百姓,故而行进得甚慢。

文坤暗暗握了握拳,如此有权有势,还愿意体贴百姓的,心中定有一丝善意。

于是文坤将妹妹按在路边石凳上坐好,道:“灵儿乖,等着哥哥。”

言罢,便冲到了那车驾之前,跪倒地上,猛地磕起头来。

驾车的马夫惊了一下,不过那马训练纯熟,倒是未惊着车驾。

“哪儿来的乞丐!敢拦五皇子的马车!”

皇子?!文坤心下一惊,糟了,原以为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讨个奴才的差事做做罢了,却不想竟是个皇子!

文坤原本准备的说辞,这下都不敢用上了。

“哎!老刘,大过年的,你怎么脾气这么大。”车里传来个慵懒的声音,却明显还是个少年罢了。

文坤本是吓得要死,听到那皇子的话,心中倒是安稳了几分,壮着胆子颤着声道:“殿下,草民与妹妹流离失所,沿街乞讨多日,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饿坏了……”

文坤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边上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虽说文坤原也不是什么嫡出的贵公子,却也从未这般撕下脸皮,跪地求人过,此刻早已是羞愤难当。

车驾之中五皇子出声道:“老刘,给点银子吧。”

那被称作老刘的车夫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掏出荷包丢在了地上,文坤看了一眼那华丽的荷包,抓起来磕了几个响头,转身便跑了。

文坤很是小心,两个小孩儿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得了五皇子一个大荷包,难保会传出闲言被人抢了去。

故而文坤拿着一些碎银子,求着戏班的师傅教自己和妹妹一些拳脚功夫。

戏班的师傅见着文坤这般诚意,也便教了。

谁知二人进展甚快,戏班里的花拳绣腿很快便被文家兄妹学了个精光。

戏班的师傅好心,便介绍了两兄妹给了街头卖艺的师傅,学些更真刀真qiāng的把式。

待文坤满十二岁的时候,文灵已经渐渐出落些少女的眉眼了。

二人从小在最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文坤撑起了兄妹二人小小的一片天。

文灵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姑娘,文坤却是深知人事了。

妹妹一日比一日像样起来,那些狼贼虎匪的眼睛,越来越能在她身上打转。

文坤知道,再这么下去,若是自己一个不注意,说不定妹妹就毁了。

故而文坤想起了那日出手救人的五皇子。

那时的五皇子,早已有了自己的府邸。

文坤便这样在五皇子府外跪了一天一夜,五皇子总算见了他。

至于谈了些什么,大概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了。

只是那日之后,文坤文灵二人便于这卖艺乞讨的江湖中消失了。

直到有一日,四皇子招了文坤为谋士……

……

文坤从漫长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沈清婉早已不知去向。

文坤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不伦不类?不伦不类算什么,呵。

啪,文坤打开了这把折扇,在寒冷的元宵之夜,大街之上,悠然地扇着扇子,背手走在人群之中。

妹妹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要是为了她,五皇子让他文坤做什么,他都可以去做。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四章 私会

“行了,你走吧。”

马车行进了一阵,却听到胜邪与车夫说话的动静。

春兰探出个脑袋,就见着车夫收了胜邪的一包碎银,点头哈腰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是何意?”春兰看着胜邪,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名堂。

“你家小姐知道。”胜邪一笑,接过缰绳,挥了挥细细的马鞭,马车便接着向前了。

春兰一脸困惑,回到车内问沈清婉。

沈清婉心虚地移开目光,原本是祁佑说今日会去找她,只是不知会在何时。

如今看来,大概是现在了。

“随他吧。”沈清婉微红的双颊在昏暗的车厢里并不显眼。

既然自家小姐都说无事,方才胜邪又是出手救了她们,春兰倒也没什么异议,便随着马车走了。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院门前,胜邪敲了敲车驾木边,示意主仆二人可以下来了。

春兰先下了车,见着这处陌生的地方,心中不禁有些发怵。

沈清婉倒是大大方方下了车,只看了眼胜邪,胜邪便带着二人往里去了。

门一开,便见着院子里头点了不少彩灯,形状各异,灯火辉煌,甚是好看。

在一片明亮之中,一个身着白底赤色祥云纹边长袍的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三皇子?!”春兰一惊,正要跪下,却见自家小姐只是微微一屈膝,行了个常礼。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春兰一头的雾水。

“你今日真好看。”祁佑咧开一个好看的笑颜,温和的语气仿佛是对着一个老朋友,“一路可还好?”

“嗯……一切都好。”

“怎么嗓子有些哑?”

“无……无事。”

春兰呆呆看着这俩人,竟生出一种真登对的错觉来。

小姐是白底红缎的衣裳,三皇子的则是白底红边……

不不不,春兰晃了晃脑袋,才晃掉自己糊里糊涂的心思,却见着这二人边已经说着话,边往屋里走去了。

春兰正要跟上去,却被胜邪一把拉住了。

“哎?”春兰满眼疑惑地看着胜邪。

胜邪则是一脸说你什么好的样子,撇了撇嘴道:“你跟去干什么?”

当然是伺候小姐啊,自己是小姐的丫鬟,自然是跟着小姐的。

胜邪没理她,拉着她的袖子就往另一个方向扯去了。

“哎哎哎!小姐!”春兰慌慌忙忙地喊沈清婉。

沈清婉听得身后的动静,回了回头,祁佑则是在一旁轻笑一声:“由着他去吧。”

沈清婉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了低眼,转身随着祁佑进屋了。

春兰见状,心里真是千万个不明白,但好歹小姐没有说什么,大概是无妨的把?

掀开厚厚的缎帘,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座竹制屏风,穿过屏风是一张窄长的茶桌,两边各放了两三个坐垫。

屋中暖气扑人,一下子进屋,倒是让沈清婉不禁打了个哆嗦,鼻尖一痒,又打了个喷嚏。

祁佑皱眉道:“真是着凉了?胜邪给你找的马车里没有暖炉吗?”

“有……”沈清婉急急道,“不关他的事,是我昨夜着凉了。”

祁佑闻言,抬起手便往沈清婉的额上贴去,沈清婉一惊,忙要后退,却听祁佑略带严厉的一句:“别动。”

沈清婉一愣神的功夫,祁佑的手已经贴上了沈清婉的额头。

祁佑的手很是干燥温暖,在沈清婉的头上却还是显得凉了。

“你发烧了,”祁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发着烧怎么还跑出来,我可以去找你啊。”

这话说得沈清婉脸蹭得就红了,自己又不是因为惦记着来找他才生着病还出来玩。

……是吗。

沈清婉自己都糊涂了。

“胜邪!”祁佑对着外头喊了一声。

“哎!”胜邪立刻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春兰这个跟屁虫。

祁佑见着春兰也来了,心道正好,于是开口道:“你带春兰去找陆小姐和高小姐,就说沈八小姐身子不适,早早回府休息了。”

什么?!

春兰与沈清婉皆是一愣。

“哎,好。”

胜邪由不得春兰还在怔在那儿,一把拉过她的袖子就往外扯。

“哎哎,你这人!”

“哎呀走了走了,没见你家小姐默许了吗?”

……

沈清婉回过神来,原是与二位好友一道聚聚,结束了便也回府去了。

若是不去找二位好友了,那祁佑是打算与自己呆多久。

“这是我以前置办的一处宅子,平日皇子府眼线太多,要清理或者躲避都实在太累,不如这里自在。”

祁佑似是忽略了沈清婉的不自在,自顾自说着,手边还不停地在忙着烹茶收尾一些工序:“就是什么事都要自己来,你别嫌弃。”

言罢,转脸和气笑道:“忘了招呼你坐了,随便坐吧。”

一笑化冰雪,原是美人来。

祁佑这回眸一笑,竟是沈清婉鬼使神差地想到这句话来。

按了按自己的异样,沈清婉旁若无事地便寻了一处慢慢坐下。

不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便放在了沈清婉前面。

“稍缓一缓,过一会儿这茶更香。”祁佑略带得意地说着,似是在炫耀自己新得的宝贝一般,“稍凉一些便能喝。”

沈清婉探头看了看,小小的玉瓷杯,幽幽的浅翠色,混圆简单,没有一丝多余的赘饰,只靠近一闻,果然是一阵茶香扑鼻。

“殿下喜欢烹茶?”沈清婉闻着茶香,心情也是放松了几分。

祁佑笑道:“有人说习字可静心,我却觉得烹茶方可静心。烹茶有个首尾,虽繁琐些,但末了有一杯好茶。而习字,写来写去没个头,又有什么意思。”

沈清婉听了也不过垂眸一笑。

“胜邪说你问了他近日京中之事?”祁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于鼻尖轻嗅着,心情甚好的样子。

“是,”沈清婉答道,“近日虽是年节下,却总不见父亲在家歇着,有时连兄长都不知去哪儿了。”

祁佑轻啜了一口,答道:“朝中是有大事发生,与沈将军也有关系。”

“可是……营州之事?”沈清婉怯怯问道。

“不错,”祁佑满意一笑,自己不过稍一提,沈清婉便反应过来了,“父皇已经基本定下了营州之事,如今已是准备收尾了。”

“原是这样。”沈清婉垂头饮了口茶,茶香清冽,沁人心脾。

祁佑却放下杯子,看着沈清婉郑重道:“我过些日子要出一趟远门。”

沈清婉转过头,不解地看了看祁佑,见他方才还高高兴兴的,这会儿怎么听起来有些低落了。

“去营州,”祁佑接着说道,“父皇派我去处理那边的事,我可能要离开京城几个月。”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五章 表白

沈清婉听这话,不由得瞪了瞪眼,问道:“陛下怎么派你去?”

就算沈清婉身在闺阁,心里也是有数的,祁佑是个有异国血统的皇子,平日都是不受他人重视的。

何况三皇子祁佑身子孱弱之事人尽皆知,营州那等边境苦寒之地,皇帝怎么会狠得下这个心的?

“说实话,这原是计划之中的事,”祁佑抬手又给沈清婉添了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继续说着。

“我只是现在,”祁佑看了一眼沈清婉,指尖轻轻敲了敲茶杯,笑得意味深长,眼中尽是化不开的温柔,“不舍得离开京城了。”

说罢,便抬起茶杯饮了一口。

沈清婉耳尖微红,躲过祁佑的眼神,也握过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假意镇定,未听出他话中有话一般。

“为何说,这是计划之中的事?”沈清婉绕开祁佑抛下的话头,说起正事来。

“这便说来话长了,”祁佑答道,“营州之事涉及到二皇子与整个颜家,你说就夺嫡而言,谁最想让二皇子落马?”

沈清婉细细一琢磨,答道:“五皇子?”

“不错,”祁佑满意一笑,“二皇子是父皇的长子,若是犯了大错,最能有机会继位的,便是五皇子这个皇嫡子了。”

“可还有一人,也急的不行,”祁佑继续解释道,“若是二皇子倒了,四皇子凭着母族势力,和长的那几岁,也是能与五皇子一拼的。”

沈清婉一愣,确实如此,她只惦记着四皇子非嫡非长,却未考虑他乃是德妃的儿子,德妃又是太后一族,只怕在太后心里,四皇子都能比过皇后所出的嫡子吧?

见着沈清婉似是明白了,祁佑接着道:“故而此次营州之事,当陛下怀疑颜家倒得太顺利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之时,四皇子便落入了圈套,背了这个黑锅去。”

“就是你祖母寿宴次日,父皇大怒,将四皇子禁足在了皇子府里,德妃太后轮番求情皆是无用,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怎么会如此?”沈清婉讶异道,“你刚才说圈套,难道不是四皇子做的?”

“自然是他做的,”祁佑自在地饮了一杯茶,“机会摊在他面前时,他若无害人之心,便不会有事。”

“那怎么能叫背黑锅……”沈清婉嘀咕了一句。

祁佑垂下眼眸,盖住了眼睛深处的秘密。

“总之,这便是你想知道的事,”祁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二皇子与颜家之罪想来会很重,四皇子又被禁足于府,陛下又忌惮五皇子母族军权过甚,所以便遣了我去营州,你父兄近日则是一直与我交接着营州的消息。所以我才说,这是计划之中的事。”

“原是如此,”沈清婉点了点头,“那你此去营州……”

说到这儿,沈清婉顿时掐住了话头。

“我此去营州如何?”祁佑一脸坏笑地看着沈清婉。

“……多久回来?”沈清婉咽下了那句多多小心,却问出了多久回来,细一琢磨还是不对,倒像是她惦记着他早点回来似的。

果不其然,祁佑笑意更盛:“你放心,我定会在你及笄之前回来。”

说着,祁佑的身子倾过窄窄的茶桌来,冲着沈清婉悄声说:“等我。”

沈清婉则是往后倾了倾,生怕与他靠得太近了似的。

祁佑故作不察,回过身来,眼光在她的发髻上转了一圈。

沈清婉见状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你有没有戴你许家表哥送的簪子。”祁佑眉开眼笑,毫不在意似的道,“那簪子不好看,老气。”

“可那毕竟是表哥的心意……”沈清婉听了祁佑的话不禁反驳道。

“心意?”祁佑敛起了些笑意,“你心仪你那个表哥吗?”

“当然不……我和他又不是很熟……”沈清婉下意识答道,转而觉得不妥,又补充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敢违逆。且母亲说许家从我外祖父起便是从一而终,于我而言也是件好事……”

竟是不小心说了那么多,沈清婉见着祁佑笑意渐渐消失的脸庞,心里越来越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祁佑垂下眼帘,似是在想什么,片刻便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里目光灼热,那纤薄的唇瓣微微张合,轻声却郑重地说道:“我也能。”

“什么?”沈清婉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我也能从一而终。”祁佑清晰地将话讲完,目光澄澈,没有一丝混杂。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二人四目相对,沈清婉想要移开自己的目光,却觉得有股力量按住了自己。

直到看着祁佑那张好看的脸庞上,慢慢又蔓延开笑颜来,沈清婉这才回神。

她慌乱地低下头,只觉得脸滚烫无比,伸手扭了扭帕子,又摸了摸茶杯,怎么都不对。

静谧的空间里,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祁佑见她这样子觉得可爱得紧,没有再为难她,只侧身从桌底掏出一个方方扁扁的盒子来,推到了沈清婉的面前。

“……是什么?”一出口,沈清婉才发现自己声音竟微微颤着。

祁佑当作没听出异样,平淡地解释道:“这是一家我的首饰铺子,我已经转到了你名下,你摁个手印就好了。”

沈清婉一瞬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首饰铺子?

祁佑见她懵然的样子,继续解释着:“面上是家首饰铺子,实则是我处理情报消息的一个点,有任何事,你可以去店铺里找人帮你做。”

“当然了,里面也有不少稀奇的宝贝,你想要便自己挑着戴,也省得你,”祁佑故带酸意道,“为了一支簪子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沈清婉撇了撇嘴,自己几时为了一支簪子把自己嫁出去了,没好气道:“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不摁手印就不是你的,”祁佑无所谓道,“总之店铺里的人都知道要听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随便使唤他们。”

“还有胜邪,”祁佑补充道,“胜邪还是跟着你,但他毕竟只是个护卫,很多时候力所不能及,店铺的人却可以帮上你。”

沈清婉原本还有气恼祁佑酸自己的话,但听着他唠叨着,这般细细为自己安排好的一切,只因为他会不在京城几个月,心中也是泛起了阵阵暖意。

“胜邪跟着我,那你怎么办?”沈清婉想了想,还是出言问道。

祁佑听得沈清婉下意识的关心,心中亦是愉悦,嘴上却佯装炫耀道:“你也知道我的本事,再说我也不只有胜邪一个暗卫,你不必担心。”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六章 知心

听到祁佑说自己身边不止胜邪这一个暗卫,沈清婉突然想起了他救自己的那一日,被他的烟花信号所唤来的那几个人。

“伽隐寺那日,”沈清婉问道,“你叫来的那几个人,是否就是你身边的暗卫?”

“不错,”祁佑肯定道,“那日胜邪也去了,不过他们都蒙着脸,你估计也不知道哪个是他。”

沈清婉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那一日……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姑娘?”

“什么?”祁佑没理解她这怪异的描述。

沈清婉捋了捋思绪,说道:“遇袭那一晚深夜,有个浑身是血的姑娘来敲我的房门,我便收留了他。”

祁佑皱眉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急急问道:“那人是不是一个戏子?”

果然,沈清婉见祁佑的表情,便明白自己所料不错,他的确是知道灵芝的。

“是,他看起来像是个姑娘,可春兰给他擦净脸后方才发现原是一个男子,”沈清婉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你可知他是何人吗?”

“他叫灵芝,”祁佑平静开口,坦然问道,“他如今人在何处?”

“我不知道,”沈清婉答道,“他似是被人追杀,那日我给了他一些衣服盘缠,翌日便托我大哥将他送出京城了,从那以后,我便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如今只是静静地等着祁佑的解释。

沈清婉是相信祁佑并非追杀灵芝之人的,因为那日灵芝的言行已经明显表明了他是被五皇子的人所迫害。

而若祁佑并非真心帮助五皇子,那么灵芝定不是他所害之人了。

不是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吗?

所以沈清婉很放心将灵芝最后的去向告诉了祁佑。

已经到了这一步,祁佑知道,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坦白告诉她的。

“灵芝,是五皇子的相好。”祁佑尽量说的很平稳了。

可沈清婉正喝着的一口茶还是差点没有喷出来。

什么!相好?灵芝可是一个男子,莫非……五皇子,喜欢男人?

再回想那一日灵芝提到五皇子时那复杂的表情,沈清婉突然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沈清婉静静地听完了祁佑所了解的故事,五皇子是如何与灵芝相识相知,又是如何一把火烧光了整个棠梨阁,劫走灵芝。

“胜邪去五皇子府偷走灵芝的时候,他被五皇子折磨得都没有人样了。”

祁佑的声音如温润细水,而话中的内容却是让人毛骨悚然:“五皇子没有伤到他的筋骨,只是折磨他,不让他昏迷,要他清醒地体会每一丝痛楚。”

祁佑已经是尽可能避开了对那些兽性折磨的描述,却还是把沈清婉吓得不轻。

“胜邪一是不忍心见他这般痛苦,二是也不方便跟他解释那么多,所以给他口鼻塞了mi yào,准备直接将人偷出来,”祁佑解释道,“却不巧那刻看到了我求助的信号,来了伽隐寺把人随便一丢便来打架了。”

祁佑无奈笑笑:“这小子行事向来如此潦草,打也打了不少,照样没用。”

原来是这样,沈清婉攥着手帕抚着胸口。

难怪灵芝这般决绝地想寻死,凭他一己之力,哪怕加上定国公府,也是不能拿五皇子如何的。

也难怪他对自己说五皇子并非良人,如今看来,五皇子的确是个禽兽不如之人。

“那我将他送出城去,会不会害了他?”沈清婉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问祁佑。

“无妨,”祁佑摆了摆手,“我一直派人盯着五皇子府,他如果抓到了灵芝,我会知道的。”

沈清婉听了他的话,这才放下心来,可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自然是明白了祁佑待她与众不同,但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毫无顾忌地想问什么便问了。

“怎么了?”祁佑见她这样子,知道她又是在犹豫该不该问的事,心下觉得好笑,“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胆小的人,从来都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

沈清婉听这话微嘟了嘴,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从前?从前我还心仪五皇子那个禽兽呢!

“从前之事我不记得了,”沈清婉的话里带着一丝赌气,便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我只是好奇,你和五皇子一起长大,照理说感情不错,虽说他为人极差,可我不理解你为何……”

“为何阳奉阴违吗?”祁佑坦然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沈清婉点了点头。

祁佑弯了弯嘴角,起身提起茶壶道:“水凉了,我再去热一壶来。”

说着便拿着茶壶去了炉上,为了散炭气又将窗户打开了一丝细缝,吹来了一阵凉风,挑动着香炉里蜿蜒升起的烟雾。

祁佑的衣摆随着走动轻轻晃着,上头红纹流转,让沈清婉看得入了神。

“我母妃是为了保护她的母国才和亲来的大宣,”祁佑舀了勺今冬刚存的雪水,口中慢慢说着。

“她愿意为了她的国家放弃一切,自她决意和亲的那日起,在她的眼中,没有什么比她的国家更重要,无论是她自己的一生,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祁佑的语气依旧是云淡风轻,说的似乎是旁人的故事。

“我出生时是真的胎里不足,我有记忆以来,只有一碗接一碗补身的汤药。

那时的母妃还是很疼爱我的,至少表面上,她对我的爱从未有一丝瑕疵,也是我平日唯一的支柱。

母妃一直说,我们母子只是外人,永远不会为这个国家所接受,就算我有大宣皇室的血脉,我也没有资格继位,这便是证明。

只有北章,才是我的根,那里有我没见过面的外祖父,他和母妃一样,盼着我有一天能兴盛北章。

于是我听她的话,与五皇子交好,如他的跟班一般,年复一年的相处中,赢得他的信任。

后来我身体好起来,母妃便准备开始着人训练我,那时我已经快十岁了。

按理说已经错过了开始习武的最佳年纪,与我一道的还有另外十几个少年,都比我小。

那时母妃与我说,会武功,只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刻保护自己。

所以我听她的话,用心习武,同时并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我还是那个身子柔弱的半个皇子罢了。

随着我慢慢长大,五皇子开始涉及朝堂之事,我也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谋士罢了。

自那时起,我才意识到,母妃渐渐变得不同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七章 叩开心扉

祁佑热好了一壶水,拎回座位上坐好,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一边沏茶,一边讲着故事。

“一旦参政,母妃便将她原本的野心慢慢暴露了出来,她要我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对我的关心却越来越少。

直到我慢慢意识到,我在母妃眼中,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而母妃显然是不愿我脱离掌控的。

从那时起,她在我身边安的所谓辅佐我的人,除了方便我执行母妃安排的任务以外,大多都是监视我的人罢了。

还忠于我的,只有父皇从小为我配的伴读萧潭,和那几个从小陪我一起习武的孩子。

不过那十几个孩子也只剩下八个了,因为我开始意识到母妃的变化,虽然懵懂无知,但也明白要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

母妃也从未在意过那几个孩子,觉得无非是陪我习武,以后做我护卫罢了,便从未放在心上。

而母妃从小教我的那些谋度人心的本事,我第一个用的,反倒是我母妃身上。

这些孩子与我一同长大,我要他们为我所用,若真有我与母妃相对的那一日,我要他们站在我的身后。

母妃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搅弄大宣皇室,引起大宣内乱。

若能折断一个个成年的皇子,到时候父皇老去,留下的儿子又都年幼,那大宣自然没有能力去踏平北章。

北章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壮大,等大宣缓过来,北章就再也不是那个能被大宣一口吞下的北章了。”

沈清婉听到这儿,已经是震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直到祁佑将沏好的茶递到她的面前,她才眨了眨眼睛,缓过神来。

“二哥的事,其实是我安排的,”祁佑敞开心扉,还是讲了出来,

“颜家吃空饷,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我与北章私下一直有往来,只是今年的北章难民,都是北章死士所扮。

营州那么点士兵当然是扛不住的,扛不住的时候北章军队再出手,那么大宣便怪不到北章头上。”

说到这儿,祁佑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沈清婉的表情,却见沈清婉只低头看着茶杯,并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说下去,虽说她失忆了,对父亲的感情也许不似从前,但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罢了!

祁佑袖中的拳暗暗握紧,鼓起勇气道:“去刺杀你父亲的刺客,是我让母妃给颜淑妃透露了消息,二皇子想杀人灭口,给营州的颜家父子重新招兵买马争取时间。”

沈清婉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祁佑,除了微皱的眉头,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会让你父亲有事……”祁佑心虚地说着,“即使你不信我,至少信我需要你父亲活着将营州的消息带回来。”

祁佑的心在滴血,与她说出这件事的真相并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沈清婉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他的心如置万里高空,摇摇欲坠。

许久,沈清婉垂下眼眸,轻声地吐出两个字:“我信。”

祁佑轻呼了一口气,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却觉得自己眼眶微热。

“后来呢?”沈清婉依旧低着头,轻轻问着,“伽隐寺又是怎么一回事?”

祁佑稳了稳心神,继续道:“二皇子的人并没有抓到你父亲,消息传回京城后,二皇子便方寸大乱,决定抓你作为人质,与你父亲谈判。

此事我也有准备,你与沈家女眷祈福那几日,我一直在寺里暗中陪着你。

总算给他们找到了机会出手,因为他们不敢杀你,所以我原以为自己一个人便能救下你。

可没有想到,那日去的竟是两批人,还有一批,是为了杀你。”

“是谁?”沈清婉知道,杀自己的人祁佑一定已经有了答案。

“是母妃的人。”祁佑坦白道。

沈清婉听罢却是柳眉一紧,不解道:“贤妃为何要杀我?”

“因为母妃心急,不愿二皇子与颜家再有回转之机。”

祁佑说到这儿,沈清婉总算明白了那日自己父亲对自己所说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二皇子的人若是为了掩盖颜家父子犯下的欺君之罪,不惜刺杀定国公府和他的家人,那便是罪无可恕了。

“贤妃……”沈清婉心中百感交集,“她便这么恨颜家吗?”

“是,”祁佑答道,“让我母妃和亲至大宣的那一战,便是颜家父子打的北章。”

话已至此,沈清婉明白了很多。

她低着头梳理着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这背后所隐藏的秘密令她心惊,可祁佑的坦诚,亦是让她感动。

这并不是容易坦然承认的事情,特别是对着……自己。

“婉儿……”就在这时,祁佑见沈清婉又不说话了,想着她是不是生气了。

心里一急,竟是不小心叫出口了婉儿。

二人皆是一愣。

祁佑虽在心里念过无数遍这两个字,却从未当面这般叫过她。

沈清婉脸一红,端过茶杯抿了一口,当作没听见般,岔开话头道:“四皇子的事,也是你安排的吗?”

“是,不过此事我只是点拨了五皇子两句,他便明白如何做了。”

祁佑像是正被审问中十分合作的犯人,沈清婉问什么,他便老老实实答什么。

见着沈清婉一直没有笑颜的唇角,祁佑不禁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却见沈清婉想都没想便坚定地摇头道:

“不是的。如你先前所说,若是没有害人之心,陷阱摆在面前也不会掉进去。

更何况颜家父子做的事本就危害到国家与百姓的根本,罪有余辜。

再加上你原也是照着贤妃与五皇子的吩咐做事,自然是无妨的。”

听着沈清婉这明晃晃的包庇,祁佑的心里真是不知有多妥帖。

直到看见祁佑舒展了笑脸,沈清婉才猛地勒住了话头,连自己都觉得这话也未免太护短了。

“那个……”沈清婉支吾道,“其实时候不早了……”

祁佑一愣,心下一阵失落一闪而过,罢了,她还病着。

“好,我送你回去,你还发着烧,早些回去休息吧。”

祁佑念叨了两句,拍了拍膝盖,替沈清婉找了件自己的厚风袍,又带上了首饰铺的盒子。

拾掇好这些,就打算陪沈清婉出去了。

“其实……”沈清婉见着他真是要送自己回去了,忍不住开了口。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八章 亲近

“怎么了?”祁佑回头问道。

“其实……”沈清婉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还挺想去看看灯的,方才在望江月下车之时,看到街上灯火辉煌,可惜大哥没让我看多久,便拉我上楼了。”

祁佑听了这话,心中一喜,忙道:“好!我们去看灯!不过街上冷,你还得再多穿点。”

说罢又去找了一条雪狐毛围脖,捧过来便给沈清婉围上。

“我……我自己来。”沈清婉挣扎着,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病得晕晕乎乎,还是祁佑力气大,竟是毫无动静。

祁佑见她羞得红扑扑的小脸被毛茸茸的白狐毛衬得格外细嫩,越看越觉得喜欢,忍不住伸出指尖戳了一下她软乎乎的脸颊。

“你!”沈清婉见他这般,又气鼓鼓地皱起了眉。

“别皱眉啦,”祁佑没理会她的别扭,只笑着按了按她的眉心,“小小年纪,火气这么大。”

说罢祁佑放开了她,转身又去准备手炉了。

沈清婉见他忙里忙外的样子,别说皇子了,连富贵人家的公子都没有这样事事亲力亲为的,心中又不禁生出了一丝同情。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大多数都是母亲安排来监视自己的人,只是为了确保他的一举一动都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

这是怎样的一种禁锢?以至于自己有能力置办个新的宅子,都不愿意找什么下人来为自己做事。

“我……可以帮你什么吗?”沈清婉忍不住开了口。

毕竟自己像个衣架子一般站在那儿,身上堆满了风帽风袍围巾耳罩,一动不动的,实在是太傻了。

祁佑听到沈清婉的话一愣,笑逐颜开道:“那你帮我把茶杯收了吧。”

“哎,好。”沈清婉便脱了些累赘,上前收拾起茶杯来。

那些杯子壁薄如蝉翼,互相之间稍稍轻微碰触便是叮咚之声,仿佛虽是会碎裂一般,听得人心惊胆战。

沈清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一倒尽,再一一整齐摆放于茶托之上。

用心之专,连祁佑走到了她身后都未听到。

待她捧着托盘起身,一转头便看见了祁佑,吓得沈清婉“啊”地一声,手中一个不稳,一枚青翠的小杯子咕噜从茶托上滑落了下去。

沈清婉后背一凉,心下暗叫:“完了!”

只下一瞬却见祁佑稳稳地托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翠绿。

“可别摔碎了,”话虽这么说,祁佑的脸上却是一片轻松自在,“这可是我最心爱的一套茶具。”

沈清婉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原是想帮忙的,要是反而砸了人家一个心爱的杯子,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好在祁佑身手好,最终化险为夷。

“还好没事,不然你如此珍视的杯子,我都不知如何赔你了。”沈清婉略带歉意道。

“哎,”祁佑佯装懊恼道,“被你这一说,我倒觉得刚才不接才好呢,要不然还能问你白讨点什么。”

他语带调皮,显然是心情甚好,末了还点了点沈清婉小巧的鼻尖,从容地接过她手中的茶托,转身而去了。

沈清婉撇了撇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里嘀咕了两句,倒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气着了。

“走吧。”祁佑递过来个手炉,外头包了云锦织的套子,不烫手了却依旧暖和。

二人向外走去,手上的温度渐渐蔓延到沈清婉的心头,她低下脑袋看了看手中温暖的手炉,祁佑总是这般无微不至。

不禁歪头看了一眼他,正好对上祁佑笑盈盈的眼眸。

他漆黑的星眸里点点滴滴映着院中高挂的彩灯,闪烁流光,让沈清婉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既然这里都没什么人来,那今日这些彩灯,也是为自己而挂的吗?

沈清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瞬间柔软了起来。

这也是与祁佑的对视里,沈清婉第一次没有躲开眼神,反而回了他一个温柔甜美的笑。

祁佑带着沈清婉来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之上。

一下了车,沈清婉便觉着自己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了。

天地琉璃灯火,五彩斑斓于世。

沈清婉登时看呆了去,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竟被祁佑拉住了。

下意识地挣了两下,却听祁佑轻声在耳边道:“这里人多,万一走散了我去哪儿找你?”

说完还捏了捏沈清婉柔若无骨的小手,心中暗自偷乐此刻手心之中的美人香。

沈清婉绯红的脸蛋儿藏在面纱之后,无法反驳,只好由着二人长长的袍袖盖住了拉着的手,相携在热闹的灯街上逛着。

“哎!这位公子,给你家娘子买一盏莲灯吧!前头长河许愿祈福灵的很,这往后啊,一定是恩爱顺遂的!”

街边卖灯的摊贩,见到这一对璧人,忍不住大声招呼了起来,吓得沈清婉下意识地向祁佑身后躲去。

祁佑安抚地拍了拍沈清婉,想着她常年不出门,身边又都是文文静静的小丫头,定是没见过这种阵仗。

那摊贩见状也忙赔罪道:“哎哟哎哟,小的嗓门大,吓着小姐了,这就给您二位赔不是了,您二位大人大量……”

祁佑笑了笑摆摆手打断了那摊贩的滔滔不绝道:“无妨。你说前头有许愿祈福的长河?”

“是啊!”摊贩见着眼前公子没有追究,反而问起生意来,忙吆喝道:“年年都有成双成对的去那儿祈福,说是正月十五之夜在那儿放灯祈福最是灵验了。”

“好,”祁佑低头看了看摊子上的莲灯,又转头轻声问了沈清婉,“那我们挑两盏吧?”

沈清婉回过神来后脸一红,方才那摊贩的话明明是说成双成对的才去祈福,他们两个这算什么?

于是乎忙摇了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

摊贩见状一愣,这是到手的生意要飞了啊?

正打算开口再劝两句,祁佑却是一阵轻笑,仿佛没见到沈清婉百般不肯的羞涩样子似的,上前挑了两盏:“就这个,还有这个。”

“哎!好嘞!公子您的眼光真好!”摊贩见着公子都拍板儿了,自己当然是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装糊涂了。

沈清婉在祁佑胳膊后边嘟了嘟嘴,不禁腹诽着,明明说了也不会听我的,那还问我干嘛!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六十九章 观灯

祁佑付好钱,便将一盏莲灯塞到沈清婉的怀里,自己抱着另一盏。

沈清婉忽闪着羽扇般的长睫,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那小莲灯。

这个小莲灯是用油纸糊的,沾水也不会打湿打散,白色的花瓣慢慢变色,到了尖儿就是浓郁的大红,做成了一朵盛放的红莲模样。

莲灯的中间有空腔,可以放一张写了心愿的纸条,上头再用一盏小小的蜡烛盖住,这样放到河里便能飘得远了。

“公子,小的这儿有笔,您请!”那小摊贩满脸堆笑,双手递上一支蘸了墨汁的笔来。

祁佑接过笔来,略一思忖便低头写了起来。

沈清婉好奇,探过脑袋去瞧,祁佑却将写完的纸覆手折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莲灯之中。

“你写的什么?”沈清婉悄悄问道。

祁佑却是神秘一笑,一本正经说:“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言罢,将笔递给了沈清婉。

沈清婉带着笑意抿着唇看了一眼祁佑,略一思索,便背过身去悄悄写了几个字,也立刻折好,警惕地看了看祁佑,生怕他偷看似的。

祁佑被她这一副小孩儿似的模样逗得咧开了嘴。

沈清婉不服气,嘀嘀咕咕了两句,便抱着莲灯向前走去了。

祁佑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追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拉过了她的手。

沈清婉甩了甩没甩开,便气鼓鼓地瞪着祁佑。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大街上,拉着个手,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隔着沈清婉的面纱,祁佑见她分明鼓着脸,登时被逗得前仰后合:“你怎么这么可爱?”

听到这话,沈清婉的脸一红,转过头去不看他。

“好啦好啦,”祁佑俯过身去,在沈清婉耳边轻声劝道:“待会儿万一又碰上个刚才那样的,你又得吓着了。”

沈清婉眉心一跳,刚才确实是给吓着了,细想了想,罢了罢了,反正也没人认得出自己来。

心一横,就由着祁佑拉着自己了。

没想到这人竟是蹬鼻子上脸,在袍袖之下相握的手一个不老实,祁佑的五指轻轻穿过沈清婉的指缝,最终与她十指相扣才罢休。

沈清婉只觉得祁佑是要把自己的小手摁进他的掌心深处,心中不禁擂起鼓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喜庆的锣鼓叫好声来。

沈清婉回头望去,竟是两条翻涌在人海之中的金红长龙!

真好看啊……

沈清婉心里默默想着,早已是看入了神。

舞龙的队伍离他们越来越近,祁佑慢慢地将沈清婉往路边拉了拉,并没有打断她的入神。

那两条金红的巨龙朝着自己这边飞游而来,赤红的龙头上有两支金光灿灿的龙角,下头是炯炯有神的眼睛,还不时眨呀眨的,长长的龙须随着舞动不停晃着,追逐着那一颗点缀满珍珠金箔的龙珠。

龙身皆是红底金鳞的装饰,十几个黄底红边服饰的壮汉上下挥舞着撑龙的棍子,两条巨龙戏珠,当真是栩栩如生。

沈清婉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细节,嘴角不自觉地慢慢上扬起来,眼眸里尽是闪闪的光芒。

祁佑在一片喧哗之中静静看着她的侧脸与眼瞳,看着它们被阵阵的烟花照亮。

他的掌心里是紧握着的小手,谁都不知道,祁佑有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

婉儿,若能换你今生都如此刻般幸福,我愿意用我的命去争,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想起来,从前的任何事了。

祁佑心头一酸,松开了手,默默退到沈清婉的身后,轻轻用手臂环住了她。

“婉儿,开心吗?”祁佑轻轻在沈清婉的耳边问道。

沈清婉被唤回神来,意识到此刻正被祁佑抱在怀里,不禁颤了颤,到底没有挣开,只轻声回应道:“嗯,很开心。”

祁佑心满意足,轻轻用脸蹭了蹭她的耳朵,却只觉得自己眼圈微热。

待舞龙的队伍过去了,祁佑松开沈清婉,又拉回了手,这次她倒是没有丝毫挣扎,只是安安静静不发一言的。

不一会儿,二人便到了河边,许愿祈福的长河果然如那小摊贩说的一般,热闹得很。

见着这么多人,沈清婉便怯怯地躲在祁佑胳膊后面,又是好奇又是畏惧。

祁佑见沈清婉早没了一开始非不让自己拉她手那个女中豪杰的样子,如今像个小鹌鹑似的紧紧粘着他,唇边的笑意便弥漫开来。

原本漆黑的长河蜿蜒着向天水相交的间隙而去,如今有了满月的倒影与飘满河面的莲灯,倒是与天上的星河有得一拼了。

“来,小心一些。”祁佑拉过沈清婉,引导着她慢慢朝着河边去。

黑灯瞎火的,河边又湿又滑,若是没人拉着,沈清婉怕是早就踩空了。

两个人蹲在漆黑的河岸边,周遭倒是也有不少成双成对的小夫妻,或者带着孩子一道来玩儿的,也都人手一盏河灯。

沈清婉小心翼翼地将河灯中心的蜡烛点着,慢慢地朝着远处轻推了一把,就看着莲灯摇晃了几下,便稳稳地向着远方飘去了。

她眼看着自己的莲灯越飘越远,思绪也跟着蔓延了开去。

一个多月了,距离她醒来。

一切都和听说的一样,又不一样。

本该最熟悉亲近的人,变成了陌生人,还需要一点点去了解,一点点去熟识。

而本来没什么交集的人,此刻却是在自己的身边陪着,甚至已经是自己潜意识里最能相信的人之一了……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还有没有可能想起以前的事呢?

“我带你去个地方。”祁佑推了推出神的沈清婉,轻声说道。

“嗯?”沈清婉回头看他,只见他眼中尽是笑意。

“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距离长河不远处,竟是有座小山,上面有个已经破旧荒凉了的小道观,夜深人静的,着实有点吓人。

“这是什么地方啊?”沈清婉缩了缩脖子,突然后悔跟着祁佑上来了,倒不是她觉得祁佑会对自己做什么,只是这个地方,真的有点吓人啊。

“来,”祁佑慢慢拉着她,走过了道观后的一片林子。

沈清婉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可就在这时,眼前竟是豁然开朗。

“天呐,这是……”沈清婉的眼神顿时明亮了起来,先前的害怕亦是被一扫而光。

祁佑微微一笑,问道:“没有让你失望吧?”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章 道别

眼前所见,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条街道,此刻被花灯与人群装点得缤纷夺目。

从山上俯瞰下去,元宵的灿烂与热闹尽收眼底。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沈清婉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面,口里木然地问着祁佑。

“我原是很喜欢独自一人,可诺大的京城实在是没什么清静之处,”祁佑答道,“这也是我偶然发现的废弃道观,穿过后头的林子便能看到整个京城。”

沈清婉依旧盯着街景,犯傻了似的,痴痴笑着:“那你的清静之处,如今可被我知晓了。”

“那以后便是你我二人的清静之处,”祁佑嘴边的笑意不止,“可好?”

沈清婉听他此刻言语里还不忘占自己便宜,也只是莞尔一笑,早已不会像之前那般一点就着。

“那好呀……”沈清婉慢慢拖长了尾音,像是个微醺的小酒鬼一般。

祁佑听到沈清婉这反应,方才还舒展的笑容突然一滞,仿佛想到了什么,忙掰过沈清婉的肩膀。

沈清婉正出神呢,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下一秒便见到祁佑那张俊美无比的脸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嗯?”沈清婉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觉得自己的额间被祁佑的额头抵住了。

“果然是烧坏了……”

祁佑一阵子自责,只顾着与她玩乐,浑然忘了她还受了凉,正发着烧呢。

“好了婉儿,我们回家去了好不好?”祁佑温柔的声音在沈清婉的耳边响起。

沈清婉听得要回家了,不禁一阵反感,糯糯地撒娇道:“不要……我还没看够。”

说着便要从祁佑的怀里挣扎出来,可却只觉得自己浑身发软,一阵阵的头疼晕眩袭来,根本使不上劲。

“难受……”沈清婉推了推祁佑,祁佑不敢再拦着她,只由得她去。

“你马上就要走了……”沈清婉转过身接着去看那明亮如白昼的长街,“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玩得这么开心了。”

“教习嬷嬷要我注意这个注意那个,整天有一大堆的规矩礼仪要学,母亲虽然疼我,却也得时时拘束着,最远也不过是走到外院去找大哥罢了,哪儿又这么好玩好看的东西……”

越说越委屈,沈清婉竟是轻轻抽嗒了起来。

祁佑心头一紧,似是被一掌击中了胸口。

“你从前便是最不喜欢这些规矩了,”祁佑轻声安抚道,“不过你从前还有如今没有的胆量,敢去无视那些条条框框,比如今可自在多了。”

“是啊,”沈清婉一阵苦笑,“所以我的名声才这么差……”

祁佑抿了抿嘴,不知该从何劝起。

“我们回去了好吗?你还病着……”祁佑岔开话头,“若是让你爹娘知道你出来玩了一趟便大病一场,只怕以后都要拘着你了。”

沈清婉一愣,是啊,这个能带自己出来玩的人要离开这儿了,要是爹妈还不让自己出门,真的是要闷死了。

“那你……”沈清婉转过头,委屈巴巴地看着祁佑,“可要早点回来啊……”

祁佑见她这可怜的样子,心下怜爱不已,隔着风帽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好,有你在,我一定归心似箭。”

这般甜腻,真是让沈清婉羞得不行。

“走吧?”祁佑又催了一句。

沈清婉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这灯火通明的城街,如一只展翅的蝴蝶一般绚丽夺目。

唇边微微扬起,够自己回味一阵了,沈清婉下定决心一般道:“好,我们走吧。”

祁佑闻言,便拉过沈清婉的手,朝天放了个信号,混在漫天的烟花之中,随即便牵着她下山去了。

“那是什么?”沈清婉好奇地问,“你在叫胜邪过来?”

祁佑嘴角一勾答道:“真机灵。”

“你身上带着多少烟花呀……”

“……那不是烟花。”

“你有烟花还不放给我看!”

“……说了不是烟花了……”

“哼!”

“不同的信号会叫来不同的人和不同人数的人,你想让多少人看见你和我在一块儿呢?嗯?”

祁佑被沈清婉耍赖的样子逗得不行,只好出言威胁。

果然奏效,这么一说,她便不再坚持了。

一到了山下,竟见胜邪已经带着春兰站在一辆马车边上了。

“小姐!”春兰心惊胆战了一晚上,可算是见着自家小姐了。

这个胜邪当真是胡搅蛮缠的第一人,自己要走不让走,问他小姐和殿下的下落又是一问三不知。

着急上火了一晚上,总算听他嘴里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走吧,带你见你小姐去了。”

完了竟扛起自己就跑,吓得她七魂去了六魄的,当真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到了这儿附近,还叫了辆马车来。

春兰见着自家小姐,这悬了一晚上的心可算是放下了,可仔细一看,怎么小姐和三皇子手拉着手呢??

登时春兰便傻眼了,这是怎么了?

“小……小姐……”

沈清婉真是被拉习惯了,听着春兰懵然地唤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还被祁佑拉着手呢。

当下窘迫无比,猛地一个使劲便挣脱了出来,一个没站稳还差点倒了。

祁佑本就没有下了大劲拽她,亦是没料到沈清婉这一出,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沈清婉已经站不稳了。

“哎!”春兰一阵惊呼,忙想上去扶,可哪儿有祁佑出手快,一把便将沈清婉紧紧抱住了。

“你小心点。”祁佑嗔怪宠溺的语气一出来,沈清婉觉得都不用看自己,便知晓自己此刻定是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了。

胜邪依旧是没事儿人一般在边上看热闹,他自然是可以出手扶住了,可有咱殿下在,那儿用得着自己出手啊?

沈清婉慌慌忙忙地从祁佑的怀里挣脱出来,快步走到春兰身边,一脸心虚道:“走吧走吧……”

春兰早已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听得自家小姐的吩咐只得喏喏地应着:“哎,好。”

等扶了小姐上车,春兰才回头看了一眼主仆俩,一个一本正经,一个吊儿郎当。

真是见鬼了……

春兰在心中暗暗嘀咕着,忙上了马车随着走了。

“主子您是不是还要跑一趟呢?”胜邪与祁佑一道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语带调侃地问道。

“啪!”祁佑一巴掌打在胜邪的后脑,一言不发地走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一章 不舍

等回了府,沈清婉被春兰扶回了房里,这一会儿早已是头重脚轻,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一般了。

沈清婉垂着个眼睛,一手还拂着脑袋,怎么看都是身子十分不爽利的样子。

“呀!小姐这是怎么了?”夏竹见状不由得惊呼出声,忙上前来和春兰一起扶住。

“嘘!你小声点。”春兰没好气地低斥了她一句,“快去拿了水盆巾子赶紧给小姐洗漱了。小姐不舒服,快些擦擦睡下吧,我去吩咐热碗姜汤来。”

“哎!好,再多叫几个人来搭把手。”夏竹听了春兰的话,也忙麻利地捣腾起来。

沈清婉呆愣地坐在镜台前,任由着夏竹替她脱去了外衫。

“咦,这件衣服哪儿来的?”夏竹见着手里眼生的衣服,不由得轻声嘀咕,“这狐狸毛的围脖也没见过……”

“晚上刚买的……”沈清婉听闻,这才发现自己把祁佑给的衣服穿回家了,不由轻声含糊敷衍着,只是一开口便觉得自己头昏脑胀,难受得很。

在春兰的再三叮嘱不要惊动沈夫人的情况下,几个小丫鬟总算是安安生生地把沈清婉打理妥当了。

一碗热热的姜汤下肚之后,沈清婉便忙忙被春兰塞进了被子里。

“我的小姐,我的祖宗,您何苦为了玩赔上自己半条命呢。”

沈清婉听着春兰一边给自己细细掖好被角,一边嘀嘀咕咕像个鸽子似的,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你倒是说说,我几时不是这样的性子了?”

沈清婉洗了把脸又擦了擦身,这会儿又喝了姜汤,人早就稍微清醒些了。

春兰见自家小姐好了不少的样子,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哭笑不得道:“小姐,您可别折腾奴婢了吧,这样的事一回也就罢了,要是日日如此,奴婢有几条命都不够使唤的。”

沈清婉抿了抿唇,冲着春兰不好意思地笑笑。

春兰见沈清婉没什么困意,回头看了看,确保屋里没有他人了,压低声音小心问道:“小姐,您和……三殿下,是怎么回事啊?”

沈清婉一听她开口,便蹭地将被子拉上来捂住了脑袋。

“哎……”春兰见自己不过开了个头,自家小姐就缩起了脑袋,这心里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先前误会胜邪是小姐的相好,这会儿人家的主子居然真和小姐有些什么了!

“小姐……”春来耐心唤着。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沈清婉在被子里捏着嗓子回答道,末了露出一双心虚的眼睛来,眨巴眨巴看着春兰。

春兰一张小脸愁得跟什么似的,忧心忡忡地念叨着:“小姐,三皇子他……”

转眼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窗户,生怕胜邪就在外头,被他听到自己说他主子的坏话,待会儿又怎么折腾自己。

总归比不过劝自家小姐来得要紧,虽然压低了几分声音,但还是鼓起勇气说起来。

“三皇子他出身尴尬,空有个皇子的名头,其实地位连个世子都不如,”春兰边说边看着沈清婉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感,这才接着说下去。

“何况三皇子身体不好,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您就算不嫁五皇子了,那也大有好人家可以挑,那许家公子也是好的,再不济也别和三皇子……”

“哎呀!!”沈清婉突然打断了春兰的唠叨,伸出两个小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很好……”沈清婉盖住脸的指缝里幽幽飘出来了三个字。

听得春兰脑子一嗡,这儿都什么呀。

“我告诉你个事儿,”沈清婉决定还是得把自己身边最贴心的丫鬟给掰正了,“你听了便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许讲,可明白?”

春兰见沈清婉义正言辞的样子,忙捣蒜似的点了点头。

“伽隐寺那次,救我的人就是三皇子。”

轰隆!

春兰只觉得自己耳边一阵惊雷,震得她犯糊涂,什么什么?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三皇子的病是装的,身子好得很。”沈清婉说着这话,脸涨得通红,自己几时起竟也这么包庇他了。

“总之他很好,你别管我了!”实在受不了了,沈清婉又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出去出去,我要睡了。”

“你出去吧。”春兰正愣神,耳边竟是响起了个男子的声音,吓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差点没叫出声来。

再一细看,竟是祁佑笑盈盈地看着床上把自己裹成毛毛虫的沈清婉,一脸宠溺的样子。

春兰顿时觉得一阵不知所措,看了看祁佑,又看了看沈清婉,还是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二人,祁佑缓缓走到沈清婉的床边坐下,柔声道:“把手给我。”

沈清婉让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摇了摇。

“你不给我自己掏了啊?”祁佑带着笑意小声威胁着。

话音刚落,就见着被子边伸出了一只小手来。

祁佑不禁一笑,轻轻握过她的手腕,极慢地传输着内力。

沈清婉只觉得一阵暖流顺着腕间慢慢蔓延至全身,登时饱胀的脑袋都舒缓了不少。

她心下好奇,便掀开了点被子探出眼睛来看。

不一会儿,祁佑便松开了她的手腕,替她藏进了被子里。

“方才外头太冷,冷热交替反而会伤了你。”祁佑轻声解释道,“如今可舒服些了?”

“嗯。”沈清婉声若蚊蚋地应了一声。

“舒服些了便睡吧,我陪着你。”祁佑宛如哄孩子一般,满脸的疼爱。

“你何时要走?”沈清婉似乎没什么睡意,眨了眨星眸,与祁佑聊起了天。

“等你睡了我再走。”

沈清婉一愣,咬了咬唇,嘟囔道:“我不是说现在,我问你何时动身去营州。”

“过几日吧,还有些东西要打理。”祁佑答道,“你要是想见我,我天天来陪你。”

沈清婉见着祁佑满脸的坏笑,当真是又羞又恼,这人为何逮着机会就要占自己便宜,嘴上从来都不肯让个步。

“睡吧。”祁佑不再为难她,轻手轻脚替她掖了掖被子,看着她抿了抿唇,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春兰虽说出去了,但其实一直在门口听着墙角,虽然听不清多少,但也算是明白了三皇子对自家小姐当真是好得没的说。

心中不禁感慨道:哎,去了个五皇子,又来了个三皇子,但愿老天保佑小姐别和从前那般莽撞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二章 大病一场

翌日一早,沈清婉迷迷糊糊醒来,见着沈夫人已经是在床边候着了。

“婉儿你醒了?”沈夫人忙抚上沈清婉的额头,便对着外头喊道,“叫黄大夫进来吧。”

言罢,沈夫人拢上了沈清婉的床帘,让到了一边。

沈清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见着一个身着深青色棉袄的大夫低着头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有一个拎着药箱的小药童,也是低着头不敢胡看。

“婉儿,来,把手伸出来。”沈夫人在一旁柔声唤着。

沈清婉闻言,虽然还一脸懵然,也只得乖乖伸出了手来。

隔着床帘,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母亲给自己手腕上盖了个绢帕,那大夫便将两指按在了自己的腕间。

房间里静得诡异,片刻过后,听那大夫轻声禀报道:“小姐的确是着了凉。原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只是小姐寒症入体,本就是比旁人更怕受凉一些。”

沈夫人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问道:“那劳烦黄大夫开个方子,好好调理着吧。”

黄大夫听到沈夫人语气中的焦虑,又道:“其实夫人不必忧心,在下方才诊脉,小姐虽说寒症未减,体内却是有一股暖流回荡……”

说到这儿,那黄大夫轻声笑了笑:“小姐不是练武之人,何来这般内力护体,想来是之前落水之后补药不断,所以身子还是撑得住的,这番受凉只是寻常,不碍事的。”

沈夫人听得这话,心中也放下了几分,和气道:“那有劳大夫了,如诗,送黄大夫出去吧。”

如诗应了一声,一行人便走了。

待屋中没了生人,沈夫人又掀开了帘子,慈爱地抚了抚沈清婉的碎发,柔声道:“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燕窝粥再睡一会儿?”

沈清婉左右看了看,却只见夏竹在侧,轻声问道:“母亲,春兰呢?”

夏竹闻言不禁低下了头去,一言不发。

沈夫人则是脸上没有什么异样,微笑着问夏竹:“燕窝粥可还温着,端来先给小姐用了。”

夏竹闻言忙道了句“是”,便退了两步去拿粥了。

“春兰没能好好照顾你,娘罚她在外头跪着思过了。”沈夫人回过头来,安抚地拍了拍沈清婉的手背。

沈清婉一惊,忙起身替春兰求情道:“娘!不是春兰的错,是我身子不舒服还非要出去玩儿,是我贪玩……”

沈夫人摁住了沈清婉的肩,让她躺下,打断道:“你好好养着,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只是罚跪,娘也没打她没罚月钱,思过罢了,你别多想。”

“可是娘……”沈清婉还是内疚不已,“外头冷得很……”

“你也知外头冷,”沈夫人脸色一凛,“那还恋着不回来,成什么样子?”

沈清婉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了。

夏竹端来了粥,兑了牛乳,沈夫人一勺一勺喂了沈清婉。

沈清婉眼神虚晃,欲言又止的样子,乖乖地喝完了粥。

沈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见她听话的样子,心里也不忍,轻笑道:“好了好了,娘让春兰进来好不好?你安心养病,别再出什么事儿就好。”

沈清婉闻言,高兴得眸子里都放出光来:“多谢母亲!”

夏竹听了,更是如只黄鹂鸟般飞了出去,要去将春兰扶进来。

沈夫人见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呀你,整天没个正形的,带着身边的丫头都胡闹。”

“哎呀娘……”沈清婉伸出小手拉着沈夫人的袖子撒娇。

那甜甜的样子,让沈夫人想起沈清婉小时候那个粉嘟嘟的模样,一转眼,都要成个大姑娘了。

春兰进了屋来,忙远远地先跪下了。

“多谢夫人开恩,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小姐,断不会再出这样的差池了。”

“心里有数就好,”沈夫人道,“你也算是从小就跟着小姐的,人也稳重,我才放心让你照顾小姐。”

“是,奴婢多谢夫人。”

春兰又磕了个头,沈夫人才道:“去烤烤火吧,去去寒气再来伺候小姐。”

春兰又谢了恩,磕了头,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去了炉边。

沈清婉见她那样子心里更是自责不已。

沈夫人见沈清婉的眼睛都快长到春兰身上去了,心中也是诧异,以往她们主仆关系虽好,可也不见沈清婉这么在意自己的丫鬟的。

“方才你有两个好友递了帖子来,听说你病了,明日要来探望你。”沈夫人聊起闲话来,岔开了沈清婉的注意力。

沈清婉果然来了好奇,问道:“是吗?”

“嗯,一位陆小姐,一位高小姐。”沈夫人答道,“那位陆小姐可是永清候家的嫡女,你父亲说永清候今年才调回京,很是受圣上的爱重,你是如何识得的?”

沈清婉又是一阵心虚,昨晚便是祁佑让春兰去传话说自己病了先回家。

起初的元宵之约也是自己先提出来的,结果自己却是没有到场的那一个人。

“除夕宫宴那会儿,坐在边上聊起来,便认识了,还约了元宵一道出游,”沈清婉答道,“后来祖母寿辰,她二人也来祝寿了。”

沈清婉没提昨夜之事,生怕母亲发现了什么端倪。

“原是如此。”沈夫人点了点头,“那你先歇着吧,睡舒服了再起来,娘先回去了。”

“好,娘慢走。”沈清婉乖顺地送走了沈夫人。

她探了探头,见沈夫人走了,这才低声唤道:“春兰,春兰!”

春兰听到了忙跑了过来,但又不敢挨得太近:“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沈清婉从被窝里坐起来,伸手便要去抓她,却见春兰往后缩了缩。

“小姐,奴婢身上寒气太重,莫要扑着你了。”

沈清婉见春兰这瑟缩的样子,心中更是愧疚不已,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都是我不好,连累得你这般……”

春兰见沈清婉哭了,登时手忙脚乱起来,也顾不得身上凉不凉,忙上前擦起她眼泪来:“小姐!小姐!奴婢怎么会怪小姐?奴婢是觉得自己无能,又心疼小姐受苦。”

边说着,边也哭了起来,这下可好,主仆二人一块儿倒起了金豆子。

“我不苦,我真的无事,”沈清婉轻声安慰着春兰,悄悄道:“昨夜三皇子似是传了内力给我,其实我早就不难受了,方才大夫也说了,没有大碍的,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春兰一愣,眼泪都忘了掉,呆呆看了看沈清婉。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三章 探病

原本昨夜,春兰心中是有那么些责怪三皇子的。

若是当真心疼小姐,哪有小姐病成这般还带着小姐到处玩,也不知小姐身子吃不吃得消。

今日一早她便去向沈夫人谢罪,沈夫人气急,罚她跪在门口,她也是心甘情愿。

小姐生病,她恨不能自己替小姐担了这病来。

可如今一听,原是多亏了三皇子,小姐今早起来才无恙。

又一想,小姐也是之前冻着了,她也是想着出去玩才不让告诉沈夫人,许是三皇子不知情呢?

这么想来,春兰甚至还有些感激祁佑对沈清婉的照顾了。

她原也是跟着爷爷在医馆里的,虽说不懂这些习武内力之事,但也是知晓寻常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若有内力深厚之人稍加传力,便能好受许多。

想来三皇子果然如自家小姐所说,实则是个武力高强之人吧?

“小姐,您先歇着吧。”春兰回过神来,擦了擦脸道,“奴婢去给您看着药,要赶紧好起来才是。”

沈清婉见她想明白了,心下也好受了不少,忙点了点头,乖乖躺下接着睡了。

因着受凉又发烧,沈老夫人自然是免了沈清婉的礼。

沈清婉睡得日上三竿才起来,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听前头来报说陆小姐与高小姐来了。

沈清婉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在和铃轩的院门口眼巴巴等着。

“哎呀!”陆雪烟老远就看见了沈清婉的身影,忙忙过来道,“身子还未好全,你怎么跑出来了?”

“知道你们俩来了,我高兴得很,”沈清婉笑得开怀,拉过高初瑶来,“真是对不住,明明是我约的你们两个人,自己却没有到。”

“哪里的话,”高初瑶也是笑着客气道,“赶紧进去吧,精神才好了些,莫要再冻着了。”

“是了是了。”

三个好友相携着进了屋去,小丫头们则是都在外间候着。

“精神到是好了不少,”沈清婉一边招呼着,一边自顾自说着,“就是身上还不得劲,总觉得脚是飘着的。”

“受凉生病哪有舒服的,”陆雪烟接过话头来,一本正经道,“我们俩昨儿听到了春兰说你身子不适,还以为你是元宵吃多了。”

高初瑶听了陆雪烟这一本正经的瞎说,不禁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雪烟你尽瞎说。”

沈清婉轻轻跺了跺脚,嗔道:“雪烟你欺负人!”

“不欺负你,”陆雪烟莞尔一笑,继续道,“不过说真的,你可得快些好起来,方才进来见着有下人在收拾前屋,准备些喜物,一问才知,原是你们家有小姐要出嫁了。”

经陆雪烟这么一说,沈清婉才想起来,是说年后有个堂姐要嫁了,似是二房的三小姐沈清安,只是还不知嫁的是哪一家。

二房的沈二爷向来不爱理人,眼睛都快长到头顶去了。

这会儿府里又是过年又是寿宴再是小姐要嫁人,沈清婉又病了,自然是不知道这些。

“应该是二房的堂姐,”沈清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和他们不是很熟。”

陆雪烟和高初瑶都略讶异地相视一眼。

“许是祖母顾着我病了,这些日子府上事情又多,还未告知我。”沈清婉忙解释道。

“可不是吗,”高初瑶道,“你们府上喜事可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不止这个,”陆雪烟合了合掌,“等你堂姐喜事一过便是开春,到时百花盛开,各家小姐的花宴诗宴帖子可就雪片儿似的来了。”

沈清婉一听到这话,便觉得自己一阵头疼。

仅上回祖母寿宴见过的那些难处的贵家小姐,自己更愿意……

沈清婉一惊,想起的竟是和祁佑在一道时,那种自在随意的感觉。

还真是很好呢……

想着想着,脸竟红了起来。

“哎,你脸红什么?”陆雪烟一见,不禁调侃起沈清婉来,“各家小姐的宴会上可不会有什么公子,那只有郡主公主的宴会上才会有呢!”

“就你懂得多!”沈清婉嘟了嘟嘴,这个得理不饶人的。

高初瑶只在一边笑着,这会儿才接上话头说道:“所以呀,你可赶紧好起来,不然别说公子了,你连个小姐都见不到。”

沈清婉一怔愣,高初瑶从来只在陆雪烟面前才这般玩笑,如今也敢调笑自己了。

心中先是一阵惊讶,随之而来的竟是一阵暖心。

这是不是意味着高初瑶也没有最初那般下意识地警惕自己了呢?

“你俩真真是坏透了!”沈清婉脸上笑着,嘴里却是一阵嗔骂,一把夺过了桌上春兰准备的糕点,孩子气地道,“你俩欺负人,我不给你们点心吃了。”

“谁稀罕你那点点心呀!”陆雪烟见她气急的样子,更是忍不住逗起她来。

“好啦好啦,”高初瑶忙着打圆场,“你不稀罕我可稀罕。”

随即转头对沈清婉道:“好婉儿,莫气了,我给你赔不是。”

沈清婉原就没有真的生气,听高初瑶这般说,也忙下了台阶,将那糕点递到高初瑶的面前道:“初瑶我们俩吃,不给她。”

陆雪烟见状只拿帕子捂着嘴笑,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真是奇了,”沈清婉看着陆雪烟道,“你去年年底方才随父母入的京,怎么这么门儿清了,这些事儿我都不知道。”

“可不是你都不知道,”陆雪烟答道,“你成日在家里呆着不出门,自然是不知道了。”

高初瑶也补充道:“雪烟家里忙着给她张罗,来了京中总要打好关系,这会儿自然是先和京中的贵家小姐往来,等她嫁出去了,那便是夫人了。”

陆雪烟急了,拿帕子挥到高初瑶肩上:“满嘴嫁不嫁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沈清婉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也接话道:“初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雪烟要嫁那好歹也是个王妃,区区夫人她可看不上呢!”

“哈哈哈哈……”

和铃轩里少有的这番热闹,似是冬日的冰雪都要被这温暖给融化尽。

却不知沈清婉这话一言成谶,最终是好是坏,又如何说得清呢?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四章 堂姐出嫁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数九寒冬还未过去,国公府已是忙不迭地迎来了新的喜事。

沈府二房的嫡女,沈家三小姐沈清安,正是二八芳华,便在今日要被翰林学士林越礼的嫡孙林世知迎娶过门。

此刻虽不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可却挡不住沈家二夫人脸上洋洋的喜气。

这日天不亮,二房便是紧锣密鼓地张罗了起来。

沈清婉自是不必顾着这许多,身子才转好几天,沈夫人也是摁着她不让乱来的。

这日虽是喜事临门,但毕竟是二房的喜事,虽在一个屋檐下,却也不必抢了人家的风头去。

故而沈清婉也是睡到天亮,安安生生用了早膳,这才到沈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方才坐下不就,就听外头热热闹闹吵着,说是门口喜娘领了轿子来,沈府几个小子正虚掩着门讨要红包呢。

沈老夫人头戴红金簪花,额盖彤绸珍珠抹额,身着墨青底红纹对襟长比甲,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走!咱也瞧瞧热闹去。”沈老夫人拄了拐杖起了身,身边钱嬷嬷忙上前扶住了沈老夫人。

几个小姐也便跟着一道往前院去了。

沈清婉今日也是一身水红色的喜气,只不过未出阁的小姐已不是孩子了,闹是闹不了的。

故而也不过跟着沈老夫人前去看看新鲜罢了。

“新妇娘子可出来吧!”

“出来吧!”

遥遥地,便听得门口新郎家的人在使劲大声喊着门。

沈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林家还算有规矩。

也不怪沈老夫人特地出来一趟,说是瞧瞧热闹,实际上却是放心不下林家。

因着沈二爷空有个闲职,吃的用的,大头还是国公府的俸禄,只是沈言珏从不计较这些罢了,账都在老夫人与沈夫人手里,平日也是个糊涂账。

这回沈清安嫁的人家,原也是沈言珏给帮忙张罗的。

说难听点,林家肯结这门亲事,大约也是看在沈言珏在皇帝面前的地位罢了。

为此沈二爷没少犯嘀咕,时不时在沈老夫人面前嚼舌头,不是叹这个彩礼少,就是猜忌沈言珏刻意为难他。

往往是沈老夫人都听得厌倦了,斥了两句才停歇。

可好歹都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哪有顾此失彼的,人年纪大了耳根子又软,闲话听多了,沈老夫人心中也是有些愁的。

万一这林家真亏待了安儿去,沈老夫人也是不依的。

所以这才一听说林家的人来喊门了,便急急忙忙赶了出去。

沈清婉本是与钱嬷嬷一起搀着沈老夫人的,却听沈老夫人轻声开了口。

“也多亏了你父亲,”沈老夫人拍了拍沈清婉的手背,“安儿嫁得好,我也放心了。”

沈清婉听得这话却是一头雾水,沈清安嫁人与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干系的?

钱嬷嬷见沈清婉愣愣的样子,猜测她失忆,已是不知道沈老夫人在说什么了,便接口道:“可不是说嘛,三小姐这样好的福气,也多亏了国公爷给牵的红线,林家才不敢亏待了三小姐。”

钱嬷嬷的话倒是点了沈清婉的疑惑,如此说来,连二房小姐出嫁都是要自己父亲招待了?

倒不是沈清婉不喜欢沈清安什么,平日请安问礼见个面的交情罢了,也没什么要不要好的。

只是沈二爷和沈二夫人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谁都欠他几万两似的,沈清婉就是瞧不惯。

这会儿听的是自己爹给张罗的婚事,沈清婉这小嘴就不禁嘟了起来。

沈老夫人远远看着前头喜庆,确实没有注意到沈清婉脸上的变化。

待掏了几轮红包,催了几次婚,二房长子沈文昭总算是背着一袭大红嫁衣的沈清安出来了。

沈清安头上盖着大红盖头,长长的流苏随风晃着,看不出表情。

倒是身边亦步亦趋的沈二夫人,扯着帕子掩着泪,口中还念念有词:“娘的儿啊,娘的心肝儿啊,就这么抬走了,你可要孝敬公婆,听夫君的话啊!”

沈二夫人越说越动声,气都快接不上来了。

林家的轿子已是近在眼前,沈文昭抱着沈清安进了花轿。

林世知一身红袍地坐在马背之上,胸前还佩着朵大红花,满目欣愉地望着进了花轿的新娘。

待新娘坐妥了,他这才在喜娘的指引下,骑着高头大马上轿前绕了三匝。

林世知懂礼耐性的样子,落在沈老夫人的眼中也是无比妥帖的。

伴随着喜娘一声悠长地“起”,轿子便被抬了起来。

轿中的沈清安听得外头的动静,眼泪刷地便下来了,她心中知道,这一去,沈家于她而言便不再是自己的家。

往后冠他人之姓,孝他人父母,沈家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虽说眼泪簌簌地落着,可沈清安也谨记着母亲的嘱咐,万不可挪了位置,不然往后的日子便不平安稳当。

“娘的心肝儿啊!!”

随着轿起,沈二夫人忍不住地一声嚎,沈清婉虽说厌恶,也不禁有些动容,只是嘴上也嘟囔,这大好的日子,怎么嚎成这样?

沈二夫人的声音很快被炮仗的声音盖过,几个沈家的小子欢欢喜喜地往那花轿上撒着米粒茶叶之物,沈文昭则是伴着轿子一道走了。

“好了好了,”沈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可有的要走了,咱们先回去吧,待文昭回来了再说。”

这几个孙女与沈老夫人而言,本身许是没有那么看重,颜面上的事更要紧些。

如林家这般,风风光光的喜轿来接,喊得五领六舍皆知道了林家对这门婚事的看重在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林家少爷的样子也是满意这婚事,想来过了洞房,明早喜报一来,便也顺顺利利,和和美美了。

沈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不减,想得是这几个孙辈都这样顺遂才好,她这把年纪,也不过就这些盼头了。

沈清婉自然也是见到了林世知看到沈清安来时那欣喜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感动的。

沈清安人如其名,平时安静内向得很,又是沈二夫人那样刁钻的性格下养大的女儿,自然是一万个平顺听话。

想来又是自己父亲张罗,这个林世知也应是从未见过的。

即便如此,林世知依旧是欢喜地迎了这个娘子去,当真是一桩美事了。

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有这般的幸运呢?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五章 起风

五皇子府,祁修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消下去过。

皇帝前两日已经宣布了让三皇子不日便要动身去营州处理颜家父子留下的烂摊子。

文坤这步棋,祁佑是不知情的;而最终是祁佑拿下了去营州的事,也是五皇子万万没有想到的。

“殿下,四皇子之事原就给陛下敲响了警钟,”文坤耐心劝着五皇子,“皇子对军权的觊觎是陛下当下最忌惮的,三皇子没有争储位的资格,陛下将此事交给三皇子亦是无可厚非。”

文坤的分析句句到位,可五皇子的眉头紧锁,没有片刻分开。

“皇后娘娘那边……”文坤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皇后娘娘父位右相,兄位将军,陛下总会思量,若是营州被殿下安插了人手,只怕您手中的权势陛下不好把握了。”

听到这里,五皇子不禁叹了口气,垂下眸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文坤没有接话。

“还有一事,”五皇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之前卢寒青一事,我让三哥帮我施计弹压沈言珏,他却劝我慎行,他从来对我言听计从,何况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殿下怀疑三皇子?”文坤并不知道这一茬。

五皇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只是下意识觉得他有些反常,如今他又被父皇委以营州之事,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些我不知情的东西。”

文坤心头一晃,若是真如五皇子所料,那事情可就大了。

“难道是他与沈言珏的来往其实比我们更密切?”五皇子开始瞎猜,“可我不明白,三哥有异国血统,若想顺理成章地继位,要除掉所有皇子和王爷才轮得到他,他能有这么大的野心?”

文坤陷入了沉思,亦是觉得这太天方夜谭了,若是三皇子想要争储位,直接zào fǎn都比这来得简单。

“这样,你跟着他一起去营州,”五皇子拿定了主意,与文坤说道,“悄悄地,别惊动了人。你也不用做任何事,只跟着看有何疑点之处即可,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文坤思量了片刻,也觉得此法可行:“好,如果殿下有别的吩咐,便传信与我。”

这番安排之下,五皇子这才定下心来。

再说定国公府这边儿,沈清安成婚次日便是传来了喜报,林家对这个新媳妇很是满意,沈老夫人也是乐得眉开眼笑,赏了报信之人不少金瓜子。

三日之后便是沈清安回门,这几日沈二夫人除了偶尔嫌两句,亦是难得的好脸色。

沈清婉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父亲对二房无条件的付出,和二房理所当然的接受,甚至还挑三拣四。

虽然沈清婉不理解,可是沈言珏的决定,她也说不上什么话了。

这日夜间,沈清婉正和春兰夏竹两个丫头琢磨着新的花样子,想着等了开春做些新的绢子。

谁知原在线篓里的花样竟是少了两张,夏竹那个待不住的性子,着急忙慌地便说自己要去外间找找。

沈清婉和春兰两人拉都拉不住,就见她一溜烟儿地跑了。

二人相视一笑,谁知笑意还未退,便听得里间窗户响起了轻巧的四声叩门。

一长两短一长,是胜邪的暗号。

沈清婉一个激灵,给了春兰一个眼神,春兰会意,忙跑到了窗边去。

窗户才开了条缝,胜邪便递过来两个花样子,咧着嘴笑:“呐,我偷的,跟小姐说一声,晚上殿下要过来。”

春兰黑着张脸,一把抓过花样便关上了窗。

“咚”的一声,窗户差点砸在胜邪的脸上,他往后一仰头才堪堪避开。

“这小妮子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胜邪满脑子地想不明白,自己最初也是奉殿下之命偷听她们说话,也是奉殿下之命带沈清婉去的三皇子府,怎么如今殿下至少能讨到个好脸色,自己却被春兰这么针对呢。

他自然是不知道春兰讨厌他的,是他整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生怕他有一天冲撞了小姐罢了。

这会儿连小姐的花样子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偷了,就为了引开夏竹来传个话。

这往后他要是有个坏心,小姐房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在春兰的心里,自然是沈清婉比什么劳什子殿下要重要得多,连三皇子她都未曾在意,何况是个小跟班呢?

“哎?外间也没有啊,”过了一会儿,夏竹一脸焦急忙慌地回来了,“是不是我拿过来的时候被风吹走了?”

“在这儿呐,”沈清婉挥了挥手,“跑得这么快,叫都叫不住你!”

夏竹一喜,忙上前来不好意思道:“哎呀瞧瞧我这个性子。”

主仆三人说笑了一阵,夜已深,便服侍沈清婉睡了。

“还是我来吧。”春兰心中有数,到了晚上便推着夏竹出去睡了。

“哎呀我的好姐姐,”夏竹不依,“小姐生病以来,你就夜夜守着,小姐如今都好了,你可别把自己累病了。”

春兰心里想着,要是自己不守着,晚上三皇子翻窗户进来,吓着了夏竹,那自己可真是要愁病了。

“哎呀你快去吧,”春兰又往外推了推夏竹,不给商量的余地。

夏竹一头雾水地哎了两声,便见着小姐的闺房被关上了门。

等夏竹走了,春兰又过来替沈清婉把外衫穿上了。

这两日三皇子天天晚上来,春兰虽说知道三皇子没有坏心,但还是觉得于礼不合,她能做的,不过是替沈清婉把衣服穿好了。

祁佑虽然笑这小妮子迂腐,可他自己也没有想对沈清婉如何,二人只是说话聊天罢了。

同时亦是很放心春兰的忠心,觉得沈清婉的身边能有这样一个小丫头时时刻刻盯着,确实是极好的。

春兰替沈清婉扣着扣子,面上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就说吧。”沈清婉好奇地看了看她。

“小姐,这事儿……您打算告诉夏竹吗?”春兰怯怯地问了一句。

沈清婉听了这话,叹了口气,低眸沉思着。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什么,本是自己有个秘密被祁佑知道了,后来又知晓了他的事,这一来一去的,两个人倒是走得近了。

特别是元宵之后,沈清婉知道了祁佑的心意,但要说有什么,二人也不过寻常的聊天让沈清婉觉得自在舒适罢了。

“你找个机会和她说吧,”沈清婉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过冯嬷嬷……就别说了。”

冯嬷嬷虽是沈老夫人指给自己的,但好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若是有个好歹,自己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六章 此心所安

待和铃轩里熄了灯,沈清婉悄悄支起了窗户,才在窗边坐下,便见一个白影在窗外落下。

沈清婉托着腮,静静微笑地看着窗外的人,嘴上调侃着:“堂堂皇子,成天翻姑娘的窗户。”

祁佑未在意什么,一个翻身便进了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了一下沈清婉的玉鼻。

“小妮子。”祁佑站定,看着歪着头的沈清婉,“不想见我了?”

“你天天来,我可没得选。”沈清婉嘟了嘟嘴,转过身去,嘴角却还是笑意满满。

祁佑见着她,心中温暖与不安交织着,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婉儿,我明日不能来了。”

沈清婉闻言一愣,背对着祁佑的笑容僵在脸上。

虽说心中早有准备,却没想到这日来得这样快。

只是因为沈清婉却未曾意识到,正是与祁佑日日都能见面,舒心的时光,自然是过得极快的。

“明天我就起身去营州了。”祁佑勉强撑着轻松的语气,上前走到沈清婉的身后,轻声道,“一切都已备妥。”

“原是这样……”沈清婉转脸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失落,垂下头去。

祁佑伸手拉过沈清婉到自己的面前,道:“婉儿……”

谁知一声婉儿之后,祁佑却是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他又何曾会想到今天这地步。

朝堂上要争的争到了,心中惦念的也已在掌心,原是万般美满之时,而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手足无措,五味杂陈。

天下最苦的,莫过于离别,而今却是甜苦相交。

千言万语在此时,全都化作无声的叹息罢了。

祁佑心下一颤,只得轻轻拉过沈清婉,拥入怀中。

沈清婉觉得自己的灵魂已飘荡在空中,面上强撑的表情已快崩塌,此时却忽而身子一飘,脸便贴上了那熟悉的衣料。

祁佑的心跳沉稳有声,一下一下回荡在她的耳中。

还是这个拥抱,还是这一个人,沈清婉闭上眼睛,静静地回忆着。

第一次,在自家的花园里,莽撞相遇,落荒而逃。

第二次,在危机四伏的伽隐寺,那个温和的怀抱化为坚固的城墙,以命相护,甘之如饴。

第三次,第四次……

沈清婉已不想去算被祁佑这般拥入怀中多少次,只知这个逐渐熟悉的怀抱,如今带给自己的,是无尽的安心与留恋。

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沈清婉,不知不觉已经抬起了手臂,也轻轻环住了祁佑。

祁佑身子一僵,是这个小家伙第一次这样抱自己吧。

留恋这此刻的美好,祁佑久久不愿放开。

忽而一瞬,他只觉得怀里的人儿微微颤着,祁佑推开来,见到的却是沈清婉低着头微微啜泣着。

“别哭啊……”祁佑心疼地皱起了眉,轻柔地拭去沈清婉眼角的湿意,“我一定很快就回来。”

“你……”沈清婉想说什么,蹦出一个字便被一阵哭得气短给噎了回去。

“对不起,这也是我第一次去爱一个人,”祁佑额头抵住沈清婉的,见着她哭,心中当真是揪得难受。

他只得小声一遍一遍小心剖白着自己的心意:“我曾经不知晓牵挂一个人是何等滋味,如今算是一清二楚了。”

沈清婉被他温柔的气息笼罩着,慢慢也收起了眼泪,只是如何都装不出个笑脸来了。

“你要小心……”沈清婉总算说出了一句整话。

祁佑面上一笑,刮了刮怀中玉人儿的鼻尖:“还有心思管我,你照顾好自己我便无后顾之忧了。”

沈清婉红着脸垂了垂眼,这会儿心烦意乱得很,也实在无法与他斗什么嘴。

“对了,”祁佑仿佛想到什么,正色道,“还有一人,你也得想法子照顾好。”

沈清婉心中疑惑,抬眼呆呆看着祁佑:“谁?”

“你父亲,”祁佑补充道,“我之前与你说过,五皇子与你定亲之事,是我托卢寒青处理的,五皇子对此查不出个所以来,便疑心到了你父亲身上。”

“什么?”沈清婉皱了皱眉,五皇子对她的厌恶她心中有数,再加上此人又不讲道理,沈清婉对他也是唯恐避之不及。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他想动定国公了,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祁佑担忧道,“我担心我离开京城,便无法顾及到这里的事,手下的人可以做事,但决定权,还是应该在你手里。”

沈清婉闻言低头思索着。

“记得我给你的首饰铺子吗?”祁佑耐心说着,“你有机会还是去一次,让胜邪带你去,找老蒲,熟悉一下。聪明如你,很快就能弄明白。”

沈清婉沉默着点了点头,虽说原本她倒是并未想要碰这个铺子,而且她从未,或者说有记忆以来,从未这般与人交涉过,但若是为了父亲,她自然是愿意的。

“乖,”祁佑绽开笑颜,“我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现在?”沈清婉一愣。

“对,就是现在,”祁佑以为沈清婉会很兴奋的,却不想她兴致不高,“怎么了?你不是说怕我走了便无人能带你出去玩儿了吗?”

沈清婉移开眼,怯怯说道:“我不想出去。”

“怎么了?”祁佑担心道。

“我没这个心情……”沈清婉低着头,小手悄悄攀上祁佑风袍的衣角,轻轻拽了拽,“我只想……与你呆着,看到好玩儿的,我又移不开眼了。”

祁佑一愣,旋即心都软化开来。

什么时候起,祁佑对于沈清婉来说,已经不只是能陪她谈天散心那般好处,而是只要与他在一处,心便是安定的。

“好,我陪着你。”祁佑对沈清婉不善表达的柔情爱不释手,拥她小小的身子与怀中,闭着眼体会这一刻的温香软玉,心中暗暗想着。

若是不要这天下,无须这筹谋,真想沉溺在这一片温柔乡里,此生便不出来了。

可婉儿,即便不为自己,我也要为你,打一片平和安泰,与你相伴终老才好。

沈清婉轻轻抱着祁佑,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将整张脸都埋在他温软的衣服里。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不合规矩,也不去想此刻是否脸已红透。

她只知此心所安,当下的美好,她无比珍视便是了。

夜色如水月微凉,尘埃未定风又起。

一对人儿抛却万物,心中只有彼此。

祁佑低下头去,将头埋进沈清婉的颈窝,口中喃喃着:“婉儿,等我回来。”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七章 青石阁

京城临城门附近有一处酒楼,顶层靠窗之处,有位粉簪水裙的姑娘,戴着面纱,遥遥望着城门。

“小姐,请用茶。”小二将一壶碧螺春送到包间门口,春兰递过些碎银,接过了托盘。

“小姐,您也实在不必这么早就来这儿等着了。”春兰将茶托端到沈清婉的面前,倒了一小杯,轻声劝道:“胜邪也说了,殿下估计还得再过会儿,您这是何必……”

沈清婉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结果啜了一口的茶才放下手边,就见遥遥而来一队人马,靠前些的有一位身骑红棕高马的男子因着相貌出众,而格外醒目。

只见他着一袭天青色的玉蟒纹金边长袍,披一身狐灰风毛的藏蓝斗篷,玉珠金冠束于头顶,双手挽着缰绳。

原谁都只知祁佑身子不好,此去营州又是路途遥远,故而是备了车驾的。

结果一早胜邪便来回禀,说沈清婉一晚上没睡好,早早便去城门边上等着了。

祁佑又是心疼又是感动,便推了车驾,只道今日气候甚好,想先骑会儿马,待晚些再坐车。

大家只感慨着三皇子的平易近人,也不敢坐车,便都骑了马与之同行,将祁佑弄得哭笑不得。

沈清婉见祁佑今日的脸色不是上佳,也不知又是装的,还是因着昨晚在自己闺房待到后半夜才回的府。

思及此,沈清婉面纱下粉颊红了红,嘴角微扬,似是由着自己沉浸在甜蜜之中一般。

祁佑也远远地见到了窗边之人,若隐若现的流盼美目,有着说不尽的温柔与牵绊。

他只快速地朝那儿眨了记眼,因着一行人数量不少,祁佑并未注视太久。

周遭的人与他攀谈的不少,这个性格谦和有礼的皇子,没有大多皇子那般难以亲近,故而身边的人也大都乐意与他往来。

一行人即将走过沈清婉所在的窗下,却见祁佑不经意地将右手松开了缰绳,轻轻抚在了胸口,待过了那窗口,他又将手重新放下。

沈清婉将这一幕看的一清二楚,心中暖意涌动,见着那远去之人的背影,她也不禁将手放在了胸口。

我知道,我也将你放在心里。

直到一行人早已是出了城门,远远离去,沈清婉还一个人木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姐,”春兰见状心中既是动容,又是心疼,不禁轻声劝道:“小姐,我们回去吧,昨日没有睡好,再去歇歇才是。”

沈清婉听了这话,才从出神中缓过来,垂下脑袋,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小姐……”春兰见沈清婉迟迟没有动静,这才又唤了一声。

沈清婉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似是又精神饱满了一般。

没错,即使他不在京城,自己也要打起精神来,她想要好好守护的不只是这颗心,还有自己的父母兄姐。

“胜邪呢?”沈清婉倒是突然想起这个人来。

“胜邪在外头候着呢。”春兰答道。

“叫他进来吧。”

“是。”

春兰转身出了门,不情不愿地去叫了人。

“小姐有事找我?”胜邪见着春兰嫌弃的样子,便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都没踏进门来,只探了个脑袋。

沈清婉一愣,不禁被他那顽皮的样子逗乐了,掩了掩唇轻斥道:“胡闹!进来说话。”

春兰原是一直看不惯胜邪的,可此时小姐心情不好,竟是让胜邪逗乐了,春兰也莫名多了两分感激。

“哎好嘞!”胜邪闻言便一脸谄媚地蹦跶进来,好感才涨了一分的春兰不禁又是翻了个白眼。

“殿下给的盒子可还在?”沈清婉问了一句。

“在,”胜邪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小姐您要么?我去拿,藏在国公府一棵树上了。”

“……”

春兰都没听明白这二人在说些什么,便听沈清婉回道:“行吧,我便在此处等着。你将盒子拿来,我们去一趟。”

“好嘞!”

胜邪一转身便没了踪影。

春兰这才上前问了心中困惑,待沈清婉讲了来龙去脉,春兰那大大张开的嘴便合不上了。

“送……送了个铺子?”春兰呆呆地望着沈清婉,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还是个首饰铺子,那得值多少钱啊。

突然想起当时送了沈清婉个血玉簪的许家少爷,春兰顿时觉得自己那会儿比小姐还欢天喜地的样子,当真是没见过世面了。

“他只是有事托给我……”沈清婉还在与春兰辩解着,可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春兰心里对三皇子的刮目相看。

皇子就是皇子,人家送心上的姑娘一支簪子一枚手镯的,皇子一出手便是个首饰铺。

二人说了会儿话,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胜邪便回来了。

“小姐,一切备妥了,我们现在走吗?”胜邪记着春兰那嫌弃的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沈清婉。

“嗯,走。”沈清婉站起身来,春兰小心扶过,二人便下了楼去,上了马车。

胜邪在外头驾着车,春兰与沈清婉在车里坐着。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到了一家门面大气典雅的首饰铺子之前。

“小姐,小心。”

春兰下了车便立刻递上手去,扶沈清婉下来。

却不料待她一转身,竟是被门口匾额上的三个漆金大字吓呆了。

青石阁。

什么?青石阁?!

三皇子送小姐的首饰铺子难道是青石阁?

别说春兰,连沈清婉都愣了愣。

青石阁乃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之一,不敢说有多豪奢,只因工匠手艺精湛,点子奇巧而出名。

店铺中的掌柜伙计皆是亲和有礼,毫无一丝区别对待之意。

更讨人喜欢的是,这个铺子中有一间一间的私人隔间,有专门制图的娘子陪小姐夫人们谈天说事,依着性格爱好为其定制首饰。

因此京中的名门闺秀大都乐意来这里逛逛,即使不买什么,与店中娘子聊个脸熟也是好的。

小到一簪一环,大到凤冠霞帔,青石阁的全才手艺早已名满京城。

“这是……”沈清婉愣愣地看着胜邪。

胜邪则是一脸茫然:“殿下的铺子啊。”

难道殿下没和小姐说吗?

不对啊,这地契房契都在小姐手里了,怎么会没和小姐说过呢?

虽说盒子小姐给了自己,让自己先藏起来,说是放在她屋里总有不妥,但好歹是殿下亲手交给……

“那进去吧,”沈清婉出言打断了胜邪的念头,“带我去见一个叫老蒲的。”

“哎好!”

这就对了嘛,小姐连老蒲都知道。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八章 老蒲

一行三人走进了青石阁。

一进了那青石阁,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温暖的香风,眼所能及皆是雕花紫木所制的长柜矮架,种类繁多光芒荧荧的首饰摆在各处展示,件件都是或精致华贵,或小巧灵动。

想来随便哪位小姐夫人入了这青石阁,定是挪不动步子的。

“哎呀!”沈清婉正看得出神,却见一位朱唇粉面的女子满脸堆笑,轻摆着腰肢便朝自己过来了,“真是稀客呀!沈小姐这边请。”

一脸熟识的样子,旁人只当沈清婉也不过是个熟客,未曾多看两眼。

这女子看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许是做惯了这招呼客人的生意,第一眼看她,沈清婉只觉得她当真性子直爽大方。

而她一头的珠翠,也不知是不是戴在头上给客人看个样式还是如何,发端的玉蝶穿花步摇随着她的步子轻颤着,那玉蝶似是成真了一般,确是叫人移不开眼。

沈清婉自是不知这女子是何许人也,只微微看了一眼胜邪,见他脸色没有异样,便放心跟着那花枝招展的女子进去了。

那女子将沈清婉一行人带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隔间里,那女子才恭恭敬敬地向沈清婉行礼道:“密玉见过小姐。”

沈清婉一怔,只轻声叫了起。

胜邪却歪着个脑袋,大大咧咧地笑着插嘴道:“密玉,老蒲在不?小姐有事找。”

那密玉朝着胜邪翻了个白眼,语带调侃斥道:“小崽子,老蒲也是你叫的?”

转过头对着沈清婉却依旧是满面好颜色,笑意不减恭敬道:“小姐这边请。”

说着便转过身去,拿起放在一旁一支不起眼的青花玉颈瓷瓶,搁到了另一把高脚窄方桌之上,稍稍旋了个角度,再取下发簪,于墙上的美人画中,点了点那一颗泪痣。

墙角之间的书柜随即慢慢下沉,一人宽的间隙,显露出后面的山水来。

胜邪自是见惯了这场面,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沈清婉和春兰则是惊讶地面面相觑着,这也太玄乎了吧?

“请。”密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沈清婉先走。

沈清婉面带微笑地点头示意,便向前去了,接着便是春兰,胜邪跟着往前迈了一步,却被那密玉一脚踩在了前头,只得灰溜溜地跟在了最后。

四人皆过了那书柜暗门,密玉转了一下门内边上花坛假山里一颗小石,暗门便应声关上了。

沈清婉望去,这儿竟是一个好好的院子,身后的暗门亦是变成了一堵花园边的墙,毫不起眼,天衣无缝。

“老蒲!”密玉扬声便是一嗓子,丝毫不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教训胜邪没资格叫老蒲,全然忘了自己也不过大胜邪不到十岁罢了。

众人朝着那头看去,只见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闻声从打开的房门里走了出来。

他一身浅栗色云纹直裰,灰发满头,装饰简单,见着来者先是一愣,后忙上前来,作揖行礼道:“老身见过小姐,不知小姐今日前来,老身失礼了。”

沈清婉一惊,突然受了老者的礼本已是担待不起,却听此人话里话外都是以自己为尊,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老先生请起,晚辈不敢受此大礼。”沈清婉忙倾身去扶。

“小姐客气了,”老蒲抬起身来,恭敬道:“不知小姐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沈清婉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殿下说可以让我来一位叫老蒲的,了解一下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老身有数了,小姐不如这边请,”老蒲侧开身子,让出个地方来,“我给小姐介绍一下吧。”

沈清婉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春兰亦是随行。

“小子,几日不见了,让姐姐试试你本事?”

那头密玉却是没有跟上来的意思,一把便要拽向胜邪,准备动手。

胜邪却是缩了缩脖子,灵巧地躲过了密玉的恶爪,一脸坏笑道:“我可不敢跟你试,等会儿把你打哭了又要跟殿下告状,殿下只会罚我。”

沈清婉听得这话,下意识地扭头过去看了一眼,老蒲见状却是笑道:“小姐多多海涵,这俩人从小一道长大,胡闹惯了,没个规矩。”

沈清婉笑了笑点头,表示自己不甚在意这些。

“往哪儿跑,你给我过来。”

“我不!等你抓到我我再过去!”

后边胜邪与密玉的打闹之声逐渐消散开去,沈清婉回过神来,跟着老蒲走向了里间。

“老先生,是您替殿下开的青石阁吗?”沈清婉客气问道。

“不敢当,小姐称我老蒲便是,”老蒲低了低身子以示恭敬,脸上却是意味深长地笑着,“老身如何能替殿下开这铺子,如今铺子应该是在小姐手里了吧?”

沈清婉的脸蹭地一红,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蒲却也不在意这些,只垂首回着话:“老身平日只替殿下看着青石阁后边的东西,前面有掌柜,有伙计,虽都是殿下的人,但不会到这后头来。”

沈清婉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些计较。

“我也算看着殿下长大,殿下为人谨慎,也是从小养成的性格,许多事情没有十成的把握,便不会出手,”老蒲继续说着,“青石阁便是他的把握,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殿下运筹帷幄的资本。”

沈清婉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殿下起初与我们说起小姐,我们还不信,他这样的人,竟也会有在意的姑娘,”老蒲像是说起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似的,笑着摇了摇头,“直到他告诉我们,小姐以后便是青石阁的主人,我们这才明白殿下的意思。”

沈清婉微微颔首,略带羞怯地咬了咬下唇。

老蒲却是在一扇木门前停下了脚步,面带慈祥地对沈清婉道:“小姐,殿下可是把自己全部的心血,都给你了。”

说完,未等沈清婉有什么反应,他便转身轻轻一拉,那木门便吱啦一声打开了。

沈清婉与春兰只见着里头壮观得很,一排排高高的书架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卷卷的书密密麻麻几乎摆满了书架,每一行每一列皆是有着不同的标注,目光所及皆是书卷。

“这……是殿下的藏书?”沈清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心中不禁疑惑。

老蒲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自然不是藏书。”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七十九章 未雨绸缪

老蒲向边上让开了两步,显然是让沈清婉自己进去判断的意思。

沈清婉犹豫了一下,踏入了这个巨大的藏书阁之中。

“这是……”沈清婉仔细看了眼那书卷上的书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礼部……户部……”

沈清婉边走边看,口中念着那一个个名字:“凌王……辰王……”

“这是……这是什么?”沈清婉看了看老蒲,不似问句,倒仿佛想从他的口中听到一句肯定一般。

老蒲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他觉得沈清婉应该已经猜到了大概。

“沈氏……定国公……”沈清婉眼前一亮,见着了熟悉的名字,伸手便要去拿。

老蒲下意识地想阻止,抬了抬手却停住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既然殿下将这一切都与沈清婉分享了,那想来殿下也是做好了准备承担所有的后果吧。

沈清婉在沈氏那一叠中拿起了写着定国公的那一本,随手翻看了两页。

“大同八年,沈远屹薨于岭南怀栾之战,其长子言珏承国公之位,封号定……”沈清婉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仿佛祖父父亲的过去都在眼前。

正看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去沈氏那一叠中翻找了起来。

忽而唇边一笑,在这儿呢,沈清婉嘴角一弯,得意地拿下那一本来:“沈氏清婉。”

谁知一翻,笑容便僵住了。

老蒲原见着沈清婉傻乐呢,登时竟然是不笑了,心中一凉,莫不是真看到了不该看的?

“老蒲,”沈清婉嘟着嘴回头,摊开手中的书给老蒲看,“为什么我的里头全是白纸?”

老蒲一愣,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殿下啊殿下,这可真是……

“老身不知,”老蒲停住笑声,面上却是笑意丝毫不减,“这个就得问殿下了。”

沈清婉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想想也是他干的好事。

“不过,”老蒲见沈清婉不悦,觉得自己该为三皇子辩解两句,“老身猜测,殿下许是觉得小姐既然记忆全无,自然便如一张白纸一般,或是您的一切,殿下都记在心里呢?”

老蒲本就一直是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加上声音又慈祥和蔼,这话说出来便安人心神,让沈清婉的心稍稍妥帖了两分。

“罢了,”沈清婉将自己的那一本放了回去,问道,“所以这个书阁之中,都是当今王公贵族的身份信息吗?”

“不只是王公贵族,还有富商名仕,才子名媛,不止京城,乃至整个大宣,或者外族,凡有牵扯瓜葛,所需信息都在这儿了。”

沈清婉挑了挑眉,这倒是稀罕,如此未雨绸缪,看来祁佑所图当真不小。

不过再想想,若是真的能掌握了这么多的信息,在朝中自然能逢凶化吉,再难的险阻也是能斩出一条血路来的。

祁佑说五皇子已有心要动摇沈言珏的位置,此刻不知会从何下手,若是有这些作参考,到时情况险峻,也是能好一些。

“老蒲,你可知殿下是如何收集的这些消息吗?”沈清婉继续走着,一边不忘回头问了问老蒲。

老蒲交手于身前,一直恭敬垂首跟着,听到沈清婉的问题,思索了片刻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沈清婉俏皮一笑。

老蒲见状亦是报以浅笑,答道:“长话短说便是殿下遣了不少人去打探消息,原是表面一些零碎的消息,可以平凑出一个大概的样子;”

“再有便是青石阁中与小姐夫人们聊天的娘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娘,既懂得首饰上的甄选,又懂如何讨人欢心,套出那些话来。”

“内外之事最终拼凑出来的便都在此,未能衔接的,也不曾放过一缕细节,我便时常在修改备注,毕竟往往能拿住一人命脉的,都是一丝悬线罢了。”

老蒲照着祁佑的意思,一五一十如实到来,不曾有一丝隐瞒。

沈清婉听罢便瞪开了眼,这般细水长流,厚积薄发,当真是很大的耐心。

“那这里的书,都是谁写的?”沈清婉怯怯问道。

“大约有一半的书,一字一句,皆出自老身之手,其余的老身不知,也从未过问殿下。”老蒲答道,“不过增加调整,都是老身在做。”

“这……”沈清婉呆呆四下看了看,“这要多久啊?”

“老身已有十数年不曾离开此地了。”老蒲答道。

沈清婉心中震撼不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又绕了一会儿,昨晚没有睡好的沈清婉实在是有些困意了,不禁暗暗打了个呵欠,晃了晃脑袋。

“小姐,”春兰见状上前问道,“您可是困了,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不如再回去歇一会儿吧?”

老蒲闻言,亦是劝道:“竟是如此,那小姐赶紧回吧,身子要紧。”

沈清婉点了点头,回身问道:“那我往后能天天来此看书吗?”

老蒲笑着答道:“青石阁都是小姐的,小姐自然想何时来都可以。”

“那我不打扰你了,”沈清婉抿了抿唇,点头示意,便带着春兰往外走去了。

到了外头,沈清婉一抬头便见着高处,胜邪叼着个树枝,枕着个胳膊,翘着个二郎腿,十分惬意在屋脊上闭目躺着,密玉则是已经不知去向。

“胜邪,”老蒲对着胜邪唤了一声,“小姐准备走了。”

往日胜邪作为暗卫总是神出鬼没,出现的时候定是有什么事情,沈清婉倒是很少见到他这般随意自在的。

胜邪听到了老蒲的话,却是没有动静,只吐掉了口里的树枝,深吸了一口气道:“哎呀,今日天气真的好。”

“殿下一走你就皮痒了是不是?”此时却见密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殿下回来知道你让小姐干站着等你,不撕了你的皮。”

言罢,密玉便一个纵身跃上了房顶,手中一截玉鞭,眼看就要朝着胜邪腿上抽去。

胜邪不慌不忙,一个翻身便躲过了一击,口中还戏谑着:“老蒲,这么贵重的玉鞭,你就由着她挥呢?碎了谁赔啊?”

“自然是你赔,谁让你赖着不起身!”密玉笑喝了一句,毫不客气又往前追去。

谁知胜邪竟是轻飘飘用脚尖点了两记枝杈,落到了沈清婉的身后,像个孩子似的跟密玉扯了个鬼脸。

春兰见装,忙警惕地护住了沈清婉。

“别闹了,小心冲撞了小姐。”此刻老蒲亦是出声制止了二人的玩闹。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章 机会

营州位处大宣最北边。

虽说京城也在北部,但大宣幅员辽阔。

这一行人坐车过去,这一路少说也要半月有余。

虽然祁佑一直惦念着早些回去才好,但毕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还有许多的官员将兵,浩浩荡荡,慢慢悠悠的,走得他都没了脾气。

文坤自祁佑从京城出发便一直遥遥尾随,越靠北越荒凉,也没有什么不打草惊蛇的机会。

这一日午间,祁佑一行人路过一个小县城。

这一路满目皆是荒凉,刺骨风沙早已将平日养尊处优的大小官员那一丁点儿的意志磨得干干净净。

兵将倒是还好,行军出征,这点恶劣条件都是小事。

“殿下,此番着实辛苦,不如我们在此歇息半日再上路吧。”

“是啊是啊,殿下身子又不好,别太辛苦了才是。”

祁佑身边的官员纷纷劝说着,一副为三皇子着想的样子。

岂不知这群人才是真正吃不消这艰苦的,祁佑只想早去早回。

“罢了,叫将士们驻扎在城外,其余的自己掏钱,我们便在此歇半日,过一夜,一早再走。”

“哎!”

众官闻言皆是松了一口,祁佑这一路紧赶慢赶,大伙儿连顿好饭都没怎么吃成,可又不敢说什么。

今日总算是给他们逮到了机会,可不是要好好地说道说道。

好在祁佑答应了,这儿虽说只是个小县城吧,好歹有像样的餐馆可去,众人自然是皆大欢喜。

尾随的文坤亦是见到了这状况,众人皆是路途劳累,想要滞留片刻,倒是给了他出手的机会。

小县城中一家不起眼的茶摊,衣饰低调的文坤随手拉开了把长凳坐下,向着店家招了招手。

“来嘞!”小二将抹布往肩上一甩,大跨两步朝文坤而来,满脸堆笑,看着格外喜庆。

“这位爷!您来点什么?咱这儿有新进的雀舌墨丝,再配一碟甜糕,包您舒心嘞!”

“好,”文坤笑得和气,“你看着上,我不过路过此地,旅途劳顿,想随意用些罢了。”

“好嘞!包在小的身上。”那小二见文坤废话不说,出手潇洒,笑得眼睛都瞅不见了,低头哈腰了几下便忙忙去备茶了。

文坤轻抚桌边的干裂纹路,余光却是看着街的另一头簇拥着祁佑的几个高官,欢欢喜喜进了家看起来便是街上最好的酒楼。

“来咯!”不一会儿,方才那欢欢喜喜的小二便端着茶壶茶点来了,一放下便要开口吹嘘起来:“爷您看,这是咱们……”

小二的话头才起,文坤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聒噪,靠近小二悄声道:“这位小兄弟,我人生地不熟,想与你打听些事。”

边说着,文坤长长袖袍之下纤长的二指一翻,小二便瞧见了那二指之间所夹的一枚碎银。

就这一块,够在这儿吃几顿了。

小二心领神会,谄媚一笑便顺手撸过了那碎银到自己怀里,边堆笑边奉承道:“爷您这是哪里话,小的怎么敢当爷您叫小的一声兄弟,爷您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文坤嘴角一勾,露出副为难的样子来:“我也是头回路过这儿,从前未走过这条路,不知这路上……呵呵”

文坤不好意思地一笑,接着小声道:“是否有哪些好汉……需要我留个心眼儿?”

这话一出,小二哪里还不明白,当即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拍了拍胸脯道:“这个您可问对人了,旁的不说,小的在这县城住了二十来年,各路……哎嘿嘿,还是知道些的。”

小二伸手往西一指,道:“威虎山那儿有条山路,窄得很,不过是个近路,上头虎峰斋那几位心狠手辣,不好交代,只怕不是常客都不好过,生人过路大都是有去无回。”

说罢又往东北一指,接着道:“雪岭这几位就不同,那可是讲理的,他们觉得你值几个钱便拿几个钱,给钱便放行,刀子不沾血。”

小二叽叽呱呱讲了一通,文坤端起那茶浅浅啜着,心中只想着:小地方的茶叶果然是差得很,又涩又苦,连五皇子府的陈茶渣子都能将这比得无地自容。

“便就这些了,”小二总算讲完了,抹了抹嘴,弯腰赔笑道:“爷您若是担心,不若就走官道,绕些路罢了,不必费那些,与那些腌臜东西打交道。”

“好,多谢这位小兄弟,我心中有数了。”文坤礼貌地回了个笑。

那小二只觉得这公子果然不是凡品。

原见他衣着简单并为细想,如今仔细近看了才知这相貌果然过人。

便这一笑都要将他看花了眼去,这还是个公子呢,换了是个姑娘,只怕这城都出不去,便被外头的虎狼生吞活剥了。

“好嘞!那您有吩咐尽管叫我!”小二只恍惚了一瞬,便识趣地退下了。

文坤又抿了抿那茶,实在是无法入口,尽数吐了回去,起身便走了。

那小二钻了趟茶炉边再回头去看,方才的公子早已是不知去向,留着满满一壶茶和一碟分毫未动的糕点在那桌上。

小二登时便觉得懵了,似乎像是自己昏了头一般,那仙人般的公子与自己说话谈天难不成都是自己迷糊了半日臆想出来的吗?

直到捏了捏怀里那颗碎银,小二才敢确定方才当真不是他做了个白日梦。

这可真是怪了,不过给了钱就成。

小二摇了摇头,没再去想。

文坤没有多逗留,趁着天亮便朝着西边去了。

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吗?要的便是这样的人。

文坤不屑一笑,大步向前。

西边山头又叫威虎山,山高皇帝远的没人敢管没人敢惹,便是猴子称大王的地头。

一撮心狠手辣的乌合之众便是占山为王,自称虎峰寨。

“真俗。”文坤看着面前歪歪扭扭三个大字,不禁摇了摇头,小地方啊,连强盗都如方才的茶般没出息。

随即一个轻盈点地,便是轻松越过了墙头,竟无一人发觉。

寨内杂闹喧哗得很,时不时夹杂着几声淫笑,熏鼻的酒气冲天,让文坤不禁皱了皱眉。

此时,一个小喽啰路过,见着文坤便是一愣,随即拔出腰间的刀便要砍过来,口中大喊一声:“哪儿来的!”

文坤连头都没转,不过侧目瞥一眼,微倾身子便躲过了这一刀。

那喽啰一怔,一脸不可思议,随即便是怒火中烧,口中“啊啊啊”地便要再劈来。

文坤撇了撇嘴,一个转身,反手四指扣住喽啰的后颈骨,再一个借力便把他摁在了地上。

喽啰刚想挣扎起来,只觉着脖间一冰,自知这是命脉被眼前之人用刀抵住了。

“带我去见你们头头。”文坤的声音毫无情绪,那喽啰却已是抖如筛糠,忙忙点头。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一章 入寨

虎峰寨凭山而造,里头不小,圈圈绕绕的。

文坤并未明晃晃地拿刀指着那喽啰,只是在他身后跟着,故而一路没有阻碍,便见到了他们头头。

虎峰寨的头儿乃是一对亲生兄弟,按着年纪排了先后,再拜了些把子,招了些喽啰,便占山为王了。

那小喽啰带着文坤到的时候,两兄弟正与寨里一众人饮酒取乐。

只因着他们才干了一票大的不说,还掳了两个绝色的娘们儿,大伙儿都亢奋得很。

以至于文坤进了屋,他们都没立刻注意到。

“咦?那人谁啊?”

有人眼尖,发现了文坤。

毕竟文坤这样一个表面柔弱的翩翩公子,在一众五大三粗的汉子之中,还是格外显眼的。

屋里喧闹的声音慢慢静了下来,大家也都将目光汇集到了文坤的身上。

“老……老大……”那小喽啰知道自己这会儿左右都讨不了好了,哆哆嗦嗦开了口,“这……这人求……求见您……”

啪!

上座一脸络腮胡的黑皮胖子一摔手中的酒碗,不悦地哼了一声:“什么狗屁都往老子眼前带!滚!”

“哎!”文坤一把推开了那小喽啰,走到了前面,“这位英雄也不问问在下是为何事而来,便要送客吗?”

“哈哈哈哈!”上座另一个壮汉大笑出声,“老子管你什么屁事!今日老子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再敢跟爷啰嗦,信不信我一刀砍死你!”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出声,言语中还不乏讥讽之语。

“哟!瞧着眉清目秀的,莫不是个小娘子扮的?”

“老大!你看人自己都送上门来了,不如先扒了他给弟兄们乐呵乐呵!”

“对!扒了他!”

文坤在一片起哄中安然不动,抽出袖中扇子,啪的一记打开,扇了扇风,口中轻道一句:“不信。”

“什么?”

“大冬天的扇扇子,我看这人脑子有病吧?”

“他刚才说啥了?”

众人一愣,没料到他突然开口,便也没几个听清他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呢!”人群之中有人吼出声来。

文坤慢条斯理地扇着扇子,没管那些旁的,只微笑答道:“你们头儿问我信不信他一刀砍死我,我说,不,信。”

不信二字格外清晰,落到上座那人耳中,只觉分外挑衅。

那人便是两兄弟中的弟弟,这会儿借着酒劲,胸口之火蹭的就起来了。

只见老二骂了句娘,一把抽过座边的大刀,红着双眼睛便朝着文坤冲了过来。

“那老子今天让你信个透!!”

哐!

文坤一侧身躲过了一刀,那大刀砍到地上,一阵巨响振得屋中众人都酒醒了一半。

“哎!!”一招不成,老二又气又恼,锲而不舍地横着一刀补上,便冲着文坤腰间横劈过去。

文坤嘴角一勾,右脚轻点地面便跃身而起,左脚正好往那刀上一蹬,翻了个身稳稳落下站定。

而那老二却被这一蹬,连刀带人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

踉跄许还能推说是醉意,可只过两招,老二心里早已明白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了。

可是那么多兄弟都看着,自己身为老二,总不能在弟兄们面前怂了。

“孙子!拿命来!”老二吼了一嗓子给自己鼓劲儿,举着刀就往前捅去。

文坤收起扇子,用扇侧一挡,“叮!”,金属的扇沿与大刀相击。

文坤再一个借力,顺手往侧边一推,老二没站稳,被刀拉着就要向文坤身上扑去。

“刷!”下一瞬文坤便打开了扇子,扇尖出现一排短刃,闪着寒光,直指老二咽喉。

老二被这一晃吓出一身冷汗,酒都醒透,心道一句完了。

却不想着鬼门关头,自己的脖子堪堪停在了那扇子的短刃之前,多动一下便要扎透了进去。

原来,是文坤的另一只手在扇下抵住了老二的身子,这才让他及时在自己面前刹住了车。

“二爷!”

众人见状一片惊呼,纷纷抄了家伙便要上来。

“嗯?”文坤将那扇子轻轻往前一送,老二只觉得脖子上的皮肤一凉,心中惊恐万分,出声怒吼道:“都给我下去!!”

众人闻言只得放下手中武器,退了半步。

“现在,”文坤将老二一推,收起扇尖短刃,又给自己扇了扇风,“诸位英雄可有兴趣听了?”

这番打斗,老二早已是气喘吁吁,冷汗不止,屋中众人则是噤若寒蝉。

而文坤却是依旧一脸的轻描淡写。

上座的老大挥了挥手,示意下头带老二下去。

“不知这位小兄弟,所为何事啊?”老大的声音倒是有了几分正经。

“今日我来,是给各位英雄介绍生意的。”文坤礼貌地作了个揖,微微一弯腰。

“哦?”老大眉尖一挑,“说来听听。”

文坤收起了扇子,用扇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掌心。

“下头县城里今日来了一批大人物,您可知道?”文坤言语客气,仿佛方才几招就放倒老二的人不是他。

“继续说。”老大的气势不减。

“呵呵呵,”文坤低头笑着向前走了两步,吓得边上喽啰警惕地后退,“我想与您做个交易,一个包赚不赔的生意。”

老大不屑地哼笑了一声,继续听着。

“我这儿有一百两,劳您去劫个财。”文坤拂了拂扇,“至于劫不劫得到,我不在乎,若是劫到了,全是你的,若是劫不到,弟兄们便全身而退,总之正反,这一百两都是我孝敬您辛苦走一趟的,如何?”

文坤笑得和善,任这老大见多了人,都因眼前这皮笑肉不笑的公子而竖起汗毛来。

“天底下哪有这般的好事?这位小兄弟是觉得我好糊弄吗?”

老大阴测测地笑着,他自然不怕文坤武功高强,一个老二打不过他,十个百个弟兄一起上还打不过吗?

“自然不是,”文坤一笑,心道这老大竟然还没有这么蠢,“在下明人不说暗话,介绍您这个不赔本的买卖,只因那批过路之人,乃是朝中要臣。”

话音刚落,便听着身边嘶嘶倒吸凉气之声忽起。

“呵,”上头的老大虽心中一惊,面上倒也没露,“朝廷的人我们不碰,小兄弟你另寻高明吧,送客!”

“五百两。”

文坤纹丝不动,只幽幽加了砝码。

“这……”屋中众人低声议论起来。

上头老大的脸不禁沉了沉:“弟兄们的命……”

“一千两。”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二章 试探

文坤都没由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下屋里的那群喽啰可安耐不住了,一千两呢!

方才文坤的话他们也听到了,不过是跑一趟罢了,抢到了算自己的,抢不到也能白拿一千两。

这样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老大!弟兄们不怕!”

“对啊!不就下一趟山吗!”

听到此老大算是明白了,文坤就是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讲了这事儿,并且不断抬价。

若是上来便说一千两,弟兄们再听到是去劫朝廷的人,定会退缩。

可文坤是先点名了朝廷之人,再翻着翻儿地往上加价。

一旦胆量被yu wàng撑大,这群没什么文化的强盗匪子,便被文坤牵着鼻子走了。

老大心头转着,早知道会如此,他就应该私下里问这人所为何事。

这筹码一点点地往上加,他能忍住,底下的弟兄们可忍不住。

如今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毕竟连下头的人都觉得无所谓了,他若这一刻还说不,难免让弟兄们觉得自己听到朝廷二字便怂成了一团。

老大的拳紧紧握住,越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越觉得这之中有诈。

他的双眼死死盯住文坤,文坤却是依旧悠然地扇着风,有一下没一下的,似乎有大把的时间给老大考虑。

“劫不劫得成随我?”

“随您。”

“几时动手?”

“他们估计只歇脚一晚,明日一早便是最好的机会。”

底下的喽啰们听了这话,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致高昂得很。

而上座的老大却已经是黑着一张脸。

“这位小兄弟,我敢问你一句,为何要走这一步?”

老大还是问出了口,只因他实在参不透这其中的原委。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就行。”文坤收起了扇子,继续说道,“这儿是五百两银票,算是定金,待到事成,我便将剩下的五百两双手奉上。”

文坤从怀里掏出银票来,便有小喽啰上前接过了银票,递到老大的面前。

“明日天亮时分我便会于山下候着各位。”文坤笑盈盈地看着老大。

收了这个钱,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老大只瞥了一眼,暗叹一口气,挥了挥手表示送客。

文坤微微欠了欠身,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翌日一早,祁佑早早便起了身。

众人这几日也已是习惯了祁佑赶路的心急,故而也都不敢耽搁,早膳时分已是全都备好了。

也许是因着紧赶慢赶了几日,突然好好歇了半日,倒是有点不适应,早起的众人皆是精神不佳,呵欠连天。

三皇子脾气好,倒也没说什么,点点人头,便也就上路了。

别说旁人了,祁佑今日也觉得身子不适,心头只是一阵疑虑,只当是没有休息好吧。

既是朝中官员随皇子一道去处理正事,那自然走的是官道。

不过这正月里的大清早,又是越走越荒凉,连着官道上都是人烟稀少得很,走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着车马。

“今日可真是冷清,”有人不禁轻声念叨,“一眼看去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可不是吗,”另一人与其交头接耳道,“这儿要是遇到什么山贼,只怕……”

“呸呸呸,别瞎说。”

一阵阴风袭来,吹得马车车架一阵震颤,框边的平安结带着铃铛哐啷地一声响。

车里闭目养神的祁佑猛地睁开了眼睛。

杀气!

果不其然,片刻过去,便听到了外面山贼的叫嚷之声:“呔!快快交出钱财来,许能饶你等小辈狗命!”

众人皆是一愣,待那些文官颤颤巍巍揭开车帘来,目之所及已是百余山贼将他们围了起来。

虽说带了兵将,可也不过是表面上保护三皇子一个人的而已,届时这些山贼一起上,只怕这些文官小命难保。

“放肆!”领头的其中一个小将领骑着高马,举着长qiāng,上前斥道,同时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祁佑的车架,“尔等可知此行多乃朝廷命官,岂是尔等蟊贼招惹得了的!”

“哈哈哈!笑话!”为首蒙面之人仰天大笑了两声,中气十足道,“朝廷命官?山高皇帝远的,我管你什么狗屁命官!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不肯乖乖交财,莫怪爷爷我下手太重!”

“弟兄们!给我杀!”

一阵号令而下,那早就蠢蠢欲动的百余山贼,此刻便如大坝泄洪般一拥而上,口中嘶吼之声震天响。

那小将领皱了皱眉,自己身后的兵士少说也有几百人,这些山贼竟是视而不见一般,如此以少敌多,难道都没长眼睛吗?

罢!不就是些乌合之众,有什么可担心的。

长qiāng一横,马肚一夹,那小将领便冲着领头的山贼杀去。

“嘭!”

领头山贼的大刀与那小将领的长qiāng一击,小将领便觉得自己的手掌松了松,竟是使不上劲一般,险些没抓住长qiāng。

心头一慌,莫名出了一身冷汗,可那山贼却是丝毫不放松,连着几个硬招下来,那小将领竟是被打落马下!

随即杀来的那群蒙面的喽啰,没几下便把被打落马下的小将领砍断了气。

“弟兄们,一个都别放过!”

出师未捷,才一交手便被砍死了一个小将领,众将士不禁士气大减,虽说人数占了优势,却也怵了几分,两边一打起来,竟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马车里的祁佑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心中亦是狐疑四起。

再联想到今日一早起来众人的精神不振,自己亦是少有的身子不适,不禁想到,怕是给这些山贼下了药了。

只是不知有多少人中了药,中的什么药,又是如何中的药,来者所图只是为财吗?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文官早已是瑟缩在自己的车里大气不敢出,只由得外头将士杀敌罢了。

眼见着将士一个个都手脚发软,渐渐抵挡不住,竟有一蒙面男子杀出乱战,拿刀直逼祁佑车架而来。

祁佑双眼紧紧盯着昏暗的门帘,放在桌几上的手轻握紧了茶杯,一动不动由着杀气离自己越来越近。

“唰!”

那大刀劈开了车架,力道之大,车架竟是整个顶被劈成了两半,落了开去,露出里头坐得端端正正的祁佑,意味深长地看着来者。

那蒙面男子与祁佑双目一对,又举起刀便向祁佑砍去。

“三皇子!”

前头的将士没来得及反应,已见有人杀到了三皇子的面前,不禁大叫出声。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三章 破绽

而祁佑对着劈头而来的一刀,并未反击,只是微侧身子,轻巧地躲了过去。

蒙面男子眉梢一挑,黑布掩盖下的唇角一勾,便要再出手去。

“叮!”

就在此时,一阵近在咫尺的金属撞击之声响起,那蒙面男子一惊,不知何时眼前竟是多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祁佑与蒙面男子之间,单手仅以一把细长的银剑,便抵住了蒙面男子的大刀。

文坤在黑色面巾下的脸一阵紧绷,心下暗叫一句不妙。

方才文坤的那一刀,是使了全身力气劈下去的,而来者竟用一把长剑,单手便挡了下来。

况且他出现的速度之快,连文坤都没注意这人是何时而来,从何而来。

定睛一看,来者只是简单的玄布扎衣,短靴包足,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装饰,只有腰间佩的另一把长剑。

双剑?文坤只一愣神,便听耳边响起了动静来。

“纯钧,”祁佑清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一个不留。”

文坤只觉心头一凉,不详的预感接踵而来,果然见这被称为纯钧的男子剑锋一转,寒光印入他的眼帘。

糟了!

文坤毫不犹豫,丢下大刀转身便跑。

他轻功甚高,身姿轻巧敏捷,转眼已在百米之外。

祁佑嘴角一勾,这世上竟还有身手这么好的山贼,真是屈才了。

“别管他了,”祁佑依旧安稳地坐在四分五裂的马车之内,轻描淡写道,“叫上所有人,解决干净。”

“是!”纯钧闻言,便从脖子里掏出个银哨来。

一阵独特的悠长哨声响起,瞬息之间多了六个暗卫出现在祁佑的身侧,与那纯钧一道,朝七个方向杀去。

文坤已是跑得很远,回头喘息之间,看着一群手脚发软的将兵正努力扛着山贼的进攻。

而正杀得眼红脖子粗的山贼,却被突然冲入人潮的杀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祁佑的七个暗卫专注凝神,只认着山贼,一剑封喉,干净利索。

百余人竟是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一片倒在血泊之中。

此时努力扛着进攻的将兵,见状亦是士气大增,强撑着精神来大吼着杀敌。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罢了,百余山贼竟无一人生还。

“主子。”转眼之间,纯钧已经带着其余六个暗卫跪在祁佑身前。

祁佑无话,站起身来,只挥了一把宽大的袍袖,七人便一抱拳,随即消失不见。

已经战斗得精疲力竭的将兵亦是拖着疲倦的身躯慢慢聚到了祁佑的眼前。

原躲在车架中瑟瑟发抖的文官,听着外头慢慢静下来的厮杀之声,也渐渐地一个个探出头来。

“殿下……”

“殿下!”

他们也突然意识到,躲在车里,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却也是没有挺身而出去保护三皇子。

于是这一会儿倒是歇得不错,竟成了最快跑到祁佑身前嘘寒问暖之人,一个个都心急如焚得很。

方才还面无表情的祁佑,此刻面对这些迟来的虚伪问候,却是绽开一片温和如旭阳的笑容来。

“我无事,诸位可有伤着哪里?”

“没事没事……”

“这可真是多亏了三皇子殿下,救了我们大家的命啊。”

“是啊是啊,臣等多谢三皇子殿下救命之恩!”

一个人跪下,便是齐刷刷的一片人跪下,谢起恩来。

这头是一片和乐融融,兵将亦是互相鼓励着,搀扶着,点着幸存的人数来。

好在祁佑的七个暗卫出手早,兵将多是受伤之人,死亡的倒是屈指可数。

这边算是松了一口气下来,而躲在密林之中的文坤,却是依旧不敢喘粗气,紧紧盯着那群人中,风姿翩翩的祁佑。

今日的一切,原都是在文坤的计划之中,而唯一没有算到的,便是祁佑身边的暗卫竟有如此能力。

他昨日假意离开,待虎峰寨的老大孤身一人之时,便又与他见了一面,商量的便是今日之事。

其一,便是给虎峰寨的老大赠了一种奇香,让他连夜着人去给城外驻扎的那几百随行将兵下了香。

那香有使人浑身乏力之效,却不明显,只会让人觉着自己是没有睡好罢了,故而那么多人一时都未起疑心来。

而等到两边交战之时,这些将士才会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得很,手中的刀剑也拿不稳了。

其二,文坤美其名曰为了让虎峰寨的老大放心,他会佯装山贼的一员加入其中,与他们一起劫财。

这二处与那老大一说,那老大的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至少不会致弟兄于险境。

文坤自己的考虑,不过是想试一试祁佑,看看能否逼出他身边的秘密势力来。

况且那群山贼的本事,大约是杀不到祁佑的面前,所以他才自己出手。

万万没想到,暗卫是试出来了,可却是七个剑术顶尖的杀手,以七敌百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罢了。

这当真是让文坤意外得很,看来祁佑果然有瞒着五皇子的暗中实力。

一个无法继位又不参与储位之争的皇子,何须准备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保护?

更何况五皇子对此事一无所知,从未了解过祁佑身边竟是有那么多的暗卫。

文坤见着祁佑那头并没有再着人来找自己的意思,也渐渐放下心来,朝着虎峰寨去了。

虎峰寨的人死光了,文坤觉得自己也是为民除害,这五百两的银票,自然也是要拿回来的。

往虎峰寨去的路上,慢慢缓过神来的文坤依旧细细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丝一毫。

每一个细节他都仔细琢磨着。

他总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迅猛,自己又是死里逃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反应。

如今想来,却是觉得总有哪里说不上的不对劲。

暗卫,纯钧……

纯钧是把名剑,那人又是使剑高手……

剑……剑!

文坤脑中回想着纯钧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画面,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纯钧挡下他的一击之时,乃是单手执剑,而他腰中还佩着第二把剑。

期初文坤以为他是一个执双剑之人,却不想在祁佑要他杀自己的时候,他便是因为先放下了腰间的剑,这才给了自己逃跑的机会。

转瞬便是百米,这才没有来追自己。

后来文坤拼命地跑,也便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如今想来的蹊跷,难道那一把剑,不是纯钧自己的吗?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四章 禁足

京城这边,日子又趋于平静,出了年,朝堂复印开朝,沈清婉的几个教她琴棋书画女红女德的嬷嬷们也都回来了。

祁佑离开了多少日,沈清婉便连轴转地忙碌了多少日。

掐指算了算,除了教习嬷嬷盯着她的时刻,剩余的,她往外跑得越来越勤。

去的是青石阁自不必说,沈清婉觉得祁佑给自己的警告,估计没多少时间可以等。

五皇子睚眦必报,这会儿指不定怎么琢磨着陷害她父亲呢,她须得早些了解更多的事才可有所防备。

故而沈清婉去青石阁,看的大多数也是与沈言珏有关的。

从沈言珏初出茅庐,到手持重兵,位列国公,所有与之有所联系的,沈清婉皆在抓紧时间一一细读。

可这样随意出府去青石阁自然是不妥,先不说青石阁的秘密不能告诉旁人,这也包括了沈清婉自己的爹娘。

再者沈清婉尚未出阁,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乱出门的。

她与沈夫人说倒是说的,皆是与高陆二位小姐有约,不是去定做些新的簪子头饰,便是赏雪对诗的。

可沈夫人也不好糊弄,没几日便瞧出不对头来,不过三个姑娘家,哪有成天在往外头跑的。

只稍微向陆雪烟家的永清侯府打听了一二,便知沈清婉在说谎了。

从前沈清婉任性,沈夫人等溺爱,那也不过是在府里或者宫里之时,由着她逛罢了。

这般随意出门的,倒是从来没有许过她。

“娘……”

这会子沈清婉撒娇耍赖皆是无用,沈夫人二话不说便给她房里多塞了两个嬷嬷。

这下别说府里了,沈清婉连和铃轩的院门都出不去。

沈夫人发了话了,春兰侍主不周,罚了她半年的月钱。

还叮嘱要两位新来的嬷嬷好好照顾沈清婉,言下之意竟是与禁足监视一般了。

吩咐完沈夫人便离开了和铃轩,留着沈清婉一人在和铃轩里急得直跺脚。

“小姐,不如您……”两个嬷嬷自然是听过沈清婉从前的名声,这会儿不敢违背夫人,自也是不敢得罪这位夫人当做眼珠子般宠着的八小姐。

“出去出去!”沈清婉皱着眉低着头,烦躁地挥了挥手,连看都不曾看一眼这两个门神似的嬷嬷,便将她们轰了出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两个嬷嬷相视一眼,便皆是一言不发,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见两个嬷嬷都出去了,春兰这才小心上前劝道:“小姐,您别生气了……”

谁知春兰才劝了一句,沈清婉便蹭地转过头来。

春兰一惊,竟是看见沈清婉红着两只眼睛,显然是哭过了。

“都是我不好,”沈清婉未等春兰反应过来,居然先道起了歉,“只顾着去青石阁看书,反而连累了你被母亲罚……”

“不是的,小姐,这无妨……”春兰听了这话拼命摇头,“只是小姐以后去不了青石阁,您……您打算怎么办?”

春兰亦是知道沈清婉自祁佑离开之后,成日往青石阁跑的原因是什么。

祁佑说了五皇子疑心沈言珏,许不久便会对其出手,只是不知这步棋五皇子会何时下,如何下。

而祁佑一去营州,这漫漫长路,又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哪里能顾得了京城这许多,便是他想顾,只怕消息带到营州之时,京城这边也早已尘埃落定了。

“这样不行……我去不了,青石阁可以来……”沈清婉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紧锁着细眉快速思索着对策,“胜邪呢?胜邪在哪儿?”

沈清婉猛一抬头,便是问的春兰胜邪的下落。

春兰一听,还未来得及回答什么,便见沈清婉匆匆忙忙走到床边,掏出个小银哨便朝外吹了起来。

那银哨精巧,再使劲也只是极其小而悠远的声音。

一眨眼的功夫,胜邪便到了窗前,眨巴着眼睛等着沈清婉的吩咐。

“你……你是如何做到回回都这么快出现的?你究竟躲在哪儿呢?”

这么多回了,沈清婉还是会被突然出现的胜邪吓一跳。

“树上,”胜邪爽快答了,挠了挠头,困惑地问道,“小姐您叫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自然不是……”沈清婉低了低头,亦是被自己噎到了,“我母亲禁了我的足,不让我出门……”

“小姐您想出去玩呐?”胜邪歪着脑袋,一脸了解的样子反问道。

“不是!”沈清婉红着脸义正言辞地纠正道:“哪里是要出去玩,我要去青石阁看书……”

一说到这儿,沈清婉便突然意识到自己需得小声一些,便压低声音继续道:“我想着我如今不好出去,不如我要看什么,你帮我从青石阁搬来?”

“成啊,”胜邪当是什么,就这点小事儿,他一口便应下了,“小姐您要哪几本,您说,我给您去拿。”

“哎,好!”

沈清婉听罢便兴致勃勃地调头去了外间,拿出纸笔飞快地写了起来。

一盏茶的时间后,沈清婉拿着张写了密密麻麻字眼儿的纸出来,边走边甩着扇风,十分着急的样子。

沈清婉转身的时候胜邪便觉得哪里不对,不过是几本书罢了,为何小姐不告诉自己,还转身走了呢?

这会儿大老远地隐隐见着沈清婉拿了张黑乎乎的纸来,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那些字……不会都是书名吧?

果然,等沈清婉一脸欢喜地蹦跶到胜邪眼前,手中举的纸上,当真写的都是密密麻麻的书名。

“这……这么多?”胜邪瞪着眼,嘴都合不上了。

“多吗?”沈清婉一愣,看了一眼手中的纸,辩解道,“父亲的生平我还得多看看,这其中相交过的人,也得一个个大略了解几分,更何况军中牵涉甚深……”

说着说着,沈清婉看着远方,想着自己这几日了解的事情,不禁叹了一口气,慢慢皱起了眉,眼中更是添了几分焦虑。

“父亲几乎是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大的,生平一切都与军队密不可分,若真要下手,大约也是从这儿了……”

说到这儿,沈清婉转头看着胜邪,递过那张纸坚定道:“今日就这些了!明日的明日再说。”

胜邪哑口无言,这还就今日,沈清婉一日能看得了多少书?

无法,他也只能将那白纸黑字的信纸默默折好,贴身一塞,便朝着青石阁去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五章 意外

书比人难搬多了。

这几日胜邪心中只嘀咕着这一句话。

若是要抓一个人来,挣扎便打晕,太沉便扛着,如何折腾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好家伙,书可不是这样,一本本零散着,看着弱不禁风的,一大堆依旧是分量不小。

更何况这又都是青石阁最要紧的宝贝,胜邪不敢随便拿个大布一裹,扛上便走。

这要是折损了哪怕几页,他也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捧着手里拿不了太多,扛着又怕一路折腾坏,再者晴天也罢了,遇到雨天那就是书在人在,一点潮气都不得沾。

这不,机灵如胜邪,这会儿也只得用笨办法,少拿一些,一趟趟地来回多跑几次。

不过这倒是给沈清婉提供了更多的方便。

她自失忆醒来便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等胜邪这一些书拿来了,她已是看完了上一批大多数,想起的几样又添给胜邪,让他去取,同时带回去些她之前已读完的书。

胜邪只得照办,这可当真是应了他刚跟在沈清婉边上时的抱怨: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事让他做,估计闲都能闲出毛来。

这不,依你,让你忙得脚不沾地了。

再说沈清婉这边,自被沈夫人变相禁足了,倒也不是说不能出去,只是上哪儿都有那俩嬷嬷尾随,心里怎么都别扭。

有了胜邪天天给她跑腿送书,想做的事有了着落,沈清婉反倒是与前几日全然相反了。

不仅不出去逛,更是除开用膳的时候,连房门都不怎么开了。

两个嬷嬷想知道沈清婉在房里捣鼓些什么,万一有需要注意的,总要告知沈夫人一声。

结果沈清婉连一步都不让她们踏进来,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二人也没有为难,只是定期去和沈夫人汇报的时候,提了两嘴儿。

八小姐老实倒是老实,只是老实过了头,如今竟是成日将自己关在屋里,不知在忙些什么。

沈夫人听罢眉间一挑,还有这种事?

虽说之前沈清婉任性也好,沈夫人纵容也罢,无论沈清婉失忆前失忆后,那母女情分一向来都是甚深。

如今这般,沈夫人心里倒不安定起来,难不成是自己处理得太重了些,让沈清婉生了她的气了?

故而待嬷嬷说完了回去和铃轩,沈夫人越想越不踏实,觉得还是亲自去看一趟的好,若有什么误会,母女两个总是要解开的。

思及此,她便只带了一个丫头便往和铃轩去了。

和铃轩里,沈清婉正对着摊开了一桌子的书,细细地看着,琢磨着,时不时还拿纸笔记下些什么。

她如今过目不忘,倒是方便了很多,只是有些逻辑需要贯通起来,还是写下来的更加一目了然。

“哎,夫人?您怎么来了?”

沈清婉的院子,沈夫人自然是不需要通报了再进来。

故而春兰来不及拦人,只得提高音量喊了一声,好让里头的沈清婉听见。

母亲来了?!

沈清婉一惊,手忙脚乱地想把一本本打开的书合上堆好。

只不过这么大一摊,这么片刻的时间根本清理不了什么。

沈夫人进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沈清婉站在书桌前,书桌上一本本杂乱无章的书堆叠在那儿,沈清婉则是一脸尴尬地看着沈夫人。

“这……是……”沈夫人不知说什么,只一脸呆愣地缓缓朝书桌伸了个指头。

“哎!母亲您怎么过来了!”沈清婉一改方才尴尬的表情,一脸谄媚讨好的笑,朝着沈夫人跑去,一把搀住了她。

“慢点儿,”沈夫人见她这副样子,倒是先安心了不少,看来自己女儿并未怪罪自己,“都快是个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

“哎呀,”沈清婉笑嘻嘻地将沈夫人往里屋搀,不动声色地让二人离了书桌越来越远,“婉儿看见母亲高兴嘛,婉儿还以为母亲生了气,不愿意理婉儿了呢。”

“怎么会,”沈夫人听得这话心下一暖,转过头抚了抚沈清婉的脸,“娘疼你都来不及。”

沈清婉笑得乖巧,余光却是瞥见如诗还站在外屋,正好奇地歪着头打量着沈清婉书桌上的书籍呢。

“如诗姐姐!”沈清婉叫出声来,“我与母亲说说话,你去外头和春兰玩儿吧。”

“是。”如诗闻言回过神来,福了福便出去了。

“玩玩玩,”沈夫人轻点了一把沈清婉的鼻尖,“你以为都像你呀,就知道玩。”

“哎呀母亲,别笑话我。”沈清婉往沈夫人怀里钻了钻,小女儿般撒娇的模样,让沈夫人甜透了心。

“不笑话你,”沈夫人和蔼地看着沈清婉,问道,“嬷嬷说你成日关着自己,也不出门,我担心你闷坏了,便来看看你。你方才那是在做什么呢?”

说着,沈夫人便往外探了探头,只隐约看着外头书桌上堆满了书。

沈清婉一紧张,咬了咬唇,拉过沈夫人道:“哎呀娘,我就是看书解解闷,爹之前说允许我随意进出书房,我便拿了不少书来看,左右是禁足着,出不去外头,看看书里怎么说的也好呀。”

这话说的,真是可怜极了。

沈夫人听了更是一愣,哭笑不得道:“我何时禁了你足了,不过让两个嬷嬷跟着你,别让你胡来罢了。”

“当真吗?”沈清婉眼前一亮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得很,“那我还能去父亲的书房换书来看吗?”

“自然是可以呀。”沈夫人见着沈清婉的模样,心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

罢了,也只有那么些年可以疼,左右以后嫁出去,想操心都轮不到自己了。

沈夫人这般想着,看着沈清婉红扑扑的小脸,又不禁失落了起来。

“娘,您怎么了?”

沈清婉正在心里暗自为自己演的戏叫好呢,却见沈夫人突然一阵落寞的样子,不经困惑得很。

“娘无事,”沈夫人依旧是笑着道,“只要婉儿高兴就好,你想去书房便去,莫要再将自己关在房里这般,仔细闷出病来了。”

“还有,姑娘家的,屋子里可不许什么乱,底下丫头也是太偷懒,你看书解闷,她们也不在边上伺候着……”

沈夫人叮嘱唠叨了几句,见着女儿安好,心下安稳,拍了拍沈清婉的手背,便准备回去了。

沈清婉则是一脸讨好,沈夫人说什么都是满口答应,乖巧无比,只想快些把沈夫人哄走。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六章 端倪

送走了沈夫人,沈清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缓了缓神便回到了书桌前。

这时春兰也忙跑进了屋来,一脸焦急地跑到沈清婉边上问道:“小姐,夫人可曾疑心什么了?”

“无事,”沈清婉摆了摆手,“不过我倒是要出去一趟。”

方才当真是把沈清婉吓了一跳,若不是她反应敏捷,又是卖惨又是抱怨,引开了沈夫人的注意力……

这可真的不知道应当如何解释那些记录着各式人等身份琐事的书籍了。

春兰听沈清婉说自己要出去,倒是一愣,问道:“怎么?夫人允许您出府了?”

“哎呀,不是,”沈清婉摇摇头,一边收拾起书桌来,“我和娘说了这是父亲书房里拿来看着解闷的书,自然要多往父亲的书房跑跑,不然可穿帮了。”

“原来如此。”春兰一边应着,一边也上前替沈清婉收拾起来。

“别别别,”沈清婉即刻制止道,“你让我自己来,这般我好记得书的规律。”

春兰闻言亦是怯怯地收了手。

沈清婉这样的大小姐,自然是没做过什么收拾的活计。

这会儿把书一本本叠到一处,剩下的便也不知如何下手了。

她只得红着脸冲着春兰道:“要不还是你来……”

春兰咧嘴一笑,觉得自家小姐真是有趣得很。

待她二人拾掇好了书桌,沈清婉又找了个地方把那一叠书放起来,这便要出门去前院的书房了。

一打开房门,便见一个嬷嬷在外头搓着手站着。

沈清婉撇了撇嘴,不发一言地便出去了,这个守班的嬷嬷自然也是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小姐您这是去哪儿啊?”嬷嬷赔着张笑脸小心翼翼地问着。

沈清婉没理,春兰替她答道:“小姐要去国公爷的书房。”

“哎,那奴婢去给小姐叫个小撵。”说着,那嬷嬷便匆匆往前跑去了。

到了垂花门,那小撵已经是备好了,那嬷嬷也是站在一边,见着沈清婉来了又是一脸的笑意。

“多谢嬷嬷了。”沈清婉略有些动容。

自己这几日何尝给过她们两个好脸色,殊不知她们俩也不过是奉母亲之命行事罢了。

沈清婉不愿说母亲的不是,这才把气都撒在了她俩身上。

人家一把年纪被一个小姑娘欺负,竟也是依旧好声好气。

自己果然是个天生的臭脾气,沈清婉暗暗反思着。

这才过了几个月,稍微了解些身边的情况,她的尾巴就翘起来了。

沈言珏的书房在前院儿,这一路走也是够久的。

好在天气已经渐渐回暖,风倒也不扑人了。

“奴婢二人便在此候着吧,”快到书房,春兰止住了脚步,朝着沈清婉福了福,“书房重地,奴婢们便不陪小姐进去了。”

“是是是。”那嬷嬷闻言,也忙附和道。

“好。”沈清婉点了点头,转身便往里去了。

沈言珏的书房是有两个隔间的。

前头是议事之处,故而摆的大多是桌椅地图之物。

屋中间以顶天立地的大书柜隔开,里外两侧皆有藏书。

里间便是看书习字之处了。

往常沈言珏不在,这边儿也没什么人来,故而都是安安静静的。

今日却非如此,沈清婉一踏入书房,便觉得有说不上来的不妥。

仔细一听,才发觉竟是有人在里间翻动这什么似的。

大哥与父亲皆不在府里,自然不会是他们。

进贼了?可这也是大下午的,就算是贼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更何况书房有什么可偷的?

难不成还是个雅贼了?

边想着,沈清婉竟鬼使神差地往后轻手轻脚走去了。

两人一碰头,竟都是一阵惊吓地倒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在这儿?”沈清婉皱了皱眉,倒是没想到会遇到沈清宜。

自己这个六姐从来都只在穿衣打扮上用心,沈清婉来过这么多趟书房,有时还在这儿待大半天,可从来没见过沈清宜来。

沈清宜显然是被撞破了什么,手忙脚乱将手边的书塞回柜子里,梗着脖子道:“你管我!”

沈清婉看了一眼沈清宜捣鼓的那个方向,心中存了个疑影。

沈清宜见她这般,不禁紧张了起来,强作镇定,岔开话题道:“你又来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找书的,”沈清婉语气非常和缓,“六姐呢?来做什么?”

沈清婉边问边看着沈清宜那个表情,心下觉得好笑,自己这个六姐真是连装都装不像。

“我……我也是来找书的!”沈清宜结巴了起来,殊不知这人一心虚,连说话的音都能高几个调。

沈清婉都懒得逗她了,只哼笑了一声,便绕过了她,自顾自翻找了起来,再不看她一眼。

沈清宜本就心虚,这会儿也不愿多口舌是非,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可看沈清婉这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离开的样子,就怕沈清婉翻找她方才放书的地方……

沈清宜咬了咬牙,罢了,下回再来就是。

思及此,她便从那堆书里拿了一本出来,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沈清婉见她当真走了,探了探头,便走到自己那个六姐方才慌里慌张藏书的地方。

那是一叠皆是些普通的军法计谋之书,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有些已经脱订发黄。

而沈清宜离开之时还拿走了一本。

沈清婉可不信自己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六姐,突然能对排兵布阵感起兴趣来。

那沈清宜究竟是在这里干什么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清婉留了个心眼。

尽管不觉得能翻出什么来,沈清婉还是把那一叠都粗略翻了翻,中间没有什么夹层机关,也没有笔记编注。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沈清婉将那一叠书整整齐齐地放回原处,随手拿了几本游记几本野史,便离开了沈言珏的书房。

“胜邪回来了吗?”

回到了和铃轩里,待那嬷嬷一走,沈清婉便压低了声音着急忙慌地问春兰。

春兰一愣,小姐怎么三天两头惦念着胜邪呢,这实在是……

也是春兰对胜邪的成见较大,总想着第一次见面便是个轻薄的贼子。

后来虽贴身保护小姐的安危,可依旧是个没什么规矩的野小子罢了……

“想什么呢!”沈清婉见春兰没反应,又补了一句,“要是没回来你就去窗口等等,回来了即刻来叫我。”

“是……”春兰回过神来,虽心里不乐意,还是照做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七章 人手

“小姐,胜邪回来了。”

沈清婉正看着书,便见春兰过来小声告诉了她。

“奴婢已经让他等着,先别急着走了。”

沈清婉听罢,便起身朝窗边走去。

胜邪一见到沈清婉,这心里便有些发怵。

毕竟这位大小姐这几日可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这会儿又不知有什么事要找自己了。

“小姐您找我?”

“你替我去监视一个人,”沈清婉说完小心地朝门外的位置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那个六姐,你知道是谁吗?荷词院住的那个。”

“知道啊,”胜邪一挑眉,一脸邀功地骄傲道,“当日可是我给她丢到五皇子府去的。”

“什么??”沈清婉想说出口的话突然被胜邪噎住了。

胜邪也呆住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跟沈清婉久了,防备也少了,再加上自家殿下与沈清婉这般,想来也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尽管如此想,胜邪还是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殿下总说自己话太多,乱说话,看来果然如此。

“说。”沈清婉见胜邪愣住了,便沉下语气来板着脸。

胜邪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虚地说了起来。

“伽隐寺那日,殿下救了您之前,您那个六姐推了您一把,这才导致殿下出手不及,只能用身子替您挡了一刀。”

“不然就殿下那个身手,这种小杀手哪里伤得到他。”

“后来殿下气这个人拿您做挡箭牌,就要我假意掳走她,算是吓吓她,给她个教训。”

“但毕竟是您的亲姐姐,这也得顾及着小姐您的名声,所以让我假装在五皇子府门前时不小心让她滚落在地了。”

“五皇子与国公府的关系,定会滴水不漏地将人送回来的。”

……

沈清婉听完陷入了沉思,她当日怎么都猜不出沈清宜被人所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听来,这背后竟有那么多弯绕。

祁佑,原来从这么早开始,就已经暗暗替自己做了那么多。

沈清婉心下一暖,这口气真是出得甚爽。

胜邪见沈清婉听完便不说话了,神游天外的样子,过一会儿竟然还微微弯起了嘴角。

“小姐……”胜邪愣愣地轻唤出声,“您找我究竟啥事儿啊?”

沈清婉回过神来,忙道:“光听你讲话,倒把正事儿给忘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又接着道:“我想让你去帮我监视她,她如果去父亲书房,若是放了什么东西或者拿了什么东西,你莫惊动她,只偷偷拿来给我看看。”

胜邪缓缓点了点头,虽没明白为何,但既是沈清婉的吩咐,他照做就是了。

“只是,殿下是让我来保护小姐的……”胜邪没忘了祁佑最初的命令。

“如今我被困在府里,哪里还有什么危险,”沈清婉无奈道,“再说我估计我那个六姐要有什么,也就这两天的事,无妨的。”

“那……青石阁那边的书?”胜邪啃了啃手指甲,抛出了他最关心的事儿,等着沈清婉的安排。

沈清婉叹了口气,皱起了眉,是啊,青石阁的事儿一样重要。

如今是与时间赛跑的时候,可不能松懈了。

胜邪见状,嘴角溢出一丝坏笑来,道:“老蒲肯定不行,一把年纪了翻个墙都吃力,密玉是青石阁前头不能少的,这会儿殿下离京了,京中可用的心腹已经不多了。”

正是这个道理,沈清婉也是愁这个,青石阁不比别的事,乃是祁佑最大的秘密之一,万不可能过外人之手的。

“那……”连沈清婉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毕竟沈清宜那边,她亦是觉得不能松懈。

这个人从来都没什么好事儿,更何况她今日慌张的样子,怎么看都是有鬼。

这要有个万一,只怕做什么补救都来不及了。

胜邪见着沈清婉愁容满面的样子,觉得时机到了,上前一步神秘兮兮地道:“小姐要是信我,我给您介绍个人搬书。”

“谁?”沈清婉一惊。

“殿下从小的伴读,萧潭,”胜邪嘻嘻笑着,介绍道,“身手不错,搬个书翻个墙没问题,您要是说好,我立刻叫他去干活。”

沈清婉皱了皱眉,萧潭?怎么没有听祁佑说起过。

“这人……可信吗?”沈清婉试探着问道。

“那必须的啊!殿下在京中之时,不方便佩在身上的剑都是萧潭拿着的,您说可不可信?”

竟是如此?

沈清婉暗暗想着,除了伽隐寺遇刺那回,她还从未见过祁佑出手。

这个萧潭若是替祁佑佩剑之人,想来的确是他的心腹。

如此说来,倒当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他身手如何?进出会被国公府的人发现吗?”

不怪沈清婉多心,胜邪毕竟是暗卫,本就是练就一身不让人发觉的好功夫,轻功又是极佳。

在定国公府到了这么多日子,可是谁都没见过他一丝一毫。

而祁佑这个伴读,也不知如何。

“跟我比当然是差很多啦,”胜邪又得意了起来,“不过勉勉强强吧,不会被抓到的。”

沈清婉一嘟嘴,什么叫勉勉强强,这要被抓到了可就出大事儿了。

只是眼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如此。

又见胜邪这个下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的得意劲儿,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与你家殿下比,如何呀?”

“这……”胜邪一愣,这咋说呢,只得尴尬笑笑,“这个……呵呵呵,您还是问殿下吧,我那个……我去找萧潭了。”

“那好吧,你去与他说一声,拜托他帮我搬搬书。等到我六姐那儿的事儿完了,你再接着搬。”

沈清婉一笑了之,放过了他。

“好嘞!”胜邪简直开心得不得了,他都能想象出萧潭知道这活之后的表情,面目扭曲又不得不做,哈哈。

“小姐,他怎么这么开心呢?”

等胜邪走了,春兰边挪到了沈清婉身侧嚼起了舌头。

“随他去吧,谁知道他乐什么。”

春兰撇了撇嘴道:“奴婢是怕他不务正业,坏了小姐的事。”

沈清婉听罢转过头,笑着点了点春兰的额头,道:“你呀,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胜邪虽说人活络了一点,但办事从来都是妥帖的,你可见他办砸过什么?”

这句反问出来,春兰倒也是想不出什么反驳来。

但愿如此吧。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八章 初见

“什么?翻墙?不不不……这怎么行,沈小姐可是殿下……”

“哎!”胜邪打断了萧潭的话道,不掩贼笑继续劝道,“你也知道沈小姐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如今殿下不在京中,沈小姐有事相求,你是不是应该伸出援手啊?”

“可是……”萧潭攥着个眉头,心中还是觉得万般不妥。

“哪儿那么多可是啊?”胜邪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的吧,京里也没别人知道青石阁了,你难道要卖了殿下不成?”

说罢便是转身就走,一步一晃悠,心里那个乐的。

平日萧潭是殿下身边做事的,常有待人接物,不像他们暗卫,都是一些暗地里拳脚上的活计。

萧潭为人老实忠厚,除了偶尔与弟兄们开开玩笑,其他时候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胜邪好几次想拉着他去干点什么坏事儿,他都是严辞拒绝。

然而这回可不一样,萧潭被胜邪算计得骑虎难下,如今也要去做那等翻人闺阁的事了。

胜邪想想都觉得爽快得很。

哼,老正经,我倒要看看你翻墙熟不熟练!

和铃轩里,沈清婉正看着书呢,便听得窗边响起了一长两短一长的敲击声,比平日稍轻了些。

沈清婉走到窗边,撑起窗户却是一惊。

眼前是个陌生男子,周身一袭深湖蓝山纹修身直裰,银色的发冠束于头顶。

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端正,略显疏远,一双漆黑的眼眸深邃如星海,见着沈清婉便即刻转开了眼去。

不过还未等沈清婉缓过神来,那男子倒是先低头抱拳道:“萧潭见过沈八小姐。”

“哦,是你啊……”沈清婉抿了抿唇。

胜邪与她说过这几天便让萧潭搬书,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麻烦你了……”

沈清婉的客气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眼前不是胜邪,萧潭是三皇子的伴读,出身一定也是很体面的官家。

如今好歹也会是个有职位的,正儿八经的官。

而胜邪说到底,算不上mài shēn契掐在主子手里的奴才吧,那也只是个暗卫罢了。

萧潭递了几沓书过去,沈清婉又给了他张新的单子,顺手递了些书让他拿回去。

二人倒是没什么话,萧潭便走了。

连着几日,胜邪那边都没有等来沈清宜的动静,萧潭一日日地来这儿,倒是没有最初那般拘束了。

而沈清婉这头,教习嬷嬷能教的都已经教得差不多,每日花在这上头的时间不过是上午一点儿时间罢了。

再除却偶尔去沈言珏的书房装装样子,沈清婉都已经快把目前在青石阁想看的书,看得差不多了。

这日,萧潭刚到了沈清婉闺阁窗外头,正在递书呢。

突然外头春兰匆匆忙忙跑进来,吓了沈清婉一跳,忙拉上窗户,差点夹了萧潭的手。

“小姐!”春兰低呼出声,也顾不得礼节,忙低声匆匆道:“陆小姐来了,人都已经跨进院子了。”

沈清婉眼睛一瞪,顾不得发愣,忙把萧潭刚递进来的几本书堆堆好。

末了又朝着窗户轻呼了一声:“躲好!别出来!”

话音刚落,陆雪烟已经推开了她的房门进来了。

“沈大小姐忙什么呢?”陆雪烟一脸坏笑的模样,四处打量着,“都好久不曾见你了……咦?人呢?婉儿?”

“这儿呢这儿呢,”沈清婉一改慌张的模样,从里屋小跑着出来了,嗔道,“你何时来的?怎么悄无声息的,也不与我说一声?”

“哟,你这架子可真大,”陆雪烟掏了绢子捂着嘴,笑得眼角弯弯,甚是好看,“就咱俩,还要递什么帖子,想见你就来了呗。”

沈清婉抿嘴笑了笑,装作谄媚的样子道:“这可不是怕怠慢了永清候家娇滴滴的大小姐。”

“叫你嘴坏!”陆雪烟作势便要拿绢子打她。

沈清婉便装作求饶的样子,边笑边躲着。

二人打闹了一阵也歇了下来。

大门大户的小姐,平日都是拘束得很,这样孩子心性般随性打闹的,也不过是在自己闺房里,只和最贴心的好友罢了。

“说真的,你最近在忙什么呢?连个消息都没有。”

陆雪烟边问,边朝着沈清婉的书桌走去,想去看看桌上摆的那许多书都是些什么。

沈清婉一惊,刚才光顾着收拾萧潭刚递进来的书了,书桌上的可是一动没动呢。

怎么办?

陆雪烟也不是自己母亲那般,撒个娇装个惨便能转移视线的。

“雪烟!”情急之下,沈清婉先叫出了声来。

陆雪烟被吓了一跳,回头疑惑地看着沈清婉:“怎么了?”

沈清婉被这一问却是突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陆雪烟见状噗嗤一笑,道:“傻了呀?”

笑完便要转头去拿桌上的书了。

“哎,雪烟!”沈清婉忙忙上前一把挽住了陆雪烟,拉了过来,“不……不过是些杂书罢了,你难得来一趟,我们说会儿话吧。”

沈清婉紧张的情绪已经是遮掩不住,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心砰砰挑动着,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陆雪烟一愣,沈清婉这是怎么了?

躲在窗户外头的萧潭自然是听到了里头的动静,登时便明白了沈清婉在急什么。

估计她书桌上的,全是青石阁的。

听她方才说,来的是永清候的家的小姐,虽不知刚搬回京城不久的永清候是个怎样的人,可不管是谁,都不应该知道青石阁的秘密。

萧潭攥紧了拳头,无论如何,殿下的青石阁更要紧!

下定了决心,萧潭看了一眼沈清婉没有关紧的窗户。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一推,便打开了窗户,紧接着便是一跃而入。

“啊!”陆雪烟被这突然翻进窗户的男子吓得魂飞魄散,不禁叫出声来。

沈清婉亦是没有料到萧潭这一举动,惊吓之余忙去捂陆雪烟的嘴,边在她耳边低声:“嘘嘘嘘!!”

“小姐?”门口春兰着急地喊了一声。

“无事!”沈清婉忙回道,“差点砸了个东西,无事。”

屋中瞬息静谧了下来,三个人以一种极其尴尬的状态站在屋里。

沈清婉方才还觉得自己桌上那几本书难以解释,现在只觉得,自己大概是用更无法解释的事情,去盖过了前者。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八十九章 闺中密谈

萧潭原是为了分散陆雪烟的注意力,这才翻了进来。

至于后头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完全没有过脑子,当时想的,不过是先进来再随机应变罢了。

只想着万不能让旁人知道了青石阁的秘密。

可这一翻进来,眼前沈清婉边上的那位陌生姑娘却是让他没由来的一愣。

要说多倾城倾国自然算不上,瓜子小脸,bái nèn肌肤,小巧鼻尖,樱桃红唇,这些不过都是常见。

不过是一位身着苏锦绣叶兰纹长裙的女子,由白渐暖的流苏在腰间轻轻晃着,头上簪饰不多,却皆是点睛之笔。

只是那一双眼睛……

一对视间,萧潭自觉,为人一世至此,还没有见过如此有灵气的女子。

她眸中虽带着惊恐,却是有着能照进人心底的光芒,只这一瞬,萧潭看着她的眼睛,竟是挪不开视线了。

三人发愣的时间实在有点久,直到沈清婉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萧潭竟是看呆了一般,盯着陆雪烟一言不发。

陆雪烟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竟也是展着纤指,以手背轻拂唇瓣,愣愣地看着萧潭。

“咳咳,”沈清婉轻咳了两身,这俩人才回过神来。

陆雪烟忙忙背过身去,脸红得几欲滴血。

萧潭则是突然垂下眼,心若擂鼓,脑中空白一片,本就不聪明的嘴,这会儿子更加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他脸一红,一抱拳,丢下一句:“萧某唐突二位小姐了。”

语毕,转身便是翻窗出去了。

一到了外头,萧潭便觉得自己的心魂都是被抽空了一般,背往墙上一靠,抬头看着天,茫然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几时这般失控过?

萧潭将掌心覆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掌下有力的跳跃。

这是……心跳吗?与平日的,竟是完全不一样。

和铃轩内,一个惊魂未定,一个心虚不已。

“雪烟……”沈清婉还是先开了口,怯怯地试探唤道。

陆雪烟抬起头来,咬着下唇,有点不敢看沈清婉的眼睛。

这会儿,两个平日一见面便是热热闹闹的姑娘,竟是噎着了一般,皆说不出话来了。

沈清婉横了横心,罢了!迟早要说。

鼓起勇气,她一把拉过陆雪烟。

陆雪烟也由着她拉扯,两个人到了里屋,坐在了沈清婉的床边。

“雪烟……”沈清婉认错一般垂着脑袋,轻轻拽了拽陆雪烟的袖子,“我与你说个秘密可好?你莫要告诉别人了。”

陆雪烟听得这话,心中一阵没有来的混乱,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方才那位公子……”沈清婉的脸扑上了一层绯色,“是三皇子的伴读……”

陆雪烟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沈清婉只顾着自己紧张,倒没注意陆雪烟的不对劲。

“三皇子去营州办事了……他……他……”

沈清婉咬了咬下唇,声音越来越轻:“三皇子与我的来往信件,便是寄到三皇子府,再由他送过来的……”

沈清婉这会儿是撒了个谎,以一个更惊人的事件将萧潭在为她搬书的事情盖过去了。

陆雪烟先是依旧茫然地点了点头,过了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蹭地转头看向沈清婉,满眼的不可思议。

“你……你说什么?三皇子?”陆雪烟听着沈清婉话里话外的意思,再看她羞得透红的脸颊,难不成是说她与三皇子……

而方才那个男子,只是替她与三皇子送信的吗?

陆雪烟不知为何,觉得心口像是密布的乌云瞬间消散,顿时阳光灿烂起来。

人这松了一口气,脸上便也松泛了不少,陆雪烟竟是嘴角略微勾起个好看的弧线来。

“这什么情况呀……”陆雪烟见沈清婉羞涩不已的样子,也忍不住想逗她,上前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小声问道,“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还和三皇子有了首尾了?”

“你!”沈清婉又羞又气,哪儿有这么说话的,“你再这样!我可不与你说了!”

“好好好好……我不逗你,”陆雪烟往沈清婉身边挪了挪,两人贴着一处说起了悄悄话,“快与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沈清婉无法,只得藏一些抖一些的,将她与三皇子如何相识相知的事儿与陆雪烟说了个清楚。

“好啊!”陆雪烟一脸的兴奋,“原来你元宵节扔下我们两个不管,是和你的情郎去幽会了呀!”

听起来全是生气的语气,可那脸上没有一丝责怪,满眼都是看热闹的兴致。

沈清婉一听,又羞又恼,急着辩解道:“我确实是病了,你也看见了,是他不让我……”

“哈哈,”陆雪烟笑得灿烂,“我知道是他心疼你,不忍你生着病还来陪我们,行了吧?”

沈清婉一气,扭过身去背对着陆雪烟,一副真生气了的样子。

陆雪烟上前摇了摇她,口中还道:“好啦,我不笑话你了,好婉儿,莫生气。”

沈清婉被她掰过身子来,脸上哪有一丝生气的样子,倒是抿着唇,那笑意都快要溢出来的样子。

见到自己的闺中密友这般开心幸福,陆雪烟的心里也是替她高兴的,只是……

陆雪烟不知自己是否该问出口,但为了沈清婉,她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婉儿,我听说那三皇子……身子不大好,”陆雪烟边小心地说着,边看了一眼沈清婉的脸色,“你不介意他……吗?”

其实陆雪烟大可不必这般小心谨慎,莫说三皇子身子没有不好,便是沈清婉此刻也没心思去介意她说这些。

她只含糊敷衍道:“无事,我觉得他挺好的……”

陆雪烟掩唇抿嘴笑了笑,沈清婉这副小女儿家混乱不堪的心境,无处不显示着她现下有多甜蜜。

是啊,若是真心喜欢一人,只怕是无论怎么样,那人便都是最好的人。

陆雪烟一阵晃神,没留意自己的话语,下意识开口问道:“你说方才那个闯进来的男子,是三皇子的伴读?”

“是啊,”沈清婉奇怪她怎么突然又问起了萧潭,“怎么了?”

陆雪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问什么啊?

思及此,她忙紧张改口圆话道:“我想着他毕竟是男子,三皇子也放心他这般翻你闺阁的吗?”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章 地契

陆雪烟的话虽是随口一说,但确实十分有道理。

其实最初沈清婉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只是从未开口问祁佑的意思。

祁佑身为皇子不能一直在她身边陪着,虽是可以理解。

可胜邪好歹是个男子,出入多有不便也是真的。

“其实……”沈清婉支吾道,“他身边没什么姑娘,连给我的暗卫也是个男子,我倒是没说过什么。方才那位萧潭公子,也是就这两日在送信罢了,平日都是那暗卫送的。”

沈清婉说着说着便发觉要用一个谎圆另一个,心里紧张得很。

她自然想不到,这头陆雪烟和她一样紧张。

陆雪烟心中想的是,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话,沈清婉竟是也认认真真答了。

陆雪烟也只得轻声敷衍了句:“罢了,他好歹是为了你,虽说男子出入有所不便,至少你有自己贴身的丫头,用不着他的人贴身。”

萧潭……方才沈清婉说,他是叫萧潭吗?

陆雪烟心猿意马,小鹿乱撞,又生怕被沈清婉看出个好歹来。

沈清婉看了一眼陆雪烟,以为她回过神来后,还在为方才萧潭突然闯进来的事儿后怕。

她现在也回过味来,明白大概是萧潭为了解自己的困境才有此一举。

心中感慨之余,也是内疚吓到了陆雪烟。

思及此,她忙伸手过去拉住陆雪烟,语带歉意道:“雪烟,方才吓着你了,都是我不好……”

陆雪烟一怔,意识到自己大约又失态了,忙莞尔一笑道:“什么呀!我无事。”

两位好友虽是各怀心事,不过对彼此没有恶意,故而这会儿聊得还算是和气亲近。

日头渐晚,陆雪烟说要回去了,沈清婉也便起身送走了她。

这头才出了门,那头窗户就响起了一长两短一长的暗号。

沈清婉心下一愣,方才陆雪烟来时,萧潭确实还未办完事儿,难不成,他就一直这样在外头等着。

那岂不是她与陆雪烟说的那些……他都听见了?

虽说两个小姑娘是坐在床边小声说道的,可与胜邪待得久了,沈清婉只当这群习武之人都是听力出众。

故而待她开了窗,见到萧潭的脸,还是忍不住心虚了一把。

自己方才为了不让陆雪烟担心自己,在她面前将祁佑夸得那样好,是不是眼前这位,转身就会告诉他主子去呢?

而萧潭见了沈清婉,却是先开了口,明知故问道:“敢问沈小姐,方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

沈清婉闻言一愣,却也是如实告知:“永清候家的陆小姐,怎么了?”

“在下方才唐突了陆小姐,想去致歉。不知沈小姐刚才可有向陆小姐解释一二?”萧潭又细细地补问了一句。

沈清婉心中倒是放心不少,看来萧潭没有偷听她二人都说了什么悄悄话。

“无事,你也不用去道歉,我都与她说好了,只说你是替三皇子送信的。”沈清婉脸微红,开口答道。

萧潭一抱拳道:“如此,在下便谢过沈小姐了。”

沈清婉亦是点了点头,二人便再无话,待萧潭拿走了书和单子,屋中就静谧了下来。

谁知沈清婉才坐下没一会儿,那窗又响起了暗号。

沈清婉一愣,这又是谁。

一开窗,却见到胜邪一脸掏赏地站在那儿。

沈清婉一喜:“逮到了?”

胜邪笑而不语,摇了摇手里的书。

“是什么?”沈清婉好奇上前便要去拿胜邪手中那书。

胜邪边递过去,边口中答道:“这本书倒是国公爷书房里的,你六姐往里头塞了张地契。”

“地契?”沈清婉一阵疑惑,皱了皱眉,“什么地契?”

她边问着,边在那书中翻找,果不其然,竟翻出了一张地契。

“晋州?”沈清婉看着上头的地名,心中疑云翻腾,不由得抬头问胜邪道,“晋州是哪里?”

胜邪送了送肩,答道:“具体我也不甚清楚,感觉像是京城往东北一些,不清楚这个地方。”

“这地契上的名字是父亲的,也盖了章,可我倒未曾听说父亲在晋州有什么房产啊……”

沈清婉喃喃的自言自语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开口问道:“你亲眼看着沈清宜塞进去的?”

“是啊,”胜邪一愣,“怎么了?”

沈清婉接着问道:“那你可曾见到她盖了什么章?还是她便直接放了地契就走了?”

“她是有翻找一些旧书来藏这地契,但倒是未曾见到她翻找什么章。”胜邪想了想便如实答道。

“旧书?”沈清婉闻言低头思索着,边翻看那本夹了地契的书。

这书与上回沈清宜所翻的那些兵书内容完全不同,这是一本编年记事,很少会有人翻看。

唯一相同的,便是这书与上次那些兵书一般,非常陈旧了。

沈清婉再细细看了一眼那地契上的日子,那是远在她出生以前的时候。

她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地契究竟是真是假?

沈清宜又是如何得到这个地契?

为何要找一本旧书将这地契藏起来呢?

难不成是沈清宜从父亲这儿偷走的地契?

可这地契又有什么用呢?

沈清婉不得其法,便叫胜邪等着,转身去一模一样抄了一份,再将那地契原样放进书里,递还给了胜邪。

“你赶紧拿去原样放好,别让人瞧见了。”沈清婉叮嘱了一句。

似又想起了什么,沈清婉突然问道:“殿下身边可还有能信得过的人留在京里的?”

“小姐有用?”胜邪歪头反问。

“我想找人去这个地方看看。”沈清婉边说,边指了指那书。

显然她还是不放心,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去看看这块地上究竟有些什么。

“哦,这样的人自然是有的,”胜邪点了点头,只要不涉及殿下的秘密,那还是找的到可靠之人的,“小姐您需要多久知道?”

这下轮到沈清婉挠了挠头,回道:“尽快吧,毕竟我也不知道她所图为何。”

胜邪困惑道:“小姐若是不放心,为何不去问问国公爷?再说,若您真不想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偷偷拿走不就是了?”

沈清婉拧了拧眉,其实这些念头未曾没有过过她的心尖。

罢了,自己撑破天也不过是个闺阁姑娘,有什么事还是应当告知父亲知道的。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一章 意外

“只是不知父亲何时才会回来,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他与哥哥在忙什么,见都见不到人。”

沈清婉愁眉不展的样子,自言自语着。

眼前的胜邪也不过是个暗卫,只怕是不知道多少朝堂上的事情。

至于为何不直接拿走,沈清婉也怕自己那个六姐真的在做什么坏事,这头露了破绽,那头会再补上。

只是若被她发现了,又有什么后招,如今这会儿心里有数,总比来一出挡一出的被动要好。

“罢了,”沈清婉下定了决心,“你先原样放回去,我自有安排。”

胜邪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直到树梢第一枝花露了些胭脂色儿,一封玉山公主府的请帖打破了沈清婉悠闲的生活。

玉山公主,便是生了庆成郡主的那位。

玉山公主原是先帝皇贵太妃的小女儿,从小古灵精怪,深受先帝宠爱。

长大之后先帝指婚,玉山公主保留公主称号,迎驸马入公主府。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偏偏这位公主因着先帝的宠爱,嫁了人后,依旧还是千娇万宠,身份尊贵的公主。

后来先帝驾崩,当今圣上即位,虽说不若先帝那般宠着玉山公主了,可好歹是自己的妹妹,也不曾有所亏待。

玉山公主府依旧是在京城里,几乎每年京城中第一出迎春的花宴便是来自玉山公主府。

久而久之,这也变成了一个固定的事儿。

玉山公主府不举办花宴,便也没有谁家的小姐郡主的敢先递了帖子,抢了这个头。

国公府家的小姐自然是都被邀请了,不过沈家还有两房的小姐,便是只有嫡女才有那个资格一道前去。

沈府也算是热闹了一阵,小姐们各自备着带去公主府的礼物,更是细细挑着新衣首饰。

毕竟这是年后第一场花宴,又是大多世家贵族的小姐都会出席,众人自然想要讨个好彩头。

何况公主府的花宴,那必定也是邀请了皇世贵族的男子,皇子世子的,定是不在话下。

若是能在那些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即便以后嫁不进皇族,那也是与名声大有相助的。

故而因着花宴,又在沈清婉再三恳求之下,沈夫人总算是松了口。

由着沈清婉出府去,与陆雪烟和高初瑶两位小姐一道,去挑挑首饰。

又因为沈清婉说与好友一道,跟着人多碍事,沈夫人给沈清婉找的那两位嬷嬷自然是没有跟着。

到了外头,沈清婉觉得自己身子都轻松了万分。

这些日子被自己母亲盯得紧,都不知有多久没这样自由自在了。

开春之后,连着街上的人都比冬日多了不少。

马车上坐着春兰与沈清婉,前头则是胜邪在驾着车。

一行三人穿过一片热热闹闹的场地,不少行人驻足,还时不时在指指点点。

原来是街边的热粥铺子里,有人起了争执。

“小姑娘,你这粥怎么就这么两片肉啊!上一个敢这么糊弄大爷我的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口中大喊着唬人的话语,都快把卖粥的小姑娘逼到角落了。

那卖粥的姑娘虽然明明害怕得紧,脸上却是依旧赔着笑,口中歉意十足道:

“这位大哥,是小店的不是,您今日的粥就算是我请您喝,您大人大量,莫计较了吧?”

“哈哈哈哈哈!笑话!”那壮汉依旧不依不饶,“今日的粥?我可是天天来喝,那这以前的怎么算呢?”

这便是明摆着的闹事了。

围观的人虽心中打抱不平,可一见那壮汉的块头,也不敢轻易上前,只能一边嘀咕着罢了。

“大哥您要多少钱,我赔您就是了……”

卖粥的姑娘显然是想息事宁人,可那壮汉却是生了别的心思。

“怎么?今日你那小相公不在铺子里,你这小手连放多少肉都捏不准了吗?要不要爷教教你啊?”

那壮汉淫笑着,话音刚落便要去抓那卖粥姑娘的手。

“啪!”

一声鞭响恰恰好地落在了壮汉的脚边,愣是那壮汉都被吓了一跳。

“哪个龟儿子吓老子我!”壮汉一怒,转身便是开骂。

“呵,”来者嘲讽一笑,“我是龟儿子,你又是我老子,看来你果然是个乌龟王八蛋了!”

壮汉没想到,出头的竟是另一个小姑娘。

只见她一身大红金锦纹祥云的骑装,手腕脚腕皆是一圈小小的金铃铛束住,手中的鞭子是上好的嵌铸铁爪牛皮鞭,整个人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壮汉见着这小姑娘的鞭子,心中也是怵了一分,再抬头一看她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罢了,这底气又足了起来。

“哟呵!”壮汉嘴角微勾,晃着粗壮的膀子,慢悠悠地朝那红衣姑娘走了过去,“这是哪儿来的小娃娃,这么大口气?你爹妈没教你吗?”

红衣姑娘闻言目光一凛,一个眼刀过去,嘴边哼笑道:“我看你妈才没教你做个人!”

言毕,那鞭子竟直直冲着壮汉的脑门挥了过去。

“那我就教教你!”

“啪!”壮汉未料到这丫头竟真有胆量抽自己,那鞭子来时只得抬起胳膊一挡。

他身上因为初春还厚着的棉衣竟是活活被抽破,手臂上登时一道口子,立刻溢出鲜血来。

壮汉看着自己破烂的袖子和淌血的胳膊,整个人都愣住了。

下一瞬,他早已不记得去找什么卖粥姑娘的麻烦,怒吼着便冲着红衣姑娘撞去,似是要撕裂她一般。

红衣姑娘心中一紧,虽说自己身手好,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罢了,若真要和这个比常人还壮一大半的汉子硬扛,只怕是吃亏的。

都怪自己冲动,怎么就出手了呢?

红衣姑娘退了两步,正准备卷起鞭子跑路,却见眼前飘过一个身影,轻点地面便是一个后空翻,足尖狠狠地踢在了壮汉的下巴上。

咔啦!

便听那壮汉捂着下巴向后一仰,便一屁股咚地坐在了地上。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那壮汉早已没了理智,顾不得自己满嘴的血腥味儿,就要再冲上来。

而胜邪站在红衣姑娘的身前,没有挪动步子,只抽出腰间银剑,直指壮汉咽间,脸上写满了杀气。

“滚。”

只简单的一个字,那壮汉便瞬间清醒,眼中恐惧溢于言表,哆哆嗦嗦骂骂咧咧地便跑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二章 秘密

胜邪满意地看着壮汉落荒而逃的背影,收剑入鞘。

随后他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红衣姑娘,见她呆愣的样子,显然是吓到了,便想调笑两句。

“小丫头,”胜邪嘴角一勾,“以后打不过的,就别这样强出头啦。”

说罢,指尖朝她袖口一挑,掐口的那一串小小的金铃铛叮铃铃地一响,唤回了红衣姑娘的神来。

却见她毫无感激之意,下一刻便赌气般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虚地高高昂起下巴,不甘心地顶了句嘴:“要你管!”

胜邪一愣,哟,脾气还真不小。

既然如此,那边不必多言了。

胜邪装似不在乎般,只是嗤笑一声,便与那姑娘擦肩而过,回到了马车上。

“解决了?”沈清婉听到胜邪回来,便轻声问了一句。

“嗯。”

胜邪只应了一句,便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让沈清婉有些意外。

这小子从来都是叽叽喳喳,这会儿替人出了头,指不定怎么吹嘘呢。

怎么就安安静静了?

“怎么了?”沈清婉问出了口。

“没什么,”胜邪不由地一笑,“遇到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沈清婉见他不愿多说,亦是没有再问下去,这事儿便也只当是个小插曲,揭了过去。

不多会儿,一行人便是到了青石阁外。

因着青石阁的名声,京中又是遇到这种大的花宴,各家小姐多会选这个地方来置办首饰。

沈清婉是特地早到了一步,这会儿陆雪烟与高初瑶都还没到这儿。

“沈小姐来了!”密玉见到沈清婉,依旧是如常般接待来客热情熟络的样子,过来便与她打起了招呼,“您的小间已经备好,这边请。”

沈清婉微微点头,便随着密玉一道前去了。

“小姐,您来了。”

进了青石阁后的暗门,老蒲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老蒲,可是有消息了?”

今日出门前,胜邪便告知她,老蒲安排去晋州调查地契之人已经回来了。

因为事情较为复杂,故而想与沈清婉亲口说。

“是,”老蒲一拱手,让开了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姐里面请。”

到了屋里,老蒲拿出一叠大纸,铺在桌上,直入主题。

“小姐,您看,”老蒲枯皱的食指往上一比,“这是派去的人画回来的简图。”

沈清婉探头过去,见那大纸上笔线来去纵横,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这儿便是您所给的地契上,所有占地的情况。”老蒲细细讲解着。

“那地契上说种大豆的,派去的人也确是见到了大片的土地,种了不少大豆,”老蒲指过一片区域,占了大部分的地,“这边儿,则是一排平房,多是给种地的农民帮工住的房子。”

至此,也算是清清楚楚,只是还有一小块儿地方,却没有画着什么东西。

沈清婉思索了片刻,便指着那一块儿问道:“那这儿呢?”

老蒲微微一笑,答道:“这便是此地机关所在。”

老蒲将第一张纸拿走,露出了第二张。

第二张纸上不再是大块的占地分布结构,而是一些精巧的线路。

“这一小块地,亦是造了一栋不起眼的平房,”老蒲介绍道,“我们的人明着到那儿便已是有人指指点点,更是无法靠近这个地方。”

“事出反常,我们的人便趁夜暗探,却发现这座平房之中另有乾坤。”

“小姐,”老蒲又将第一张纸拿了回来,“您看这儿。”

老蒲一指,沈清婉便意识到了什么。

“这一块地依山而建,这一座平房所在之处后面便是山了。”

“而山势连绵,再往后的,便没有人会去。”

老蒲将第一张纸重新摆在一边,指着第二张上的线路道:“这便是那个平房中的结构。”

“那座平房看管甚严,我们的人趁夜深用迷香迷倒了守夜的人,这才入内画了这些东西。”

“因着没有动任何东西,又是深夜,待药效过去之后,那些守夜的人也只当自己是不慎睡着了,自然也不会傻到将自己的错处报给他们的主子。”

老蒲解释了一遍,倒是让沈清婉眼前一亮。

果然老蒲的人都是这般做事靠谱,想象周全。

老蒲接着不紧不慢解释着:“这座平房看似只有一层,实际却是挖了长长的地道,一直通向山里。”

“去山里?”沈清婉皱了皱眉,花这么多心思去掩盖的,竟然只是一条通往山里的密道吗?

“不错,”老蒲拿出第三章纸,上头画了密道的走势,继续说道,“密道的尽头是一个靠人拉的上升井,到了地面上,是一个铁矿。”

“铁矿?!”

沈清婉震惊地站起身来,攥紧了帕子贴在自己的胸口。

“私……私矿……”

“不错。”老蒲亦是凝重地点了点头。

饶是沈清婉长居深闺,亦是明白拥有私矿的罪名。

更何况沈言珏是个名震八方的大将军,若是拥有一个铁矿而不上报皇帝,有心之人再谗言几句,说沈言珏有心养私兵,造兵器,那这个罪名当真是与zào fǎn差不多了。

“小姐?”老蒲见沈清婉吓得不轻,心中瞬间犹疑了一番,自家殿下把青石阁给了这么个小姑娘,她到底能不能接得住。

沈清婉被老蒲一唤,回过神来,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老蒲不知道,沈清婉此刻的情绪,愤怒远远大过了震惊。

她想问问沈清宜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

这样的地契若是在沈言珏的书房被搜到,她以为自己的小命能被饶过吗?

沈清婉恨得牙根紧咬,不管沈清宜所图是什么,她有心害父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想来这会儿再拿走那张地契也没什么用,如果沈清宜背后之人当真欲致父亲于死地,那他们准备的证据,必然不止这一张轻飘飘的地契。

“老蒲,”沈清婉思定,转身看向老蒲,轻声开口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尽快解决,但我毕竟经验不足,你先细细听完我的安排,若有不妥之处,你尽管指出。”

前一秒还惊魂未定的沈清婉,这一刻早已是眼神清明坚定,没有一丝畏惧瑟缩。

便是老蒲这般见过世间百态之人,也是登时一愣,自己方才还对殿下的眼力有所怀疑,这么快便让他明白了过来,沈清婉当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三章 花宴

不一会儿,沈清婉便出了门来,春兰见状上前扶过了她。

二人回到前头小间不久,便听得密玉在外头招呼。

“见过陆小姐,高小姐,沈小姐已在里头等候多时了,二位这边请吧。”

沈清婉所在的小间帘门一掀,就见得陆雪烟那张满面春风的笑脸。

“今日婉儿来得倒早,没人管着你了?”

沈清婉一急,竟红着脸扯过她来低斥道:“你瞎说什么呢?”

陆雪烟一愣,答道:“我说沈夫人……”

随即突然反应了过来,捂着嘴咯咯地笑道:“你以为我说谁呢?”

高初瑶见着这俩人来去的话里有话,显然是有什么事儿没告诉她,便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沈清婉脸一红,原以为陆雪烟方才会说那话,是因为她回头便将自己和祁佑的事儿告诉了高初瑶。

结果这会儿一看,竟然还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陆雪烟捂着嘴笑,眼神里分明说的是:这可是你自己露的馅儿。

高初瑶见沈清婉这样,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瞪了瞪眼道:“不是吧婉儿,你这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怎么还……有……”

“哎呀!”沈清婉拧着眉红着脸,一张小嘴也不知该笑该哭的,拉过高初瑶到自己身边坐下了,“不说这个了……”

“好好好,咱不说了,反正那位现在也不在京里。”陆雪烟见沈清婉没有在高初瑶面前否认什么,也便笑嘻嘻地接过了话头。

沈清婉闻言更是嘟着嘴赏了个白眼给陆雪烟,陆雪烟也不恼,只神秘兮兮地接着笑。

高初瑶见着这两人都不细说,也是明白此刻不是好时机,便不再多问。

最终三人是各挑了些春季新款的簪子步摇的,便是各自准备回府去了。

胜邪在外头车前候着,自然是见到了三人有说有笑地出来

而他咬了咬下唇,嘴角微勾的样子,显然是在盘算什么。

待到三人分开,沈清婉上了车,胜邪这才凑到车帘前轻声问道:“小姐,方才那两个,哪个是陆小姐啊?”

沈清婉一怔,没料到胜邪问这个。

“怎么了?”沈清婉反问道。

“嘿嘿,好奇。”胜邪敷衍答道。

“霜青色斗篷的那个,”沈清婉倒是答了他的话,却依旧问道,“我都答你了,你给我说实话。”

“嘿嘿嘿……”胜邪依旧是一阵心虚地贼笑,笑得春兰汗毛都竖起来了。

“小姐问你话呢!你傻笑个什么劲!”春兰隔着帘子低斥道。

胜邪被春兰一凶,登时收了笑,清了清嗓子老实道:“其实是萧潭让我来问小姐,陆小姐可会去玉山公主的花宴。”

沈清婉听着这话却是十分意外。

萧潭?从前因是没有见过陆雪烟的。

只那日情急之下冲撞到了……怎么?他莫不是还惦记着亲自给人家道歉呢?

“她自然是去的,”思及此,沈清婉也坦白说了,“萧潭也能去?”

“殿下不在,萧潭替殿下送份礼物过去,自然是妥当的。驾!”

胜邪随口一答,马车咕噜噜地朝前去了,车上三人便也没有再就此事深论下去。

日往月来,很快就到了玉山公主的花宴。

虽说春寒料峭,却也挡不住这年轻男女的心火,玉山公主府自一早,便已有宾客陆陆续续地到了。

沈清婉与府中几位姐妹是一道去的,在门口呈上了帖子,便是直接轿子进了去。

花儿一般的闺阁千金,哪有在大门口自己往里走的道理。

到了垂花门,各位姑娘才是陆陆续续下了轿子,由着公主府的女官往里领去。

既是花宴,又岂能无花。

虽说还未到百花盛开的时候,可公主府的暖房早在冬末便是已催得花开,此刻一盆盆一盏盏地端出来的,正是争奇斗艳的娇嫩鲜花。

花宴自然是摆在花园之中,一个巨大的白色圆台高高搭起,周围则是分为男女客席,两边弧形各两排座椅,对面而坐,上头是金色花蕊状装饰延伸的主位。

客人的座位之间又是以各式鲜花点缀,让人如同置身花海一般。

园子里种的花,原这会儿也不过是含苞待放,或者开了星星点点两三朵罢了,但这暖房里培育的鲜花一拿出来,那便无人再去看园子里的花了。

沈清婉原以为这个时节,室外的花宴大约还是会冷。

却不曾想,公主府竟是想得那样周到。

随处可见一个个半人多高的金丝炭炉,将整个园子烘得暖融融的。

沈清婉这样怕冷的性子,竟也将手炉随意摆到了一侧,不愿拿在手里了。

当真是天家奢侈,能在室外折腾出这么一大块温暖的地方来,沈清婉心里暗暗想着。

待客人都落座完毕,已是午宴时分了。

沈清婉在自己位置上不动声色地左右观察了一番,忽而见得所有人都站起了身来。

她想想也知大约是主人家来了,便也低着头随着众人站起身来。

“参见玉山公主。”

在座的等级能越过玉山公主的,估计是没有的,便是皇子,那也是得叫一声皇姑姑。

“大家不要客气,今日本就是图个乐来的。”

玉山公主的声音竟是极为好听,丝毫不似皇帝那个辈分的女子。

沈清婉亦是随着众人谢恩起身,回到了原座。

这会儿才有着机会朝上头看去,玉山公主一身海棠色云锦底绣缠枝迎春花长袍,头戴紫金宝石头面,十指上有三指戴了或玉或宝石的戒指,当真是金枝玉叶,华贵极了。

再看她身边那个娇滴滴的庆成郡主,亮牙色绣水红牡丹纹的风袍里银红金竹纹的抹胸若隐若现,颈上一环镶红宝石的长命金锁,头上斜斜簪着两支金镶玉簪。

装饰倒是比玉山公主简单了不少,却也是在座诸位小姐都望尘莫及的娇奢。

更别提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连她母亲的半分客套都没有学到。

沈清婉心下好笑,自嘲地想着,只怕自己从前也是这个样子,自以为金贵的,实则落在旁人眼中,不知是多大的笑话。

“皇姑姑,我可来迟了!”

众人才一落座,竟听得外头传来个洒脱自如的声音。

沈清婉闻声望去,未料到竟是那个从来眼高于顶的五皇子,祁修。

呵,真有意思。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四章 好戏

沈清婉看着一反常态的五皇子,想着庆成郡主对五皇子那毫不掩饰的好感,还有自己那个六姐少女怀春的样子,心里暗暗思忖着,今儿只怕是有好戏看了。

正暗自偷乐,却见五皇子走了两步后,竟朝自己遥遥微笑着点了点头。

真见鬼了?!

沈清婉可不觉得这微笑有一丝丝的好意在里头,一瞬只觉得自己汗毛倒竖,反感涌生。

她匆匆避开对视,却见到上座庆成郡主对自己的怒目而视。

沈清婉突然明白了五皇子这个微笑是什么意思。

只怕是为了保护自己心上人不被庆成郡主盯上,所以祸水东引,故意对自己这般眉来眼去吧。

“在下萧潭,见过玉山公主。”

一个清爽的男声打断了沈清婉的思路,她一脸意外地抬头朝着声音看去,真来了?

萧潭一袭宝蓝长衫,玄青腰带,腰佩三疏环,足踏腾龙靴,整个人神采奕奕。

“这位是……”

玉山公主自然是不识得一个小小的皇子伴读。

“在下乃是三皇子伴读,殿下出门营州前特地嘱咐,玉山公主的花宴实乃京中春日第一盛事,今年不得成行,多有遗憾,顾叮嘱在下奉上薄礼,还望公主笑纳。”

此话一出,玉山公主倒是心下了然,这个只有一半大宣血统的皇子,的确是个风雅悠闲之人。

往年花宴,他都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今年因故来不了,还着人送了礼物来,倒像是他的所作所为了。

“既然如此,萧公子,”玉山公主满面的和气,“来者便是客,今日又皆是些你这年纪的客人,不若坐下大家一道乐一乐。”

“多谢公主,萧某恭敬不如从命。”

萧潭也不客气,玉山公主一开口,他便欣然随着宫人所引坐下了。

玉山公主朝着身边宫女点了点头,那宫女便扬手拍了拍掌。

随即一排宫人便端了一人一份的吃食进来,待放好退下,三列簪花着裙的舞娘随即鱼贯而入。

一切如行云流水,美食香气扑面而来之时,那一位位舞着桃花水袖的舞娘已开始翩翩起舞。

待众人用了膳,撤了席,桌上的鱼肉便被换成了新鲜水果糕点。

舞娘亦是拢了拢水袖,垂首碎步,倒退下场。

“不愧是玉山公主府,这初春时节,府上竟已有如此多的瓜果待客。”

“可不是吗,瞧这糕点也是真真精致得不得了。”

一阵阵细碎的议论声中,玉山公主心中也是妥帖万分,所谓金枝玉叶,不就应当如此。

“今日花宴,光坐着说话也没意思。”玉山公主开口说道,“不若诸位各展所长,为本宫这花宴添几分点睛之笔如何?”

“公主此言甚是,”开口接话的,是庆成郡主的堂妹陈念琼,“今日既是花宴,公主府里又是百花盛放,此等美景,自当作诗以赞,可是这个道理?”

“念琼妹妹说得极是!”

玉山公主还没有开口,竟是她的宝贝女儿,庆成郡主开了腔。

沈清婉听到庆成郡主的声音里隐隐的兴奋,不禁眉间微挑,心头一丝不祥的预感划过。

这语气听着,怎么有种她就等着这句话的意思呢?

果然,下一刻庆成郡主便话有所指地道:“在座的皆是名门世家之后,作个诗自然不在话下……”

沈清婉听这话头不对,一抬头,竟正好对上了庆成郡主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说是不是呢?沈清婉。”

沈清婉听自己的名字,被庆成郡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心里苦笑。

就庆成郡主这能随便被五皇子当刀子使的性子,只怕自己有的苦头吃了。

只一瞬的念头,沈清婉便起身福礼回道:“郡主说的是。”

“那么,”庆成郡主嘴角一勾,露出个胜利者的笑容,“沈小姐就抛砖引玉吧。”

这话说的,就差没直接说沈清婉没文化,写出来的诗皆是不堪入目了。

边上的人听到这话,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以前的沈清婉确实是有几分小聪明,可她性子外向,贪玩好动,别说醉心诗书了,连最基本的女德女训都背不出来。

长大后又是缠着五皇子不放,一心想凭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嫁给五皇子,更是没那心思去学什么书,作什么诗了。

沈清婉听了庆成郡主这句“抛砖引玉”,倒也不气不恼,只福了福身应道:“那我便献丑了,还不知郡主要我以何为题?”

庆成郡主一愣,怎么都没猜到沈清婉竟是这样一个不卑不亢的反应,只随口说道:“以春景为题便是。”

说罢,便有宫女取了笔墨,递了雪纸,放在了沈清婉的桌前。

沈清婉执笔微一思索,便是低头徐徐写了起来。

这一刻,整个宴场安安静静,似是那柔软的狼毫划过雪纸的声响都能听见似的。

庆成郡主见她低头写着,不曾有断,柳眉不禁微微皱起。

怎么?沈清婉肚子里的墨水何时这般多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沈清婉便是放下了笔,吁了一口气,微笑着双手将写好的诗递给了宫女。

庆成郡主心里冷笑,写得这么快,只怕是随便敷衍几句,好赶紧将这一篇翻过去吧?

沈清婉,我偏不如你的意!

庆成郡主见宫女端着那诗过来,遥遥地便道:“不必拿来了,直接念出来,给在座诸位听听,品鉴品鉴。”

这品鉴二字竟是无尽的嘲弄,似是她已料定了沈清婉的诗,便是她口中的砖。

“是。”那宫女顿住了脚步,福身应过,随即展开沈清婉的诗作,大声朗读了起来。

“宁江碧水过石门,

玉山染尽五桥春。

郦城芳菲何处来,

仙翁不语敬东风。”

庆成郡主听罢皱了皱眉,说实话,她并未听懂这诗都说了些什么。

正当她想开口讥笑两句之时,却听得席间传来一个男子击案叫好之声:“真乃好诗!”

众人闻言,朝着叫好之人看去,却见站起身来的,竟是辰王世子。

沈清婉微微一怔,自己的诗算是讨了个巧,不好不坏,却未曾料到居然还能讨到了喝彩之声。

“沈小姐真不愧是沈将军的嫡女,见识亦非寻常女子可比。这短短四句诗里,竟有我大宣六处绝佳的赏春去处,一诗了矣,春景尽显眼前,佩服,佩服。”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五章 再出一题

辰王世子的这番解释,倒是让在座众人恍然大悟。

而庆成郡主却是牙关紧咬。

这个辰王世子当真多事,这般夸赞了沈清婉,自己还如何落她面子?

玉山公主闻言,则意味深长地浅笑道:“辰王世子纵情山水,自然是见过大宣的好景色。”

“公主误会了,”辰王世子遥遥一拱手,“我从小生长于京中,偶有出游,也是陛下带着诸皇子一道捎上我罢了,不然何来机会去饱览我朝大好河山呢?”

“哦?”玉山公主似是才知道一般,好奇问道,“既然辰王世子未曾见过,何以得知这么多好地方呢?”

“自然是书中所见。”辰王世子垂首恭敬答道。

玉山公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沈小姐,”倒是庆成郡主暗嗤一声,开口问道:“连辰王世子都未曾亲眼见过这等美景,你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又如何见到?难不成,你也是书里看的?”

沈清婉福了福身道:“正是。”

“呵,”庆成郡主轻笑出声来,“沈小姐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你怎么可能去看这些书?”

她将自己那华锦绚丽的袖子一拢,假作失望般叹了口气道:“早知你不会,推了便是,何必要抄袭别人的作品,强作自己之用呢?”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大家自然是都知道沈清婉无心诗书,只是也无人敢说这话罢了。

如今听庆成郡主说起来,倒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辰王世子名为养在京中,实则为辰王质子留于皇帝身边。

一个大男人不能随意出门赏玩美景,看个书去了解这些,自然是正常的。

可又有哪个姑娘会如此向往外头的风景呢?

更何况沈清婉方才所作之诗,虽算不上奇佳,但也却是心思精巧,文笔斐然,更是片刻时间,当场所作。

这根本不像是从前那个不学无术的沈清婉能做到的事。

众人随着庆成郡主的话去细细一想,倒也认定了这定是沈清婉抄袭了他人之作。

在一片窃窃私语之中,沈清婉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紧接着,她抬起头来,不急不缓地问道:“这首诗乃在下当场所作,诗题亦是郡主临时所出,如今您口中所谓抄袭……不知郡主何出此言?”

她这话一出,议论纷纷的来客觉得沈小姐的话也有理,声音也小了几分,脸上尽是看戏的神态。

“这又有何难以解释的,”庆成郡主昂了昂下巴,胸有成竹道:“你定是有备而来,既是春宴,自然有可能作诗,既要作诗,那大抵逃不了春这个题材,你提前多背完几首诗不就好了?”

众人闻言,皆是点了点头,觉得郡主所言亦是有可能。

沈清婉不欲辩解,只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郡主想必是拿不出证据,证明我抄的是何人之作,我亦无法自证,我并未抄袭。”

众人闻言,皆是看向了沈清婉,不知她打算如何po jiě此难。

“既然如此僵局,”沈清婉轻声开口,声音叮咚如山泉,丝毫没有受到周围影响一般,“郡主不如再考我一次?”

庆成郡主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沈清婉敢这样说。

她原是认定了沈清婉腹中无才,这才出的主意要她当众作诗,好羞辱与她。

未曾想沈清婉竟当真作出诗来了,她便强说沈清婉抄袭。

庆成郡主心里明白,哪怕她无法拿出原作证明,亦能在众人心里存个疑点。

只因自证没有抄袭更难,沈清婉定是甩不掉这污水的。

可居然……沈清婉还杠上了?

难道说这月余未见,沈清婉突然就饱读诗书了不成?

她可不信这个邪,保不齐沈清婉就是背了很多诗来,故而如此有恃无恐。

“好!”庆成郡主思定,心想着这回决不能让你押到题了,“那……”

谁知庆成郡主的话还未说完,沈清婉便打断道:“我倒有个好主意,不如郡主你在场随意挑个人,你再出个题,那人作上句,我作下句,二人合作完成一诗。这样也不用担心我将自己偷偷背好的诗当作自己现成作的,如何?”

此法确实有用,二人作诗,若要背他人的诗作来凑数,那便很容易牛头不对马嘴,漏了馅。

故而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

这位沈小姐的口气也未免太大,二人作诗原就极其考验两人默契与才华,缺一不可。

庆成郡主听沈清婉这话一出,心中已经慌乱了几分。

因为确如沈清婉所说,若是这般还让她作出了诗来,便无法再质疑她抄袭之嫌。

不仅如此,这样一来,她方才所做那一篇,只怕在座诸位也都会相信是沈清婉之作。

这……难不成是要她堂堂庆成郡主给沈清婉铺台子,让沈清婉出风头吗?

庆成郡主想到这里,心头一沉,无论沈清婉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她绝不会给沈清婉出风头的机会。

况且此时众人已经怀疑沈清婉抄袭他人之作引为己用,便已够了。

若她真有两下子,不管她是如何做到的,都是捧她的事。

思及此,庆成郡主觉得是时候见好就收,莫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而她正欲开口之时,却听那头辰王世子抢了先:“此法甚妙!沈小姐若不嫌弃,我来为你起头可好?”

沈清婉微微福身:“不敢。”

来不及了,庆成郡主才张了张嘴,那边都已经商量好了。

“郡主,出个题吧?”辰王世子显然兴致甚高,朗声便朝庆成郡主唤道。

“我……”

庆成郡主一噎,未曾料到事情竟会到如此地步,自己成了骑虎难下的那个人。

如今她又慌又乱,哪里想得出什么题来。

“郡主若是肯,不如让我来出题?”此时,另一个男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五皇子。

庆成郡主觉得自己眼眶微热,心头一阵暖意,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表哥了。”

五皇子遥遥一笑,指着萧潭道:“在座诸位许是第一次见这位萧公子,我却是从小识得的。”

沈清婉闻言,微微侧首,不知五皇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萧公子乃是我三哥的伴读,为人豪爽,剑法更是一流,”五皇子继续介绍着,“不如就让萧公子折一桃枝替剑,为我们舞一段如何?”

说着,他又看向了沈清婉:“至于世子和沈小姐,便以萧公子所舞为题,作一首诗,如何?”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六章 出彩

五皇子开口,萧潭和沈清婉自然是不易退却。

而五皇子的这一题,难度却也是大大地提高了,作剑舞不难,以舞为诗才难。

沈清婉与萧潭对视了一瞬,皆在对方眼里见到了一丝担忧。

五皇子这一出,只怕为的便是让自己难堪。

即使能作出诗来,时间也不够多。

“启禀殿下,一人舞剑只恐单调,小女子不才,愿抚琴助兴。”

沈清婉一惊,转头望去,这个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陆雪烟。

陆雪烟却没有看沈清婉,而是一改开朗的性子,此刻正一脸羞意地看着五皇子,似是在等他的认可。

五皇子见着眼前女子,一身绯色交领长裙抚地,鹅黄色的绣福腰封将她衬得纤腰婀娜,眉宇间是说不尽的柔情似水。

永清候家的嫡女吗?

五皇子一眼便认了出来。

永清候自泉州回京以来,甚得皇帝的重用,一家人连亲带故的皆是水涨船高。

五皇子不是没有考虑过,除了出身高贵的庆成郡主,永清候的嫡女,亦可是他的未来皇后人选。

“好。”五皇子的回答听不出语气,可嘴角那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没有避过萧潭的视线。

萧潭也是男人,如何看不出五皇子的心思,可只能暗暗咬牙,袖下的拳头紧了紧,不敢有什么动作。

有了五皇子的应允,公主府的宫人便抬了桌几到一侧,桌上铺陈着笔墨雪纸,辰王世子与沈清婉便朝那桌前走去。

那一边,又有宫人架古琴出来,焚了一炷香与琴边。

陆雪烟朝着琴边走去,三人错身一瞬,陆雪烟轻声对沈清婉道了一句:“不要急。”

沈清婉一愣,登时明白了陆雪烟此举的意思。

琴音不停,剑自然不停。

萧潭舞剑之时,不便注意他二人是否作完了诗,而陆雪烟这个抚琴之人却是能恰到好处地停下的。

沈清婉咬了咬唇,心中甚是感激陆雪烟的细心。

原来她趟这趟浑水,为的竟是自己。

玉山公主身边的侍卫,此刻捧了一枝新鲜斩下的桃花枝来。

那枝丫纤长交错,上头还有几朵桃花与花苞。

萧潭握在手中翻看了一下,便向众人抱拳。

最终他的眼神落在那个琴前小小的身影之上。

双目相对,只这一瞬,二人心火悸动。

陆雪烟指尖第一声弦颤响起之时,萧潭的桃枝便朝着正前刺去。

琴声如春雨缠密,剑气如闪电凌厉。

萧潭一招一式之间,陆雪烟的琴声总能恰好点缀其中。

眼前似乎不是一人抚琴,一人舞剑,而是一场蠢蠢欲动的春雷细雨,引得抑制在地下的嫩芽就要冲破屏障。

在座众人慢慢皆是看呆了去,原来舞剑也能令人如此赏心悦目。

而一旁的沈清婉却不敢沉浸其中,只待世子写下第一句,她稍加思索便添上一句。

诗行交错之间,沈清婉觉得笔下竟是越来越顺,细细一琢磨,便能发觉。

原来不仅是她在接世子的诗,世子亦是在理解她的思路,顺着她的意思写下去。

如此这般,她才写得这么顺手。

念头划过,沈清婉一怔,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世子。

她这一眼,却不想正好对上世子低头对自己的浅浅一笑,沈清婉忙忙回过神来,耳尖却是悄悄地泛起粉色。

直至琴桌上那柱香的最后一截灰烬掉落,一缕白烟飘起,转眼消失不见。

最后一声琴音随着白烟飘去,陆雪烟纤指微蜷,收手入袖。

萧潭手中桃枝划过,空气中一丝几不可察的桃花香气随剑气拂过。

立枝于身后,萧潭背手收招,最终站定于陆雪烟面前,这一瞬间,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只是互相配合一场的客气罢了。

一片鸦雀无声,一时之间众人都呆愣于这琴音剑舞之中,未曾反应过来,不知觉间,竟是已经结束了。

“好!”一旁的世子先是叫好出声,也不知是夸的谁。

这一声好唤回了众人的思绪,顿时掌声雷动,叫好不绝。

陆雪烟一愣,饶是她见多了场面,这般被众星拱月般的叫好倒是头一回,顿时心头一慌,红着脸低下了头去。

萧潭见状,忙转身抱拳开口道:“多谢诸位,多谢诸位,不若看看世子与沈小姐的诗如何了。”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意识到这场表演原是为了让沈小姐作诗来的,如今倒是喧宾夺主,忘了这茬了。

掌声渐消,众人的视线才朝着辰王世子那边望去。

只见他捧起桌上的雪纸,此刻已是写完了上下两篇七言。

不见苍枝转东风,今朝为刃破乾坤,

旦闻风息扫弦过,三尺晨光洗俗尘。

散玉滚珠临江罗,穿月归雁未入梦。

年少疏狂何相望,独影方知地天深。

在座众人听完了这诗,也皆是点头称赞。

世子的每一句,沈清婉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上。

第一句,世子调笑那桃枝昨日还在于春风较劲,不愿折断;沈清婉接道,它今日便如愿成了能破乾坤的利刃。

第二句,世子夸赞这利刃的剑气与琴声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似是剑气在抚琴一般;沈清婉便道,正是这剑琴合一,如第一缕晨光般,才能洗净观者一身凡尘。

第三句,世子说萧潭的招式如生玉般纯粹,如滚珠般洒脱;沈清婉便跟着道,那招式亦如穿月的归雁,多少人连梦里都不曾见过。

末了,世子感叹,年少轻狂当真是好,肆意来去都不需要在意周遭有些什么;沈清婉却是反驳了这一句,肆意来去,虽是潇洒,但未免寂寞。

“沈小姐当真是好文采。”众人赞不绝口间,庆成郡主心里虽恨得咬牙切齿,嘴上却不得不应付着。

“郡主过誉了。”沈清婉依旧是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

却听身边的世子抚掌一笑:“哎,我看郡主夸得一点儿不错。沈小姐当得此赞。”

沈清婉便又朝着世子行了一礼:“多谢世子。”

庆成郡主的眼神都快在沈清婉身上烧出一个洞来,恨恨地转开眼去,却见着席间那个蠢蠢欲动的沈清宜一脸焦急的样子。

哼,庆成郡主心里哼笑,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这么想丢人,今日我便成全你出这个丑!

思定,庆成郡主温和地开口道:“沈小姐如此出彩,不知沈家别的小姐是否也是如此优秀呢?”

言罢,她的目光转向沈清宜,正要开口,却又被打断了去。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七章 耳光

打断庆成郡主的,竟然又是沈清婉。

只见她面带谦卑笑意,缓缓行礼,口中不急不缓地回道:“多谢郡主夸奖。今日能者众多,在下不敢独领郡主赞赏,不如给别家的公子姑娘一个机会,一显己长,如何?”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庆成郡主当真是被噎得不轻。

她的夸奖不过是讽刺,沈清婉竟是明着装傻,还谢谢她?

殊不知沈清婉这话亦是说到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去了。

这会儿沈清婉都作了两首诗了,连着一个以前从未见过什么皇子伴读的萧潭都舞了剑。

怎么看着庆成郡主的意思,还要换沈家别的姑娘接着来呢?

这还给不给旁的人出风头的机会了。

故而沈清婉一说这话,众人都是一副点头称是的模样,也是感叹沈清婉这大气的风度。

庆成郡主知道自己此刻已无法逆着大多数人的意思,也只得压下心中的不悦,沉着张脸坐了下来。

自然无人察觉,此时还有一人也气得不行。

那便是沈清宜了。

她可是辛辛苦苦练了个舞蹈,就等着花宴这日艳压群芳,还能让五皇子对她更多怜爱。

可谁曾想庆成郡主好不容易开了个头,明明事打算让自己上场表演一番,竟然被沈清婉一句话给压下去了。

而且怎么听这个意思,接下来都轮不到自己上场了?

沈清宜气得银牙咬碎,帕子绞烂,可再蠢笨如她,也知不能在此时发作出来。

等各家小姐公子都轮番上了场,谁还记得沈家刚才差点便能出来表演的沈清宜呢?

这会儿也坐得久了,玉山公主体力不支,便道要回去歇歇,由着众人各自在园中逛逛。

众人起身送走了玉山公主。

沈清婉无心呆在这是非之地,正想趁着玉山公主离开,索性走了得了。

可这一转眼的功夫,沈家几个姑娘都不知是去哪里了。

沈清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只怕是难得有这样社交的机会,想多结交些人吧。

这般想着,她又抬头找了找陆雪烟和高初瑶,竟然也是不知去向。

这些人呐,一个比一个贪玩儿。

沈清婉由着春兰扶着,往园中清静些的地方去了。

方才这般,着实是累得慌。

谁知才走进了一片清净之地,耳边的喧闹才少了些许,竟是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暗哼。

沈清婉微微一愣,心想着别又是庆成郡主来找自己麻烦吧?

一回头,见到的却是沈清宜那张气鼓鼓的脸。

沈清婉见不是庆成郡主,松了一口气,心中反倒觉得好笑起来,怎么?难不成她还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果不其然,沈清宜开口便是质问:“你什么意思?自己出完风头便完了?你可知你害得沈家这么多姑娘,一个都没上!”

沈清婉听到她说的话,直视着她的眼睛,心中怒气蹭地便上来了。

若是她开口说自己抢了她的风头,沈清婉自然不在乎,可沈清宜这言之凿凿,说的是沈清婉害了沈家别的姑娘都没有上场。

且不说这种花宴本就不是为了让谁家小姐出风头来的,沈清宜将那地契放在父亲书房的账,沈清婉还没跟她算呢。

她竟敢先说沈清婉害沈家姑娘了?

沈清婉冷笑了一声,往前走了半步,眼中尽是怒意,倒是吓得沈清宜一愣,不自觉便后退了一步,顿时没了气焰。

“我就是不想让你上,怎么了?”沈清婉语气冰冷,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满满皆是霸道。

沈清婉此刻的样子,倒是让沈清宜想起了她落水失忆前那嚣张跋扈的性子。

当时沈清婉失忆,人性子温和了不少,沈清宜没少捏这个软柿子,竟是都慢慢淡忘了,沈清婉原本就不是个和缓性子的人。

沈清宜一噎,更是不敢说什么,眼神闪烁着,竟是有些后悔自己这样大咧咧地来找沈清婉算账了。

沈清婉却还在那儿似笑非笑地讽刺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一舞动人,动的……”沈清婉嘴角不屑地一笑,“五皇子吗?”

沈清宜闻言大惊,自己和五皇子私相往来之事,可是连她亲姨娘都不曾知道的,怎……怎么会……

沈清婉见她一脸震惊的样子,更是嘲讽不已:“你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下这个厚脸皮,以舞姿勾引五皇子,到时候伤了沈家姑娘的声誉,那才真的是害死了沈家所有的姑娘。就你这个猪脑子,什么破事干不出来!”

沈清宜被戳穿了心思,又听得沈清婉恶狠狠的语气,顿时气急败坏,指着沈清婉低喝道:“你这个贱人!你敢骂我!”

沈清婉闻言顿时冷下脸来,气上心头,遏制不住,一个耳光便扇了上去。

这个下意识的耳光,实在出乎沈清婉的意料之外。

只是当时想着眼前之人对父亲的陷害,几欲致沈家上下于死地,如今还敢指着自己鼻子骂自己贱人,心中怒火便是不可抑制。

抬手之时,沈清婉一愣,却也已是晚了,只得稍稍收了些力气,那个耳光便也成了轻轻一拍罢了。

所以沈清婉心中有数,那当真是一点儿都不疼。

“你……你打我?!”沈清宜却是捂着脸,震惊地都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打得就是你!”回过神的沈清婉不甘示弱,瞪了回去,“你再敢胡来,我照样还打你!”

沈清宜被她的眼神吓得不轻,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一个庶女,若真是还手回去了,那等回到了府里,先不问事情经过,她便已经是犯了滔天大错。

一个是国公爷嫡出的小女儿,一个不过是庶女罢了,哪怕是个庶姐,孰轻孰重,沈清宜的心里也有数。

她恨恨地咬了咬唇,直至泛出一丝血色来,深吸一口气,憋着满腔的委屈,转头便跑了。

沈清婉独自一人立在原地,缓缓展开掌心,呆愣地看着,心中百感交集。

自苏醒以来,她一直小心谨慎,不敢踏错一步。

听着旁人对自己从前种种的议论,也是羞愧不已,感叹自己为何如此张扬跋扈,不知收敛。

也不知是几时起,自己竟是慢慢向着原本的自己变回去了。

今日这一耳光,本是完全没有过脑子的冲动之举。

而沈清婉此刻想的却是,嚣张的感觉当真不错。

早知道方才这一巴掌,就应该由着性子,狠狠扇下去。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八章 偷听

沈清婉正出神呢,身边却悄然无息掠过了个影子。

沈清婉早已熟悉得不得了,故而没被吓到,这会儿也不过撇了撇嘴,小声斥着:“这可不是国公府,玉山公主府你也敢这样跑来跑去的?”

那边胜邪跟耍赖似的咧了咧嘴,神秘兮兮地笑道:“想带你们去看个有意思的。”

“什么呀?”沈清婉一怔愣,好奇问道,“你又看着什么好玩的了?胆子也是真够大的。”

沈清婉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生气,反而还挺有兴趣的样子。

“哎,和公主府没关系,”胜邪见沈清婉无事,倒是春兰那个小丫头紧张兮兮的样子,便扬了扬手,边带着路,“这边。”

三人悄没声地朝着一片隐蔽的假山后头走去,透过小小的石缝,隐隐约约可以见着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胜邪给沈清婉和春兰无声地比了个嘘的动作,蹑手蹑脚找了个好位置,踩了踩石头不会松动,这才让春兰扶着沈清婉上去。

这!!

……

待沈清婉看清了俩人是谁,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是萧潭和陆雪烟呢?

她拿帕子捂着嘴,防止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嘴角微微扬起,满眼好奇地偷听着这俩人在嘀咕些什么。

“今日多谢你出来替我解围……不……不然……”萧潭的话磕磕绊绊的,脸一路红透到脖子里头。

“我才没有……”陆雪烟的声音轻到不行,“我是怕婉儿作诗来不及才……才……”

沈清婉低头看了一眼胜邪,胜邪耸了耸肩,给了一个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沈清婉回过头去,见那边的两个人都是涨红着个脸,却又挪不动步子的样子,心中真是又好笑又着急。

“还……还有……”萧潭努力又开了口,“那日冲撞了你,非我本意……”

这话才出口,转念一想,那天的本意好像就是冲撞陆雪烟来着,于是又把自己的话给噎了回去。

再说陆雪烟,本就害羞得紧,这好不容易盼到萧潭开了口,才说了两句竟是又憋了回去,心中亦是又羞又气。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把自己叫了过来,半天又憋不出一句话来的,就这么干瞪眼面对面杵着吗。

陆雪烟越想越尴尬,嘟了嘟嘴,转身便要走了。

萧潭见她转了身,心一急,握在袖中的拳头一紧,差点把掌心的玉都给捏碎了。

“哎!”萧潭下意识唤了一声。

陆雪烟此刻背对着萧潭,顿住了脚步,微微侧首,仿佛在等萧潭的下文。

“今日……能见到你,”萧潭鼓起了勇气,往前走了一步,“我很高兴。”

说罢便飞速往陆雪烟的手里塞了个东西,忙忙深吸一口气便后退了。

陆雪烟一惊,忙收回手到胸前来,低下头去,悄悄打量着手里的东西。

是那块还留着萧潭体温的玉,她倒是紧紧攥着,丝毫没有丢掉的意思。

这玉虽在萧潭手中捏了许久,此刻不过人的温度罢了,可在陆雪烟冰冷的柔荑之中,却是能烫伤她一般的火热。

陆雪烟攥着玉,听着自己心中咚咚狂跳着,咬着唇回首望了一眼萧潭,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转身便跑了。

那一双眸子如夜水映月,深不见底,只这一回眸,萧潭觉得自己被当心口打了一拳,竟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看着美人远去的背影,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登时觉得自己站不太稳,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

天呐,想和她说几句话,竟比小时候习武那会儿还难。

沈清婉这边,见陆雪烟慌慌张张跑了,也抿了抿唇,让春兰扶自己下来。

再一转眼,胜邪早就不知去向了。

沈清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在意,只带着春兰便朝陆雪烟跑的那个方向走去。

再说萧潭,在原地歇了好一会儿,才恍惚起了身,强作镇定地朝着外头走去。

“哎!”

萧潭本就出神,这突然没由来的一声喊当真给他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却是胜邪。

萧潭一看是胜邪,顿时一把拉过他到了隐蔽处,紧张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胜邪被萧潭这一出弄得满头雾水:“我还能做什么,我当然是奉殿下的命令跟着小姐了。”

“哦……对……”萧潭松开了手,一副方才想起来的样子。

从前胜邪还没有被叫去保护沈清婉的时候,那都是帮祁佑做最危险最难的活。

有他在的地方,不说血流成河吧,那也是惊心动魄,危险万分。

这会儿萧潭又正出着神,见到胜邪,下意识便以为他是被殿下派来公主府有什么任务。

更生怕有什么危险,波及到了……她。

“撞邪了真是。”胜邪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潭,“哎,我问你个事儿。”

萧潭抬脸茫然看着胜邪,等着他发问。

只见胜邪神秘兮兮凑到他脸前。

“你今儿看见我,”挑了挑眉,咧嘴笑着,一字一句问道,“高兴不?”

问完就跑。

萧潭一愣,倏然脸便涨得通红,一个箭步上前逮住胜邪,粗着脖子道:“你……你看见了?”

胜邪被逮住也不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依旧嬉皮笑脸冲着萧潭道:“对呀!”

我就看见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那……沈小姐呢?”

“也看到了呀!”

“……”

一阵沉默,俩人就这么默默僵着。

胜邪的笑都快僵在脸上了,轻轻拍了拍萧潭攥紧的拳道:“哎,你先放开我成吗?光天化日拉拉扯扯像话吗?”

萧潭不知所措地松了手,眼里尽是迷茫。

胜邪瞄了他一眼,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真是个木头桩子,这么点事儿能给他怂的。

“哎呀得了,咱家小姐和你那位关系这么好,能怎么着。”

“不就是个姑娘吗,你至于这么神魂颠倒的?”

“瞧你以前帮殿下办事儿从来没怵过,被一个姑娘给吓成这样,等殿下回来我告诉他……”

萧潭突然一个回神,斥道:“不许说!听见没有!”

胜邪一惊,一副见了鬼了的样子,嫌弃道:“哟,那姑娘都排到殿下前面了?没良心。”

萧潭一愣,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正想开口解释自己没有不忠殿下,那儿又被胜邪打断了去。

“白眼狼!”

“……”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九十九章 为难

陆雪烟在湖边的亭子里,一动不动地蜷坐着,望着远处的湖景。

她身边的丫头流如则是一脸不知所措地拧着细眉,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碎了。

沈清婉远远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便低头与春兰细语道:“你待会儿将流如带开些,我和雪烟说说话。”

“哎。”春兰应了一声。

沈清婉随即悄声走上前去,在亭外低唤了一声:“雪烟?”

陆雪烟正看着湖上的水波粼粼,出着神,都没听到沈清婉的这声叫唤。

倒是流如看到了她们,眼中顿时流露出见着救星的样子来。

沈清婉向春兰点了点头,春兰心领神会,上前拉走了流如。

陆雪烟这才意识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登时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双手急忙背到身后。

她一脸惊惶的样子,全然不似平日那个灵动的劲儿。

见着来人是沈清婉,陆雪烟倒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可眼中的慌乱却是一点都没有消失。

“雪烟?”沈清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便慢慢上前,不想再惊到了她。

陆雪烟没有再抵触,沈清婉便轻手轻脚挽过她坐下。

方才见到陆雪烟和萧潭的样子,陆雪烟虽然紧张,但显然是欢喜的。

怎么才这一会儿,便这般愁容满面了呢?

“你怎么了?”沈清婉耐心地轻声问道。

“无……无事。”陆雪烟心虚地低下头去,攥着玉的手悄悄背着,生怕给沈清婉看出些什么。

沈清婉心中有数,看了看左右,悄悄道:“你不必瞒我,我方才看见了……”

陆雪烟猛地抬头,一脸惊讶地看着沈清婉,却见她带着鼓励的眼神朝自己点了点头。

一瞬间,陆雪烟似是泄了气,垂下头去,将手放回身前,缓缓展开了掌心。

在陆雪烟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块通体洁白的小小暖玉,雕作春日竹林的样式,很是中规中矩。

没有缠线,也没有流苏,显然由着陆雪烟想怎样戴都可以的样子。

“这是他给我的……”陆雪烟的声音轻若蚊蚋,细细听去,似还在微微颤着。

沈清婉心下狐疑,没有直接开口问,只是试探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陆雪烟垂眸不语,似是在想什么,遂抬头望向沈清婉的眼睛,温和却坚定道:“他送的,我很喜欢。”

既然如此……沈清婉想不明白了,可张了张嘴,亦是不知道从何问起。

却不想陆雪烟先开了口,语气中尽是失落与为难。

“婉儿,我从前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陆雪烟眼睛无神地望着不知何处,“我身为永清侯府的嫡女,无论我爹和我娘教的,或是我自己牢记于心的,是我这个人,以后一定会嫁给一个……”

陆雪烟又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去,喃喃道:“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人,为了家族的荣耀,或是……自己。”

沈清婉听陆雪烟断断续续颠颠倒倒地说着,大概明白了些陆雪烟的担忧和踟躇是什么。

“从泉州回京,到圣上恩遇,永清侯府的路已是越走越明朗,我亦心中有数,自己大约会有怎样的结果。”

陆雪烟越说越伤心,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雪烟……”沈清婉不忍她如此,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想一开口便被打断了。

“我和他不会有结果的……”满是悲戚,竟是无比绝望一般。

陆雪烟这一句话才出口,眼泪便大颗大颗簌簌滚落了下来。

沈清婉一愣,未料到这一出,登时手忙脚乱地想去擦她的泪。

不过是才见了两面的人,怎么就……如此在意了吗?

陆雪烟却是推开了沈清婉想为她擦泪的手,反而抱过她的整条胳膊,呜咽了起来。

沈清婉不敢动,只得轻轻拍着陆雪烟不停颤抖的肩。

自认识陆雪烟以来,沈清婉一直觉得这是个开朗大方的世家姑娘,一直嘻嘻闹闹,也不失分寸。

可这般无助害怕的陆雪烟,沈清婉从未想象过。

“未来的路,还很长,”沈清婉轻声劝着,“萧潭非池中之物,定有他出头之时,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陆雪烟啜泣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沈清婉见她如今难过,也不知该怎么劝下去,总归让她先缓过来才是要紧,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些时候,陆雪烟的低泣渐渐止住,抬起身来掩了掩眼角,不好意思地瞄了一眼沈清婉。

“让你看笑话了……”陆雪烟轻轻说了句。

沈清婉闻言噗嗤笑出声来,接道:“我让你看的笑话还少吗?便不许看看你的了。”

陆雪烟颔首微微弯了弯唇角。

想得再明白,那也是个女儿家,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之时,又如何骗得了自己呢?

“雪烟,”沈清婉心头也是担忧,不禁问道,“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陆雪烟叹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了方才的难过,只剩了几丝失落罢了。

她幽幽答道:“我不能再见他了。不过是几面之缘的人,哪里真有戏本子里那般,一见钟情便情深义重。”

沈清婉想来这话也不错,只是方才陆雪烟难过的样子,还是让她受惊不小。

陆雪烟当真能这样说放下就放下不成?

陆雪烟似是看出了沈清婉心中的担忧,拂了拂她的肩,勉强挤出了个笑脸,安慰道:“我也只是从前未曾这般,觉得身不由已罢了,我无事的。”

话虽如此,她手中的暖玉却是依旧紧紧攥着。

“罢了,”沈清婉叹道,“你可要我去……和他说说?”

“别!”陆雪烟下意识地慌张开口,转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解释道:“我怕伤了他,以后不见便是了。他是皇子伴读,我是侯府小姐,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沈清婉点了点头,想着这样也是个办法,萧潭是个老实规矩的人,总不会与那谁一般,动不动就翻姑娘家的闺阁去。

“婉儿……”陆雪烟咬了咬唇,组织着语言,到口却还是一句,“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啊……”

沈清婉也是勾了勾嘴角,抬手掩去陆雪烟的泪痕,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两个姑娘便这般坐在湖边亭中,手拉着手,说着最贴心底的话。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章 苗头

再说沈清宜那头。

被沈清婉扇了一巴掌,虽说不重,但好歹是个耳光。

心高气傲如她,这会儿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呢?

转身跑走之后,沈清宜便找了个角落大哭了起来,哭得眼角鼻尖皆如雨后夏荷花瓣儿尖似的一簇鲜红。

“找了你半天,怎么竟是在这儿哭呢?是谁欺负你了?”

正哭得如丧考妣的沈清宜听到身后熟悉的男声响起,不由得突然一噎。

半掩着脸转首一看,果然是五皇子。

这下可捅了龙王庙了,沈清宜一下扑进五皇子的怀里,只带着哭腔喊了一句“殿下”,那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不断往下落。

“哎,”五皇子一愣,亦是被她的反应惊到了,拂了拂沈清宜的后背,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清婉她……她打我!”沈清宜泣不成声,楚楚可怜地向心上之人诉说着委屈,“我不过问了她一句话,她……她就扇了我个耳光,呜呜……我虽是庶出,可好歹是她亲姐姐……”

五皇子皱了皱眉,沈清婉也当真是太嚣张了些,这可是在公主府,竟敢这样动手打人。

思及此,五皇子耐心拍了拍怀里的沈清宜,轻声细语安慰着:“你放心,我迟早为你出了这口气。”

沈清宜听得这话,心里甭提有多甜蜜。

自己的心上人是身份高贵的五皇子,同时他亦如此在意自己的感受。

此刻正沉浸在蜜缸里的沈清宜,双手紧紧拥着五皇子的腰不愿撒手,连那金豆子慢慢也收了起来。

五皇子显然没什么耐心这样,与她二人不说话,只这般傻傻地抱着。

随即轻声在沈清宜的耳边问道:“好了宜儿,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

沈清宜回过神,松开了五皇子,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五皇子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问道:“我让你放的东西,你可放好了?”

沈清宜一怔,一时未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五皇子在问什么,忙点了点头答道:“嗯,按照殿下的意思,找了本旧书,夹在里面藏起来了。”

五皇子闻言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刮了一下沈清宜的鼻尖:“好,待此事成后,我便进言皇后,纳你为本皇子的侧妃。”

沈清宜抿了抿唇低下了头,只是那含春羞涩眼神里不由得闪过了一丝失落。

“宜儿,”五皇子何尝不知沈清宜心中想着什么,开口劝导道,“我的正妃自己做不了主,但我向你保证,待我登基那一日,你必是一人之下的贵妃,可好?”

空头许诺本就是最廉价的东西,更何况是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

奈何沈清宜最爱听的便是这些,于她而言,被沈清婉压了这么多年,自己又是个庶出的身份。

贵妃这样的位置,更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虽说薛姨娘和她说了不少未来要为人正室的话,可在心爱的人面前,沈清宜哪里还想得了这么多。

那可是贵妃啊,即便不是正室,那岂是寻常人家的正室能比的。

就算生个女儿,那也是公主,如自己这般得五皇子的宠爱,自己的孩子自然也不会似自己如今这个尴尬的庶出身份一般不上不下。

想到这里,沈清宜笑逐言开,扬起一个灿烂温柔的笑容,对着五皇子吐气如兰道:“宜儿不在意名份,只要能时时见到殿下,殿下心中有宜儿,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得向来自视甚高的五皇子无比妥帖。

“只是……”沈清宜想了想不放心,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殿下让我放的东西,可是会……”

她原想说害了爹爹,可碍于是五皇子让她做的,她也不愿说五皇子的不是,一时便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五皇子心头闪过一丝不快,他自然不愿意一个女人来插嘴自己的行事是非。

不过他脸上不显,敷衍安慰道:“你放心,我不过也是为了制衡朝中形势,为了我将来登基之后准备一个更稳定的朝局而未雨绸缪,不会伤了你父亲。”

那些话已经让沈清宜听得云里雾里了,更别说末了五皇子还加了一句:“想来你也定不忍心我未来太辛苦,而没时间陪你,是不是?”

五皇子便是如此,从来三言两语便能正中沈清宜下怀,哄得她飘飘然起来,说什么都会依着五皇子的意思。

“殿下……”沈清宜满面桃色地将头埋在了五皇子怀里,羞涩地唤着他,眼前浮现的尽是自己未来站在五皇子身边,那种郎情妾意的画面。

五皇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是着急想走。

要知道这可是在玉山公主府里,若是万一被公主府的人看到了,传到了庆成郡主的耳朵里,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思及此,五皇子拍了拍沈清宜的后背,示意她起来,又好声好气地劝道:“如今大事未成,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无法再多陪陪你。宜儿,你可能体谅我?”

五皇子如此的温柔耐心,怎叫沈清宜不春心大动。

她忙是一副体贴的样子,柔声道:“殿下忙殿下的就是,宜儿不会耽误殿下的大事。”

说罢便是拢了拢袖子,乖巧地冲着五皇子投去个懂事的眼神,微微浅笑的样子甚是动人。

原沈清宜便是沈府里相貌拔尖的女儿,许是随了薛姨娘那俏丽眉眼与bái nèn皮肤,脸蛋儿甚是温婉娇美,全然没有继承沈言珏一丝的英气。

而五皇子本是个好龙阳的男子,当初见了她扮作小厮的样子时,已是动了些念头。

想着自己身为皇子,以后甚至会是九五之尊,那总归是摆脱不了要纳个三千佳人,故而也并不抗拒女子。

既然好不容易有个让他动了心的姑娘,她的亲姨娘又是可用之人……

个中种种,让五皇子愈发满意眼前这个沈清宜来。

兴许,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在这层层之下,还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因为沈清婉一改往态,不仅不再狂热于他,更是敢当面顶撞,直言自己不愿嫁他。

沈清宜此刻的乖顺听话,便是恰到好处地补全了五皇子心底这块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漏洞罢了。

二人此刻正是依依惜别,却不想不远处,正有一人遥遥盯着,脸色漆黑,头顶几乎乌云密布……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零一章 委屈

那满面不悦的人自然是庆成郡主了。

原等着玉山公主回去歇息了,庆成郡主便想前去找五皇子说说话。

却不料等送了玉山公主回了寝殿后,再回来花园一看,客人都散了大半,哪里还有五皇子的影子。

故而庆成郡主便着了丫头去找,自己在花园里静静地等着信儿。

其中一个丫头伶俐,便是瞧见了五皇子的小厮与一个眼生的丫头一道站着,却不见五皇子的身影。

那个被派去的丫头心思缜密,想着这般异样,必是有妖,便没有惊动五皇子的小厮,只悄悄退去,转身便跑着去禀告庆成郡主,在那后园儿所见的此事了。

庆成郡主听了小丫头的回禀,心头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是一阵异样的预感缭绕,当即便站起身来,要那丫头悄悄带自己前去看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当真是把庆成郡主的醋坛子打了个底儿翻。

于是便有了前头的那一幕。

沈清宜是如何对着五皇子撒娇讨好,五皇子又是如何对她温柔备至,尽数落在了庆成郡主的眼中。

这厢柔情蜜意,那厢万箭穿心。

庆成郡主再不愿看下去五皇子与他人卿卿我我的样子,更是恨毒了沈家这群一个比一个不要脸的女儿,竟是前仆后继地往五皇子身上扑!

庆成郡主又气又委屈,黑着脸,红着眼眶,便拂袖而去了。

在自己的闺房里呆坐了一阵,庆成郡主连哭都没了声音,只那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刻没有停过。

身边的丫头何以感觉不到主子的不悦,此刻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呼吸都不敢重了去。

时间似是凝滞,不知过了多久,庆成郡主蹭地站起身来,吓得周遭丫头皆是一震。

紧接着,她便径直朝着外头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众丫头面面相觑,不知该拦还是该劝,眼见庆成郡主都要跑得没影儿了,只得急急忙忙地跟上前去。

这一跟,当真是却不料,庆成郡主竟是走到了玉山公主的寝宫外,停下了脚步。

“奴婢见过庆成郡主,您这是……”守门的宫人看清了来人是谁,亦是一惊,忙忙行礼问安。

待起身后再仔细一看去,庆成郡主竟是双眼红肿,柳眉微蹙,那伤心委屈的样子,显然是才大哭了一场,心中更是震惧不已。

府上这位郡主从来都被玉山公主千娇万宠着,凡事百依百顺,何曾受过什么委屈。

而此刻竟能哭成这样,只怕当真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公主醒了吗?”庆成郡主显然是努力抑制着心头的难过,尽量面无表情地问那看门的宫人。

“公主还未醒,郡主可是找公主有什么急事?”宫人是如何细巧的心思,心尖儿通透着,故而此刻亦是小心翼翼地问着。

庆成郡主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随即露出坚定的样子来,轻声道:“那我等她醒。”

宫人一愣,满面堆笑道:“郡主这是哪儿的话,不若还是先进来吧,奴婢着人去看看。”

话音刚落,那宫人便向后面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见状便忙忙朝着寝宫里头跑去了。

庆成郡主才坐下没多久,便有宫人来道,说是玉山公主醒了,叫庆成郡主进去呢。

庆成郡主本是一脸茫然,双眼无神地坐在那儿,一听到这传话,顿时眼神里闪现出一丝人气来,起身便朝着里头快步走去了。

再说那玉山公主,才眯上眼没一会儿,便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庆成郡主双眼红肿地求见,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她便忙忙着人安排自己起身。

未料才传话出去,让庆成郡主进来说话,便见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含着泪一脸委屈地冲了进来。

还未到眼前,那泪便再也兜不住,啪嗒啪嗒地落在庆成郡主那亮牙色的风袍之上,瞬时仿佛绽开一朵朵暗纹花来。

玉山公主一愣,下一刻便朝四周挥了挥手,寝殿内的宫人便尽数退了下去。

而庆成郡主则如逆水行舟一般冲到了玉山公主的跟前,膝盖一软便扑倒在她身旁,放声痛哭起来。

“雯儿……你……你这是怎么了?”玉山公主一脸的诧异,只得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问道。

怎么自己才打个盹儿的功夫,自家的宝贝女儿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雯儿便是庆成郡主的小名,这声雯儿一出,原就委屈不已的庆成郡主更是哭成了泪人儿。

“娘……”庆成郡主泪如雨下,不断抽噎着,哆嗦着,断断续续地念叨:“求您去和陛下说说,我……我想,让陛下给表哥和我……赐婚……好吗?娘,女儿求求您了!”

玉山公主听这话不由得一惊,忙搀起庆成郡主来,小声问道:“这从何说起?可是出什么事了?”

庆成郡主抬起脸来,眼中褪去些委屈,剩下满满怒意,咬着牙关,颤着下巴,讲自己于花园中的见闻告知了玉山公主。

“这还在公主府呢!这个贱蹄子便敢这般勾引表哥,谁知背地下能过做出多不要脸的伎俩来!”

庆成郡主愈说愈是气急,怎样粗的字眼儿都往嘴外蹦,全然没了人前那副金枝玉叶的骄矜模样。

玉山公主闻言皱了皱眉,微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道:“好了,我心里有数。”

侧头便叫了外头宫人进来:“传言给客人,今日本宫实在身体不适,只能早早让大家先回去了。改日定奉礼赔罪。”

“是。”宫人低头退下,转身便着人去安排了。

前头那些客人,或是饮酒取乐,或是相谈甚欢,正当尽兴之时,却见宫人前来禀报,说玉山公主身子不适,显然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众人诧异之余,也不敢违逆了公主的意思,只道一句改日再前来探望公主,便纷纷离去了。

而待众人皆陆陆续续离开了公主府,玉山公主府又是恢复了一片宁静。

只是那凌乱的花园突然抽离了少男少女那些欢闹的氛围,登时显得诡异不已。

这时,玉山公主已是穿戴整齐,从自己寝宫出来,脸上着脂抹粉,何曾有一丝病色。

她进了一座小撵,便由人抬着出了二门,换了辆马车,便朝着宫里去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零二章 求嫁

“陛下,玉山公主求见。”

御书房内,皇帝正与几位大臣商量着事儿,却听得周正来禀报了一句。

皇帝眉心微皱,下头的几位大臣亦是左右相互看了一眼。

随即便听得上头皇帝叹了口气,道:“罢了,众爱卿先回吧。”

“臣遵旨,臣告退。”

众臣行礼告退,出了御书房,自然是又与玉山公主打了个照面,纷纷行礼问安。

玉山公主此刻倒是没有什么心思,眼睛直勾勾盯着里头,连请安的大臣都未看一眼,只敷衍叫了起,便忙进去了。

“若朕没有记错,今日可是皇妹的花宴?”皇帝见着来人,还未等玉山公主开口,便舒展了紧皱的眉心,露出一丝轻松的笑颜来,先起了话头,“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玉山见过皇兄,”玉山公主行礼问安,随即答道,“皇兄好记性,花宴正是今日。”

言罢,玉山公主微微抬首,看了一眼皇帝身边站着的周正。

周正是何等灵巧的心思,只这一眼便明白了过来,满脸堆笑着便行礼告退,顺带着挥了挥手,将御书房里伺候的小太监也一并叫了下去。

顷刻工夫,御书房中便只剩下了皇帝与玉山公主两人。

“看来皇妹有要事相告。”皇帝漆黑眸子之中一丝不经意的凌厉一闪而逝,而此刻的玉山公主却是因为一心记挂着自己的女儿,而未曾发觉。

“正是,”玉山公主恭敬地行礼,带着一丝请求,一丝为难,最终还是开口说道:“皇兄,玉山……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皇帝身子微微前倾,双肘架于案几之上,十指指间相抵,嘴角微勾,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

玉山公主见皇帝如此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想着自己女儿要自己所求的事,心下不禁尴尬不已。

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好姑娘家先开了口。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玉山公主也不舍得见她这般难受。

稳了稳心神,玉山公主叹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脸,轻声道:“我是从小看着五皇子长大的,那样一个玉人儿般的娃娃,如今也是个男子汉了……”

说到这儿,玉山公主瞥了一眼皇帝,见他依旧一脸乐呵地看着自己,却不接话。

“庆成郡主……”玉山公主无法,只得接着说了下去,“她也不小了……我福薄,膝下唯有雯儿她一个孩子,从小到大,恨不得摘下栖山的月亮给她。”

到此,皇帝已经听明白了玉山公主的意思,只是这会儿却依旧没有开口,不过低头扣了扣自己的青玉扳指。

玉山公主拿不定皇帝的意思,只得再添上几句。

“她亦是从小都喜欢这个表哥的,”玉山公主面露慈爱之色,似是在回想着庆成郡主儿时的可爱模样,“如今到了年岁,我总想着,与其找个郡马,还不若嫁给自己的表哥,也算随了她的心意。五皇子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将雯儿托付给他,待我百年之后,亦可放心……”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皇帝再怎么都不好装作没听懂,抬起头来拂了一把案几,开口问道:“那皇妹意下如何?”

玉山公主见皇帝没有开口推诿,想来此事还算有机会,顿时喜上眉梢。

不过玉山公主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随即很快压了那欢喜的情绪下去,只谦卑道:“只是皇后娘娘那边……呵呵,从小便喜欢定国公家的小姐沈清婉,不知如今可是已有了定论?若是有了,我们总不能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玉山公主这话说得巧妙,既是提醒了皇帝,皇后娘娘许有异议,又是摆明了五皇子的正妃只有一个。

庆成郡主自然不会为人侧室,而沈清婉又是大将军定国公的嫡出女儿,皇帝定然也不会委屈了她。

故而若是今日皇帝应了下来,那来日皇后娘娘那般即使不肯,也怪不到玉山公主的头上了。

“老wu bu会娶沈小姐的。”

谁知皇帝听了玉山公主的话,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回应短促简洁,语气波澜不惊,却是将那玉山公主震得一愣。

皇帝本是念着卢寒青的进言,说二者不宜婚配,便随口一说,未曾想到那么多。

而这话到了玉山公主的耳朵里,却成了五皇子不愿意娶沈清婉这个意思来。

她再随即一转念,想了想庆成郡主和自己哭诉的那番话,突然明白了什么。

果然沈家那个庶出的女儿是勾了五皇子的魂儿去了!

听庆成郡主讲,那个庶女比沈清婉年长,沈清婉最不济也得叫她一声庶姐。

若是这两姐妹一道进了五皇子府,光凭着沈清婉的嫡出身份,便是万万不可能做小的。

那要是依着这个意思,五皇子当真迎了沈清婉为正妃,那个庶女为侧妃,这岂不是要亲姐姐管亲妹妹叫姐姐了?

难不成五皇子当真重视那个庶女到这般地步,为了她,连皇后娘娘看中的沈清婉都不愿意娶了吗?

玉山公主心头不禁闪过一丝寒意,若事实真是如此,庆成郡主即便嫁给了五皇子为正妃,只怕五皇子的心也不会在她身上。

思及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却听得上头皇帝困惑的声音:“怎么了玉山?为何不说话了?”

玉山公主一怔,忙赔着笑脸答道:“玉山只是奇怪,皇后娘娘从小看重沈小姐,怎么五皇子却不愿娶了呢?”

皇帝听得也是一愣,自己没说是老wu bu愿意啊,只是也不愿与她多言卢寒青之事,便含糊带过道:“你不必理会这个,你说你的便是,皇后娘娘那边不打紧。”

玉山公主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而过,心里虽说梗了根刺,但转念一想,五皇子身为皇子,有个侧妃侍妾的也是寻常。

再说往后若是真登上了那九五之尊,还不是流水似的美人儿往跟前送。

那区区庶女再好,还能八年十年的不厌烦?

唯有皇后作为正室,才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玉山公主自认眼光长远,不一会儿便放下了心里的顾虑,又是恭恭敬敬地开口道:“既然如此,玉山是想着,不若皇兄做主,也算是成全了小女的一番心意吧?”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零三章 极限

自玉山公主府那日花宴之后,沈清婉又将自己塞进了成堆的书中。

虽说晋州铁矿的事她已让老蒲着人去安排了,可是她犹嫌不足,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导致大祸临头。

毕竟这么大的事,不会只准备了一张轻飘飘的地契来泼沈言珏的脏水。

沈清婉心中一点儿底都没有。

故而她扩大了搜找的范围,除了关于沈言珏的一切,其余的,已经延展到了与沈言珏共事过的人。

“晋州,晋州,晋州……”

沈清婉抱着自己的脑袋,口中念念有词,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地方与沈言珏没有丝毫的关系。

沈清婉闭着眼睛,越是着急越是没有头绪。

定国公,将军,战事……战事,收尾?

沈清婉突然灵光一现,虽然晋州离京城甚是近,不曾有过什么战事,却是少部分驻京将士回京的必经之路。

也许……能在这个上头做点文章?

沈清婉一惊,突然站起身来,腿脚撞到了桌案,登时疼得龇牙咧嘴。

那“咚”的一声,亦是把门口的春兰给吓了一跳,匆匆忙忙便冲了进来。

“没事没事……”沈清婉咧着嘴,眉间皱成了一团,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小姐!”春兰说着便要扶沈清婉坐下,想看看她腿上的伤。

沈清婉哪里肯,手忙脚乱地推开她,虽说脸上的表情还拧巴着,嘴上却是嘟嘟囔囔地说着别的。

“我真的没事儿,你赶紧把胜邪叫来,我有事问他。”

春兰正在着急的头上呢,自家小姐明显疼得不行,这会儿还找胜邪,登时也不知道哪儿来无名火,忙道:“小姐您可顾着些自己个儿吧!”

“这是什么话?”沈清婉一愣,忙推了推她,“叫你去你就赶紧去,我此刻不好走。”

春兰也是话出口才一怔,自己怎么和小姐这般说话呢?

于是就默默地退了开去,到窗口吹了吹小银哨,叫了胜邪进来。

胜邪见是春兰,倒是没有料到,呆愣地问了句:“怎么是你?小姐呢?”

春兰不情愿地撇了撇嘴,给胜邪让出了个位置,示意他进屋说话。

胜邪睁了睁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领会对了春兰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怯怯地问:“那我……进去啦?”

春兰这会儿听他说什么,怎么说,皆是不顺眼的,自然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撇开了头去。

她那气鼓鼓的样子,竟是将胜邪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

胜邪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也许是因为她手无缚鸡之力还敢第一次见面就咬了自己一口,也许是她从来都不曾给自己好脸色看,亦或者说她是沈清婉身边最贴心的丫头,而沈清婉又是自己主子心尖儿上的姑娘……

胜邪晃了晃脑袋,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一股脑儿甩了出去。

一个轻盈的翻越,眨眼间便站在了春兰面前。

春兰一惊,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掰过他的胳膊,狠狠往胜邪腰上一拧,顺势将他推了出去。

“嘶!”胜邪只觉得腰间一阵疼,转头瞪了一眼这个不可理喻的臭丫头,接着便朝着沈清婉走去了。

沈清婉听见动静,一抬头便看见了胜邪,忙不迭低声叫到:“我方才撞着腿了,现下站不起身,你快来,我问你事儿!”

胜邪闻言定了定神,揉了揉腰走了过去:“小姐您吩咐。”

“我问你……”沈清婉才一张嘴,便见着胜邪捂着腰,“你腰怎么了?”

“啊?没事儿没事儿,小姐您说。”

“哦……”这一打岔,沈清婉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对了,你随殿下多年,可知道朝中一些事情?”

胜邪未料沈清婉向他打听起了政事,挠了挠头道:“我……可能不是很清楚,这得看您问什么。”

沈清婉咬了咬唇,想了想,问道:“那你知不知道……”

谁料她话才说了一半,便自己打断了自己道:“算了,你再帮我去搬点。”

话音刚落,便提笔急急写了起来。

只是这会儿没有了从前的下笔流畅,总是写一个名字,想一想,再写一个名字,再想一想。

那个闭着眼睛,皱眉苦思的样子,看着都让人觉得累。

“小姐……”春兰不忍心,唤了一句。

“别吵!”

沈清婉想都没想便低斥了一句,随即接着苦思冥想了起来。

春兰一愣,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当着胜邪的面被小姐呵斥了。

胜邪则是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待到一盏茶的工夫过去,沈清婉总算放下了笔,右手托着脑袋,左手将那纸往前一推。

“这些人,把他们的书拿来。”

说罢便是立刻是闭上了眼睛,双手盖住眼睛,缓缓地揉起头来。

“小姐……”春兰见状,方才被沈清婉吼了一嗓子的委屈瞬间一扫而光,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忙上前替她揉起太阳穴来。

胜邪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青石阁去了。

“小姐,您还好吗?”待胜邪走了,春兰柔声在沈清婉耳边问道。

“无妨,”沈清婉答道,“最近也不知是否是看书太多的缘故,一细想事儿,这脑袋就疼得不行。”

旁人不知沈清婉做了什么,她自己却是一清二楚。

自落水醒来,沈清婉记忆全无,却有了一颗过目不忘的玲珑心。

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原也是用来学些平日的礼节,和琴棋书画这些闺阁女子必会的东西罢了。

却不曾想有一天,要把这么多的文字信息,皆是一股脑儿地塞进去,还要随时随地地抽离出一些细节来。

方才便是如此,她细细梳理着沈言珏所有参加过的战事,将身边所有小将副将的名字都写了下来。

虽说是海底捞针,但万一有迹可循,兴许便是那个关键所在了。

只是这般苦思冥想出来的,当真是用尽了沈清婉太多的力气。

故而那串名字一写完,这口气一松,沈清婉的头便是剧烈地疼了起来。

这会儿腿疼头疼的,当真是折腾坏了沈清婉。

“小姐您这是何苦,将自己累成这般……”春兰一边给沈清婉揉着脑袋,一边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念叨着。

“好啦,别说了。”沈清婉闭着眼,勉强勾了勾嘴角,挤出了个笑,“不能让父亲知道青石阁,我便也不能让父亲知道地契的事儿,我既然选择一个人抗下,自然是要……照顾好父亲……”

沈清婉的话越来越轻,再接着头一歪,竟然传出了缓慢有序的呼吸声。

睡着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零四章 蛛丝马迹

等沈清婉从自己的床上幽幽转醒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是一片鸦青。

沈清婉朦朦胧胧地醒来,连自己是怎么到的床上都没有印象,更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故而稍一清醒,便突然一个激灵朝外头喊道:“什么时辰了?怎么都不叫我!胜邪回来了没有?书呢?哎哟!!”

连着一串儿问题的后头,是一声哀叫。

“小姐!”春兰闻声,忙掀了帘子进来。

只见着沈清婉捂着腿,皱着眉,一脸痛苦的样子。

“小姐!”春兰觉着自己的心比沈清婉的腿都疼,嘀嘀咕咕道,“可是下午撞的,睡了一觉肿了……”

“我的腿,我的腿……”沈清婉低低念着,“没事儿,没事儿……”

春兰正想说什么,却被沈清婉打断了话头:“书呢?胜邪拿来了吗?”

“拿来了……”春兰为难道,“可是小姐你这样……”

“哎,别说这个了,快扶我去看看。”

“不如先用了晚膳吧……”

“不要不要,我得抓紧时间。”

沈清婉固执得很,此刻只记挂着赶紧找线索。

春兰也无法,只得依着她的意思,扶着她去了书桌前。

沈清婉一坐下便是将脑袋扎进了书堆,一言不发地翻看了起来。

春兰欲言又止,怕自己插嘴使不上用,还被小姐嫌弃,又怕小姐这般没日没夜地翻书,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沈清婉自是没有注意到春兰的着急,自顾自地埋头翻着那些书。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春兰给她换了多少杯茶,总算听到了句人话。

“咦?”沈清婉发出了一声疑惑,“这个人……”

春兰正好端了茶进来,见着一直端坐着的小姐总算换了个姿势,又听到沈清婉嘀咕了些什么,忙上前来问道:“小姐,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清婉看了一眼春兰,表情显然是还在想着事儿。

只见她摊开手中的书,一边给春兰看,一边道:“这个参将,原是一直跟着祖父爹爹奔波,四处办事,行军打仗,怎么年纪轻轻就突然致仕了……”

不说也罢了,这一说出口,沈清婉愈发觉得疑点重重。

这个名为王北卓的参将,在致仕前的记事,皆是十分顺理成章的晋升,这显然是没有后台支持的证据。

虽说是磕磕绊绊,慢慢从小兵一步步做上来的,但也是十几年间便做到了参将,这般一看,此人也是确有过人之处。

殊不知天下小兵何其多,又有几个能有这能力,同时有这恒心,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一路晋升至参将呢?

可谁知王北卓年过而立,竟就突然不做了。

因着致仕,青石阁也没有记录他更多的东西,只留了最后所去之处,及一些琐碎的信息。

一路正常的人生戛然而止,那必定是人生里出现了新的变数。

这个变数,会和晋州有关吗?

沈清婉抿了抿嘴,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故而细思一阵,她努力想起了这个参将最后跟着祖父父亲所赴的那一场战役。

“辽城……”沈清婉自言自语着,翻出了层层叠叠的书下盖住的地图,“辽城……回京……”

纤长的玉指顺着大宣修筑的官道缓缓行进着。

“辽城,渠东,顾州,魏州……晋州!”

果然如此!

沈清婉突然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盯着春兰。

她这番夸张的表情显然是吓了春兰一跳。

“小姐您没事儿吧?”春兰试探着问道。

她自然是不知,现下的沈清婉有多么兴奋。

世上自然是有巧合的,但是绝对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王北卓,你究竟是何人?

沈清婉觉得自己浑身汗毛倒竖,不过不是紧张的,而是激动的。

“春兰,”沈清婉看向春兰的视线恢复了正常,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把胜邪叫进来。”

“是。”

沈清婉这几日的反常春兰已是见怪不怪,此刻自然也没有心思顾着这许多细节,便忙忙去唤了胜邪进来。

“小姐您找我?”

看着胜邪,沈清婉突然有些羡慕。

胜邪当真什么时候都是个好精神,不像自己,只看了几天的书,人便已是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去找老蒲,跟他说,”沈清婉回过神,将王北卓的那本书往前推了推,“这个人,现在何处,在做什么,尽快!尽快给我查清楚。他非常重要。”

沈清婉眼中的光芒让胜邪一惊,忙上前拿过了书,点了点头转身便跑走了。

松了一口气的沈清婉顿时趴在了桌案上,心中觉得畅快无比。

“小姐……”被沈清婉吓得心惊肉跳的春兰,此时又上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我饿了!”沈清婉突然撑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春兰,又把她吓了一跳,“晚膳呢?到晚膳的时候了吗?”

春兰听了这话简直想哭出来,点头如捣蒜道:“到了到了,都过了许久了,晚膳小厨房都温着呢,奴婢这就着人去拿。”

沈清婉乖巧地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又是那一脸无害的样子。

春兰却是一刻不敢停留,忙不迭地朝外跑出去了。

若是顺利,说不定这便是整个阴谋了关键了。

沈清婉傻兮兮地在那儿咯咯笑着,想着:沈清宜,就凭你,还想害爹爹,你有这本事吗你?

等等!

沈清婉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遭了雷击一般,笑容僵在脸上。

是啊,就凭沈清宜,哪有这个本事去安排那么多?

更何况说到底,她又有什么理由害父亲至此?

沈清婉她自己这几日拼了命地找关于那张地契的线索,所知道的越来越多,这盘棋也越来越大。

以至于她都忽略了,这张地契,最初是由沈清宜塞在父亲的书房里的。

如果真的如她所查的那般,晋州,大豆田的掩护,那么精密的地道,私有铁矿,一个十几年前突然消失的参将……

别说那会儿沈清宜都还没生出来,这样的事,绝不是沈清宜有本事做得出来的。

再想了想祁佑临走前叮嘱自己的话,又想了想她都快忘了的,五皇子和沈清宜的暗通款曲。

沈清婉忽然觉得一丝凉意爬上了脊背。

沈清宜……你不会是为了一己私情,在替五皇子那个畜生,害爹爹吧?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零五章 抓命脉

是夜,万物噤声,一片寂静。

此时,京郊一座不怎么醒目的三进大宅,如一只沉睡的巨兽,正静静伏于夜色之中。

那大宅通体青砖玄瓦,朱门牙柱,十分低调雅致,却也不失大气。

平日路过,大约只会让人以为,这是哪户世代为官,或是书香门第的家宅罢了。

只是,如若细细看看它朝南的正门,大晚上的,竟是微微开了条缝,没有下钥。

再往里进去一看,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连个守门巡夜的下人都没有。

恰在此刻,一抹黑影如寒鸦鬼魅一般从院中掠过,悄无声息地晃进了书房,站在了一个慌忙拾掇信件的男子身后。

那个男子一身茶青的长袍,玄色的步靴,满头细密的汗珠,两手哆哆嗦嗦却动作甚快,正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手忙脚乱地往包裹里塞着什么,十分紧张害怕的样子。

胜邪嘴角一勾,抽出银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搁在了那男子的肩头。

银剑出鞘,龙吟凤鸣,那男子登时便后背汗毛倒竖。

果然!下一瞬,这银剑便已经贴在了自己的颈侧,充满杀意的剑气散过,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

那男子似乎是知道大祸即将临头,还未等胜邪开口说些什么,早已是双膝一软,瘫跪在地,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不仅如此,他还将手里收拾了一半的包裹朝着身后一推,口中亦是哆哆嗦嗦地念叨求饶着:“其它证据我已经全烧了,这里,这个……这个包裹是剩下的所有东西,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你们要我嫁祸沈将……沈言珏的话,我也记住了,只求……只求你们放了我妻儿!我可以坐牢,我可以去死,我不会说漏一个字……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妻儿吧!”

那男子求饶的声音渐渐出现了哭腔,背对着胜邪不停磕起头来。

此刻那男子每一记磕头,都是发了狠地往地上的青砖砸去,在空寂的书房之中回响着渗人的咚咚声,仿佛游丝一线的性命,不知何时便会断掉一般。

“你倒是个疼爱妻儿的好男人。”

这时一个女声在王北卓的耳边响起,那声音清脆婉转,没有一丝血腥杀气,反倒犹如一缕春风,吹散了暗夜的阴森恐怖。

王北卓不由得一愣,连磕头的动作也顿住了。

这……怎么?怎么回事?

王北卓心知这一定不是那边的人,正想回头看一眼来者是谁,胜邪的剑却是早他一步贴住了他的脖颈。

冰冷的剑锋让王北卓浑身一颤,回过神来,他明白这是在警告他不许回头看来人的面目,故而他便不敢再动弹。

“我倒是想让你说来听听,你打算嫁祸沈言珏些什么?”

沈清婉找了一处坐下,幽幽地问道。

王北卓听到这话,冷汗蹭地便下来了。

他方才以为是那边的人来抓他,故而抓紧了机会求饶,却不料竟是其他人。

王北卓先前太过害怕,想不起来方才自己都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但却深深明白此刻,他一个字也不能再多说了。

故而沈清婉这句话问完,王北卓便紧闭了唇瓣,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呵,我倒忘了,你妻儿还生死不明,”沈清婉轻笑了一声,这一声落在王北卓的耳朵里,没有了方才的如沐春风,却似一条吐着信子的冰凉毒蛇绕与耳际,“你当然不会开口。”

沈清婉的声音变得冷凝狠厉,不会开口这四个字似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空气变得凝重,王北卓虽拿不定主意,却是如沈清婉所说,他一定不会开口。

书房中安静了少顷,沈清婉朝着胜邪毫无表情地开口道:“把东西给他看。”

胜邪闻言,从腰间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翡翠平安扣。

那平安扣由一条红线打了个特殊的结,另一头,还系着一卷青丝。

胜邪用剑尖挑着这一串红线,由王北卓的左耳递至他眼前。

王北卓被那寒光闪闪的剑锋吓得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剑尖的那一串东西上头,不由得一怔,满目的不可思议。

只这一瞬,他便激动地一把抓过平安扣,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连他不小心被剑划伤了指尖都没有意识到。

王北卓滴着血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枚平安扣,双手颤得越来越厉害。

那个唯有他妻子和他才知道打法的结,和那一束……结发青丝……

平安扣是儿子的,青丝是妻子的,而这个结,便是王北卓的妻子在告诉他,“的确是我们母子二人。”

这么久了,终于有了妻儿的消息。

王北卓抚着手里的东西,紧紧拥进怀中,佝偻着身躯,一声释然的哭喊吼出,浑浊的泪水不停地淌落,嘴角却是有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一个大男人为了妻儿这般,若是其他人见了,难免会揪心不已。

可是这一切都打动不了沈清婉。

就算眼前的男人是为了妻儿去诬陷沈言珏,也是他有错在先才会被人抓住了把柄。

更何况沈言珏如果真的因私有铁矿等事下马,可轻可重的罪行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若是一个不慎,zào fǎn的罪名往上一扣,那便是诛连九族。

到时候沈家如果真是这般田地,眼前的人,又有何可怜可言?

沈清婉冷冷看着王北卓又哭又笑,心中甚是不屑,开口打断道:“哭够了吗?哭够了就一五一十地讲来,不然你依旧见不到你的妻儿。”

王北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苦笑不减,心中却是安定了大半。

他王北卓半生杀伐讨功名,半生刀尖舔人血,见过的人比沈清婉吃过的米都多。

眼前这个姑娘,虽然王北卓还没有见上一面,却一听就是不会下狠手的料。

王北卓心里有数,妻儿在她的手里,多半性命是无虞了。

垂下头来,王北卓不慌不忙,将平安扣和青丝结藏进了贴身之处,叹了口气,开了口。

“不知这位姑娘,想听什么?”王北卓的声音恢复了镇定,跪在地上的身躯亦是不再颤抖,脊背也挺直了几分。

“说说你准备的,诬陷沈言珏的话。”

不知怎的,沈清婉心头一丝不祥的预感划过,手掌微微攥了攥圈椅的把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王北卓听罢,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本来想说……”

谁知话才一个起头,一声极其轻微的“叮”,便从屋外传入。

胜邪反应极快,回身便挡在王北卓身前,挡开了这一记暗器。

随即一个反身扑向沈清婉,将沈清婉拉过一边,按在了桌下。

“躲好。”

胜邪只留下两个字,便打算杀出去,谁知一阵白烟四起,瞬间将书房遮盖得伸手不见五指。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零六章 惊心动魄

“小姐!”

眼前一片白烟,这让胜邪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在做沈清婉的暗卫之前,他原就是个独来独往的杀手,要不便是和纯钧他们几个一道,甚至保护祁佑,他都从不需要分心。

而沈清婉则不同。

沈清婉完全不会武,胜邪在抵抗刺客的时候还需要分心去照顾沈清婉。

此前,胜邪将沈清婉往桌下一塞,原是想着着书房只有这一个出入口,自己挡在沈清婉之前,便可无后顾之忧。

可却不料来者用了白烟,遮住了胜邪的视线。

如此一来,如果刺客是冲着沈清婉去的,只消悄无声息地绕过胜邪便可以了。

胜邪朝着沈清婉的方向慢慢挪去,一边侧耳听着屋中来了多少人,各自在何处。

若是真的悄无声息,凭着胜邪的耳力,是能判断出位置的。

可是人太多了,至少有四五个,而且一个个都没有顾忌地在书房里胡乱走着,似乎是故意让胜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胜邪额上竟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叮!”突然之间,书房之外竟是响起了兵器相击的声响。

书房之内的四五人听到动静,亦是扭头便跑了出去,围打了起来。

房间里登时没有了动静。

有救兵?

胜邪一愣,瞬间反应过来,管不了那么多,抓住机会便朝着沈清婉所在的小桌方向扑去。

慌忙间,胜邪似乎扯到了什么,但却没有抓到人,也没听到声息。

“小姐?”胜邪心头一凉,试探唤了一声,果然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倒是远方靠近书房门口的位置,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尖叫。

是沈清婉!

“小姐!”胜邪朝着尖叫的方向跑去,丝毫没有顾忌这一路会撞上什么。

等冲透了白烟,胜邪脚下一绊,踉跄地到了外面的空旷之处。

胜邪便见着月下有个男子正在奋力杀敌,轻飘飘的紫色衣摆宛如曼陀罗般悠然盛放。

沈清婉此时被他护在身后,王北卓则是在角落蹲着瑟瑟发抖。

这时,有一个抽身出来的杀手已经冲到了王北卓身前,眼见着刀就要朝王北卓的心口扎去。

这一瞬,胜邪犹豫了。

祁佑给他的任务是保护沈清婉,而沈清婉一定希望王北卓活着把事实说出来。

此刻眼前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正在保护沈清婉,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先抛下她,去救王北卓呢?

“啊!!”王北卓害怕地大喊了一声,那显然是人知道自己将死之时,发出的绝望之声。

胜邪一咬牙,一个发力便将自己手中的剑朝王北卓跟前的杀手掷了过去。

下一秒,刀剑插入人胸腔的声音传入了王北卓的耳中,那一刻,王北卓惊恐到不敢睁眼,觉得自己几乎心跳都要停止。

杀手的刀停在半空中,只听得“哐啷”一声,他手中那把染满鲜血的刀,便如一条离开水的鱼,直愣愣地躺在了地上。

而就是王北卓一晃神的工夫,他身前的杀手已是软软地瘫倒在地,露出刚刚赶到杀手身后的胜邪来。

胜邪抽掉了杀手背后的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王北卓,转身便继续杀起人来。

沈清婉此刻有人护着,虽不知那人是谁,但至少胜邪没有了顾虑,杀起人来如行云流水,一刀毙命。

只一瞬间的功夫,整个院子就躺满了尸体。

“你这个护卫,可真不简单。”

一个懒懒的声音从胜邪的身后传来,胜邪转头看去,男子背对着自己,正和沈清婉说着话。

而被那男子挡住的沈清婉,还在惊魂未定地不停喘着气。

沈清婉毕竟是个闺阁千金,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

上一次见到这般曝骨履肠的景象,还是伽隐寺那日。

那回有祁佑护着她,把她的头紧紧摁在自己的胸口,都不曾看见近距离杀人的画面。

而今日,胜邪和这男子却是当着自己的面,将一个个人轻松抹杀。

特别是胜邪,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调皮劲儿,杀气人来依旧是轻松寻常,似是那些都不是人命,而是陪他练拳脚的稻草人罢了。

沈清婉看着院中的尸体,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怕就不要看了。”男子声音轻柔地安慰着沈清婉,恍惚间,倒是让她想起了远在营州的那个人。

沈清婉抬头望向男子的脸,抿了抿唇,颤颤巍巍地福身行礼道:“臣女见过辰王世子,多谢辰王世子救命之恩。”

辰王世子?

胜邪眉间一挑,第一反应倒不是为何辰王世子会在这儿。

而是以前倒不知辰王世子有这么好的身手,和自家殿下都快不分伯仲了。

“不必客气,”辰王世子虚扶了一把,“你还惊魂未定,不要顾及这些虚礼了。”

辰王世子不但这一下是虚扶,除了救沈清婉的时候,拉了一把她的手腕,连方才护着沈清婉的时候,都不曾碰到她一毫一发。

他似是十分顾忌男女之别,尽可能没有什么接触。

沈清婉心中胡思乱想着,辰王世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的身手为什么这么好?

还有祁佑那个人,一有机会就占自己便宜,明明你看不碰我也能救啊。

“换个地方说话吧。”

辰王世子的话打断了沈清婉的思绪,只见他回过身,看了一眼胜邪,自然地吩咐道:“带上王北卓。”

言罢,便转身大步向前走去了。

那句话也算不得命令,只是一句陈述罢了。

然而这句话却是充满了上位者的强大气场,让平日最不服管教的胜邪都没过脑子,便不由自主地抱拳答了句“是”。

胜邪应完才反应过来,这人谁啊?我为啥要听他吩咐?

沈清婉倒是没顾忌这么多,眨了眨眼,拂了拂胸口,便跟了辰王世子去了。

胜邪朝着辰王世子的背影龇了龇牙,扮了个鬼脸,末了依旧是不情不愿地听从吩咐,将王北卓拎了起来,朝着二人走去的地方带去。

一行三人到了王北卓三进院子的一间厢房之内。

辰王世子自然是坐上头,沈清婉坐在下侧。

一坐下,沈清婉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腿都抖个不停。

王北卓也是因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腿脚还是软的。

胜邪将他拎进来,似一块破布般随手往地上一扔,撇了撇嘴,也不知是朝谁翻了个白眼,便站到一边靠着柱子去了。

就在这时,辰王世子开了口。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零七章 往事

“王北卓,你可知罪?”

辰王世子的声音冷冷响起,威严如他那个杀伐果断的父王一般。

沈清婉听在耳中,也不知是自己没有回过神来,还是真的,只觉得恍惚间,似乎是当今陛下本人在审问犯人。

“罪民知罪!”

王北卓听到了这声质问,亦是哆嗦地跪倒地上,冲着辰王世子连连磕头。

他已没有了官职,此刻自然是个平民之身。

“你既然知罪,那便好好说来。”

辰王世子全然没有沈清婉方才那般紧张,问起话来不怒自威,更是有着轻轻松松压过王北卓的气场,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困得王北卓喘不过气来。

沈清婉悄悄看了一看辰王世子,见他面色无异,只是双眼紧盯着地上的王北卓,不愿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动作一般。

王北卓摸爬滚打多年,早已是个人精,此刻自然是明白,眼前这位,完全不及旁边那个小姑娘般好糊弄了。

于是他颤颤巍巍地跪好,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来。

十八年前,王北卓方才二十出头,刚刚晋升至参将的位置,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自然是万众瞩目,心高气傲。

因着没有后台背景,全凭自己一腔热血与拼命,才到了这个位置,王北卓心中是十分自豪的。

而此时,王北卓从小的青梅竹马,当时的妻子,更是为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如此双喜临门,王家三口欢天喜地。

可不过几年的工夫,一朵越来越浓重的乌云却是慢慢堆积在了他们心头之上。

这个大胖小子哪儿都好,就是双腿极细,软趴趴的,没有力。

不管王北卓夫妇如何好吃好喝地养着,这儿子其它地方都已经白白胖胖,可这腿却依旧是竹竿般的两根。

果然到了三四岁,这个儿子依旧不能走路。

王北卓夫妇找遍了大半个大宣的良医,唯有一个名曰束风的神医扬言可治此疾。

只是那束风性情古怪,如果是千钧一发的救命生意,他能先救人,后谈价钱,即使是没钱的穷困人家,他也能一笑了之,念着一点福报,便罢了。

不过非致命之疾就不同,束风都是要谈个大价钱,方才愿意出手,且越疑难的病症,越是昂贵。

还美其名曰:“吾虽为神医,却非神也。”

言下之意,他同是要睡觉吃饭的人罢了,哪儿有不花钱的道理。

又是经常免费做些救人性命的事情,束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不过束风经常出手救人,一手起死回生之术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开去。

更是因为一视同仁,无论穷苦人家或是高官显贵,都是二话不说,先救人,故而束风在江湖上的名气极佳。

王北卓这个宝贝儿子的病自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所以见到束风的时候,束风直接狮子大开口。

说王北卓儿子这个腿他能治,保管能和普通人一般行走,不过要一万两黄金,且一年内付清,何时付清,何时他动手救人。

一万两黄金,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王北卓的希望燃起又被熄灭,带着妻儿回了老家。

自那以后,王北卓心爱的妻子便日日以泪洗面,一心扑在照顾儿子上,与王北卓亦是不再如从前般亲密了。

王北卓看在眼里,虽能理解妻子的难过,可这心,焉能不痛。

但是那么多钱,岂是寻常人家能拿得出的。

他不是没有求过束风,磕头乞求,怎么都试过了。

人家束风就是一句话,这是不要命的病,一万两黄金少一个子儿就不看。

王北卓回到军营后,亦是一蹶不振,周遭人问他可有心事,他又不欲宣之于口。

一是这样的事终究丢人,二是旁人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了他什么。

就这样一日日过去,这一根刺,一直梗在王北卓的心里。

终有一日,一个契机摆在了王北卓的眼前。

他随沈家父子一道于辽城平乱,当时的定国公还是沈言珏的父亲沈远屹。

大军平乱后,回京途中经过晋州,扎营歇脚。

因着离家越来越近,想着家中妻儿,王北卓心烦意乱,便出去晃荡散心。

偶然之间却听得有几个流浪的乞儿在讨论着什么,说后山有个地方,石头漆黑坚硬,不像一般的石头,十分古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北卓眉心一紧,想着那莫不是什么值钱的矿石?

故而他便给了那个乞儿赏钱,问了那石头在后山的什么位置。

那个乞儿拿了赏钱,欣喜不已,忙说带这位爷去都成。

故而王北卓便跟着那个乞儿到了后山,只一眼,王北卓便识得了,这是一个还没有人发现的铁矿!

王北卓又是惊喜又是害怕。

惊喜的是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若是有了这个铁矿,便可以腰缠万贯,再也不必担心儿子的腿治不好了。

害怕的,自然是因为这不是别的矿,而是铁矿。

铁是可以做兵器的,故而大宣所有铁矿,都必须上报朝廷,为朝廷所有,私有便会被视为有zào fǎn之心的乱臣贼子,轻则杀头,重则诛灭九族。

王北卓看了一眼身边毫无戒心的乞儿,心中下了决心。

孩子,莫怪我心狠手辣,怪只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那乞儿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方才还好声好气的一位爷,转眼下一瞬,便抹了自己的脖子。

乞儿软软倒在王北卓的眼前,任是王北卓征战沙场十几年,也从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稚子。

这一刀下去,王北卓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但他只闭目顺气了一会儿,便擦净了手中的刀剑,巡视了一圈地貌地形,离开了那里。

再后来,王北卓变卖了自家的房子与田地,买下了离入山之口最近的一处民宅,让妻儿住在那里,同时隔绝了所有人入山的机会。

便也不再有人知道山里面有一个铁矿。

王北卓又在附近买了片田地,种植大豆以作掩饰。

他又辞了军中参将一职,隐退田间,一心捣鼓他的铁矿。

有了这个铁矿,王北卓慢慢培植心腹人手,荷包也是越来越鼓。

不出一两年,便凑够了一万两黄金,递到了束风的面前。

看着束风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王北卓心中甭提有多畅快。

之后他又在京郊置办了一座低调的宅子,让妻儿在那儿住着,也好安心治病。

儿子的腿也得到了救治,王北卓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王北卓自以为安逸的生活,却是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零八章 将计就计

出现在王北卓一家生活中的不速之客,便是五皇子最得意的手下,文坤。

王北卓儿子的腿治好之后,他的妻儿则是一直在京郊的宅子里住着。

而王北卓自己因着要处理铁矿的事,一周方才回家一次。

这天,又是一个寻常的日子,王北卓回到京郊的宅子里,却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虽说他向来行事低调,不曾露富,但家里伺候的下人还是不少的。

而这日回到宅子里,却是不见一个人影,满院都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王北卓暗叫不妙,不敢大喘,踮着脚步走了进去。

谁知才刚踏进院子,便听得身后屋顶传来一阵嘲讽的笑声,随即便看到了一身石青长袍的文坤,正坐在屋顶上,扇着扇子笑盈盈地看着他。

王北卓自知来者不善,却因妻儿下落不明,不敢妄动。

于是文坤便将来意说了清楚。

铁矿之事已经暴露,如今要王北卓将这件事归罪于沈言珏的头上。

只说那铁矿是沈言珏发现的,并且占为私有。

随后又要王北卓辞职,全心全意投在这个铁矿之上,替沈言珏制造兵器,积攒财富。

待一切尘埃落定,王北卓便能与妻儿重聚。

王北卓并不知道文坤背后是何人,文坤亦不曾向他证明他的妻儿确实是在自己手里。

可王北卓不敢赌这一把。

那日之后,他便再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妻儿的消息,时不时会有人来送信。

也只告诉他应该如何行事,如何处理手头大量的证据。

大半月过去,已经快到了最后的阶段,送信之人只说让他烧掉剩下所有的证据。

可是无论王北卓怎么请求,那些送信之人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眼神似乎看着一个已死之人一般,毫无反应。

大半个月身心俱疲的折磨,已经让王北卓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才会胜邪一剑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命之将绝,才不断磕头乞求,饶他妻儿的性命。

……

屋中三人静静听完了王北卓的故事。

胜邪似是未曾上心一般,只在一边擦着自己的剑。

沈清婉则是一言不发,盯着王北卓垂着的脑袋。

辰王世子在上座,眼帘微垂,右手架在桌上,拇指轻轻摩挲着桌角的纹路。

“明天会有人来押你入京。”这时,世子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沈清婉闻言一愣,倏地转过头去看向了世子。

世子亦是看了一眼沈清婉,眼中有着意味深长的探寻,口中却对王北卓道:“不过你妻儿都在沈小姐手里,你要怎么做,便听沈小姐的吧。”

言罢,世子无声一笑,又回过了头去。

沈小姐?

王北卓一惊,难不成是沈言珏的女儿。

这个念头一闪,他不禁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位沈小姐的样子。

却不想才抬了个脑袋,还未看清那沈小姐的长相,就被身后的胜邪用剑狠狠砸了一下后脑。

“往哪儿看呢你!”胜邪的声音十分不客气,言罢从兜里掏出了方才在白烟中捡到的,沈清婉的面纱。

想要给她,又觉得在自己兜里塞过了,不干净。顿时进退两难,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说不上来哪里不妥,但胜邪打心眼儿里非常不喜欢这个什么辰王世子对沈清婉不清不楚的态度。

自家殿下不在,他自然要帮殿下看牢未来的皇子妃了。

可他不过是个暗卫,哪里能指摘人家堂堂世子的不是呢?

所以正巧王北卓撞到了刀口上,胜邪这气就有了发泄的扣子。

倒是这句往哪儿看呢,像是在质问世子。

沈清婉未曾在意胜邪细微的变化,只是听了世子这话,微微皱了皱眉,思索了起来。

如果王北卓所言不虚,那么照她目前的安排看来,王北卓按照原定的计划被押解进京,其实是最妥当的。

而王北卓如此在意妻儿,又知道妻儿在自己手里,此刻定是不敢有所隐瞒。

只是辰王世子又是如何得知,明日王北卓便会被押解进京的呢?

这当然不能当着王北卓的面问,想来待会儿还是要和世子好好谈论一番。

思及此,沈清婉开口道:“那你便在此候着,等待明日进京。那些人教你说的话,你还是原封不动地一样说,一切如他们计划的进行。”

王北卓一愣,按原计划?

按原计划可是要给沈言珏按个可诛九族的罪名啊。

不过王北卓不敢抬头,只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原计划,那可是诬陷沈将军……”

“你不必在意这些,”沈清婉干脆地打断了王北卓的话,对胜邪道,“胜邪,你带他下去,我与世子有话要说。”

“啧,”胜邪显然不高兴沈清婉和辰王世子单独呆在一块儿,啧了一声想劝道,“小姐……”

“让你下去就下去。”沈清婉没给胜邪说话的机会,低低斥了一声。

这还有外人在呢,怎么这么不给自己长面子的?

胜邪撇了撇嘴,不情不愿走上前去。

气没地儿撒,于是他一把扭过王北卓的肩,力道之大,年过四十的王北卓觉得自己胳膊都快被卸下来了。

“哎哟哟哟哟!!”

胜邪没有理会王北卓的哀嚎,随意往门外一推,王北卓便一个踉跄出了门去。

辰王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胜邪闹别扭的样子,等着二人出了门,这才意味深长地轻声道:“沈小姐这个护卫真是有意思。”

沈清婉闻言,不禁脸一红。

胜邪毕竟也不能真正算是她的护卫,而是祁佑的。

所以在自己面前,胜邪偶尔还是会没那么言听计从。

比如方才这一出,显然是胜邪不乐意,还明摆在脸上,让人家辰王世子看了笑话。

“世子说笑了。”

沈清婉低着头,委婉地敷衍着。

谁知辰王世子却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依旧兴致十足地说着胜邪:“可他这剑术是真的好,我在京城多年,倒还未曾见过这般高手。”

世子嘴角笑意不减,转过头看着沈清婉,问道:“敢问沈小姐,是上哪儿请来这样一个护卫的呢?”

沈清婉的纤指微微攥了攥帕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您能不问吗……”思索了片刻的沈清婉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说谎,却也没有老实回答。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零九章 浅谈

辰王世子听了沈清婉的回答,倒是释然一笑。

他问出口的时候就有些后悔,想来沈清婉不知道辰王府和沈言珏的关系,说不定就编了个假话说是沈言珏给她找的护卫了。

且不说沈言珏给她找的护卫哪里会这般由着她半夜只身出门,就说给个闺阁小姐配这样身手的护卫,便已是说不通了。

可谁知沈清婉竟是没有扯谎,不过不愿说的样子,倒是明摆着。

辰王世子只一琢磨,便品出些味儿来,勾了勾嘴角道:“沈小姐身为国公爷的嫡女,将来必定是会嫁入高门,还是不要给自己多添烦恼的好。”

辰王世子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沈清婉不由地一懵。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转头沈清婉便明白了。

辰王世子是误会自己和胜邪有什么私情吧!

所以才会这般出言提醒自己,门第而言,她以后是不可能嫁给胜邪的。

想明白了这一层,沈清婉的脸刷地便涨得血红,口中结结巴巴道:“不……没!我没有!他……不是!”

世子被沈清婉突如其来的分辩吓了一跳。

再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不是便不是,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你不用紧张。”世子一脸笑意地看着沈清婉,没有继续纠缠此事不放的意思,岔开了话头,“那不知沈小姐可否说说,你今晚为何在此?”

辰王世子此刻的随性自在落在沈清婉的眼里,只觉得自己相比之下显得惊惶不堪。

于是她拿帕子掩了掩唇,让自己镇定了一会儿,才开口答道:“我先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张地契,觉得有异,便着人去查,查到了晋州的铁矿,和王北卓这个人。”

辰王世子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致地听着。

“待我查清五皇子手里捏着王北卓的妻儿,我便叫人去把他妻儿先救了出来,”沈清婉边说着,边看了看辰王世子,“我想着王北卓能为了妻儿做任何事,自然如果不先救他妻儿出来,他必定是无法谈判的。”

“你做的事,沈言珏知道吗?”

辰王世子冷不丁地开了口,竟是直呼自己父亲的大名。

沈清婉一愣,就算辰王世子是皇亲,那自己父亲好歹是一国大将,位居国公,皇帝有时还会客气称一声定国公,或是沈将军,怎么这世子……

沈清婉又想起自己第一回见到世子,便是他带来了父亲失踪的消息,在国公府里,他确实是客客气气称一句沈将军的。

辰王世子见沈清婉呆愣着不说话,微微皱了眉心,朝她脸上挥了挥手,道:“想什么呢?”

“回……回世子,”沈清婉回过神来,“父亲并不知道……”

辰王世子闻言,撑了撑自己的脑袋,想了想开口道:“你方才支开王北卓,是想问我什么?”

沈清婉见世子没有细细追究下去自己究竟哪儿来的人手,不禁心头一阵感激,于是也坦言问道:“敢问世子,今夜来此又是为何?”

辰王世子微微一笑,坦然答道:“我与你差不多,不过晚了你一步。”

沈清婉略带讶异地看了一眼辰王世子,却听他接着说道:

“最早是祁修找心腹慢慢开始查晋州的事,那会儿我便疑心他有所图谋,所以一直在查。”

“等我查到王北卓的时候,祁修已经着心腹上奏,故意扯出王北卓的罪行,等王北卓被抓到皇帝面前,再让他反口咬沈言珏。”

“皇帝向来是个冷静沉着的人,更因此刻他还并不知道铁矿与沈言珏有关,所以不曾暴怒。”

不仅是自己父亲,沈清婉发现辰王世子对除了皇帝以外的所有人,皆是直呼其名,连皇后嫡出的五皇子都是如此“一视同仁”。

而辰王世子却没有注意到沈清婉的讶异,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我查到王北卓的妻儿被抓走后便一直在找,待我到了线索所指之处,却是横尸一地,空无一人。”

辰王世子说到这儿,转身看向了沈清婉,那一泓湖水般清澈幽深的眼睛直直看进她的心底,不紧不慢道:“那时我便知道,已经有人早我一步劫走他们了。”

沈清婉被辰王世子突如其来的凝视吓了一跳,露出了一丝心虚。

“我怕祁修的人迟早发现人已经被劫走了,”辰王世子转开眼去,脸上笑意不减,“所以便连夜赶来这儿,看看王北卓还活着没有,却不想遇到了你。”

沈清婉这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方才的杀手,是五皇子的人?”

“想来是了。”辰王世子点了点头,“好在有你那个护卫,不然我一人只怕也仅能救一个。”

沈清婉听到他提起胜邪,又不禁大窘,收回了眼神来。

辰王世子心下觉得好笑,开口道:“我都说了信你,也照你的意思不问了,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沈清婉听了这话,更是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岔开话题道:“敢问世子,为何对父亲之事如此上心?”

辰王世子听了这话,不禁冁然一笑道:“我不问你的秘密,你也别问我的。你只需知道,你父亲与我,是站在一起的便好。”

沈清婉方才问世子可否不问她胜邪的事,问得那叫一个心虚。

而这会儿辰王世子一开口,却是理直气壮地承认有不可告人之处,登时把沈清婉噎得不清。

辰王世子却是没在意沈清婉的语塞,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问道:“你方才让王北卓照着原计划栽赃沈言珏,是怎么想的?”

沈清婉抿了抿嘴,还是坦白道:“我很早便发现了那张地契,故而做了些安排。”

“哦?”世子眉梢一挑,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沈清婉咬了咬下唇,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如果只是阻碍王北卓进京开口,或是毁掉所有证据,不过是阻止了一次针对我父亲的栽赃罢了。”

“而五皇子此番作为,显然是要致我父亲于万劫不复之地,他如此费心安排,小心筹谋,我如何能让他轻轻逃脱过去?”

沈清婉的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满是对五皇子的厌恶,甚至是恨意。

这一发现,让辰王世子很是惊讶。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不jin kàn着她,久久没有移开眼神。

“你当真什么都忘了?”世子冷不防地打断了她。

沈清婉一愣,这是何意?

辰王世子见着她愣神的样子,释然一笑,摆摆手道:“无妨,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比从前要好得多。”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章 暴露

沈清婉听了辰王世子的话,顿时想到自己从前对五皇子的种种死缠烂打,突然间便才明白他何来这一说。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羞又窘,粉嫩的下唇都快被咬得生白。

如今的记忆,她对五皇子只有憎恶,自然是常常不记得自己从前对他出了名的狂热,也难怪辰王世子有此一问了。

辰王世子见她这般,心中略有不忍,稍微挪动了下身子,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不如你说说,你打算如何对付五皇子。”

沈清婉闻言,偷偷瞥了一眼世子,见他面无异样,便稍稍放下心来,回答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是五皇子布的局,要栽赃父亲,那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辰王世子听到这里,无声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沈清婉接着道,“我自然是要借他自己之手,让他的行径暴露出来。我的父亲万不能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的。”

辰王世子还想问什么,胜邪却突然从外头闯了进来,低声急急道:“小姐,春兰被夫人发现了。”

“什么?!”沈清婉听到这话,蹭地便站起了身来,一脸震惊地看着胜邪。

自己母亲已很久没有看着自己睡下再回院子了,怎么今日这大半夜的,突然就去了自己的院子呢?

沈清婉这次半夜溜出来,原本让夏竹在外头守夜,春兰则是假装沈清婉,睡在自己的床上。

本就是想着万一沈夫人真的去了和铃轩,看到自己睡在床上,想来也会不忍吵醒自己便离开了。

可万万没想到,沈夫人竟然发现了春兰。

沈清婉不知所措,只得先开口问道:“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胜邪脸上是少见得不安,连忙答道:“为何沈夫人突然去了和铃轩我不得而知,但是在和铃轩盯梢的人来报,说是沈夫人急急忙忙去了小姐的闺房,不一会儿就把春兰拖了出来,来报信之时,春兰只穿了件中衣,被罚跪在院子里掌嘴。”

沈清婉听到这里,再也呆不住了,急急忙忙就要往外面冲。

辰王世子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听明白了一二,上前拦住沈清婉道:“我送你回去。”

胜邪此时本就着急得很,见着辰王世子这一拦,更是怒火攻心,竟是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他面前,没好气道:“你懂什么?让开!赶紧的。”

沈清婉被胜邪一惊,忙扯开他斥道:“不许放肆!”

辰王世子这回没有像之前那般一笑而过不计较,而是板起了脸,面露不悦地看了一眼胜邪。

只这一眼,胜邪不禁心中一怵,退了一步。

虽说胜邪心下有数,自己的身手远在辰王世子之上,但是世子眼中散发的杀意,却是让他胆寒。

辰王世子最终没有和胜邪说什么,只回过头对沈清婉道:“沈言珏会听我解释,我送你回去,也许与你能好一些。”

沈清婉想到方才辰王世子说的,自己的父亲和他是站在一起的。

虽然不懂其中的意思,但既然世子说这样能解释过去,自然也就点了点头,跟着辰王世子前去了。

……

定国公府,和铃轩内。

沈夫人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沈清婉空荡荡的床上,满腔怒火。

院子里清脆的耳光声此起彼伏,春兰夏竹两个小丫头被打得满脸肿胀,泪水涟涟。

如诗蹑手蹑脚地从外头进来,到沈夫人耳边轻声道:“夫人,八小姐回来了。”

说完这话,只见似在出神的沈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低声严肃道:“叫她过来。”

如诗一顿,面露难色。

沈夫人觉着奇怪,侧头看向如诗:“怎么了?”

见着如诗的样子,心下一阵不详的预感袭来,突如其来的恐惧将满心的怒火一扫而光,蹭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如诗的手,急急问道:“可是婉儿出了什么事了!”

如诗被沈夫人这一问给吓了一跳,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赶紧安慰道:“没有没有!”

沈夫人一愣,既然没有出事,那有什么说不得的?

如诗定了定神,怕沈夫人再着急忙慌起来,便赶紧回话道:“听前头的人说,八小姐是辰王世子送回来的,两人回了府,便直接去国公爷的书房了,此刻是什么情况,奴婢也不清楚。”

沈夫人一愣,辰王世子?

难道沈清婉大半夜的出门,是去找辰王世子了?

沈夫人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带着如诗便朝着国公爷的书房去了。

等她到了书房,三人却是正好走了出来。

沈言珏面无异色,辰王世子则是恭恭敬敬向沈夫人问了安,沈夫人亦是回礼,没有多说。

而一旁的沈清婉,原本白玉般的小脸,此刻竟是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

沈夫人见她这样子,都不想看她,这回是真生气了。

沈清婉连头都不敢抬,还是沈言珏开口打破沉默道:“好了,婉儿你先回去歇着吧。我与你母亲说说话。”

沈清婉闻言如蒙大赦,赶紧福了福身子,急急忙忙地朝自己院子去了。

和铃轩内,刚才负责掌嘴的丫头已经随着沈夫人回去了,此刻院子里安安静静,只有春兰和夏竹低低的哭泣声。

她们俩还在院子里跪着。

春寒料峭,更何况春兰还只穿了一身中衣,跪在那里更是冻得瑟瑟发抖。

沈清婉一进院门便看到了这副惨状,哪里还按捺得住,一把上前跪在春兰面前,抱着她直哭。

春兰正神志不清地哆嗦着呢,突然被沈清婉一把抱住,也是愣了愣。

“快起来,快起来……”沈清婉泪眼朦胧,嘴里嘟嘟囔囔的,想把她们俩扶起来。

可是春兰夏竹跪得腿都软了,又被打得头昏脑涨,哪里站得起来。

沈清婉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一扶俩的,根本扶不住。

胜邪在远处看不下去,一个翻身便进了院子,一言不发地抱起春兰,进了屋子。

放下春兰,他又出来将夏竹一道抱进了屋子去,随即便跳窗跑了。

动作之快,连春兰夏竹都没来得及惊叫,沈清婉亦是神游天外,一转眼间,两个丫头就不见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一章 蒙混过关

“什么?”

此刻沈言珏的书房里,着急上火了一晚上的沈夫人正一脸诧异地看着沈言珏。

沈夫人只觉得这会儿,自己丈夫口中说的话,她每个字都听得懂,可是合在一块儿,她却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沈言珏告诉她,辰王世子在玉山公主府的花宴上,与沈清婉一道作诗,于是对她有了好感。

因着这个心思,辰王世子便欲私下约沈清婉见面,谁知约了好几回,皆未能成行。

沈清婉心中惶恐,觉得这样下去不成,便想着找机会和世子说清楚。

而她不愿白天出门,是怕此事被家里人知道。

故而今日沈清婉漏夜出门,是想与辰王世子讲个明白,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她不愿与世子私相往来。

沈言珏说完后,沈夫人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没明白,合着今晚沈清婉偷偷跑出门去,是去拒绝辰王世子的示好去了?

就……这么简单?

原本沈夫人晚上心神不宁,好好睡着的人却在一身冷汗中惊醒。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夫人一慌,便想起自己的小女儿险些溺毙在冰湖之中的事儿来,这就想去看看沈清婉现下如何,方能安心。

谁知等她到了和铃轩,被吓了一跳的夏竹明显眼神闪烁,心虚得很。

沈夫人见状便知有鬼,执意进去掀开了沈清婉的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果然不在屋里。

气急之下,她当场就给了假扮沈清婉的春兰一个耳光,更是让她穿着中衣便去院子里跪着了。

更可气的是,春兰和夏竹的嘴严得很,竟然沈夫人怎么问,二人都不说沈清婉的下落。

这倒也是沈清婉确实没有和她们俩说,自己今晚具体打算去哪里。

二人自然也不会供出胜邪来,毕竟这话一说,那可是捅了自家小姐最大的秘密了。

沈夫人撬不开两个丫头的嘴,连喊着反了反了,暴怒之余,也是着人去请了沈言珏过来。

于是这事儿便传到了沈言珏耳里,大晚上被叫起身来的沈言珏亦是十分诧异。

既然丫头都在,也都平平静静的,那也就是说,沈清婉是自己主动偷偷出门了,而非遇到了危险。

丫头既然不说,沈言珏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她们身上,后院的事儿,沈夫人想怎么处置他都不会有意见。

沈言珏只劝了自己夫人两句,婉儿定不会有危险的,便也回去书房了。

他也没有大肆寻人,不过在书房里静静想着对策。

沈言珏总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失忆醒来后变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是会脑门一热便胡来的小丫头了。

而沈夫人,虽然被沈言珏讲的道理说服了,心中没那么紧张,却还是生着气。

总归一个千金小姐,哪有半夜出门的道理?

果不出沈言珏所料,没过多久便等到了沈清婉回府。

……

这回该说的都说了,世子也是当面给了一个说法,并把人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

一句唐突了佳人,便将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沈言珏终究是好好劝解了自己夫人半晌。

“好了,早些歇息吧,”沈言珏拂了拂沈夫人的肩好言相劝道:“夫人莫要在意,婉儿已经长大了,不似从前那般没有轻重。此番也是各个方面考虑之下所做的选择,虽有不妥,但也不算是什么大错。”

这边沈言珏与沈夫人总算是歇下了,和铃轩里却还是灯火通明的。

沈清婉看着两个忠心耿耿的小丫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心中甭提有多痛。

本来今夜是可以让胜邪代跑一趟的,但她生怕王北卓此人奸诈,又生出什么事端来,故而决定亲自去一趟。

这边为了保险起见,叫了春兰装作自己,总想着应该无事。

春兰起初想要同行,沈清婉还觉得太过危险,恐万一胜邪一人救不过来两个,便只身与胜邪同去了。

没想到这好好地在家里,却还是被打成了这样。

此刻沈清婉当真是五味杂陈,这头一边心疼自己丫头,一边感念她们的忠心,那头又是自责,又觉得确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沈清婉只得拿出最好的伤药来,非要她二人好好坐着,亲自给她们又是上药,又是擦脸的,弄得两个小丫头心惊胆战。

这要是沈夫人突然折回来,看着她们两个好好坐着,而沈清婉在做一些下人的活计,只怕又是一顿打。

而沈清婉黑着脸,噙着泪,硬是不让她们挪一下地儿,那副样子,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只怕沈清婉自己也说不出是在气谁。

气自己,连丫头都保护不好。

气五皇子和沈清宜,若不是他们搞出这么多幺蛾子,自己至于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吗?

还得气一气老天,怎么沈夫人这么多日子没有大晚上来看自己,今日说来便来了呢?

“小姐……”春兰红着眼睛,怯怯开口问道,“您要做的事儿……做完了吗?”

此刻春兰身上自然是难受的,但她知道小姐并非是贪玩才到了这个地步,而是为了国公爷,乃至整个沈府。

所以她发自内心不怪小姐,只想着自己的这些代价,最好是没有白受。

“嗯,”沈清婉轻轻应了一声,一颗泪顺着脸颊滑落,又道,“别动,好好上药,不然脸上留了疤,以后可嫁不出去了。”

边上夏竹只是罚跪挨打,不像春兰这般,在初春深夜,只着薄衣跪了那么久。

这会儿她也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小姐,口中轻声劝道:“小姐莫哭了,这点小伤,奴婢们不怕的。”

春兰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夫人可有责怪小姐?方才夫人问我们,我们便照小姐的意思,只说小姐您执意出门,不知去哪儿了。”

“我没事,”沈清婉给春兰上完了药,转身又给夏竹上起药来,“我遇到了辰王世子,他送我回来的,他……也替我找好了借口,母亲不会责怪我的。”

“世子?”春兰瞪了瞪眼,“是玉山公主府的花宴上,与小姐一道作诗的那一位吗?”

夏竹不知此事,只好奇地听着。

“对,”沈清婉点了点头,“此事已经过去,以后不要再提了。”

春兰见沈清婉不欲多言,便也乖巧地按下不提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触即发

外头已是春日,而这一日日和暖起来的天气,却是暖不了此刻御书房内冰寒刺骨的气氛。

众大臣都噤若寒蝉,低头不语。

才下早朝没一会儿,皇帝突然就把几个重臣给叫了回来。

一进御书房,人精似的大臣皆是感觉到了氛围不对。

跪在地上的人自然是看着眼生,而皇帝虽是面上极力克制,隐忍之下的暴怒之气却是溢于言表。

此刻皇帝本就峻冷凌厉的脸上已是覆上了一层冰霜,说出的话虽然不紧不慢,却是如颈边轻轻摩挲的刀刃般,令人心惊胆战。

“王北卓,你方才与朕说的话,再给诸位爱卿说一遍。”

跪在皇帝面前的王北卓瑟瑟发抖,心说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陷害完沈言珏,皇帝竟然召来了这么多大臣,要自己再供一遍,这……

只是圣旨如何可违,王北卓硬是咬着牙关,强忍着心头极大的恐惧,尽可能平静地将构陷沈言珏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供词一说完,在场之人无不倒吸凉气,面面相觑。

沈言珏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最为信任的将军,如今竟然有人爆出他私占铁矿,私造兵器,更是大肆敛财,这可是明里暗里指证他意图谋反的意思了?

众臣没有一个敢先开口说话的,各自都是老老实实眼观鼻鼻观心,胳膊肘贴着肋骨,连个喘气儿都不敢大声了去。

皇帝嘴角一丝无声的讽笑飘过,抬起下巴,眯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众爱卿都聋了吗?王北卓的话,你们听了便没有任何感想吗?”

不得不说吗?

众大臣心中暗自叫苦。

实在是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他这时的怒气,到底是冲着沈言珏的,还是冲着底下跪着的这个无名小卒的呢?

“回陛下,”总算有大臣开了口,“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还应着人彻查,方能有所定论。”

“臣附议。”

“臣附议。”

……

好不容易有人起了个头,说了句模棱两可的建议,周边的大臣纷纷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跳上了船。

皇帝心中冷笑,嘴角却是笑出了声:“呵呵呵,朕可真是养了一群国家栋梁啊!”

言罢便暴怒地一挥袍袖,将桌上奏折尽数扫于地下,重拍御案怒斥道:“彻查?朕还不知道要彻查?还需要你们来教朕彻查?”

皇帝双目圆瞪,青筋骤起,吓得本就心里没底的大臣们顿时一个个扑通跪倒,连连喊着陛下息怒。

“给我把沈言珏叫过来。”皇帝似是一瞬间恢复了平静,语气又是轻飘飘的,毫不在意一般。

可大臣们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是。”周正方寸不乱地行了个礼,转身便出去了。

小太监快速上前,安静麻利地收拾好了散落一地的奏折,在御案上原样堆好。

皇帝则是坐回龙椅,接着翻看起了奏折,撂着满屋子跪着的大臣和王北卓不管,似是看不见这些人存在一般。

御书房里的众臣都是觉得当下度秒如年,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已是有多少年不曾这般罚过跪了?

不多久,一个个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可是皇帝不叫起,这会儿又还生着气,谁敢在这当口做了出头鸟,被皇帝用来撒气呢?

嫌命长吗?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了周正的声音:“陛下,定国公求见。”

总算来了,众大臣皆是松了一口气,这正主都到了,总不能再为难他们这些事外之人了吧?

“微臣给陛下请安。”沈言珏自然是感受到了御书房里的诡秘,却依旧恭恭敬敬行礼问安,一丝礼节都不曾错漏。

皇帝见状,心下亦是有计较。

不愧是征战沙场多年的猛将,心细胆大,就此时这般明显的氛围,沈言珏依旧是不慌不忙。

此般大气,方能为也。

这一顺眼,皇帝的声音都没那么冷淡了。

“爱卿请起。”

还跪着的众臣一听,顿时傻了眼。

是爱卿,不是众爱卿,得,那再接着跪着吧。

不过也算是摸到了一点风向,看来皇帝至少现在,还是偏重沈言珏一些的,待会儿要是再问什么,指不定说两句国公爷的好话,自己便不必罚跪了。

“爱卿可识得此人?”

皇帝自然不知下头大臣们心思转圜了几圈,只与沈言珏旁若无人地说着话。

沈言珏顺着皇帝的指向看去,只见一个略微发福的身影,正跪在地上微微颤着,看不见正脸。

“说你呢!抬起头来。”周正见状,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王北卓一震,咬了咬牙,抬起头来。

已有十数年未见,沈言珏自然是不记得这么个人了,故而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回道:“回陛下,臣不认识此人。”

自沈言珏转过头去打量王北卓那一刻起,皇帝便双目紧盯,沈言珏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错过。

自然,他也没有看出一丝波澜或者异样。

沈言珏是当真没有认出来。

“他叫王北卓,十几年前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在你父子二人手下做参将。”

皇帝声音依然恢复了平静淡然,向沈言珏解释了一番。

沈言珏闻言,微微露出一丝诧异。

十几年前的参将?

若真是如此,此刻少说也是个副将了,怎么看着这般眼生呢?

再细一思索,倒真记起些什么来。

沈言珏再转过头去细细看了看王北卓的眉眼,转回身来,依旧不是很确定地回答道:“回陛下,臣似乎有些印象,十几年前有个参将无故自请退隐了。但臣当时只在家父身边做事,并未十分了解个中详情,故而不能确定,眼前这位,是否就是那人。”

可不是这样吗,且不说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人能有多大的变化。

光是这十几年里军中来来去去的人如此之多,沈言珏哪有各个都还记得的道理?

更何况是一个十几年前就请辞的小小参将了。

要说记得,那最多不过是对一个好好的参将突然请辞的事儿,留有一些印象罢了。

沈言珏自然坦白的表现近在眼前,皇帝心中有了计较。

这要是真做戏,那是断断演不到那么好的。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计中计

皇帝嘴角微勾,显然没有了先前那般强烈的怒意,更像是一只已然餍足的狮子,围绕着猎物戏弄罢了。

“王北卓,”皇帝的语气里甚至多了一丝兴致,“沈将军说他,不认识你啊?”

王北卓心尖儿一颤,心里明白接下去便该提那地契的事儿了。

只是沈小姐已然捏住了自己妻儿,还让自己按原计划构陷,这自然是有万全之法应对。

如此一想,王北卓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还能留多久。

“启……启禀陛下,”王北卓觉着自己舌头仿佛打了结,“当时沈将军让草民运作铁矿之时,铁矿依旧在沈将军名下,若……若是能细搜一番……国公府,必能找到地契。”

铁矿?地契?

沈言珏一皱眉,猛地转头,严厉的目光直直射向了王北卓。

虽说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只听这少许说辞之间,便已尽是诛心之言。

“什么铁矿?你在胡说什么!”沈言珏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杀神,一怒之下,由内而外的杀伐之气,震得原本就心虚不已的王北卓不停地哆嗦起来。

不止是王北卓,在场的多数朝臣都被这一声震怒给吓了一跳。

倒是皇帝,安坐龙椅之上,左拳撑着太阳穴,歪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戏。

王北卓虽是怵得紧,可只有一想到儿子媳妇儿还在眼前这个杀神的宝贝女儿手里,便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陛下!”王北卓又是害怕又是愧疚,不敢直视沈言珏,只得硬着头皮朝着皇帝坚持道,“有无地契,一搜便知!”

言罢,便重重磕下头去。

皇帝冷笑不减,嘴上却是佯作为难道:“沈将军为国为民,可谓鞠躬尽瘁,又是个位列国公的重臣,如何仅凭你一己之言,说搜就搜呢?”

“陛下!”沈言珏接话道,“臣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愿意一搜,以证清白!”

王北卓冷汗直冒,天还未回暖,他此刻却已是一身的汗。

“如此,那便委屈定国公了。”

皇帝嘴上说着委屈,面上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对不住。

“周正,”皇帝侧了侧头,对身边最信任的贴身太监道,“那就你,带上几个小太监,给朕跑一趟。”

“是。”周正收了口谕,自然是转头便去纠集人手了。

下面的大臣皆是一愣,这么大的事儿,不成立个三司会审也罢了,就叫几个太监去搜国公府?

皇帝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啊?

沈言珏也是没想到会是这般,但天子之言,一言九鼎,万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故而也就是怔愣了片刻,没有多说话。

“这个,”皇帝随手指了指跪在御书房青玉方砖上的王北卓,“关进天牢。”

王北卓的头一直叩在地上一动未动,听得皇帝对自己轻描淡写的处理,只默默紧闭了双眼。

我王北卓,完了。

片刻便有御前侍卫,把王北卓架了下去。

王北卓宛如一块破布,毫无生气,由着侍卫架着自己,已经是心如死灰。

皇帝却是丝毫没有管接下来任何摊子的意思,伸手又拿起奏折看了起来。

半晌,抬了抬眼,看着下头跪着的一片大气儿不敢出的众臣,似是才意识到般,问道:“众爱卿怎么还跪着呢?要不随朕去国公府看看热闹?”

众臣也只敢腹诽,您老不让我们起,我们敢不跪吗?

就如现在,您让我们随您去,我们哪儿敢说个不字呢?

只是这么多大臣没有一个想明白皇帝心思的,前一刻只叫了几个太监去搜国公府,这一会儿竟是要这么多重臣随着皇帝御驾,一道亲自去看看结果。

皇帝将手里的奏折往案几上随意一丢,起身便要去后头更衣了。

此刻五皇子府内,不可不谓是阴云密布。

五皇子祁修双手撑着书桌,眉头紧蹙,呼吸沉重,不知双眼盯着什么,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来。

而底下一排谋士门客,都是噤声不言。

五皇子如今是真的后悔,怎么就把文坤遣到营州去盯着祁佑了?

虽说文坤给他递的消息亦是很有价值,可五皇子真恨文坤不得分身,以至于眼前这么大一个困难,手下竟是没一个有主意的。

昨夜监禁王北卓妻儿的人突遇袭击,好不容易溜出来一个重伤的报信,等五皇子再派人去查看,早已是人去楼空,一片狼藉。

五皇子心知奏折已经递上,明日王北卓就会被皇帝的人押解进京了,这会儿要是王北卓被别人控制了,谁知会在御前说出些什么来。

故而连夜排了杀手去灭口,谁知竟然还是有去无回。

而一早得到的消息,王北卓已经进京了。

五皇子再笨,也知道此刻不能轻举妄动,只要一动,便是等于告诉皇帝,他早就知晓王北卓的事。

那还不如直接认罪来的痛快点。

“殿下!”

正当五皇子进退两难,愁眉不展之时,外头报信的小厮却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五皇子皱了皱眉,不悦道:“何事?”

“回,回殿下,”那小厮虽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耽搁了大事,忙回道,“方才陛下,带着众大臣,和周公公,与几个小太监,一道去国公府了,说,说是要,搜,搜府……”

“搜府?”五皇子眼珠一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说来,王北卓还是照着他教的意思说了?

“哈哈哈哈!”五皇子不禁仰天大笑,“好!”

看来劫持王北卓妻儿的人还是晚了一步,虽是劫了人去,却没能赶得上和王北卓见面,所以王北卓定是以为人还在自己手里,故而便照着自己的意思构陷了沈言珏。

哼!这人,可算是白劫了。

“殿……殿下……”

底下的谋士见五皇子这般开怀,只消一想便也能明白了自家殿下乐的是什么。

只是……

“怎么了?”五皇子见底下有人开口,便问道。

那谋士沉思片刻答道:“派去杀王北卓的人……也没有回来呢?”

五皇子一愣,自己方才想得简单,王北卓的确照着自己的意思构陷了沈言珏。

可也却如这个谋士所言,自己昨夜遣去杀王北卓的人,没能杀了王北卓,却也是有去无回,这又如何解释呢?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四章 搜府

就在五皇子和他的谋士还在游移不定,百思不解的时候,皇帝已经带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到了国公府。

皇帝毕竟是九五至尊,想要出宫,便不能这般轻车简从,光是护卫仪架就是一大堆,哪里真有随意去看看热闹的。

周正和一众小太监自然是跟在一旁伺候着。

沈言珏在最前头开路,而一众战战兢兢的大臣,则是在御驾后面跟着。

国公府不知这么大的阵仗,慌慌忙忙开了大门迎接,原本在忙碌的下人们皆是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一动不敢动。

“素雅大气,”皇帝下了车,昂首看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赞道,“爱卿的府邸依旧是这般疏阔朗致。”

沈言珏闻言低头拱手道:“多谢陛下夸奖。”

“待会儿搜的时候,到每个院子前,先通报一声,”皇帝朝着周正开了口,倒是直击主题,“把几位小姐夫人请出来再进去搜,,莫要直接进去惊扰了人家。”

众大臣似是恍然大悟,原来找了太监来是为了搜后院儿方便。

“至于咱们,”皇帝回头看了看后头安安静静跟着的大臣,挑了挑眉道,“咱们便去沈将军书房搜搜。”

“是。”众臣心中七上八下,不知皇帝此刻让诸位大臣亲自动手帮忙搜府,意在何为,也只得老老实实跟着罢了。

沈言珏闻言,便在前头带路。

这一路,皇帝都兴致甚高,像个难得出宫看看的小孩儿似的,走走停停,这儿看看,那儿站站,磨蹭了半天才到书房前。

沈言珏上前开了书房门,侧身拱手道:“陛下请。”

皇帝昂首阔步地便进了去。

众大臣面面相觑,也只得跟着一道进去了。

与其说是搜府,皇帝更像是来玩儿的。

只见他在书房里兜兜转转,挑了本喜欢的书,便在桌案前坐下开始看了起来。

众大臣不知所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诸臣不动,皇帝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抬,开口说道:“大家别客气啊,尽管搜,搜出什么来了告诉朕。”

语毕,皇帝便是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起书来了。

众人无法,只得照着皇帝的意思,在沈言珏的书房里这儿找找,那儿翻翻了起来。

若说这群人里没一个看不惯沈言珏的,那定是不可能的。

皇帝对沈言珏的信任和看重,几乎能比得上对辰王那般的不可理喻了。

故而这些大臣虽说是奉了皇帝的口谕要搜沈言珏的书房,可是一来沈言珏本人便在边上坐着看着,若是没搜出什么来,沈言珏看在眼里,难说以后会不会给自己小鞋穿。

二来皇帝也是在一边呆着,这群人里即使有人想假公济私,出一口嫉妒之气的,那也不敢挑着这个当口。

这要是正好落在自己头上,仗着圣旨来搜府也就罢了,这般当着面搜,谁会真的翻个底儿掉呢?

故而一群人都是客客气气,有模有样地翻找着,连动静都不敢太大。

就凭这个搜府的劲儿,能搜到沈清宜费心藏起来的地契才有鬼了。

搜了个半日,这一群人竟是一无所获。

“参见陛下,”连着周正都搜完后院回来了,“奴才已经将国公府后院搜完了,并无异常。”

“好,”皇帝抬了抬头,却没抬眼,似乎是书中内容甚为吸引他,都不舍得移开眼,只随口吩咐道,“那再搜搜书房吧。”

“是。”周正点头应下,面无异色,对着身后的小太监们招了招手。

小太监们鱼贯而入,其中有一个路过周正身边之时,看了一眼周正,周正亦是无声地对他点了点头。

“好了,”皇帝又开了口,“诸爱卿也找累了,不如随朕去花园里坐坐,且看他们能搜出点什么来。”

沈言珏闻言,便指使了身边小厮赶紧去摆座椅。

待到皇帝一行人到了花园,一排座椅已经稳稳当当摆设好了,每人手边亦是奉上了茶盏。

皇帝将那本在沈言珏书房里看了半日的书拿了出来,坐下后依旧是细细品读着,倒是一众大臣坐立不安,不知所措。

这书是有多好看,皇帝都舍不得放下一刻。

不多久,沈老夫人带着几位在府的少爷夫人小姐过来了花园,给皇帝问安。

皇帝亦是客套了两句,倒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说突然前来,惊着了沈老夫人,望她谅解。

沈老夫人自然不敢接了这话,直说不敢罢了。

下人又给沈老夫人加了座,皇帝众臣,夫人小姐,再加上各自的侍卫婢女的,原本空旷的花园里竟是登时拥挤了起来。

一众人便这般等着,等着看看那群太监能搜出什么来。

约莫半个时辰,周正便带着小太监们出来了。

他身后紧紧跟着的一个小太监,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等着周正的汇报。

“启禀陛下,奴才在定国公的书房中发现了铁矿的地契。”

“不可能!”沈言珏闻言蹭地站起了身来,满眼的不可思议。

这一声平淡的回禀,亦是炸开了沈家人,皆是在哪儿捂着嘴面面相觑,满脸震惊。

铁矿的地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沈清婉暗中看了一眼沈清宜,见她不似旁人般惊讶,只是低下头去,咬了咬唇。

沈清婉见状只是心中冷笑,没有戳破。

众臣亦是一愣,地契竟然还真的被搜出来了?

皇帝倒是面上无异色,只抬眼看了看沈言珏,意有所指地向周正问道:“只搜一张地契?”

“是。”

“除了地契,别的什么都没找到?”

“是。”

皇帝看似重复的一句问话,其实是一句强调。

边上所有眼睁睁看着的大臣顿时想明白了什么。

沈言珏若是真的手里有什么铁矿,他这儿怎么可能只有一张地契,好歹有个账本出入之类的吧。

就算账本在王北卓手里,好歹有个书信往来吧。

就算沈言珏小心谨慎,不曾留下什么书信,难不成,就当真一点点蛛丝马迹的疏漏都没有?

干干净净,只有一张地契。

别说皇帝了,旁人此刻心中也已有了计较,这只怕是有人嫌命长了。

呵,皇帝心中冷笑,当下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认定了是有人利用王北卓栽赃沈言珏。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布局

皇帝语气平淡无波,轻声道:“拿来。”

他骨节分明的左手摊开与空中,拇指上的扳指晃过一阵当午的骄阳,闪得人心慌。

周正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拿过那本旧书,垂着眼帘,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皇帝手中。

“若水编年,”皇帝读了读那书名,口中笑谈道,“这样冗长无趣的书你也看呢?”

皇帝嘴角一勾,瞥了一眼沈言珏,语气中说不清是危险的讽刺还是善意的取笑。

书页被迅速翻动着,一张折好的地契从里头掉到了地上。

周正眼疾手快,上前捡起掸了掸,递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接过了那张地契,随手将书扔回了周正怀里。

地契显然是有些年份了,连着上头的印章都是陈旧得很,但整张地契都十分整洁清晰,没有一丝模糊不清或是破损之处,显然是被主人好好保存着的。

而且地契虽然陈旧,却是压得十分齐整,显然是一直夹在书页中保存,有些年头了。

皇帝拿在手里自己翻看了一会儿,递还给了周正,传旨道:“着户部去晋州,把这个铁矿的情况查清楚。”

说罢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不发一言地朝外走去了。

皇帝突然的离开,让花园里的众人都始料未及。

侍卫太监的,自然是皇帝去哪儿他们去哪儿,他们只顾盯着皇帝的袍尾,皇帝一走,他们便紧紧跟上了。

“恭送陛下!”

沈老夫人年纪大了,皇帝这猛地一走,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所幸还是沈夫人在边上搀了一把,这才让沈老夫人及时跪送了皇帝,不至于失礼。

众大臣此刻的位置便更尴尬了,这是要跟着皇帝走呢?还是各回各家啊?

而谁都不知道,此刻的皇帝并没有心思去管沈家人有没有按规矩跪送,也没有心思去计较从皇宫浩浩荡荡带来的大臣是不是跟了回来。

只因此刻,方才还胸有成竹的他,心里竟是拿捏不定了。

皇帝专程叫了一群太监来是有缘由的。

不仅仅是为了在因为搜查后院之时,尽量少地扰及夫人小姐。

其实他也没怎么想搜查后院,他主要想看的,还是沈言珏的书房重地。

这其中关节在于,这一群太监里,有一个小太监,极其擅长奇门密遁之术。

在搜查后院之时,他将后院敲敲打打,没找到什么密道,故而便也罢了。

来到书房,倒是将沈言珏书房里的所有密室密道,都找个了遍。

要说谁家书房没有个密室密道的,藏些紧要的东西,更何况位列国公的沈言珏了。

既然找到了,那里头藏的东西,便是都让周正过了目。

周正跟了皇帝几十年,皇帝的心思他自然一清二楚。

在御书房那会儿,皇帝特地说了让他带上小太监,他当即便明白了皇帝的言下之意,这是要看看沈言珏的忠心了。

而一个重臣的忠心,那可不是在嘴上。

嘴上的忠心不可靠,而无人知晓的密室里藏着的忠心,自然有分量多了。

尽管如此,皇帝亦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不伤了君臣情分。

他特地叫上一群大臣去搜沈言珏的书房便是此意。

若是搜出了点什么另说,而若是你们自己上手还什么都没搜出来,那到时候再要污蔑便是自相矛盾了。

而皇帝这样明晃晃地带着沈言珏这个主人坐在书房之内,就算是平日与沈言珏不对付的,谁敢在这个当头抄家似的搜呢?

还不是随意翻看一下,意思意思也就罢了。

故而最终这群大臣什么都没有搜出来,那便落了皇帝的意,以后都不能加诸怀疑在沈言珏的身上。

这背后,其实还有一层,便是那会儿皇帝已经大概相信了铁矿之事乃是嫁祸,故而要看看到底是谁能找出证据来。

哪个不知好歹的找出来了,那此人便极有可能是皇帝要找的嫁祸之人。

那人若是有点小聪明,藏着不出来也无妨,只是皇帝想着,万一那人当真又蠢又心急,一个没忍住就把自己嫁祸的证据给拿出来了呢。

何况这会儿玩心四起的皇帝,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当场抓到人。

这也罢了,毕竟皇帝也做好了打算,这些大臣不敢搜出东西来,周正肯定是可以搜出来的。

这要嫁祸沈言珏,怎么可能就安排了一个人证,怎么也得像模像样的,什么都备好了吧,既然王北卓说了有地契,那必然是有地契的。

要说这会儿皇帝还是带着看戏的心情,期待得很,那当周正将那地契递到他面前之时,皇帝可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个地契若是假的,那未免也做得太好了些。

上面盖的章,还是沈言珏尚未封定国公之时的私章,且整张地契浑然天成,墨迹陈旧消淡,纸张泛黄皲裂,没有一丝造假的痕迹。

皇帝当时一个恍惚,不禁心生动摇了。

故而这才暗怒上涌,留下句彻查后,不发一言便拂袖而去。

待皇帝走远,沈家众人起了身,沈清婉遥遥看了一眼皇帝头都没回的身影,嘴角泛起一丝不显眼的笑意。

很好,看皇帝的样子,目前一切都是按着计划进行,只差最后一剂药了。

当时沈清婉拿到那张地契,看了老蒲的调查,当即便是心生一计。

既然有人要构陷自己父亲,那自然不能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

更何况zào fǎn这样的事情,按在一个将军头上,这明摆是诛心。

故而沈清婉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定要以牙还牙,让那人不得好果。

这第一步,便是要皇帝先入为主地相信沈言珏的忠心。

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沈言珏自己,二是王北卓。

沈清婉从头到尾没有告诉自己父亲地契的事儿,便是要沈言珏在皇帝面前见到王北卓的时候,毫无准备。

那样的反应最为真实,凭着皇帝的多心,必能看出端倪。

这一层其实文坤也想到了,但他当然不能自己去告诉沈言珏王北卓的事,所以只是让王北卓把要说的供词来来回回练习了好几遍。

这样到了御前,沈言珏的表现再真实,凭借着王北卓的自然流畅,亦是能让皇帝游移不定。

至少先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在后头接二连三的证据来临之时,才能慢慢掰过皇帝的念头来。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钩

而沈清婉的对应之道则是,亲自去告诉了王北卓,他的妻儿已经在自己手上,再听一听王北卓的供词如何,能做相应的打算。

结果这供词一听,倒是很简单直接,甚是符合沈清婉的想法。

所以正待王北卓准备着听沈清婉吩咐他另一番说辞之时,沈清婉竟是说要他按原计划进行。

加上王北卓知道了眼前之人是沈言珏的亲闺女,如他这般的老狐狸,何曾心里没有个数。

这看来是两位神仙打架,而自己这个小鬼,可要遭殃了。

当时文坤劫走了他的妻儿,他虽心慌,可也是明白有机会可以脱身。

而他如今是却是隐隐预感到,自己想来命不久矣。

与失去妻儿的恐惧相比,那定是预感到自己要死更可怕。

王北卓怕死这一点,原是沈清婉在翻看那铁矿出入账册之时突然灵光乍现想到的。

越有钱的人,越是怕失去当下的一切,而从前郁郁不得志的小人物,突然有了钱,那必然更怕死。

因为死,便意味着一无所有。

这一点,在王北卓府上那场意外的刺杀之时,更让沈清婉心下肯定。

王北卓将死之时那种绝望和恐惧,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故而王北卓到了皇帝面前,心中的慌乱,远比本来妻儿在文坤手中的时候要多得多。

王北卓没有了文坤计划中的镇定,这供词自然是说得颠三倒四,哆哆嗦嗦。

待到沈言珏一出现,明摆着不认识他的样子又是那样得自然而然。

这一切落在皇帝眼里,便不是文坤所期盼的,游移不定沈言珏是否知情,而是变成了皇帝全然信任沈言珏了。

这第一步文坤输了,不过他远在营州,想来是不得而知,所以他也无力挽回。

沈清婉并不知晓这一切是文坤的手笔,但她亦不在乎。

这第二步,便是要放出点像样的证据来,才能让皇帝意识到什么。

沈清婉并没有想到皇帝会带了这么多人来搜府,不过她倒是想要皇帝来搜府的。

自然也是因为,她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先让老蒲找了巧识机关的手下,趁着夜深将父亲书房翻了个底儿掉,所有的密室,沈清婉都有了数。

又因着她和沈夫人说了自己经常出入父亲书房看书,故而她也借着这个由头,把父亲书房里的东西翻了个遍。

虽说真的没翻出些不该有的来,但那些模棱两可的,沈清婉也是尽数拿走。

要的效果,便是皇帝来搜证之时,看到的结果,是一个巨大的反差。

一个完全忠心耿耿的朝臣,和仅仅一张,完好无损的地契。

这样的反差,落在当时已经深信沈言珏的皇帝眼里,那必然是能当场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而这张地契,沈清婉当真是要给五皇子叫好。

她并不知道文坤的本事,只当五皇子手下当真能人异士多得很,这样注重细节,轻轻松松便能以假乱真的地契,若非她深知自己父亲的为人和沈清宜的栽赃,只怕她自己都要存个疑问了。

这么精心制作的证据,自然不能白费了五皇子这一片苦心,定是要给皇帝看看的。

皇帝再相信沈言珏,在一张如此真实的地契面前,自然是要顿一顿了。

不过这正是沈清婉要的结果,皇帝越是被这般愚弄,诬陷之人越是将证据做得天衣无缝,届时的天子之怒,才能有反击之效。

这一招借力打力,可是沈清婉最得意的一步了。

这也是为什么,沈清婉见到皇帝看完地契后紧皱的眉心,与拂袖而去的置气,一点儿都不担心。

更何况那地契可是沈清宜替五皇子放的,若是沈清婉就这么毁了它,岂不是也毁了五皇子对沈清宜的信任?

沈清婉可是盼着沈清宜能进了五皇子府,给沈家长长脸呢。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如今接下来,便看五皇子,是不是能按着她的剧本走下去了。

五皇子此刻在府中,那可真叫一个度日如年啊。

几个谋士猜来猜去猜不出,为何派去杀王北卓的杀手没能回来,而王北卓却依旧是照着他们的意思构陷了沈言珏。

五皇子的脸黑成了锅底,心想我花这么多钱养的这群饭桶,还比不上个当年路边随手救的小乞丐有出息。

他越是盼着文坤的好,越是看眼前这群谋士不顺眼,心下更是焦躁不已。

如今虽说是照着原计划走着,可五皇子的心里依旧是不踏实得很。

好不容易盼到国公府的探子回来报信,五皇子几乎是冲到那探子面前,掐着他衣领问道:“如何了?”

那探子本就跑得气喘吁吁,这会儿更是被五皇子这暴躁的样子吓得一哆嗦,不禁结巴了起来:

“回……回殿下,陛下从国公府出来了……”

“废话!”五皇子不耐烦道:“我能不知道陛下出来了!陛下怎么处理的沈言珏?快说!”

那探子腹诽:您一直在皇子府里呆着等我消息,怎么可能知道陛下出来了……

不过这话可不敢置喙,当面顶撞只怕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回殿下,”探子稳了稳心神,回话道,“陛下只说叫户部去彻查那铁矿,至于后面,便没有什么处置了。”

五皇子一愣,紧追着问道:“对沈言珏呢?没有一点处置?”

“连句责骂都没有,”那探子如实回禀道,“陛下说完让户部彻查,转身就回宫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五皇子眉心紧皱,实在参不透这其中的原委。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忙回身问道:“那张地契……可找出来了?”

“找出来了,”探子点头如捣蒜,“地契在本旧书里夹着,完好无损的。陛下便是仔仔细细看了那地契,这才下令彻查的。”

“好……好。”

五皇子喃喃自语着,边上的属下也不敢打扰他想事儿。

五皇子思定,下定了决心转身道:“王北卓如今在天牢里关着,为今之计也只有一探虚实,方知他是否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我在天牢也算有些势力,说上两句话还是能的。今晚便派个人手,去探探王北卓的口风。”

众谋士闻言,皆是觉得此法不错,随之点头附和。

五皇子见状,总算是舒展了一丝久违的笑意,坐下身来。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杀人

是夜,天牢重地。

昏暗潮湿的天牢里,似乎四面的墙都透着阴风似的寒冷。

时不时有一两只老鼠迅速蹿过,东嗅西闻,不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不知何处漏着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

王北卓缩在角落里,揪着发臭的棉被,坐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潮湿稻草之上,不知是冷还是怕,只瑟瑟颤抖着。

此刻的他已没有什么心思顾及天牢的条件如何艰苦,只胆战心惊着自己还有多久可活。

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朝着王北卓而来。

王北卓心尖儿一颤,绷紧了全身,警惕起来,狠命瞪大了眼睛,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想在一片黑暗中看清来者是何人。

一个黑影最终站定在了王北卓的牢前。

本就幽暗的环境,加上这人一身的黑袍风帽,王北卓根本看不见他的脸,故而也认不出来是谁。

只听那黑衣人开口自报家门道:“我是文公子派来的人。”

文公子,那便是文坤,王北卓不知文坤全名,但是知道那个下达供词给他的人,是文公子。

故而这个黑衣人一开口,王北卓便心下了然了。

不过这会儿他的妻儿都在沈清婉的手里,王北卓自然不会在意黑衣人跟自己开口威胁什么。

于是微微阖上了原死死瞪着的眼睛,没有回答。

见王北卓明明听到了自己的话,却毫无反应,那黑衣人显然有些着急了,略微抬高了声音,急急道:“文公子让我来问你,要你交代的话,你可如实交代了?”

五皇子派来的人自然不能明摆着问他是不是被策反了,只能旁敲侧击地看看王北卓的反应。

而王北卓听了来人的话,心里不禁冷笑,交代了如何,没交代又如何?

是不是沈言珏那个女儿给你们下了绊子,这会儿慌神了?

且不说现在妻儿都已经不在你手里了,光凭着你们劫我妻儿,害我到如今这步田地,我还会管你的烂摊子?

思及此,王北卓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将脑袋埋进膝间,抱成了一团,依旧不予理会。

那黑衣人一看他这样,登时一愣,这是个什么意思?

“喂!”黑衣人忍不住急了,隔着牢门朝王北卓喊道,“问你话呢!”

可等来的依旧是王北卓一言不发的沉默。

黑衣人见状,心头登时一丝不好的预感闪过,后退了几步,正想撤离,却突然感到腿脚一阵阵发软,眼前一阵阵的泛黑,顿时体力不支,跪倒在了地上。

不好!有陷阱!

只可惜待他意识到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黑衣人咬了咬牙,想趁自己还清醒着,赶紧撤离之时,却听他身后牢门上的锁,竟然被剑清脆地劈开了!

待他转过身去,定睛一看,心下暗道一句,糟了!

“呃!”王北卓瞪大了双眼,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大片的鲜血从他脖颈间涌出,很快便失去了直觉,歪倒在地上。

胜邪的剑划过王北卓的咽喉,深入气管,只一眨眼的功夫,王北卓便发不出声来,死不瞑目。

黑衣人惊恐不已,生怕眼前这个蒙面男子会也一剑杀了自己,却不想他只是走到自己身前,轻蔑地看了自己,将手中那把杀了王北卓的剑,扔在了自己身侧,随后便从自己身上大摇大摆地迈了过去。

黑衣人在巨大的恐惧后,困惑了一阵。

只不过就这困惑的片刻功夫,黑衣人忽而听得外面竟是突然传来了高呼,“抓刺客!抓刺客!”

胜邪只下了一丁点儿的迷香,只够让人手脚发软罢了,故而黑衣人的意识还清醒得很。

听到这个动静,哪有不逃的道理,可是越紧张,越是动不了。

他原是五皇子派来的人,因着五皇子能拨动些天牢里的关系,他夜闯天牢的时候,是早先便安排好,特地支遣了不少狱卒离开的。

这样便可让他进退无痕,探完了消息便走。

谁知这后来的发展竟是完全脱离了原先的计划,弄到此刻,居然连大把抓刺客的狱卒都出现了。

黑衣人无暇细想究竟哪里错了,目前只努力想要逃离这里,却是听得抓刺客的喊声由着四面八方而来,似乎到处都是人一般。

越是要紧罐头,黑衣人越觉得头晕脑胀,害怕与紧张充斥着全身。

直到十几个狱卒举着刀冲到了自己面前,黑衣人依旧是没有成功挣扎着挪动多少地方。

“抓到了!”为首冲过来的狱卒兴奋不已,三下五除二地制伏了黑衣人,一把掀开了他蒙面的黑布。

那狱卒正激动于自己“抓到”了刺客这般的首功之时,却听后面有人惊呼道:“糟了!这里有个犯人被杀了!”

众人闻言,皆是惊恐地朝着边上的牢房里看去。

牢房门上的锁早就已经被一刀劈开,而阴暗逼仄的的牢房内,黑红的鲜血淌了一地,似还没有冷透一般。

而王北卓歪着身子,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脖子以下已经被鲜血浸透,瞪着无神的眼珠,面色在月光之下显得惨白瘆人。

这种死状,都没个狱卒敢上前去探个鼻息,只消一眼,便估摸着这一地的血,大概已经是死绝了。

再看看方才抓到的这个黑衣人,就在这个牢门边上,身边还掉了一把满是鲜血的剑。

这还用得着问吗?铁定是这个人干的啊!

本来天牢里死了人,还是明摆着被杀的,这可是狱卒最大的噩梦。

连个犯人都看管不好,竟然溜进了刺客,这么顺利地杀了人,这要是上头怪罪下来,大家伙儿可谁都没好果子吃。

结果这刺客就现成在边上呢!

好歹也能盼个以功抵过,上头不要为难他们这些小喽啰才好。

于是众狱卒那叫一个义愤填膺,齐心协力啊。

再加上黑衣人此刻迷香的药效还没退干净,根本没力气挣扎。

于是无比顺利地,黑衣人便被卸了下巴,扒光了夜行衣,只着一身中衣,就被五花大绑地抓走了。

黑衣人满头那个雾水啊,自己只是来探个口风,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刺客。

还被卸了下巴,这可是死士才有的待遇啊。

欲哭不得,却也是无能为力,由着众人把自己带走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变天

“还没回来吗?”五皇子阴沉着的脸,似乎能滴出水来。

“没……没有。”下面的人老老实实回答道。

五皇子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手下连一个能办事儿的都没有,这也就罢了,一个个都跟打狗的肉包子似的有去无回,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殿下!殿下!殿下不好了!”

这时,外头慌慌张张冲进来一个小厮,跑得很急,进门都险些绊了一跤。

五皇子这会儿正气闷着呢,在这当口竟然老远跑来个奴才大喊着他不好了?

于是等那小厮跑到五皇子面前,五皇子当头便是一个耳光,扇得他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放肆!还嫌本皇子不够晦气吗!”

“奴才不敢,奴才该死!”

五皇子大怒,那小厮亦是不敢有所怨言,当即便跪下磕头求饶起来。

见五皇子没有再斥责自己,那小厮便回了回神,尽管耳朵还嗡嗡直响,却丝毫不敢耽搁大事,一五一十道:

“天牢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进了刺客,正在打闹着抓人呢。奴才守了一会儿,只听说死了个犯人,而且刺客也抓到了。只是咱们的人……一直没出来,奴才担心……”

小厮没有再往下说,意思却是显而易见,那个在天牢被抓到的刺客,十有**就是五皇子派去探王北卓口风的人了。

五皇子只觉得脑子一嗡,当即瘫坐在了椅子上。

“死的人,是谁?”

五皇子双手紧紧掐住椅子,几乎要那黄花梨木掐断。

“奴才不清楚,天牢进刺客还死了人,此刻守卫正是最森严的时候,奴才探不进去。”

五皇子只觉得心下一阵阵泛凉,心跳猛烈,呼吸加快,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如果他没有料错,死的一定是王北卓。

自己是钻进了别人的圈套了。

难怪王北卓妻儿被劫,他还会顺着自己安排的意思嫁祸沈言珏。

看来沈言珏不仅知道了此事,不仅要让王北卓嫁祸不成,更是要抓出王北卓背后的人来狠狠咬上一口!

“这个老狐狸……”

五皇子几乎是气得咬牙切齿,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

自己悄无声息地安排着这一切,甚至面上也从未和沈言珏撕开过半分。

沈言珏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动他的?

还能这么准确地把王北卓给找出来?

只是无论五皇子想明白了什么也好,想不明白什么也好,总之如今一切都已经是晚了。

与五皇子那儿不同的是,沈清婉这儿却是一片心情大好。

“小姐,胜邪回来了。”春兰难得提起胜邪能有一丝好脸色。

“快来,”沈清婉笑着朝胜邪招了招手,“可辛苦你了。”

“不辛苦。”胜邪笑得乖巧,在沈清婉面前两三步站定,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他杀人时的果断无情。

沈清婉见到他的笑,亦是一恍惚想到了那一晚,在王北卓的院子里。

她躲在辰王世子的身后,眼睁睁看着胜邪挥剑杀人的样子。

再看着如今他脸上清澈明亮的笑颜,很难将这纯净无邪的笑容,与这样一个无畏生杀的杀手联系在一起。

胜邪,是一把古剑的名字。

如今这把杀人不眨眼的剑,也算是落到了自己手里。

王北卓,便是她沈清婉,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而无论王北卓是为了妻儿杀了多少无辜之人,还是构陷自己的父亲,以致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个人,都是该死的。

“胜邪……”沈清婉轻唤出声。

“嗯?怎么了?”胜邪歪了歪脑袋,眨巴着眼睛望着沈清婉。

“殿下为何给你取名叫胜邪?”

“嗯……”胜邪想了想,细细答道,“从小与殿下一起习武学剑的那些孩子,都是没有名字的。”

“后来殿下挑出了我们几个作为他的暗卫,贤妃娘娘也随他,他便让我们几个皆是以剑为名。”

“其实我起初也很不喜欢这个名字,”胜邪言及此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们都是好好的剑,只有胜邪,这是一把残剑。”

“可殿下说我正如胜邪无法成为一把真正的剑一般,我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暗卫。”

“起初我自然是不服气的,我虽然年纪最小,可我剑术却是最好的,何以不能成为真正的暗卫?”

“后来我慢慢明白了,我和纯钧他们确实不同,我自己的念头太多了,虽然我忠于殿下,却是无法完全放弃自己身体里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无法完完全全成为……一把剑。”

随着他缓慢的叙说,胜邪的声音轻下去,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可末了,他却是一勾唇角,扬起笑来:“这样也好,我还可以保留着自己。”

沈清婉听得心中百感交集,身边的春兰却是出了神。

虽说春兰对胜邪的第一印象便极差,后来更是从未有过什么好脸色,但胜邪对三皇子和自家小姐的衷心,却是完完全全没得说的。

胜邪的所作所为,春兰看在眼里,心中亦是有所触动。

正如沈清婉所说,胜邪虽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办的事却是一向妥帖。

如今听了胜邪所说,一个名字之后竟还有这么多的说法,春兰不禁感慨万千。

身为暗卫,自然便没有了自我。

一切都是以主人的安危为先,没有其它思考,没有其它情绪。

而胜邪,却依旧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

第二日,王北卓的死讯传到了皇帝那儿。

正因为知道皇帝对此案的重视,刑部尚书一下了早朝,便战战兢兢地亲自前来禀报告罪。

昨天才关进天牢的犯人,当晚就被杀了。

且不说这背后之人是有多嚣张,皇帝才关进去人,就有胆子杀人灭口。

只说天牢里的防卫该松懈到何种地步,才能连个犯人都看不住。

若这还不赶紧前来负荆请罪,只怕后头的天子之怒,无人承担得了。

“启禀陛下,”刑部尚书康洪努力压制着心中惶恐,如实禀报道,“昨夜天牢有刺客闯入,一名犯人被当场刺杀。不……不过刺客已经被控制住了,微臣还在审……”

“还没审完有什么可说的,”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既然死了个犯人,此刻也已经抓到了,按律审完处理便是,现在跟朕来聒噪什么?”

康洪见皇帝情绪不佳,冷汗更是涔涔地冒。

本想着多提刺客已经抓到之事,好多些宽恕的余地,谁想着皇帝连听的兴致都没有。

这会儿康洪也只得硬着头皮实话实说道:“陛……陛下,死的犯人……是王北卓。”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一十九章 辩白

此刻御书房里的温度降至了冰点。

连皇帝身边什么场面都见过的周正,听到康洪的禀报,都是不由得一震。

皇帝昨日生气的样子,周正最是清楚。

因着那张地契,昨天各种小孩儿似的发脾气,连夜就让户部派人前往晋州了,非要最快时间内差个水落石出。

结果竟然好好在牢里关着的王北卓死了。

这在皇帝眼里,谁知道会被解读成什么样。

皇帝没有说话,沉着脸盯着底下跪成一团的刑部尚书,眼神几乎能烧穿他。

“滚回去,”皇帝总算开了口,说出的话却是彻骨的冰冷,“天黑之前审不出来,你就提头来见。”

“是……是。”

康洪身子一哆嗦,满口答应,立刻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一天于五皇子来说当真是格外漫长。

晨起便问了天牢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答复却依旧是与昨晚一样。

等了一整日,没有等来天牢的消息,也没有等到自己的人回来,等来的,却是皇帝的传召。

“儿臣参见父皇。”

五皇子也不是个傻的,齐齐整整的一身紫金皇子袍,面色无常地跪在皇帝面前。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亦是无异,只是寻常般地叫了起。

“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皇帝没有回答,只挥了挥袍袖。

随即一个歪着脑袋,浑身绵软的男子被架着推了上来。

虽然他全身都用黑布盖着,只露了个头,但就那张脸上,便已经满是血痕伤口。

“陆远!”

五皇子见到了重伤的嫌犯,倒是当即叫出了声,声音中满是惊讶,连忙就朝着那男子跑了过去。

“陆远!陆远!你怎么成这样了?”

五皇子满脸的焦急,唤着那人,而那人却是目光呆滞,没有回应。

皇帝见了五皇子的反应,眉尖一挑,开口问道:“你识得他?”

“是,”五皇子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般,愣愣地看向皇帝,问道:“这是儿臣的手下,名为陆远,敢问父皇,是谁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皇帝心中冷笑,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戏演得这么好。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开口叫了刑部尚书:“康洪,你说。”

“是,”康洪战战兢兢地上前,如实禀告道,“昨夜天牢遇袭,有一刺客闯入,杀了天牢的一名人犯,王北卓。刺客被当场拿获,经审问,正是眼前之人,”

“不可能!”五皇子瞪圆了双眼,打断道。

突然又觉得自己此行不妥般,忙跪下向皇帝磕头告罪道:“儿臣有罪,望父皇容禀。”

皇帝嘴角微勾,心里思忖着,看来自己儿子来见自己前,还精心准备了全套说辞,既然如此,那自然是要听听。

被挑起了兴致,皇帝便侧了侧身靠在龙椅上,点头道:“你说。”

五皇子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儿臣昨日听说了有人诬陷定国公私有铁矿,心中甚为震惊。定国公两朝良将,忠君爱国,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作为!

“故而儿臣心中不安,便遣人连夜潜入了天牢……可儿臣只为了询问王北卓究竟是何居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找人直接杀了王北卓呢?”

皇帝没有说话,只看着五皇子在下面跪着,义愤填膺地挥着袍袖唾沫横飞。

五皇子见皇帝听了自己的话没有反应,只得再打了个感情牌道:“父皇你是知道的,儿臣从小就喜欢与定国公讨论国事,学习兵法军情,母后与沈夫人更是自闺中便是好友。要说儿臣,大约是最希望能还定国公一个清白之人,万不可能派人,去杀了人证啊!”

“千不该万不该,是儿臣不该着急,才派了人深夜潜入天牢,就算是儿臣焦心,此举毕竟也大有不妥,还望父皇降罪。”

五皇子说得动情不已,最后竟然主动认了个罪。

皇帝听到这儿,细想了想,倒是觉得也有点道理。

要说旁人也就罢了,五皇子和沈言珏确实一直是有往来的,甚至一度皇后还想让沈言珏的小女儿嫁给五皇子。

若非当时卢寒青的进言,二人想必此刻也已经是定亲了。

皇帝正在想着,还没开口,边上见着风向不对的康洪却是着急了起来,连忙上前补充道:“可是陛下……嫌犯已然招认自己便是刺客了啊!”

也难怪康洪着急,天牢死了个这么要紧的犯人,他原本就已经是害怕得不行。

这好不容易当场逮到了刺客,重刑之下也招供了,就盼着皇帝能从轻处罚自己这个刑部尚书的失职。

可如今眼前的五皇子三言两语,竟是要将风向转了过去!

嫌犯自己都招认了,这还能有假?

这边五皇子亦是情绪激动,听完康洪的话,还未等皇帝开口,便是蹭地起身斥道:“重刑之下必多冤狱!康大人身为刑部尚书,不好好审问犯人,调查真相,却只以重刑得证供!”

说到这儿,他也不管身边的人拦着,一个箭步上前去,一把扯掉了陆远身上遮盖的黑布。

从刑房出来的犯人,大多数都是伤痕累累的。

故而若不是非要送到皇帝面前问话不可,自然是不会大咧咧送到皇帝面前,污了皇帝的眼睛,一定要用黑布盖得严严实实才可以面圣。

而这个陆远,不仅仅是整个天牢以功抵过的希望,更是皇帝亲口说了,刑部尚书若是天黑之前审不出个所以来便要提头来见的人。

可想而知,他这一身伤痕,该是多么得惨烈。

这黑布被五皇子猛地一掀开,陆远浑身的伤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殿内之人见状,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也就罢了,陆远手脚各处的关节都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已经全拧断了。

五皇子指着陆远,咬牙切齿地红着眼睛质问康洪:“要是我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够不够让你招供,是你杀了王北卓!”

康洪不敢回话,只跪下磕头,一言不发。

周正忙晃了晃拂尘,指示边上小太监把人盖上。

“父皇!”五皇子含着眼泪跪下来求道,“您也看见了,打成这个样子,还不是要陆远招什么他就招什么!还望父皇彻查!还陆远清白!”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二十章 来信

五皇子不为自己叫屈,只替陆远喊冤。

大方认下了自己派人夜潜天牢的罪,甚至还求皇帝责罚。

更是掩盖了自己派人去找王北卓的真实目的,含糊道了一句,问话。

沈清婉撑着脸,听胜邪眉飞色舞地在自己眼前讲着,五皇子是如何在御前为如个戏子般又哭又笑,替自己辩白的。

听罢这一切,沈清婉不禁心中冷笑。

五皇子这是算准了皇帝心急要一个说法,这样一来,天牢里被抓到的五皇子的人,自然也必定被打了个半死来获取招供。

那无论他招供了什么,五皇子都可以推说是屈打成招。

这样一来,五皇子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刑部审出了什么,全都不作数了。

“算他有点脑子。”沈清婉摸了摸裙上的刺绣,轻轻叹了一句。

“小姐别生气,晋州那边的事儿还没完呢。”胜邪以为沈清婉听到五皇子暂时脱了罪,心里不痛快,连忙出声安慰道,“到时候他再舌灿莲花,那也是抵赖不得的。”

“我有什么好气的,”沈清婉哭笑不得,“他是皇帝嫡出的亲儿子,就算构陷忠臣的罪名真的坐实,再罪无可恕,皇帝最终都会饶恕。”

沈清婉目光远远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口中念念有词道:“以卵击石,必死无疑,我也只是……不想白白委屈了父亲罢了。”

胜邪看着沈清婉这副样子,虽然心急,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一现,拍了把脑子道:“哎呀,我给忘了个事儿!”

沈清婉一惊,扭过头去,胜邪能忘了什么事?可别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啊!

连着春兰都是一惊,朝着胜邪望去,却看胜邪从自己怀里套了封皱巴巴的信出来。

“嘿嘿嘿,殿下送来的。”胜邪谄媚地笑着,哈着腰把信直接塞到了沈清婉手里,似乎这样便能逃脱了自己忘了这事儿的疏忽去。

“哎你这人!”春兰见状,登时像是抓住了胜邪的小辫子般,出声斥道,“这你都能忘了!小姐日日盼……”

正想说小姐日日盼着呢,顿时觉得和胜邪说这话不妥,生生又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胜邪听到这儿,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阵坏笑道:“好嘞,小姐日日盼着的事儿,我一定会一字不差地转告殿下的。”

言毕,还没等春兰气急败坏上前揍他,胜邪已是一个翻身跃出窗外去了。

“小姐!你看这人!”春兰气得直跺脚,回过头来就跟沈清婉告状。

沈清婉捂着嘴嗤笑了一声,笑话道:“还不是你先多嘴的,活该!”

“小姐你怎么向着他说话呢!”春兰听罢,更是嘟起嘴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好了好了,你先去出去。”沈清婉手里紧紧捏着信,无心与春兰多说什么。

春兰见状也是反应了过来。

自从殿下离京之后,自家小姐一直在查国公爷的事,马不停蹄,一刻未歇。

直到一切都安排妥了,前日王北卓落网,沈清婉这才暂时松下精神来。

许是手头没了事情做,这心便是空荡荡了起来。

春兰不止一次看着自家小姐对着窗外发呆,眼中尽是化不开的哀愁。

可殿下离京一月有余,一封信都没有来过。

春兰心里也是嘀咕的,殿下在京时对自家小姐的好,她不是没见过。

只是这一出远门,怎么就不知道给小姐报个平安呢?

她亦不忍心小姐这般挨着思念之苦,这才在胜邪说他忘了把殿下寄来的信给小姐之时,脱口而出了那句话。

沈清婉捏着手里的信,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着,起身走到了床边坐下。

沈清婉觉得手中折起来的信几乎要烫伤自己的指尖一般,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委屈。

她这一个多月来将自己埋身于成堆的书中,一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父亲而查找线索,二便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避开与他分离的愁绪。

可谁知这人,就真的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

沈清婉收回思绪,松开手里的信,纤指抚上洁白的信封上两个飞龙走凤的墨字。

卿启。

沈清婉两颊一红,眼前竟是浮现出那人盯着自己的眼睛,嘴角泛起笑意的样子来。

总是这般,没个正经的样子。

这样的话竟然也敢写在信封的外头,他不怕旁人笑话,自己还怕呢。

沈清婉咬了咬下唇,小心地拆开了信来。

洋洋洒洒的几页,讲的尽是营州这边的一切如何,字里行间皆是好事,不是进展顺利,便是营州风景奇特,还说若不是惦记着沈清婉身子怕寒,真想有机会带她一道来看看。

这般报喜不报忧的,自然也没提路上遇到的山贼了。

末了说了句,这信是让自己的暗卫亲自来回送的,所以什么都可以写。

再往下看,顿时沈清婉又是脸一阵滚烫。

那厮说完什么都可以写,随即便写了一堆肉麻情话,看得沈清婉慌忙把信往枕头下一塞,闭着眼睛抿着唇,心脏狂跳不止。

心中暗斥道,真是好不要脸!

许久,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又带着不舍,缓缓从枕下抽出那信来,热着脸颊嗡着脑袋看了完。

除了思念,还是思念,看完那些荒唐的情话,最末祁佑写了归心似箭四字,倒是让沈清婉一阵暖意,将那信捂在心口。

祁佑虽说想念得紧,通篇却没有一丝愁绪,言语之间尽是调戏逗趣。

可谁知祁佑亦是担着思念之苦,只是不愿将一丝苦意传递给沈清婉罢了,这才一副轻佻的样子,尽说些浑话来逗她羞得不行。

只是归心似箭这四个字,实在是肺腑之言,满心的想念一来,当真是挡不住的,沈清婉又如何不能感同身受呢?

她坐在床边,捧着祁佑的信,久久回不过神来。

良久,沈清婉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信放回信封之中,小心地放在妆奁的夹层中藏好。

转身又取出几张纸来,坐在书桌边,略一思索,便写了起来。

先是写了这一月来她所经历的事情,让青石阁所安排的一切。

身处其中不觉得,一写下来才发觉原来已是走了那么多的路。

写着写着,正事儿快写完了,沈清婉笔下便踌躇了几分。

想着营州路远,就算是让暗卫来回跑着送信,想来也是要个十天半月,这一去,又不知多久方能有他的消息了。

沈清婉的脸红了红,左手攥成了个小拳,咬着唇回想着祁佑信中所说。

真的,什么都能写吗……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春园闲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外头早已是春暖花开。

和铃轩里种的几棵桃树都陆陆续续开了花,一簇簇一团团的,远远看去一片桃红,当真是好看极了。

可惜沈清婉不止想看院子里的桃花,更想去大院子里看看,那儿听说有不少的紫荆花,锦带花,杏花,如今都是盛放的时候。

春日和暖,沈清婉虽然怕冷,亦是没有再穿那些厚实的外套。

愣是春兰念叨了一早上的春捂秋冻,这才让沈清婉松口,外头又套了件薄薄的云白锦绣缠枝海棠的斗篷。

到了大花园儿里,穿堂而过的春风还是带着一丝寒意。

春兰连忙轻声与沈清婉说道:“春寒扑人得很,您可拢紧了点……”

尽管沈清婉都依着春兰的意思多穿了件了,春兰还是喋喋不休的,生怕冻着了她。

“你呀,年纪不大,都快啰嗦成老婆子了,”沈清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你这个样子,以后谁还敢娶你!”

“哎呀小姐!”春兰气得跺了跺****婢是为了您好,您不听也就罢了,还拿人家取笑。”

沈清婉抿唇不语,笑着低头站在杏花树下,双手系着自己的斗篷带子。

“似乎打了个死结,”沈清婉微微皱了皱眉道,“我如今指甲长了,解不开,还是你来吧。”

春兰闻言上前,埋头解着那结,嘴里自言自语着:“这怎么打得这般紧呢……”

辰王世子踏进花园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好春藏不住的一幕。

巨大的杏花树下,两个小小的女孩儿抵着额头,捣鼓着什么。

此时,一阵悠缓的东风拂过,杏花树摇动着纤长舒展的枝丫,粉白的花瓣借着东风扬起落下,此景定格,亦是于世子深邃的眸子之中。

“婉儿!”沈文昊轻唤出声,“在做什么呢?”

沈清婉扭过头,见到了沈文昊与辰王世子站在一道。

“见过世子,见过大哥。”沈清婉转身便行了个礼。

沈文昊上前扶起她来,见着她拆解了一半的斗篷,忙又抬手帮她系好了去。

“方才系死了……”沈清婉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好歹有外人在,兄长还把自己当个孩子似的,沈清婉不由得脸红起来。

辰王世子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待沈文昊替沈清婉系好了斗篷,这才开口道:“不知沈兄,可否让我与沈小姐说两句?”

听了这话,在场四人皆是一愣。

只是沈文昊看着辰王世子弯着眼角笑着等他肯定,再想起父亲的叮嘱,实在这拒绝的话也不好说出口。

“那……”沈文昊犹豫地看了一眼沈清婉,还是答应道,“那成,我……我先去前头等世子。”

说罢,便是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只剩下了春兰一个多余的,辰王世子转过头,看了一眼春兰,脸上依旧是和煦如朝阳的笑颜,却让春兰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这个世子……怎么这么……

“手炉凉了,”沈清婉开口打断了春兰的思绪,“你回去帮我换个新的来吧。”

春兰愣愣地接过了手炉,端在手里,分明还是暖和得很,正想开口,却被沈清婉一个眼神给堵上了嘴。

春兰这才反应过来,小姐也是打算与辰王世子私下说两句的,低了低头,福了福身,便转身走了。

辰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最终化为嘴角无声地一笑。

“世子日前才与我父母说了……”沈清婉的语气稍带责备,说到这儿又是一怔,“此刻再与我这般私下说话,实在是不妥。”

辰王世子却是摆了摆手道:“那日为了保守沈小姐的秘密,才不得已为之。况且与你父母说的,全是再下莽撞,也不曾拖累沈小姐半分不是?”

“不知世子今日有何吩咐?”沈清婉没再接话,看了一眼春兰渐行渐远的背影,语气生疏。

辰王世子似乎并没有听出沈清婉的客气与疏远一般,清朗的声音开口道:“今日我来,是想与你说说五皇子的下场。”

沈清婉低头露出个不屑的浅笑,转身慢慢走着,辰王世子便与她一道散着步。

沈清婉脑中不由自主地想道: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五皇子的样子,但想必定是无比精彩的。

“我当真是低估了沈小姐的本事,”辰王世子扬唇一笑,轻声说着,“我原本以为,真是祁修狗急跳墙,天牢里的王北卓他也敢灭口,直到晋州那边的消息传来……”

春风卷起落花,沾在了沈清婉的发髻之上,辰王世子停了话头,自然地抬手捏起了那瓣花,握在了掌心。

“那么细致的布置,想来大概是沈小姐的手笔了。”辰王世子依旧是一副亲和的笑颜,看了看沈清婉,似乎在等一个肯定。

沈清婉暗暗定了定神,辰王世子神思敏锐,自从王北卓的院中遇见,没有过问什么,却已是想明白了许多。

“世子不是与我说五皇子的下场吗?我正洗耳恭听呢。”沈清婉轻轻避开了话头,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辰王世子也不在意,却依旧没有直接说五皇子是怎么个下场,只道:“晋州查处铁矿的人回来,说那个铁矿附近的村民都知道这儿有个铁矿,且一直以为是朝廷所有的。”

沈清婉垂首不语,只静静听着。

她的确是让老蒲着人,给足了银钱,换掉了那里所有开矿的村民,大家统一口径,负责铁矿的头头说了,这是朝廷的矿,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又不懂什么朝廷文书的,有钱赚那就干活呗。

所以去晋州彻查的户部官员,查到的结果,竟是那并不是一个遮遮掩掩的私矿,而是个公然冠着朝廷名头的私有铁矿。

“矿倒确实是王北卓在管理,但是那账本……”辰王世子低笑了一声,似在感叹沈清婉的大胆,“却是五皇子一个心腹手下,与王北卓五五分的。”

沈清婉依旧笑而不语,看着院子里的春景,心情甚好的样子。

正是因为五皇子的心腹手下插了一手,那些虚假的朝廷铁矿文书之类的,才哄骗了当地的村民去。

辰王世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问道:“我倒是想知道,皇帝若是存了疑心,想到五皇子拿自己的私矿去栽赃沈言珏,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可怎么才能说得通?”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反咬

“可没人说那是五皇子的私矿,更何况若真是五皇子的,小小一个王北卓,有什么资格和他五五分?”沈清婉总算开了口,“倒是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因利而起异,互相贼害也是有的。”

这么一说,辰王世子倒是恍然大悟。

他原以为沈清婉是要将那铁矿栽赃在五皇子的头上,才做了一本王北卓与五皇子手下分账的账本来。

辰王世子原还想着,皇帝如此多疑,只怕这样牵强的栽赃会被一眼识破。

却不料沈清婉竟是布置了一层又一层,虚实之间,给五皇子编织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五皇子有一个心腹手下,无意之间得知王北卓此人,在晋州挖起了私矿。

利益熏心之际,便提出与王北卓合作,靠自己的本事为王北卓争取到了所谓朝廷文书,哄骗了开采铁矿的矿工与附近的村民。

晋州偏远,这个铁矿又隐蔽,只要没有人细查,谁都不会怀疑。

有了明目张胆召集的人手,产量自然是大了起来,利润亦是好看了不少。

只是这五五之分,两边都是心有不甘的。

一个觉得这是自己发现的铁矿,对方只是想办法做了个假文书罢了,凭什么分走一半的利润。

另一个则是觉得自己位高权重,小小一个白衣王北卓,也好意思与自己五五分。

天长日久的,难免有所分歧。

再加上王北卓早就赚够了钱,儿子的腿也治好了,便想着与这五皇子的手下分道扬镳。

要这个手下拿出价值一部分铁矿的钱来,这个铁矿从此与王北卓再无瓜葛,王北卓也算是脱手了个烫手山芋,好与妻儿去过过寻常的日子。

可那手下也不是个傻的,这等要命的把柄,怎么可能交给王北卓?

就算今日给王北卓拿了这些钱去,来日要花钱了,难不成他不会拿着这个铁矿来威胁自己吗?

王北卓见此计不成,索性狠下心,想要将此事揭露出去了之。

好歹自己现在是个白身,又是主动投案,想来也能从轻处罚。

可是王北卓也不清楚这个五皇子的手下在朝究竟有多大势力,若是他一手遮天,岂不是无路可投?

故而王北卓想到了沈言珏这个旧主。

沈言珏的忠诚与皇帝的器重是天下尽知的,王北卓思来想去只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谁知他寄出去的第一封信,便被那五皇子的手下给截了下来。

因为那手下并拿不准王北卓是否有别的途径与沈言珏坦白铁矿之事,害怕之余,便求了五皇子帮忙。

五皇子便着人劫了王北卓的妻儿,要他将铁矿之事栽赃于沈言珏的头上。

等王北卓在圣上面前栽赃完了,便失去了利用价值,五皇子当晚便将他灭了口。

只有死人,是永远不会翻供的。

辰王世子在自己的脑海中梳理清楚了这一连串的设计,不由得叹一句沈清婉的缜密。

“原来你就是要皇帝心生疑惑,前去彻查,慢慢翻开一团团迷雾,得到一个假的答案。”辰王世子点了点头,脸上尽是欣赏之色,

“这么说来,王北卓便是唯一一个疏漏了,如果皇帝在他身上动了大刑,只怕就算妻儿在你手里,他也会说出实情来。到时候与晋州你安排的一切不符,那你可就危险了。”

沈清婉微微一笑,波澜不惊道:“所以王北卓,是一定要死的。他只需嫁祸完我父亲,任务便完成了。”

“真是好手笔……”辰王世子又叹了一句。

沈清婉却笑着打断道:“世子可是至今都没有和我说说,五皇子的下场呢?”

辰王世子一愣,随即展颜道:“沈小姐才是那个一手遮天的人,想来五皇子的下场你早已了然于心,是归恒卖弄了。”

说完竟还像模像样地作了一揖,倒是把沈清婉给吓了一跳。

归恒?祁归恒……是辰王世子的名字吗?

这个世子沈清婉从前没有和他打过交道,倒是不知此人深浅。

表面看去,他身为质子,却随性所为,身为世子,却平易近人;而再往了琢磨,这个世子,当真是深不可测。

“世子谬赞了,”沈清婉微微侧身避开了那一揖,“朝堂上的声音,我一个后宅女儿家的,哪里能听到?”

辰王世子听罢也不戳破,依着沈清婉的意思道:“五皇子被禁足了。那手下自然是死路一条不必说,五皇子牵涉此事之中,尚能自保,哪里还顾得了身边的人。”

“皇帝生了大气,将他身边的人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拔掉了好几个要紧的,五皇子不可不谓是元气大伤。”

沈清婉挑了挑眉稍,好奇道:“五皇子没有为自己辩解两句?”

辰王世子道:“辩解自然是要辩解的,五皇子背下了罪名,只道此举并非恶意栽赃,而是觉得沈言珏大兵在握,是个隐患,想趁机让陛下撤些他手里的兵权罢了。正好有这个机会,便如是做了。”

“呵,”沈清婉讽笑了一声,“他能就这般大方的担下了罪名还真是开了窍了,皇帝生性多疑,五皇子这样临了还不忘咬一口父亲,比什么都管用。”

辰王世子略微诧异,虽说上一次便看出了沈清婉对五皇子的厌恶,如今看来,竟是憎恶到骨子里去了一般。

“沈小姐所言不错,”辰王世子点了点头,“皇帝撤了五皇子手里全部的事,人被禁足皇子府里,底下的人又是被皇帝大大梳理一番。虽说看起来是元气大伤,实则还是算皇帝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沈清婉微微浅笑,没有说话。

“沈小姐不生气?”辰王世子试探问道。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沈清婉侧过头来看了一眼辰王世子,“难不成,世子盼着我生气,再给他一击?”

辰王世子似是被逗乐了一般,仰首一笑,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只不过想着,沈小姐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只换来五皇子这么点不轻不重的惩罚,会心有不甘。”

“他是皇帝的儿子,”沈清婉略带失落地答道,“我一开始便知道,只要他不犯到皇帝头上,皇帝永远不会真的将他如何。既然如此,便也没什么可期盼的。”

辰王世子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好看见远处出现的春兰的身影,便开口告辞道:“好了,我也是叨扰了沈小姐多时,先告辞了。”

沈清婉也未曾出言留客,只是福了福身,道了一句“恭送世子”。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沈夫人的为难

自从五皇子被禁足之后,沈清婉的日子闲适了不少。

礼仪规矩上的,早已是学了个精光,除了琴艺与女红的师傅还偶尔上门来教教,其他的教习嬷嬷基本上都不来了。

沈清婉的日子一空闲下来,倒是多了不少时间去陪陪母亲。

上个月为了晋州铁矿的事,她总是偷偷往外跑,有时也不得不违背了母亲的意愿,没少惹得沈夫人担心生气。

这不,一闲下来了,沈清婉就三天两头往玉德苑跑,只盼着母亲常常见着她,母女二人的感情也能和好如初才是。

这日照常,沈清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带着亲手绣了三日才绣完的帕子,去了玉德苑。

“哎哟八小姐,快请进快请进。”

玉德苑守门的嬷嬷见了沈清婉,老脸上堆满了笑纹。

“嬷嬷,我母亲在吗?”沈清婉自然也是报以乖巧的笑,好声好气问道。

“在在在,”嬷嬷满口应着,下一秒却凑近了些说道,“不过夫人似是今日不大舒坦,去老太太那儿请了安回来便一直在屋里闷着,小姐来了也好,赶紧去看看吧,想来夫人见了小姐,心下也能舒坦不少。”

沈清婉闻言,也是焦急了起来,脚下一边快了起来,口中一边道着:“怎的也不着人来与我说一声,母亲不适,我哪有不早些来看看的道理?”

一阵风似的,沈清婉便进了里屋。

只是沈清婉这一瞧,却是困惑不已。

沈夫人身边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而她只是一个人静静在罗汉床上,靠着小几,坐着发呆。

“娘?”沈清婉心下奇怪,“您怎么了?”

“婉儿,”沈夫人见着沈清婉,脸上倒是勉强扯出一丝笑来,避开了沈清婉的问话,“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沈清婉闻言也不说破,只晃了晃手里的帕子,挤到沈夫人边上依偎着道:“这个帕子婉儿绣了三日呢,娘您看,好不好看。”

沈夫人的笑颜渐深,拿过那帕子来。

象牙白的绢子上,绣了一枝小巧曲折的桃枝,上头绿叶点缀,交错着两三朵或含苞待放,或迎风盛开的桃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沈夫人抿了抿嘴笑道:“真好看,可是送给娘的?”

“自然是送给娘的!”沈清婉往沈夫人的怀里钻了钻,小女儿家撒娇的样子,逗得沈夫人高兴得很。

沈清婉见自己母亲开怀了些,这才小心翼翼问道:“婉儿方才听门口的嬷嬷说,娘将自己关了半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夫人听女儿这一提,才挂上嘴角的笑,顿时耷拉了下来。

沈清婉一看,沈夫人这果然是心里有事瞒着自己没说。

见沈夫人依旧是不欲宣之于口的样子,沈清婉想了想,故作心虚地问道:“可是婉儿又做了什么错事儿,让母亲为难了?”

沈夫人听这话,倒是一愣,看了一眼沈清婉的样子,不禁觉得心下好笑。

点了点沈清婉的额头,沈夫人嗔怪道:“你呀,知道自己不靠谱就好!”

“嘿嘿嘿,”沈清婉讨好地笑着,又试探着撒娇道:“婉儿已然懂事不少了,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自然要说出来给婉儿听听,婉儿也好给娘出出主意不是?”

沈夫人见着自己女儿执意要问,便也松了口。

她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你父亲的事……”

沈清婉一怔,父亲?莫不是铁矿的事儿还没完?

不对啊,五皇子都禁足了,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五皇子构陷你父亲的事坐实后,你父亲与你兄长皆是十分失望,”沈夫人没发觉沈清婉一时的怔愣,依旧叹气说着,“五皇子从小就爱往府里跑,说句不敬的话,你兄长更是待他如自己弟弟一般。”

沈清婉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失忆醒来,对五皇子的第一印象便是极差,根本不记得之前那些什么儿女情长的。

加之后来祁佑警告她小心五皇子对沈言珏的暗害,她这一路算计安排下来,倒是只顾着父亲的利益,全然忘了父兄原本与五皇子的交情了。

“你嫂子与我说,你兄长日日都是心情低落,虽说五皇子已有了处罚,但好歹是一直交好的同龄之人,做出这等事来……你兄长心里哪有舒坦的道理。”

沈夫人说到这儿,又是叹了一口气,“唉,你父亲更是,对五皇子的失望与生气皆是摆在脸上,旁人在他面前连五皇子这三个字都不能提,可偏偏……”

沈夫人说到这里,垂下了头去,低声道:“可偏偏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求到了我这里,说陛下撤了五皇子先下手头上所有的活计,不让涉政,一直在府里关着,这般下去只怕是要出大事。”

沈清婉听到这儿,心中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沈夫人下一句话就正中沈清婉的担心:“她想让我与你父亲说说五皇子的好话,让你父亲去陛下面前替五皇子求个情。”

“本就涉及你父亲,陛下对你父亲又是无比器重的。这事儿若是你父亲开口,陛下定会给几分面子的。只是你父亲……唉……”

“他性格这般执拗,莫说让我去与他说什么五皇子的好话,我只怕是提一句五皇子,只怕你父亲便会生气。”

沈夫人一说这事儿,便这般唉声叹气,撕开一个口子,就倒豆子一般全都讲了出来。

沈清婉听在耳里,面上虽然不显,手中的帕子却是越攥越紧。

皇后当真是好大的面子,自己儿子做了这般害人的事,竟还好意思靠着年少时的情谊来为难自己母亲。

可真是应了那句有其母必有其子,难怪五皇子这样的任性自私,合着这理所当然的习惯,竟是堂堂guo mu教出来的。

沈清婉嘟了嘟嘴,将不悦明摆到了脸上,抱怨道:“皇后娘娘也真是的,这样的话也能说得出口,她便不想想母亲的为难吗?”

“婉儿!不得无礼!”沈夫人听到沈清婉的话,不由得一惊,随即斥道,“皇后娘娘岂是你能随意指摘的了?”

————————————————

起点女生网独家首发,喜欢的朋友请来起点网支持灯灯,谢谢!{鞠躬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想法子

沈夫人突如其来的呵斥倒是让沈清婉不由得一震,顿时从不悦中清醒了过来。

她因为落水失忆,此刻自然是不记得皇后娘娘从小与母亲,与自己的情意了。

沈清婉眼下的不满,只是作为沈夫人的女儿,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来,觉得皇后娘娘此举不可理喻罢了。

不过虽说被沈夫人呵斥了,沈清婉依旧觉得,自己母亲只是被她与皇后娘娘的闺中之情迷了心窍了。

要说换了别人,意欲加害自己的丈夫,甚至这个罪名若是真的坐实,难说会不会牵连到自己,沈夫人定是与沈言珏一道同仇敌忾,万万不可能这般轻易原谅。

更何况这种,去替害自己丈夫的人求情,沈夫人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会犹豫为难呢?

只是沈夫人眼下还记得与皇后娘娘闺中的亲密相交,却忘了,皇后娘娘纵横六宫多年,眼中哪里还有昔年闺中一道插花作诗的情谊?怕是只有儿子的前程了吧?

皇后若是当真还顾及一些与自己母亲的情谊,得知自己儿子做出这种事情来,哪里好意思来开口求沈夫人这种事呢?

难道不该是道歉愧疚吗?

思及此,沈清婉亦是明白自己母亲大约是困在思绪里,没有看清楚眼前的局势,如今多劝什么都不如让母亲自己想明白来得有意义。

她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想个法子,让母亲看清皇后娘娘的面目才好。

沈清婉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虽然她极不愿意去见那人,但若是能让母亲幡然醒悟,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值得的牺牲。

想明白后,沈清婉转了转心思,换了一副小女儿家娇俏的模样,开口道:“我就说母亲应当告诉我在烦心些什么,这件事儿,婉儿可当真是有办法的。”

沈夫人闻言一愣,问道:“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沈清婉抿嘴一笑,神秘兮兮地答道:“皇后娘娘让母亲去求父亲,不过为了给陛下一个台阶,如果连父亲都开口求情,自然能名正言顺放了五皇子出来。可其实这事儿不需要父亲出面。”

“不需要你父亲出面?”沈夫人越来越听不懂沈清婉在说什么,“那还能谁去求情?”

沈清婉虽心下冷笑,面上却还是调皮可爱的模样,凑近了沈夫人耳边嘀咕了两句。

“什么?!”沈夫人听罢惊讶不已,睁大眼睛结巴道,“你……你确定?”

沈清婉十分有把握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母亲若是信我,此事便让我去办,定能遂了皇后娘娘的心意。若是五皇子能被放出来,皇后娘娘自然不会来为难母亲,母亲也不必烦心如何开口与父亲说此事了。”

沈夫人收起了愁容,细细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其实这事儿也不一定要你去……”

“哎呀母亲,”沈清婉见自己母亲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出面求情,只怕是担心她会吃亏,殊不知沈清婉满脑子的主意,这事儿到最后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于是沈清婉胸有成竹地一笑,只拍拍胸口保证道,“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有婉儿在,母亲的心病定能药到病除!”

沈夫人见着沈清婉这俏皮的样子,想着女儿费心为自己想的法子,不由地微笑起来,摸了摸沈清婉的脑袋,答应道:“好,那你去库房里挑些礼物,好好和人家说。”

沈清婉心里虽然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依旧是一副看戏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着与沈夫人说道:“哎呀,母亲当真是糊涂了,人家若是救出了五皇子,那会儿还看得上什么礼物啊。”

沈夫人转念一想,这话还当真如此,笑着点了点沈清婉的脑门,嗔道:“你这个鬼机灵!”

“嘿嘿,”沈清婉摸了摸自己的头,说道,“那我去收拾收拾,现在就去。”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沈夫人这会儿的笑容那可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回到了和铃轩,沈清婉忙忙叫了春兰夏竹过来,说要更衣打扮。

“小姐这是怎么了?”夏竹突然被叫了过来,一看是要给小姐更衣,便是满头的雾水。

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啊?都日上三竿了,又要换套衣服穿?

“还愣着做什么,小姐让你过来你就过来。”春兰见夏竹愣在那儿,不由地开口轻斥。

夏竹忙忙收回心思,小跑着过来帮忙了。

“去拿件素一些的襦裙,斗篷要素锦的。”沈清婉没功夫与夏竹解释这般多,只满口吩咐着。

“这个簪子不要,换那个白蝶穿花的银簪就行。”

“这个桃红金鱼耳环也不要,换那个粉白流珍珠,对对对,就那个小的,小一点好。”

“这个金镯太贵重了,换个素些的暖玉镯子。”

“这胭脂太娇艳了,稍稍点一些就可以,看起来不要病怏怏的就好了。”

沈清婉倒腾了半天,把自己弄成了个素雅清秀的小姑娘,站起身来,满意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双手合十在胸前,抿嘴笑道:“这般正正好。”

“小姐,您打扮得这么素净,是要去哪儿啊?”按沈清婉的意思,替她倒腾好了一切,春兰这才小声开口问道。

“去玉山公主府。”沈清婉随口答道。

“什么!”春兰眼珠一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她可没忘记,上回去玉山公主府的花宴,那个趾高气扬的庆成郡主是怎么为难自家小姐的。

若不是自家小姐肚子里真有点墨水,那丑可就出大发了。

细想想,自己小姐和玉山公主府可没什么别的交情,要说有,那大概是有仇吧……

故而怎么今日这无缘无故的,沈清婉打扮得这般素净,便要亲自上门给自己找不痛快去了呢?

“你和我一道去,夏竹守着院子。”沈清婉没时间给春兰解释这许多,只随口吩咐着,小声道,“反正胜邪会跟着,也不用叫上一堆人,让下头去叫辆车去门口等着,我们一道去就好了。”

春兰点了点头,忙叫下头小丫鬟去安排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公主府

玉山公主府门口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

沈清婉没有递帖子,是直接上的门。

因为她心中有数,若是假模假式地递个帖子去,一来二去浪费掉不少时间不说,就庆成郡主那个样子,只怕是根本不会理睬自己的帖子。

还不若就这般直接上门,来的效率高些,讲明来意,至少也能见上一面。

只要见上了面,沈清婉便有把握说服她。

公主府的宫人将消息带给庆成郡主的时候,庆成郡主正在公主府的花园里赏花呢。

身边的贴身丫鬟得知了这一消息,都是不由地一愣:“沈八小姐?那个……沈八小姐?”

“是啊……”

两个丫头嘀咕了一阵,庆成郡主扭过头来问道:“你们俩什么呢?”

“回郡主……”两个丫头赶忙低下头去,互相对视了一眼道,“门口沈……八小姐求见。”

“谁?”

两个丫头声音太轻,庆成郡主以为自己听错了人。

“定国公府的……沈八小姐。”

“沈清婉?”庆成郡主嫌恶地皱了皱眉,“她来干什么?不见。”

“哎,郡主,”丫头忙开了口道,“沈八小姐说,她确有要事相告,是关于五皇子的,还说如果郡主听了不高兴,到时候再送客也不迟,她绝无怨言。”

庆成郡主一听到五皇子这三个字,登时便竖起了耳朵,又听到丫头后面说沈清婉这番低声下气的样子,心里倒是稍微舒坦了点,顿了顿道:“那成吧,带她去正殿见我。”

“是。”

小丫头转身便要跑,庆成郡主嘴角一勾,唤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跑什么?她既然有事求见,人还能走了不成?你慢一点,不必着急。这有稀客远道而来,我还要好好打扮一番呢。”

这话一出,小丫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庆成郡主明摆着是要沈清婉多等等。

玉山公主府外,沈清婉毕恭毕敬地站着,没有一丝挪动。

“小姐,您去车里等吧,奴婢在这儿候着便是了。”春兰心疼自家小姐被撂在门口,开口劝道。

“不必。”沈清婉给了春兰一个放心的眼神,便继续站着等了。

她心里有数,庆成郡主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现下种种,都是为了能让她后头舒舒坦坦地听完自己的话罢了。

只要能达到目的,沈清婉不会在乎受这一点罪。

良久,公主府的门总算是开了。

“沈小姐,郡主有请。”出来的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倒是没有一丝怠慢的样子。

“有劳了。”沈清婉亦是客客气气,面上完全没有因为等了许久而有一丝不快。

“见过庆成郡主。”沈清婉敛目入室,恭恭敬敬行了礼。

庆成郡主不屑地一笑,顿了顿,方才语气平缓道:“起来吧。”

沈清婉闻言起身,一抬头看见庆成郡主的打扮,差点没笑出声来。

庆成郡主高高坐在主位之上,绛紫抹胸外头衬了桃红金纹绣杏花的风袍,两侧身旁挂着垂金穗兰花佩,鬓侧一朵大红盛放的芍药,高高的云髻上更是插满了各式耀眼夺目的步摇。

沈清婉憋得辛苦,心想着是我来求见,又不是五皇子来求见,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岂不是浪费了?

“不知沈小姐此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庆成郡主慢悠悠地开门见山,没叫赐座,亦没叫茶。

她看见沈清婉这一身素净的打扮,更是得意自己压过了她,心情甚好的样子。

只是庆成郡主却疏忽了,虽说沈清婉身上没有封号诰命,那也是正经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就算庆成郡主位高一阶,也该客气些才是。

不过此刻沈清婉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个。

听罢郡主的问话,她莞尔一笑,依旧是客客气气道:“郡主想必已经知道了在下要说什么,有何必多次一问呢?”

说完,沈清婉依旧是低着头,只微微侧着看了看周围一圈的宫人丫头。

庆成郡主收起了得意的神情,撇了撇嘴,对周围的人不悦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闻言,皆是恭敬福身,有条不紊地出去了。

庆成郡主黑着脸,瞪着沈清婉,没好气道:“你有话就快说,我可懒得陪你耗着。”

沈清婉似是没听出这话里的敌意,依旧好声好气地回道:“是。在下今日来,是给郡主指一条明路,好让郡主心想事成,喜得良缘。”

“哼,”庆成郡主嗤笑了一声,不屑道,“我的良缘还用得着你来指?你以为我会信你有这等好心?”

沈清婉垂眸恭顺道:“郡主福泽深厚,自然不用在下多嘴说什么,只是如今有个大好的机会,郡主似是没有看出来。”

“什么机会?”庆成郡主掩不住心底的好奇。

“五皇子如今因为犯了事儿被禁足,郡主可有所耳闻?”

庆成郡主听到这个就沉下脸来,她虽不懂朝堂之事,那也是知道是因为沈清婉的父亲,才让她心心念念的五皇子被禁了足。

沈清婉继续说道:“陛下再怎么生气,父子终归是父子,这阵气过去了,也就无事了。只是五皇子此次所犯之事,牵涉朝臣,陛下没有不顾及悠悠之口的道理。”

“只是这个台阶,谁给都不合适。”沈清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首先陛下定不能直接开口放人,我父亲亦是不好开口,若是这般构陷,我父亲都能轻轻饶过,只怕众臣会觉得我父亲谄媚,讨好于五皇子。”

庆成郡主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沈清婉继续道:“陛下如今只是缺个台阶,而郡主您,便是最好的人选了。”

“怎么说?”庆成郡主虽说还想端着,可心里这把火却是已经被点了起来,情不自禁就问出了口。

“如果陛下要赐婚,五皇子自然是要放出来接旨了。”沈清婉微微一笑,问道,“您说是不是?”

庆成郡主面上顿时一阵惊喜,转瞬便又端了回去,双手暗暗捏拳,微昂了下巴讽刺道:“你不是从小就爱缠着表哥,怎么?这会儿美救英雄的机会,你自己倒不上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箭三雕

听罢庆成郡主的质疑,沈清婉面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郡主说笑了,在下由于落水失忆,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哼,”庆成郡主不屑地哼了一声,却不得不承认,在对五皇子的心意上,沈清婉没有任何说谎的样子,可她依旧不依不饶道,“你若真对表哥毫无所图,这会儿又是为何这般替他着想?”

沈清婉垂眸不语,少顷,这才抬起头来,盯着庆成郡主的眼睛道:“庆成郡主可知我有一个庶姐,沈清宜?”

庆成郡主听到沈清宜这个名字,眼珠子里几乎是要喷出火来。

沈清婉见庆成郡主的反应,柳眉一挑,心中暗笑,看来这个郡主消息倒是挺灵通。

她面上却不显,语气却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道:“这个庶姐当真是虚长我几个月,连些起码的规矩都不懂,整日只会惹我母亲烦心。”

“怎么说?”这三个字,几乎是庆成郡主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郡主有所不知,我这个庶姐她……她看上了五皇子,”沈清婉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随即又是焦心不已的做作样子道,“可她这样的身份,怎么能配得上五皇子呢?而若郡主您与五皇子成就姻缘,想来她也能死心了。”

庆成郡主见沈清婉明显是演出来的关心,底下全然一副看戏的样子,冷笑道:“大胆!原来你是想对付自己的庶姐,竟敢拿我当刀子使!”

“在下不敢,郡主错怪我了,”沈清婉一副私心被发现,嘴上讨饶的样子,懊恼道,“可沈清宜也确是太不要脸了,做出来的事情有辱定国公府的声誉,在下身为嫡女,岂有不顾之理?”

庆成郡主闻言讥笑道:“你们姐妹间的瓜葛与我何关,我为何要为了你这点小事成了你手中的棋子?”

沈清婉闻言忙弯腰告罪,而语气里却依旧是不卑不亢:“郡主恕罪,在下只是不想隐瞒自己的想法,郡主您问什么,在下自然如实相告。至于郡主最终做不做,自然不是在下能左右的。”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庆成郡主的心里。

庆成郡主向来自恃甚高,若是背地里弄些小动作来,被发现了只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而如沈清婉这般直接坦白,庆成郡主倒是放下心来了。

沈清婉的戏演到这儿,已经是给了庆成郡主一个极有把握的错觉。

那便是沈清婉的目的已然被她看穿了。

如此一来,庆成郡主觉得自己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许是女子之间的关系向来如此微妙吧。

沈清婉摆明了对五皇子没兴趣,又要对付庆成郡主讨厌的人。

登时庆成郡主看沈清婉,竟是顺眼了许多。

“好,”庆成郡主略一思索,便爽快答应了,“此事我会尽力,只不过你这张脸,我还是不想看到,没事儿别老往公主府跑,我可不愿时时见你。”

庆成郡主虽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语气里却是没有了敌意。

沈清婉听出这一层,心中已有了着落,故而她并不点破,只和颜悦色地福身告退道:“那在下先行告退了,既然以后没什么机会见到,那在下便先行祝贺庆成郡主心想事成。”

沈清婉也不客气,既然庆成郡主说了不想见她,那不见可不是正好?

说罢,她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倒退了两步,这才转身离去了。

庆成郡主此时心神早就飞到天外去了,也没时间顾及沈清婉礼节是否周全。

待沈清婉一出殿门,庆成郡主便立刻叫了下人来,陪自己一道去见了玉山公主。

“快快快,给我倒杯水。”沈清婉一进了马车,立刻招呼春兰倒茶。

春兰见状,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一摸杯身却不愿给沈清婉递去:“小姐,这茶都凉了,稍微温一温再喝吧。”

说罢,春兰就要把茶壶往马车里的小炉上放。

“别别别,”沈清婉起身一把夺过了春兰手里的小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凉的好,烫得喝不了,快渴死我了,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沈清婉将空杯子递了过去,春兰见状不敢多言,立即给她满上。

沈清婉愣是喝了好几杯冷茶,这才舒坦地坐好了。

春兰怯怯问道:“公主府连茶都没给您上吗……”

沈清婉无力地摆了摆手,脸上浮着笑意,半眯着眼睛小憩的样子:“这都是小节,无妨。”

说完沈清婉便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着:“春兰帮我捏捏腿,站了半日,腿都软了。”

春兰闻言,立刻上前给沈清婉捶起腿来,嘴里还不停嘀咕着:“一来就故意撂了小姐这么久,进去说话连个茶水都不上,堂堂公主府竟是这般的待客之道。”

“哎,”沈清婉闭目养神着,晃了晃手道,“无所谓,只要能达成目的,一箭三雕,这些都是值得的。”

“一箭三雕?”春兰诧异地问道。

“可不是一箭三雕吗?”沈清婉得意地闭着眼笑道,“能解了母亲眼下的烦忧,能让母亲看清皇后的真面目,还能气气沈清宜。”

说到这儿,沈清婉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一副阴谋诡计得逞的样子,笑得春兰都背后发毛。

“只是小姐,”春兰犹豫道,“您费了这么大精力,好不容易对付了五皇子,陛下……”

说到这儿,春兰稍稍收了点声。

“陛下只是禁足了事,轻轻放过,您这会儿又出主意把他放出来了,”春兰揪着眉心问道,“您不生气吗……”

沈清婉的笑容满满消退了不少,回答道:“自然是生气的。可是陛下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五皇子迟早是要放出来的,既然如此,我不如从中得些好处,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春兰听着沈清婉的话,虽说一些道理,可还是替沈清婉不甘。

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见沈清婉已经是歪着脑袋,昏昏沉沉了。

春兰不忍心打扰她,也就不再过问别的什么,上前替沈清婉垫了两个垫子,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第一百二十七章 挑拨离间

沈清婉回府后,简单和沈夫人说了两句结果,只叫沈夫人放心就是。

沈夫人听得女儿自信满满的话,心下也是放下不少。

果然自那日之后,皇后娘娘竟然真的没有再去找过沈夫人。

沈夫人不知道的是,皇后的改变,源于她似乎是听到了些风声。

毕竟若要给五皇子定亲,皇帝没有不跟皇后商量的道理。

于是皇后便这样得知了玉山公主先前便有意将庆成郡主许配给五皇子,这次更是为了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愣是第二次来开口求皇帝赐婚。

如此这般的作为,如何不让当下心急如焚的皇后娘娘感激不已呢?

可想而知,她面上虽然没点破皇帝的打算,大肆宣扬出来,这私下里,皇后娘娘往玉山公主府送东西可勤着了。

除此之外,皇后还时常让庆成郡主进宫陪她说话喝茶。

外人看来,只是皇后娘娘近日与玉山公主府走得近罢了,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当事人才知道,这可是皇后娘娘无比满意这个未来五皇子妃的表现。

作为皇子妃,不仅要有母族势力相称,有朝一日能助皇子顺利夺嫡登基,更是要有时时为皇子排忧解难的一颗心。

而正是玉山公主这恰到好处的一份求情,才有皇帝日后借着赐婚的理由,放五皇子出来的可能。

五皇子禁足也就罢了,这手上的活计都撤了,与皇子而言可是巨大的打击。

不涉朝政,不攒功绩,往后即便要夺嫡,手头能拿出的东西也没有啊。

要知道皇后为此都急得求到沈夫人头上去了。

皇后此举,本就已经为难了沈夫人,而如今这救命稻草一出现,皇后娘娘便如墙头草般倒了过去,若是沈夫人得知此事,不知会是如何感受。

沈清婉听着春兰跟自己嚼的闲话,说是青石阁那边的消息来,最近皇后娘娘和玉山公主府甚是亲密,三不五时送些阿胶燕窝的去,还常常要庆成郡主入宫作伴。

听到这儿,沈清婉嘴角一勾,心道一箭三雕还不够,第四只鸟都到位了。

“走,”沈清婉站起身来,拍了拍裙边,“我们去玉德苑与母亲说说话。”

春兰见沈清婉的样子,大约猜到了她要去玉德苑说些什么,随即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清婉见她犹豫的样子,不禁好奇问道,“有话就说。”

“小姐,”春兰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您此去玉德苑,可是要将此事告诉夫人?”

春兰说得委婉,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沈清婉要做什么,只怕不仅仅是将此事告诉沈夫人那么简单。

沈清婉得知皇后之举,私下里没少跟春兰咬牙切齿。

虽然春兰也觉得皇后此举不地道,但毕竟是为了自己儿子,只是求情说个好话,也不算是罪大恶极。

如今一日日这消息传进来,沈清婉听在耳里,喜上眉梢,显然是盼着皇后如此这般的作为,好去沈夫人那儿挑拨离间二人的情谊。

“怎么了?”沈清婉见春兰的样子不对,便收起了笑颜,拉过她坐下坐下耐心问道。

春兰咬了咬唇,还是鼓起勇气道:“小姐,您许是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了,春兰却是记得。”

沈清婉看着春兰,没有打断她的话。

“夫人与皇后娘娘当真是从小的交情,听说最早,夫人本是要许给皇后娘娘母家的亲哥哥……”

说到这儿,春兰顿时噎住了话头,毕竟是皇家和自己主子的往事,自己这样背地里议论,已经是僭越得不行。

思及此,春兰岔开了话头:“总之,夫人当真是和皇后娘娘要好得很,奴婢从未见过第二个与夫人这般交好的密友,小姐您若是……告知了夫人此事,夫人只怕是要伤心了……”

听到这里,沈清婉总算明白了春兰在支吾些什么。

春兰应该是知道自己此去玉德苑会是个什么目的,这才鼓起勇气出言相劝。

即便春兰此刻没有拎清轻重,沈清婉还是感念于她的忠诚。

“春兰,”沈清婉和颜悦色地唤了春兰了一声,语气中显然是没有不悦,“你可记得当时我得知爹娘要将我许配给五皇子时,我让你替我配药,好在除夕宴上犯病吗?”

春兰自然是记得,只是不知沈清婉此刻提起这事儿是何用意,只得困惑地点了点头。

“那时你与夏竹也是竭力劝我,如此自损之事,万不可为之,你还记得,我是如何回答你的吗?”

春兰茫然地想了想,登时想明白了沈清婉的意思。

沈清婉见她面色有异,心知她是懂了,便轻声开口说道:“皇后娘娘统领六宫多年,如今心中只有皇权帝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中记挂着年少情谊的女子了,母亲许还能顾着年少之情,而犹豫是否值得为此去做些违心之事,皇后娘娘呢?她可是以此为筹码来为难母亲,而为的却是自己的私心。你可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春兰垂首点了点头,她又如何不懂呢?只是皇后娘娘与夫人……

“那你说,这样的好友,可还有留恋的意义吗?”沈清婉慢慢引导着,希望春兰能自己想通这事。

春兰低着头不说话了。

沈清婉叹了一口气道:“若当真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我自然不会干涉母亲,只是皇后此人……往后朝局愈加险峻起来,只怕母亲会为之掣肘,届时夹在父亲与皇后之间,更是麻烦了。”

“会吗?”春兰猛地抬起来头,看着沈清婉。

“你说呢?”沈清婉温柔一笑,“便是如今这一回,皇后的第一选择,便已经是为难母亲了。”

春兰沉默着,沈清婉也不催她,只待她自己想明白了过来。

只见她眼中泛起些涟漪,看着沈清婉点了点头道:“奴婢有数了,奴婢陪您去玉德苑。”

沈清婉伸手摸了摸春兰的头,笑得眼睛弯弯:“我是母亲的女儿,自然会仔细为她考虑。如今我有这个本事,我也相信自己,你也要相信你家小姐才是呀!”

春兰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扶起沈清婉,二人便朝着玉德苑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及笄风波

自那之后,沈清婉时时陪在沈夫人身侧。

春兰的提醒并非没有道理,沈清婉虽然确实劝得沈夫人想开了些,可沈夫人的失落还是摆在脸上的。

就这样,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过了烟花三月。

今年的四月十七,对沈清宜来说可是个大日子。

这日,她要及笄了。

薛姨娘生她的日子极好,天气刚刚转暖些,又不曾如炎炎夏日般难挨。

不过沈清宜只是个庶出,虽说好歹是定国公的亲生女儿,但这及笄之礼实在是难以隆重盛大。

沈清宜作为庶女,不怎么出门交际,故而也不识得什么好友夫人的,于是乎,正宾请的沈三夫人,而有司和赞者都是请了家中的姐妹。

国公府位置够,本也不打算大摆筵席,这及笄之礼自然也是在府里头宴请客人了。

这日晨起,沈清婉睡得甚好,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似乎是她的好日子般。

春兰见着心里好生奇怪,自家小姐向来与沈清宜不和,怎么这个沈清宜出风头的日子里,自家小姐心情如此之好呢?

沈清婉没有顾及道春兰憋在心里的问题,甚至自己个儿便坐在镜台前描起眉来。

“小姐……”春兰忍不住问出了口,“您今儿怎么这么高兴呢?”

沈清婉抿嘴笑了笑,看了看镜中娇俏可爱的自己,只想着沈老夫人定喜欢自己这般,故而只随口答道:“今儿是庶姐的好日子,怎么不高兴?”

春兰听得更是满头雾水,这话怎么哪儿都不太对呢?

沈清婉见春兰慢下了手里的活,暗自思索着的样子,这才稍稍反应过来了些,坏笑着撞了撞她道:“想什么呢?”

春兰回过神来,轻轻拿梳子理着沈清婉的发髻,轻声道:“奴婢……想不明白。”

沈清婉伸手过去拍了拍春兰,笑着安慰道:“你放心,过会儿你就能明白了,今日呀,只怕是有好戏看了。”

春兰瞪大了眼睛,看着镜中的沈清婉,奇道:“当真?小姐您是又做了什么未卜先知的事儿了吗?”

“不是我,”沈清婉得意地笑了笑,“你且等着看戏便是。”

再说荷词苑那头,沈清宜起了个大早便开始倒腾自己。

沈夫人本就这些日子都闷闷不乐,又顾及今天是她的大日子,要做些什么也就不拘着了。

薛姨娘早早便去了荷词苑,毕竟是生母,虽不占个母亲的名头,哪有不在乎的道理。

看着曾经那么粉嫩的肉球儿,如今出落成了国公府最花容月貌的姑娘,薛姨娘的心里当真是百感交集。

今日笄礼虽然不甚热闹,但好歹也是邀请了少许京中与国公府交好的贵妇人的。

薛姨娘心中暗忖着,凭着自己女儿出落得这般,定能在京中贵妇圈里留下个好口碑。

女子及笄是何等得要紧……

薛姨娘越是想下去,这眼角都渐渐泛起红来。

“哎呀!”沈清宜吃痛叫了一声,原是因为她来回张望,结果梳头的小丫头一个没估计好,揪了一把她的头发。

“你怎么梳头的!”沈清宜夺过梳子便朝着那小丫头脑门砸去。

小丫头瑟缩着却不敢躲,脑门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登时疼出眼泪来。

薛姨娘被这个小风波打断了思绪,忙上前来支开那小丫头:“瞧你这笨手笨脚的,还不快下去!”

“宜儿,如何了?”挡过了那小丫头,薛姨娘忙到沈清宜前头探看。

虽说她明白沈清宜私下便是这样一个对下人动辄打骂的人,可她也不愿在沈清宜及笄这样的大日子里真的出了什么纰漏。

“哪里来的死丫头,”沈清宜不悦道,“连个头都不会梳,大好的日子触我霉头,真是晦气!”

薛姨娘堆笑安慰道:“好了好了,姨娘为你梳头便是。”

边说着,薛姨娘边与边上的小丫头都招了招手,示意她们都出去。

她拂了拂沈清宜的发髻,将两缕揪出来的发丝小心掖好,沾了些茉莉花水在黄花梨木梳上,小心翼翼地梳着。

“宜儿,”薛姨娘觉得自己虽不占个母亲的名头,却好歹要规劝两句,“及笄之后,便不是从前那般可以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了,你往后还是要脾气好些,女子以安顺为美,天下男子哪个不喜欢温柔听话的女人呢?”

沈清宜抿了抿嘴,薛姨娘是在敲打自己,方才确实是心急了。

“即便……”薛姨娘其实心里拿不定自己这话该不该讲,“即使姨娘这般,你父亲虽说不曾那样偏爱,但也是待我极好……”

薛姨娘与沈清宜在屋中说着话,这些原是母亲该叮嘱的,此刻沈夫人不在,薛姨娘便也自己说了。

稍后的及笄礼还算顺利,待沈三夫人这个总是笑容满面的喜庆人主导完了沈清宜的笄礼,沈夫人为沈清宜准备的鎏金三色珠玉钗也戴到了头上。

沈清宜恭恭敬敬行了礼,便是礼成。

“小姐,”春兰在沈清婉耳边俏皮轻道,“好戏呢?”

沈清婉抿了抿嘴,笑道:“走,咱们去给六姐祝贺祝贺。”

“好嘞!”

春兰一出口这答应的话,自己都是一愣。

怎么自己这劲头竟像极了胜邪那个不正经的东西?

由不得她多想,沈清婉已是起了身来,朝着沈清宜那儿走去了。

“六姐!”

沈清宜正一脸矜持地受着来自各家夫人的赞赏祝贺,却听着身后响起了个不愿听到的声音。

只是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她也不好做出什么不悦的样子,只得扭头,挤出个勉强算得上和气的微笑来。

“妹妹。”

沈清婉亦是和和气气地行礼恭喜完,满口夸道:“六姐今日可真是好看,妹妹我都看呆了呢!”

沈清宜一愣,沈清婉今天是吃错药了吗?特地前来就是为了在众夫人面前夸奖自己?

“可不是吗,”边上听了沈清婉夸奖的夫人们亦是附和道,“这般标致的人儿,不晓得以后会便宜了哪家的公子呢。”

调笑两句,沈清宜便羞红了脸去。

沈清婉抿了抿唇,目光灼灼盯着沈清宜,轻松说笑道:“哪里一定是公子,我们家六姐以后指不定呀……”

话未说完便是捂嘴偷笑了起来。

周边的夫人如何不懂这意思,皆是赶忙着恭维。

这时边上响起了个声音道:“哎,说来今天当真是个好日子,听说陛下一大早便降旨玉山公主府,赐婚了五皇子与庆成郡主呢!”

这话一出,方才还一脸矜持的沈清宜,顿时脸色煞白,脑袋一嗡,脚下一软,闲着没有站住。

沈清婉嘴角冷笑,“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关心问道:“六姐,你怎么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捉个正着

沈清婉这看似关心的话一出口,周遭的人皆是朝着沈清宜看了过来。

果不其然,只这一眼,便能看到沈清宜方才还矜持有礼的脸上,如今已是如崩裂的美人画像一般,因为眉眼扭曲,而变得诡异可怖,原本娇嫩粉红的双颊与樱唇,此刻已是一片煞白。

沈清婉一脸担忧地望着沈清宜道:“六姐,你是不是站久了,觉着晕呢?我扶你去边上歇息吧。”

沈清宜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便是沈清婉这假惺惺的模样,想要甩开她的手,可又碍着在场这么多贵夫人在,沈清宜如何能任意妄为,只得由着沈清婉将自己扶走了。

而众人的议论却没有因为沈清宜的离开而停止。

“沈六小姐这是怎么了?”

“是啊,方才还好好的,难不成是日头晒着了?”

“嗨,这四月份的日头能晒着谁?我看她分明是突然变了脸色。”

“似乎是说到了五皇子与庆成郡主的婚事,难不成六小姐听说了这个才变的脸色?”

众人似是一瞬间探破什么秘密一般,顿时面面相觑。

沈八小姐当年有意于五皇子的事,那几乎是人尽皆知,怎么如今沈八小姐失忆,忘了这茬,沈六小姐便上赶着去了?

众人窸窸窣窣,一讲起这世家与皇家小儿女之间的猜测来,纷纷有了兴趣。

而那头,沈清婉当真将沈清宜扶到了阴凉之处坐了下。

“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沈清宜此刻已经缓过来了不少,只黑着脸冷冷地问沈清婉。

沈清婉立刻爽快地放开了她,嘴角一勾,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姐?”春兰连忙跟上去,“就这样?”

“当然不止,”沈清婉眼含笑意看了一眼春兰,“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啊,就看五皇子疼不疼美人了。”

春兰不解道:“此话怎么说?”

沈清婉抿唇看了看周遭无人,这才轻声与春兰道:“此前我劝庆成郡主用求陛下赐婚的法子来救五皇子于困境,提了一嘴儿,说我六姐四月十七可就及笄了。”

春兰闻言,惊讶地睁了睁眼。

“就她那个性子,只怕会特地挑这一天让陛下赐婚,好刺激刺激沈清宜。”沈清婉暗暗得意笑道,“果然没让我失望,胜邪一早就传来消息,说陛下已经上玉山公主府赐婚了。”

“原来是这样。”春兰恍然大悟。

五皇子乃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嫡子,皇嫡子赐婚这样的大事,只怕是会传遍京城贵妇圈子。

沈清婉只要稍稍在众人面前提起今儿是个好日子呀,或者往沈清宜及笄之后便可许嫁上说说,定会有人联想到五皇子与庆成郡主被赐婚这样的大事。

在众人面前冷不防地揭出此事来,沈清宜的表情那可叫一个精彩。

“那小姐,”春兰不解道,“这也罢了,您又为什么要费这个劲儿把六小姐扶走呢?”

“你傻呀,”沈清婉因着四下无人,一放松下来便没了规矩,说到这儿,只开怀地咧嘴笑着,点了一把春兰的脑袋,音量也不知不觉升高了去。

“你也不想想,沈清宜这个当事人在场,大家自然不会当面议论什么,可是在这风口浪尖把她带开,那大家伙儿可不是能好好说道说道了?”

谁知沈清婉得意的话音还未落,背后竟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

“呵呵呵,你便如此讨厌你这个姐姐吗?”

沈清婉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警惕地回头低问了一句:“谁!”

沈清婉虽然说话前左右看了无人,但她始终也是顾忌隔墙有耳,故而她曾与胜邪说过,若是自己一人或有要事私下商讨之时,但凡有他人接近,便放个信号给自己。

可这会儿身后之人都已经听到自己说了什么,怎么胜邪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沈清婉转过身,便看见一身青玉色银蟒纹宽袖长袍的辰王世子,定定站于自己的身后,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的卵石。

而在辰王世子身后,则是显然刚刚追过来的,一脸无奈懊恼的胜邪。

胜邪确实给沈清婉放了信号了,只是谁知辰王世子耳力甚好,那卵石还未落地,已经被他轻巧捏住了。

“世子……”

沈清婉见着来人,老老实实福下身去,辰王世子确是宽袖一挥,心情甚好的样子。

“不必多礼,起来吧。”辰王世子一如既往地和气,“没想到沈小姐这个暗卫,连你在国公府里都是贴身守卫着的。”

言罢,他将手中的卵石往身后随手一抛,险些落在胜邪脑门上,胜邪灵巧避开。

沈清婉忙向胜邪皱眉,使了个眼色,胜邪见状撇了撇嘴,纵身一跃便没了身影。

春兰看了看眼前二人,心下不定自己是不是也该让开。

“你去一旁候着吧。”结果沈清婉还没开口,辰王世子已然是替她吩咐了。

春兰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她依旧是低着头,想来也是默认,便轻手轻脚地告退了。

“世子为何要偷听我与自己的婢女说话?”沈清婉虽不悦,却也不敢太不客气。

辰王世子笑而不答,只说道:“沈小姐为了自己的父亲不被当朝皇嫡子栽赃诬陷,甚至敢于只身潜入龙潭虎穴。我本以为沈小姐对家人皆是这般一视同仁,怎么?庶出的姐姐,便要区别相待了吗?”

沈清婉虽还低着头,眼睛却是前后左右地扫了一遍,确定这会儿真的没有别人偷听。

辰王世子见状不禁低笑出声:“放心,即使没你那个护卫,有我在,若有其他人靠近,你也会知道的。”

沈清婉闻言咬了咬下唇,上前一步,轻声坦白道:“那张地契,是我六姐放到父亲的书房的。”

听了这话,辰王世子不由得一怔。

他原以为是五皇子曾与沈言珏交好,这才暗中在沈言珏身边收买了人手,将那地契安插在沈言珏的书房之中。

却不曾想,竟是祸起萧墙,乃是沈言珏的亲生女儿下的手。

“你确定?”辰王世子略微犹豫了些许。

第一百三十章 落荒而逃

不过也难怪辰王世子心存疑虑,沈清宜是沈言珏的亲生女儿,若说旁人也罢了,沈清宜这样的身份,到时候如果沈言珏zào fǎn罪名坐定,定罪下狱,她无论如何都是会被牵连的。

沈清婉给了辰王世子一个肯定的眼神,回答道:“世子知我不做无把握之事。”

辰王世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眼看着沈清婉道:“那你说来听听。”

沈清婉便将如何发现沈清宜暗暗将那地契放到书房的过程告知了辰王世子,又与他说了五皇子和沈清宜私下里的那些眉来眼去的小心思,还有便是一些自己的推理与猜测。

“我猜五皇子大约是花言巧语许以沈清宜什么承诺,再连哄带骗说此事不会真的影响父亲太多,才让沈清宜这样言听计从地为他办事。”沈清婉分析道。

辰王世子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转眼又是一脸笑意道:“好歹五皇子可是皇嫡子,你就不担心他将来登基为帝,想起你那六姐来?届时她为嫔为妃,势力渐强,你就不怕你六姐欺压到你头上来?”

沈清婉闻言不屑一笑道:“就凭他?”

“哪个他?就凭沈清宜,还是就凭五皇子?”世子的嘴角微勾,眼神中泛着说不出的光芒。

“两个都是!”沈清婉没注意到辰王世子的变化,只恨恨地暗斥出声,“五皇子要是能做皇帝,大宣也算是完了。”

“哦?”听到这儿,辰王世子连着语调都变得满是兴致来,“原来沈小姐如今看不上五皇子,是因为看出了五皇子做不了皇帝?”

沈清婉听了这话,猛地抬头朝辰王世子看去,见到的,却是他充满玩味的眼神,正冲着自己乐。

沈清婉猜想辰王世子定是想起自己失忆前后对五皇子态度的转变,这才出言调笑了自己,不禁微红了红脸辩解道:“自然不是……”

“那沈小姐觉得,当今陛下的哪位皇子,做得了未来的皇帝呢?”辰王世子竟是没有要听沈清婉辩解的意思,开口便打断了她的话,抛出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来。

“臣女不敢胡说……”辰王世子这句问出口的话,吓得沈清婉连“臣女”这样的自称都说出来了。

看着沈清婉突然瑟缩的样子,辰王世子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摆手道:“哎,只有你我二人,沈小姐向来见解独到,我甚是有兴趣一听。”

“我不知道……”尽管辰王世子这般言辞,沈清婉依旧低着头不敢瞎说。

她也是现在才意识到,辰王世子虽是王爷的儿子,但那也是皇家的人,自己方才那样大咧咧地说五皇子不配做皇帝这般的话,实在是太大胆了。

辰王世子见她这模样,也没有再为难于她。

他稍稍思索了一番,便换了个问法道:“那沈小姐,你觉得怎样的人,才有资格做皇帝呢?”

沈清婉怯怯看了一眼辰王世子,心想着若纯粹讨论这个,应当不算僭越,便想了想开口道:“为帝王者,天下万民之首,江山再大,无民便无家国可言。故而自然首先要有一颗爱民之心,为民所思,为民所想,才能守得住民心,从而守得住家国。”

辰王世子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其次,要有大的格局,”沈清婉偷偷瞥了一眼辰王世子,见他面无异色,这才放心继续道,“万事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要顾及千秋万代,才是一个好皇帝。”

辰王世子笑着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沈清婉不言语,只等着他说话。

“如果,”辰王世子终是开了口,目光灼灼地看进沈清婉的眼底,“若真的有这样一个你心目中的好皇帝,要你做他的皇后,那你可愿意陪他一道,共享这万里山河吗?”

沈清婉一怔,心说怎么又绕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只稍稍一想,便坚定而缓慢地摇头道:“不愿意。”

辰王世子僵住了眉梢眼角的笑意,困惑道:“为何?”

自然是因为沈清婉心中想到了祁佑,他既然与自己说过,他此生可以做到只她一个人而已,那自然不会是做皇帝了。

心中这般想着,尽管沈清婉抿着嘴,眼神中还是漏出了一丝羞涩之意。

她这般样子落在辰王世子的眼中,竟如一枚极细的绣花针扎上心头似的,明明不是什么大伤,却是扎得生疼。

沈清婉,你是有心上人了吗?

辰王世子被自己这个念头晃了晃神,没有注意到眼前之人已经解释了起来。

“帝王家从来不重情爱,”沈清婉轻声怯语道,“我是个俗人,只懂风花雪月,不知大局为重。我没有那么广阔的心胸,只愿自己未来的丈夫一道白头到老。若要与三千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还要温柔亲顺地接受这一切,恕我,无法做到。”

沈清婉的声音很轻,却是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如春雨落在窗棱之上,滴滴答答,也敲打进辰王世子的心底。

“你有心上人了吗?”辰王世子没有多想,直接了当地问出了口。

沈清婉一愣,直言道:“你能不……”

“不能。”辰王世子略显急躁地打断道。

“……”

温暖和煦的风穿过二人的发梢,挑起青丝于春潮烂漫处飞舞,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了这一片沉默。

沈清婉垂着头,双颊渐渐泛起一层胭脂色来。

“有……”沈清婉的声音极轻,似是下一刻便会被风吹散了去。

躲在树梢的胜邪却没有错过这一句,嘴角微勾,划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你猜怎么着?正是我家主子。

这轻飘飘的一个字,落在辰王世子的心头,却是比他想象得更重。

他勉强勾出个看似完美的轻松笑颜来,回道:“好。”

只一个字,辰王世子便觉得自己咽中干涩,似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匆匆留下一句:“先告辞了。”

看着辰王世子突然离开的背影,沈清婉懵然抬起头来,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了。

至于怎么了,唯有辰王世子自己知道,这是自己活了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叫作落荒而逃。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悲有喜

玉山公主府。

庆成郡主独自坐在自己的闺房之中,脸上尽是如何都掩藏不住的笑意,呆呆地望着桌上的那卷圣旨出神着。

玉葱般的指甲轻轻拂过圣旨上凸起的浮绣,那些金龙与祥云的模样都似乎洋溢着喜气。

“五皇子妃……五皇子妃……”庆成郡主的嘴里喃喃念叨着,反反复复,魔怔了一般。

这时,庆成郡主身边的贴身丫头半月悄悄走了进来,见着自家主子这一脸的幸福,不知该怎么开口。

“郡主……”半月轻声唤道。

庆成郡主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半月一般,抬头兴奋问道:“如何?”

半月的表情僵在脸上。

庆成郡主见状,心下困惑,问道:“怎么了?表哥可以出来了,难道他还不高兴吗?”

“不,不是……”半月磕磕绊绊地否认,小声说道:“五皇子殿下被撤了禁足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只是……”

庆成郡主皱起了眉头,这丫头怎么回事,平时都伶俐的很,今日怎么这般结巴了起来。

“只是什么?”

半月眼见着非说不可,只好老老实实地轻声回答道:“五皇子接了圣旨,便出府去……去……”

“去哪儿了!!”庆成郡主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见半月这战战兢兢的样子,登时一拍桌子怒喝了一声。

“……定国公府。”半月低下头去,双手交缠身前,掐得玉嫩的小手顿时惨白惨白。

一阵怒意漫上庆成郡主的面庞,只见她胸口起伏,一言不发,眼眶却是慢慢泛红起来。

“沈,清,宜。”

庆成郡主咬牙切齿地蹦出这三个字,蹭地站起身来,一把将桌几所有的东西都拂在了地上。

眼看那圣旨都要和茶碗撞一块儿了,半月眼疾手快,立时上前抓起那圣旨护在怀里。

还好还好,幸好她抢救及时,若是圣旨损毁,这罪过可就大了。

“郡主……”半月开口劝道:“许是五皇子去定国公府有旁的事呢……”

“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庆成郡主怒极,红着眼低低呢喃着可怕的话语。

庆成郡主没有功夫去想,若不是半月方才眼疾手快,护着了那圣旨,只怕是够庆成郡主折腾掉自己半条命了。

她更没有心思去听半月的什么劝解,去想想也许真的五皇子是有别的事儿才去的定国公府。

因为庆成郡主本想今日赐婚,给沈清宜一个下马威,却不料赐婚的圣旨放出了五皇子,五皇子却是立刻跑向沈清宜去了。

除了生气,还有委屈,庆成郡主一脸怒不可遏,紧紧攥着拳,牙关咬得吱吱作响,两行眼泪亦是顺着微微颤抖的脸颊滑落下来。

这边儿是美人怒容,那边儿照样是梨花带雨。

沈清宜的及笄礼一完,还没被人夸上两句,就听到了陛下赐婚自己心上人的消息。

待沈清婉一离开,沈清宜便回了荷词院。

这眼泪当真是再也止不住,簌簌地流着。

虽说她知道自己应当无法嫁给五皇子为正妃,只是不料竟是今日,自己及笄之时,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今日沈清宜原是极高兴的,因为过了今日,她便是年满十五,可正式议亲了。

她本来还满怀期待,待过了今日,五皇子便能随时上门说亲,纳她为侧妃。

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小姐!小姐!”

沈清宜正垂泪伤怀着,却听自己的贴身丫头莲蕊,朝自己低呼着跑了进来。

沈清宜被换回了神,皱了皱眉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小姐,”莲蕊却是满脸的惊喜,急急地低声回答道,“前头五皇子来了,说是来贺小姐的及笄礼。”

“当真?!”

沈清宜突然站起身来,顾不得满面的泪水还在,又惊又喜地问着。

“自然是真的!”莲蕊眼里亦是藏不住的欢喜,连忙点头道,“连国公爷和夫人都到前头去迎接了。”

五皇子与沈清宜的来往,身为沈清宜贴身丫头的莲蕊自然是知情的。

今日的事儿莲蕊也听说了,见着自家小姐伤心不已的样子,莲蕊也是又心急又难过。

可现在却惊闻五皇子被撤了禁足,第一件事儿便是赶来贺沈清宜的及笄礼。

哪怕是莲蕊,这心底都是感动不已的。

“真的……真的,他真的来了!”沈清宜掩不住满面笑意,一把上前抓住莲蕊的胳膊,依旧不可置信的样子,“莲蕊,他真的来了!”

莲蕊亦是猛点着头,二人皆是欣喜不已。

“快,”沈清宜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胡乱抹了一把自己满脸的泪,着急道,“快给我换妆,再换一套鲜亮些的裙子,待会儿若是能见到殿下,可不能让他看见我此刻这个样子才是。”

莲蕊满口应下,忙小跑着下去安排了。

国公府前厅,气氛可没有荷词院这般其乐融融了。

前头来报五皇子驾到之时,忙了一上午的沈言珏与沈夫人,正打算前去午休。

沈夫人听着禀报,登时就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头去看沈言珏,沈言珏果然是黑下了脸来,就那个表情,要说是不悦,都算得委婉了。

无奈,碍于五皇子的身份,皇子亲临,沈言珏不乐意见也得见。

故而沈夫人便随着沈言珏一道去了前厅。

这是五皇子栽赃沈言珏不成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沈言珏携夫人进屋之时,五皇子已经是坐在那儿了。

“臣,见过五皇子。”

沈言珏行礼问安,语气平缓,没有将先前的不悦写在脸上,可也完全没有了从前那种亲切之感。

“定国公不必多礼。”五皇子语气中透着一丝尴尬。

沈言珏也毫不客气,五皇子说不必多礼,他便起了身,径直朝着上座大步迈去。

沈夫人知道自己丈夫的性子,想劝他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欲言又止,随着沈言珏上前了去。

沈言珏一坐下,便端起下头人上的茶,旁若无人地抿了两口,这才幽幽地开了口。

“臣闻听今日陛下赐婚于五皇子,想来五皇子有的是事儿要忙,怎么贵步临贱地,上我这儿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欢而散

沈言珏一见到五皇子,这话就说得极不客气,显然沈言珏对于皇帝这么快把五皇子放出来的决定是极度不赞成的。

栽赃陷害朝廷重臣这么大的事儿,不过区区禁足了事,就算撤了什么五皇子手头负责之事,谁都知道,那也是终有一日会放权回去。

这与完全没罚本已没有什么区别。

结果竟然就关了那么几天,放出来的理由还说得好听,什么五皇子行止不究,心思不定,这就要给他成家立业,定定心,才赐婚于他。

还不就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饶过自己儿子?

沈言珏的心里自然是极不痛快的。

“定国公说笑了,”五皇子尴尬地咳了两声,“只是赐婚而已,何来有什么可忙的。”

沈言珏没有接话,也没有看五皇子,依旧是一脸冷漠地看着不知何处。

五皇子心下暗恨,这个老东西当真难伺候。

若不是皇帝让周正叮嘱了他,就这样把他放出来只恐沈言珏心有不悦,故而让他一出来便来国公府给沈言珏好声好气说几句,他才懒得来见沈言珏这张臭脸。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去,那还有什么可多言的。

皇帝觉得沈言珏是个身处高位亦能严于律己的良臣,而在五皇子眼里,沈言珏不过是个功高盖主的将军罢了。

皇帝在乎,他五皇子可不在乎。

看不看得惯他,高兴不高兴他放出来,又与他五皇子和干?

等他日自己登基,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沈言珏难道还敢放肆到皇帝头上不成?

可如今皇帝在意沈言珏,五皇子想要挽回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自然只能对皇帝的叮嘱言听计从罢了。

早知如此,没有十足的把握,真不应该轻易下手动这个老狐狸。

这么隐蔽的安排竟然也能让他察觉,以至于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说,还要被自己父皇逼着,觍着脸来求这老狐狸的原谅。

当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往里跳。

这一趟来,他本就心里有数,想必无法轻易了结。

不过他既然不在乎,心里想着来过一趟,摆个态度样子给皇帝看看也就罢了,故而正巧今日沈清宜及笄,他便借着这个由头来送个礼,也算是名正言顺。

五皇子如何能想到,自己这一举动,竟是让两位姑娘为之大喜,为之大怒。

“我只是听闻今日乃定国公府的六小姐及笄,便前来相贺……”五皇子转身,从身后小厮手里拿过一个锦盒,“小小贺礼,还望定国公笑纳。”

沈言珏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沈夫人,同时也在沈夫人的眼里看到一丝意外。

沈清宜不过是个庶女,哪里用得着五皇子亲自上门贺及笄礼的?

沈言珏一听便知五皇子只不过是找个由头来一趟国公府罢了,连道歉都不肯直接承认了说,这样的道歉能有何意义?

更何况即便是来道歉,想来也是皇帝的意思,五皇子只是碍于皇帝,才走了这一趟。

倘若硬要说五皇子如今能什么悔意,大约也是因为得罪了自己,从而得罪了皇帝吧?

思及此,沈言珏对五皇子更是不屑,便开口道:“既然是给宜儿的礼物,那便劳烦夫人走一趟吧。”

说罢沈言珏便起身,竟是要送客的意思。

毕竟沈言珏确是巴不得让五皇子走,见着五皇子这张脸,他就生气。

沈夫人闻言也起了身,恭敬道:“殿下,这边请。”

五皇子见沈言珏这反应,更是怒火中烧,不过是个区区臣子,竟敢这样摆脸色给自己看。

若他来日登基,第一个便要拿沈言珏开刀!

不过面上,五皇子还是忍住了,走到沈言珏的面前,低声开口道:“晋州之事,是我年轻不懂事,这才处理不当,还望定国公……莫要与我计较了。”

如此低声下气,沈夫人听了都觉得五皇子还算诚恳。

而早就对五皇子失望不已的沈言珏,可没有将这样的道歉放在心上,只点了点头道:“臣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叫知道了?

五皇子几乎怒不可遏,在袍袖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极力忍耐着随时要冲出口的斥责,冷冷道一句:“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

“臣恭送殿下。”沈言珏还是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丝毫没有客气的样子。

五皇子拂袖而去,脸色比来的时候难看了好几分。

沈夫人心中擂鼓,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理与五皇子的态度,故而这一路无言。

等沈夫人带着五皇子到了和铃轩,丫头进去报了信,稍一会儿便看见欢喜不已的沈清宜从里头快步走了出来。

只见她一身水青色绣连枝杏花齐胸襦裙,发髻右侧簪三朵并蒂桃花,三股天雪色的穗子参差垂与耳侧,左手手腕上景泰蓝手镯衬得若隐若现的手臂柔嫩细白。

因着薛姨娘人好看,沈清宜本就是生得极美,国公府里找不出个比她更标致的了。

如今日渐长开了,沈清宜的美貌,在京城中都能称得上数一数二。

故而只这一眼,五皇子不禁就看呆了去。

这一来一去,沈清宜那张原就娇艳无比的脸庞,此刻更是添上了一抹羞赧的绯红。

“臣女见过五皇子……”沈清宜声音娇柔,上前行了礼。

“咳,”被沈清宜的行礼打断了心猿意马,五皇子只觉得自己喉头发干,不自然地咳了咳道,“不必多礼,今日闻得沈六小姐及笄,特来送上贺礼。”

五皇子转开视线,朝身后摆了摆手,沈夫人的侍女便将五皇子准备的锦盒拿了过来。

后院不是外人可随意进出之地,五皇子身份贵重,又由沈言珏允准,沈夫人带着,这才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未出阁小姐的院子。

至于五皇子的小厮,那在垂花门外便已是拦下来了。

故而此时五皇子便孤身一人,没有自己的侍从在侧。

“这个,”五皇子接过锦盒,向着沈清宜走去,“送你。”

五皇子将锦盒亲自递了过去,沈清宜自然忙忙抬手去接。

那轻纱质地的袖子微微滑落,露出一截洁白无瑕的小臂,看得五皇子心痒不已。

他微微顿滞,沈清宜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便触到了他的手背,二人皆是心下一惊,忙松了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撮不撮合

“你当真亲眼看见了?”沈言珏听了自己夫人的话,眉心拧成了麻花。

沈夫人带着五皇子去了荷词院,送他贺沈清宜及笄的礼过去。

送完礼,自然五皇子也是念了句不叨扰,便告辞了。

沈夫人却是半刻没有歇息,立马找到了沈言珏,说了两句。

沈言珏听罢,这才有了一问。

听了沈言珏的再三确认,沈夫人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轻声地实话实说道:“五皇子到底年轻,那意思都写在眼里了,宜儿便只是一味地害羞,我到看不出她有没有什么心思来。”

沈言珏听罢,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可真是作孽啊。

不久前,沈言珏从自己夫人那儿听说了,沈清婉已无意五皇子的消息,他心中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来。

他本也不愿沈清婉嫁给五皇子,只是耐不过女儿欢喜,他便也只得尽力护她周全罢了。

却不想峰回路转,沈清婉“因祸得福”,失忆后便不再记得从前的那些儿女情长。

正因如此,以至于之后五皇子设计构陷沈言珏,沈言珏这才二话不说便撕破了脸皮去,丝毫没有顾忌什么。

可这才过了多久,沈夫人陪五皇子去了一趟荷词院,一回来告知自己,五皇子居然似是对自己庶出的女儿沈清宜有了心思一般,这让他如何放下心来?

“老爷,”沈夫人怕扰了沈言珏的心思,不敢断言什么,只猜测道:“宜儿毕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这两年确是长得标致了起来,五皇子偶尔见到……呵呵,他血气方刚的,难免心下有所动,大不了以后少些这样的事儿就是了。”

“不是,”沈言珏莫名蹦出了两个字,否定了沈夫人的意思,问道,“你可还记得伽隐寺之事?”

沈夫人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惊诧道:“这……不会吧……”

伽隐寺那回,沈清宜因为推了一把沈清婉,害得祁佑受了伤去。

祁佑便让胜邪吓了吓她,假意将她绑走,扔到了五皇子府门口。

后来便是五皇子好一番安慰照顾,才将沈清宜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国公府,身子上名誉上,那可是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这一来一去,二人确是有过些不寻常的交集。

只是沈清宜想得简单,哪里会想到五皇子期初愿意出手相救,也不过是因为看到沈言珏的面子上罢了。

如若换了旁人,五皇子那都懒得理会。

“英雄救美,”沈言珏摇了摇头,无奈道,“小女儿家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怕是难说了。”

沈夫人闻言,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心思亦是游离不定。

沈夫人私心想着,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若能嫁个皇子做侧妃,也算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可如今五皇子与沈言珏关系闹得这般僵,这时候若是嫁个女儿过去……这……

“老爷,”沈夫人想了想,左右这事儿还是得问问沈言珏的意思,“如果他二人当真……有那心思……咱们可要依着吗?”

沈言珏沉默了一阵,倒不是担心万一沈清宜嫁过去,五皇子因为记恨沈言珏而对她不好,毕竟如果是两厢情愿的事儿,那倒也是没什么可说。

更何况沈清宜只是个庶女,如果说想要用来拿捏要挟沈言珏,那也当真是天方夜谭了。

只是五皇子为人,已经惹得沈言珏不喜,若要将女儿嫁给如此品德之人,莫说是个庶女,即便是个没有血亲的义女,按照沈言珏的性格,那也是万万不会首肯的。

“罢了,”沈言珏思定,回答道,“反正宜儿也已经及笄,我多留意留意京中的好人家,早些给她定下亲来吧,你平日也多留心,此事还是得尽快办了,拖不得。”

沈夫人得了沈言珏一个准话,心中有了计较,却听得沈言珏依旧在那儿自言自语。

“这孩子的确是长得越来越标致,天长日久的,难保会不会出什么事……”

和铃轩里,胜邪正给沈清婉讲着前头发生的事儿。

沈清婉这儿闲下来了,总会时不时地给胜邪找点活儿干。

比如今日沈清宜及笄,这事儿闹了个小插曲,可后面还没完呢,沈清婉和春兰两个看戏的,虽然早早回了院子,那自然还是想要知道后续的戏唱得如何了的。

胜邪从来也是个机灵鬼儿,见着五皇子来了,还送了礼,心中有数自家小姐定想知道这些,便从头到尾跟着看完了戏。

回到和铃轩中,胜邪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甚至还一人分饰两角,装模作样地将沈清宜的羞涩兴奋,五皇子的心猿意马,演了个透彻分明。

以至于平日在胜邪面前往往不苟言笑的春兰,都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小姐,”等胜邪走了,春兰凑到沈清婉跟前,好奇问道,“您是怎么知道五皇子今日会来的?”

沈清婉没有收脸上的笑意,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想着这么大的罪,陛下就这样轻易把人放了,没有不顾及父亲的道理,只怕是会要他跑一趟上门致歉,以安父亲的不平与怒气。”

春兰撇了撇嘴,嘀咕道:“那就算他来,也不定会冲着六小姐去啊。”

沈清婉粲然一笑,撑起下巴道:“冲不冲她来又有什么关系,沈清宜今日及笄,竟还得知了五皇子定亲的消息,正脆弱着呢。这回只要五皇子上门,提不提她,在她心里都会当成五皇子是为了自己而来的。”

春兰闻言瞪大了眼睛,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小姐,”春兰问道,“那您这么处心积虑的……”

沈清婉瞪了她一眼。

春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自己又没说错,小姐可不是处心积虑吗?

“您费这么大工夫,就是为了撮合五皇子与六小姐吗?”春兰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当然。”沈清婉爽快地回答道。

春兰一愣,还想问什么,却听沈清婉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六姐这样的好姑娘,自然要配五皇子这般的好男儿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初尝禁果

而沈清婉口中的这位好男儿,此刻正满头是汗地,伏在一个皇子府的丫头身上喘息着。

一从国公府回来,五皇子这把心火便是由内而外越烧越旺。

又是气怒沈言珏的态度,又是对沈清宜那越来越难以抑制的yu wàng,夹杂到一块儿,烧得五皇子口干舌燥。

等他回了府,进了屋子,迎面便上来了一个娇娇糯糯的小丫头。

只见她端茶递水又擦汗,随即熟练地伸手,便要去替五皇子更衣。

原是早就做惯顺手的事儿,今儿也不知怎么了,那结带儿扣子的,来回怎么都解不开。

那小丫头原是因为见着五皇子回来便脸色不佳,难保不会有点战战兢兢。

这会儿却连手头小事都做不好,于是更加心急起来,皱了皱眉,额前鼻尖开始渗出微不可察的细密汗珠。

五皇子正气闷着呢,微抬着胳膊,抬得都酸了,却怎么还不见好,心下一怒便要斥骂出口。

一低头,见着的却是这个脸蛋儿白皙水嫩的小丫头,登时便让五皇子不由想起方才荷词院里,那划过自己手背的软软指尖。

那指尖,那手臂,与眼前的人儿一般,皆是bái nèn细腻。

心中似有几只粉蝶儿翻飞而过,撩得五皇子又痒又难受。

五皇子嘴角一勾,放下胳膊来,双手握住自己的衣领交叠之处,凑上前,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嗓音微哑地道:“既然难解,那不如我自己来。”

言罢,便是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袍子,露出初显精壮的身子来。

“呲啦”的这一声尤为清晰刺耳。

小丫头让五皇子这一惊,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却不想自己的腰间一紧,下一刻已是被身不由己地拉进了五皇子的怀里。

她精巧的鼻尖抵着五皇子坚实的胸膛,小小的手掌正好抚在他的心脏之上,那一下一下,渐渐兴奋起来的跳跃,似乎昭示着什么。

小丫头不敢擅动,更不敢推开,只是如一只受惊的小猫一般,瑟缩在五皇子的怀里微微颤栗着。

“别怕……”

五皇子的气息似是从四面八方奔腾涌来,小丫头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耳边传来的声音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你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不如我教教你,该怎么宽衣解带,如何?”

五皇子气息微乱,嗓音更加暗哑,喷薄在那小丫头耳垂的热浪,化为阵阵酥麻,沿着她的脊骨向下而去。

温暖的大掌,此刻犹如一条贪婪的毒蛇般,攀上了小丫头的衣襟。

既然是五皇子的丫头,那便注定了是五皇子的人。

五皇子愿意碰你,是你的福气。

这个当口,再没有准备,再手足无措,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顺从二字罢了。

暖帐春香,温柔绵长。

五皇子知道自己从来不喜好女子,故而虽说皇子府里的丫头,那都是由着他性子地照顾侍寝,他却也从来一个都不曾碰过。

只是今儿个,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殿下……”

五皇子迷迷糊糊伏着,只听得耳边响起个娇柔无力的声音来。

“……嗯?”

五皇子几乎已经快睡着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压着个人。

稀里糊涂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从那小丫头的身上下来,五皇子舒舒服服地躺下,转眼便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

小丫头原还满心娇羞,期待着五皇子会如何疼爱赏赐自己,自己毕竟是府里头一个……

可一转眼,就见五皇子不管不顾地直接睡了过去,小丫头的心间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顿时涌起。

她眉间描摹着淡淡的愁绪,一手拉过被子遮住自己yi si bu guà的娇躯,另一只手颤颤伸出,想触碰眼前人那熟睡着的脸庞。

无关名份与称谓,这是她此生的第一个男人。

只是那手背还未到,她便瑟缩着收回了手来。

今日,也原是他定亲的日子……

不久之后这府里便会有个女主人,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妃,甚至以后会有的侧妃,那都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小姐。

而她呢?

原本就是个小丫头,被主人随意发泄使用,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五皇子向来不近女色,故而身边的小丫头们私下皆是觉得自家殿下眼光甚高,甚是挑剔的。

也便是因此,眼前这个小丫头才会如此受宠若惊,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谁又能想到,女子的滋味儿,五皇子确实没品过,不过那些对上了眼的,样貌姣好的男子,五皇子可是一个都没有放过。

今日更是因为五皇子的心火,才随意拖了个丫头来解决需要,根本不是因为她的什么独一无二。

硬要说些与她相干的,也不过是这个小丫头凑巧让他想起了沈清宜,那扑面而来的yu huo便难以遏制了而已。

五皇子醒来之时,床塌之上早已只剩他一人。

身边只有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铺,房中清爽怡人的香袅袅升起,驱散了原来那股意乱情迷的味道。

五皇子怔愣了片刻,这才堪堪想起方才自己热血上冲,做出的那等糊涂事来。

他垂首想了想,只怕这事儿如果传出去,许会让庆成郡主不悦。

毕竟那可是用婚事救了自己的女子,更何况玉山公主这么大的一个靠山在那儿摆着,五皇子没有可能不重视庆成郡主。

“来人!”五皇子朝外头喊了声。

外头跑进来了个小丫头,显然是眼中带着一丝担忧惊恐。

“殿下。”

五皇子眯了眯眼,看着她害怕地将头埋下去的样子,开口问道:“方才是你?”

方才是你……

这四个字将小丫头内心最后一丝希望都击得粉碎。

五皇子连方才的人是谁,都不曾清楚记得过,那她还痴痴指望着什么呢?

“回殿下,是奴婢侍奉殿下就寝的。”

小丫头想明白了这层,便轻声却规矩地回答道,没有一丝撒娇讨好的样子。

“你……”五皇子见她面无波澜的样子,心头突然犹豫了一瞬,觉得自己原本的想法是不是多余了,故而话到嘴边便成了一句随意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婢玉朵。”

第一百三十五章 坐如针毡

五皇子订了亲并放出来的事儿,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

皇帝的态度还算中肯,虽说放了出来,依旧是当着众朝臣耳提面命了一番,五皇子也是做足了认罪的样子。

如此一来,至少武官这儿,那么多与沈言珏站一起的大臣们,也算是松了口,没有那么多不悦。

只是这事儿,落到一人耳中,那可真是嫉妒疯了。

这人,便是四皇子。

当初二皇子连着颜淑妃一家,自己的外公舅舅一道落了马。

虽说确实是颜家犯了大罪,二皇子与颜淑妃谋害朝廷重臣、劫持未果,等等这些事情,都是人证物证俱全,千真万确抵赖不得。

但是四皇子落入了祁佑与五皇子安排的圈套,被皇帝认定是二皇子与颜家落败的推手。

在文坤的巧妙安排之下,四皇子甚至那会儿连自己都以为,那些事儿确实是自己做的。

如今二皇子因罪被贬斥宁州,做了个王爷。

王爷本是皇帝的兄弟,那是皇帝登基后,对自己兄弟的照顾,是个好事儿。

可于皇子身份而言,这会儿被封了王爷那可跟好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子被封王爷,那等于是昭告天下,以后他就是个王爷,这个皇子没有即位的可能了。

毕竟若是王爷即位,那可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二皇子算是废了,可四皇子也是被牵着鼻子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二皇子被贬,四皇子也紧跟着被禁了足。

德妃不知在皇帝面前哭了多少回,丝毫动摇不得皇帝的决定。

皇帝也就罢了,太后和德妃那可是沾亲带故的,竟然也是怎么求也无用,回回都只用一句“前朝之事,皇帝自有分寸”就打发了,便着人送了哭哭啼啼的德妃回宫。

而在德妃和四皇子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竟然出了五皇子设计构陷沈言珏这么大的事儿。

他俩原本正幸灾乐祸呢,却不料五皇子只是被摆摆样子地禁了禁足,才不过一个月就找了个订亲这样的由头给放了出来。

这下四皇子可坐不住了。

自己就算是设计了自己兄弟下马,那也是二皇子确实做了错事儿的,只是借机罢了。

五皇子那可是明摆着的无中生有啊,更何况私有铁矿这样的罪名对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来说,是明晃晃的灭顶之灾。

如此大错,皇帝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本来四皇子脑子一热,是打算去皇帝那儿好好哭惨求情一番,也好趁着这个热乎劲儿,把自己的禁足也撤了。

不过四皇子心有不甘之余,留了一丝理智,还想到了更为关键的一层。

二皇子被贬之后,接下来京中最为年长的皇子便是三皇子祁佑。

可祁佑有着北章的血统,是断断不可能即位的。

再往后,便是四皇子自己了。

而五皇子虽然年纪上吃了亏,确是个扎扎实实的嫡皇子。

对于储位而言,又往往是抉择于“长子”与嫡子之间。

皇帝如今这般偏袒五皇子的意思,可是储君之位,有意于他了?

这个想法当真是把四皇子吓得不轻,连去皇帝面前跟个小孩儿似的哭着求他放了自己都不敢了。

若是这会儿还跟小孩儿似的耍赖,说什么,哎呀父皇偏心,同样是做错事儿,一个关这么久,一个便是这么快饶过了。

只怕到时候四皇子人是放出来了,离储君之位也越来越远了。

无奈此刻四皇子被禁足,文坤叛变而逃,德妃又在宫中不便出来。

四皇子能商量个大事的人,也只剩下了自己年迈的外祖父,张相了。

于是这日,四皇子着人带了口信给张相,让他来四皇子府商议应对之策。

张相一身藏青便服,坐在圈椅之上,皱着眉将双手揉搓成团。

四皇子的事儿,那会儿还得亏是他在皇帝面前认下了罪,这才不至于皇帝动更大的肝火。

虽说只是禁足,没有更多惩罚,张相依旧是老了许多,生了不少白发。

“殿下所言不错,”张相垂首思索着对策,“如此看来,再去求陛下也是无用。”

“那可如何是好?”四皇子急得不行,屁股长刺了一般,坐都坐不住了。

张相定了定神,沉稳道:“有错该罚,有功当赏,若是殿下能立一件大功,将功折罪,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哦?”四皇子眼睛一亮,“只是我如今尚在禁足,如何能立什么大功呢?”

“这个不急,”张相摆了摆手道,“此事自然需要等殿下禁足被撤了之后方可安排,眼下,还是要让陛下想殿下尚在禁足,意识到自己处事略有偏颇,这才是要紧。”

四皇子眼见禁足的事儿又成了第一条件,顿时泄了气,嘟囔道:“父皇要是心里有我,早就将我放出来了,他是看着我不声不响,也便将我忘了。”

张相亦是叹了口气,安慰道:“此事并非没有缓解之道,殿下年长于五皇子,而今五皇子已然订亲,殿下却没有,自然是可以说道一番。”

“不过是订亲罢了,又不是先于我成婚,”四皇子失落道,“这又有何能做文章的呢?”

张相道:“如何不能?别说殿下您了,成年皇子之中,也只有二皇子已然娶了王妃,连三皇子至今都未订亲,若是找个能说话的随口提一句,三皇子与您都还未订亲,面上也就不明显了。”

四皇子不说话了,仔细琢磨着张相的话,只觉得拖上祁佑这做法当真是妙极了,相必父皇听了也不至于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那外祖父可有人选?”四皇子思定,急急问出了口。

张相思忖了一番道:“此事不宜让追随殿下的朝臣做……”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想了想道:“其实此事,前朝之人都不宜开口,若是前朝这些大老爷们计较哪个皇子订没订亲,只怕陛下心里生疑。”

四皇子闻言,眉心一皱,问道:“外祖父的意思是,后宫?”

“不错,”张相点了点头肯定道,“此事还得在后宫找个不起眼的嫔妃,在皇帝眼前“无意”提到,方才不露破绽。”

第一百三十六章 婕妤宋氏

张允恒身为两朝左相,地位之高,根基之深,并非一般朝臣所能比及。

在皇帝的后宫安插一些能帮衬德妃的女子,也并非什么难事。

毕竟愿意追随张允恒,在他手下讨前途的,大有人在。

而这些人的家中,总有一两个拿得出手的女儿,送进宫里虽说得不到什么高位,好歹有朝一日能为张相德妃所用,也便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宋婕妤便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她的父亲只是在张相手下办事儿的一个小小文官,因着自己在选秀时被皇帝看上,父亲才慢慢得以张相的重用。

宋婕妤为人文静内向,待字闺中之时与府中姐妹相交不多,亦无什么知己好友。

就这样一个稍有姿色,却不甚圆滑的女子,竟然被皇帝随手挑进了后宫,这也是宋府一家上下万万没有想到的。

张相与四皇子商量完了之后,便是想起了这个人来。

宋婕妤入了宫依旧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雅样子,虽说皇帝欣赏她人淡如菊的本性,升至了婕妤,却也是不曾有多宠爱。

张相给德妃带了话,德妃再不情愿别的女子接近皇帝,这么多年在后宫也捱惯了。

更何况如今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乃至张氏一族的前途,为别的女人和自己的丈夫牵线搭桥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宋婕妤本就已经是皇帝的人了。

这日,宋婕妤在御花园中“偶遇”了德妃,德妃不过意有所指地叹了叹气,说五皇子都已订亲,而三皇子,还有自己的四皇子却是连个音信儿都没有。

宋婕妤听了这话,虽然沉默陪着,心中却也是明白了德妃的意思。

平日连面儿都是不常见的,今儿却是被德妃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再想想当下朝中那些有所耳闻的事来,宋婕妤也是揣测明白了意思。

见宋婕妤面露了然之色,德妃心中一喜,戴着华丽护甲的纤指往发髻上探去,取下一支金灿灿的连珠金钗来。

“妹妹花儿般的年华,要配些亮眼的首饰才是,”德妃边说着,边将那金钗要往宋婕妤的发髻中簪去,“本宫看呀,这支金钗配妹妹是正正好。”

“嫔妾不敢,嫔妾位份不高,不宜戴如此贵重的金钗……”宋婕妤见了,忙忙跪下,避开了德妃的金钗。

德妃一愣,下一瞬却是展颜一笑,依旧慢条斯理地将那金钗簪在了宋婕妤的发髻之上。

“你若是能干懂事,位份自然会上去,到时候家中父兄也能靠着你,平步青云呀。”

德妃意味深长地暗示了一句,宋婕妤只觉得德妃这绵里藏针的话,倒不似鼓励,反而像是一种威胁。

“多谢德妃娘娘……”宋婕妤温顺地低下头去,行礼谢恩,不再推却。

是夜,御书房中。

小太监正给皇帝剥着核桃肉。

周正进来,走过小太监身侧,瞥了一眼,好奇小声道:“怎么突然剥起这个,陛下可是想吃核桃了?”

小太监见是周正,立刻满脸堆笑,回答道:“陛下近日繁忙,时常头疼不适。奴才想起曾经宋婕妤便是这般剥了核桃肉给陛下,说是核桃补脑,吃了便能好受些。奴才不忍见陛下日日这般苦熬着,故而在这儿为陛下剥核桃呢。”

“噢……”周正看了一眼小太监满脸讨好的样子,心中暗笑这小子还算有点小聪明。

平日要巴结周正以得皇帝面前一句好话的人有多少,周正婉拒的贿赂讨好便有多少。

眼前这个小太监特地在这儿剥核桃,不就是为了让他瞅见自己的辛苦,好赞许他两句吗。

皇帝就在跟前,只要周正一问,小太监一答,这些什么心系陛下的话不就全让皇帝听见了吗?

不过虽说是图个捷径,至少也是动了正经的脑子。

想到这儿,周正开口道:“那你剥着吧。”

说完,周正边回到了皇帝的身边。

“说什么呢?”皇帝头也不抬,随口一问。

周正附身轻言道:“回陛下,那小太监正给您剥核桃肉呢,说是补脑消乏。”

“噢,好。”

皇帝自然是听到了小太监说什么,这会儿多问一句,只因心里有了旁的念头。

紧接着皇帝便是开口道:“朕倒是记得,宋婕妤曾经也是这般给朕剥核桃的。”

周正眼眉一挑,自然知道皇帝这话什么意思,便问道:“那陛下……”

皇帝脸上泛出一丝笑意来,将手中的折子往御案上一扔,舒展了身子道:“罢了,折子何其多,反正今日也看不完,不看了。”

周正点头哈腰,不敢多言左右。

“朕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宋婕妤了……”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哎,那奴才着人去叫宋婕妤准备准备。”周正心领神会地应道。

“不必,”皇帝站起身来,“她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去便是。”

说罢,皇帝竟就大步朝着外头去了。

宋婕妤的性子皇帝自然是喜欢的,宫中人心难料,越是能忍住寂寞,与世无争的,越是能给皇帝清新淡雅之感。

何况皇帝许久不见她,突然想起,这性子一上来,倒是拦也拦不住了。

周正忙安排人跟上,随皇帝朝着宋婕妤的宫殿去了。

而那剥核桃的小太监则是一怔愣,这怎么自己照着宋婕妤的话说了一通,陛下竟然走了呢?

不是说能让自己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吗?

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太监自然想不到,与自己“凑巧遇到”的那位性子和气好说话的宋婕妤,并不是顺手好心给他出了个主意,而是要借他的手,把皇帝引到自己的宫里来。

宋婕妤向来不争圣宠,若非皇帝想起,她连皇帝的面都甚少见到。

如今又是找了个眼生的小太监,做了件看似为他自己挣前程的事。

再多疑如皇帝,也不会将这一切偶然联系到是宋婕妤的争宠上去。

“娘娘,陛下过去了。”

小宫女得了陛下起驾去见宋婕妤的消息,忙忙给德妃报了信。

“知道了,你下去吧。”

德妃得了消息,面色却没有好看起来。

果然是个韬光养晦的贱人,下午才和她说的事儿,晚间皇帝便过去了。

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宋婕妤,手段可真是了得。

德妃冷笑暗忖着,殊不知宋婕妤做到了她的要求也是得罪,做不到也是得罪。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愁绪满怀

胜邪把消息带到沈清婉那儿的时候,沈清婉正和春兰夏竹两个丫头一道,在那儿绣着一张巨大的绣品。

因为六月初便是沈夫人的生辰了,虽说沈清婉打听了一番,自己母亲从前也是不曾过什么生辰,但她还是念着能给母亲献上个什么礼物,让她高兴。

现下这幅绣品便是沈清婉准备的,届时用屏风框好,便是一件意头极好的寿礼。

即便母亲不过生辰,想必收到这寿礼,也是能高兴的吧。

“萧潭说,陛下一早便在朝上撤了四皇子的禁足,”胜邪难得一副忧心的样子,小声问道,“小姐,咱要准备些什么对策吗?”

胜邪说不上哪里不妥,只是心里隐隐担心,当时四皇子是替自家殿下背了黑锅去的,如今放了出来,会不会牵扯什么到祁佑身上。

“不必,”沈清婉头都不抬,手中针线不停,“四皇子之事早已尘埃落定,他若稍微有点脑子,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了就不会胡乱攀咬。”

胜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见沈清婉突然抬起了头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你刚才说,是萧潭和你说的?”

“嗯,是啊。”胜邪如实答道。

沈清婉微微思索了一阵,不知如何开这个口,最终不过抿了抿唇道:“他……最近忙什么呢?”

胜邪一愣,萧潭还能忙什么?

登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沈清婉见状,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总不能直接问,萧潭是不是去找过陆雪烟,两个人如今怎么样了。

虽说胜邪也知道这事儿,他却是不知道陆雪烟心里的那些弯绕的。

罢了,还是找个机会去永清候府找找陆雪烟才是,沈清婉暗暗思忖着。

“噢,对,”胜邪似是想到了什么,挠挠头道,“我看他近日人都恍恍惚惚的,老蒲还和我说到他,说他总是魂不守舍,不知怎么了。”

沈清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如常地问道:“那你可问过他怎么了?”

“没有,”胜邪撇了撇嘴,心里也想不明白,“他还能怎么了?小姐您要不要我去问问他?”

沈清婉眼神虚闪,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胜邪闻言,也没有多想,便听话告退了。

“小姐,您这是?”春兰等胜邪走了,俯过身来试探问道。

胜邪那个呆子看不出,春来可是看得出。

沈清婉显然是心中有事儿。

“你去……”沈清婉犹豫着开了口,“你要不着人去永清侯府递个帖子,就说我数日未见雪烟了,想去找她说说话。”

“哎,好。”春兰福了福身便下去安排了。

沈清婉心里没底,眼神望着远处发呆。

前些日子,手头的事儿多得她连睡觉都只有两三个时辰,萧潭与陆雪烟的事儿她早就抛到了脑后。

还是今日,在胜邪的言语间恍惚听到了这个名字,她方才想起来这事儿。

结果就这么一问,别的没有问出来,倒是听到了萧潭魂不守舍的消息。

再想起当时在玉山公主府的后院里,陆雪烟与自己哭诉的那番话,与她说的,大不了以后便不见此人云云。

那日的陆雪烟有多难过,沈清婉是亲眼瞧见的。

如今萧潭这般,那陆雪烟又能好到哪儿去?

沈清婉的眉心皱在一处,又愁了起来。

还在屋里的夏竹见状,心头困惑得很。

夏竹暗暗思忖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小姐,您这又是为什么事烦心呢?”

沈清婉被这一问倒是有些尴尬,自己总不能将好友的秘密就这么抖出来,便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敷衍道:“无事……只是数日不曾见到雪烟了,担心得很。”

夏竹闻言,松了一口气,舒展了笑颜道:“陆小姐有自己的事儿,哪里用得着小姐您担心呢?”

沈清婉听了她的话,也不过是低头笑而不语。

夏竹见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来,最终张了张嘴,还是鼓起勇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口说道:

“奴婢不懂这些,前些日子的事儿春兰姐姐讲与我听,我也是没怎么明白。奴婢只是想着,您是国公府的小姐,哪儿有什么事儿都需要您来处理的,这……这国公爷也没这么日理万机……”

夏竹想不明白的样子,倒是逗得沈清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日理万机,我何曾日理万机了?”沈清婉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夏竹。

夏竹红了红脸,梗着脖子倔强道:“可不是日理万机了,前些日子您看了多少书,做了多少事儿,春兰姐姐与我背地里都是担心得很,生怕您累坏了身子。”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沈清婉听得夏竹脱口而出的担心,心中也有了一丝愧疚。

夏竹嘟了嘟嘴道:“春兰姐姐还与我说,您是为了国公府好,等这事儿完了,三殿下回来了,您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沈清婉听得这话,脸蹭地便红了,忙起身就要向夏竹挥个帕子去:“你这个臭丫头!胡吣什么呢!”

“本来就是啊,”夏竹没有意识到沈清婉是因为她提到了祁佑而害羞,还以为她依旧嘴硬自己不辛苦,“如今事儿都完了,您好不容易歇了几天,又要开始愁别人。奴婢看着都替您觉得累。”

沈清婉坐下身来叹了口气,这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便摆了摆手道:“当真是怕了你们两个,年纪一个比一个小,却是一个比一个能唠叨。”

话音刚落,夏竹还想说些什么,外头春兰已然走了进来。

“小姐,都吩咐妥当了。”春兰行了个礼,却见的夏竹表情微妙的样子,问道,“你与小姐说什么呢,怎么这副样子?”

夏竹看了看沈清婉,又看了看春兰,贼笑了一声,告状道:“嘿嘿,小姐说你小小年纪啰嗦得很!”

春兰一愣,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沈清婉则是笑看着夏竹,嘴上佯怒道:“好啊夏竹,当着我的面你都敢胡说了!”

说着抬手便是要打她的样子。

夏竹则是一边讨饶一边笑着逃,沈清婉也被逗得满屋子折腾,似是瞬间忘了方才满心的愁绪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可知我心

这日,沈清婉起了个大早,急急用了早膳便出门朝着永清侯府去了。

之前为了沈言珏的事儿,沈清婉总往外跑,又解释不清去做什么,经常惹得沈夫人不喜。

故而尘埃落定之后,沈清婉便是乖乖在家呆着,哪怕只是为了能让沈夫人舒心些。

这回,可算是沈清婉这么些日子以来头一回出门了。

虽说沈夫人当真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叫了一大堆人前呼后拥地跟着,但好歹也是出去玩了。

沈清婉总是想着,能玩久一点儿是一点儿,故而一早便急急走了。

永清侯府的门房亦是早早收到了自家大小姐的口信儿,一直在那儿盼着沈小姐来呢。

故而沈清婉一到,便是直接一顶青呢小轿给送进了二门去。

至于沈夫人派来的那群乌央乌央的家丁护院的,自然是在永清侯府的下人间暂时歇息候着。

陆雪烟也是早早地起了,左等右等人都还没来,闲着无事,这会儿正坐在屋里发呆呢。

外头小丫头急急来报道:“小姐小姐,沈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传来了沈清婉的声音:“雪烟!”

陆雪烟眼前一亮,急忙快步迎了出去:“婉儿,这儿呢!”

两个好友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一见面,皆是十分欣喜,手拉着手,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还是陆雪烟的丫头流如开口劝道:“二位小姐哪儿有在廊下说话的道理,快快去里头吧。”

“是是是,流如说的有理,”陆雪烟满脸的笑意,拉着沈清婉便往屋里去了,口中还吩咐着,“你们都在外头候着吧,我与婉儿说些体己话。”

说罢,她还回头笑着看了一眼沈清婉,沈清婉也是抿嘴回笑道:“人都被你遣走了,谁来给我上茶呢?”

“我亲自给沈大小姐上茶,可好?”二人嬉笑着,进了屋子去。

进了里屋,陆雪烟转身便是关上了门,拉过沈清婉就在椅子上坐下,当真亲自奉上了茶水,眼中尽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沈清婉瞅了一眼她那样子,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又担心自己直白地问出口太突兀了些,便是委婉道:“这些日子都没联系你,你可还好吗?”

陆雪烟抿了抿唇,胸口微微起伏着,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样子。

沈清婉耐心等着,未曾催促她开口。

陆雪烟似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下唇,回身果断地从自己的衣柜中拿出了个小小的木匣来,咚地一声放在了沈清婉面前。

沈清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回过神,再去看陆雪烟,却是见她放下那木匣后,便是即刻在桌边坐下,再往桌上一趴,将头深深埋在臂弯之中。

沈清婉瞪着眼睛看着她,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陆雪烟没有听到动静,依旧趴着一动不动,只是嘴里嘟囔出声道:“你打开自己看吧……”

沈清婉闻言,略略怔愣了一刻,便缓缓抬手要去拿那木匣。

陆雪烟听着动静,突然又坐正了起来。

沈清婉被她这一惊一乍给吓得一愣一愣的,心说她这是做什么呢,抬头一看,却是见到陆雪烟从眼睛到脸颊到耳尖脖颈的,都是红了个透,却是丝毫不顾自己的失态一般,只死死盯着那个木匣。

“算了,你看吧。”陆雪烟抛下一句,又埋着去了。

沈清婉觉得她这样儿,当真是又古怪又好笑,于是浅笑着摇了摇头,拿过木匣来。

木匣也没有锁,只是一个轻巧的扣子,稍稍一拧,便揭开了盒盖儿。

木匣中有精细柔软的里衬,显然是个用来保存贵重首饰物件的盒子。

而此刻这其中却并没有什么贵重首饰,只是一叠白纸黑字的信纸。

“这……”沈清婉一愣,这都是什么。

沈清婉伸手拿起一张来,只稍一看,便是满目惊讶地红了脸。

这……这是萧潭……写给陆雪烟的……情书吗……

要说是情书,倒也不是那么得像,中间还穿插了些萧潭的自言自语,写了一些自己觉着新鲜的见闻之类。

沈清婉看得满头雾水,这世上怎么会有男子给心爱的姑娘写情书,还细细写那么多自己见到的新鲜事儿的?

沈清婉知道了是什么,便没有再细看,只顺手翻了翻这厚厚的一叠,少说也有十数张。

“雪……雪烟,”沈清婉都惊得结巴了,“这……都是萧潭给你的?”

陆雪烟慢慢抬起脑袋,双眼泛红,似是蓄了些泪。

她看着沈清婉点了点头,那泪珠便是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我一封都没有回过,”陆雪烟开了口,声音微微颤着,满是不知所措,“我一封都没有回过……他却坚持每天都给我写一封……”

听到这儿,沈清婉似乎明白了什么,怪不得!

陆雪烟不回信,萧潭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又不想断了信,这才看到什么新鲜见闻的都一股脑儿地往里头写了。

陆雪烟继续抽抽嗒嗒地说着:“起初是些情诗之类,写得是真糟糕……”

说到这儿,陆雪烟含着眼泪扑哧一笑:“什么卿可知我心,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诗,一看就是揪光了头发想出来的,不会写还要硬写……”

看似嘲笑的话音刚落,陆雪烟却又是一副难过的样子攀上了面容:“我本以为不理他,他写几首情诗也就罢了,谁知这人真是没完没了,写不出情诗情话,就开始讲故事了。”

沈清婉静静地听着,看着陆雪烟又哭又笑的滑稽样子,满心满肺却只觉得心疼得不得了。

“什么今日马厩生了几只小马驹,有一只通体洁白的甚是好看……”

陆雪烟絮絮叨叨地念着,这十几封信不仅是放在木匣之中,更是多少个日夜捧在手里,烂熟于心。

沈清婉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陆雪烟微微颤着的手,递去了一个理解的眼神。

陆雪烟似是才从那些信的内容中回过了神来,睁着朦胧的泪眼看着沈清婉,口中喃喃自语着些听不太清楚的话:“婉儿……他这人……他怎么这样……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这么在乎,这份完全没有希望的感情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永清侯府

沈清婉见着陆雪烟泪眼婆娑,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她自然是盼着陆雪烟能幸福快乐,可如今眼前的情况,她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婉儿……”陆雪烟伏在沈清婉的肩头,口齿不清地喃喃着,“我许是,坚持不下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真的……真的喜欢他……”

沈清婉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你不要为难自己,事情也许不会那么糟糕,还没有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不要去想这么多了。”

话虽这么说,沈清婉心中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两头都是这么熬着,便是看是萧潭先放弃,还是陆雪烟先绷不住。

光是想想,沈清婉都觉得累得慌。

陆雪烟听了沈清婉的安慰,却是一声不吭,也慢慢收起了抽泣,只是静静地伏在那儿。

沈清婉也由着她,陪她一道沉默不语。

春末夏初的风,已是带了一股暖意,从微开的小窗中穿了过来,屋中碧色的珠帘微微摇曳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吹到沈清婉的耳尖,安慰着她的心烦,吹到陆雪烟的脸庞,抚干了她的泪痕。

外头传来了小丫头的脚步声,听到了几句模糊的低语过后,屋门这才被轻轻叩响。

“小姐,”开口说话的是流如,“夫人得知沈小姐来了,说请沈小姐到前头说说话。”

沈清婉听了这话却是一愣,自己是递了贴子来找陆雪烟的,怎么陆夫人倒是想见自己了。

不过客随主便,既是陆夫人要见她,那岂有不见之理。

陆雪烟听得丫头来报的话,似是意料之中一般,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异色。

她坐起身来,掩了掩眼角,对沈清婉露出了个无可奈何的笑颜来。

“你在外头稍候,我收拾收拾便陪婉儿一道过去。”陆雪烟冲着外头,对流如喊了一声,随即便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沈清婉,轻声道,“我母亲想见你好久了,这回正好给她逮着了逃不过,你放心,我洗把脸梳个头,陪你去。”

沈清婉心中虽有疑惑,但听陆雪烟这样说,自然也是心下安定了几分,点了点头道:“无妨,你慢慢收拾。”

“慢慢收拾可不成,”陆雪烟边手脚不停,边笑嘻嘻地说着,“待会儿我娘等不及了,直接过来这儿可怎么好。”

沈清婉听了也是扑哧一笑,不过她作为客人不好插手,便是在一边老老实实坐着,看着陆雪烟忙东忙西。

方才陆雪烟还是一脸的悲戚愁容,转眼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笑语嫣然,忙这忙那。

而那个放了一整叠信的木匣子,陆雪烟也是面色无异地合上,捧回了衣柜之中的角落里放好。

随即又是擦了擦脸,这才叫流如进了屋来帮她梳理了发髻,补上了妆容。

沈清婉看着陆雪烟这副样子,更是心疼无比。

作为侯府嫡女,她当真每一刻都不得放松。

即便如今陷在这样为难的境地之中,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陆雪烟竟是没有一步行差踏错的。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陆雪烟便把自己拾掇好了。

“走吧。”陆雪烟的眼中又恢复了灵动,微微一笑便挽过沈清婉的胳膊,两个人一道往着永清侯府的前院儿去了。

永清候陆鸿起原也是出身京中世族,娶了同为世家女子的陆夫人为妻。

世家的子弟,往往是凭借祖上余荫,最多做个文官闲差的也就罢了,可陆鸿起却是个例外。

他不甘于此,想要独闯出一片天地。

而他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陆老夫人,那时听了陆鸿起的话,却是觉得万分不妥。

世家出来的孩子,有祖上庇佑,何必去走这个弯路,等到了年纪,攒个虚职也就罢了,何必要苦着自己,非要自己去闯荡呢?

那时陆鸿起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固执地觉得自己这般会被养废了去,便与陆老妇人发生了争执。

一气之下,陆鸿起便带着妻儿向皇帝请旨,只说愿意下派地方试炼试炼,望陛下成全。

且不说这样的事儿,皇帝哪里有不成全的道理。

更是皇帝原以为这不过是个世家出来的,空有一腔热血的愣头青罢了,只怕去地方苦个几月便会嚷嚷着要回京述职,答应之余,也是等着看个笑话罢了。

谁知陆鸿起一家这一去,竟是全然没了消息。

还是最终陆家着人向皇帝请求,只说陆鸿起的母亲年纪已高,一直惦记着这个早早离家立业的小儿子,愿皇帝能开恩,召了他回来。

皇帝这才想起这么一号人来,当时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如今却是一去十几年没有音讯了。

皇帝心中亦是好奇,陆鸿起究竟去做什么了。

于是他便派了人暗中去泉州查访,报回来的,却是统一齐整的好名声,泉州如今也是比十几年前繁盛了不少。

皇帝听了龙心大悦,也因着下派泉州十几年的功绩,将陆鸿起传召回京,且封了永清候。

这也算是陆家出来的子弟,封侯拜将所得爵位最高的一次了。

陆鸿起褪去了年轻时的锐刺,心中也十分后悔当年的意气之举,竟是十几年未能尽孝母亲跟前。

虽说陆鸿起还有不少兄弟在京中陪伴陆老夫人,但自己身为人子,却是完全没有尽到一丝一毫的孝道。

故而他回京后,一被封了永清候,赐了府邸,便是忙忙接了陆老夫人过来一道享这天伦之乐。

一去十几年,陆鸿起膝下已有了五个儿子,而女儿却只有一个,那便是陆雪烟。

而且这还是他接连得子之后,好不容易有的一个小女儿,故而也是疼宠若掌上明珠一般,娇贵地养着。

所以陆雪烟虽说是生在偏远的泉州,教养却是一点儿不比京中养出来的名门千金差。

如今一大家子人随着陆鸿起回了京城,陆雪烟在京中各处交际也是一点儿都不费劲。

不仅仅是因为她家教到位,更是这开朗活泼,平易近人的性子,又加之玉山公主府花宴那回,她抚琴一事,如今陆雪烟在京中的名声已是极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 爱女之心

陆雪烟带着沈清婉,两人到了前头,陆夫人已是早早等在那儿了。

见着沈清婉来了,陆夫人满面带笑地站起身来,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站得急了,竟是脚下有些不稳。

陆雪烟见状,忙跑上前去,搀住了陆夫人:“娘,您身子不好,怎么还跑出来了。”

跟着陆雪烟走近了些,沈清婉这才看到陆夫人确实是脸色不好。

陆夫人显然是着装打扮了一番的,一身木槿紫海棠纹的对襟长衫配发髻上一支素金钗,显得人沉稳贵重。

只是陆夫人面色稍显劳累泛白,连着呼吸都是急促了几分。

沈清婉顾不得看那么仔细,便是先跪下行礼道:“沈清婉见过陆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才刚刚坐下的陆夫人,忙又要起身去扶。

倒是陆雪烟一个眼疾手快,摁住了陆夫人在椅子上,不让她起来,又朝着沈清婉笑着嗔道:“你也是,行这么大礼做什么,还累得我母亲要起来去扶你!”

这话虽听上去冲,可只稍看一眼陆雪烟那俏皮的样子,便知她是在与沈清婉说笑。

沈清婉也不计较,只是浅浅一笑,在一旁坐下后,便没说什么。

倒是陆夫人一听这话,登时便是板起脸来,扭头对陆雪烟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有这么和客人说话的吗?”

轻斥完陆雪烟,陆夫人又转头好声好气地安慰沈清婉道:“雪烟这孩子没大没小,沈小姐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沈清婉听了这话,忙道:“陆夫人这般客气做什么,与雪烟一般唤我婉儿便是了。我与雪烟要好得很,平日都是这么说话的,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陆夫人听了这话也是笑逐颜开,照做唤道:“好,婉儿,不愧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当真是大方有礼的好孩子。”

“哎呀,好了,娘!”陆雪烟听不下去陆夫人这连珠炮似的夸奖,在一边插嘴道,“沈夫人日日拘着她,婉儿难得来找我玩一次,都被您拉去说话了,我还怎么与她说话。”

陆夫人又是无奈地回头道:“正是沈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才是难得来一趟的稀客……”

“哎呀母亲……”陆雪烟耍赖撒娇起来,“您找婉儿有什么事就赶紧说了,我们俩也好接着回去我那儿说说玩玩的。”

陆夫人见着女儿这般撒娇的样子,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只是这会儿还有旁的事要做。

于是陆夫人就好声好气对陆雪烟哄道:“好了雪烟,你先回院子里去等着,我就与沈小姐说几句话,便将人给你送回去,可好?”

“哎呀不好!”陆雪烟竟是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嘟着嘴道,“莫不是母亲见了婉儿就不喜欢雪烟了,这才要将雪烟支开,你二人便可背着我讲些什么体己话了!”

沈清婉眉梢微挑,陆雪烟平日可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性子,今儿即便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也没有这般与母亲耍赖的道理。

不过稍一细想,沈清婉便明白了。

陆雪烟定是顾及自己,怕自己第一次与陆夫人见面觉得尴尬不适,又怕陆夫人万一说出些为难自己的话来,她若在一旁,也好适时打两句圆场。

都说知子莫若母,只怕在这儿要说一句知母莫若女。

虽说陆雪烟猜不出自己母亲到底具体要和沈清婉说些什么,但大概哪个意思,她还是心知肚明得很。

陆夫人见自己拗不过陆雪烟,便也是无奈地叹了叹气,对着沈清婉露出了个略带歉意的笑容道:“雪烟这孩子,咳咳……一把年纪了,还是跟个小孩儿似的,婉儿你便是稳重多了。”

被陆夫人这么一夸,沈清婉登时脸红了红。

要说稳重,只怕从前识得沈清婉的,没有一个人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吧。

沈清婉尴尬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问道:“近日气候变化甚大,陆夫人咳得这般厉害,可是着了风寒了?”

“咳咳咳……”陆夫人咳了两声,脸都红了几分,却还是摆摆手道,“有些年头的lǎo máo病了,不打紧。”

边上的陆雪烟却是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担心,一改方才胡闹的样子,俯下身来好声好气劝道:“母亲,您今日不舒服就回院子好好歇着吧,哪儿有什么话是非得今日说的,又不是婉儿往后都不来咱们府上了。”

“哎,也没什么要紧的,”陆夫人拿着帕子拂了拂胸口,努力缓过一口气来,又堆出个笑脸,冲着沈清婉道:“身子一直这么不争气,让沈小姐看笑话了。”

沈清婉闻言自然是和气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又听陆夫人接着说道:“雪烟从小被她父亲惯坏了,也没个正形的,如今来了京里,不比泉州,由得她胡闹……”

陆夫人显然是气息不顺,说两句话便要缓一缓:“不像沈小姐,您从小便是在京中长大,对京中诸事了解得也多。雪烟如今有你这样的好友,我也是……咳咳……我也是放心得很。”

“娘……”陆雪烟轻声唤着,一边还轻轻抚着陆夫人的背,给她顺着气。

沈清婉也不打岔,只听陆夫人一句句地说着。

“只是这孩子啊,”陆夫人露出又是尴尬,又是无奈的表情来,“有的时候也是倔得很,劝不住,还是要……”

陆夫人似是说到了激动之处,登时一口气没上来,抚着胸口不停深呼吸着。

沈清婉皱了皱眉,这可不是简单的什么lǎo máo病,只是说两句话便喘成这般。

只是她不过是个客人,也不好指手画脚什么,只想着待会儿与陆雪烟二人之时,还是要和她说说,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才是。

再不然的,哪怕告知陛下,劳烦个太医来一趟,也是不妨事的。

“唉,”陆夫人重重叹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些,开口道,“雪烟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妥之处,可是要烦劳沈小姐多规劝着她一些才好,她时常听不进我的话去,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想来她也是会愿意听的。”

沈清婉忙是点头应下了,陆夫人也是放心地露出个舒心的笑容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合规矩

从永清候府出来,陆夫人硬是坚持着要把沈清婉送到了大门口。

弄得沈清婉都觉得让这样永清候夫人这样一个身子不适的长辈送自己,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陆雪烟不放心陆夫人这般,也是跟着一路到了门口,直到把沈清婉送上了车,母女俩这才回去了。

“小姐,”一上了车,春兰便凑了上来问道,“咱们这就回府了吗?”

沈清婉没有回话,只掀开车帘一角,朝外看去。

如今天渐渐暖和起来,日头也长了不少,这会儿天还早着。

沈清婉便动起了心思,其实原本她确实是很想现在就去找一个人的。

可再往后头一看,沈清婉便觉得头大得很。

沈夫人派来的那群乌央乌央的家丁护院,把马车外头一圈儿都围得严严实实,莫说要去找那人说话了,只怕是偷偷从车里溜出去都不太可能。

沈清婉放下车帘,一脸不悦地嘟着嘴,心中暗忖着对策。

外头的车夫见小姐没有吩咐,心里也是困惑得很,只是小姐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催促,或者随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春兰从车里探出个脑袋来,对着车夫吩咐道:“小姐说日头还早,想去青石阁看看首饰。”

车夫愣了愣,不回府吗?夫人会不会责怪?

再想了想,日头确实还早,再说青石阁又是这么大的名气的地方,去的都是贵家的小姐夫人,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更何况小姐去那儿,也不过是看看首饰罢了,又能有什么呢。

思及此,车夫一挥鞭子,浩浩荡荡的那么多人便都跟着一道朝着青石阁去了。

人是没法溜出车去了,但东西可以呀,这不,一行人才出发起来,车窗里便滚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团,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齐齐整整地,也就跟着马车朝前去了。

等到人走完了,那个小小的纸团还在地上的灰堆里静静躺着。

一双玄色布鞋停在了纸团之前,胜邪弯腰捡起那纸团,打开看了一眼,便跃起朝着哪儿去了。

一行人到了青石阁,车夫先跳下车,放了个脚垫,紧接着春兰下了车,又把沈清婉扶了下来,两人走进了青石阁去。

剩下的下人便同马车一道,在外头等着。

密玉见着沈清婉,依旧是一副招呼客人的喜庆样子,上前来打着招呼,引着沈清婉去了小隔间。

到了后院,胜邪已经是在那儿等着了。

“小姐。”胜邪上来笑嘻嘻地抱了个拳,让到了一边,露出后头站着的人来。

“萧潭见过沈小姐。”萧潭一身深青色长袍,冠发束起,虽然面色不好,却还是恭恭敬敬,有礼有节。

原本而言,萧潭是身有官位的人,实在不必对着沈清婉这样一个深闺小姐行礼的。

可萧潭是祁佑的伴读,也是祁佑最信得过的心腹,照着祁佑对沈清婉的重视,还有这回对付五皇子,救了沈言珏的事儿,他们这一些人早已经把沈清婉当做自己家的女主人了。

沈清婉见着萧潭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跟我进去说话吧。”

萧潭一愣,这是为何?

不过虽然心里想不明白,他还是照着沈清婉的意思,二人一道进了屋。

“小姐……”进了屋的萧潭见沈清婉关上了门,屋中便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两个人,不禁有些尴尬地开了口,“这……不合规矩……”

“呵……”沈清婉轻轻冷笑了一声,找了把椅子坐下,意有所指道:“你也知道不合规矩?”

萧潭被问得一愣,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沈清婉吗,怎么今日她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古怪。

“萧潭不知小姐此话何意。”虽说困惑,萧潭却依旧是好声好气地回着话。

“我与你二人单独在屋中确实不合规矩,”沈清婉开了口,略带了一丝调侃的语气问道,“那你觉得,私下天天给闺阁姑娘写情诗的男子,合不合规矩?”

听了这话,萧潭登时脸涨得通红。

他本就是个老实人,别说从来没有追求过什么姑娘,连和姑娘打交道都是没有过的。

原本对于陆雪烟,他是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

在和铃轩里见过一面,萧潭回去便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只想着若能再见她一面该有多好。

玉山公主府花宴那日,萧潭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

虽说萧潭嘴笨得很,这么好的机会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可陆雪烟没有丢掉他的玉,他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从没有和姑娘打过交道,谁知道该怎么追求人家呢。

这不,萧潭就红着脸,去向朋友中的那些风流浪子讨教。

被那群人好一通调侃打听不说,他们出的主意也不可谓不是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有说买首饰买胭脂讨好人家的,有说约人出来赏花赏月的,还有让他直接扑上去的,只说姑娘害羞罢了,男子只要主动一些,什么样的姑娘都会依了的。

还有更心急的,直接上手教他些房中之术,什么担保人家姑娘从此对他念念不忘。

听得萧潭一个未经人事的大老爷们满脸通红,一本正经地直呼胡闹。

人家是出入烟花风流之地的人,自然是没明白萧潭所求到底为谁,只以为他大概也是看上了哪个柳巷的姑娘罢了。

这回鼓起勇气天天送信去烦陆雪烟,还是他最后自己总结琢磨出来的。

送些东西吧,陆雪烟这样的名门闺秀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胭脂首饰的,未免太俗气了些。

更何况若是落了他人话柄,那东西就摆在那儿,只怕连累了陆雪烟有嘴辩不清。

信就不同了,若是陆雪烟觉得不妥,自可以看完了烧掉。

萧潭自然是想不到,从未给自己回过信的陆雪烟,竟是将每一封信都好好地保存了起来。

更没想到的是,陆雪烟竟然还把此事告知了沈清婉。

如今沈清婉突如其来的一问,当真是把萧潭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姐……我……”萧潭连着脖子都红透了,宛如一个犯了错被抓到的老实孩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第一百四十二章 狠心折情

沈清婉见着他这个样子,突然也觉得有趣得很,脸上绷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萧潭见状,更是羞得不行,耳中尽是嗡嗡作响,还不忘一本正经地摆着手想要解释:“小姐……你你你,你听我说。”

“我又不是来听你解释的,”沈清婉收起了笑,拿着手绢捂着嘴,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刚从永清候府出来,我有旁的事要问你。”

萧潭闻言,也是清了清嗓子,稍稍缓过神来。

一提到陆雪烟,萧潭便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

那日在玉山公主府,自己舞剑的时候,陆雪烟的琴声与自己的剑那么契合,当时萧潭心中的欢喜,几乎是得到了知音一般。

随后他悄悄约了陆雪烟说话,她见了自己明明也是欢喜的,还收下了自己送她的玉。

可一转头,便是连一封信都不愿意回了。

他这几日确实是因为陆雪烟一直没有理他,心中又是烦躁,又是难过,充满了不确定。

萧潭既觉得陆雪烟应该也是不讨厌自己的,可是一日一日没有回音的信,让他的信心正在一点一滴地消失。

难道是,自己当真自作多情了不成?

方才胜邪去找他,说是沈清婉刚从永清侯府出来,有事要与他说,让他在青石阁等着。

一听到永清侯府这四个字,萧潭的心中便是一朵烟花炸开一般,一片光明灿烂袭来,瞬息又是黯淡下去。

许只是个巧合呢,也未必会说些什么。

谁知沈清婉一上来,便真的提到了陆雪烟,这倒是让萧潭毫无准备,不知如何应答。

“小姐,您请问。”萧潭拱了拱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先坐吧,”沈清婉指了指边上椅子,示意萧潭坐下,随即又是开口问道,“玉山公主府那日,我也是看到了。后来我忙着父亲的事,没有去找雪烟,今日一去,倒是知道了不少。”

“她……”萧潭听到这儿,蹙着眉心着急开口问道,“她……她还好吗?”

沈清婉看着萧潭那副着急担心的样子,心中也是一软,未曾想萧潭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不是陆雪烟为什么没有回他的信,而是担心她是否安好。

沈清婉不知该怎么回答萧潭这个问题。

若说好,陆雪烟却是不好得很;如若说不好,只怕萧潭要想多了。

“她与我说了你天天给她写信……”

沈清婉避开了萧潭的问题,也没说陆雪烟直接给她看了那些信,生怕萧潭又要羞得没脑子回话了。

“我想问你的是,你对雪烟……”沈清婉轻声地开了口,“可是真心的?”

萧潭一愣,这回倒是没有闹了个大红脸,只是抿着嘴,蹙着眉的样子。

“小姐,您只怕不信,”萧潭思索了片刻,微微低了头,回话道,“那日在和铃轩里唐突了你们,她在我脑海中便挥之不去了。”

“我知道这很荒唐,”萧潭苦笑了一声继续说着,“只短短见了一面的人,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念念不忘。”

“我和自己说了无数遍,这只是个毫不了解的人罢了,也许见了面,聊过天,便不会这般将自己困顿于此……”

萧潭双眼无神,不知看向何处。

“花宴那日,我便想给自己一个不再挂念她的借口,她只消有那么一丝,让我觉得不好的,我也许便能放下了。”

说到这里,萧潭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沈清婉,眼眶微红:“可是雪烟……雪烟她,真是我见过的,最吸引我的姑娘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无不牵扯着我每一丝眼神,我挑不出她一丝差来,光是看着她,我便……我便……”

萧潭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却也是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

“真心与否,萧潭不敢自说自话,”萧潭垂下头去,十分沮丧的样子,“可雪烟在我心中,确实是无可替代的完美。”

沈清婉听到这儿,手中的帕子也是微微攥紧了些。

萧潭此人甚为木讷,平日她见过的祁佑那些手下,要不是胜邪这般跳脱的性子,要不就是老蒲这样靠谱有数的好手,像萧潭这样却是从没有见过,更何况他与这群人混了这么久,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老实样子,沈清婉也是很佩服他。

而此刻,若真如萧潭所说,他对陆雪烟的真心,已能算得是天地可鉴,便是如此,他都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的真心,只是说陆雪烟如何如何好罢了。

两个彼此思念的人,竟是走到了这样的困局,沈清婉当真感触不已。

“萧潭,”沈清婉幽幽地开了口,“你可知永清侯府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萧潭被沈清婉问得一怔怎么突然问了这个,答道:“陛下甚是器重永清候……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

“永清候只有陆雪烟这一个嫡女,”沈清婉轻声说着,不想说得太直白,而伤了萧潭的心,“这般出身的女子,大多是要联姻于类似的世家,甚至是皇子……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听到这儿,萧潭也是回过味来,迟疑地问道:“小姐,您可是说,我配不上她?”

“若就地位而言,凭你一个五品都尉,陆雪烟如何嫁不得?”沈清婉摆了摆手,心想着和萧潭这个人说话,还是直说来得有效些,便直言道,“女子婚配,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永清候能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又甚得陛下的器重,只怕心高得很。”

萧潭从前从未想过那么多,故而此刻只是静静听着沈清婉的分析。

“永清候又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他以后想要陆雪烟非豪门不嫁,你觉得,你能把她生生抢走吗?”

萧潭一急,正要开口,沈清婉却抬手制止道:“你别跟我说你能,就算你能,你可考虑过雪烟的名声?聘则为妻奔为妾,且不说你能不能给雪烟好的生活,光是名声之上,你要雪烟背负多少的责任?”

萧潭被这么一问,顿时也是哑口无言。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生辰赐婚

萧潭听了沈清婉的话,不得不收起心来静静地想了想。

若这事最终当真如沈清婉所言,他确实做不到为了一己私欲,而致陆雪烟于万劫不复之地。

萧潭一人默默地坐在那儿出神,连最后沈清婉是何时走的,他都懵然不知。

“小姐,您和萧公子说什么说了这般久?”

沈清婉出来的时候,春兰好奇地凑上前去问道。

沈清婉的脸色却是比来时更添了几分愁绪,低头道:“也没什么,这事儿怕是难了。”

春兰听得自家小姐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感慨,满头雾水更甚。

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倒是更不明白小姐在愁什么了。

不过也是无话,二人相伴回府不提。

日子连轴转得飞快,外头这天渐渐热了起来,一转眼便是过了夏至。

四皇子祁佳自从被解了禁足之后便是老实了许多。

每日都是勤勤恳恳地上朝下朝,参政办事也是踏踏实实,皇帝看在眼里,心中也满意了不少。

再加上之前的事,到底是二皇子与颜家有错在先。

皇帝所怒的,只不过是四皇子落井下石的作为罢了。

若是当时四皇子能公公正正地将此事摆到台面上来,也不至于会到今天的地步。

旁人并不知情,在皇帝的心里,最痛恨的,便是皇室里兄弟操戈相残。

当年皇帝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靠的便是辰王在一群兄弟对自己的陷害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扶持自己登基为王。

而便是因为如此,只要是皇帝的兄弟,就变成了人人忌惮的zào fǎn可能,也是因为如此,皇帝的同胞亲兄弟辰王,才会为了保一身清白,终年固守边疆。

可即便如此,如今还是有不少自以为清明的大臣直言进谏,说辰王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皇帝虽然压下了这些谏言,心中还是会有忌惮。

可这个忌惮从来都不是对辰王,因为他明白,辰王如果想做皇帝,早就没他什么事了。

皇帝真正忌惮的,就是自己的那些儿子。

为了太子的位置,为了皇帝的位置,互相残害。

四皇子所做之事,得亏是没有直接残害了自己的手足,这才让皇帝回过神来后,能够原谅了他。

夏至一过,便是四皇子的生辰了。

皇帝今年也是惦记得很。

有一部分是因为那晚他去见了宋婕妤,在他与宋婕妤说起五皇子的赐婚之时,宋婕妤微微讶异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皇帝问宋婕妤怎么了,宋婕妤也只是笑笑说,没想到三皇子与四皇子都还没有定下,五皇子便已经赐婚了。

到底是嫡出的皇子,再说也是订婚罢了,也是无妨了。

正是宋婕妤这话,倒是“无意”给皇帝提了个醒。

第二日,皇帝便是突然带着周正去了四皇子府,看看他禁足之时都在做些什么。

皇帝去的早,四皇子竟然也是已经起了,正在读书颂文。

四皇子因为禁足,也是撤了手头的活,虽然如此,他却依旧没有松懈,而是日日晨起便读书习文。

这落在突然到来的皇帝眼中,自然是欣慰不已的。

只是皇帝不知道,从宋婕妤无意之言到皇帝看到的四皇子勤奋刻苦,这每一步都是张相算计好,让皇帝看到的。

自从出了文坤的事,张相愣是把四皇子身边的人都清理了一遍,万不能再出这样的事来。

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栽赃,往后若是什么大事,只怕万劫不复。

皇帝见到了四皇子的样子,这才想起德妃也是安静了多日,不曾到他面前哭诉什么。

四皇子被放出来后的表现更是让皇帝满意,他也惦记着宋婕妤的话,心想着四皇子生辰一过,便要给他赐婚才是。

宋婕妤因此被皇帝连着宠幸了好几日,德妃倒是脸色稍稍难看了些。

谁知这反而是拉开了宋婕妤与德妃的距离,更不容易让人怀疑宋婕妤是为德妃做事的。

为此,得知消息的张相,更是欣赏宋家这个姑娘来,觉得此人若是用得好,以后只怕能帮个大忙。

五月底便是四皇子的生辰,皇帝心情甚好,特地着人好好办了一场。

四皇子生辰这日,琼华宫格外光彩熠熠。

皇帝坐于上座,皇后依旧是一身金凤宫袍坐在皇帝的左手,德妃则是一身玄底红绣,华贵大气,坐于皇帝右侧。

因是四皇子的生辰宴,德妃坐在了这个位置倒也是无妨。

苏贵妃也是体谅地借口说身子不适,算是名正言顺地把原本自己的位置给让了出去。

歌舞说笑,把酒言欢。

这一场生辰宴,倒是让众人开始猜测皇帝心中之秤,究竟是偏向四皇子,还是五皇子来。

之前那些看着五皇子只不过关了关便放出来的人,还没讨好成五皇子呢,这边四皇子便紧接着也被放了出来。

这也罢了,皇帝还大肆赏了这般的生辰宴,众人不由得困惑不已。

难不成太子之位鹿死谁手,还没有个定数不成?

这边众人还在犹豫不定,上头皇帝又是抛下一枚巨石入海。

皇帝轻敲了敲桌案,举起酒杯,下头众人便也安静了下来,洗耳恭听皇帝有何吩咐。

“佳儿如今年岁也不小了……”皇帝一开口,底下众人便是一惊。

这莫非是要给四皇子赐婚不成?

上个月中旬才给五皇子和庆成郡主赐了婚。

虽说玉山公主没有什么实权,可到底是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五皇子有了玉山公主府的支持,想来夺嫡之路顺畅了不少。

如今二皇子落马,三皇子不会即位,这皇位还不是要落在四皇子和五皇子之中了吗?

想到这儿,众人的耳朵都是齐齐竖了起来。

皇帝给四皇子赐的这个未来的皇子妃,几乎是摆明了皇帝对四皇子的重视程度了。

“孙文肃,孙阁老家,有个年方二八的孙女,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才女……”皇帝缓缓开了口,点名之人却是众人万万没有料到的,“太后年前见过,甚是满意孙小姐。也与我说了多次,孙小姐品性端庄,甚有大家之气,配了佳儿正可谓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第一百四十四章 慕容贤妃

是夜,长乐宫中,贤妃着一身舒适宽松的水红色流云纹中衣,正坐在镜台前,持一把洁白的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长长的乌发。

皇帝踏进长乐宫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人倦意的画面。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颜,无声地挥了挥手,殿中宫人便是心领神会地纷纷下去。

片刻后,贤妃只觉得自己削弱的肩上,慢慢攀上了一双熟悉而温暖的大手。

贤妃心中一阵厌恶涌来,无论多少年过去了,她内心深处对皇帝的恨意,其实从来没有减少过。

而贤妃却是面上不显,一脸惊喜无比般转过了身去。

“陛下,”贤妃面上没有一丝粉饰,却是更有纯净迷人之美,站起身来,柔身行礼,笑颜如花道,“您怎么来了?”

皇帝牵过贤妃柔若无骨的双手,拉近她与自己身前,低头呢喃着,略带调侃地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过来?”

皇帝不愿在贤妃面前称朕,这么多年,皆是如此,贤妃虽不知皇帝在她人面前是否也是这般,但却也知晓皇帝在自己面前这一举动,必然是十分宠爱自己,才有的结果。

也正因如此,贤妃才有把握在皇帝这边游刃有余地劝着,给北章以可喘息之机。

贤妃娇羞地垂首一笑,回答道:“今日是四皇子的生辰,陛下您又给四皇子赐了婚,臣妾以为,您会去陪陪德妃姐姐呢。”

皇帝显然没有心思与她聊些有的没的,只轻轻一用力,便拉过贤妃,拥进自己怀中,柔声细语,温柔之极:“我想你了,便来看你,我们不说别人……”

皇帝在贤妃耳边呢喃的声音逐渐暗哑,殿中灯火忽暗,他一把横抱起美人的娇躯,急急便朝着枕塌大步流星而去。

红帐之后,一片温香雨云,春意盎然。

“陛下今日心情很好吗……”

风消云散之后,贤妃发髻微散,衣着松乱,正伏在皇帝的胸膛之上,微微喘息着。

皇帝一脸餍足地躺在榻上,眯着眼睛,搂着贤妃微露的香肩,轻轻拍了拍,低低地嗯了一声。

“陛下开心,可是因为四皇子赐婚之事有了定论?”

贤妃撑起半个身子来,好奇地看向皇帝。

皇帝微睁了眼,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脸来:“怎么,爱妃吃醋了?”

“哪有,”贤妃低头嗔了一句,佯怒地轻轻拍向皇帝,锁骨之下,那藏匿在肚兜里若隐若现的白皙柔软,跟着颤了颤。

“臣妾只是想着,说起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婚事,倒是惦记着佑儿的。”

“就知道你惦记,”皇帝继续闭上眼去,似是在养神一般,只是嘴角微勾,宠溺地道,“我怎么会忘了我们的佑儿……”

贤妃见皇帝这般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虽然着急要个答案,却也不敢随便催促。

“那陛下的意思是……”贤妃只得状似无意地问着。

“佑儿还在营州,好歹等他回来了,再与他好好商量一番,”皇帝笑着看了一眼自己身前两颊微红的贤妃,伸手过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终身大事,总要他自己中意才是。”

这话说的,倒不像是在说祁佑,而是意有所指地说贤妃,她便是皇帝真正中意的终身大事。

贤妃一怔,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皇帝眼中那十几年如一日的宠溺,确实是从没有变过。

“陛下……”贤妃喏喏地应着,含羞垂下头去。

“好了好了,”皇帝轻抚贤妃洁白无瑕的脊背,口中安慰道,“佑儿身份特殊,将来不会即位,自然也不会有人指摘他皇子妃的出身如何。”

贤妃听到这儿,却是心中一紧。

皇帝的意思,莫不是完全不会管祁佑的婚事了吗?

如果这样,又怎么会有高门贵家的小姐,愿意嫁一个不会即位的皇子呢?

而若祁佑无法娶到一个母家强势的女子,又如何能牢牢捏住一股新的势力?

岂不是祁佑的未来当真没有人扶持,为北章壮大的计谋,可就难上加难了。

“所以我想着,不如就由着他自己挑一个心爱的姑娘,”皇帝没有注意到贤妃的反应,依旧嘴中不停说着,“无谓出身与地位,毕竟若能与真心所爱之人相伴一生,也算是我能给他最好的生活了。”

皇帝边说着,便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第一次北章王带着当年尚为北章公主的慕容贤妃入京朝贺之时,只第一眼起,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便深深刻在了皇帝的心头。

而那时的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皇子罢了,虽说公主配皇子,那是天经地义的美事。

可那时的朝局亦是动荡不已,万事皆未定,自己身份尚不明,他又如何向父皇开口,向北章王开口,要求娶这个北章公主呢?

压下心中无限的惋惜与遗憾,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可心中的记挂与思念却是从未间断过。

而做皇帝,对他来说,最好的那一个部分,便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北章公主纳入后宫。

当年皇帝因着边疆混乱,而大怒北境,更是扬言要将北章一举灭之。

旁人都传北章公主绝色倾城,才能在皇帝暴怒的当口,安抚住他想要灭了北章的心。

可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更多的原因,是北章公主,她原本就是皇帝从来渴求而不可得的,那一缕幽黑深夜之中的洁白月光。

当北章王提出和亲之时,皇帝心中之喜,也唯有他自己知晓。

而皇帝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坐上自己正妻的位置。

所以当祁佑,这个皇帝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儿子,到了议亲的时候,皇帝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能与自己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

祁佑没有那么多的掣肘,无需在意皇子妃对自己夺嫡是否有帮助,更没有一个父皇去管教他什么样的女人该娶,什么样的女人是纳。

皇帝以己度人,只以为这大约是天下男人都会想要的。

可他不知,眼前得知了皇帝心思的贤妃,却是心中大震,没有一丝欢喜可言。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文坤归来

六月初的时候,文坤总算是回到了五皇子府。

他脸上青须几茬,风尘仆仆,显然是一路马不停蹄,奔波回京的。

听得外头小厮来报,五皇子还愣了愣,这才刚刚六月,难不成营州那边已经办妥了吗。

“文坤?”五皇子出门相迎,见到文坤,稍有些出乎意料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文坤拱手上前,行了一礼道:“属下见过五皇子。”

“起来说话,”五皇子见到文坤,想着这些日子朝中局势动荡,心中百感交集,忙上前搀起他来,引至屋内,“三哥这么快就将营州那边安顿好了吗?”

“是,”文坤一边随着五皇子进屋,一边点头应道,“三皇子此行似是格外着急,无论是去时的赶路,还是在那儿办事儿,都是马不停蹄,不曾有歇。”

五皇子闻言,心头十分困惑,问道:“这是为何?”

文坤答道:“三皇子是为了什么如此着急,属下不知,但三皇子此行确实是提前有所安排,事情进展接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才行事如此顺利。属下见他已经办完了事,在清点人数书卷,准备回京了,这才提前一步快马加鞭回来的。”

“你的意思是,”五皇子心中困惑更甚,“三哥很早就知道,营州之事会是他去处理,这才能这般顺利吗?”

五皇子倒是不在乎京中有什么让祁佑念念不忘的东西,他更在乎的是自己心中对祁佑的猜疑,是不是属实。

若是祁佑在皇帝定下让他去营州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那便是说明祁佑果然是早有揽下此功的计划。

祁佑若是有揽功之心,那早去早回便更能显出他的能力来,从而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而若是这样,祁佑对五皇子的忠诚,那是要画上一个问号了。

“属下不敢确定,”文坤的回答一直是很慎重,只将自己的观察客观地告知五皇子,“如果三皇子是在陛下将营州之事交于他之后再着手安排,时日而言,倒也是无异。”

五皇子听了这话,眉头更是紧锁。

只是眼前这事,到底现在还无法有个定论,十几年的兄弟之情摆在眼前,就凭五皇子现在还叫祁佑一句三哥,也是断然无法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便断言祁佑如何的。

“还有一事。”文坤见五皇子陷入沉思,便开口继续道。

“何事?”五皇子回过神来。

文坤顿了顿,细细组织了言语,谨慎道:“三皇子身边,有七个暗卫,身手十分不凡,属下亦不是他们的对手。”

“暗卫?”五皇子疑惑,皇子身边有暗卫保护,那不是很正常吗?

“不错,”文坤肯定道,同时将假意伙同山贼劫财之事也说了一遍,“到此为止,属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要说一个皇子,身边有两三个暗卫也是很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五皇子渐渐焦急起来。

文坤亦是拧眉,此事只是他的直觉,也不好作为观察,禀报给五皇子知晓。

“属下觉得,数量倒是其次,三皇子从小身子孱弱,需要多一些人保护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那几个暗卫的身手却是不得不让属下心惊,”

文坤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判断如实说道,“而殿下您与三皇子从小一起长大,可曾听他提起过,他身边有这样七个身手极好的暗卫吗?”

五皇子听了这话,面色亦是渐渐凝重。

祁佑从小身子不好,贤妃也是疼得不得了。

要说他身边有很多暗卫相护,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此去营州,路途遥远偏僻,跟着去的除了大部分的文官,虽说有些将士,但到底没有暗卫来得有用。

可是,若那几个暗卫的身手真如文坤所说一般,祁佑确实从来没有言及于此。

五皇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还有吗?”

文坤见五皇子面色不虞,倒也不慌不忙,点头道:“还有。”

还有?真的还有吗。

文坤越是说下去,五皇子的心亦是慢慢沉重起来。

三哥,你究竟是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属下方才说到,属下在劈开三皇子的车架之时,第一个出来挡住属下手中之刀的那人,殿下可还记得?”

五皇子点了点头。

“那人以一支细剑便挡住了属下的全力一击,不可谓不是内功深厚之人,而他的腰间,却还佩着第二把剑。”

五皇子目光一凝,出声问道:“什么意思?”

“属下原也以为,此人本就是用的双剑,”文坤面不改色,继续说着,“可是当三皇子命他前来取我性命之时,他却是放下腰间的佩剑,方才起身追击,也正因如此,属下才得以喘息,逃过了他的追杀。”

“你的意思是……”五皇子眉心紧皱,“他腰间的剑,不是他的?”

“不错,”文坤点头肯定道,“他若是使双剑之人,在出手之时就应该是双剑,可他挡下属下的那一击时,用的却是单剑。若说他来不及拔第二把剑,属下亦是不信,他身手之高,单手挡下属下的全力一击都绰绰有余,怎么会没时间拔剑呢?”

五皇子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轻轻闭上了眼帘,语气冷意渐甚:“你的意思是,那把剑……是他替三哥,拿着的吗?”

“属下确实是这么想的,”文坤点了点头,有条不紊地分析道,“若是双剑,即使他前一刻为了挡属下而没有时间拔剑,那么他得令来追击属下之时,也应该拔剑了。可他却放下了剑,那么这剑若不是给三皇子的,又是给谁的?”

五皇子一言不发,闭着眼睛,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坤继续说道:“属下曾想过,若是说,三皇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关键时刻,身边有一把剑防身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如果真的如此,又何须让身边暗卫带着自己的剑,直到关键时刻才交给他?直接放在手边岂不是更方便使用吗?这便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三皇子并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用剑。”

五皇子的拳慢慢收紧,攥着手下黄花梨木圈椅的把手,微微颤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疑心成真

“你……试过他吗?”

五皇子的声音是极度克制的,却不难听出在这克制之下,满是即将压抑不住的怒火。

已经说到了这一步,五皇子再也无法骗自己,他的满腔愤怒已无法形容,心中已经是一片冰冷。

祁佑的病,一定是装出来的,他一定会武,并且将这个事实藏匿了起来。

祁佑十分谨慎,不愿让任何人知晓自己的秘密。

这才会连一把防身的剑,都要自己的暗卫佩着。

这要那么多暗卫保护自己,因为不到万不得已,他一定不会出手。

现在只差,文坤亲眼看见他动手罢了。

“属下无能,”文坤抱拳垂首,如实回答道,“那几个暗卫神出鬼没,身手矫捷,属下实在无法近身三皇子。”

“不可能!!”

五皇子猛地站起身来,突然暴怒,狂吼出声,一把将案几上所有的东西尽数拂落在地。

五皇子的暴怒在文坤的意料之中。

文坤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五皇子发火,给他一些时间消化这个事实。

“不可能……不可能……”

五皇子满目无神地口中喃喃着,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是气得狠了。

“三哥他……他从来都是这样与世无争的人……怎么可能……不可能……”

文坤并不想安慰五皇子,在他看来,五皇子太过感情用事,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若是三皇子在此之前要背后捅他一刀,五皇子只怕是早就没命了。

“殿下,还有一事。”

文坤抱拳开口,打断了五皇子的怔愣。

“还有?呵呵呵,”五皇子自嘲地冷笑了一声,“还有什么事?”

文坤的拳微微一紧,很快松开,语气平常道:“殿下您可记得,元宵那日,定国公府沈八小姐从望江月出去的时候,您命我去大街上当众调戏于她?”

五皇子闻言,却毫无印象,转头困惑地看着文坤,问道:“有这回事吗?”

文坤心中暗沉,五皇子是顾着自己一时出气,却从未考虑过他是不是愿意做这等下贱之事。

虽然如此想着,文坤面上却是依旧平淡无波,开口道:“殿下不记得也不要紧,关键是那晚,属下发现,沈八小姐的身边,也有一个暗卫。”

“什么?!”

五皇子如今,对暗卫两个字,可谓是无比得敏感。

这么仔细一想,他倒是想起来了望江月那一日,元宵佳节,江边望月。

那日他多饮了些酒,稍感微熏,想起沈清婉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又看着她那副高冷的做作样子,心中甚是不爽。

这才让文坤前去调戏于她,好让她在大街上出丑。

后来五皇子与沈清宜在楼阁上的花园里**甚欢,倒也忘了问文坤此事后续如何,便也抛诸脑后了。

“沈清婉身边的暗卫?”五皇子皱了皱眉,“她身边的暗卫,有什么疑点吗?”

文坤点了点头道:“是。”

“属下那日从三皇子的暗卫手中死里逃生,后藏匿与密林之中,仔细观察了那些暗卫灭杀山贼的出剑手法与身手习惯,再想起那日沈八小姐身边的暗卫,他出手虽只有一瞬,但却是极其相似的。而且他们,都是用剑,都是内力深厚。”

五皇子愣在了那里,耳边文坤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模糊。

“当日属下就有疑心,定国公为何要让这样一个身手奇佳的暗卫保护一个未出阁的区区小姐,后来仔细联想三皇子身边那些暗卫,属下这才合理怀疑,沈八小姐身边的暗卫,便是三皇子派去保护她的。”

此事如同晴天霹雳,正中五皇子的心口。

“沈清婉身边的暗卫……”五皇子再开口之时,似是已经没有了力气,“那个暗卫……身手如何?与祁佑身边的那些暗卫相比,又如何?”

五皇子已经不再称祁佑为三哥,只怕从此心中,也不会再视他为兄长了。

“沈八小姐的暗卫出手只有一次,被属下堪堪挡下,”文坤如实回答道,“但是属下十分肯定,沈八小姐身边的那个暗卫,无论是内力还是剑术,都远在三皇子身边那七个暗卫之上。”

“甚至属下可以断言,”说到这里,文坤抬起头来,直直盯着五皇子的眼眸,无比肯定道,“只怕整个大宣,能称之为是他对手的,都屈指可数。”

五皇子面上无波地听完了这一切,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呵……”五皇子阴测测地冷笑着,身子却是摇摇欲坠一般,“看来我三哥,当真是心疼这个贱人……”

文坤不言,只静静等着五皇子的吩咐。

五皇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幽幽开口道:“你不在京这些日子,只怕是不知道,你安排的晋州铁矿之事,没有扳倒沈言珏,连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他。”

“什么?”五皇子突然换了个话题,已是让文坤出乎意料,谁知他开口所说之事,更是让文坤措手不及。

离京之前,他早已层层安排好了一些,从王北卓,到铁矿里所有的假账,人证,乃至那张放到沈言珏书房里的地契,都是他亲手所制。

更别说此事不仅环环相扣,更是悄无声息地在暗中进行。

一旦事发,沈言珏便是罪至zào fǎn那般严重的下场。

即便皇帝偏袒,死罪可免,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文坤皱着眉头,心头不好的预感闪过。

五皇子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都仔仔细细与文坤讲了一遍。

“我原本怀疑,是沈言珏不忠于我,才处处提防,发现了什么破绽,”五皇子眼中尽是恨意,“可此事如此隐秘,沈言珏怎么会突然防我?”

“殿下……”文坤开口道,“您是怀疑,另有其人在背后操纵此事吗?”

“不错,”五皇子点了点头,“如果祁佑当真与沈清婉有了苟且,那他暗中站到沈言珏那一边又有何不可?”

“我也只与祁佑说过,要动沈言珏”,说到这里,五皇子不禁咬牙切齿起来,“难怪啊,难怪我说要动沈言珏,他开口便是劝我慎重。如果没有他的通风报信,沈言珏如何能有所防备!”

五皇子一怒,狠狠一拳捶在案几上,登时咚地一声闷响。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兄妹情深

从怒气冲冲的五皇子那儿出来,外头的天已是一片漆黑了,尽管如此,文坤充满疲惫的脸上依旧是嘴角微扬。

他心中想着的,是已有数月不曾见到自己的妹妹,也不知这趟突如其来的提前回家,是不是能给她一个惊喜。

“灵儿!”一进了院子,文坤便是朗声喊道。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姑娘听到动静,满面惊喜地从里屋跑了出来。

只见她一身水红色绣金莲纹齐胸襦裙,轻纱窄袖上一朵朵粉色的蝴蝶结宛如随时便会翩翩起飞一般。

她头上并没有梳成发髻,只是编了两簇辫子在耳边垂下,配她额上的齐刘海,显得格外可人。

一头瀑布般的乌发便这么长长地散着,没有一点装饰,落在文坤的眼里,却是最美的景色。

“哥?”文灵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直到见着眼前之人确实是自己的哥哥,这才如归巢的稚鸟一般,欢脱地飞向了文坤,“哥!真的是你啊!你竟然这么早就回来啦!”

文坤亦是一脸的疼爱,一把将飞奔过来的文灵拥入怀中:“是呀,我回来了,高不高兴?”

“高兴!”文灵在文坤怀里嘻嘻哈哈地笑着,“我以为你说你要过了夏天才能回来,我还以为有的盼呢,结果这会儿天才热起来不久,你就回来了,真好!”

文坤听着自己怀中的小人儿叽叽喳喳地念叨着,满身满心的疲惫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拿自己的下巴蹭了蹭文灵额头的刘海儿,扎得文灵咯咯笑个不停,却怎么都挣脱不了文坤的怀抱。

“让哥看看,”文坤总算松开了文灵,满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口中念念有词道,“灵儿怎么瘦了,是不是我不在,你都不好好吃饭呢?”

文灵一怔,咧嘴便笑了:“你才走了几个月,我能瘦到哪儿去?我看你就是嫌弃我蒲柳之质!”

这话虽然说得赌气,文灵脸上却尽是笑意。

“倒是你,”文灵说着,伸出手去,摸了摸文坤的下巴,笑话道:“我看你呀,才是被边关的风沙给磨去了一层皮,脸都黑了不少,还有这都什么衣服呀,你也往身上穿,不怕糙得慌吗……”

文灵细细看去,自己的哥哥本来怎么说都算是个翩翩公子,乍一眼瞧去还会让人觉得文弱。

可如今,他一身深棕色的粗布麻衣裹身,头发微乱,胡子拉碴,连着皮肤都是粗糙了不少,全然没有一丝贵家公子的样子,倒像是个江湖之上混迹多年的老油条!

文坤笑而不语,只静静看着自己的妹妹嘀咕嘀咕个不停。

“都这么晚了,你有没有用膳呢?”文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意识过来。

文坤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你呢?要是没吃,不如我们下馆子?”

“你这么邋里邋遢的,我才不要跟你下馆子,”文灵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拉过文坤,神秘兮兮地兴奋道:“前几日嬷嬷教我做了鲫鱼豆腐汤,正好现在厨房里还剩最后一条养着呢,我现在就给你做,怎么样?”

“哟?”文坤一挑眉梢,语气夸张道,“不得了啊,灵儿还会做菜了。可是想着以后嫁了人,能讨好夫婿呢?”

文灵闻言一甩手,嘟着嘴怒道:“尽胡说!我文灵才不会讨好任何人!”

文坤听了这话,心中更是妥帖,忙上前拉住文灵的手哄道:“这就对了,咱们灵儿不讨好任何人,除了你哥哥我。”

言罢,文坤的嘴角溢出了一丝得意的笑来。

文灵抿了抿嘴,还想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脸竟也是微微红了红。

而这一瞬,却没有错过文坤的视线。

心思缜密如文坤,自然是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他从小宠得妹妹如掌上明珠一般,将她养得骄扬跋扈,又不失可爱,便是盼着日后不会随便被什么浪子情种骗了去。

文灵长这么大,也是从来没心没肺,嬉嬉笑笑的,这等羞涩的样子,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文坤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自己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文灵遇到心仪的男子了吗?

不过他向来都是心深如海之人,万不可能就这样直接问出口,便也是面上一副没事儿人似的样子,由着文灵将他拉进了屋去。

“你先洗个澡,”文灵宛如一个小小的管家婆一般叮嘱着,伸手嫌弃地摸了一把文坤的腮帮子,故作奸笑道,“你瞧瞧你,身上能搓下两斤泥来,好好洗洗,刮刮胡子,待会儿就能下锅炖着吃了。”

“成!”文坤满口答应,眼中尽是溺爱的笑意。

等文灵转身出去,关上了门,文坤的眼帘才耷拉了下来。

只是一丝直觉罢了,文坤眼中的失落与矛盾,便是显而易见。

不知是哪里来的臭小子,吸引了妹妹的心。

发自心底,他亦是盼着文灵能幸福安稳地度过余生的,若是找不到个好人家,他宁愿终身不娶,养她一世,也万万不愿文灵受到一丝伤害。

只是眼下……

等文坤洗完澡去了堂屋,那鲫鱼汤的香味已是远远飘来了。

文坤无声地一笑,大步流星地朝着厨房迈去。

一片烟雾腾腾之中,文灵长长的黑发用一根乌木簪子松松垮垮地挽住,灰扑扑的粗布围裙系在精致的水红长裙外头,显得格外不搭。

她用大勺舀了一口汤,正想往嘴里送,可那大勺的手柄太长,那个姿势别提有多别扭。

身边的嬷嬷傻站着看,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担心,生怕这个大小姐一不小心烫着自己了,可是又不敢上前帮忙,一看就是被文灵凶过了。

文灵想要亲自下厨,不愿嬷嬷插手一丝一毫。

文坤到了厨房门口,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他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靠着厨房门框,静静地看着。

自己的妹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以后她也会有自己心爱的男子,也会这样满心欢喜地为他煲汤做饭。

文坤心中又甜又酸,既希望文灵能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又不愿从此妹妹冠以他人之姓,与自己渐行渐远。

不知是热气还是泪意,迷蒙了文坤的视线。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心有所思

“哥?”一个灵动的身影渐渐靠近,文灵轻声道,“厨房不干净,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汤马上就好了,你去堂屋坐着,我一会儿就端来。”

“没事,”文坤轻声答道,“我就站这儿看着。”

“嘿嘿,再炖炖就能盛出来了,”文灵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我……那个,呵呵呵,我还不是很会,你在这儿站着,我紧张。”

“不会你让嬷嬷帮忙呀?”文坤乐呵呵地接过话头。

站在屋角的嬷嬷听了这话,点头如捣蒜一般,忙道:“是啊是啊。”

“才不要,”文灵小嘴一嘟,冲嬷嬷翻了个白眼,任性道,“给哥哥的,我要亲自做。”

“打打下手而已,也不算替你做。”文坤伸手拉过文灵,边安慰着,边给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会意,立刻上前掌起勺来,将那一碗鱼汤往外盛。

“哎!!”文灵见状,那叫一个不乐意,登时便想要挣脱出来上前去抢锅勺。

“啧,”文坤手下一紧,扣住了文灵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随即在她鼻尖上一点,“你瞧瞧你,做个汤弄得一脸灰,跟个小花猫似的,待会儿就这样用膳呢?快去洗把脸。”

“啊?”文灵心里一虚,一伸手下意识地往脸上一摸,又添了一道灰印。

文坤见妹妹这偶尔犯傻的样子,不禁扑哧笑出了声来,不由分说便解掉了她的围裙,拉着她往屋里去了。

堂屋里,两兄妹坐定,嬷嬷端了热腾腾的鲫鱼汤上来,一人一碗饭,一大盆汤,倒也是够吃了。

“哎呀,”文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失落地看着文坤道,“怎么就一碗汤……我忘了做别的了……”

文坤闻言不禁笑出了声,自己这个妹妹啊,一闹腾起来便是不管不顾的,当时不让嬷嬷插手一丝一毫,这下才意识到,桌上只有一碗汤。

“够吃了。”文坤笑颜依旧,端起碗来,盛了一小碗,挑了些鲫鱼肚子上的排肉,和没有碎的大块豆腐。

凝白的鱼汤里细嫩的鱼肉与光滑的豆腐若隐若现,当真是好看极了。

这一碗,文坤放到了文灵的面前,自己又拿起碗,随意盛了点汤和碎豆腐,夹了些鱼背上尽是细刺的碎肉,美美地喝起汤来。

“嗯……”文坤喝了一口,眯上眼,一脸享受的样子。

“怎么样?好喝吗?”文灵见文坤这幅样子,心中充满了期待。

“好喝!”文坤睁开眼,给了个肯定的眼神,又搅了搅鱼汤,“若是能放点盐就更好了。”

“啊?”文灵听了这话顿时傻了眼,自己放盐了啊……

小脑瓜子使劲回想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文灵顿时一拍桌子,蹭就站了起来,指着屋边站着的嬷嬷凶道:“就是你!我做了一半你非把我锅勺抢去了!我本来要放点盐再出锅的,你直接就给我盛出来了!”

嬷嬷被这突然一凶,也是吓得不轻,张口想辩解什么,竟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文坤见状,起身哭笑不得地拉过我气鼓鼓的文灵来:“怎么说嬷嬷呢,要那样说来,还是我的错,在你正要放盐的时候打扰了你了。”

“怎么能怪哥哥呢,”文灵白了一眼边上手足无措的嬷嬷,嘴上依旧不依不饶道,“哼,谁让她抢我锅勺。”

文坤只得摸摸文灵的头,安慰道:“不过是没加盐而已,再加点就是了。”

他转头便向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会意,立刻便往厨房拿盐去了。

“怎么了?”文坤回过头来,见文灵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不就是一点盐吗,至于这么不高兴?”

文坤伸手捏了捏文灵的小脸,却见她叹了口气道:“我什么都不会,做个汤连盐都没加……这会儿还要怪别人……”

文坤一怔,心中念头一转,轻声道:“怎么了这是,我妹妹从前可不是这么自怨自艾的样子啊,怎么哥哥出门几个月,回来就变了个人了?”

文灵闻言,顿时回过神来,心里一虚,忙低下头去,口中轻声辩着:“我……我哪有。”

文坤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亦不想在文灵还没准备好之前,便逼问她一些她不愿说的事。

“好,”文坤看着远处抱着盐罐小跑过来的嬷嬷,释然一笑,“那我们就好好吃饭。”

“嗯!”文灵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乖乖坐好,看着文坤浅笑着,往汤里加盐。

月上柳梢,万物静籁。

好不容易哄了兴奋不已的文灵睡下,文坤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屋。

看着门外站着张望的嬷嬷,文坤点了点头,示意她跟自己走。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灵儿可曾见过什么人?”

文坤没了晚间的轻松自在,此时眉心微皱,轻声问着嬷嬷。

“哎,公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小姐那脾气,”嬷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姐从来都嫌我烦,不愿让我跟着。她出门倒是常常出,至于见了什么人,老奴当真不知情。”

“罢了。”文坤叹了一口气。

正如嬷嬷所说,文灵被他养得极为骄纵,原是想着这样以后便没人敢轻易欺负了她去,可不曾想,这等溺爱,也是有弊端的。

“哦!对了,”嬷嬷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要说有什么异常,大约就是小姐不知从何时起,白日睡得特别晚。虽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的时候都过了午膳了,她还睡着不起,老奴性子古板,总觉得那样不妥。”

文坤闻言心中困惑,白日睡得很晚?这是为何?

那嬷嬷继续说道:“老奴想着呢,许也不是什么大事,会不会就是小姐晚上睡得晚,这才白日睡得多了?”

嬷嬷的话倒是一言点醒了文坤。

自己回来已经是不早了,而吃吃聊聊的,已经是很晚了。

方才他哄文灵睡觉,原以为是文灵因为自己突然回来而兴奋得睡不着觉,现在看来,难道是说这原本就是文灵还未到平时睡觉的点呢?

她若晚上不睡觉,那是在做什么呢?

“我知道了,嬷嬷你去歇着吧。”

嬷嬷行礼告退,留着文坤一人在院中站着,久久不能回神。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亲芳泽

这一日,外面的日头格外得好。

沈清婉用了午膳,竟是没有丝毫倦意,带着几个小丫头在和铃轩的院子里闹了个不停。

还是冯嬷嬷出声制止,说用膳过后这般闹腾,只怕是不利于消食,愣是让几个小丫头别再由着沈清婉闹了。

沈清婉调皮地冲着冯嬷嬷吐了吐舌头。

而几个小丫头自然没有这般胆子,犯了错还跟冯嬷嬷这样的老人儿扮鬼脸。

故而一个个都是低着头瑟缩着。

“好啦好啦,”沈清婉低声对她们说道,“你们赶紧回去歇息,冯嬷嬷估计是年纪大了要睡午觉,被我们几个给吵的。”

这话说得好不敬老,沈清婉捂着嘴嘻嘻一笑,便是让她们都赶紧走,只留着春兰陪自己回屋了。

“小姐,”春兰边陪着沈清婉往屋里走,边念叨着,“您打算午睡吗?”

“哎,”沈清婉稍稍伸了个懒腰,“这般闹过,困意倒是也有些了,左右也是闲着,如今天日长了,自然是要睡个午觉,好打发晨光。”

春兰闻言捂嘴笑了笑,口中戏谑道:“小姐这般活蹦乱跳的,哪儿还需要打发晨光?”

沈清婉也不恼,佯怒点了一下春兰的额头,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屋门:“死丫头!连你家小姐都敢打趣了,我看我是太惯着你。”

春兰在后头自然是缩着头轻轻一笑。

结果沈清婉的第二只脚才往里一迈,不知怎么的,便是登时一愣,转身就把身后的春兰往外一推,一个顺手就飞速把门关上了。

春兰自然是吓了一跳,随即一头雾水,忙敲门道:“小姐!小姐!”

“嘘!!”沈清婉隔着门冲着春兰嘘,示意她莫要喊叫,万一招了人来可不得了,口中敷衍道,“我……我睡了,你也去歇着吧。”

春兰听得这话更是想不明白,就算午睡,也得她侍奉小姐解了钗环呀。

谁知她还想张口问些什么,里头沈清婉又补了一句:“没我的吩咐,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春兰一愣,这……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春兰顿时明白了什么,不自觉地捂嘴“扑哧”一笑,随即便在门口的长廊边上坐下了。

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嘻嘻。

春兰心里悄悄想着。

小姐不让任何人进去,她自然是要帮小姐好好看着门。

而门那边的沈清婉,此刻还愣愣地面对着门,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嗡响,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一袭白衣从房梁之上翩然而落,轻盈地站定于沈清婉的身后,缓步上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祁佑的嘴角漫过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搭上沈清婉的胳膊,将她转了过来。

沈清婉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站在了自己身前,心中情绪翻涌,眼眶顿时红了。

“嗯?”祁佑脸上的笑意一滞,转瞬便明白了过来,上前一步,另一只手拂过沈清婉的脸颊,口中柔声安慰道,“别哭啊……”

祁佑一步一步的靠近,二人的气息胶着,沈清婉顿时有些慌神,伸手就想推他,可那人偏偏岿然不动,沈清婉急了,轻声道:“春兰还在外面呢……”

“那又如何?”祁佑唇角微勾,仗着沈清婉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得寸进尺地更上前一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颈侧。

沈清婉只觉得祁佑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下一慌,伸手不知该往哪儿抓。

着急之处,她头一歪,已是感觉一片柔软的触感贴上了自己的脸颊,吻掉了自己方才慌乱中流下的泪。

“婉儿……”祁佑的声音变得低哑,气息喷薄在沈清婉的耳际,轻唤着心爱之人的名字,“我好想你。”

沈清婉只觉祁佑的声音似是有一股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将自己的理智抢夺一空。

她的小手亦是轻颤着,鬼使神差地攀上了祁佑的腰间。

祁佑觉得自己腰间一股酥麻穿过,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只由着心做主,将数月的思念化作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唔……

沈清婉觉得自己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懵然不知所措,攀着祁佑腰间的手不自觉地一紧,攥到了他腰间的肉。

“嘶……”祁佑吃痛,往前一缩,二人更是毫无间隙地贴到了一处。

“怎么了……”沈清婉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声,却发现自己此刻的声音当真是娇媚得不得了。

祁佑心头的理智回来了几分,用额头轻轻抵着沈清婉的,低低笑道:“你抓疼我了……”

沈清婉闻言倏地一松手,又是紧张又是害怕,都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祁佑只觉得眼前的人儿不知所措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爱,忍不住将她一把揽进怀中,又在她的唇上轻啄了几下。

沈清婉羞到不行,避开祁佑毫无节制的吻,将自己整个脑袋埋进他的怀里,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宛如一只落水的小猫一般,再不肯松开。

祁佑一脸满足的笑,也不着急再亲芳泽,只伸手将她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眯上了眼,温柔地念着:“我知道,我也想你,婉儿,我也想你……”

他怀里的沈清婉,自然是听到了祁佑的这句话,不由得微微扬起唇角,松开他的衣襟,环住了他的腰。

“咱们进去说话好吗?”祁佑见沈清婉搂住了自己,便一动不动了,心下不禁觉得好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商量着。

什么叫……沈清婉一阵尴尬,怎么好像是自己非要在门口缠着他似的。

她顿时松开手来,佯怒着轻推了一把祁佑。

祁佑也不走,只顺势后退了半步,低下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清婉羞得通红的小脸,浅笑着调戏道:“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爱不释手。”

言罢,便是咧开了嘴,开怀一笑,伸手捏了捏沈清婉的脸颊。

沈清婉被他毫不避讳的目光惹得又羞又恼,抬手便将他挡开,用力将祁佑扳过身去,使劲儿往里推。

祁佑也不抵抗,一脸笑意转身拉过她的手,二人朝着里屋走去。

第一百五十章 腻死个人

祁佑牵着沈清婉在小小的罗汉床边坐下,直到二人都缓过了神来,这才好好说起了话。

“我真的很好奇,”祁佑含着笑,扭头看着沈清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你房里的?”

沈清婉脸颊微红,咬了咬下唇,却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眉眼弯弯地嗔道:“你还好意思问!堂堂一国皇子,竟qing tiān bái ri的,做起了那梁上君子。”

祁佑被她口是心非的样子逗得心里一阵柔软,凑上前去戏谑道:“那婉儿可还钟意这位梁上君子吗?”

沈清婉娇嗔地赏了她一个白眼,扭过身去不理他,嘴角却依旧是向上弯着。

“好了不逗你,”祁佑讨好地拽了拽她的披帛,“婉儿,这么多日不见了,让我好好看看你,可好?”

沈清婉闻言,哪里还忍心背对着他,可也羞赧得不行,虽说是转过了身来,却依旧低着头,脸一阵阵地发烫。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明明元宵那日与祁佑牵手游灯会,也不是这般扭捏的。

祁佑朝沈清婉那儿挪了挪,二人靠得更近了些。

他含笑看着沈清婉的眉眼,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沈清婉见状,慢慢碍不住了,轻推了他一把,薄怒斥道:“看够了没有!”

“不够。”祁佑一笑,顺势拉过沈清婉柔嫩的小手,温柔道,“婉儿,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更是让沈清婉涨红了脸,那手却被死死扣在祁佑的大掌里,怎么都挣不出来。

“别动,”祁佑半商量半请求地轻声说着,“别甩开我。”

言毕,祁佑又是贴近了几分,将沈清婉半揽在怀里。

沈清婉脑子一嗡,这怎么才冷静一会儿,又粘上来了?

她顿时不知所措,推又推不开,又想着祁佑定是比自己受了更多思念之苦,也不忍推阻。

可就在沈清婉心软犹豫的下一刻,她只觉得祁佑将脸埋进自己的颈窝,酥麻的感觉如水流般蹿至全身。

沈清婉想努力维持着清醒,只得拼命在脑海里搜寻着什么话题:“说起来,营州那儿……一切都好吗?”

“嗯?”祁佑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京城这儿……”沈清婉克制着,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得太厉害,“倒是……出了不少事儿。”

“嗯……”祁佑依旧是敷衍地哼哼。

“……”

沈清婉咽了咽口水,没被祁佑抓住的那只手撑着身后,不自觉地慢慢朝后避着,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听我说话……”

“对。”

这个对字倒是口齿清楚得狠!

沈清婉不由得一阵恼怒,伸手便想去捶他,谁知这一抬手,已经避无可避的身子顿时失去了平衡,朝后倒去。

她不由小声惊呼,祁佑一个没注意,便是扑在了她的身上。

罗汉床向来铺着柔软的羽垫,这一摔倒是不疼。

只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暧昧姿势,让两个人皆是一愣。

祁佑先反应过来,索性低下头去,将头伏在沈清婉的颈间咯咯笑个不停。

沈清婉被他的笑声唤回神来,一想到如今的样子,脸蹭得红到了耳垂尖,再也顾不得什么祁佑忍没忍相思之苦,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推他。

“起来起来!你起来!”

祁佑笑着将身子撑了起来,看着沈清婉涨红的脸。

沈清婉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了。

“对不起……”祁佑嘴上道着歉,脸上却是明摆着的开心。

沈清婉又气又恼,还羞了个大红脸,一点儿气场都没有,只能嘟着嘴,狠狠瞪着他。

祁佑见她这般,也不再放肆,收起些笑意诚恳道:“是我过了……你别生气。”

沈清婉见他清泉般的眼眸真挚地看着自己,顿时又心软了。

要说她自己,想念了这几个月,发自心底也是想与他亲近些。

更何况祁佑是个男子……

只是这人!这人也未免太得寸进尺了!

祁佑见沈清婉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下去,心中也是暗定了几分,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京中怎么了?”

沈清婉听他正正经经说话了,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虽说她信得过祁佑,可这好歹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若是有个万一……

“京中……”沈清婉才起了个头,突然意识到什么,断了自己的话头,开口问道,“对了,你何时回来的?”

“就刚才,怎么了?”祁佑也是没明白沈清婉何意。

“你不用先去见陛下吗?”沈清婉瞪着眼睛惊讶地问道。

“哦,这个,”祁佑释然一笑,解释道,“我着急来见你,假说自己身子不适,让暗卫扮作我躺在马车里,外头还留了一个暗卫看守,一路都不会有人发现我被掉了包。”

说到这儿,祁佑得意地一笑,“就在营州准备好出发回京的前夜,我便带着其他暗卫快马加鞭回来了。”

沈清婉被他的轻描淡写惊得一愣,营州那么远……快马加鞭回来,这一路可苦得很。

猝然一阵心疼,沈清婉不由得伸出手去,又停在了半空。

祁佑一怔,微一勾唇:“怎么了这是?”

沈清婉回过神来,收回手,低下头去,轻声喃喃道:“辛苦你了……”

“可不是辛苦了,”祁佑见状,忙装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来讨她的同情,“如今还得防着京中,不能让人发现我回来了,直到营州那队人回了京我才能出去。”

“贤妃娘娘也不知道吗?”沈清婉闻言好奇问道。

祁佑眸间若有似无的失落一晃而过,摇了摇头,笑着道:“我是着急回来看你,自然不能让别人知道。”

别人。

祁佑的心微微一紧,何时起,自己的母妃于自己而言,已经是别人了。

沈清婉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丝失落,还沉浸在祁佑为自己快马加鞭回来的感动之中。

“那我没地方住,”祁佑眼中亮光一闪,嘴角一丝坏笑,“不如就住你梁上可好?”

“那哪儿成!”沈清婉忙摇头道,“你不是自己还有个宅子,那儿不能住吗?”

祁佑一笑,心说逗她几句罢了,竟慌成这样,可见自己方才确实莽撞,把她吓得不轻。

第一百五十一章 促膝之谈

心中有数自己唐突了美人,祁佑便不再放肆,只好好端坐着与沈清婉聊起京中的事来。

这一谈方才知道,他才离开这数月有余,京中竟是有了那样多的变化。

虽然如今五皇子和四皇子都已经陆续放出来了,看似与之前一样的局势,实则已经大不相同。

四皇子与五皇子更加势如水火自不必说,而需要祁佑担心的,是五皇子对沈言珏的态度。

五皇子公然对沈言珏出手,这就意味着将来祁佑势必要选择一边站队,对祁佑而言,自然会与五皇子撕开面上的和气,站在沈言珏这边。

毕竟这可是他心爱之人的父亲。

而就贤妃而言,是万不肯祁佑这个时候就和五皇子翻脸的。

贤妃还指望着祁佑能以五皇子为剑,将京中有威胁的皇子一一除去,最后再除去五皇子,以达目的。

可若此时祁佑与五皇子翻脸,四皇子那么心高气傲,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都不可能与祁佑联手对抗五皇子。

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祁佑与四皇子和五皇子三足鼎立,各对犄角,只怕是局势更加险恶。

思及此,祁佑的眉心微皱,暗暗思索着对策。

沈清婉正眉飞色舞地炫耀着自己的本事,却转眼间看见祁佑沉默不语起来,不由地一怔。

“怎么了?”沈清婉收起了得意的笑容,关心道。

“嗯?”祁佑被打断了思路,回答道,“没事,我只是在想,如今祁修与你父亲决裂,我该怎么处理和他的关系才好。”

祁佑说得轻松,沈清婉闻言,却是突然一愣。

正如她起初只顾着帮自己父亲,和五皇子斗得开心,没有顾忌自己母亲和皇后的关系一般,她亦是没有考虑到,祁佑和五皇子怎么也是亲兄弟。

虽说后来靠着庆成郡主的赐婚,让母亲看透了皇后如今的凉薄,可母亲的难过与失望也是实打实的。

如今看来,虽说皇子间大约还是互相利用,互相提防,但好歹,那也是兄弟。

“如果祁修要我向你父亲动手,我必然不会照做,那个时候,只怕也是我和祁修决断的时候了。”

祁佑面上虽然无所谓地说出这话,心中却依旧是没有对策。

如今祁佑要面临的为难,虽说不似她母亲与皇后那般,可也是涉及到他对未来的谋划。

祁佑根基不稳,这个时候和五皇子撕破脸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祁佑……”沈清婉突然明白了祁佑的为难,再看他面色无异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疼,生出一丝愧疚来。

自己倒底还是想得不够周全。

谁知祁佑却是一阵欣喜地看向她,问道:“你叫我什么?”

沈清婉一愣,自己方才神思混乱,可是叫了他大名了?

“这是你头一回叫我名字。”祁佑咧着嘴,一脸惊喜的样子,笑着问道,“你以后都叫我名字好不好?别叫我殿下了,听着生分。”

沈清婉微微咬了咬唇,自己是脱口而出,倒也没有想到祁佑这么大反应,只是见他这般欣喜地样子,倒也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你不是说,也许要我及笄之前才能来,怎么如今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清婉见祁佑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傻笑,丢了魂儿似的模样,心里又是甜丝丝的,又是有些害羞,忙扯了别的话题来说。

祁佑闻言微微一笑,反问道:“现在可不是你及笄前?”

接着又解释道:“我总想着早些回来见你,故而出发前便已做好了不少安排,也估计了一些可能出现的异常情况,所以才能应对得宜,处理得当。再加上去的这一路几乎是马不停蹄,倒是省了不少时日,回来又是我快马加鞭,自然这一去一归,便比寻常快了很多。”

沈清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营州那边儿如何了?”

“颜家也真是大胆,”说起营州那边的情况,祁佑敛起了笑容,回答道,“十几万的军队,只剩下几万,这估计还是二皇子放了消息去,父皇又搁置了这么久,颜家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到这些,只是父皇已认定你父亲当时突击所查的结论为主,此刻即便添加了多少人,也都不作数了。”

“颜家也是自作自受。”沈清婉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句,“颜家父子均是杀无赦,二皇子贬斥宁州,没有牵扯颜家妻女,陛下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更别说还留着淑妃的位子,虽说是个名存实亡的妃位了,好歹顾全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

“颜家父子凭着空饷敛财无数,虽说是在边疆苦寒之地,也能过得骄奢淫逸得很,只那座帅府,几乎能与王爷的府邸比肩,里头更是酒池肉林,美人无数。”

说到这儿,祁佑向沈清婉一笑,问道:“你说他们父子,是不是死而无憾了?”

沈清婉白了一眼,嘲讽道:“你是不是也想美人无数,死而无憾呢?”

祁佑倒是坦然,看着沈清婉,唇角含笑轻声道:“此生得卿,惟愿足矣。”

“油嘴滑舌……”沈清婉嘟了嘟嘴,面上还是气恼的样子,心中却是一阵狂跳,“如今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已经定亲,我估摸着你这回回来,陛下也该给你定亲了。”

“怎么?”祁佑调笑道,“婉儿担心我被人抢了去吗?”

沈清婉转过身,倔强道:“谁在乎!”

“我在乎啊,父皇要是硬塞一个给我,我可承受不起。”祁佑一笑,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娶别人,只有你。”

“我可没说愿意嫁你……”沈清婉心中欢喜,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好,”祁佑一脸的云淡风轻,“那我便等你愿意的那日再娶你。”

这话说得沈清婉脸一红,一颗心如泡在蜜里一般甜。

不知何时起,她总是贪恋祁佑这些妥帖无比的甜言蜜语,还故意嘴硬着去顶撞他,只想听他讨好地哄着自己。

这样会不会太做作了?沈清婉暗暗想着。

祁佑却是不以为然,他只想与沈清婉这般亲热,哪里在乎什么颜面。

二人促膝聊至晚膳,沈清婉被叫了出去,祁佑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她走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悠然自得

今日的晚膳是与沈老夫人一道用的,沈言珏,沈夫人,还有沈清婉的哥嫂,几乎都在。

沈清婉心虚得很,虽说祁佑的身手好,不至于被别人发现了,可这也挡不住这屋里还有个男子在等她回去的事实。

这一顿饭吃得沈清婉,当真是怯得紧。

沈夫人最先看出了沈清婉的不对劲,待撤了碗筷漱了口,便赶忙上前去关心她。

“怎么了婉儿,”沈夫人伸手拂上她的额头,“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这般红?”

“啊……”沈清婉一惊,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无,无妨,这几日天气有些闷热了,方才又喝了一碗热汤,故而脸红了吧?”

沈清婉随口找了个理由推脱着。

沈夫人觉着她额头确实不烫,只是脸红得很,姑且也信了她的敷衍,摸了摸她的脸道:“那过会儿消消食,便回去舒舒服服洗个澡,换身凉快些的衣服,不过如今还未到热的时候,切不可贪凉了,知道吗?”

沈清婉听到那句回去洗个澡,想着祁佑还在屋里,登时脸又红了几分,听得沈夫人的叮嘱,也只喏喏点头应下了。

沈夫人又是拉着沈清婉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这才放了她回去。

沈清婉急急忙忙带着春兰回了和铃轩,一进院子便见着自己屋门敞开着,几个嬷嬷丫头正进进出出搬着水桶。

沈清婉吓得差点失声叫出来,后一瞧她们都是面色无异,又念及祁佑这般身手自不会叫人发觉了,这才放下心来。

“嬷嬷,”沈清婉上前拉住了冯嬷嬷,“这是怎么了?”

冯嬷嬷见是沈清婉回来了,忙满脸堆笑道:“八小姐回来了。晚膳后夫人便传了话来,说小姐身子不适,让老奴备好洗澡水,小姐回来好舒舒服服泡个澡。如今已经备好了,小姐请吧。”

沈清婉闻言心头一紧,什么!泡澡?她还不知祁佑那个不正经的躲在哪里呢!

这叫她如何敢舒舒服服泡个澡啊?

沈清婉勉强笑道:“劳母亲费心,还让嬷嬷准备这些。我有春兰伺候就成了,嬷嬷下去歇着吧。”

“哎,好,”冯嬷嬷满口答应,“那小姐要是有什么别的吩咐,尽管来告诉老奴。”

沈清婉礼貌地点了点头,这就拉着春兰进去了。

一进屋,便是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气扑面而来。

仔细看去,屋中已是搬来了一个大木桶,烟雾缭绕的,显然是已经倒好了水,上头还铺了一层茉莉花,当真是提神清新得很。

沈清婉给春兰试了个眼色,春兰便是心领神会,将正门锁住了。

这一下锁,沈清婉便见原先还空无一人的躺椅上,祁佑已是悠然自得地撑着脑袋坐着了。

“你怎么把门锁了,”祁佑一脸笑意,“难不成还不让我走了?”

沈清婉没好气地指了指窗户:“你从这儿出去。”

祁佑轻声一笑,站起身来:“先前还嫌弃我翻窗。”

他上前轻刮沈清婉的鼻尖道:“赶紧洗吧,水别凉了,我去找点吃的。”

言毕,便是纵身一跃,从窗口出去了。

春兰见状,忙跟着小跑到窗边,探头张望了一番,回头道:“殿下已经走了,小姐您放心吧。”

沈清婉垂了垂头,嘴角微微一笑。

祁佑虽说这般不正经的样子,但到底是念着自己更多。

要换了旁的时候,只怕还要软磨硬泡好一阵,可如今只是惦记着自己泡澡的水凉了不好,二话不说便走了。

更是挑明了自己这趟出去要好一阵儿,故而自己可以放放心心地泡个澡。

沈清婉读懂了祁佑无微不至的点滴,心中自然是被甜蜜塞得满满的。

等她泡完了澡,春兰为她换了一身水绿色绣石间玉兰纹的对襟广袖长袍,乌发只松松散散地挽了几周,别在脑后。

沈清婉坐在窗前的小几边,撑开了窗,留了一丝缝,看起书来。

春兰将屋中灯尽灭了,只为她点了一盏灯在手侧,便轻轻阖了门出去了。

沈清婉本就泡得舒舒服服,这会儿晚风一吹,更是悠闲自在得很。

屋中昏暗,书里又是些冗长乏味的东西,不自觉间,沈清婉便是打起瞌睡来,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祁佑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登时便自责起来。

原以为回来晚些,好让她多泡会儿澡,结果竟是来晚了。

而沈清婉显然是为了等自己,这才在桌上趴着睡着了。

祁佑轻手轻脚进了屋,慢慢打横抱起沈清婉,将她抱去了床上。

沈清婉悠悠转醒,见着是祁佑,忙便要开口说话:“我有事……有事与你讲……”

祁佑见状,上前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劝道:“不急,我们的时日还长,先睡吧。”

沈清婉虽迷糊着,却还是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不依:“我方才便该与你说……可是见着你……高兴,我便忘了……”

祁佑轻笑出声:“那你说,我听着。”

“萧……萧潭,”沾着枕头的沈清婉只觉得困意袭来,挡都挡不住,只勉强吐出几个字。

萧潭?

祁佑一愣,这比睡觉还要紧的事,怎么是萧潭呢?

“萧潭他……与陆雪烟,两情相悦……那个……”沈清婉迷迷糊糊又加了一句,便是舒舒服服地睡过去了。

祁佑自然是听清了沈清婉说的什么,惊讶之余也是又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都困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别人如何。

罢了,既然你在意,那我便去问问萧潭就是。

祁佑心中这般想着,替她掖了掖被角,拢上幔帐,吹灭了灯便走了。

这几日,除了用膳睡觉,祁佑几乎都是有机会就与沈清婉在一处。

沈清婉连一个人的时候,也是时不时就出神地在那儿傻笑,看得春兰都心惊胆战地戳她,提醒她还有别人在场。

晚间还是如常,祁佑都是哄了沈清婉睡下,这才回自己的宅邸。

这一日日的,落在春兰的眼里,自然是感慨三皇子当真是疼爱自家小姐。

只是祁佑几乎日日都赖在沈清婉屋里,胜邪倒是轻松不少,他不过是偶尔给祁佑送个饭,别的时候都能自己出去瞎逛,过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之所属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月,营州那支队伍可算是浩浩荡荡地回京了。

祁佑自然也是像模像样地混到了队伍里,随着这队人马一道“回”了京城。

早已有人与皇帝报了信,说是祁佑身子不适,皇帝闻听消息就着人在城门等着,祁佑一到便免礼宣旨,说是如果他身子不适,先行回府歇着即可,不必即刻入宫复命。

祁佑自然是顺坡下驴,做戏要做全套,愣是在三皇子府里休养了两天,太医流水儿似的给他诊脉熬药,两天后,祁佑脸色才稍好了些,能下床了,便进宫去回禀营州的事宜。

其实大小事件,兵部户部的负责人,一回来便已经向皇帝汇报好了。

祁佑只是个主事的皇子,更多的是确保他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儿。

所以两天过去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大事了,只不过是该去给自己的父皇磕个头,打个招呼。

祁佑心里想着,只怕是逃不过去赐婚之事了。

“儿臣归来,参见父皇。”

祁佑身着玄底四蟒穿云皇子正袍,头戴紫金玉珠冠,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请了安。

“起来吧。”

皇帝叫了起,朝着四周挥了挥手,周正便是垂首带着一屋的太监宫女都出去了。

祁佑微微侧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些安静退下的宫人。

“这一路辛苦你了。”皇帝开了口。

祁佑拱手答道:“儿臣分内之事,无谓辛苦与否,都是为大宣做事罢了。”

“好,”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身子可好些了?这次若非确实需要皇子出面处理此事,你又是最稳妥的人选,朕也不会不得已而为之,非要你走这一趟。”

“父皇哪里的话,”祁佑微微一笑,只是这笑里却有着几分疏远,“儿臣方才已经说了,儿臣身为大宣皇子,理当为大宣死而后已。”

“佑儿,”皇帝的声音里满是和蔼,“你也许不知,你不在的这几月里,朕给你四弟五弟都赐了婚。”

“哦?”祁佑眉间一挑,顺着皇帝的话煞有介事地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皇帝捋了一把手腕上玉珠的流苏,随口答道:“庆成郡主许了老五,孙文肃的嫡孙女许了老四。”

祁佑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不说别人,你倒是比你两个弟弟还年长,如今也该定下来了。”

皇帝话头一转,引到了祁佑的身上。

祁佑则是略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怎么了?”皇帝亦是饶有兴致地问道。

“儿臣从小身子不好,不愿意拖累了旁人。这世间只怕也没有心甘情愿嫁于我的女子……”

“胡说!”皇帝微怒着打断了祁佑的话,“你贵为皇子,怎么会没有人愿意嫁给你!”

“也许有吧,”祁佑苦笑一声,接着道,“只是那也必定不是真心喜欢我的人,也不一定是儿臣喜欢的女子。儿臣不愿勉强他人,父皇就不要为儿臣操心了。”

皇帝的脸色微沉,显然是有些不快,那些清流众臣,已经因为自己先赐婚了母族强大的四皇子和五皇子而进言相劝,说自己不重视身份低微的三皇子。

如今祁佑一回来,他便打算让祁佑自己挑一个中意的,结果上来就是这般心灰意冷的样子,皇帝怎能高兴?

而祁佑,原本是想趁皇帝开口赐婚之前,先卖个惨,他担心皇帝已经心里有满意的人选,甚至已经商量好了,就等自己点头。

那么与其那会儿拒绝,还不如先将自己的意思说个清楚。

而皇帝的不快,祁佑确是看在眼里的,他亦明白自己这一步也算是险棋,若是惹怒了皇帝,只怕会有dà má烦。

“父皇,”祁佑思及此,又补充了一句,以显示自己并非有意顶撞,“儿臣说一句心里话,您可愿一听?”

皇帝见自己儿子这般小心翼翼,哪有不心软的道理,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到底是点了点头。

祁佑心下略稳,缓缓道:“儿臣只有一半的大宣血统,按理不会有继位的可能,故而也不似其他兄弟那般需要看重开枝散叶。孩儿不是不愿意娶妻,只是不敢贪心,惟愿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相伴终老,便足矣。还望父皇,体谅。”

说到最后,祁佑拱手一揖,语气几近乞求。

皇帝心头一阵恍惚,仿佛见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当年也是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皇子。

不图皇位,不求富贵,只求一心人白头罢了。

而如今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儿子,这个自己心底最爱之人所生的儿子,竟也如当年的自己那般单纯。

皇帝闻言,怔愣了良久,这才微微垂首,轻笑一声道:“凡事没有绝对,未来之事你又如何得知?”

祁佑心里咯噔了一下。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还是说……皇位?

“罢了,”皇帝挥了挥手,打断了祁佑的思路,笑着道,“随你吧,你哪日有了中意的女子,再告诉朕,朕替你做主。外头那些闲话,朕也只能为你受着了。”

祁佑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外头的闲话?是因为自己年长于四皇子和五皇子,却还没有定亲的关系吗?

皇帝见他呆愣,打趣道:“难不成,你已有了中意的女子?”

祁佑正想着旁的事,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顿时哑然。

皇帝见祁佑这丰富多彩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什么,忽然便是仰天大笑起来:“好啊!你小子,口口声声推拒朕,原是已经自己有了人选了?说来听听,朕成全了你们。”

皇帝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此刻竟是像个看热闹的孩童一般,兴致勃勃地“逼问”自己的儿子,究竟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父……父皇,”祁佑心头一慌,不自觉地结巴了起来。

皇帝见祁佑这幅样子,更是觉得好笑,胳膊往案几上一撑,眼带笑意地盯着祁佑,非要他说出个人名来不可。

祁佑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来是不得不说了,只是他亦不愿皇帝当真一高兴就赐了婚,恐沈清婉觉得自己仗势欺人,为此不快。

正如他所说,他希望沈清婉有朝一日,可以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命格不定

“父皇,”祁佑定下心来,叹了口气,“如儿臣刚才所说,儿臣固然希望能娶到心上之人,但也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嫁于我。”

“哦?”皇帝挑眉,看来自己的儿子还未得手吗,“哪家的姑娘,眼光这么高,连朕的儿子都看不上?”

“回父皇的话,”祁佑忙着给沈清婉先铺垫好一切,“并非是她看不上儿臣,是儿臣……还未向她表达心意。”

“你不说,又怎知她无意于你呢?”皇帝好奇道。

“因为儿臣中意的……”祁佑略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又垂下头去,状似避无可避地答道,“是定国公府八小姐,沈清婉。”

皇帝一愣,不由得眨了眨眼。

这个小姑娘倒是和皇家有缘得很。

从小就与五皇子青梅竹马不说,到底当时若非卢寒青进言,只怕此刻与五皇子定亲便是她了。

“沈清婉……”皇帝略皱了眉心,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祁佑没有向心上之人开口。

只怕因为老五的缘故。

但凡五皇子与沈清婉这两人之中任何一方还有一丝介意,祁佑此刻都是不宜插足其中的。

即便二人都不介怀,光是外头流言,便能猜度皇家秘辛一二。

毕竟五皇子与沈清婉的婚事,当时只差一纸圣旨赐婚了,结果这婚却是赐给了五皇子和倾城郡主。

若是祁佑真与沈清婉在一起了,只怕外界会怀疑是两兄弟争抢一个女子,到底不好听。

只是皇帝前一刻方才放话说由着祁佑自己选,这一刻祁佑说出个人来,皇帝便拒绝,显然是不妥的。

思及此,皇帝尽量语气平静道:“当时沈小姐,朕原是想配给五皇子,你也知他二人青梅竹马,要好得很。”

祁佑不言,垂首静听。

“只是沈小姐落水失忆之后,卢寒青便进言与朕,说沈小姐死里逃生,导致命格转换,已与五皇子不合,朕这才打消了赐婚他二人的念头。”

皇帝坦诚地将当时的情况告知了祁佑,殊不知卢寒青这步棋,当时便是祁佑安排的。

“朕在想,若是沈小姐的命格当真因死里逃生而转换,只怕需要再好好算算。你若愿意,朕再让卢寒青看看,若是妥当便是两全其美,若是不妥,我们再行商议,如何?”

皇帝这话说得委婉,左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不过祁佑如今的目的也是想让皇帝暂缓赐婚之事,无论是沈清婉还是任何人。

这个主意倒是两下一拍即合,一句话便说通了。

几日后,祁佑便又被皇帝传召进了宫面圣。

这次与上次一般,御书房里的宫人全都不在。

但不同于上次的是,卢寒青竟然也在场。

要知道卢寒青从来只见皇帝,不与他人往来,后来常年居于心意台之上,连面都不露。

这一晃几年过去,卢寒青的样子却与祁佑记忆的那人不差分毫。

祁佑见了卢寒青,又想到皇帝竟这样快就将自己叫回来,只怕是为了沈清婉的事。

他不由得内心一阵紧张,若是卢寒青当真算出来沈清婉与他不合,只怕皇帝不会轻易允准此事了。

祁佑心中忐忑着,依旧面上平静地上前行礼。

“见过父皇。”

“见过三皇子。”

祁佑与卢寒青二人自是心照不宣,表现得都如第一次见面一般。

“起来吧,”皇帝叫了起,对祁佑说道,“今日叫你前来,是因为托卢卿所算之事已有了眉目。”

祁佑心尖一跳,心想这果然如此,面上还是不急不缓道:“儿臣洗耳恭听。”

“这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皇帝开了口,却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至于如何处理,朕觉得还是由你自己决定为好。”

“这位便是卢寒青”,话音一落,他便抬手指了指卢寒青,又转过头来简单介绍道,“这是朕的第三子祁佑,卢卿所言,再与他说一遍吧。”

“山人遵旨。”

卢寒青面无表情,当真如个看破红尘的半仙,只浅浅弯了弯腰,以示尊敬。

祁佑心头划过一丝不妙的预感,心想着,当初救命之恩虽是已经还了,但如今他哪怕不帮自己,好歹不要拖自己后腿吧?

祁佑心中所想,却不敢宣之于口,只得装作心如止水的样子,等着卢寒青开口。

“三皇子与沈小姐,乃是极好的姻缘。”

卢寒青开门见山,说出的话却出乎祁佑的预料。

他原以为自己父皇这般着急地召自己入宫面见,是因为卢寒青说他二人也不合。

可未曾想,卢寒青竟是上来便断言他与沈清婉的姻缘极好。

既然如此,为何自己父皇又是欲言又止,又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什么要他自己决定呢?

祁佑听了这话,心中虽欢喜,却还是困惑地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不语,倒是卢寒青继续补充道:“虽是难得一见的极好姻缘,可若殿下欲与沈小姐白首偕老,只怕中间会有劫难。”

说到此,皇帝亦是抬头看了一眼祁佑,目光复杂。

祁佑皱了皱眉问道:“敢问是什么样的劫难?”

卢寒青捋了捋灰白的胡子道:“这两个劫难,第一个落在殿下的身上,须靠殿下与沈小姐共同渡过;而第二个……则是沈小姐一人的劫,只能看她的造化与修为,是否救得了她的命,除此之外,殿下束手无策,鞭长莫及。”

祁佑一惊,慌忙问道:“你是说婉……沈小姐,会有性命之忧?”

“若殿下执意与沈小姐结为连理,”卢寒青点了点头,“沈小姐便有此劫。”

听了这话,祁佑眉心紧紧锁住。

他并没迷信之人,也从没觉得卢寒青真有什么本事未卜先知。

可无论如何,他是断然不愿沈清婉受到任何危险的。

故而卢寒青坦言这两个劫难之时,祁佑便主动忽略了卢寒青说的第一个劫难乃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他只一心扑在卢寒青说的性命之忧四个字上。

“佑儿,”这时,皇帝开了口,低声劝道,“所幸你也未与沈小姐说过你的心意,此刻悬崖勒马,倒也是来得及的。”

卢寒青听了这话,却是颇感意外地微一挑眉,最终没有说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进退两难

皇帝让祁佑送卢寒青回心意台。

从御书房出来,穿过御花园,到心意台,不过一盏茶工夫的路,卢寒青却是走得极慢。

“殿下心中有话,不妨直说。”

走到了一片寂静之处,卢寒青先开了口。

祁佑叹了口气,锁眉问道:“你方才说的,有多少是真的?”

卢寒青不经意地一笑:“想必在殿下眼中,在下也不过是个招摇撞骗之人罢了。”

“不是我不信你,”祁佑有些急了,“实在是此事……于我而言十分重要,我也冒不起任何险……”

“殿下骗陛下,也是因为此事重要吗?”

卢寒青打断了祁佑的话。

“什么?”祁佑一怔。

卢寒青的嘴角溢出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缓缓道:“陛下说您还未与沈小姐说起您的心意,只怕这个谎,是殿下告诉的陛下吧?”

祁佑这才明白过来卢寒青说自己骗皇帝是何意,解释道:“我是不希望陛下即刻赐婚,只怕沈小姐还没有准备好……”

“那殿下觉得,您没说的事,”卢寒青又一次打断了他,“在下是如何得知的呢?”

祁佑此刻心烦意乱,自然没有细想,而被卢寒青一遍一遍地打断,倒是将混乱的神思斩得清明起来。

“你……”祁佑突然意识到,卢寒青确实知道了他未说之事,细一思索,便有了答案,问道:“是因为我从前托你之事……你猜的?”

卢寒青垂首一笑,释然道:“殿下说我是猜的,那在下便是猜的,过程不要紧,殿下且说,我猜对了没有?”

祁佑皱了皱眉,问道:“单从我托你去告诉父皇,沈小姐与我五弟不和,你就能断言我已和沈小姐表明了心意……”

“殿下且说,我猜对了没有?”

卢寒青第三次打断了祁佑的话。

祁佑无言,因为卢寒青说的确实是对的。

“殿下,”卢寒青收起了笑容,转过身来,看着祁佑,一字一句道,“殿下当日的恩德,在下毕生难忘,虽说已按约报答,但这往后万万没有给殿下使绊子的道理。”

祁佑看到了卢寒青眼中的认真,明白他确实没有骗自己。

“正如在下方才所说,世间万物,由因结果,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卢寒青浅笑安然,“殿下觉得我招摇撞骗也好,胡编乱造也罢,与其问在下说的有几分把握,不如问问自己的心,是否经得起……这般内疚。”

祁佑如被当头一棒,震得脑袋嗡嗡直响。

再朝卢寒青看去,原来二人早已到了心意台,卢寒青已准备转身上去了。

“卢寒青!”祁佑的声音几乎带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低声问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卢寒青没有回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心中藏的事,必有面对的那一天,您……好自为之吧。”

言罢,卢寒青便头也不回地上去心意台了,留着祁佑一人怔愣原地,久久回不神来。

他的双拳紧紧攥着,浑身微微颤抖。

一日一日的如胶似漆,沈清婉的温香软玉,早就让他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恐惧。

而卢寒青的话,又将自己带回了半年多前,那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

是啊,从前不觉得,自己会那般在意这个骄纵跋扈的小姑娘。

不明白自己对她的感觉,究竟是羡慕,还是爱慕。

她说她喜欢自己五弟,自己便由着她,即使看着她笑,便已是这世上最能令自己满足的事了。

直到,自己明白,将永远失去她的那一刻。

直到,自己宁愿舍弃一切,也不要她再离开自己的那一刻。

直到……那时,才明白,我不仅不想失去你,我还要得到你。

沈清婉,婉儿……如果你有一天记起了所有的事,你还会如此刻般,喜欢我吗……

“殿下!殿下!”

祁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皇宫,直到身边的小厮一声声唤回自己的神智。

“怎么了?”祁佑木然地转过头,双眼无神地看着小厮。

“殿下您怎么眼睛这般红?您是不是不舒服?奴才去叫太医,您稍等等……”

“不必了,”祁佑抬手拉住了正要跑进皇宫的小厮,有气无力道,“回府。”

言罢,他便身形晃荡地坐进了车架。

小厮一脸的担忧,却知道自家殿下非旁人能劝的,也只得依着他的意思赶紧回府了。

回到了三皇子府,祁佑的脸色倒是比方才稍微好了一些。

那小厮见状,心下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只赶紧在车架旁扶了自家殿下下车。

到了院内,便看见了萧潭已在等候。

萧潭原以为祁佑是进宫,才不得已装得这般虚弱,谁知二人到了书房说话,祁佑依旧是垂着头,郁郁的样子。

“殿下的蛊没有取出来,是还要进宫吗?”萧潭问道。

“不是蛊……”祁佑摆了摆手,随即用内力逼出了蛊虫,往地上狠狠地一摔,似是恨极了一般。

“殿下!”萧潭未料,突然惊恐不已,“您这是……”

蛊虫柔软,被这一摔早已是奄奄一息,又没能及时回到祁佑腰间血玉佩中,不一会儿一缕青烟飘起,那蛊虫转眼就干瘪成了一张碎纸般的空壳。

“殿下……”萧潭望着祁佑充满血丝的眼睛,不停起伏的胸膛,心中的担忧渐浓,“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祁佑盯着地上蛊虫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儿,垂眸轻声道:“无事,我去洗个澡。”

“纯钧!”祁佑喊了一声,便转身向寝殿走去,而这一路,他几乎是边走边将外头的长袍一件件脱在地上,只剩了一条玉白的中裤,“把这些衣服烧掉,我不想闻到这个味道……”

纯钧在后头茫然地跟着捡衣服,直到听见祁佑的吩咐,这才明白,抱起祁佑扔在地上的袍子,找个角落去烧了。

萧潭心中隐隐知道祁佑是在为何事生气,且只怕这个气,还是冲着祁佑他自己。

不过祁佑说没有大事,想来……应该无碍吧……

萧潭眉心微皱,看着远处阳光下熊熊燃烧的皇子袍渐渐化为灰烬,心中的担忧却是没有丝毫减少。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知所措

连着好几日,沈清婉都没见着祁佑来找自己。

起初以为是,因着他明面儿上回京了,无论是宫里还是朝上,总有不少人要走动处理。

于是沈清婉便也没有想太多。

只是这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沈清婉也慢慢琢磨出些不对劲来。

祁佑那个性子,只有钻着空往自己这儿跑的,哪有这么久没个消息的呢?

心里这么惦念着,晚间沈清婉便在窗口叫了胜邪过来。

“小姐您找我?”

听到银哨的胜邪还是第一时间出现了,沈清婉见到他,稍稍安了点心,面色无异地问道:“殿下最近在忙什么,你可知道?”

祁佑回来的时候,总是给胜邪放假的,故而这些日子祁佑没来,胜邪也就是老老实实在这边呆着。

胜邪听了沈清婉的问话,挠了挠头,答道:“我不知道,殿下与小姐没有别的吩咐,我就都在附近守着小姐。”

沈清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咬了咬下唇问道:“那你回去一趟,替我去问问你家殿下,最近在忙些什么?”

“诶,好嘞。”胜邪听完吩咐,便一跃而走了,没有留意沈清婉脸颊上被夜色隐去的一丝绯红。

沈清婉怔怔地在屋里坐着,心想这样就叫胜邪去问祁佑,只怕祁佑待会儿会亲自来一趟,少不得嘲笑一番自己思念他。

可谁知等了一个多时辰,竟是一丝消息都没有等到。

沈清婉心中困惑,去窗边探头探脑了无数次,思来想去,又是吹起了那银哨。

胜邪竟然真的就出现在了眼前。

“你去哪儿了?”沈清婉察觉到了不对劲,略微严肃地问他。

“我……”胜邪显然没有了方才的坦然,此刻就像一个不会撒谎的孩子,努力使自己淡定下来,“我回了趟皇子府……”

“殿下怎么说的?”沈清婉急急问道。

“殿……殿下说,”胜邪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说让我好好保护小姐……”

“还有呢?”沈清婉柳眉拧成了结,着急地问着。

“……没了。”

沈清婉一阵怔愣,顿时心慌起来:“殿下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清婉到此刻还是觉得,祁佑只怕是遇到了什么事,不愿意拖累她,方才什么都瞒着自己,几日不曾见她,也毫无消息。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沈清婉突如其来的一问,胜邪的反应倒是实打实地否认。

这一次沈清婉看得清清楚楚,胜邪没有一丝慌张犹豫。

所以祁佑,真的没事……

“那他……有没有说他在忙些什么?”沈清婉心中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惶划过,撑着最后一点希望,想得到些线索。

“殿下就是忙,也没说忙什么,就吩咐我好好保护小姐,别的没了。”

胜邪这回倒是说得流畅。

“知道了,你下去吧。”

沈清婉阖上了窗户,神情恍惚地走到床边,怎么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次日,沈清婉带上春兰便急急忙忙朝着青石阁去了,胜邪自然也是暗中跟着,沈清婉也知道。

沈清婉进了门,密玉见到她眼中竟是划过一丝惊讶,转瞬便是回过一个招牌式的笑颜来:“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沈小姐,这边请。”

说着,密玉便是把沈清婉引到了里间。

“密玉见过小姐,”到了里间,密玉这才认认真真给沈清婉行了礼,“小姐可是来找老蒲的?”

“正是……”

沈清婉不知如何跟密玉开口,也只能问问老蒲。

密玉点了点头,便是将沈清婉引到了后院。

“沈小姐?您怎么上这儿来了?”老蒲见着沈清婉,亦是一脸的惊讶,“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沈清婉看得出,无论是密玉还是老蒲,他们见到自己都是一样的反应。

也就是说,祁佑并没有与他们说什么。

沈清婉心下一沉,更加心烦意乱起来,摆了摆手说:“无事,我先回去了。”

竟然边说着边往外走了起来。

密玉和老蒲固然是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明白沈清婉这是哪一出。

正要出门去,沈清婉走过一排红宝石制的首饰,顿时停住了脚步。

紧跟其后的密玉见状,赶忙上去解释道:“这是小店新进的,皆以红宝石为主,沈小姐可有中意的款式?”

沈清婉咬了咬唇,几乎是赌气般道:“我都要了,全包好,给我送到定国公府去!”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密玉眨了眨眼,才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

方才沈小姐说的,可是这些红宝石的首饰,从头面到簪子再到那些小的戒指耳环……都……都要了?

这少说也是几千近万两的东西啊……

这名义上是沈清婉的铺子,青石阁自然不会问沈清婉拿银子。

可说是说店铺给了沈清婉,进货的钱可都还是从祁佑兜里掏的。

密玉不敢揣测两位主子是不是有什么龃龉,只得沈清婉说什么,她便照办就是了。

首饰贵重又怕磕着碰着,愣是装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箱盒,最终统共放进了一个大木箱中,送去了国公府。

沈清婉从来都是被娇生惯养惯了,偶尔大手大脚一次,也没人管。

这么一大箱子昂贵的首饰,便是静静地躺在了和铃轩的库房里,再无声息了。

沈清婉的气当真是无处可去,越来越多不对劲的地方,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清婉决定,晚上亲自去找祁佑。

是丁是卯,总该说句话吧?难不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这又算什么?

着急地等到了夜间,沈清婉唤来了胜邪,直言要他带自己去见祁佑。

谁知胜邪竟是支支吾吾,最后直接说不成。

沈清婉已是生了一天一夜的气,从担心到慌张到愤怒,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胜邪说不呢?

“你带不带我去!”沈清婉显然是气急,眼睛一红,都快要不争气地哭出来。

“不不不……真的不行……”胜邪显然是手足无措得很,殿下可没教他这该怎么办啊。

“你不肯带我去是吧,”沈清婉冷冷一笑,“那你回去告诉他,就说你这个暗卫我不要了,他既然不肯见我,又何需顾及我安好!你走!你回去!不许再出现在我眼前!”

第一百五十七章 铤而走险

“她当真是这样说的?”祁佑听了胜邪的话,脸色说不出得差。

“嗯……”胜邪怯怯道,“小姐特别生气……”

祁佑垂下眼眸,盖住了浓到化不开的难过,轻声道:“你回去吧,还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让她知道你在附近就是了。”

“叫我,我也不出现吗?”胜邪困惑道。

“嗯,”祁佑点了点头,“除非有危险,你都不必出现在她眼前。”

“是。”

胜邪领命,没有多言,便转身回国公府了。

祁佑看着胜邪远去的背影,孤身一人站在上弦月幽暗的月光之下,显得格外寂寞。

而这时的沈清婉还在和铃轩里赌着气。

胜邪听了她的话,当真就转身离去了。

这主仆俩都是一个破脾气吗!说走就走了!

甚至后来沈清婉再吹那支小银哨,胜邪都没有出现过。

沈清婉真是又气又懵,这都什么人啊!

这一个晚上,沈清婉没有从窗前挪开过,给窗户开了条小缝,就这么坐在边上呆呆朝外看着。

“小姐……”春兰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唤道,“虽是夏夜,可夜风也凉,您小心着凉了。”

沈清婉回过神来,竟是不小心眨下一滴泪。

春兰假装没瞧见,只抬手轻轻阖上了窗户。

“青石阁搬回来的那一箱首饰呢?”沈清婉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问春兰。

春兰闻言一怔,再一细想这才答道:“在库房里放着呢,小姐您这是……”

“走,去看看。”沈清婉蹭地起身,依旧面色沉沉,却是脚步不停地朝着和铃轩的库房去了。

库房在和铃轩的东边,没几步便到了。

只是库房昏暗,沈清婉来得又急,春兰都没时间备盏灯笼。

“小姐您稍等等,奴婢去拿盏灯来。”春兰见状,倒是伶俐得很,转身便跑着去拿灯了。

沈清婉等不及,一人站在灰暗的库房前,借着一缕月光,便轻手轻脚翻动了起来。

那个大木箱子倒是好找,只是里头大盒小盒的,沈清婉越找越急,越是看不清楚。

一个个打开,一个个合上,一不小心就夹了手。

“嘶……”沈清婉下意识地撒了手,手中的小盒便是“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小姐!”匆匆赶来的春兰听到了动静,忙上来查看。

在烛灯的映照下,见着沈清婉的指尖被夹出一道紫红的血痕,倒是没破皮,就是夹得狠了些。

“哎呀!”春兰看着都觉得疼,忙上前给沈清婉吹吹。

沈清婉不耐地甩了甩手,道:“不是伤口,无事,你帮着我照着,我要找个簪子。”

“小姐……”

“别吵!”

春兰才开口唤了一声,便被沈清婉打断了。

“……您找什么样的簪子?”春兰不敢再劝,只得想着帮自家小姐一起找找,也好早点回屋去。

“就是今日青石阁送回来的那些里……”沈清婉一边说着一边找,库房闷热,她额上已是渗出了一滴滴的汗珠,“有一支双蝶戏花赤心金簪,嵌了红宝石的。”

春兰闻言,忙低下头去,一手持灯,另一只手腾出来帮忙翻找着。

忙乎了一阵,总算是找到了。

沈清婉将那一小盒捧在手里,玉嫩的小脸在昏暗的烛光之下,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意。

“小姐瞧您,找得一头汗,赶紧回去擦擦吧,莫要夜风扑着着凉了。”春兰微皱着眉头,担心地劝道。

“走吧。”沈清婉的脸色显然是好了不少,唇角甚至有了一丝笑意,“去泡个澡。”

“哎!”春兰眼前一亮,小姐发呆了一晚上,总算是回过了点神来,也好也好。

送了沈清婉回房,春兰便紧赶慢赶地去吩咐人准备泡澡了。

等沈清婉泡好了澡,春兰本想伺候她歇息的,谁知沈清婉竟是坐在镜台前,仔仔细细地梳起头来。

“小……小姐,”春兰傻了,“您这都要睡了,怎么还梳头呢?”

沈清婉微微心虚,垂了垂首,余光看了一眼屋中还在撤木桶,擦地板的粗使丫头们。

春兰会意,便也不问什么,知道屋里人都走完了,这才上前轻声道:“小姐,您是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出趟门。”沈清婉的声音奇轻。

春兰如何不明白沈清婉在说什么,只是这都大晚上了,胜邪又不在,沈清婉这样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出门去?

“小姐,您糊涂了啊!”春兰着急得不行,在边上低声劝着。

可她心底也知道,只要是自家小姐认定的事儿,只怕是根本劝不听的。

果然,沈清婉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动摇,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妆台上,方才找出来的那支簪子,轻声道:“只将头发用它簪起来就好,不用梳妆……要那件月白绣银纹的长裙。”

“小姐……”春兰的眼里几乎急到绝望,自家小姐可是魔怔了吗?

只是从镜中看去,沈清婉的神情坦然,没有一丝波动。

春兰咬了咬牙,罢了,自己是小姐的奴婢,既然是小姐想做的事,那自己便陪着小姐就是。

按沈清婉的意思打扮好,沈清婉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着一丝粉黛,多了几分清柔,与寻常的自己倒是不怎么像了。

“走吧。”

沈清婉声音平淡,带上面纱便起了身。

春兰赶忙跟上去,主仆二人从侧门溜了出去。

快走到大街上了,远远便看着那儿有灯光,还有rén liu与车架。

“你去寻个马车来,我在这边等着。”

真出了府,周遭一片陌生,沈清婉的心里到底是有些怕的。

不过她心里的那份直觉,却是给足了她勇气。

“小姐您一个人在这儿?”春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

“无妨,胜邪在的。”沈清婉的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压下音量的意思。

在附近藏身的胜邪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沈清婉怎么知道自己在的?

春兰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从沈清婉的眼里看到的,却是十足的把握。

无法,她也只得照着沈清婉的意思,朝着那片光亮跑去。

“哟,这是刚下凡的仙女吧,嘿嘿嘿……”

谁知春兰才走开不久,沈清婉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淫笑。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冰消雪融

沈清婉闻言,身影一僵,却没有回头。

只听那淫笑离自己越来越近,沈清婉身子紧绷,微微颤抖,心中的害怕慢慢凝聚起来。

“叮!”

沈清婉的惧意在快要到达顶峰的时候,被熟悉的银剑出鞘之声打散。

胜邪没有说话,背对沈清婉,站在她的身后,手中寒光四射的剑,直指那淫贼。

沈清婉释然地闭上眼,深深呼了一口气,微微低下头,面纱下的嘴角一弯,便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着路口那片亮光走去了。

春兰正好叫了辆马车到了路边,就见着沈清婉缓缓朝自己走来,身后跟着的……

胜邪?!

春兰惊讶不已,却见沈清婉波澜不惊地道:“上车吧。”

“哎……”春兰被唤回思绪,这才伸手将沈清婉扶上了车去。

胜邪看着马车咕噜噜地朝着熟悉的方向去,心里真是从未有过的纠结不安。

这不算我的错吧……

殿下说了有危险要出手的……

我现在到底是跟着小姐,还是去跟殿下打个招呼……

胜邪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未那么混乱过,原地懊恼地撸了一把脑袋,无奈地跃身便朝三皇子府去了。

“殿下,胜邪来……”

“殿下!”

还未等萧潭带话进去,胜邪便是急吼吼地从来头跑了进来,险些撞倒了奉茶的小厮。

“怎么了?”祁佑见胜邪着急忙慌的样子,心尖不由得一揪,脱口便是,“婉儿没事吧?!”

“呃?没……没事,”胜邪被祁佑一噎,“只是小姐她,过来了……”

“过来了?”萧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斥道,“你把她带过来的?”

“怎么会是我啊?”胜邪委屈道,“殿下让我做影子,我自然没有露面,是小姐自己趁着夜色溜出府的,还遇上了一个淫贼,我就只能出手了,小姐就知道我在了……”

萧潭听到这儿,也是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看向祁佑。

祁佑一言不发,只是抿了一口茶,随即微微皱眉。

“怎么了?”萧潭见祁佑脸色不对。

“玉柳来了。”祁佑的眼神变得凌厉。

“这!”萧潭哑然。

胜邪倒是反应了过来,着急道:“这怎么办?小姐马上就要到了,这不是要碰上?”

祁佑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即便是一片落寞,垂首道:“那就碰上吧。”

说罢,只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叮当的一声。

萧潭与胜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萧潭你回去吧,”祁佑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胜邪你还是该干嘛干嘛,下去吧。”

萧潭胜邪二人得令,也不敢拖延,只得依着祁佑的意思离开了。

屋中只剩下祁佑一人,他一挥袍袖,一阵劲风拂过,屋中灯烛皆灭。

祁佑在屋中独自坐着,黑暗之中,看不清脸色。

沈清婉到了三皇子府的时候,府中便是这样一片寂静,与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是这回没有胜邪带路,倒是显得多了一分冷清。

沈清婉正左顾右盼地朝里走去,却见不远处,一个红衣摇曳的女子朝着自己走来。

那女子一举一动都极尽妩媚,在月光的笼罩下,那身红衣更是给她添了一丝妖气。

沈清婉皱了皱眉,祁佑身边从未见过女子,而能这般在三皇子府上随意走动的,只怕不是一般的身份。

“沈小姐……”玉柳走到沈清婉不远处,幽幽地开口唤道,声音中三分调笑,三分慵懒,三分戏谑,“这大晚上的,来皇子府做什么?”

玉柳的头微微一歪,银白的月光洒在她细白的颈项之上,落在沈清婉的眼中。

“自然是来找三皇子。”沈清婉努力遏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颤抖。

“哦?”玉柳刻意拉长声音,充满了讥讽,不屑地笑了一声,侧了侧身,“沈小姐可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大晚上找三皇子,聊天呐?”

她边说着,边往前一靠,眼中的嘲弄,沈清婉看得仔细。

沈清婉原本紧握与袖中的拳一松,面上露出一丝优雅的笑意来,倒是让玉柳一愣。

沈清婉上前两步,眼睛平视前方,连个余光都不曾给玉柳,语气温和却言辞凌厉地问道:“主子的事,你管得着吗?”

言罢,便是昂了昂下巴,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玉柳一噎,正想上前去拦她,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玉柳!”

沈清婉一愣,抬头看去,廊街暗处,慢慢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退下。”祁佑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清婉,口中的话,却是对着玉柳说的。

沈清婉亦是纹丝不动地望着祁佑,二人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便是再也离不开彼此。

玉柳恨恨地咬了咬唇,一声不吭地回身离开了。

祁佑感觉自己的心,外头结了一层坚硬的冰壳,却在沈清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刹那,一点点消融崩裂。

他勉强扬起一个笑脸,慢慢朝着沈清婉走去,口中轻声问着:“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站定沈清婉的面前,祁佑才看清她眼里凝聚的眼泪,已经在她的羽睫上轻轻颤着。

祁佑逼自己挪开视线,一眼便是见到了沈清婉耳侧的那支簪子。

“这个簪子很衬你……”

“祁佑!”沈清婉再也忍不下去,用尽全力,一拳狠狠捶在祁佑的胸口。

顷刻,她泪水奔涌,好不容易攒的气势,一瞬间便矮了下去,化成一股委屈无比的哭腔,颤着声音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祁佑没有料到沈清婉突如其来的一拳,虽然这一拳的力道对祁佑来说不过是拂尘一般,却是彻底击碎了他心脏外的冰壳。

“婉儿……我……”祁佑看着沈清婉哭成泪人,再也装不下去,慌张地想说什么,喉头却是被棉花堵上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够了,够了,只要你还有一丝在乎我,就足够了。

沈清婉透过自己的眼泪,看见祁佑慌张地脸色,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愤怒都烟消云散。

沈清婉垂下头,缓缓地上前圈住祁佑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一言不发地哭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开诚言心

祁佑在原地怔愣了片刻,闭上眼睛,双臂紧紧拥住了沈清婉。

沈清婉正哭在兴头上,却感觉自己慢慢喘不过气来,顿时止了哭,慌忙地推了推祁佑。

祁佑惊觉自己是不是勒疼了怀里的人儿,慌忙松开了手,却见沈清婉抽抽搭搭地喘着气。

此刻才发觉,沈清婉今夜未着一丝脂粉,眼圈鼻尖皆是哭得又红又肿,小小的唇瓣微微颤着,与祁佑而言,是极尽致命的摄人心魄。

“看什么看……”沈清婉见祁佑目不转睛地痴痴望着自己,不禁嘟起嘴来,恨恨地质问他。

祁佑闻言,眉梢微垂,不敢似以往般逗弄她,只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莫哭了……”

说着,他便抬手想去擦她满脸的泪痕。

沈清婉微微避了一下,好歹还是由着他轻轻拂过。

“明日便是七夕了……”沈清婉微低着头,轻声地开口。

祁佑一怔,手微微一顿。

沈清婉抬头看他,一脸醋意地嘟囔着问:“你陪我,还是陪方才那个?”

祁佑原本还困顿的心,登时被这没头没脑的一问给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

“当然陪你。”

“这可是你说的!”沈清婉趁他没反应过来,立刻咬死了他的话头,“不许再赖了……”

祁佑一愣,原是在这里等着他,释然一笑,轻轻揉了揉她的额角:“你知道她是谁吗?”

“自然是你母妃安排在你的身边的人了。”沈清婉一脸了然的样子,除了还嘟囔着的鼻音,哪儿还有一丝方才吃醋的样子。

祁佑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既然你什么都明白,那方才是故意给我下套吗?”

沈清婉却是一脸严肃,丝毫没有想与他说笑的样子,沉声道:“少嬉皮笑脸的,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祁佑脸上的笑容一僵,脸色慢慢黯淡下来。

沈清婉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蹭地又被点着了:“你究竟有什么说不得的,非得委屈我这么多日子!”

祁佑张口正欲说什么,就见沈清婉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哗哗地下来了:“就算有天大的事,你至少跟我打个招呼啊……害我天天胡思乱想,招我的是你,弃我的还是你!”

祁佑再也听不下去,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轻声抚慰着:“莫哭了婉儿,莫哭了,我不……我怎么会舍得弃你而去呢?”

“你胡说……”沈清婉哭得口齿不清,眼泪鼻涕都往祁佑身上蹭,“你明明就……”

祁佑见她哭得伤心,早已是方寸打乱,左哄右哄都不见好,反而更是伤心了,这下当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

“婉儿,好婉儿,你莫哭了,我什么都与你说,好不好……”

祁佑声音都颤了起来,生怕沈清婉哭这么伤心,再哭出个好歹来。

哪知道沈清婉在祁佑怀里哭得起劲,耳朵却是灵光得很,一听他说要告诉自己缘由,登时便抬起来脑袋,红肿的眼睛望着他,只是那浓浓的鼻音还抽噎着:

“你说,我听着。”

祁佑看着她这个样子,无奈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她的脸颊,将卢寒青算出的结果,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就这样?”沈清婉听完祁佑的话,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看他。

“嗯,我……”

“就这么点儿事!”

祁佑正想说他不愿沈清婉受到任何危险,却被沈清婉打断了。

“就因为这么点儿事!你生生撂了我这么些日子,你……”

沈清婉一把从祁佑的怀里挣出来,一脸很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祁佑的眼里晃过一丝内疚,解释道:“我是,不想冒任何的风险,我也确实……还没有想清楚……”

“没想清楚什么?”沈清婉赌气问道,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道:“等等,卢寒青……不是你的人吗?当时不是你让他去说我和五皇子姻缘不合?”

祁佑无法,又只得将卢寒青如何欠自己一个人情,自己如何用这个人情将沈清婉与五皇子潜在的婚约破坏掉,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沈清婉。

“卢寒青不是我的人,这只是一个人情,其它时候,他依旧只是父皇的人。”

祁佑解释完,看着沈清婉若有所思的神情,又补充道:“卢寒青并不仅仅是个招摇撞骗的半仙,他是真的能说中很多事,我当真不愿……你因为与我一起,便有生命之忧……与其到时难舍难分,不如趁现在还没开始……”

祁佑看沈清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嘴边的话,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此刻沈清婉已经是明白了全部,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慢慢梳理完这一切,她总算开了口。

倒是没说自己的想法,尽是撒娇了。

“明日便是七夕了,想来街上人定不少,不如就提前一日,趁着人少,你陪我逛逛,可好?”

沈清婉的泪痕还没干,此刻却已是扫去了脸上的阴霾,露出个向往的笑来。

祁佑的心没有预兆地一抽,哪里说得了不,拉过沈清婉的手道:“好,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不过咱们先洗个脸成吗?”

沈清婉杏眸一瞪,娇俏万分,却也是由着祁佑将她拉进屋子去了。

已有数日不曾见过沈清婉,今夜再见,祁佑只觉恍如隔世。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不欺我也。

祁佑拉过沈清婉让她坐下,自己打了盆温水,拿了快绢布,细细替她擦去满脸的泪痕。

沈清婉看着他眼里满溢的心疼与内疚,不由得鼻尖一酸,又滑落一滴泪来。

“哎……”祁佑正擦得认真,没注意到沈清婉又哭了,登时被那滴泪吓了一跳。

而沈清婉见他那样,又觉得逗,咧嘴便笑了起来。

祁佑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她,随即抿嘴一笑,认认真真接着给她擦拭起来。

擦完了脸,又拉过她的手来,轻柔地摊开,慢慢地擦拭,从掌心到指节,小心翼翼又无微不至。

“哎?”祁佑突然一惊,看着沈清婉左手拇指内侧,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这是怎么弄的?”

第一百六十章 长河对饮

沈清婉正沉浸在祁佑的温柔之中,突然被他一问,倒是愣了愣。

她垂首一看,自己洁白修长的指尖上,那枚弯牙形的血痕确实显眼得很,不由得扑哧一笑。

“无事,不过是被盒子夹了一下,也没破皮,只是一点淤血罢了。”

祁佑紧皱着眉头,心里暗忖着,这定是疼极了。

他转头便起身去拿了药油来,想给她揉揉。

谁知那药油才递到沈清婉眼前,她即刻便将手藏到了身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不停念叨着:“多大点儿事,哪用得着上药啊,搓得我一手药味儿,我才不要!”

祁佑无法,只得搁下药油,正想说再给他看看那手,却听沈清婉催促着:“哎呀好啦,别磨蹭了,我想出去玩儿。”

祁佑见她这孩子气的样儿,也不禁气笑出声。

“倒是你,”沈清婉脸一红,声音也小了几分,“赶紧去换身干净衣服……”

祁佑一愣,低头看了看,这才见着自己胸口湿了一小滩,显然是方才沈清婉蹭的。

他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清婉,嘴角的笑意再明显不过。

沈清婉又羞又恼,站起来将他掰了个转身,示意他赶紧去换衣服。

祁佑特地挑了一身月白的长袍,与沈清婉的月白长裙一衬,甚是登对。

沈清婉知他故意这般,抿嘴笑了笑,未说什么,便背过身,朝着外头走去了。

祁佑亦是笑而不语的跟上,二人并肩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已不早,大街上的灯火早已慢慢歇下,行人也渐渐少去。

沈清婉倒是没被影响兴致,依旧漫无目的地逛得起劲。

祁佑也由着她,只是这夜深了些,实在也是没什么好看的。

“这儿也没什么了,”祁佑开口问道,“要不要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呀?”沈清婉转过头来,眨着眼问他。

“之前我们一起放灯的长河,你可还记得?”祁佑弯着眼笑。

沈清婉自然是记得,面纱下的脸颊红了红,轻声道:“长河怎么了?”

“我们去那儿看看月色如何?”

沈清婉一怔,月色哪儿不能看了?

祁佑似是看出了沈清婉的困惑,解释道:“街上终归有灯火,虽说不多,但也盖去不少月色,不似长河之上,漆黑一片,自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月色了。”

沈清婉恍然大悟,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没多想便欣然答应了,却是错过了祁佑嘴角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二人正朝着长河走去,路过一家酒馆,正准备打烊。

沈清婉好奇地探头望去,只见那招牌上写着“天街第一窖”,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祁佑见她停下了,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眉眼间笑意渐浓:“就你那个酒量,还想喝酒?大年夜喝点果酒都给你喝得飘飘然呢?”

沈清婉瞪大了眼睛转过头看他:“你……你那会儿就偷看我?!”

祁佑反扣她的掌心,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语:“你猜猜。”

沈清婉一恼,正想甩开他,却被他笑盈盈地拉去了那家正在打烊的酒馆里。

“小二,来两坛酒。”

“哎哟这位爷,小店这会儿已经打烊了。”小二忙上前来,堆着笑,不好意思地弯着腰。

祁佑拂了拂袖道:“无妨,我们不在店里用,捆上带走而已,要你们最好的酒。”

言罢,便掏出一个银块儿丢给了那小二。

临打烊来了这么个好生意,那小二自然是欣喜接下,满口答应着便去准备了。

于是祁佑便是左手拎着两坛子酒,右手拉着沈清婉,二人便这般向着长河而去。

夜渐渐深去,长河边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连着租游船的船夫都已经打算歇下,却见着两个神仙般的人儿走了过来,那一身白衣翩翩的,船夫还以为自己困花了眼。

“哟!公子,是您呐?”船夫显然认得祁佑,再看了看他身边的姑娘,不由得一怔。

这位公子从来独来独往,今日竟然带了人来,还是位同样谪仙般的人儿。

祁佑直接给了个银锭子,让船夫不必等他们,到时自然会将船泊在边上。

船夫却是推却道:“公子向来照顾小的生意,何必这般客气,您还能偷了我船去不成?反正都这么晚了,也没有旁人,公子自便就是。”

祁佑拱手一笑:“那便多谢了。”

言罢祁佑便先上了船,将酒摆好,再上岸,一把横抱起沈清婉,吓得沈清婉一阵惊呼,赶忙搂住了祁佑的脖子。

祁佑计谋得逞般地一笑,纵身跃起,稳稳的站定于船心,这才将沈清婉放下。

沈清婉面纱下的脸微红,余光看着那船夫还冲着自己笑呢,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祁佑也不恼,只跟那船夫点了点头,便摇着桨朝着长河深处去了。

越深越静,连街上那些打烊吆喝的声音都渐渐悠远不清了起来。

二人到一处荷花丛边,祁佑将桨收了起来,自在地坐下了,由着船随风悠悠漂着。

“你看看这月色,可好?”祁佑轻声问着,仰头朝天边看去,嘴角噙着一丝笑。

沈清婉闻言,便也仰头看去。

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唯有月色皎洁如水,当真是好看极了。

沈清婉微微勾起了唇来,沉浸于月色之中,祁佑则是摆开了酒坛,叮当的声响惹得沈清婉回头。

“这瓦碗粗粝,你喝的时候小心些。”祁佑看了看盖在酒坛上的碗,小声叮嘱道。

沈清婉摘下了自己的面纱,伸手拿过一个碗来,嘴上不屑道:“就你细皮嫩肉!自古英雄喝酒都是大碗,哪儿还能伤着自己了?”

祁佑见她这样,心下好笑,揶揄道:“不知阁下是何方英雄,小生今日有幸识得,先饮为敬了。”

说罢便是一滴不剩地喝了一整碗。

这下轮到沈清婉心里打鼓了,自己酒量确实差,一点儿果酒便能醉醺醺的,眼下这酒一闻便是浓烈得很,真要像祁佑那样一碗下肚,还不得直接睡过去了?

祁佑哪里看不出沈清婉的犹豫,笑着道:“逗你呢!你尝尝味道就是了,别真喝那么多。”

沈清婉听这话便是赌气起来,果断地便抬手要往嘴里灌。

“哎!”祁佑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上前拦下,那儿沈清婉已经是被辣得呛出声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放肆一醉

沈清婉手里满满的一碗酒,愣是撒了一大半,也不知她究竟喝进去了多少。

祁佑赶忙过去,拿下她手里的酒碗,轻抚着她的背。

沈清婉咳得厉害,也说不出话来,祁佑当真是又气又心疼,这丫头,怎么老是这个较劲的臭脾气呢?

好半天,沈清婉终于缓过来,一张小脸咳得涨红,眼中泪水涟涟,火辣的感觉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头,每一口喘气都带着酒味儿。

“好些没有?”祁佑见她总算停了下来,这才轻声开了口。

“嗯……”沈清婉应了一声,音量不大。

祁佑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沈清婉咳得晕晕乎乎,只觉得祁佑的衣裳好舒服,又软又滑,与自己的鹅羽枕似的。

祁佑则是轻抚她的背,如这夏夜的风般轻柔舒缓。

沈清婉的心,随着逐渐平复的呼吸,一道变得释然起来。

“祁佑……”沈清婉轻声开了口,唤他的名字。

“嗯?”祁佑微低下头,凑近了些仔细听着。

“你从何时起……喜欢我的?”

沈清婉看不到祁佑的脸,只觉得他身子一僵,手也一滞,心中不免困惑起来。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得脑袋上头传来祁佑低沉有力的声音:“很早,很早很早的时候,远在连我都不记得的时候。”

沈清婉一愣,困惑道:“你是说,我失忆以前吗?”

“嗯……”祁佑虽是应下,却有着欲言又止的味道。

沈清婉被这个事实惊着了,没有注意到祁佑的异样,愣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为何……不早些……说于我?”

沈清婉的声音越问越轻,自己也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祁佑则是轻笑一声,释然答道:“你有自己喜欢的人,我当然不会打扰你,也是那时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那么在意你了吧。”

沈清婉脸一红,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从前那副样子,连沈清婉自己毫不愿意去想起来,又何必问这种问题揭祁佑的心伤,让他回答呢?

沈清婉从祁佑的怀里撑起身来,看着祁佑的眼睛。

祁佑看着她月光下微显一丝红晕的小脸,不知是醉的还是羞的,当真让人有咬上一口的冲动。

“对不起……”沈清婉喃喃地开了口,“我不该问这个……”

“嗯?”祁佑正看得出神,被沈清婉的这句莫名其妙的道歉说得一愣,随即笑开来,凑过脸去点了点,“亲一下我就不生气。”

沈清婉咬唇一笑,暗斥这不正经的人,逮着机会便要占自己便宜。

心中这般想着,脑袋却依旧听话地凑了过去,飞速往祁佑脸上啄了一下。

可谁知正要落在脸颊上的吻,却在最后一刻,祁佑微微转头,竟是亲在了他唇上。

沈清婉一呆,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愚弄了,再看祁佑,早就乐不可支地笑开了颜。

沈清婉佯怒的粉拳如雨点般落在祁佑的肩头,祁佑却是不甚在意,依旧笑得开怀,转头去拿酒坛,往沈清婉的酒碗里倒了一碗酒,仰头便喝。

沈清婉见状,嘴里嘟囔着嗔道:“这是我的碗……”

“嗯?”祁佑嘴里还有没咽下的酒,就听到沈清婉这句抱怨,玩心借着酒劲忽起。

他一把拉过沈清婉到身前,一手扣住她的纤腰,一手微微掐着她的两颊。

稍一轻捏,就见沈清婉嫣红的娇唇微张,祁佑便是毫无顾忌地俯下脸去。

唔!

沈清婉未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顿时进退两难,下一刻更是感觉祁佑渡了一小口酒于她檀口之中。

“还你了。”祁佑松了手,咽下口中剩下的酒,微眯着眼说了一句。

这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当真玩味十足。

沈清婉含了口酒,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悄咽了下去。

只是这会儿连捶祁佑的心都没了,光是脸涨得通红,心中小鹿乱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清婉瞥过眼去,不敢看祁佑,只看着那坛酒。

她伸手去拿,祁佑见状眉间一挑,也不拦着,她再较劲,还能亲回来不成?

那也是他十二分的愿意,巴不得呢。

沈清婉憋着殷红的脸,在祁佑的注视下给自己倒了小半碗酒。

碗中清澈明亮如白水的酒,有着倾人心肺的力量,此刻倒像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

有了头回的经验,这回沈清婉倒是长了个心眼儿,缓缓喝到口中,咽了下去。

口中依旧是又辣又刺,一股暖流顺着嗓子往下,一直到胃里都是暖的,不像方才……祁佑给她的那一口酒,那时心慌意乱,连个味儿都没有尝到。

“怎么样?好喝吗?”祁佑眯着眼睛笑,落在沈清婉耳里,也不知他问得好喝究竟是这一小碗,还是方才他给自己的……

“好辣……”沈清婉皱了皱眉,不悦道,“这有什么好喝的?”

祁佑微笑,却并未答话,只拿过沈清婉的酒碗,又倒了一碗,仰头喝着。

沈清婉鬼使神差地看向祁佑。

祁佑一身月白的袍子,此刻映着淡淡的月色,似是会发光一般好看。

他右手肘靠着船舷,微微侧躺着身子,左手持碗,高高扬起下巴,将那一碗酒不急不缓地饮尽。

喉尖的突起,在他那层薄嫩的皮肤包裹中,随着祁佑咽酒而一上一下滚动着。

一滴晶莹的酒珠,顺着他的颈项滑落,没入他的领口,绽开一朵略深一色的花。

祁佑放下酒碗,回头便是看到沈清婉如痴了一般看着自己。

“怎么了?”祁佑展颜,嘴角一勾问道。

“你……”沈清婉傻傻一笑,“你真好看……贤妃娘娘好看,生得你也这般好看……”

话音刚落,她便又去拿那酒碗,又喝了一小碗。

祁佑听到贤妃的名讳一愣,随即也不过一笑了之,心说这丫头不是这么快便已经醉了吧?

可不能再让她喝下去,到时候真睡着了。

想到这儿,祁佑便不动声色地拿过她的碗,放到了一边。

“来。”祁佑朝沈清婉张开了怀抱,脸上笑得坦然。

沈清婉见状,倒也不羞似的,站起身来就想去抱抱他。

却不料这一起身,船身猛地一晃,沈清婉脚下一个不稳,便扑进了祁佑的怀里。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春漾荷畔

祁佑也没想到,沈清婉会就这样扑进了自己怀里,身形不稳,便朝后倒了下去。

等沈清婉回过神来,她已经是面朝下地扑倒在地,而祁佑则是被自己压在了身下。

“别急呀……”祁佑调笑了一句,却没在沈清婉的脸上见到意料中的羞恼。

“嘿嘿……”沈清婉眯起眼睛笑,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见祁佑的调笑,显然是醉得厉害。

她两只小手攀上祁佑的脸颊,抱住了他的脑袋,两眼发着光,口中念念有词着:“我的祁佑……真好看啊……”

祁佑只觉得自己的耳垂被沈清婉柔软的指尖有意无意地一拨,登时一股酥麻传来,下一刻便觉得咫尺远的那张小脸凑得越来越近。

嗯?

祁佑一愣,唇上已落下了沈清婉笨拙的吻,喷薄的酒气扑得祁佑满脸都是。

“嗯……”

沈清婉一声娇媚的叹息传到祁佑的耳畔,祁佑只觉得自己脑子一嗡,情不自禁便伸手握住了她的腰身。

沈清婉虽不知该如何亲吻,不过这会儿却是借着酒劲醉意亲得正起劲,谁知突然间腰就被箍住了,顿时觉得真不自在,当下便不悦地挣扎起来。

祁佑早就已经被沈清婉这主动的一吻勾起了**,谁知身上这小妖精竟然还扭了起来,蹭得祁佑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身子到处都被沈清婉点起了火。

在他失去理智之前,祁佑猛地一起,翻身便将沈清婉压在了身下,哑着嗓子轻斥:“你别乱动!”

沈清婉还懵着呢,哪里能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只觉得电光火石之间,还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祁佑摁在了船板上。

她委屈地嘟了嘟嘴,有气无力地喃喃道:“你……你弄疼我了……”

这一声柔媚入骨的撒娇,落在祁佑的耳中,如一盅烈酒般让人心醉。

他伸手去摸她的脑后,声音嘶哑温柔:“是这儿疼吗?”

“嗯……簪子,硌得慌……”

沈清婉开口便是娇息,祁佑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一滴地崩塌,却怎么都不愿从这温香满怀中挣扎出来。

他伸手摘掉了那支金簪,沈清婉的乌发散了开去。

沈清婉只觉得顿时舒服了不少,便展开笑来,冲着祁佑傻乐。

祁佑心中一软,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便打算起身缓缓神志。

却不料才撑起身子,自己的衣襟便被一双小手紧紧拽住。

祁佑一愣,抬头望去,沈清婉正一脸委屈地哀求他:“你怎么……又要走,祁佑……你别走……祁佑……”

沈清婉脸上写满了难过,眼角垂着泪珠,口中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大概就是质问他为何已经答应了自己不走,为什么这会儿又要走。

这一声声的“祁佑”,唤得祁佑的心揪着一般的疼。

“我不走……”祁佑安慰的话才一出口,便被一阵自责哽住了话头。

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当初竟能狠心抛下这样一个人不理不睬。

自己到底是在怕卢寒青的预言,还是心底那一丝侥幸在作祟。

如果不与她相爱,也许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秘密,也许她永远不会想起来他都做过些什么。

即使有朝一日她想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纯粹的恶人罢了。

沈清婉,沈清婉……你大约是我这辈子怎么都过不去的劫吧。

祁佑看着沈清婉泪眼朦胧的醉样,心中柔软成一团,只想把世间一切都给她。

罢了,罢了,无论未来如何,此刻我们能拥有彼此,便已是最美好的事了。

祁佑抛开一切,不再克制,俯下身去,动情地吻着怀里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

沈清婉神志不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祁佑的气息越来越浓,心中忐忑渐渐消散,只想沉溺于此,不愿离开。

她伸手攀上祁佑的腰际,凭着心里无来由的冲动胡乱摸索着。

祁佑只觉身子越来越紧绷,二人喘息胶着,如迷似幻。

“婉儿……”祁佑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热浪喷斥在她的耳畔。

“嗯……”

沈清婉说不出话来,只得轻声应了一句。

这声酥魂销骨的回应,彻底冲散了祁佑的理智,他将头埋进沈清婉的颈项,闻着她身上的香气与酒味,真想就这么……

祁佑猛地一怔,等等,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他用力一咬自己的舌尖,剧痛使他恢复了些许理智。

祁佑一把撑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外袍早已散开,中衣也是松松垮垮。

而身下的沈清婉,乌发如流水般散了开去,微眯着眉眼,含情地望着自己,口中轻声喘着。

她身上虽还穿着夏季的薄裙,却也已是香肩半露,若隐若现,多看一眼便能将祁佑的神志勾去一分。

真要命……

祁佑咽了咽口水,转开眼不看她。

朝四周望去,不是荷花莲叶,便是漫漫河水,连个喘息之所都没有。

而这时,他身下的人儿似是受了冷待,不悦地动了动,一双手又攀上他的脖子,想将他拉回身边来。

沈清婉!你……

祁佑暗暗咬牙,一想到自己原是想骗她来这荷丛深处,无人打扰,好一亲芳泽,此刻便是懊悔不已。

谁能想到这丫头非要喝酒呢!

原想着喝酒助兴更好,谁又知这丫头喝了点酒便将那些什么大家闺秀矜持克制统统抛到了脑后,一眨眼就变身成个妖精似的纠缠不休,害得自己几次差点把持不住。

这可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骑虎难下,难受的可是自己了。

祁佑晃了晃脑袋,狠了狠心,一把拽开沈清婉的手,转身便纵入清凉的河水之中。

虽是夏天,可这夜间的河水还是凉得很。

祁佑本就浑身燥热,突然被这凉意入骨的河水盖过头顶,顿时一个哆嗦,神志清明了不少。

他浮出水面,自嘲地摇头笑了笑,慢慢游到船边,扶在船舷上去看沈清婉。

此时的沈清婉已经撑起身来,茫然不知所措地到处张望,气若游丝地唤着:“祁佑……”

“我在这儿呢。”祁佑已经恢复了神志,觉得心下好笑,轻声答道。

沈清婉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掉下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诉衷肠

祁佑看着沈清婉茫然的小脸,当真是哭笑不得,心说你倒是猜猜,我为什么掉下去了?

沈清婉垂下一个胳膊来,撩了撩湖水,玩得倒是不亦乐乎,口中还道:“水好凉,你上来吧,别冻着了。”

祁佑见她清明了几分,便浅浅一笑,轻扶船舷,稍稍一跃便回到了船上。

沈清婉只觉得船身一晃,水花微溅,下意识地挡了挡脸。

等把手放下来的时候,祁佑已经背对着她,正在拧干湿透的外袍。

方才跳得急,都没想过是不是脱了衣服再下去,这会儿好了,从里到外湿了个透。

沈清婉一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祁佑脱衣服。

晚风渐凉,吹得她格外舒服,被祁佑散落的水滴一溅,人又清醒了几分。

回想着方才迷迷糊糊的亲热,沈清婉不由得咬唇痴痴笑了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等祁佑将上身的衣服都脱了,沈清婉将视线落在他那线条完美的背上,见到的竟然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过都已经是极淡的颜色了,应该是很早时候留下的。

而最醒目的那个,显然是才长好几个月,还透着淡淡的粉色,鼓着一块,在腰靠上一些的位置。

沈清婉一愣,脑中嗡地一声,酒都醒了大半,跌跌撞撞地从船板上爬起来,就要冲着祁佑过去。

祁佑听到身后的动静,一转头便看见沈清婉已经一脸担心地朝着自己冲来,那脚步不稳的样子,似是随时都会摔倒一般。

“哎……”祁佑顾不得自己还光着上身,忙转身托住了沈清婉。

谁知沈清婉却推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用力将他转了回去。

“婉儿……你……”祁佑满头的雾水,不知沈清婉这是在做什么。

沈清婉看清了那个疤痕,颤抖的小手轻轻抚上那一块粉色的嫩肉,嘴里嘟囔着:“这是……这是……伽隐寺……”

祁佑听到了沈清婉的呢喃,这才意识到了沈清婉在做什么,顿时便红着脸转过身来,嘴里也结巴了:“你……别看了,怪吓人的……”

沈清婉再要掰过他的身子,却是怎么都掰不动了,只得恨恨地抬眼看着他。

祁佑被沈清婉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心说怎么我替你挡刀你怎么还这样看着我呢?

谁知下一刻沈清婉便低下了头去,眼泪簌簌滚落,弄得祁佑一头雾水,只得手忙脚乱替她擦泪,却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哎呀,一点小伤,你哭什么呀……”祁佑给她擦着泪,发丝上滴下的水珠还会不小心甩到她脸上。

祁佑当真是又急又慌,平日那些逗她笑的本事全使不上劲了。

“疼……吗?”沈清婉低着头,心疼地问。

而祁佑这才听出沈清婉当真哭得伤心,心里也是又疼又甜,哄道:“早就不疼了,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那……那会儿……是不是特别疼呢……”沈清婉抬起脸来,满脸是泪。

祁佑一噎,边给她擦泪,边轻声说着:“为你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沈清婉听了这话,倒是收起了些泪,缓缓抬手环住了祁佑精壮的腰身,脸一阵发烫,却还是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沈清婉心虚地说着,“若不是我上门去冤枉你,你都不会告诉我是吗?”

祁佑哭笑不得,心说你可总算明白你那时候是冤枉我了?

“那倒没有,”祁佑语气轻松,调笑道,“要早知道你这么心疼我,替你挡刀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我是谁了。”

沈清婉甜甜一笑,难得地没有顶嘴。

“怎么了?”祁佑见怀中的人儿默默良久,心中泛过一丝异样,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有什么话就问,不要自己憋着。”

沈清婉抿了抿嘴道:“我还是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你这般那命去护的,要知道我从前……”

说到这儿,沈清婉又是一阵惭愧,垂下了头,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祁佑倒是释然,笑着道:“有人与你说过你从前的样子吗?”

沈清婉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说,我特别羡慕你从前的样子,你可相信?”

沈清婉一愣,抬起头来,看到祁佑的眼里却是满是诚恳。

“羡慕?”沈清婉想不明白。

祁佑解释道:“我一直在母妃的要求下长大,从来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你不同,你随心而活,无所顾忌。所以我是真的羡慕你。”

这么一说,沈清婉倒是明白了几分。

祁佑接着道:“我只知自己羡慕,不懂这种感情会走向何处,而你一心都在祁修身上,我在边上看着你开心,我也开心,并没有将你当时的快乐打破的念头。”

沈清婉听到这儿,微微不适地低下了头,又抱住了祁佑。

她最不想记得的,便是自己曾经那般狂热祁修这个人渣,而此刻,她只想牢牢攥住眼前之人罢了。

“不过,当我意识到自己的羡慕不仅仅是羡慕,而是逐渐变成了爱慕,已经太晚了。我能做的,也只剩下默默守护你。”

祁佑心头紧张,没有注意到沈清婉的异样,跳过了最重要的一段,接着说道:“所以除夕那日在梅园中听你亲口说,你不愿意嫁给祁修,我是当真开心。”

沈清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靠在祁佑的胸口听着,小手的指尖在他的腰椎上无意识地打着圈儿。

祁佑觉得腰际一阵酥麻传来,惹得小腹一阵涨热,忙伸手去按住她不老实的小手,低斥道:“别动!”

这会儿沈清婉当真不是故意的,被祁佑这一凶,顿时傻眼了。

酒都醒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哪儿来的贼胆啊?

沈清婉忙收了手,红着脸道:“我……我这回不是故意的。”

“这么说来……”祁佑一脸的坏笑,“方才是故意的?”

沈清婉脸涨得通红,夜风却是故意使坏一般,将她满头的青丝朝着祁佑轻抚过去。

祁佑只觉得一阵茉莉花香扑鼻,沁人心扉。

“婉儿……”祁佑才一唤出声,就被沈清婉急急地打断。

“我刚才喝醉了!”

这一声狡辩当真是毫无底气,有谁真醉了会说自己喝醉了的?

“是吗?”

“唔……”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意外伤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夜的长河缱绻,却是一直沈清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日,沈清婉正与陆雪烟说着悄悄话呢,两个姑娘时不时的嬉笑之声传到外头,坐在外头廊下的春兰和流如都是会心一笑。

屋里,陆雪烟拉着沈清婉的手,看着她一脸通红的羞涩样子,心中又是替她高兴,又是说不出的羡慕。

“婉儿,见你这般幸福,我是当真欢喜……”陆雪烟的眼里有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划过。

沈清婉一怔,想起萧潭来。

如今祁佑回来了,倒是要与他好好商量一番。

朝中局势她懂得不多,却也知道侯门似海,并非随意能探得动静的。

就算身在其中如陆雪烟,不也是心里没底得很吗?

“雪烟,”沈清婉试探问道,“你可愿意见见萧潭……”

陆雪烟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心中一慌,心虚地别开了眼去。

“怎么了?”沈清婉见她脸色不对,顿时觉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没事。”陆雪烟神色不安,明摆着心里有事没有讲。

沈清婉心中狐疑,却也没有催促,只耐心劝慰道:“有什么事连我都讲不了的?好歹说说,我帮你出出主意啊。”

陆雪烟抬起眼来,眼中无助得很:“婉儿,他后来,便没有再给我写信了。”

啊?

沈清婉傻眼了。

萧潭那日不是信誓旦旦表了态,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地喜欢陆雪烟,陆雪烟在他眼中是最完美的云云。

这怎么一转眼就变脸了?

沈清婉细一思索,再想到那日自己与他说的那些话,心里琢磨着,会不会是自己就这么把萧潭给劝退了呢?

想到这儿,沈清婉不禁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笑道:“雪烟,其实……这事儿可能不是这样的……”

陆雪烟一怔,看着沈清婉似乎知道事情真相的样子,不由地问出了口:“你说什么?”

“就你与我说的那日,我去找萧潭了,”沈清婉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我原本是想问问他究竟怎么打算的,可这人真的木!”

沈清婉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继续说道:“他定是以为我说他配不上你了。”

陆雪烟没说什么,只轻轻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雪烟,你别生气……”沈清婉以为陆雪烟是在怪自己,慌忙道歉,“他一定不是不理你,我看得出来,他是当真心里有你的。不与你写信……他许是有别的打算呢?”

陆雪烟抬起头来,却是莞尔一笑道:“我自然不会怪你,你是好意。让他知道也好,省得……”

“不不不……”沈清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打断了陆雪烟的话,“既然是误会,自然要说清楚,你放心,这回我一定直说明白了!”

陆雪烟露出一副苦笑的模样来,叹息道:“就算解开误会,也是未知前程,不如就这般误会着吧。”

沈清婉见她当真是心灰意冷得很,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心疼,暗暗想着定要将自己做错的事儿弥补回来。

二人又聊了一阵,天色渐晚,陆雪烟也是起身告辞了。

沈清婉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琢磨着,这事儿应该怎么办才好。

思来想去,还是得与祁佑商量,毕竟萧潭还是在他手下做事比较多。

想到这儿,她便走到窗边,又吹起了那小银哨,唤了胜邪来。

“小姐,您找我?”胜邪出现在沈清婉眼前。

“你帮我给殿下带个话,便说待他有空了来找我,我有事儿与他商量。”

说着,沈清婉的目光落在了胜邪的小臂之上,好好的衣袖,竟是破了个大口子。

“咦?这是怎么弄的?”沈清婉指了指那口子,困惑地问道。

“啊,这个,没什么……”胜邪竟是破天荒地紧张起来,匆忙就将手臂往后藏。

沈清婉脸一板,严肃道:“手伸过来!”

胜邪无法,只得将手伸慢慢伸了过去。

沈清婉用手中的团扇轻轻拨了拨那衣服破损之处,却听得胜邪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清婉一怔,顾不得什么规矩,放下团扇便抓过胜邪的胳膊来,掀开衣袖,下面是粗粗包扎的纱布,血早就渗出了不少。

“哎哎哎……”胜邪见沈清婉掀自己的衣袖,不敢阻拦又紧张不已。

“春兰!”沈清婉朝外一喊,春兰便急急忙忙地进来了。

“小姐……”春兰还未行礼,便瞧着自家小姐正抓着胜邪的胳膊不放,顿时目瞪口呆。

“去将殿下给我的药粉拿来。”沈清婉来不及解释,只得慌忙吩咐。

春兰这才发现胜邪胳膊上的伤,心中咯噔一下,想着莫不是方才这片刻,小姐遇到什么危险了,忙上前问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沈清婉闻言一怔,一想便知春兰是误会了,便道:“我无事,你快去拿药。”

春兰见她神情无异,便放心地快步去拿药了。

被春兰这一问,沈清婉也心下好奇起来。

胜邪身手极好,从不曾在交手中被人伤过一丝半毫,这么大一个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胜邪,”沈清婉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胜邪目光闪烁,还想蒙混过去,吞吞吐吐道:“哎呀……伤都快好了,没什么要紧的……”

“说实话!”沈清婉生气了,胜邪什么时候这么不听话了?

胜邪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得尴尬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来,交代道:“我……喜欢上一个姑娘……”

刚走到门口的春兰,刚迈进门便是听到了这句话,脚下一绊,差点没站稳。

“什么?!”沈清婉亦是惊得哑口无言。

胜邪忙摆手道:“小……小姐别误会,我平时都在的,就殿下来的时候要我滚远点儿,我才去找她的……”

“那这个……”沈清婉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无法把眼前令人震惊的事实与胜邪胳膊上的伤口联系起来。

胜邪见沈清婉看着自己的伤口,心说这事儿大概是瞒不过去了,只得磕磕绊绊老老实实地交代道:“这个……其实……就是被那姑娘……用鞭子抽伤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情窦初开

事情还得从祁佑没回来前说起。

春日的某一个午后,胜邪正带着沈清婉的命令出去办事儿,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胜邪正走着,只觉得阳光明媚,甚是晃眼,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那一抹熟悉的红色,是不是……

“哎!”胜邪欢脱地跑上去,谁知才一拍那姑娘的肩,那姑娘回头便是个手刀,直冲胜邪的颈侧而来。

胜邪脸上那抹笑意都没有褪去,便轻松躲过了这一击。

“啧,你这小姑娘,”胜邪略带严肃道,“怎么见人就动手呢?”

那姑娘显然也认出了胜邪,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口中却不饶人道:“怎么又是你?”

胜邪看了一眼那小姑娘,见她的手已经扶上了腰间的鞭子,不由得眉间一挑,戏谑道:“怎么?上回在粥铺你打不过那个壮汉也敢出手,还没有得教训吗?”

那姑娘见胜邪眼里略带危险的光芒,心中也是一怯,知道自己不是胜邪的对手,便开口道:“我自认功夫不到家,打不过你,上回的事多谢你了。”

说完竟是转身就要走了。

“哎你别走呀!”胜邪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失落,便是追了上去。

“我逗你玩儿的……”胜邪见她生气了一般,不由得便开口认怂,“你别生气啊,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我也是这样一点点练过来的。”

那姑娘不理他,快步径直朝前走着。

“哎你叫什么名字?”胜邪还缠着人家不放。

那姑娘顿时停下步子,气鼓鼓地转头看着胜邪,胜邪一个没准备,差点绊倒。

“你到底想干什么。”那姑娘冷冷地问他,眸中尽是疏远与冷意。

胜邪挠了挠头,解释道:“那日我家小姐在,我不好说什么,没想到还能再遇见到你,我……”

胜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这个姑娘来。

之前在粥铺,他出手打跑了那个壮汉,救下了这个见义勇为的姑娘。

后来其实他也并非存心笑话这小姑娘功夫不到家,本是见她可爱莽撞,想逗弄一下。

只是人家上心了,顶了一句嘴,倒是让胜邪觉得她不知好歹。

谁知回去之后,这姑娘的模样便是在他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了。

又偏偏在他都快要忘了这事儿的时候,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到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胜邪暗暗握拳,心说既然老天有心,自然不能再错过她了。

那姑娘见胜邪确实没有恶意,眼光虚闪了一下,低头轻声道:“我叫小爱。”

“小爱?哈哈哈,好!”胜邪一愣,顿时扬天一笑,他这一笑,笑得小爱脸蹭地一红,一跺脚便要走。

“哎哎……”胜邪赶忙上去拉住她,“我不是笑话你,哎呀,我是觉得你的名字可爱。”

这话可没能让小爱冷静下来,反倒是羞得脸更红了。

胜邪的手还拽着她的胳膊,大街上到处是人,这两个人便是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胜邪展开笑颜,如那日的阳光般耀眼灿烂。

“我叫胜邪,是一把剑的名字。”

……

自二人相识之后,胜邪一有机会便去找小爱。

小爱起初还有些警觉,后来倒也觉得胜邪心思单纯,也没什么坏心眼儿,便也不再那么防着他。

只是胜邪大多数时间都需要在沈清婉身侧,偶尔沈清婉要他做些什么,或者放他点假,这才有机会去见小爱。

小爱与胜邪相见,多数也不过是切磋武艺,胜邪偶尔教她两手罢了。

二人也没有多余的交集。

而祁佑回来之后那一个多月,胜邪几乎整天被祁佑赶出来,要胜邪有多远滚多远,不要打扰了他和沈清婉亲热。

也好,正合了胜邪的心思,他便天天去找小爱。

只是小爱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可好歹是没有出阁的姑娘,家里人也不是全然不介意她成天往外跑。

胜邪便是日日翻墙,跟个猴儿似的,还跟小爱炫耀,说这点事儿难不倒他,愣是还教会了小爱翻墙,两人便走得更近了。

而这日,胜邪依旧是教着小爱。

天渐渐热起来,小爱的衣裳穿不多。

胜邪挥剑的时候,剑气竟是掀起了小爱的衣角。

小爱一惊,以为胜邪故意调戏她,当即便是一怒,眼看着鞭子就要挥过去。

胜邪以为小爱逗自己玩儿呢,便没有在意,出去的招数也没有收回,那剑直指小爱肩头而去。

而小爱却是满眼的愤怒,丝毫不顾及那剑尖就要刺进自己的肩头似的,义无反顾地朝前跃去。

胜邪吓了一跳,心说小爱疯了吧,怎么不躲呢?

他赶忙松手,硬生生将手中的剑一掌劈了出去,偏离了轨迹。

只是这一劈,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躲小爱的鞭子,右手小臂便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嘶!”

胜邪疼得龇牙咧嘴,却在小爱停下之后,第一时间冲上去看她是否安好。

“你怎么样?方才剑可有刺到你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不躲……”

小爱一愣,耳边尽是胜邪的道歉,见到的都是胜邪满眼的担心与自责,顿时明白方才自己是错怪胜邪了。

是啊,他这样一个没有坏心的人,怎么可能做那等下三滥的事……

小爱心中内疚,却不敢明摆着宣之于口,只得转过视线去看胜邪的胳膊伤得重不重。

小爱的鞭子可不只是一条普通的牛皮鞭,那是绑嵌了铸铁的爪钩,一鞭下去定是会皮开肉绽的。

要知道那日在粥铺,还是冬日,那壮汉穿着厚厚的棉衣,都被小爱的鞭子甩破了棉衣,直至肉里。

如今夏日,胜邪衣衫单薄,这结结实实的一鞭子,自然是皮开肉绽。

小爱见着这触目惊心的伤口,再看胜邪像个没事儿人一般,还在跟自己道歉。

小爱满脑子一片混乱,眼圈不自觉得红了,长这么大,除了家人,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

“我给你去买药……”

在眼泪流下来之前,小爱转身便跑了。

不过等她买了纱布和伤药回来,胜邪已是不知去向。

胜邪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等了一会儿觉的时候已经不早,自己该回去了,便也没有等到小爱回来,凡事都没有自家殿下和小姐要紧。

他自己匆匆胡乱包扎了伤口,也没想那么多。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灾人祸

沈清婉听完胜邪的故事,只觉得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直到听那儿胜邪又是嘶了一声儿,这才把沈清婉神游天外的魂儿给拉回来。

“啧……你你你你轻点儿!”胜邪拧着眉头。

“不绑紧点儿你伤口不会好。”春兰冷冷地撂下一句,胜邪只觉得背后一阵汗毛倒竖,不敢再顶嘴。

“亏你还是成日习武的,连个伤口都不会处理。”

春兰不轻不重嘀咕了一句,捧起换下的那些满是血的纱布和各种药粉就出去了。

沈清婉一愣,春兰怎么这么大火气?

不过她没多想,只对胜邪道:“我这儿倒是没什么,你别误了你家殿下的事就行。”

“哎,我有数。”

沈清婉虽说心下还是震惊着,但也比方才好多了。

“我看你伤得这么厉害,这两日天又热,只怕伤口要发炎。你没事儿就不必来我这儿,好好去阴凉地方歇着就是了。”

沈清婉方才只看了一眼,便是心惊胆战的,夏日里这般大的伤口若是不养好,只怕是要出事。

胜邪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只说:“小姐您放心,我随殿下出生入死惯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沈清婉点了点头,他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如今沈清婉想着的,可是赶紧将萧潭的事儿给安排好。

于是见胜邪换好了药,便让他替自己传口信去了。

胜邪一走,春兰便进来了,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屋子。

沈清婉心里事儿多,这会儿才发觉出春兰的不对来,就唤她过来。

“春兰,你怎么了?”

春兰叹了口气,听话地走到了沈清婉面前。

“小姐……”

“有话便说。”沈清婉见她欲言又止的,心里有些忐忑。

“奴婢觉得胜邪……也太不靠谱了。”

沈清婉一听,果然这小妮子又要挑胜邪的不是了,莞尔一笑道:“人非草木,胜邪也不似其他暗卫那般冷血无情,这也是正常……”

“可是小姐,”春兰皱着眉头,一脸担忧道,“那个什么小爱,谁知道是哪里的野丫头,万一是个没安好心的,岂不是要出大事。”

沈清婉听了一愣,不由得笑出声来,点了点春兰的额头道:“你呀你,真是个小管家婆。第一回遇到那个小爱,你我都在车上听到了。也是我让胜邪出手相救,你忘了?”

春兰自然是记得的,那日也是自己注意到了外头的异动,沈清婉才看了会儿热闹。

直到小爱仗义出手,沈清婉担心这个姑娘不是那惹事儿壮汉的对手,这才让胜邪去帮忙。

而听胜邪刚才所说,也是很久之后胜邪偶尔在街上再次遇到了那姑娘,也是胜邪缠着她,一次一次去找她。

这整个过程里,当真是挑不出半点错处来的。

可春兰就是不放心。

“小姐……”

“好啦,”沈清婉都有些烦了,敷衍道,“我待会儿与殿下说这事儿,让殿下去查查那姑娘,这样你可安心些?”

春兰不说话了,自家小姐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还能挑出什么错出来。

胜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只说殿下特别忙,等了很久才见上面,只怕今日要晚一点才能过来。

祁佑还特地让胜邪带了话,说莫要特地等着他,他会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脱身出来,但不知道是不是能及时赶到。

祁佑惦记着上回沈清婉等自己等得都睡着了,怕这傻丫头又跟自己轴上,才特地叮嘱了这一句。

沈清婉也不急,用了晚膳便耐心等着,谁知天方才黑了不久,祁佑便是来了。

“婉儿。”祁佑笑着喊了她一声,便自顾自地脱下了外衫。

沈清婉起身便要过去,却听他阻止道:“我一身的汗,等凉快下来些再抱你。”

沈清婉闻言一愣,心说这人真是,自己哪里说要抱他了?

于是便是红着张脸,上前将他的外衫拿来挂好。

祁佑见沈清婉一言不发,心中有些困惑,问道:“怎么了?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是……”沈清婉想了想道,“有件事儿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嗯,你说。”祁佑坐下身来,认认真真听着。

沈清婉抿唇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手下有个叫萧潭的,他……他和永清侯府的嫡女陆雪烟……”

“我知道,”祁佑打断了沈清婉的话,笑着说,“你和我说过了。”

“说过了?!”沈清婉瞪了瞪眼。

“是啊,”祁佑见她不记得,便晓得那日她真是困得不行了,便将那日之事说了一遍,笑道,“你困成那般,想来也是不记得了。”

沈清婉揉了揉自己的头,自己可是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说过的话都能不记得,大概确实是自己太困了。

“这些日子我太忙,都没什么时间见他,一直没和他谈这个事。”祁佑捧起茶碗抿了一口,“你这茶不错。”

“朝中可是出什么大事了?”沈清婉关心道。

“倒不是朝中,”祁佑放下茶碗解释道,“今年是个灾年,前些日子南边发了大水,堤坝挡不住,下游很多地方都遭了水灾,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惨重。”

“什么!”沈清婉一震,“这可……这可怎么是好?”

祁佑见她吓了一跳,忙出言安慰道:“没事,今年虽然灾势大些,但好歹有那么多年的经验,多派些人便也好了。”

沈清婉木然地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懂这个,觉得自己完全插不上话。

“只是今年的灾情,也许还要动用军队,无论是救灾还是防止灾后dong luàn,这次大灾都需要人手,又是不同于往年,这次水灾有些意料之外,故而人手都有些短缺。”

祁佑解释地差不多了,见她攥着团扇甚是紧张的样子,笑道:“别怕,水灾几乎年年有,大小而已。”

沈清婉摇摇头道:“我倒不是怕,只觉得灾民可怜……”

祁佑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无妨,你说你的,外面的事交给我,你就别担心了。”

沈清婉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那点小事儿与祁佑在忙的事儿比起来根本都不算什么。

外面成千上万的人在生死的边缘挣扎,而她却只为着些儿女情长揪心不安,这么一想,她连开口都不好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懵懂之心

“怎么了?”祁佑见沈清婉不说话了,心下觉得好笑,拉过她来自己膝上坐下,温声道:“我忙了一半过来的,你便是我要和你大眼瞪小眼呢?”

沈清婉一听,倒是回过几分神来,眼见自己怎么又到了祁佑怀里了,眨了眨眼心虚道:“你若是忙,便……”

祁佑伸出食指轻摁沈清婉的唇,佯作生气的样子,板着脸道:“你再跟我客气一句试试?有话就说。”

沈清婉脸一红,便听话地讲起故事来:“他俩第一次见,其实最早还是在我的屋子里……”

沈清婉娓娓道来,将那日萧潭是如何冲撞了她二人,以及花宴之时的所见所闻,和陆雪烟的交谈等等,都说了出来。

“我原以为雪烟不理他,他便也会歇了这个心思,”沈清婉嘟了嘟嘴道,“谁知那人当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沈清婉在那儿义愤填膺地说着,祁佑却是边听边乐,心说沈清婉这忽喜忽嗔的模样,可比故事本身有趣多了。

沈清婉讲得起劲,自然没有注意到祁佑的心不在焉。

说完了萧潭给陆雪烟写的信,沈清婉又将自己如何与萧潭讲清了那些道理的事儿也说了。

随后便是心虚地露出个尴尬的笑,又把萧潭从此消失不见的事儿给交代了。

“我就想着,他是不是以为我说他配不上雪烟了……”沈清婉吐了吐舌头,满眼内疚。

“原来是这样,”祁佑歪过头来,一脸若有所思地样子,“我说他怎么近日这般急功近利,从前也不见他这样。”

“什么?”沈清婉听出点话头来,忙着急问他。

“是这次赈灾的事,”祁佑耐心解释道,“他原是京中的职位,不需要出去的,但这回需要的人手比较多,他便毛遂自荐,希望能一起去。”

沈清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来萧潭确实是听进去了她的话,打算先挣点功绩来,这个想法倒是对的。

祁佑问道:“那你接下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沈清婉思忖了一会儿,答道:“我想着,不如安排他二人见一面,若有什么误会,解开了也好。”

祁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只是我担心,雪烟她……”沈清婉面露愁色,支吾道,“我觉得她心里是有萧潭的,只是她心中还装了太多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祁佑拍了拍膝上的人儿,安慰道:“每个人有自己的路,若是他们的路最终会走到一起,那无论多少波折都是无所谓的,关键还是他们自己,你改变不了什么。”

沈清婉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祁佑没有错过沈清婉的失落,忙依着她道:“这样,你与陆小姐商量一下,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我带萧潭过去找你们,给他们俩一点时间,让他们自己商量。可好?”

沈清婉点了点头,面上的愁色却是没有一点消散的迹象。

祁佑面带笑意地伸手揉了揉她眉间的川字,轻声道:“别担心了,好吗?”

沈清婉转头看了看祁佑,他脸上的笑意如春风般沁人心脾,倒是吹散了她不少的愁绪。

沈清婉抿唇,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到底是舒心了不少。

祁佑见她总算是开怀了几分,拥过沈清婉来,便是在她脸上一啄,略带歉意道:“我怕你又不听话等我,特地半途抽身出来的,如今我须得走了,你好好休息,别多想了,知道吗?”

沈清婉一惊,忙从祁佑怀里挣出来,着急道:“我以为你办完事儿了呢!那你赶紧去忙,等雪烟那儿有消息了,我再让胜邪带给你。”

“好,”祁佑起身,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补充道,“尽量越快越好,我看萧潭那个样子,十有**是要跟着去灾区的,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沈清婉点了点头,道:“好,我有数了,你快去吧。”

祁佑浅浅一笑,朝沈清婉走去。

沈清婉脸上一红,知道他定是又要占自己便宜,虽说没躲,但也是咬唇垂下头去。

“婉儿……”

谁知祁佑只是上前轻轻将她抱在了怀里,柔声道:“等我处理好京中的事,我就和父皇请旨封王,娶你做我的王妃,我们便在封地上平平安安地白头到老,好不好?”

沈清婉一愣,没有说话,只是也轻轻攥着祁佑的衣摆。

祁佑无声无息地轻叹了口气,依旧柔声道:“我可以等你愿意的那天,你慢慢来,我不急。”

沈清婉心中一阵柔软,不由得轻轻“嗯”了一声。

祁佑又将她拥紧了几分,少顷便松了手,恋恋不舍地走了。

沈清婉望着祁佑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将手掌放于胸口,静静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心里默言着:“好,等你安排好一切,我便做你的王妃。”

是萧潭与陆雪烟他们二人的原因吗?

那种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苦,让自己慢慢明白了当下的幸福看似顺理成章,实则无比难得。

祁佑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心迹,只怕也是因为这个。

那日陆雪烟眼中的失落,沈清婉看得一清二楚,而自己手中已经有的,是不是应该好好珍惜?

沈清婉沉思着,末了只觉得老天当真厚待自己,若是没有这次失忆,她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如局外人般看清眼下的一切。

她微微笑了笑,既然已经有了最好的,那便好好抓紧吧。

沈清婉唤了春兰进来,准备就寝。

春兰看着沈清婉满面桃花的样子,心中也高兴。

只是她还惦记着旁的。

“小姐您可与殿下说了胜邪的事儿?”春兰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沈清婉一怔,这才想起来,心里光惦记着陆雪烟,又因为祁佑说手头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就急急让他走了。

竟然没有把胜邪和小爱的事儿告诉他。

沈清婉想了想,以后说也是一样的吧。

于是为了不让春兰担心,沈清婉便撒了个谎。

“说了说了,”沈清婉略带了些心虚,“殿下说会去查查的,咱们赶紧歇下吧,我都困了。”

春兰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便上前来为沈清婉摘起钗环。

第一百六十八章 巧献计策

御书房内,挤满了人。

而皇帝坐在上座,拧着眉心,闭口不言。

下头的大臣们吵个没完,可这主要争的,倒不是什么赈灾救人的办法和计策,竟是此次救灾谁去主事为佳。

而这主事之人,呼声最高的,便是四皇子与五皇子。

有的大臣说四皇子为人稳重成熟,堪当此任,有的大臣说五皇子心思细敏,为最佳人选。

皇帝听了半日,这群大臣口中的话,全是拍马屁,没有一句有用的,听得心头越来越烦躁,开口打断道:“老四,你来说说,如果你去,打算怎么做。”

四皇子闻言一喜,以为皇帝是有意于自己,立刻就走上前来,拱手朗声答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濮州等地此次之祸,源起于防治不恰。若是堤坝未垮,今年雨季不至于重灾至此。故而儿臣认为,加固堤坝,乃至重修,为此次行事重中之重,唯有这般,方能一劳永逸,防患于未然。”

“呵,这个坝要是修好了,那便是千古的好名声,我看四哥是只记得修坝抢功,心中早就没有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了!”

五皇子未待皇帝提问,早已是义愤填膺,主动责难起了四皇子。

光这样还不够,五皇子还不忘抱拳向皇帝道:“父皇赎罪,儿臣实在是看不下去。此次灾情横跨七州之多,灾民死的死,伤的伤,且大多无家可归。眼下重中之重怎么会是修堤坝,难道不应该是安置灾民,安抚人心吗!”

“如五弟所言,灾民如此之多,一时怎么安置得过来,当然是先加固堤坝要紧!”

四皇子一急,口中之言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四哥糊涂!安置灾民要时间,加固堤坝便不要时间了吗?”

五皇子见四皇子已然乱了阵脚,忙补一刀,让他更加慌乱。

“那万一大雨不停,又有新的水灾该当如何!”

“四哥何时会看天象了?又怎知会有新的水灾接踵而至!”

……

皇帝扶额,大臣吵完儿子吵,一个一个都没完没了的,他眉心都快被自己拧出血了。

正在这时,外头却突然进来了一个人,见四皇子与五皇子正在争执,便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佑儿?”皇帝突然开口,倒不是制止两个儿子的争吵,语气竟是出乎意料,“你不是身子不适,朕让你回府歇着,你怎么又回来了?”

祁佑听到皇帝点名,这才慢慢悠悠地开口道:“儿臣回府歇息片刻,已觉得好多了,心想此次灾情重大,多一个人能出分力自然是有益无害,便回来了。”

也是这时大家才注意到,方才以身子不适推脱回府的三皇子,竟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皇帝听了祁佑的话,点了点头,问道:“你四弟主张先修堤坝,你五弟则偏重安置灾民,你怎么看?”

四皇子和五皇子心中皆是咯噔一下,他们俩没有忘记营州之事,也是这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

莫不是这一回又要让三皇子抢了去?

思及此,二人皆是齐齐看向了祁佑,而大臣们也是微微侧头,看向他。

祁佑一怔,想了想便拱手道:“儿臣觉得二者皆是要紧,不该有所偏重。眼下安抚灾民,确实是第一要务,但今年雨季颇长,也难保灾情不会更重。若人手不够,不若派遣军队以做帮手,这样加固堤坝也能效率高些。”

四皇子闻言,冷冷一笑道:“派遣军队?我大宣外疆尽是些野心勃勃之夷,稍有松懈便是致大宣边境与不顾,三哥这般夸夸其谈,当真是胡言乱语。”

祁佑微微一笑道:“我确实不懂这些,不过倒也没想着动边疆的将士。”

五皇子皱了皱眉,问道:“我大宣连年边疆有战事,故而大军皆在边疆,不用那些将士,三哥指的又是什么?”

祁佑朝皇帝拱手道:“京中的常驻军,岂不是可用?”

众大臣一听,登时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京中常驻的,除了那些等待调度的将士,其余的都是禁军,那是安保皇城的,动了这些人,等于致皇帝于险境。

只是京中不比边疆,若是没人zào fǎn,这些常驻军当然就是吃干饭的。

不是没人想过,是没人敢说。

可这话,偏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从祁佑的嘴里说了出来,似乎没有任何顾忌似的。

皇帝眉尖一挑,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众人的反应。

四皇子是第一个忍不住,压低声音质问道:“那父皇的安危,又有谁来保证?”

“呵呵,”祁佑似是才想到这事儿一般,摆了摆手道,“是儿臣思虑不周,父皇,儿臣不擅长这些,身子又不好,只怕此次不能为您分忧了。”

众人听了这话,简直想要吐血。

祁佑的意思,是他根本没想过动禁军会危及皇帝?

身为皇子,祁佑怎么可能连这个都想不到?

而被四皇子指出来后,更是就轻飘飘的一句思虑不周?

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又吓得不轻。

此时别人是惊出一身冷汗,皇帝可是听出了祁佑的言下之意。

往常来讲,最后用了谁的主意,便是谁去主事。

祁佑这个主意并非不可行,只是除了皇帝,谁说这话都不行。

可偏偏祁佑就是说了,不仅如此,他还紧接着就认错,说自己思虑不周,再推脱于身体不好,明摆着赈灾的事他是不打算管了。

如此一来,如果皇帝愿意,便可亲自开口调度京中的常驻军,到时候即使京中有什么差池,那也算不到祁佑的头上。

这个儿子什么时候这么鬼精了?

皇帝一声冷哼,笑出声来。

众人皆是噤若寒蝉,等着皇帝的雷霆之怒落到三皇子的头上。

谁知皇帝安静了片刻,却是依旧语气平静,对祁佑道:“你身子不好,勉强你了。”

众人闻言,皆是目瞪口呆,怀疑自己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还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皇帝已是挥了挥手道:“今日便议到这儿,明日早朝朕会定下来。都回去吧。”

四皇子和五皇子一愣,皆是齐齐开口:“父皇?”

皇帝却是摆了摆手,不让他们说什么。

众大臣更是不敢有什么异议,也都行礼告退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着急上火

四皇子府。

大晚上的,四皇子府上,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自从御书房议事回来,四皇子的脸色就没有好过。

今日,五皇子祁修,甚至三皇子祁佑,都在皇帝面前得了个好脸色。

只有四皇子,只有他,除了落得五皇子一顿义愤填膺的质问,什么都没有,自己一顿言辞激烈,倒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四皇子撑着脑袋,眉头紧锁,显然是着急上火得很。

张允恒一把年纪,须发花白,却依旧面不改色地与一群年轻人一道商量着事儿。

此刻已过子时,他这般强撑着,为的还不是自己这个外孙吗?

“祁修当真可恶!”

四皇子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恶狠狠的怨怼来。

众谋士都不敢开口,一个个噤若寒蝉。

反而是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的张允恒,略叹了口气,开口道:“五皇子意在攻心,开口便说殿下致百姓于不顾,确实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更何况修坝之事,若陛下真信了五皇子所言,认为您是在为自己抢功劳,挣名声,只怕……”

张允恒的话还没有说完,四皇子已经是两眼通红,怒不可遏。

“我就不信了,”四皇子冷笑了一声,“难道他祁修讨了这主事之权去,就甘心放着那个堤坝不动?”

张允恒暗暗摇头,心说自己的外孙还是太年轻了些,这般沉不住气,也是从小骄纵坏了,受不得一点委屈。

“呵!我看他才是个伪君子,什么口口声声安置灾民,为的还不就是那点好名声!说我急功近利?他又能安的什么心!”

张允恒知道这会儿四皇子怒极攻心,听不进这些理性直言,只得迂回着,说起别的来:“眼下,只怕殿下要想想别的办法。明日陛下一旦定下来,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四皇子口不择言,除了怒吼,已经说不出别的来。

毕竟,此刻他已是认定自己十有**抢不到这赈灾之事了,除了怒气,也只剩毫无帮助的着急。

原本想着,趁着这一回,抢下赈灾的主事之权,也好挽回些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

谁知这回出师不利不说,只怕是要一败涂地了。

张允恒也是皱眉不语,皇帝说明早便会定下来,这一晚上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就算有什么计谋,一晚上的时间,也不够用来挽转皇帝的心思。

皇帝今日突然叫众大臣都回去,明日再说,显然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啊……

再一想,只怕此次赈灾之事了结后,五皇子便会既得民心又得君心。

加上这雷打不动的嫡出身份,只怕储君之位将会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而若五皇子登基,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就罢了,四皇子想必是第一个被五皇子拿来开刀的。

思及此,张允恒不由得闭上了眼,紧握椅把的拳微微颤着。

自己纵横一生,临老了,难道连个外孙都保不住吗?

张允恒想清楚后,便睁开了眼,眼中尽是清明坚定。

他看着地上跪着的谋士,一个个吃着四皇子府的饭,到了关键时刻只会缄口不语,生怕得罪了主子,丢了饭碗。

“你们几个,都出去吧。”张允恒冷静地开口,叫眼前这几个没什么用的东西离开。

四皇子见状也没有阻止,只是眉间一挑,心下疑惑。

等人都走干净了,四皇子这才问出口:“外祖父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允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倒是让四皇子冷不防地想起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文坤来,都是他,害得自己到如此地步。

“那个文坤,还没有下落吗?”四皇子恨恨地问道。

张允恒摇了摇头,答道:“此人背后势力定不简单,但也无外乎就皇后五皇子一派罢了,查与不查意义不大。”

四皇子闻言,心知此话不错,面上依旧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张允恒却是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开口说道:“倒是,若此番赈灾之权抢不到,殿下,我们要备好后招才是。”

“外祖父的意思是?”四皇子见张允恒话里有话,也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若五皇子当真夺去了此次主事之权,”张允恒眼中露出一丝阴狠,压低声音道,“我们须得让他得不到好处,或者,利用这次机会,让他满盘皆输。”

四皇子闻言一愣,少顷也是回过神来,明白了张允恒的意思。

“那我们……”

“赈灾的粮草,那是百姓的命啊,若是有人为一己私利,中饱私囊,那可就是……”张允恒眼神坚定,又意味深长,“掉脑袋的事了。”

四皇子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拍手称好道:“是啊!此次受灾地区甚广,救济的粮草银两定不在少数。”

说到这儿,四皇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侧过头问张允恒:“外祖父,你说老五这么费力抢这事儿,会不会就是为了中饱私囊?”

“不会,”张允恒摆了摆手,“此次赈灾非同一般,五皇子不会为了蝇头小利冒这么大险,毕竟办好了这事儿,赢得民心名声,那可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

“哼,”四皇子不屑地斥道,“他做梦!”

“此时还需从长计议,殿下不必着急。”

这头张允恒与四皇子商讨着如何设计陷害五皇子,却不知五皇子此刻可是舒心惬意得很。

五皇子府上,不同于四皇子那儿的阴气沉沉,祁修自御书房出来便是满脸的自在。

如今的心情更是好得很,洗漱完了便在书房里看起书来。

窗户微开,夜风习习,吹得他倦意渐生。

“殿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悄没声地进来,轻声唤了一句,传话道,“文公子来了。”

五皇子抬眼看了看那小厮,嘴角露出一丝笑来,那小厮见状忙低下头去,红了红脸。

“叫他进来吧。”五皇子收回视线,逗弄那小厮的笑意未收,指尖轻轻点了点桌案,甚有几分调趣之意。

那小厮没说什么,只恭恭敬敬地颔首出去了,不一会儿,文坤便进了来。

第一百七十章 恶念萌生

“殿下。”文坤行礼,一分不差。

“文坤,”五皇子合书起身,心情甚悦的样子,“怎么了,这么晚还过来?”

文坤略一思索,开口问道:“今日御书房议事的结果如何,殿下没有派人告知我,我看时辰,估摸着殿下也该回来了,便过来问一问。”

“哦,这个,”五皇子释然一笑,回答道,“此次赈灾的主事之权,想来十有**已是我的了,没什么旁的事,我便想着也不用打扰你了。”

文坤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问道:“殿下不如给在下说说?”

五皇子一愣,虽未料到自己都这么说了,文坤竟还是想听听。

但他也知道文坤思虑缜密,与他说一遍亦是有益无害,便细细将御书房中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文坤。

文坤仔细听着,当听到祁佑建议皇帝动用京中常驻军的时候,不由地眉心一动。

待到听完五皇子的阐述,文坤心中已有了一丝答案。

“事情便是如此,”五皇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问道,“怎样?你可觉得有何不妥吗?”

文坤摇了摇头,答道:“不妥之处倒是没有,只是……呵呵,也许是我想多了。”

“怎么?”五皇子见文坤欲言又止,心中不禁七上八下起来,“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能被老四抢去?”

“四皇子在下不担心,在下担心的,是三皇子。”

听到文坤说起祁佑,五皇子的脸色也不好起来。

“他都已经说了自己不能分忧,父皇又怎么会勉强他去?”五皇子语气不悦道。

虽说如今他面上仍与祁佑和和气气,但心里早已不似以往。

“殿下已知三皇子为人深不可测,只是此事目前还未有定论,都是怀疑。但若三皇子确是深藏不露之人,他这一番看似多余的话,只怕是意有所指。”

“你的意思是,他还是打算要抢功?”五皇子皱起眉来。

“自然不是,”文坤笑道,“三皇子已经说了自己身子不好,无法分忧,陛下即使非要他前去赈灾,他也是能想出借口推脱的。”

“那你的意思是?”听了文坤这么说,五皇子有点糊涂了。

“我猜三皇子背后的意图,最终是为了让陛下调离京中的常驻军。”

“他……”五皇子登时汗毛倒竖,满眼不可思议,压低声音问道,“他……要反?”

“不会,”文坤皱了皱眉,“三皇子为何要皇帝调离京中的常驻军,我还没有想明白,但他的确应该是有意于此。”

“不zào fǎn……那把京中的常驻军调走,有什么用?”五皇子陷入了沉思。

文坤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开口道:“若是想不出来,便先不想它,我们知道结论就好。”

五皇子听了文坤的话,此刻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般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剩眉心紧缩,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殿下,在下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文坤又开了口。

“说。”

文坤微微垂首,轻声道:“此次赈灾之事,不如,就让四皇子去吧。”

“什么?!”五皇子瞪圆了眼睛,“为什么?”

五皇子的反应在文坤的意料之中,毕竟这样已经快要到手的好事,拱手让给别人,五皇子无法理解倒也是情有可原。

“其一,便是三皇子此番作为,我们还不知原因为何,若是陛下真的让殿下您带着京中常驻军去了灾区,只怕后面的发展我们无法掌控。”

五皇子重重出了口气,不甘心道:“这也只是猜测,万一……”

五皇子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明白,自己经不起这个万一。

如今祁佑的忠诚已经打上了问号,若当真有什么不妥的,只怕自己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还有,”见五皇子不说话了,文坤便继续补充道,“这其实,是打击四皇子的,一个绝妙机会。”

“哦?”五皇子闻言,眼中突然便泛起了光芒,“此话怎讲?”

“殿下您想,假如京中常驻军少了一半,皇城安保减半,陛下的安危,可是很容易收到威胁的。”

文坤还没说下去,五皇子已经皱了皱眉,打断道:“可这毕竟是祁佑的主意,就算他不去赈灾,就算父皇真出了点闪失,那怎么也怪不到祁佳的头上。”

“殿下误会了,”文坤嘴角一勾,眼中一丝狠厉闪过,“在下的意思是,这时候若是四皇子带兵杀回来……”

五皇子闻言,顿时一惊,转头死死盯住文坤。

文坤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收起眼中的狠厉,只剩嘴角意味深长的笑意,摇了摇手中折扇,不再细说了。

五皇子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伸手撑住了桌案,一言不发。

文坤的意思,是要设计让四皇子zào fǎn吗?

不错,如果京中常驻军少了一大半,这的确是个zào fǎn的好机会。

如果祁佳能入了他的圈套,自己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想必一定能护驾成功。

到时候四皇子就是罪无可恕的逼宫zào fǎn,这可就去了自己一大块心病了。

而到了那时候,能顺理成章坐上太子之位的,便只有自己一人。

这可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啊!

可是……

“你有把握吗?”五皇子心中虽狂喜了一阵,但眉心依旧未松,语气严肃地问道。

“没有,”文坤实话实说,解释道,“此事我也是刚刚有的念头,还未细想过,此刻自然是没有把握的。”

五皇子盯着文坤,心中真是又气又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跟自己说没把握。

不过也是,五皇子才和他说完的事,文坤也只是给了他一个选择罢了。

可是,皇帝说,明日便会给出结论,留给五皇子决定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今晚而已。

是进是退……这……

“如果要做……”五皇子狠了狠心,咬牙问道,“明日一早,父皇便会决定赈灾一事,我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能推脱?”

文坤微眯了眼,摇着手中折扇,轻飘飘的语气,吐出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殿下今夜遇刺,身受重伤,只怕是无法成行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疑心暗存

翌日,早朝。

整个朝堂的气氛都甚是阴郁。

所有在场之人皆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等了半日,皇帝总算来了。

那一身玄底金龙帝袍缓缓从众大臣的面前经过,众臣纷纷下跪叩拜,口中高呼万岁。

皇帝在龙椅上坐定,目光阴冷狠厉,如寒光四射的利刃般划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众大臣一个个都是额头叩着手背,掌心贴紧地砖,一动不动,生怕做了出头鸟,皇帝的气就撒到自己身上来了。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似乎有气无力,又似乎意味深长。

众人皆是一颤,私下交换了个眼色,这才慢慢站起了身来。

“张相。”

皇帝开口便点了张允恒的名字,听不出喜怒。

“臣在。”

张允恒也是稳稳当当地应了声,没有一丝退怯。

“昨夜五皇子府遭遇了刺客,你可听说了?”

皇帝幽幽开口,似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一般。

只是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暗吸一口凉气,觉得后脊背都僵了几分。

其实不是昨夜,而是今晨,天亮前约莫两个时辰的时候,五皇子府突遭刺客。

五皇子更是受了重伤,连夜召人去敲宫门,惊动了整个太医院,自然也惊动了皇帝和皇后。

这事儿若是放在寻常日子,大家伙儿震惊之余,也许还能各自有所揣测,究竟是何人所为。

但五皇子偏偏是昨夜遇刺,那可就耐人寻味了。

四皇子与五皇子昨日是如何在御书房内争夺此次水灾的赈灾主事之权,所有人都清楚明白地看在眼里。

偏偏皇帝说明日一早决定,偏偏五皇子占了点上风,又偏偏次日凌晨,五皇子就遭遇刺客,身受重伤。

这样的事,落在谁的耳朵里,都会觉得五皇子的遇刺,定与四皇子脱不了干系。

而张相张允恒,又是四皇子生母德妃娘娘的父亲,四皇子的外祖父。

皇帝一上朝,开口第一句便是问他是否知晓此事,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帝疑心四皇子与五皇子遇刺一事有关联,才有此一问。

“臣来早朝的路上听说了。”

张允恒不愧是个纵横朝堂几十载的老狐狸,这点场面还不至于吓住他,冷静回答,滴水不漏。

皇帝默默良久,这才开口道:“朕让周正去看过了,伤势已经控制住,没有太大的事,只怕是许久下不了床,须得好好养着了。”

皇帝说得轻巧,可是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张允恒的脸,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五皇子殿下福泽深厚,定能早日康复的。”

张允恒依旧是微垂着头,拱手恭敬地答复着。

皇帝见状,轻哼了一声,转开眼去,对着众臣道:“今年是个灾年,天降暴雨不断,洪水冲垮堤坝,百姓流离失所。朕的子民受苦,朕心里又如何好受。”

众大臣见皇帝说起了灾情,稍稍松了一口气,想必五皇子遇袭的事儿,上面这一位,暂时是不会发火了。

“缺人啊,”皇帝叹了一口气,“此次灾情延绵数州,只怕要动用将士才行。朕思来想去,边境安宁要紧,那里的驻军动不得,倒是京城……”

皇帝这话一出,众大臣纷纷明白了过来。

昨日三皇子大胆开口,后又说自己思虑不周,虽然一语惊人,但想来这个提议,终究是说到皇帝心坎儿里了。

“京中一向太平,也实在无需那么多人守着朕一个,”皇帝拧着眉,叹了口气,“京中常驻军,调拨一半,由朕的皇四子祁佳带领,替朕亲临灾地,赈济灾民,修复堤坝。其余的……张允恒!”

“儿臣遵……”四皇子还没应完,就被皇帝忽略了过去。

而张允恒,刚刚听到皇帝轻而易举地就把京中常驻军调了一半给四皇子,还说出了替朕亲临这样的话,完全没从愣神中转过弯来呢,皇帝又忽而叫了他的名字。

“臣……臣在。”就是老辣如张允恒,这会儿面上也不免露出了一丝意外。

“你是文官之首,你调度吧。”皇帝似是没有看出张允恒的惊讶,随口一说,便挥了挥袍袖定下了。

“是,臣遵旨。”

“退朝吧,昨夜闹了一晚上,朕都没有休息好,折子让周正收到御书房就是。”皇帝一边起身,一边吩咐着,片刻便拂袖而去了。

众人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是满头雾水得很。

皇帝明摆着也是疑心四皇子与五皇子此次之事脱不了干系了,又为何转眼就将此番赈灾之事全权交付给了四皇子和与之明显是一党的张相张允恒呢?

只是就算皇帝没有拂袖而去,众人也是万万不敢真的就这么去问皇帝的。

退朝之后,四皇子便是拉着张允恒匆匆回府了。

别说四皇子了,连张允恒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没有一个安稳的。

要是换了平常,出了五皇子遇刺这样的事儿,只怕四皇子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只盼着五皇子早些重伤不治那是最好了。

可这会儿,就算如四皇子这般冲动,都乐不出来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到了皇子府里,遣退了下人,四皇子便是急急问出了声。

张允恒亦是眉头紧锁,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此乃诛心之计啊……”张允恒叹道,“挑这会儿去行刺的人,明摆着是要在陛下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四皇子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不管是谁安排的,此人的确是心思缜密得很,”张允恒拧着眉心分析道,“若是夜里也罢了,凌晨行刺,这也太像是殿下您情急之下的冲动之举,无论怎么看,您的嫌疑都是最重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四皇子显然是急了,“父皇明摆着疑心我,我是不是应该和父皇去说清楚?不能白白担了这个罪名啊!”

“糊涂!”张允恒也是恨铁不成钢,这个外孙当真是被养坏了,这点事儿就急得形势都看不清楚,“现在去与陛下说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四皇子被张允恒一斥,也是冷静了几分。

张允恒眼神坚定道:“罢了,兵来将挡,眼下的事先做好。赈灾之事,万不可出任何差池!”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逆女孽缘

“五皇子遇刺了?”

沈清婉听到胜邪带来的这个消息,当真是惊讶得很。

尽管她对前朝之事了解甚少,可也知道皇子遇刺这必然是天大的事。

“我知道了……”沈清婉喃喃着,“你下去吧。”

胜邪点了点头便下去了。

春兰凑上前来,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沈清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殿下才与我说四处都在闹水灾,现在五皇子就遇刺了……”

春兰眨巴着眼睛,完全没明白沈清婉在说什么。

“罢了,”沈清婉扭过头来,冲着春兰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外面的事有他,我又瞎操什么心。咱们赶紧去趟永清侯府才是。”

这个春兰听得明白,忙应下后便出去招呼人准备了。

定国公府里,收到五皇子遇刺这个消息的,可不止沈清婉一人。

晚些时候,沈清宜也知道了。

不过她不似沈清婉那样,有个内心八卦,又及时报信的胜邪时时在旁。

她是晚间听自己的薛姨娘与自己说起来的。

“什么?!”

沈清宜的表情,当真惊恐万分。

她一拍桌子便站起身来,却又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

薛姨娘原是在沈言珏那儿听的消息,与她闲话来的,怎知她会有这般的反应呢。

“宜儿?你这是怎么了?”

薛姨娘忙上前去搀住她,沈清宜眨了眨眼,这才缓过神来,慢慢坐下了。

“姨娘……”沈清宜眼中渐渐蓄满泪水,转向薛姨娘,颤声求道,“你都知道什么……全告诉我好不好?”

薛姨娘见她的反应,心头一阵警惕。

她早就知道沈清宜对五皇子另有私心,只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如今大半年都过去了,难道她还没有放下吗?

“宜儿……”薛姨娘正想试探着问点什么出来,却被沈清宜打断了。

“姨娘!”沈清宜的眼泪应声滑落,瞬间在她洁白姣好的脸庞上留下一道晶亮的痕迹,“你别想再劝我……”

薛姨娘的犹豫沈清宜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此刻沈清宜被惊惧担心冲昏了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薛姨娘要说教她也好,阻止她也好,她都会抛到脑后,只为知道自己日夜惦念的人儿,如今到底如何了。

薛姨娘被沈清宜这失态的一吼给镇住了,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抑制着内心的怒火,压低声音问道:“宜儿,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存了给五皇子……做小的心?”

沈清宜听了这话,不由地冷笑出声。

果然是小家小户的女子,眼光如此短浅。

五皇子是何等人物,给他做小?做小?

一人之下的贵妃,哪里小了?

只小于皇后的女子,那是人人都能做得的吗?

想到这里,沈清宜冷冷出声道:“姨娘,此事你不必再劝我……”

谁知才起了个头,薛姨娘便是被针扎了般跳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

沈清宜被吓了一跳,望着薛姨娘瞪圆通红的眼睛,心里虚了虚。

可一想起五皇子对她的种种山盟海誓和那些未来荣华富贵的承诺,沈清宜的底气又足了起来。

她昂起头来,梗着脖子问道:“为何不行?之前你说沈清婉要嫁他,所以我会吃亏。如今与五皇子订婚的可是庆成郡主,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就因为不是正室?皇子侧妃岂是一般妾室能比的!”

这话说得薛姨娘心中一阵翻江倒海。

一般妾室?自己女儿可是在讽刺自己吗?

薛姨娘压下心中的火气,依旧好言好语劝道:“宜儿,你听娘一句劝……”

“我不听!”沈清宜哪里还有一点理智,“我就不明白了,五皇子与我两情相悦,你为何一再阻止我?”

“两……两情相悦?”薛姨娘震惊得话都说不全了,“宜儿你,你不会……”

“是!”沈清宜不小心说漏了嘴,也就索性直说了,“五皇子十分疼爱我,他说了,待他登基后,我便是一人之下的贵妃!”

“啪!”

薛姨娘气得浑身颤抖,忍不住一个耳光打向了沈清宜。

沈清宜被这个抡圆了的耳光惊得目瞪口呆,捂着脸满眼不可思议地瞪着薛姨娘,久久说不出话来。

“姨娘不会害你……”薛姨娘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这次你无论如何一定要答应我,你不可以再去见五皇子,你也绝对不会嫁给五皇子。”

沈清宜简直要被气笑了,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目光短浅的亲娘。

“呵,”沈清宜放下手来,冷冷一笑道:“不见五皇子?”

她站起身来,目光冰冷,缓缓地向薛姨娘走去:“你是什么身份?又凭什么来说教我?”

薛姨娘从未见过沈清宜这般,愣了神,此刻却听沈清宜高傲自大的声音响起:“我告诉你,我已经是五皇子的人了。”

薛姨娘听到这话,只觉一道晴天霹雳砸到了自己的头上,震得她耳中嗡嗡直响。

“你……你……”

薛姨娘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清宜的意思,是她已经……和五皇子私下有了苟且了吗?

薛姨娘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一个没站稳,便晕死了过去。

“姨娘?”沈清宜一惊,万万没想到薛姨娘会被自己给气晕了过去。

她当即也慌了神了,忙叫了外头的丫头进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薛姨娘扛上了床。

叫大夫的叫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荷词院中顿时一片混乱不堪。

等薛姨娘醒过来之后,屋中已是站满了人。

薛姨娘一看到沈清宜,就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这个逆女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又是一阵怒上心头。

沈清宜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屋中又是大夫又是丫头嬷嬷的,她自然不敢像方才那般理直气壮了。

薛姨娘见沈清宜心虚地低着头,心中滋味儿却没有好到哪里去,在床上缓了口气便起身要起来。

“姨娘!”

众人见她起身,都不免一阵惊呼。

“我无妨。”薛姨娘摆了摆手,执意起身来。

沈清宜忙上前去扶她,可薛姨娘却是不露声色地拂开了她的手,看都不看她一眼,便走出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知该不该拦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奔走求助

一从荷词院出来,薛姨娘径直就去了玉德苑。

沈夫人听外头丫头来报,说薛姨娘一脸着急地过来了,心中也是讶异不已。

“妾见过夫人。”

薛姨娘进了门,尽管恭恭敬敬行了礼,满脸的不安还是藏不住。

“起来吧,”沈夫人虽然心下奇怪,但依旧面不改色地叫了起,问道,“薛姨娘可是有什么急事?”

薛姨娘没有说话,只侧头看了看四周。

沈夫人会意,这大约是有什么事儿要私下说,抬手便让屋中的下人都出去了。

“说吧。”

沈夫人的语气对薛姨娘显然没有那么亲近,只是该有的客气罢了。

“回夫人的话,”薛姨娘没有在意沈夫人的疏远,压低了些许声音,恭敬道,“妾近日发现一事,觉得应该知会夫人一声。”

“哦?”沈夫人不动声色,依旧端庄地坐于上座,纹丝不动,“何事?”

“是……六小姐,”薛姨娘显然有点为难,不知该从何说起,“妾近日发现,六小姐与五皇子殿下……似乎走得颇近……”

沈夫人听得这话,倒是挑了挑眉,想起沈清宜及笄那日,五皇子正巧被赐婚。

然而他撤了禁足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却是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国公府。

那日虽然看出五皇子是借了祝贺沈清宜及笄的名头,来给沈言珏道歉的,但在荷词院里,沈夫人可是完全没有错过五皇子那心猿意马的模样。

那日沈夫人虽然没有看出沈清宜的态度,可好歹留了个心眼儿,也与沈言珏说了此事。

而薛姨娘是沈清宜的生母,能看出来些苗头也不足为奇。

只是沈夫人心下狐疑……莫不是,薛姨娘动了攀龙附凤的心思了?

“薛姨娘,”沈夫人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冷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薛姨娘听出了沈夫人的防备,却依旧是顺从地伏着身子,恭敬地说道:“妾身份低微,本不该置喙府中小姐的婚事。斗胆仗着自己是六小姐的生母,希望夫人能听我一言。”

薛姨娘这话说得谦卑,滴水不漏,沈夫人自然听得心里舒坦,也就点了点头:“你说吧。”

薛姨娘先谢了恩,这才轻声说道:“六小姐到底是庶出,承蒙老夫人,老爷,还有夫人的宠爱,究竟是没了规矩了……”

沈夫人一边听着薛姨娘的话,一边轻捻着手中碧珠,却并没有开口接话。

薛姨娘余光瞥了一眼沈夫人,见她没有反感,便放心地继续说下去:“夫人恕妾多嘴,原八小姐从前……与五皇子……呃,呵呵……”

薛姨娘颇为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一句话,沈夫人就已经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过就一个眼刀过去罢了,没有开口指责。

薛姨娘见状,微一瑟缩,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更何况之前五皇子殿下,对老爷做的那等事……妾想着,为了名声着想,国公府的小姐,万万没有进五皇子府做小的道理。”

薛姨娘这话一说完,倒是让沈夫人颇为意外。

原以为薛姨娘这般伏低讨好的样子,是要求个沈清宜与五皇子的姻缘。

她甚至都有一转念的想法,想着会不会是薛姨娘想来求自己将沈清宜过继到自己名下,有了嫡出的身份,便也能在五皇子府立足。

可沈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薛姨娘的目的,竟然是希望自己能拆散这对鸳鸯。

沈夫人忍不住问出了声:“你的意思,是让我断了宜儿的念头?”

薛姨娘闻言,磕了一个头道:“六小姐虽是国公爷的女儿,但毕竟是庶出,哪里有这个资格进皇家。可若说妾不盼着六小姐好,那夫人您也是不会信的。”

薛姨娘说到此处,眼眶都微微泛红起来:“故而妾便有话直说了,还请夫人做主,给六小姐安排个体面的婆家吧,妾只盼六小姐能为人正室,安稳地过一辈子也就是了。”

沈夫人见她这般诚恳的样子,心里再有什么戒备,也在听到薛姨娘说了那句为人正室后,烟消云散了。

对于每个妾室来说,这不上不下,不主不奴的身份,才是最如刺在心之处吧?

即使一朝有了子女,也得唤他人作母亲,自己在人前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只能称一声少爷小姐。

而庶出的子女,无论与长辈再亲再贴,在身份上,也是丝毫比不上嫡出子女的。

所以说沈清宜虽然容色倾城,只要这个庶出的身份摆在这儿,别说五皇子了,嫁给任何一个皇子,能做上侧妃都是抬举了。

薛姨娘的担心,无非是不想自己女儿与自己一般,为人妾室,抬不起头,以后的子女亦是庶出,矮人一等。

想到这里,沈夫人也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虽说自薛姨娘入府以来,她从未给过一日的好脸色,可这个女子却也是时时刻刻恭敬温顺的。

自己一直提防着妾室恃宠而骄,可薛姨娘当真是老实本分,敛藏锋芒的。

沈清宜可算是薛姨娘唯一的软肋,当时沈清宜在伽隐寺被劫,也是薛姨娘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失态。

而今日,薛姨娘又是为了她这个女儿,低声下气地来求自己。

思及此,沈夫人开口道:“我心里有数了,晚上自会与老爷商量一番。宜儿已经及笄,是可以说说婆家了。”

“妾多谢夫人!”薛姨娘一听这话,欣喜不已地连连叩头。

沈夫人自然不会告诉薛姨娘,沈清宜及笄那日发生的事情。

也没有告诉薛姨娘,那会儿她与沈言珏就商量过了,沈清宜想嫁给五皇子,沈言珏便是第一个不同意。

只是想来沈言珏事多人忙,大约将给沈清宜找个好人家的事儿给忘了。

罢了,晚上提醒一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薛姨娘看着脸色不好,”沈夫人见说得差不多了,岔开了话头,便朝外头唤道,“如诗!”

如诗闻言进来。

“待会儿去库房取六盏血燕给薛姨娘带回去。”

言罢,沈夫人看向薛姨娘:“你要好好保重身子。”

“多谢夫人。”薛姨娘又是千恩万谢,知道沈夫人这是要她出去了。

于是,行礼告退后,她便随着如诗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牵线搭桥

永清侯府,陆雪烟的闺房之内。

陆雪烟支开了所有丫头婆子,只与沈清婉二人在屋内说着话。

“雪烟……”

沈清婉见陆雪烟听完了自己的话,一直是低头不语的样子,忍不住唤出了声。

陆雪烟长睫微颤,似是在游移不定的样子。

“确实是误会,”沈清婉希望能多给陆雪烟一点勇气,继续补充道,“萧潭心里是有你的,他定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才会这般努力去争取更多的功绩,祁佑与我说了……”

沈清婉正说得起劲,却见陆雪烟突然惊讶地抬起头来,盯着沈清婉的眼睛。

沈清婉一愣,到嘴边的话都噎了回去。

“雪烟?你……你怎么了?”

陆雪烟却是噗嗤一笑,语气中有一丝调侃,一丝羡慕:“你都直呼三皇子殿下的全名了,想来他当真是宠你得很。”

沈清婉闻言脸蹭地一红,伶牙俐齿如她,此刻也想不出个理直气壮的回话来。

“哎呀,说你呢,别老往我身上扯。”

平日在旁人面前,沈清婉自然是称呼祁佑为殿下的。

即使是在春兰面前,她也从未失言,叫出祁佑的大名。

只不过是祁佑喜欢,私下里她偶尔才会叫一两声。

方才也不过是她与陆雪烟说着悄悄话,这会儿脑子又不在这儿上头,说着说着就脱口而出了。

陆雪烟却是一改方才踟蹰的样子,兴致颇高地“笑话”着沈清婉,倒弄得沈清婉羞赧得紧。

“我当真羡慕你……”

二人调笑了一阵,陆雪烟淡淡地开口。

沈清婉闻言一怔愣,拉过陆雪烟的手来,轻声劝道:“那你也给自己一次机会,给萧潭一次机会,若是当真无缘,便也能甘心。”

陆雪烟摇了摇头,喃喃着:“不会甘心的。”

“嗯?什么?”沈清婉没听清楚。

“无事,”陆雪烟的笑蔓延开来,仿佛刚才的愁绪都不存在一般,“我去见他就是了。”

“好!”沈清婉开心地双手合十于胸前,忙说道,“事不宜迟,那就今晚!”

“啊?”陆雪烟吓了一跳,“今晚?这么快吗?我……我该怎么去啊……”

“殿下与我说了,”沈清婉脸一红,这会儿小心没有喊出祁佑的大名,解释道,“陛下十分重视此次灾情,只怕很快就会调兵出京。若是萧潭去的话,也就这两日了。此时不见,等他回来怕已是数月之后的事了。”

陆雪烟听完了沈清婉的话,默默良久。

沈清婉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你只需在屋里等着就是。”

陆雪烟微微红了脸,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交谈了一阵,沈清婉这才回了国公府。

而此时,皇宫内苑,也有一人正在努力牵线搭桥。

此人便是长乐宫的贤妃,而她想要牵线搭桥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子,三皇子祁佑。

贤妃今日依旧是一身华贵艳丽的宫袍,倒是没有避开长乐宫里的宫人,只是如闲话般与祁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人前的贤妃总是这般慈母的样子,祁佑曾经便是沉溺在这样的母爱之中,又怕失去,又怕这一切本身就是假的。

不过既然贤妃能演戏,祁佑又为何不可?

“佑儿?佑儿?”贤妃见祁佑出了神,忍不住开口轻声唤道。

“啊,母妃,”祁佑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母妃方才说什么?”

贤妃没有生气,浅浅一笑,嗔怪地指了指祁佑:“你呀,从小便是这般,一和你说起哪家的姑娘,你都心不在焉。”

祁佑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轻声道:“母妃莫要笑话儿臣了。”

贤妃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倒是转瞬即逝,没有人看到。

旁人不懂,她还不懂吗?

玉柳是贤妃安插在祁佑身边的人,祁佑虽然平时小心防着她,但也有疏漏的时候。

那一晚,沈清婉去找祁佑质问,祁佑因着心中混乱,即使知道玉柳来了,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由着沈清婉碰上了玉柳。

也许是心存侥幸,想着沈清婉见到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妖冶嚣张的女子,加上那几日对她的冷待,沈清婉便会气得离去。

却不曾想沈清婉的决心与聪慧,从细枝末节便看出玉柳的身份,而后的坚定,也彻底击垮了祁佑的退缩。

可也是那一晚,玉柳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贤妃。

贤妃惊讶之余,心头还是有一丝不乐意的。

她可没有忘记,祁佑第一次与自己意见相左,便是在伽隐寺救下了沈清婉。

虽然祁佑给了她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也掩盖不了祁佑为沈清婉挡下一刀的事实。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玉柳再次将沈清婉这个名字提到了贤妃的眼前,贤妃只觉得一阵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

祁佑长这么大,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有过特殊的对待,而如今这个沈清婉,可算是独树一帜了。

本身就家世而言,国公爷的嫡女,这样的身份倒是足够让贤妃满意。

只是沈清婉曾经那般地狂热五皇子,又有谁不知道?

虽说后来沈清婉失足落水,失去记忆,醒来后便如换了个人般。

五皇子如今也与庆成郡主订了亲,沈清婉亦是没有任何异动。

但她当年几乎是满皇城贵女圈里的笑话,这样的儿媳妇,贤妃也是不愿意要的。

更重要的是,祁佑对沈清婉的在意,让贤妃隐约觉得,这个儿媳妇与她的母家,只怕是不能很好地为她所用。

如果用不上,还要赔进一个儿子,贤妃怎么能答应?

所以贤妃找了一串儿的人名来,一个个皆是她中意的世家女子。

她相信凭自己儿子的长相魅力,未来吃定一个小小女子又有何难。

可贤妃也渐渐发现,吃定这些儿媳妇的候选人是不难,自己这个儿子不愿意合作,才是眼下最大的问题。

“佑儿,”贤妃垂下眼帘,不让人看见她的眼神,“你和母妃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有中意的女子了?”

贤妃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让祁佑没有想到。

只是祁佑心下觉得好笑,玉柳当日都看见了,又怎么会没有和贤妃说呢?

贤妃如今不过是不满意沈清婉,明知故问罢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暗潮汹涌

“母妃当真不知道吗?”祁佑似笑非笑,面上已经没有了往日那全然恭顺的表情。

这让贤妃不由地心中一惊。

她并非是惊于祁佑知道她心中有数,而是当贤妃说起这个事儿来,祁佑对沈清婉的维护几乎是下意识的,甚至已经连表面的温顺都不愿费心伪装了。

贤妃脸上的面具摇摇欲坠,似是有了一丝裂痕一般。

只是碍于殿中来来往往还有那么多的人,贤妃只是将藏于袖中的拳紧紧握住,染花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平复下心情来,开口温和道:“你不与母妃说,母妃如何知道?”

祁佑放下手中茶碗,垂首一笑,回道:“既然母妃不知,那便以后再说吧。”

长乐宫中的宫人来往忙碌着,只是不知这其中有多少双眼睛是盯着这对母子,又有多少双耳朵是仔细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贤妃被祁佑的话一噎,还想说点什么,却见祁佑已经起身行礼道:“儿臣还有事要忙,明日再来看母妃,还望母妃保重身子。”

贤妃的嘴角抽动了些许,胸口起伏都不自然了起来,可她只得压下心中的火气,如个标准的慈母般开口道:“好,你忙归忙,也要注意身子。”

“儿臣告退了。”

祁佑一拱手,连个客套话都不愿多说,便转身离开了。

贤妃盯着祁佑信步离去的身影,眼光几乎要化作一支箭。

十多年来,这个儿子对自己可谓是言听计从。

她与自己父皇十几年的精心设计,甚至北章的生死存亡,最终都将牵于祁佑一人之身。

贤妃自认将祁佑从小xi nǎo教导,没有任何差池。

而她如此费心安排,布下这样大的一个局,难道临近关键之时,要被一个黄毛丫头给破坏掉吗?

贤妃越想越气,几乎就要咬牙切齿起来。

“娘娘,”还是身边的心月上前来,轻声唤了一句,贤妃这才回过神来,“这些画,奴婢还是收起来吧。”

贤妃顺着心月的手看去,案几上那一幅幅美人画像,都是贤妃为祁佑找来的皇子妃人选,只是祁佑心不在焉,连看都不曾仔细看过。

贤妃收起凌厉的目光,半眯着眼,斜靠在贵妃椅上,口中悠然道:“收起来吧。本宫乏了,叫她们都下去吧,本宫就在这儿眯一会儿。”

“是。”心月垂眸应下,朝着不远处心雨点了点头,便专心收拾起桌上的画像来。

心雨拉起了珠帘,将宫人都叫了出去,长乐宫燃起悠悠檀香,贤妃似是已经在贵妃椅上睡着了。

而祁佑出了长乐宫,脸色便是阴沉了下来。

玉柳知道沈清婉的事,不可能没有告诉贤妃。

贤妃既然知道,还要找那么多女子来让自己选,显然是不中意沈清婉了。

祁佑并非不知道贤妃的打算,她是希望有个能助自己更好搅动朝堂风云的儿媳妇,将大宣皇室搅得一团浑水,北章便可趁机壮大。

莫说曾经的祁佑只是为了贤妃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母爱在艰难违心做着这一切,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什么,又怎么能心甘情愿为贤妃所用呢?

祁佑到了宫门口,扮作车夫的暗卫给祁佑递了口信。

说是胜邪那边的消息,沈小姐已经计划好了今晚带陆雪烟出来,让他也与萧潭准备一番。

听到沈清婉的名字,祁佑才舒展了些许眉眼,勾唇吩咐道:“让萧潭散值后即刻来找我。”

今晚,众人都各自惦念着自己心头的事儿,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定国公府里,待用了晚膳,沈清婉借口食困,便是早早回去了。

而沈夫人则是心里惦记着沈清宜的事儿,也没有多留她,由着她去了。

等沈言珏处理好书房中事,到了玉德苑准备歇息,洗漱完毕后,沈夫人这才叫了下人出去。

“夫人可是有事要说?”

沈言珏见沈夫人这会儿支开了下人,不禁困惑起来。

沈夫人柔和地笑了笑,扶着沈言珏到床沿坐下,开口道:“妾身确实有话要说,因顾及不得张扬,这才支开了他们。”

“夫人请讲。”

沈夫人压低了声音,将今日傍晚薛姨娘来找自己的事,与沈言珏一五一十地说了。

沈言珏听了沈夫人的话,眉间越皱越紧。

“妾身想着,”沈夫人开口劝道,“薛姨娘毕竟是宜儿的生母,平日宜儿与她说得多些也是有的,薛姨娘能这般识大体,也是难得。我们也得早做打算,免得要出大事啊。”

沈言珏点了点头,答道:“是我近来事多,将此事抛到脑后了。你平日与各家夫人有所来往,也可多留心些,如果婉儿有什么出去的时候,也带上宜儿吧。”

沈夫人点了点头,就算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眼下也只能她多上点心了。

等玉德苑的灯熄了,国公府全都安静下来,沈清婉这才悄悄与胜邪出了门。

永清侯府里,陆雪烟亦是紧张地等在闺房之中。

她虽性子开朗随和,但毕竟是大家闺秀,这么多年,即使在泉州,那也没有这般漏夜出门的时候。

更别说今晚要去见的人,可是萧潭。

流如是她最贴心的丫头,这会儿自然也是知道自家小姐的打算,牢牢在正门口守着夜。

陆雪烟则是熄了屋中的灯火,穿戴整齐地在床上假寐。

月上柳梢,窗框上传来三声轻微的叩门声,声音虽轻,却依旧是吓了陆雪烟一跳。

陆雪烟按照约定的暗号,轻咳了三声,这才听到窗边响起了沈清婉的声音:“雪烟,是我。”

陆雪烟忙下了床,轻手轻脚走过窗边去,抬起窗来。

“婉儿……”

沈清婉见到陆雪烟,自然是没有错过陆雪烟眼中浓浓的忧愁。

沈清婉忙伸手过去,握住了陆雪烟冰冷的手:“雪烟,你可还好?”

陆雪烟虽然紧张,但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咱们走吧。”沈清婉扬起一个鼓励的笑颜,将陆雪烟小心地扶了出来。

才一落地,陆雪烟便不禁轻笑出声。

“怎么了?”沈清婉满头雾水地问道。

陆雪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只是未曾想过,我也有一天会翻窗户。”

沈清婉一愣,也是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再次相见

小小的马车之中,沈清婉紧紧握着陆雪烟的手。

这夏日之夜的,陆雪烟的手却是冰凉得不行,身子也微微颤着。

沈清婉知道她心下定是慌张得很。

“雪烟?”沈清婉唤了她一声。

“嗯?”陆雪烟抬头,本想回她一个微笑,可发出的声音却是颤抖的。

陆雪烟的微笑也成了苦笑。

“婉儿……我是当真怕……”陆雪烟垂下头去,声若蚊蚋地呢喃着。

沈清婉心疼地挽过她,安慰道:“萧潭是个正人君子,你放心。”

陆雪烟摇了摇头:“我自然不是怕他对我做什么,我是怕……”

陆雪烟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

她一直避着萧潭,便是希望萧潭能知难而退,结束这段没有希望的感情。

可她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有这般坚定的信念。

总是怀揣着一丝希冀,想着万一呢?万一有可能,万一有未来。

这才在沈清婉的撮合下,她也没有拒绝迈出这一步。

因为陆雪烟明白,自己的心也是毫无抵抗之力地向那个人靠近着。

沈清婉扣住她的手掌,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些勇气。

她并非不懂陆雪烟的犹豫与担心,只是这会儿,沈清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心中想着,当真如祁佑所说,萧潭和陆雪烟的事儿,只有他们俩自己才能决定。

旁人能做的,也无非是站在他们身边罢了。

祁佑的别院很快就到了。

马车一停,陆雪烟觉得自己的心都漏跳了一拍,此刻她的胸口正不安地起伏,望向沈清婉的眼神也充满了忐忑。

沈清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别怕。”

说罢,沈清婉便是先下了车,随即便伸手上去,想扶陆雪烟。

陆雪烟在马车中捂着心口犹豫着,越到这个时候,她越是害怕。

沈清婉也不急,等着陆雪烟自己缓过来。

陆雪烟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那一扇黑漆漆的宅门。

她心里明白,这扇门之后,站着那个执拗地给自己写信的人,那个笨嘴拙舌,连个情诗都写得这样差劲的人。

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陆雪烟的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拉住了沈清婉的手。

沈清婉稳稳扶住她,让她下了车。

陆雪烟看了一眼边上的胜邪,礼貌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胜邪见状不禁一愣。

见到喜欢的人不是开心的事儿吗?为什么哭了?

胜邪想不明白,自己每每去见小爱,都是兴致勃勃。

与她一道,看着她笑,几乎是这世上最令他快乐的事。

胜邪不知道的,是陆雪烟此刻的心情,未必没有快乐。

胜邪晃了晃脑袋,纵身一跃便跳进了墙里头,从里面给两位姑娘开了门。

沈清婉牵着陆雪烟迈了进去,胜邪让开了身子。

明朗的月光之下,不远处祁佑负手而立,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局促不安的萧潭。

陆雪烟不敢抬头,半个身子都躲在沈清婉后头,任由着她牵着自己朝前走去。

到了祁佑跟前,沈清婉这才站定了身子,看了一眼祁佑。

祁佑会意,侧开身去,萧潭便是这样无言地看着她俩。

萧潭甚至忘了和沈清婉打个招呼,他的目光只牢牢地凝在沈清婉身后,那个瑟缩的身影之上。

沈清婉有些尴尬,微微回头,试探地轻轻推了推陆雪烟,却觉着她拽着自己的胳膊手又紧了几分,似个认生的孩子一般,朝自己身后缩了缩。

四人便这样呆呆站着,沈清婉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祁佑却上前一步来,拉住了沈清婉的另一只手。

“婉儿。”祁佑轻声一唤,引得沈清婉扭过头去。

她也明显感觉陆雪烟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祁佑只轻轻一用巧力,便将沈清婉拉了过去。

陆雪烟顿时如落水的猫儿一般,害怕地抬头就想去抓沈清婉,却是扑了个空。

祁佑心下一阵歉意涌过,只是若这般僵持下去,不知要等到几时。

“我们走吧。”祁佑狠了狠心,拉过沈清婉,便朝着外头去了。

陆雪烟下意识地转头过去,见到的却是祁佑头都不回的背影,和沈清婉一步三回头的担心。

陆雪烟就这么抱着胳膊,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

不久,身后便响起了萧潭微微发哑的嗓音:“陆……陆小姐。”

陆雪烟闻言一怔,此刻四下寂静,天地无声,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正在疯狂跳着。

她怔愣了良久,这才慢慢转过身去,咬着唇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萧潭,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萧潭显然是又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雪烟却突然觉得释然了。

是啊,一个写信都写不好的人,面对面地说话,只怕他比自己还紧张吧。

想到这儿,陆雪烟竟稍稍放松了几分,主动开口道:“你……可是着了风寒了?怎么嗓子听着有些哑?”

萧潭显然没料到陆雪烟一开口说的是这个,意外之余,倒是不结巴了。

“哦,这个,许是近日事多,睡得少了些,”萧潭勉强挤出个笑来,“你放心,我离你远一些,定不会过了病气给你。”

说完,这呆子还真退了两步。

陆雪烟几乎是傻眼了,这人!当真是驴脑子吗?

只是越想越好笑,陆雪烟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潭一愣,不知道陆雪烟怎么突然又乐了,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而陆雪烟却是看着萧潭,咬唇微微勾着嘴角,朝他缓缓迈了两步。

清冷的月光洒在陆雪烟微微泛红的脸颊之上,萧潭只觉得眼前之人当真是天女下凡一般,不由得看呆了去。

“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陆雪烟略带羞赧地问道。

萧潭涨红了脸,咧嘴不好意思地答道:“我,我只觉得你真好看……”

陆雪烟垂了垂首,脸又红了几分,可面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

“你便打算与我在这儿说话吗?”陆雪烟声音虽轻,但倒是比萧潭要坦然多了。

萧潭这才意识到院子中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忙侧身引道:“是,不是……我是说,对,咱们进去说话吧。”

萧潭几乎想将自己舌头咬下来,陆雪烟却是轻笑一声,便低着头往里走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私定终身

夏夜暖风习习,祁佑带着沈清婉去了一处湖心岛上,唯有几盏灯笼作伴。

沈清婉坐在围栏边,抱膝望着远处发呆。

祁佑看了看她若有所思的侧脸,不知她在想什么。

“怎么了?”祁佑坐到她身旁,抬手轻轻挽起她鬓边的碎发,低声问道。

沈清婉回过神来,转头冲着祁佑微微一笑,随即垂头道:“我在想,我一直鼓励雪烟去见萧潭,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说?”

沈清婉也不知道怎么说,更像是直觉吧。

她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唇,回答道:“罢了,我觉得你说得对,这事儿还是得靠他们自己想明白,我做与不做,都不能改变什么。”

祁佑微笑不语,揉了揉沈清婉的脑袋,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沈清婉的发香萦绕在祁佑的鼻尖,他却没有与她耳鬓厮磨的心思。

“婉儿……”

“嗯?”

沈清婉只觉得风格外舒服,吹得她不禁闭上了眼。

祁佑望着远处无边的黑暗,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伪造出一个假设:“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能原谅我?”

沈清婉心下奇怪,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于是她从祁佑的怀里撑起身来,眨巴着眼睛看着祁佑:“那你,为何要做对不起我的事?”

祁佑被问得一愣。

是啊,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轻轻一笑,摩挲着沈清婉的脸颊,坦然道:“我也不知道,我胡乱说的,许是我太怕失去你。”

沈清婉闻言脸一红,垂下头去,却是依旧弯着嘴角。

“只要你问心无愧,我当然可以原谅你。”

说完,沈清婉便羞得靠进了祁佑的怀里。

而这句话却如一支利刃般,扎进了祁佑的胸口。

问心无愧吗?

祁佑苦笑着想。

婉儿,我怎么可能问心无愧。

而祁佑皱起的眉头,沈清婉当然看不到。

她的确没有心思去细想祁佑的异样,她的思绪已经飘去了远处,忍不住惦念着,不知雪烟如何了。

她如今细细想来,自己既不愿看到雪烟承受相思之苦,也不愿他二人未来身不由己,不能在一起。

若是注定此生无缘,是否根本不要有开始才好?

沈清婉嘴上说着罢了,脑海中却依旧是一团乱麻,不知所以。

两人心中各自揣着念头,倒是都不说话了。

“骊山秋色不错,你可想到时去看看?”祁佑先意识到了气氛的变化,便随口说了一句,想缓和氛围。

谁知他这无心之言,竟是让沈清婉登时眼睛都亮了起来:“自然是想去的!之前在《行止记》中读到过,骊山枫叶似火如霞,远远望去甚至壮观。”

祁佑倒是没料到沈清婉还知道这个,挑了挑眉道:“你看的书倒是挺多,既然想去,那我便带你去。”

说到这儿,沈清婉却是垂下眼眸来:“可我是个没出阁的小姐,哪里能出远门去看这些。”

祁佑见她低落,忍不住开口调笑道:“那你早些嫁给我,不就可以随我到处游山玩水去了?”

听到这不正经的话,沈清婉只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祁佑预想中的反驳。

祁佑见状,眸光一闪,语气里带着一丝掩盖不住的惊喜,轻声问道:“你可愿意……和我一道?”

“一道作甚……”沈清婉低着头嘟囔,祁佑却是听得清楚。

“自然是一道踏遍这大好的万里河山。”祁佑拉过沈清婉的手。

沈清婉晶莹的眸子望了他一眼,随即抿唇垂下脸去,羞涩地弯着唇角点了点头。

祁佑只觉得脑中炸开一朵烟花般,这是不是意味着,沈清婉愿意嫁给自己了?

祁佑乐得忘乎所以,轻轻拉过沈清婉,凑上前去,轻啄了一口她的娇唇。

“好!婉儿,等我。”祁佑眼中的欢喜,沈清婉看得分明,心中的甜蜜亦是无边无际般蔓延着。

二人在湖心亭里说着话,祁佑见时候不早了,便拍了拍沈清婉,道:“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沈清婉点了点头,二人起身准备回去别院了。

别院门口,胜邪正百无聊赖地躺在马车顶上翘着二郎腿看天,听见动静了也没有起身,只扭头望了过来。

祁佑见状,瞪了他一眼,胜邪便顿时跟个球似的,咕噜就滚了下来,还一脸正经地站在祁佑面前,讨好地笑着:“殿下,小姐,你们回来啦?”

沈清婉在祁佑身后,被胜邪这样子逗得掩嘴轻笑,祁佑也是摇了摇头,指了指里头:“他们如何了?”

“萧潭又不让我偷听。”胜邪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祁佑不屑地轻笑一声:“他不让你听,你就会不听了?”

胜邪被问得一噎,转瞬认怂地讨好一笑:“好着呢好着呢……”

祁佑听罢笑而不语,拉着沈清婉便往里走去了。

他们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故而里头的萧潭也是听见了祁佑回来的动静,便从屋里出来了。

沈清婉好奇地看去,见萧潭身后的陆雪烟,虽还是带着一丝羞赧,却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紧张和害怕。

“时候不早了,该送陆小姐回去了。”祁佑走到萧潭面前,便淡淡地对他说道。

谁知萧潭闻言,竟是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陆雪烟,陆雪烟亦是抬头看向了萧潭。

二人眼中诉不尽的不舍,清清楚楚地落在祁佑和沈清婉的眼里。

祁佑一怔,微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倒是后头跟进来的胜邪有意无意咳了一声。

萧潭转头朝胜邪看去,见到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偷听到自己那些没过脑子的傻话了。

萧潭顿时又羞又气,脖子都涨红了,却碍着祁佑在场,不敢有所动。

祁佑回过神来,也咳了咳,回头看了一眼沈清婉,开口道:“萧潭,你送陆小姐回去吧,我与婉儿还有些事要说。”

萧潭听了,知道祁佑这是成全自己,虽然脑袋里还是嗡嗡作响,面上倒还是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是。”

说罢,便带着陆雪烟往外走去了。

“胜邪!”

祁佑没回头,却莫名喊了一声。

“我给他们驾马车啊……”正蹑手蹑脚往外溜的胜邪,意识到自己被祁佑发现了,忙理直气壮地狡辩着。

“你给我过来。”

“哦……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及笄将近

不多日,京中安排赈灾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出发了。

这几日四皇子忙里忙外,加上五皇子安安稳稳在府里养伤,刺客的身份也没查出个首尾来,倒是让四皇子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错觉便是,这回确实是天助我也,才得以峰回路转,在最后时刻让这千载扬名的好差事落在了自己头上。

张允恒却不曾如四皇子这般掉以轻心,他总觉得,虽说五皇子重伤,但也不至于这般安安静静。

他始终认为其中有鬼,故而一直留心着五皇子府的一举一动。

五皇子虽然没有求皇帝做主之类的,毕竟他还重伤在床起不来身,皇帝却是派了大把人手明着暗着追查着此事。

只不过文坤安排的甚是详尽,连刺客也是用的五皇子自己的死士,五皇子又配合得很,这才能重伤,却又“得以幸存”。

故而皇帝自然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可越查不出来,就越是靠着疑心,怀疑到四皇子和张允恒的头上。

这与四皇子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等四皇子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前往灾地,京城中剩下的人却是丝毫不比四皇子轻松。

先说五皇子府,虽说五皇子日日在府里养伤,照理说该静养,可这来来往往的看望之人却是络绎不绝。

不过这些人都是见不到五皇子的。

这些人不过是投机取巧,看着皇帝在意,便从善如流地拍五皇子马屁罢了。

他们也只能在外堂,由五皇子的人接待片刻,莫说五皇子了,连五皇子所住的寝殿门都看不到,自然也不会吵到五皇子。

而有些人便不同了,比如说,庆成郡主。

自五皇子遇刺以来,庆成郡主那是一万个不放心,顾不得玉山公主的阻拦,与那么多繁文缛节,几乎天天往五皇子府跑。

这与从前的沈清婉不同,庆成郡主已经与五皇子有婚约在身,皇后娘娘亦是待她如儿媳妇一般,这般进出五皇子府的,倒是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这一点让同样心焦不已的沈清宜甚是羡慕乃至嫉妒。

得知五皇子遇刺以来,她多少次想溜出去看看五皇子,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不知为何,沈清宜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沈夫人格外关注于她,时时刻刻带她在身旁,讲些有的没的的规矩礼仪。

连带着沈清婉出去拜访别人,都会顺势捎上她。

这若是换了从前,有这样结识别家夫人小姐的机会,沈清宜定是高兴不已的。

可她如今心里只有五皇子,时时惦记着什么时候能溜出去看他一眼,自然是没有那些个攀富结贵的心思了。

日子便这样过得飞快,转眼四皇子都离京大半个月了,京城的天渐渐凉了下来,离沈清婉及笄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虽说灾地常有好消息传来,譬如堤坝已经修复,灾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只是冲垮毁坏的房屋田地还有不少,只怕还需不少时间来处理这些。

尽管如此,国公府还是担心沈清婉的及笄礼,是否不能办得盛大,毕竟皇帝忧心灾民受苦,他们若大肆宴客,只怕落在谁的眼里,这都会成了沈清婉的不是。

好在,京中还有一位人物,在沈清婉及笄之前,办了一场盛大的生辰宴,不仅遍邀京中皇亲国戚,帖子亦是发到了国公府。

这个人,便是辰王世子,祁归恒。

收到帖子的沈夫人,总算是舒展了多日来忧愁的眉眼。

她原以为赶上灾民受苦,皇帝忧心的日子,沈清婉的及笄礼只怕是要草草了事了。

可辰王世子都起头了,有这样盛大的生辰宴摆在前头,沈清婉一个闺阁女子的及笄礼又算得上什么。

这日,沈清婉正在和铃轩里与春兰夏竹喂着鱼,却见着沈夫人从外头一脸喜气地进来了。

“母亲?”沈清婉略感惊讶,这些日子以来,沈夫人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儿般,也许久没上她这儿来了。

“婉儿,”沈夫人慈爱地拉过沈清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嗯,娘的婉儿下月便要及笄,果然出落成个大姑娘了。”

沈清婉微红了红脸,嗔了一句。

“来,我们进去说话。”沈夫人拉过沈清婉,朝着屋里走去。

沈夫人身边的如诗,则是向春兰她们示意,留沈夫人与沈清婉独自说话,都不要跟进去伺候了。

沈清婉到了屋内,见着春兰她们都留在了外头,便意识到沈夫人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母亲,怎么了?”沈清婉好奇地开口问道。

沈夫人却是一脸的笑意,倒让沈清婉安了安心,看来不是出了什么坏事。

“辰王世子的生辰快要到了,”沈夫人开了口,“帖子已经送到了府上,你爹让我带你去。”

沈清婉虽然点了点头,却略微困惑,这样的事,沈夫人为什么特地支开下人来和自己说呢。

沈夫人接着说道:“你父亲还让我来问问你,你对辰王世子……怎么看?”

沈清婉一惊,自己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撮合她与辰王世子不成?

期初沈夫人有心撮合她与许子恺,虽然没了五皇子那边的顾虑,沈清婉却亦是不肯,沈言珏到底没有答应下来。

怎么如今又成了辰王世子?

沈清婉闻言便困惑问道:“这……什么怎么看……”

沈夫人见她这模样,只当她是害羞的,便说得更明显了些:“你父亲是觉得,他与辰王从前也有并肩作战的时候,也信得过辰王世子,之前知道了辰王世子有意于你,思来想去,倒也是觉得是可以托付之人……”

谁知沈夫人的话还没说完,沈清婉的头便是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不是的,娘,我没有心仪……他。”

沈夫人被沈清婉的反应吓了一跳,当时辰王世子说是自己唐突了佳人,沈夫人是知道的。

可未曾想今日问起沈清婉,她依旧是万般不肯的样子,倒是让沈夫人回不过神来。

“怎么了?”沈夫人一脸的疑惑,“辰王世子……可是有哪里不好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再次试探

沈清婉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垂着头喃喃着:“不是的,娘,我只是……和他不熟悉。”

沈清婉心里想着,这还能怎么说,难不成说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旁人吗?

“不熟又不是什么大事,”沈夫人表情温和下来,她还以为怎么了呢,“谁家嫁闺女有先见过的,你爹还不是宠着你,才一回回让我来问你的意思。”

沈清婉大惊,摆手道:“我不想嫁,娘,怎么就要嫁了?”

沈夫人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哄道:“娘一时失言,你莫往心里去,你爹也只是让我问问罢了,你若不肯,便以后再说。”

沈清婉心有余悸。

她没有忘记自己刚刚苏醒那阵,心中没什么念头,只想着只要不嫁给五皇子,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谁不一样呢?

可是如今大半年过去,她已经不是那个脑海中什么都没有的沈清婉了。

沈夫人见沈清婉呆愣着,心想自己当真是把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儿给吓到了,便转开了话头,再不说什么嫁不嫁的。

等送了沈夫人离开,沈清婉却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她倒不是觉得沈言珏急着把自己嫁出去,生怕自己没人要似的。

她觉得奇怪的,是沈言珏会看上辰王世子。

辰王虽是皇帝最重视信任的兄弟,可也是人人心中最可能zào fǎn的那一个,稍有风水草动都能引来众人的群起攻之。

而辰王世子,更是从小如人质般生活在京中,虽说有皇帝护着,可他的身份确实是比较尴尬的。

所以沈清婉的困惑不是没有由来,父亲总不能因为谁喜欢自己,就要把自己嫁给谁吧?

更何况辰王世子对自己有意,还是那日为了掩盖她半夜的行踪瞎编出来的呢。

沈清婉不得其法,也只好作罢。

半月之后便是辰王世子的生辰了。

皇帝与辰王兄弟情深,更是将世子视如己出。

当下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知道皇帝心情如何,众人都惶惶不敢出头,若非皇帝亲自给辰王世子的生辰宴添了些贺礼,只怕都没人敢去吧?

这一日,真可谓是难得的热闹,辰王府门口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拖家带口地去了辰王府。

沈言珏亦是与沈夫人一道,带上了几个子女,也上门去参加了生辰宴。

沈清宜自然也是去了,今日她倒是欢喜得很,不为别的,只为了五皇子身子已经好转,可以出门了,指不定能在辰王世子的生辰宴上碰见呢。

宴客厅里以屏风划开男女之席,各摆了十几桌,按着品级地位入座。

辰王世子今日一袭雪青宽袖长袍,玉冠束发,甚是有神,遥遥一敬众人致谢,便是开始了宴会。

沈清宜心中的着急几乎是都写在脸上,时不时朝着屏风那儿望去,只盼着能见到心上人的一影都好。

等慢慢上了菜,一道道皆是山珍海味,沈清宜也没有放在眼里。

自己这位六姐着急的样子,沈清婉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而那道香气四溢的清蒸鲥鱼一上来,沈清宜却是登时扭过头来,皱着眉毛掩住了唇。

沈清婉正在留意着她,故而也没错过沈清宜这一举动。

咦?以前倒是没留意沈清宜不爱吃鱼呢?

沈清婉正想着,却见沈清宜已经起了身,似是朝着后头花园去了。

沈清婉敛眉一笑,倒也没说什么。

只等沈清宜走得没影儿了,她这才与沈夫人道:“母亲,婉儿先去更衣。”

沈夫人点了点头,让春兰跟着她一道。

沈清婉朝着后头花园的地方走去,顺着方才沈清宜的方向。

才拐了个角,还真遇到了一个人,只不过不是沈清宜,而是辰王世子。

沈清婉一惊,忙上前行礼道:“臣女见过辰王世子。”

“起来吧。”辰王世子和气道。

四月十七一别,已有数月不曾相见,眼前的女子出落得愈发楚楚动人。

“听你父亲说,你下月便要及笄了。”

沈清婉才起身,便听到辰王世子的清朗的声音,不由得一愣。

辰王世子却对着春兰使了个颜色,春兰知道这是让她回避的意思。

春兰心头有些担忧,却又不敢公然违背辰王世子,只得看向了沈清婉,轻唤道:“小姐……”

沈清婉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春兰便行礼告退了。

“你的侍女倒是忠心得很。”辰王世子嘴角一弯,手中折扇拍了拍手心。

“多谢辰王世子。”

沈清婉没头没脑地谢了一句。

辰王世子怔了怔,不解地笑道:“谢我?你谢我做着什么?”

沈清婉红了红脸,但愿不是自己自作多情,那可就尴尬了。

“家母一直忧心下月的及笄礼,想来家父应也与辰王世子说了吧。”

沈清婉垂着头,轻声地回答着。

四周寂静,似是一整个辰王府的客人都不会往这儿一般。

辰王世子听到她的问话,轻叹了一口气。

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她,这样的细枝末节都能留意,确实配得上站在自己的身旁。

“你不必谢我,”辰王世子亦是开了口,“你的父亲在意你母亲,你的母亲在意你,你就当我为了你父亲不忧心,便好了。”

沈清婉依旧垂着头,听到辰王世子的话,却是闭上了眼,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虽说还有很多猜测不明,但有一些,已经有了答案。

比如今年辰王世子不过十九的生辰,他又从来不爱热闹,又正好赶上水灾才过去两个月,怎么就敢不怕皇帝的怪罪,办了这么大的生辰宴。

当沈清婉想到自己母亲连着一月来,眉间那些因为操心她的及笄礼而散不开的愁绪,就这么巧的因着辰王世子的生辰宴而烟消云散。

又那么巧,自己的父亲甚至让母亲来问自己,是否可以考虑辰王世子……

想来辰王世子,确实是做了很多让自己父母感觉贴心的事吧。

只是沈清婉不明白,自己与他,二人本无意,又何必为了这些小事,欠他一个人情。

“臣女还是应该多些世子,世子为臣女挡下风头,解了家母的为难,臣女无以为报。”

沈清婉依旧是恭顺地垂着头,语气里的疏远让辰王世子微微皱了眉。

“你可以……不要自称臣女吗?”

第一百八十章 输给了谁

“嗯?”沈清婉说了一堆,换来辰王世子这一句,她当真没有明白。

“这样让我觉得自己离你很远。”

辰王世子看着沈清婉的眼睛,轻叹一句。

沈清婉正好对上他的眼神,心尖不禁划过一丝惊讶。

“臣女……”沈清婉正想辩解什么,开口却依旧是“臣女”二字,只好掐断了话头。

其实此刻沈清婉的心里慌得很。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她与胜邪去找王北卓,偶遇辰王世子也在那儿,救下了他们。

又因为被沈夫人发现自己漏夜出门,辰王世子编了个借口说他心仪自己,而自己是为了拒绝他才深夜出门。

后来沈清宜及笄那日,自己在后院瞎得瑟,被辰王世子逮了个正着……

也是那日,辰王世子与自己说起五皇子,问及自己是不是有心上人,自己说了有。

也是自那以后,沈清婉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数月未见,他却仅仅因为自己母亲担心自己的及笄礼,一掷千金办了个万众瞩目的生辰宴,好让所有的眼光都看到他的身上。

即使皇帝当真生气,也是辰王世子顶下了罪过去。

而若皇帝不生气,沈清婉的及笄礼便可以如沈夫人所愿那般圆满,也不用担心皇帝会不会介意国公府在这个当口宴客。

毕竟一个没有诰命的闺阁女子,及笄礼还能比一个王爷世子的生辰宴更大不成?

想到这里,沈清婉又想起自己母亲在和铃轩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说辰王世子有意于自己……

沈清婉一直以为这是她去找王北卓的那一晚,辰王世子为了替她掩护所寻的借口罢了。

可会不会,这其实根本就是真的。

沈清婉一时沉浸于这个猜测中缓不过神来,眼睁睁看着辰王世子一步步靠近自己。

“上一回我问你,你是否有心上人了,”辰王世子并没有理睬沈清婉此刻的震惊,又上前了一步,离她只有半臂之遥,“你说有。”

沈清婉想逃,可是脚却被扎在地上一般,越是慌乱,越是不知所措。

“今日是我生辰,你就当送我的贺礼,告诉我,”辰王世子的眼神似乎看进了沈清婉的眸底:

“我到底输给了谁。”

辰王世子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只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沈清婉呆呆看着辰王世子的眼睛,那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欲,是她从未在祁佑身上见过的。

而那种对自己情感的努力压制,却是沈清婉再熟悉不过。

沈清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胜邪呢,胜邪不是应该跟着自己吗?

之前他对辰王世子那样百般看不顺眼,怎么这会儿都不知道来救救自己呢?

沈清婉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四周,确实是鸦雀无声,安静无比。

“你不用找,你的暗卫我请他去喝茶了。”

什么?!

沈清婉闻言一惊,胜邪居然不在吗?

这可……怎么办。

“我不想为难你,”辰王世子垂下头去,略带歉意地说了一句,“既然你不想欠我人情,至少告诉我是谁,这样我也好甘心。”

沈清婉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着。

辰王世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此刻,沈清婉犹豫不定自己该怎么说出那个名字来。

而就在沈清婉进退两难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掌一热,低头一看,竟是被握住了。

沈清婉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身边突然出现的祁佑拉到了身后。

“祁佑……”沈清婉觉得自己眼眶微热,轻声唤了一句。

而这一句轻呼,也清清楚楚地落在辰王世子的耳中。

“婉儿别怕,我来了。”祁佑回头,亦是柔声安慰着她。

婉儿?辰王世子眉尖一挑,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

沈清婉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还被祁佑紧紧攥着,丝毫无法抽手出来,脸登时红到了耳尖。

“三殿下。”

辰王世子看得分明,听得清楚,无论心中是何滋味,自己想要的答案,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了。

祁佑回头,看向辰王世子,眼神冰冷,与他向来亲和有礼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想知道是谁,现在你知道了。”祁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听得沈清婉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辰王无比惊讶地看了一眼祁佑,祁佑的样子哪里有一丝病弱?

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略一思索,他便是一阵自嘲的笑,开口道:“二位自便吧。”

说罢,辰王世子含笑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哗”地打开手中折扇,一边轻摇着,一边朝着花园深处走去。

“还有呢?”

祁佑却是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在他身后朗声问道。

还有?沈清婉困惑地看了一眼祁佑。

世子的背影一顿,开口道:“他不一会儿便会醒来,你放心。”

片刻辰王世子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密密层层的青翠大树之后。

祁佑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眼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祁佑……”沈清婉见他脸色不好,自己心中又慌乱,不知道现下该说些什么。

“我们走吧。”祁佑没有看沈清婉,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径直朝着辰王世子消失的反方向走去。

“祁佑……祁佑,祁佑!”沈清婉怎么叫他,他都不理自己,想要停下脚步,可手还被他紧紧拽着。

“你做什么呢!”沈清婉皱着眉,一边想努力挣开他的手,不解地问他,“万一被人看见了……”

“看见了又如何?”祁佑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问了她一句。

沈清婉被问得一噎,这才发现祁佑眼中方才望向辰王世子的冰冷,此刻丝毫没有消失。

下一刻,沈清婉还来不及问他到底怎么了,却已经被祁佑突然抱住。

“对不起,我不是想凶你。”

祁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神经突然绷断了,脑海中一片混乱。

沈清婉这才发现,祁佑竟是微微颤抖着。

“你……你还好吗?”沈清婉虽然依旧一头雾水,但还是先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发现胜邪不见了,找到他却发现他昏迷不醒,”祁佑闭上眼,在沈清婉熟悉的气味中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太不寻常,我就害怕是有人要对你出手。”

沈清婉一愣,听着祁佑继续说下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醋海翻腾

“一开始,我只悄悄在辰王府里找你,发现花园被几个人围住了,我就下意识以为有人计划要在这里害你。”

祁佑叹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样子。

“还好……还好不是。”祁佑松开紧紧抱着她的手,看向沈清婉的眼神里满是后怕,“我无法时刻保护你……”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再说哪有这许多人惦记着要害我的?”沈清婉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比自己还要慌,便忙打断了他的话,安慰着他,“辰王世子毕竟没有恶意……”

可沈清婉一提到辰王世子,祁佑的脸便沉了沉。

“我反正不喜欢他。”祁佑板着张脸,一本正经地说着。

沈清婉一怔,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上前拿额头抵着他的,嘴里还不忘嘲笑两句:“怎么啦,你吃醋呀。”

祁佑虽然很满意沈清婉对自己讨好般的亲热,却依旧是白了她一眼,嘟囔着:“听胜邪说,你们俩还一块儿作过诗呢?”

沈清婉听着他这别扭的语气,笑意却是丝毫减不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祁佑回来的那一阵,为这事儿暗暗生了很久的气,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沈清婉说起来才好。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不得好好问问她?

“作诗?”

沈清婉一愣,想起玉山公主府的花宴,心想着祁佑这陈年老醋竟还吃得,不由笑得更欢了。

祁佑见她乐不可支的模样,脸上挂不住,瞪着眼忙在她腰上轻捏了一把:“你还笑你!”

沈清婉边躲边乐,笑话着他:“堂堂皇子殿下,竟然是个大醋缸呢!”

祁佑见她这样子,心中郁闷得紧:“明明就是你与他一道……”

“本来是我被人为难,到头来替我解围的人却让你吃了醋,你叫我说什么好?”

沈清婉嘴上虽辩着,面上却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很享受他此刻小肚鸡肠的样子一般。

“好了别闹了,待会儿真的给人看见了。”祁佑稍觉尴尬,岔开了话题,“方才他让人把花园这儿都隔开,不让生人过来。现下想必不是了。”

沈清婉经他这一提醒,倒也点了点头。

转而又想到了什么,沈清婉突然脸上聚起了担心,轻声开口问道:“方才,你……就这样让他知道了……”

她虽不会武,感知不出祁佑装病与正常时候内力的变化,但外在的变化,沈清婉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出来。

祁佑此刻便是他正常时候的模样,方才也让辰王世子看到了。

想来辰王世子眼中的惊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和祁佑的关系,更是因为祁佑面对他时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吧?

沈清婉不知内力之事,只当辰王世子想必此刻已经知道了祁佑的装病,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她虽只开了个头,祁佑却明白她想说什么。

“无妨,”祁佑摇了摇头,“他没这么无聊。”

沈清婉心下暗暗惊讶,祁佑这个秘密可是大得很。

而知道祁佑装病的人屈指可数,且多是心腹。

怎么辰王世子这个不太熟悉的人,祁佑却这般不放在心上的呢?

“你先回席吧,春兰想必也被他的人拦在外面了,你出去便能见到。我还有点事,要先回府去。”

祁佑开口打断了沈清婉的思绪,叮嘱她一路小心。

沈清婉点了点头,轻轻捏了捏祁佑的掌心,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笑颜,便转身走了。

祁佑望着沈清婉的背影逐渐远去,面上尽是柔和的爱意,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身。

直到身后响起轻轻的哼笑声,祁佑才回过神来。

“三殿下,可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辰王世子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方才的打击一般,此刻的语气依旧是说笑而已。

祁佑回过头去,面上的温柔笑意早已成了冷若冰霜。

他看着辰王世子的眼眸,冷峻的面容攀上一丝讽意:“与世子相比,我甘拜下风。”

辰王世子见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听他口中说的意有所指的话,心中略感意外。

“怎么?”辰王世子故作不知一般,坦然开口问道,“我难道还有什么事,能如三皇子这般藏着掖着的?”

祁佑冷笑,反问道:“世子的野心不好好收着,何故多此一问?”

辰王世子听罢,虽微微一顿,脸上却是蔓延开若有所思的笑意来。

“在看人这件事儿上,她果然很有眼光,”辰王世子似是自嘲般摇了摇头,随即嘴角笑意不减,绵里藏针道,“只是不知沈小姐是不是也知道,三殿下常常出入春风林之事呢?”

祁佑闻言,不由一惊,宽松的袍袖下双拳握紧,面上冷意更增:“与世子无关的事,也不必过问了,告辞。”

说完,祁佑便是转身,一脸不悦地离开了。

再没有地位的皇子,那也是比王爷的世子位分高,辰王世子是无法阻拦他离开的。

而辰王世子摇着扇子,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只笑而不语地看着他离去。

祁佑?呵,很好。

……

沈清婉一回到席间,便看了看沈清宜的位置,她竟然还没有回来。

沈夫人倒是忙凑头过来,略带关心地问道:“怎的去了这么久?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沈清婉摇了摇头,朝沈清宜的方向暗暗指了指,轻声问道:“我走的时候,六姐已经走了,怎么此刻我都回来了,她还没回呢?”

沈夫人这才发现自己另一个女儿也不见了,正想着人去找沈清宜,她竟是自己回来了。

沈清婉怕沈夫人问自己去做什么了,自己还需要时间编个答案出来,故而这会儿只能用沈清宜来分散沈夫人的注意力了。

“六姐,”沈清婉低声问出口,“你可还好?怎么看上去脸色这般差?”

被沈清婉这么一说,沈夫人也看出沈清宜的不对劲来。

“怎么了这是?”沈夫人也轻声问道。

“无事。”沈清宜皱了皱鼻子,只觉得这母女俩都是假惺惺得很,面上关心的样子,底下不知怎么盼着自己不好呢。

“这鱼怎么腥成这样?辰王府的厨子便是这种水平吗?”

沈清宜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鲥鱼,极轻地嘀咕了一句,面上表情愈发不悦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风起春林

从辰王府出来,已是日垂西山了。

国公府众人也是稍显疲态,各自回院。

沈清宜今日的奇怪,沈清婉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想不明白。

所以这一路回院子,春兰跟着沈清婉,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清婉都没有注意。

等回到了和铃轩,进了屋里,春兰见自家小姐身边没有旁人了,这才轻声问道:“今日究竟怎么一回事,小姐说胜邪被人迷晕了,他如今可好了吗?”

沈清婉被唤回神来,一挑眉,心说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这么惦记胜邪了,不过倒也没说什么旁的,只是将今日的经过与她说了一通。

而春兰听完了沈清婉的话,几乎是傻了眼。

“无事了,”沈清婉抚了抚春兰的胳膊安慰她,又道:“你去叫胜邪来,问问他可好些了,他如今应当已经回来了。”

“哎。”春兰闻言,忙点了点头,跑到窗边去吹哨了。

胜邪与往常一般立时出现了,但面色确实不好。

“小姐有话问你呢。”春兰今日倒是没有甩脸色给他看。

胜邪亦是难得的正经,正经中还带着一丝难为情,抿着嘴就进来了。

“小姐,您找我?”胜邪挤出个笑来,显然是心里还郁闷着。

沈清婉和气地笑笑问道:“你可好些了?”

胜邪误会了沈清婉的意思,挺直了腰板道:“哎没事儿没事儿,这点小伤,又不是第一次挨抽了。”

沈清婉与春兰皆是一愣,挨抽?

“殿下不是说你被迷晕了吗?怎么,还有人打你了?”沈清婉困惑地问道。

胜邪一噎,合着沈清婉不是问祁佑把自己揍得如何呢,只得苦着脸笑道:“不,不是,是殿下打的。”

看见沈清婉惊讶的脸色,他又赶忙替祁佑说起好话来:“这……这都是规矩,是我大意了才被人迷晕,被打应该的。而且殿下从来都是小惩大诫,屁股上的皮外伤罢了,养两天就没事儿了。”

沈清婉偷偷与春兰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沈清婉胡乱回想着,祁佑让自己先回席,说是有事儿回府去,难道就是去打胜邪了吗?

“那行,你不如去歇着吧,我这几日不出府,估计也没什么需要吩咐你的。”

沈清婉好声好气地与胜邪说了,胜邪却是不敢再松懈,答道:“真的无事,我还是保护好小姐要紧,殿下只交托我这一样事,我再做不好,只怕……”

沈清婉点了点头,也没再劝什么,便让他下去了。

待服侍好沈清婉歇下,春兰合门出了屋。

左顾右盼了一番,春兰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便去库房拿了一瓶药,出来唤了胜邪。

胜邪翩然而至,少了往日不正经的样子,月光下他的眉眼倒是柔和了些。

春兰没有私下主动见过胜邪,这会儿也略觉得有点别扭,脸微微一红,递了药过去。

“呐,这药……你拿着。”

胜邪一愣,伸手去接。

“你,你……你好好养伤吧。”

春兰憋了半天只憋出几个字,涨红着脸就跑了。

胜邪没明白这是哪出,看着手里白白胖胖的瓷瓶儿,打开盖闻了闻。

嗯,药是好药,和殿下的药有一拼了。

和铃轩里静了下来,倒是有地方却还热闹着。

贤妃与祁佑面对面坐着,两人皆没有说话。

祁佑面上波澜不惊,还喝着茶,静静等着。

贤妃则是眼中能射出刀子来,一脸的愤怒似是暴雨前闷人的天气。

短短几月,儿子就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对自己那些的言听计从荡然无存,如今连起码的敬意都没有了。

当她得知祁佑为了沈清婉,竟然将自己装病的秘密都捅给了辰王世子,贤妃几乎要气到吐血。

因为辰王世子身份,不是贤妃挥挥袖子便能除掉的人,贤妃如今着急上火得很。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贤妃沉着脸,压抑着情绪问祁佑。

祁佑抬起头来,面上一片云淡风轻,答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难道母妃有别的吩咐?”

“不许叫我母妃!”贤妃被激怒,一掌拍在案几上。

二人私下见面,贤妃从不让祁佑叫自己母妃,只能叫母亲。

她有多恨自己的身份,此刻便有多么怒火中烧。

祁佑轻笑了一声,改口道:“母亲息怒,儿子疏忽了。”

贤妃胸口起伏,眼珠圆瞪,姣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温柔的痕迹,死死咬住的牙关,几乎能磨出声响来。

她冷冷地哼笑了一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阴阳怪气问道:“沈小姐就这般好?你打算为了他,连我都不顾了吗?”

祁佑挑了挑眉,问道:“母亲何出此言,儿子不明白。”

“呵,我给你挑的几家小姐,全是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你看都不看;如今更是为了她,让大宣皇室之人知道你的秘密。”贤妃越说越气,身子微微颤抖,冷笑道,“接下来,你是不是也能为了她,把我推出去?”

祁佑收起了嘴角的笑意,低了低头,开口道:“等我把你想让我做的事办完,我和她就会离开。我们不会碍你的事。”

祁佑话语里的疏远显而易见。

贤妃咬牙问道:“你当真这样喜欢这个沈清婉?”

“是。”

祁佑抬起头来,直视贤妃的眼睛,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坚定。

贤妃便与祁佑这样对视着。

忽然,贤妃莞尔一笑,那笑容如昙花般纯净出尘,口中的话语却是如蛇信子般令祁佑警惕:“你如此在意沈小姐,倒是也不耽误你去春风林。”

祁佑闻言,后背不由得一僵。

贤妃却是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春风林虽然才开京中月余,却是一枝独秀得很。我长居宫里,都听说过他的名号,想来那里头的姑娘,竟能与沈小姐一拼了。”

贤妃深如寒潭的眸子紧紧盯着祁佑。

“母亲说笑了,我只不过听曲饮茶,哪里是为了什么姑娘。”祁佑低头抿了抿茶,不再多言。

“你回去吧。”贤妃轻笑一声,没有再多纠缠。

这倒是祁佑有些意外,未曾想到贤妃就这般轻轻放过自己了。

于是他如贤妃所愿,放下茶盏,行了个礼:“母亲好睡,儿子先告退了。”

言罢便转身走了。

贤妃死死盯着祁佑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阴笑。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可外扬

定国公府,玉德苑内。

沈夫人正皱着眉头,静静坐着。

手边的茶盏已经换了两次,还是没有动过。

“老爷还没有来吗?”沈夫人抬头朝门外唤了一声。

门口垫着脚尖朝外探头的如诗听到了沈夫人的声音,忙小跑进来答道:“回夫人,如画还没有回来呢。”

谁知话音刚落,沈言珏已经大步迈进了院子。

“老爷!”沈夫人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前。

沈言珏朝沈夫人点头示意,沈夫人则是给如诗使了个眼色,让所有下人都下去了。

“怎么了,夫人可是有事。”沈言珏见沈夫人的脸色不对,又避开了下人,便开口问道。

沈夫人朝沈言珏投去一个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

荷词苑中,沈清宜躺在院子花架下乘凉。

这几日天气闷得很,沈清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痛快。

于是找了嬷嬷,将编藤躺椅搬到院中花架下头,又能遮阳,又能舒舒胸口的闷气。

正闭目养神呢,却听外头有了动静。

沈清宜的眼睛才睁开一个缝隙,便见沈夫人带着丫头进来了。

“女儿见过母亲。”沈清宜虽然身子不痛快,也不得不起身行礼。

面上显不得,也只能暗自腹诽,心说真是倒霉,歇都不能歇个痛快。

谁知沈夫人竟是出乎沈清宜意料的好脸色,笑着过来将她按回了椅子上,和蔼道:“听你嬷嬷说你这几日不舒服,我便找了大夫来给你看看。”

说着,沈夫人便叫身边的丫头给沈清宜带上了面纱,这才招呼了外头大夫进来。

大夫仔细地切着脉,低头不语,空气中似乎有种诡异的静默。

沈清宜余光瞥了一眼沈夫人,见她依旧是面上带着笑,看不出什么。

那大夫似乎格外慎重,低着头把了许久,这才拱手回话道:“夫人容禀,小姐确是脾胃不和,季节而言,也属常事。只要平日多食清淡之物便可。”

“多谢大夫了,还要劳烦大夫写几个食膳。”沈夫人和气得很,面上尽是谢意。

“夫人客气了。”那大夫全程低着头,不曾看一眼不该看的。

沈夫人转过头来拍了拍沈清宜的手背,笑着道:“如此便好,你好好歇着,若是身子不适也不用日日请安,我先回去了。”

“恭送母亲……”

沈清宜愣了愣,起身行礼送走了沈夫人。

就这样?

听说自己身子不适,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趟,什么事儿没有,便又这么走了?

沈清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又说不上来。

沈夫人一脸和气的笑一直挂在脸上,直到出了荷词苑,脸上顿时沉了下来。

“如何?”沈夫人冷冷地开口。

那大夫虽然出了小姐的院子,依旧是紧张地低着头,额上细汗涔涔。

“回夫人,确实……如夫人所料。”

沈夫人脸色更沉了几分,暗叹了一口气道:“待会儿让我丫头给你拿三百两。”

“夫人放心,小的明白。”那大夫听了沈夫人的话,这三百两的赏赐,却没有给他脸上添一丝喜意。

莫说给了三百两,便是一分不给,他也不敢胡说啊。

定国公是什么人?他未出阁的女儿竟然有了身孕,这等丑事,他一个小小的大夫哪儿来的胆子嚼舌根?

何况他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若是不拿钱办事,那便是嫌命长了。

沈夫人回了玉德苑,心中自然是气得不行。

如诗送走了大夫,回到沈夫人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夫人不要生气了,小心自己的身子。”

沈夫人叹了一口气,恨恨道:“当真是个贱人,这般不要脸的下贱货,是要害得整个府里的姑娘赔上名声吗?”

沈夫人甚少动这么大的气。

如诗抿了抿唇,小声道:“夫人若觉得忧心,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倒也没事了。”

沈夫人闻言眼前一亮,随即又暗沉下去,摇了摇头:“若是旁人也罢了,那是五皇子的种,就算是国公爷,也没有这个胆子弄掉。”

如诗还想劝什么,沈夫人却摆了摆手:“罢了,这个事让老爷做主吧。”

沈夫人又沉思了一会儿,想了想道:“你去将薛姨娘请来。”

如诗一愣,问道:“夫人是打算将此事告知薛姨娘?”

沈夫人点了点头道:“不错,薛姨娘最初得知沈清宜和五皇子走得近,便来告诉我,让我想法子断了他二人。想来薛姨娘也是个识大体的。这个事儿先与她打个招呼也无妨。”

如诗听了,觉得也有理,便跑去找人了。

薛姨娘见沈夫人的丫头来找自己,一问何事,却只说是要紧事,让她自己问夫人。

薛姨娘不敢耽搁,稍稍整理了仪容,便出门了。

“妾见过夫人。”

薛姨娘见了沈夫人,依旧是恭敬顺从。

而她进门的时候,屋中的下人便已都回避了。

“薛姨娘,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事要告知于你。”沈夫人虽没了方才满面的怒容,可脸色依旧不好。

薛姨娘听出沈夫人语气中的不悦,头更低了几分,安安静静聆听着。

自沈清宜告诉薛姨娘,自己已经是五皇子的人了,薛姨娘便计划着如何将此事瞒过去。

等沈言珏找好了亲事,她再将沈清宜与五皇子之事告知那人,那人定有办法让沈清宜未来的婆家认下这个不洁的儿媳妇。

现在只需沈夫人日日管住沈清宜,别再让她见五皇子,再早日给她定下亲事即可。

只是未曾想到,她还是晚了一步。

“我找大夫看过了,宜儿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薛姨娘猛地抬起头来,满眼震惊地望着沈夫人,木然地慢慢摇着头,嘴缓缓张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不可能……”薛姨娘好不容易说出句话来,已是脸色煞白,跌坐在地。

“你也别太心急了,此事有老爷做主,哪怕是顾着满府姑娘的名声,也不会亏待了宜儿。”

沈夫人只当她是因沈清宜未婚先孕受了惊吓,浑然不知薛姨娘此刻脑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薛姨娘的视线渐渐模糊,不知是眼泪,还是自己已经神智不清。

突然,薛姨娘绝望一笑,默念了一句造孽,登时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告状不成

薛姨娘被抬回了自己的院子,找了大夫好好看着。

沈清宜听说薛姨娘在沈夫人那儿吐血晕倒了,心中一惊,转而便有了别的念头。

自己的姨娘被气成这样,显然是沈夫人给她排头吃了,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这要是不去告状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于是她连看都没去看一眼自己姨娘,便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千鹤居,还没进门,已经是满眼的泪。

“祖母!”

听到沈清宜一嗓子的哭喊,沈老夫人不由地皱了皱眉。

人上了年纪,有谁会乐意听到自己的小辈哭着喊自己的,光听着都觉得晦气。

贴身伺候沈老夫人的钱嬷嬷见状,忙往门口去,托住沈清宜,哎哟了一声道:“六小姐这是怎么了,老太太刚醒呢。”

沈清宜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跌跌撞撞地跑到沈老夫人面前,跪着抽噎道:“祖母,我姨娘,我姨娘她……”

沈老夫人见她泣不成声的样子,到底有点心疼,扶起沈清宜道:“好好说,你姨娘怎么了。”

“姨娘她吐血晕过去了……”沈清宜抹着眼泪,好不伤心。

沈老夫人一惊,吐血这可不是小事,忙问道:“这是怎么弄得?”

沈清宜抽抽搭搭,轻声答着:“宜儿不知究竟如何,只知姨娘被母亲召去说话,随后便吐血晕在里头了。”

沈清宜边说着,边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去看一眼薛姨娘,如今编点自己姨娘的惨状都编不出来。

不过这倒不影响沈老夫人的思绪。

姨娘去了趟正室夫人房里便吐血了,这要是传出去,难保会不会坏了沈夫人的名声。

沈老夫人觉得此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先去看看薛姨娘,即使真是沈夫人的不是,此刻也好先安抚两句。

于是沈老夫人便动身,带着沈清宜和钱嬷嬷去了。

一到薛姨娘的院子,便是一股药味儿飘了出来,院子里满是忙碌的丫头婆子,见到沈老夫人来了,皆是一惊,忙行礼问安。

钱嬷嬷开口问道:“薛姨娘如何了?”

丫头婆子都是面面相觑,老夫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有胆大的回话道:“薛姨娘还未转醒,不过夫人和大夫都在里头呢,不过大夫说了,等到醒了,人就无事了。”

沈老夫人听到沈夫人在里头,心中更是困惑,难不成真的是老大家的把薛姨娘气吐血了,这会儿才陪着呢?

一边想着,沈老夫人就一边进去了。

一到屋内,果然见着沈夫人在薛姨娘的床边坐着,正与大夫说着什么。

见沈老夫人来了,沈夫人面上一阵惊讶,还未来得及上前行礼,便见着沈老夫人身后的沈清宜跟只麻雀似的冲到薛姨娘床边,哭着喊着薛姨娘的名字。

沈夫人一皱眉,难不成是沈清宜把沈老夫人叫来的?

“母亲,您怎么来了?”沈夫人给沈老夫人请了安,忙上前将沈老夫人扶到了一旁坐下。

“是宜儿来告知我的,”沈老夫人指了指薛姨娘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夫人看了看在床边哭得伤心的沈清宜,心中更是不悦。

她如何不知道沈清宜的心思,想来八成是以为自己将薛姨娘气得吐血,这才去老太太那儿告状,好让沈老夫人惩戒自己。

已经做出了这般丑事,还有这般七拐八绕的心思去害别人,当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沈夫人开口对周围的下人吩咐道:“先将六小姐送回院子去吧,这儿人多吵闹,也不宜薛姨娘养病。”

本是想着含糊一句,倒也过去了,谁知沈清宜不依不饶,赖着不肯走,嘴里还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我不走!我不走!一定是你气坏了我娘!如今还想赶我走?我不走!我要陪着我娘!”

“放肆!”沈夫人怒极,这哪里是和嫡母说话的态度,口口声声管自己姨娘叫娘,大户人家万没有这种规矩的。

沈老夫人也是不喜,这等泼妇作态,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

不过她也体谅沈清宜如今心里着急,故而只是开口劝道:“宜儿,薛姨娘养病要安静,你还是回院子等着吧。等薛姨娘醒了,我自会派人告诉你。”

沈清宜见沈老夫人也是这般说,便嘟了嘟嘴,不甘心地跟着嬷嬷走了。

沈夫人见沈清宜走了,皱着的眉头却是没有松开半分。

此事本就不易外扬,沈言珏的意思,也是沈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要拿这事让老太太烦心。

最多处理完了,再与老太太打个招呼便是了。

可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不说的可能。

沈夫人将沈老夫人引到另一间屋里,下人回避,这才为难地小声开口道:“母亲,您莫急……”

沈夫人叹了一声,这才一五一十将沈清宜的丑事告诉了她。

沈老夫人惊得不行,险些没回过气来。

好在钱嬷嬷在一边给老太太顺着气,一边沈夫人也是缓缓道来,没有突然冲到她。

“这……”沈老夫人虽没像薛姨娘般吐血晕过去,但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放心,儿媳已经与老爷商量了,总归是五皇子的,轮不到我们插嘴,还是抛给陛下,看陛下怎么说吧。”

沈夫人尽力劝着,尽可能不让沈老夫人太生气了。

沈老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想着,这个五皇子当真是与国公府犯冲。

之前让沈清婉迷了心窍,如今又……

转念一想,背后竟是这样丢脸的事,亏得沈清宜还有脸来自己面前哭诉!

想到这儿,沈老夫人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吩咐道:“传我的话,沈清宜行为不检,顶撞嫡母,禁足一月。”

钱嬷嬷心里有数,这只不过是沈老夫人找了个借口把沈清宜关起来罢了。

得亏沈清宜怀的是皇家的种,这要是换了旁人,只怕是要一根白绫直接吊死干净。

沈夫人也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又劝了沈老夫人几句,总算是将沈老夫人送回去了。

而这头,薛姨娘亦是悠悠转醒。

一醒来,那事儿又如把刀子般剜心扎得薛姨娘生疼。

薛姨娘闭目顺了顺气,这才缓缓开口唤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十五年华

薛姨娘一转醒便叫了身边的贴身丫头银如过去。

不一会儿,银如便是招呼屋里忙活的一众丫头婆子下去了。

薛姨娘只那么呆呆在床上躺着,不说话,也没有睡着。

一直等到夜色降临,和府安寂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了薛姨娘的屋内。

薛姨娘起身,走到那黑影面前,忍着眼泪,压抑着语气道:“我需要见主子。”

那黑影显然是一愣,未料到薛姨娘找他来竟是这个要求。

“夫人您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薛姨娘压低着声音咬牙切齿,“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我怎么会要见主子?”

“夫人,这只怕不可能。”黑影依旧觉得薛姨娘的说法是天方夜谭。

“十五年了……”薛姨娘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落下,“我从没有要求见他,如今……”

薛姨娘声音颤得厉害,任谁都听得出她此刻的绝望。

黑影依旧犹豫着。

薛姨娘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这才下定了决心,颤声道:“你告诉他,宜儿怀孕了……”

“什么?!”黑影显然是震惊不已。

而这只是个开始,下一句话,几乎是让黑影站不稳身子。

“是,五皇子,的。”

薛姨娘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眼中倾泻出无边无际的恨:“你告诉他,我要见他。”

“是……是。”黑影此刻也已经方寸大乱,说话都结巴起来,连忙离开薛姨娘的屋子去回话了。

黑影一走,薛姨娘便是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她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黑影便回来了。

薛姨娘依旧是在地上坐着,满眼无神的样子。

“夫人,”那黑影知道事情的轻重,此刻也不敢惊扰了薛姨娘,只轻声说着,“主子吩咐,让在下带您过去谈。”

薛姨娘嘴角冷冷哼笑了一声,面上再没有别的表情,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来。

那黑影想扶不敢扶,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姨娘挣扎了许久,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薛姨娘回过身,面上已经柔和了不少,对着黑影轻声道:“既然要见主子,容我梳妆些许,以免失了敬意。”

黑影愣愣地点了点头,薛姨娘也不管他,便自己走去妆台前坐下,慢悠悠地梳起头来。

直到过了许久,黑影都觉得有些不妥了,便出声提醒道:“夫人,时候不早了。”

薛姨娘一动不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十五年了,也不知自己与从前还有没有分别。

薛姨娘嘴角微勾,尝试露出一个温柔顺从的笑来。

却觉得嘴角重如千斤,怎么都扯不起来。

“走吧。”薛姨娘低头一叹,便起身了。

皇城宫禁,长乐宫中,贤妃正卸了满头的钗环,由着心月用兑了玫瑰汁的温水,轻轻梳着自己的长发。

贤妃一身鱼白绣金牡丹的长袍,面色柔婉,眼神含情,今夜皇帝要来,自是要作出一番他愿意见到的样子。

此时一个宫女进来,将一盏桌上暗下去了的烛灯拿开,换了盏新的。

贤妃见状,微微侧头,轻声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怎么陛下还没过来?”

宫女闻言,忙低身回道:“回娘娘,亥时二刻了。”

贤妃微微皱眉,皇帝来她宫里的日子,向来少有这般晚还不过来的。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坐在那儿,由着心月梳头。

不一会儿,便有小太监来了。

“娘娘,”小太监脸上堆满了笑,点头哈腰的,讨好至极,“陛下说今日折子多,许会晚些过来,娘娘不必等着,先歇下也可。”

“知道了。”贤妃和气地朝那小太监点了点头。

那小太监便告退了。

御书房内,皇帝正埋头于奏折之间。

确实如那小太监转告贤妃的一般,今日折子当真是许多。

而此时,周正从外头进来,走到皇帝身侧,轻声唤道:“陛下。”

皇帝没有抬头,只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来了?”

“是。”周正应了便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皇帝将手中毛笔一放,轻轻叹了口气:“让他带到后头寝殿。”

“是。”周正一应,便是转身出去了。

皇帝则是一个人起身,朝着后面的寝殿走去。

寝殿中灯火昏暗,远不如前头明亮。

皇帝看着帘影绰绰,如个窈窕风尘女子般,朝自己百般献媚。

身后轻轻的脚步由远及近地响起,皇帝只觉得自己记忆深处的香气,也慢慢扩散开在寝殿之中。

他嘴角微勾,转过身去。

薛姨娘掀开硕大的黑色风帽,露出斗篷里姣好的容颜来。

“凉月,见过主子。”

皇帝看着她温顺地伏下身去,声音依旧如少女般温和出尘,小小的身子几乎埋进了斗篷之中,发髻上不戴珠饰,唯有海棠两三朵点缀,全部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凉月……”皇帝轻轻唤着这个名字,只感觉恍若隔世,“地上凉,起来吧。”

薛姨娘低着头,起身的同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落下。

只是不若玉珠落地,叮当作响,薛姨娘是无声地哭着,更加惹得皇帝怜惜。

皇帝上前,伸手想拂去她的泪水。

然而那扳指稍凉,薛姨娘一个激灵,瑟缩了一下。

“躲什么?”皇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冷意。

薛姨娘暗暗咽了咽口水,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果要为宜儿挣个好出路,此刻必定不能让皇帝不悦。

下定了决心,薛姨娘抬起泪汪汪的双眼,无畏地望进了皇帝深不可测的眸子里。

“十五年了,你还好吗?”

皇帝一怔,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称他为“你”了。

“我很好,你呢?”皇帝倒是很快回神,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薛姨娘眼眶红红,没有回答,只是那眼中慢慢的哀愁,已经说明了一切。

“委屈你了,”皇帝叹了一口气,“只是朕不得不防沈言珏,让你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也是没有办法。”

“凉月不委屈,”薛姨娘微微垂首,话语里带着鼻音,“为主子做什么,凉月都心甘情愿。只是宜儿……她……”

薛姨娘抬起头来,眼中的痛苦已经隐忍到了极限一般:“宜儿毕竟是我们的骨肉,五皇子,是她的亲哥哥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局为重

本来,薛姨娘盼着皇帝见到自己,能忆及旧情,从而顾惜两人的女儿。

毕竟流着皇室的血,沈清宜可算是流落民间的公主。

本就已经为皇帝承担了太多的委屈,如今更是出了这样的事,皇帝怎么都应该有所补偿的。

薛姨娘悲痛的眼神,确实让皇帝有过一瞬间的心软。

只是薛姨娘却没有想明白一个道理,能把自己的女人和女儿放在其他男人名下的人,早就已经没有那么在乎她们了。

而如今这样的事一出来,皇帝更不可能认下这个丢人现眼公主。

“凉月,”皇帝轻声呼唤薛姨娘的名字,说出的话却是毫无情谊,“大局为重。”

这四个字一入薛姨娘的耳,她便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的心,逐渐碎裂的声音。

大局为重,那什么为轻?

“宜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亲女儿啊!她是公主啊!”薛姨娘努力不让自己崩溃,最后做着一丝挣扎。

皇帝轻轻皱了皱眉,不乐意听到公主这两个字。

他心中不悦地想着,薛姨娘这幅样子,难不成还要自己认沈清宜这个女儿回宫做公主吗?

难道要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的女人在他人枕塌十余载,自己的公主又一直是庶女这样卑微的存在吗?

这当然不可能。

“凉月,你放心,”皇帝的声音冷静,却一点一滴击溃着薛姨娘残存的希望,“宜儿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肯定不能留,至于她,我会安排一个好人家,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受委屈?

薛姨娘绝望地闭上眼,几乎苦笑出声来。

委屈是什么?

这十五年来,自己伏身他人床榻,只为了他一句不放心。

十五年来,自己的女儿只能做个卑微的庶女,只为了他一句大局为重。

而如今宜儿如今被人欺负成这样,还要继续隐忍,他能给的,只有一句轻飘空泛的,不会让她受委屈。

“凉月,你要体谅体谅我的难处。”皇帝心里已经慢慢失去了耐心,他不可能为了哄薛姨娘,浪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

而薛姨娘此刻的模样,显然是不肯就这样轻轻带过。

可是她又无可奈何,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将军的小妾,又如何与一国之君讨价还价?

“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薛姨娘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不再称皇帝为主子,更不是你。

只是皇帝此刻也没有耐心去在意这些细节,他只想此事赶紧处理好就罢了。

“朕会找合适的人,亲自赐婚,让宜儿风光大嫁,”皇帝想了想,又补充道,“朕会大赏,让宜儿下半生极尽富贵荣华,可好?”

薛姨娘垂下头去,轻声道:“陛下是否可以让那人只娶宜儿一个。”

“可以可以,”皇帝满口答应,“就像公主纳驸马一般,那人定会一生以宜儿为重,可好?”

薛姨娘无声地点了点头。

皇帝总算松了一口气,叮嘱道:“此事你还需与宜儿讲清楚,以后不能再出这样的岔子了。”

薛姨娘心中冷笑不已,此刻皇帝竟然还在埋怨她们母女二人给他添了麻烦。

不过她脸上却已经只剩下平和与温柔,让皇帝觉得她十分懂事。

不错,就算皇帝再无情,那也是她们母女此生的依靠,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凉月多谢主子恩德,定当永生铭记。”

薛姨娘跪下身去,恭顺的样子让皇帝甚是满意。

长乐宫中。

贤妃屏退了众人,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跪在地上,轻声说着什么。

贤妃的嘴角慢慢扬起,化成一丝轻笑,飘散与夜色之中。

“很好,你下去吧。”

小丫头应声告退了。

不过片刻,长乐宫外便响起了太监的喊声,皇帝来了。

贤妃脸上的笑意更深,眸中温柔如化不开的春水,起身便迎了出去。

翌日,定国公府,沈言珏的书房之中。

沈夫人正和沈言珏商量着沈清宜的事儿,想着要不要让他去和皇帝说一声,看看皇帝打算如何。

沈言珏闻言却是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你告诉薛姨娘了?”

沈夫人一愣,心说怎么沈言珏先管自己有没有告诉薛姨娘呢,但还是点头应道:“是,妾身想着薛姨娘确实识大体,便也告知她,好让她有个准备。”

沈言珏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顿时没了主意。

“怎么了,老爷?”沈夫人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感觉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事。

“无妨,”沈言珏摆了摆手,面上恢复了原先的样子,“我明日会与陛下去说此事,你放心吧。”

沈夫人明显看出沈言珏心中有事,可却没有再说什么。

她也不敢过问,就只当沈言珏是为了沈清宜的身孕心烦吧。

沈夫人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心领神会地岔开话题道:“婉儿及笄将近,今年不同往常,只怕要准备的东西更多些。”

想到沈清婉,沈言珏亦是露出慈爱的笑颜,与沈夫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

荷词院中。

沈清宜正在闹个不停,哭着嚷着要去找沈言珏做主。

她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的姨娘被沈夫人欺负到吐血晕死过去,怎么到头来沈老夫人竟是禁了自己的足呢?

荷词院说封就封了,自己一步都迈不出去。

沈清宜不知自己身怀有孕,情绪上来时候,便是爱闹就闹,想吵就吵。

有个嬷嬷不甚其扰,好心上前劝阻,竟被沈清宜抡圆了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

钻进牛角尖的沈清宜此刻哪里还有什么理智,说哭就哭,多少个丫头都劝不住。

直到第二日,薛姨娘总算是来看沈清宜了。

沈清宜被禁了足,外头的人还是可以进来,只是没什么人去看她罢了。

沈清宜一见到薛姨娘,那简直是见到了救命的稻草,哭着便扑进了薛姨娘的怀里。

“儿啊……”薛姨娘一见到沈清宜哭,也是不禁潸然泪下。

一想起皇帝那个样子,薛姨娘便是透彻心扉的寒凉。

“我们进去说话吧,”薛姨娘轻拍了沈清宜的背,好言安慰着,又转头对后面的丫头婆子道:“你们在外头候着就是。”

第一百八十七章 晴天霹雳

“姨娘……”

进了屋里,沈清宜依旧是哭哭啼啼个不停,在薛姨娘面前撒着娇,不停说自己闷坏了,希望薛姨娘求爹爹把自己放出去。

薛姨娘见她这孩子气的样,都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她一切。

“宜儿……”薛姨娘拉过沈清宜的手,面色是浓浓的哀愁。

沈清宜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看薛姨娘这样子,也明白想必是出什么事了。

“姨娘……你怎么了?”沈清宜嚎了半日也累了,眼角挂着泪珠,困惑地问薛姨娘。

薛姨娘捏着沈清宜的手,轻声说道:“宜儿,姨娘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但你先答应姨娘,万不可冲动行事,知道吗?”

沈清宜见薛姨娘面色凝重的样子,也害怕起来,当真出大事了吗?

莫不是爹爹知道了自己……和五皇子的事。

五皇子当时那样陷害爹爹,想来爹爹定是不肯让自己做五皇子的侧妃了……

想到这儿,沈清宜也不禁紧张起来。

她哪儿知道,自己的担心与现实比起来,那根本都不是事儿。

“宜儿,你……”薛姨娘顿了顿,轻声道,“你有身孕了……”

沈清宜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身孕?

那就是,五皇子的孩子?

只被这个消息震惊了片刻的沈清宜,下一刻便欢喜起来。

自己有了五皇子的孩子,那这个孩子便是五皇子的长子啊!

庆成郡主还没有过门,五皇子心里也没她。

而如今自己有了五皇子的孩子,这若是个男孩儿,那未来……未来……

沈清宜的太子梦还没开始做,薛姨娘接下来的话,便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宜儿,这个孩子要不得。”

沈清宜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可就全靠这个孩子了,薛姨娘这是在说什么呢?

“姨娘,这个孩子可是……”

“我知道这是五皇子的孩子,”薛姨娘打断道,“正因为是他的孩子,所以才留不得。”

沈清宜越来越困惑,既然薛姨娘都知道,那……

“是不是爹爹,”沈清宜一把抓住薛姨娘的胳膊,着急问道,“是不是爹爹不同意我和五皇子在一起?”

薛姨娘没有说话,只默默摇了摇头。

这让她如何开口啊?

“宜儿,你听娘说……”薛姨娘再为难,这个话迟早都要告诉沈清宜,不然捅出更大的娄子来,只怕皇帝连如今这般面上的温情都不会有了。

沈清宜怔怔地看着薛姨娘。

“这个孩子留不得,是……是因为……”薛姨娘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着,浑身都紧张无比。

“是因为什么呀姨娘!”沈清宜着急地晃着薛姨娘的胳膊。

“因为五皇子……”薛姨娘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用光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是你的亲哥哥……”

薛姨娘闭上眼,垂下头去,不敢看沈清宜的表情。

沈清宜完全愣住了。

她没有明白,薛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怎么可能是她亲哥哥呢?

“姨……姨娘……”沈清宜觉得自己话都说不好了,“你说……什么?”

薛姨娘睁开眼,已经是满眼的泪水,抚上沈清宜的脸,满是歉意道:“宜儿,你是当今陛下的女儿,五皇子是你……”

“不可能!”沈清宜大吼,蹭地站了起来,浑身剧烈颤抖着,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薛姨娘,咬牙切齿道,“你胡说……你胡说!”

薛姨娘只静静望着沈清宜落泪,微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沈清宜正一脸茫然地自言自语着,突然觉得小腹一阵剧痛,顿时就捂着肚子跌坐在了地上。

“宜儿!”薛姨娘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她,急急小声问道,“宜儿,你怎么样?”

沈清宜虽腹痛难忍,但依旧咬着牙,使劲力气将薛姨娘甩开。

薛姨娘没有稳住身子,也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沈清宜指着薛姨娘,不知是怒是悲,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宜儿……”薛姨娘泪如雨下,几乎是哀求她原谅的语气,“是娘不好,是娘不好,你不要气了,你身子要紧啊……”

沈清宜靠着仅存的一丝丝理智缓过气来,死死盯着薛姨娘,眼睛红得几乎沁出血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沈清宜微微喘着,压低声音质问薛姨娘。

薛姨娘眼中满是哀伤,答道:“陛下不准我说,我也没有办法。”

沈清宜恨恨咬牙,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紧紧捂着的肚子。

只片刻的功夫,便是天堂地狱,这个原能赐给自己万千宠爱的孩子,一瞬间变成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为什么……为什么……

薛姨娘见沈清宜低头不语,怕她生了旁的心思,忙挪到她身边,想宽解她。

谁知话还没出口,沈清宜却是冷不防地问道:“陛下可愿意认我?”

沈清宜的语气平和,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般激动。

“宜儿,陛下……”薛姨娘顿了顿,“陛下也有他的难处……”

“呵……”沈清宜一阵冷笑,打断了薛姨娘的话。

“难处?”沈清宜的笑里渗着一丝绝望,“他是天下之主,他要认自己的女儿,还能有难处?”

薛姨娘担心地皱起眉,小心说道:“陛下虽然现下暂时不能认你,但他还是顾及你的,他说了会亲自给你赐婚,安排你嫁妆,保你一世荣华,更会让你如公主纳驸马一般,你的夫君此生只有你一个……”

薛姨娘零零碎碎的话,没有几句落到沈清宜的耳里,那句如公主一般,倒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呵,如公主一般吗?

可是她沈清宜,本来就是公主啊!

一样是皇帝的女儿,一样的金枝玉叶。

凭什么人家就是名正言顺,自己就只能……如公主一般。

沈清宜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孤单,仿佛这个世界一瞬间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心爱的人,是自己的亲哥哥。

父亲,亦不再是父亲。

自己真正的生父,不愿意认自己。

而唯一信得过的姨娘,便是瞒了自己十五年,最终害得自己头破血流。

为什么,上天要与她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第一百八十八章 借刀杀人

从来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清宜再不愿意接受现实,也是无力与之抗衡,加上薛姨娘一遍一遍地安慰她,她倒是缓过来不少。

可是她也不知道,有一个阴谋,原不针对她,甚至都没有在乎她会如何,却是要再给她送上一击。

五皇子府。

一封密信送到了五皇子的手里。

那封密信是五皇子安在国公府的暗桩给他送去的,里头说,沈清宜怀孕了,并且皇帝与沈言珏打算偷偷打掉这个孩子,再将沈清宜不着痕迹地嫁出去。

五皇子看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大惊。

沈清宜怀孕的事,她自己竟只字未提。

五皇子还是从自己的暗桩那里知道,并且此时沈言珏也已经了解此事,甚至要有所行动了。

尽管五皇子觉得不可思议,但到底没有质疑此事的真实性。

那日酒醉,他确实已经要了沈清宜。

醒来之后虽然后悔自己莽撞,不过想着本也是打算以后纳进来的人,倒也无所谓早晚了。

谁知这一昔意外,竟是让沈清宜有了他的孩子。

既然这个消息合理,信又是来自暗桩,五皇子自然没有怀疑。

可暗桩是如何得来的消息,五皇子此刻混乱不堪的脑中,已经没有好好想想这一层的能力了。

贤妃安排的这一步,真可谓是借刀杀人,自己干干净净得很。

谁能想到她无意留心了一下,竟是知晓了这样大的一个皇室密辛。

沈清宜与五皇子是兄妹,竟还未婚便有了孩子,这么大的事儿,若是传开去,那五皇子的名声……

于是贤妃便只将沈清宜怀孕的消息,透露到了国公府里下人之间,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上头打算如何悄无声息地把这个事儿掩盖过去。

因为确实有不少贴身伺候沈清宜的人,多少看出些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对头,沈清宜怀孕的消息一出,倒也什么都对上了。

故而人人深信不疑,一传十十传百的,直到沈夫人贴身的丫头听说了这事儿,沈夫人又下了狠令,谁再乱嚼舌根便打死,这才消停了不少。

可是消息已经出去了,人人嘴里不说,心里可是有数的。

这自然,五皇子原来安排盯着国公府各种动向的暗桩,此刻也知晓了此事。

贤妃知道,凭五皇子的心思,不可能没在国公府里安排暗桩。

于是这场国公府里不大不小的嚼舌风波没多久就被压下来了,不过贤妃想要告诉五皇子的目的,也成功达到了。

五皇子此刻在府中可谓是着急上火得很。

皇帝也知晓了此事,并赞同沈言珏的做法。

沈言珏会告诉皇帝,这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孩子的父亲是自己。

而皇帝同意沈言珏打掉沈清宜的孩子,却一字未曾过问自己。

五皇子不想失去自己这个孩子,虽然确实自己行为不端,但好歹那是皇家骨血,皇帝怎么就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五皇子自然想不到真正的事实有多可怕,他此刻猜测的,无非是沈言珏因着前一阵的事儿,不愿自己女儿进五皇子府,皇帝又在意沈言珏,这才二人合计如何不着痕迹地除掉这个孩子。

想到这里,五皇子当真是对沈言珏恨得咬牙切齿。

此人对自己不忠在先,如今为了不让女儿进自己皇子府,连亲外孙都舍得下死手。

而皇帝竟然也由着他,丝毫不顾及五皇子的感受。

想到这儿,五皇子下定了决心。

即使不为了自己的心生骨肉,他也万不能让沈言珏称心如意。

于是他吩咐了下人,更衣备马,便出府入宫去了。

这件事儿,五皇子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包括文坤。

而如他没有那么冲动,和文坤提一提,也许便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大下午的,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还叫了两三大臣一道商量着。

外头小太监来报,说是五皇子来了。

皇帝皱了皱眉,想起这逆子干出的事儿来,不想见他,便让小太监传话,让他回府好好呆着去。

小太监领了皇帝的话,心里却是犯起了嘀咕。

皇帝是能对五皇子说回府好好呆着这样的话,他一个小太监如何对皇子说?

于是小太监出去后,委婉地回禀五皇子:“殿下,陛下如今正与几位大人在里头商量要事,暂时没空见您,请您先回去呢。”

五皇子闻言冷笑:“回去?既然暂时无法见,我等着就是了,为何要我回去?”

小太监哪里知道为何啊?

五皇子见他瑟瑟发抖的样子,也没有放在眼里,只昂着下巴就在御书房门口站着纹丝不动。

小太监为难,犹豫了一番无法,只得又战战兢兢进去禀告了。

“什么事?”皇帝又见到这个小太监,眉心都皱了起来。

小太监也是感觉到了皇帝的不耐烦,跪着颤声道:“回陛……陛下,五殿下说,他就在外头等着。”

皇帝面色顿时便沉了下来,这算什么,要挟自己吗?

碍着有大臣在场,皇帝没有直接发火,只盯着那小太监,没有说话。

几位大臣倒是彼此看了一眼,都心领神会地垂手道:“呃,那微臣先告退了。”

五皇子总算如愿见到了皇帝。

只是父子二人此刻都不大痛快。

皇帝自然是气这个儿子不懂事儿,给自己惹上这么大的麻烦,还有脸这般理直气壮地来见自己。

而五皇子则是气沈言珏,也不知给皇帝灌了什么mi yào,皇帝竟如此在意他的决定,连与自己都不商量一番了。

“儿臣见过父皇。”

五皇子此刻还没有怪上皇帝,自然还是恭恭敬敬。

皇帝咳了两声,似是身子不适一般:“起来吧。”

五皇子便应声起来了。

“来找朕有什么急事吗?”皇帝面上略有一丝不快。

五皇子拱手道:“儿臣今日来,是想请父皇做主,赐定国公府沈六小姐,以儿臣侧妃之位。”

五皇子开门见山,直接便道明了来意。

“放肆!”皇帝闻言一惊,想都没多想,便一掌拍在了案几之上。

片刻又觉得不妥,五皇子并不知道沈清宜的身份,说出这话也不算稀奇。

故而皇帝回了回神,圆话道:“庆成郡主还没有入皇子府,你便提出这般事来,只怕寒了庆成郡主的心。”

第一百八十九章 闹剧未完

皇帝搬出了庆成郡主,可是依旧没有说服五皇子。

当然说服不了。

五皇子可不单单是冲着沈清宜去的,还有她肚子里自己的骨肉,和不让沈言珏如愿的固执。

“父皇,”五皇子面色严肃地开口道,“儿臣是皇子,纳侧妃本就是情理中事。庆成郡主既然已与儿臣定亲,将来自然是要贤良淑德,怎么会因为儿臣纳侧妃之事而寒心?”

皇帝被噎了一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皇帝万不可能让五皇子纳自己的亲妹妹啊。

只是如今五皇子仍旧蒙在鼓里,皇帝也不愿再提此事。

“你不要太任性了,”皇帝沉声,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虽说是侧妃,也不是由着你性子随便纳的。”

五皇子微微垂首,思考着。

他总觉得皇帝如今这般不依,无非是以为自己还不知沈清宜身孕之事罢了。

既然如此……

五皇子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脸认真,跪下身来,语气波澜不惊道:“父皇赎罪,儿臣莽撞,酒后误事,沈小姐已经怀了儿臣的孩子了。”

五皇子的话音刚落,皇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刚从外头迈步进来的皇后娘娘不可思议地一句质问:“你说什么!”

五皇子闻言回头,见到的便是庆成郡主扶着皇后娘娘。

皇帝见状,更觉心下一寒。

原本这事稍稍遮掩便能过去了。

如今怎么就越闹越大,该知道不该知道的,竟然全都知道了。

这自然也是贤妃的手笔。

毕竟光五皇子知道又有何用,皇帝说压下去也就压下去了。

自然得让庆成郡主知晓,那才能烈火烹油,好好热闹热闹。

皇帝看见庆成郡主那一脸震惊的样子,顿时掐死五皇子的心都有了。

而五皇子也是当下慌了慌,他原是不想和庆成郡主真有什么龃龉的。

这会儿和皇帝横上,也不过是为了保住沈清宜的孩子,纳她入府罢了。

庆成郡主听到五皇子亲口说沈清宜怀了他的孩子,当时已是五雷轰顶,说不出话来了。

皇后娘娘自然是又急又气,上来匆匆给皇帝行了个礼,便转头质问起五皇子来。

“你方才说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难怪皇后着急上火,这哪有正妃还没过门,先让别的女人有了身子的?

就算摆在寻常大户人家,这也是极其丢脸的事情,更何况是帝王家。

五皇子被皇后一问,倒也是觉得失了面子了。

且不说他此刻还跪着,庆成郡主是他未过门的皇子妃,皇后就这般当着她的面斥问自己,多少都让五皇子心生不悦。

“母后方才既然听到了……”

“你闭嘴!”

五皇子脖子一梗,正想回嘴,却被皇帝一句暴怒给喝住了。

五皇子晃了晃神,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而那头庆成郡主似是缓过神来了,此刻已经在边上小声啜泣起来。

皇后见状,自然是上前去哄着,说着万般不会让她受委屈之类的话。

皇帝掐着眉心,头疼不已。

“老五,”皇帝思考了一阵,终于开了口,“你送庆成郡主回府吧,皇后留下。”

皇后明白,这是皇帝给五皇子一个台阶下。

毕竟长辈在场,五皇子不好太拉下脸来。

而由他私下去哄哄庆成郡主几句,那可是比皇后说干了嗓子都有用的。

五皇子也明白了皇帝的用心,这会儿也不再纠缠于此,抱拳便道告退。

皇后更是给五皇子使了个颜色,盼着他别再胡来就是了。

二人告退,便是出了门去。

庆成郡主低头无话,只是默默垂泪。

“你……”五皇子咽了咽口水,他此刻心烦意乱得很,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庆成郡主。

“她当真有了你的孩子了吗?”

庆成郡主先开了口,这会儿还眼泪汪汪地望着五皇子,倒是惹人心疼得很。

五皇子本也是心虚,这会儿更是见着她的样子心软了几分,自然也是好声好气地哄着。

“此事是我的错,你别往心里去。再如何,她都不会占了你的位置就是了。”

五皇子自以为这话哄得好呢,可他却不知道女人的嫉妒心,一旦有个苗头,那便什么都是错的。

“我的位置?”庆成郡主心下冷笑,冲口而出,“就她这般庶出的低贱身份,还想妄图我的正妃之位吗?”

五皇子闻言微微皱眉,自己已经放下架子哄她了,这女人怎么还蹬鼻子上脸?

“我何曾说了她图你的正妃之位?”

这话本是五皇子一句不耐的反问罢了,落在庆成郡主的耳中,却成了他对沈清宜的维护。

这把柴添的,庆成郡主的火蹭地便冒了起来:“你到现在还维护她!”

方才在皇帝皇后面前不好说什么,此刻明摆着是五皇子该放低身段哄她几句,竟然还在替那个贱人开脱!

“哼,她是没有抢我的位置,那是因为她根本不配!”庆成郡主几乎是要将自己的委屈爆发出来,“那我儿子的长子之位呢?还不是被他肚子里的贱种夺去了!”

“啪!”

五皇子气昏了头,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你说谁是贱种?!”

那是他的孩子,他如今正在努力要保下来的孩子,庆成郡主却竟敢叫他贱种?

这让五皇子怒不可遏,想也没想便动手打了庆成郡主。

男子本就力气甚大,加之庆成郡主没有防备,竟是被他扇倒在地,摔得头晕眼花。

这一下,五皇子倒也是清醒了几分。

原是来安慰庆成郡主的,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个地步。

五皇子这般想着,便想上前去扶庆成郡主。

而庆成郡主却是跌坐在地上回不过神来。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千娇万宠。

却未曾想到第一个动手打自己的人,是自己倾慕多年,即将成为自己夫君之人。

“……起来吧,”五皇子犹豫了半日,还是说不出什么致歉的话来,“我先送你回府。”

他自认为以后既是他的妻子,那自然是打得骂得,如此软声说话,也算是示弱,已经退了一步了。

可被这样扇了一巴掌的庆成郡主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地盯着五皇子:“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让那个贱人入府!”

五皇子一愣,随即冷笑道:“是吗?那你有胆子就试试。”

第一百九十章 他人之过

五皇子撂下冷冰冰的一句话,便是拂袖而去了。

在他看来,女子当恭顺温和,如沈清婉这般嚣张倔强的便是反面。

他既然厌恶沈清婉,见着庆成郡主这位从来都是矜持自重的皇家贵女,如今竟是这般咬牙切齿的妒妇模样,又如何能再多加疼惜呢?

这头不欢而散,而御书房里,皇后已是被皇帝的话震惊到哑口无言。

皇帝没有说旁的,只是讲了沈清宜是他女儿之事。

“此事不宜再多说,”皇帝当真头疼,薛姨娘那边好不容易压下去了,这头自己儿子又是没完没了,“但沈六小姐万不能入皇子府。”

皇后的金色护甲几乎要掐到手心里,尽力遏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若是修儿执意要纳沈六小姐,该如何是好?毕竟如今庆成郡主知道了此事,只怕玉山公主那边也瞒不住了。”

皇帝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如今知晓此事之人越来越多,却如皇后所言,沈清宜已经怀孕了的事,怕是藏不下去了。

而若如此,便无法偷偷打掉这个孩子,将此事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

“皇后以为如何?”皇帝开口问道。

皇后低头思索了片刻,轻声道:“其实见过沈六小姐的人不多,若真的非要纳一个,其实……”

皇帝眼前一亮,皇后的意思,是找个人代嫁吗?

“定国公也不只这一个庶女,”皇后越说越觉得此法可行,“若是两个庶女同时出嫁,谁也不会去计较到底是哪个进了皇子府,嫁人之后冠之父性,谁又会在意她原来叫什么?”

皇帝点了点头,皇后的主意确实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定国公府,书房之中,只有沈言珏与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在一道说话。

小太监是来传皇帝的口信的,只说了皇帝来知会他一声,将会赐婚沈清宜,以及沈清宝入五皇子府,旁的什么都没说。

沈言珏送走了小太监,关上书房的门,静静伫立了良久。

随后他缓缓走到自己的盔甲之前,一把抽出利剑,狠狠朝着边上圈椅劈去。

此剑削铁如泥,一把木椅罢了,自然是应声裂为两半。

再看沈言珏,他早已是两眼血红,恨意迸现。

只是他一言不发,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发出来。

沈清宜不是他的亲女儿,沈言珏一直都知道。

沈清宜太漂亮了。

薛姨娘虽然风姿动人,可沈清宜的眉眼之中,丝毫没有沈言珏的影子。

不过这不要紧,甚至反而是让沈言珏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也一直知道,薛姨娘是皇帝安在他身边的暗棋,若当真与她有了孩子,只怕到了决断的时刻,这个孩子会成为自己的软肋。

而沈清宜不是他女儿,则是除了沈言珏的担心。

再加上他多年以来也一直小心,未曾让薛姨娘怀上自己的孩子。

故而当沈夫人告诉他沈清宜怀孕的时候,沈言珏更多的担心,是自己改怎么处理自己的反应,才能让皇帝不疑心他已经知晓薛姨娘的身份。

他从来就没有担心过皇帝的面子,或者沈清宜的死活。

得知沈清宜怀了五皇子的孩子,他甚至心中暗道一句活该,便不再过问沈清宜的情况。

既然是皇帝的女儿,那由着皇帝处理就好了。

直到今日,皇帝着人给他传来了话。

皇帝的意思,显然是要牺牲沈言珏的一个女儿,来盖过他自己女儿的丑闻了。

而皇帝没有直接下旨,叫了个小太监来传话,显然已经是自以为给足了沈言珏面子。

沈言珏紧紧握着手中的剑,许久才松开。

“来人!”沈言珏收起剑来,外头一个小厮闻言,便匆匆跑了进来。

“老爷。”小厮进门,见地上碎了一把椅子,不由得一愣。

“请夫人过来一趟,”沈言珏没有看小厮,指了指地上,“再叫人把这个收拾了。”

小厮见沈言珏面色不好,登时不敢多言,低着头便赶紧出去了。

沈夫人收到下人的口信,即刻也便过去了。

“老爷,”沈夫人一见到沈言珏,便觉得他心情差得很,“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言珏示意她先坐下,这才开口道:“沈清宜的事有结果了。”

沈夫人一愣,沈言珏怎么直呼沈清宜全名呢?

“老爷可是去问过陛下的意思了?”

沈言珏摇了摇头。

沈夫人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来,一言不发,等着沈言珏开口。

“夫人,有一事我一直瞒着你,”沈言珏思定,抬头看向了沈夫人,“让你怨我这么多年,也实在是我不得已。”

沈言珏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沈夫人只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怨他?

这么多年来,沈夫人只有一件事真的怨过他,那便是他未与自己说过半句,便将薛姨娘带进了国公府。

“老爷……”沈夫人顿觉胸口一阵闷痛,话出嘴边便哽住了。

当时沈言珏的父亲战死,沈言珏悲痛万分,酒醉之下由薛姨娘伺候了一夜。

带军回京之时,也将薛姨娘带进了国公府。

沈夫人念着沈言珏丧父之痛,未曾与此事上置喙过一句。

只是从前国公府只有她,以后便不再是这样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言珏突然提起一句来,沈夫人依旧觉得似是揭开了一块新痂一般刺痛。

“薛姨娘是陛下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沈言珏看着沈夫人,坦诚道,“我没有告诉你,是不想你也卷进这个事情里。”

沈夫人略带伤感的面色一僵,怔愣道:“这……陛下的人?薛姨娘?这……”

沈夫人显然是被沈言珏的话震惊到了。

“背后的阴谋还有很大,你如今不要知道为好,”沈言珏摇了摇头,皱起的眉头无不显示着他此刻的烦心,“我当时没有告诉你,其实……是因为我需要你的难过,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儿上。”

“老爷的意思是……”沈夫人眼眶微湿,隐约有些明白了。

沈言珏的眼中满是歉意,说出来的话也让沈夫人的困惑一点点消融:“那时盯着我的人有很多,但凡有一丝异样传到皇帝那里,便会露出马脚,只有薛姨娘安安稳稳待在了国公府,你也确实闷闷不乐,皇帝听到才能放心。若是薛姨娘这步棋走得不好,下一个皇帝的眼线,就不知道会是谁了。”

沈夫人闭上眼,垂下头去,眼角一颗泪珠滑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负了你……”沈言珏走上前去,轻轻揽过沈夫人的肩头,由着她靠在自己怀中,“可我的心,从来只有你一个,你要信我。”

第一百九十一章 擅闯闺阁

沈言珏与沈夫人讲了皇帝的意思。

沈夫人沉了沉眼眸,沈清宝是柳姨娘所出,并不是沈夫人亲生。

沈言珏当年娶了沈夫人之后,一直没有纳妾,沈夫人生了一子一女,便也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有多少人想要给沈言珏送美人,从来没有送成功过。

直到薛姨娘入了国公府,沈言珏便也不能找出借口来不纳妾了。

柳姨娘与白姨娘,都是薛姨娘入府之后,别人送来的,也是沈夫人亲自做主,给沈言珏纳入了后院。

柳白二位姨娘一直是恭敬有礼,沈夫人与她们也没有什么交集。

白姨娘倒是生了个庶子,只是此刻还小。

沈言珏除了沈清宜以外,如今剩下的女儿便只有沈清婉和沈清宝了。

而皇帝这边自然是不可能选沈清婉。

且不说沈言珏疼沈清婉的那个劲儿,光卢寒青与皇帝说沈清婉与五皇子不和,沈清婉这辈子都不可能进五皇子府的。

那就只剩下个沈清宝了。

“宝儿是庶出,大约陛下也觉得我不会太在乎吧,”沈言珏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也只轻声与沈夫人说着,“此事还要烦请夫人安排,嫁去五皇子府不是小事,宝儿这辈子也就一次……”

沈言珏正与沈夫人念叨着呢,外头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小厮。

“老……老爷!老爷!”小厮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

“有话好好说。”

沈言珏一皱眉,转身那瞬的威严气场震得小厮一颤,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结巴着道:“老爷,五……五皇子来了。拦都拦不住,都快冲进二门了。”

“什么?!”

沈言珏和沈夫人都是一惊。

再往里可都是小姐的院子,虽说五皇子身份尊贵,那也是外男,如何能没有主人的允许就随意往里冲的。

“废物!”

沈言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小厮,倒也没有再跟他计较什么。

他心里当然明白,五皇子能冲进来,完全不是因为自己的家丁护院无能,而是碍于皇子身份,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出手伤人罢了。

这要换了旁人,还不是两三下便打出去了。

欺人太甚!

沈言珏心中怒火猛蹿,当下便要冲出去找五皇子算账。

一旁的沈夫人赶忙上来拉住他道:“老爷!老爷!”

沈言珏皱眉回头:“怎么了?”

“老爷,”沈夫人的眼中带了一丝紧张,“老爷若是见到五皇子,万万不可动气……”

“为何!”沈言珏一挑眉,不悦开口。

沈夫人目露无奈道:“宝儿毕竟要嫁过去,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到底是老爷的女儿,若是与五皇子翻了脸,只怕将来宝儿的日子不好过。”

“我知道了,”沈言珏握了握拳,叹了口气,“夫人去婉儿院中吧,以防万一。”

沈夫人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沈夫人径直去了和铃轩,沈言珏则是跟着小厮去找五皇子了。

荷词院。

“宜儿!”五皇子急急地往里冲去,丫头皆是吓得尖叫。

好歹沈清宜正在被禁足,此刻院中有不少老成的婆子守着。

见竟有个外男跑了进来,虽说衣着华丽,不像什么地痞流氓之辈,但竟口口声声喊着宜儿。

再一联想近日府中纷传的沈清宜怀孕之事,几个婆子互相一对视,便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两个字,奸夫!

众婆子便一涌而上,将五皇子摁倒在地。

从前五皇子常来府上,前院儿的小厮大多是见过的。

可后院儿这些粗使的婆子,何曾有什么机会见到高贵的皇子呢?

管他是不是衣衫华贵,此刻擅闯闺阁,那便是贼子!

“放肆!你们!”五皇子被压在花坛之中,一身土灰,好不狼狈,一开口便是成堆的泥土往嘴里溅,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沈清宜自然是在里头听到了动静,只不过她是不愿去见五皇子的。

如今知道了心爱的人是自己的亲哥哥,这还如何面对他呢?

原是日日盼着能见他一面,哪怕远远看上一眼都好,可如今,却是一墙之外,沈清宜觉得自己绣鞋中灌了千斤的水银,动不了步子。

沈清宜没有出来,几个不认识五皇子的婆子都是粗手粗脚地摁着他,五皇子此时当真是着急发火,一个猛力便是将四五个婆子甩开,径直就冲进了屋里。

“宜儿!”五皇子顾不得身上脏污,四处张望。

沈清宜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后退着。

五皇子见她花容失色的样子,以为是外头的动静吓到了她,连忙上前安慰她。

“宜儿,是我,”五皇子咧着嘴,笑得开怀,“我来了。”

沈清宜心中五味杂陈,见到五皇子这般记挂自己的模样,却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我都知道了,”五皇子自顾自说着,脸上挂着将为人父那般幸福的笑,看了看沈清宜的肚子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做我最心爱的侧妃,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名分。”

沈清宜听到这儿,顿时惊恐地摇起了头。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沈清宜边说着,边向后不断退缩着。

五皇子一愣,想不明白为何沈清宜吓成这个样子。

再一回想方才外头那些粗壮的婆子,显然不是伺候人的。

这一琢磨,五皇子便意识到,那些婆子定是沈言珏派来看住沈清宜的。

“宜儿,你不要怕!”五皇子连忙上前,一把拉过沈清宜,想把她抱紧怀里。

谁知沈清宜竟是万般不肯,死死挣扎着。

五皇子皱眉,心想沈言珏究竟是怎么折磨沈清宜了,她竟似变了个人一般。

“宜儿!”五皇子微微抬高了声音,不悦道,“我是皇子,我要纳你为妃又有何难,你为何不信我?沈言珏虽是你父亲,但也不过是个臣子,他就算不同意,难道还能越过我去不成!”

沈清宜完全没有听进去,依旧奋力挣扎着。

五皇子还想说什么,身后却是响起了沈言珏冷冷的声音:“臣自然越不过殿下,难道殿下就能越过陛下了?”

五皇子闻言一愣,手上的力道松了一松,沈清宜便登时挣脱开去,缩到了沈言珏身边,拽住了沈言珏的胳膊。

沈言珏则是看都没看她一眼,轻轻一甩手,将她推进身边婆子的手里,几个婆子便架着沈清宜出去了。

五皇子见状正要上去追,沈言珏却是侧走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陛下已经传了口信,欲将我的女儿沈清宝赐给五皇子做侧妃。方才这位是我的另一个女儿,五皇子怕是找错人了。”

五皇子闻言,只觉五雷轰顶,登时愣在原地。

“你说……你说什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讲道理

沈夫人到了和铃轩,见着和铃轩里安安静静的,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丫头见着沈夫人来,也是满面笑意地过来行了礼。

“婉儿在做什么呢?”沈夫人见着丫头乖巧的模样,面上也是和气地笑着。

丫头甜甜答道:“小姐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在看书了。”

沈夫人抿唇不语,便走了进去。

沈清婉听到外头动静,放下书迎了出来。

“咦,母亲,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沈清婉一身水蓝色的对襟半臂襦裙,看着就让人心下舒爽万分。

沈夫人一脸疼爱的笑,抚了抚沈清婉的脸颊,轻声道:“又在看书呢?小姑娘家家的,绣绣花练练字也罢了,一天到晚地看那么多书作甚么?”

沈清婉也只是浅浅笑着,没有顶嘴也没有答应,岔开了话头说别的。

“母亲今日怎么得了空过来了?”

沈夫人闻言脸色略略变差了些,沈清婉见状也是心内略有不安。

“外头出了些事,我怕你牵连进去,所以来你这儿待会儿。”

沈夫人将五皇子闯进国公府后院儿的事告诉了沈清婉。

尽管沈清婉这儿安安静静,但毕竟不知道沈言珏处理得怎么样了,五皇子有没有惊扰到别的小姐。

沈夫人此刻还是很担心的。

沈清婉也是微微惊讶。

她原以为五皇子这个喜好龙阳之人,又是那等自私无情,想必与沈清宜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

不曾想沈清宜有了身孕,竟能让五皇子这般不管不顾。

沈夫人没有注意到沈清婉的表情,她在心中犹豫着是不是要将沈清宜的身份也告诉沈清婉。

沈清宝要嫁给五皇子,想必沈清婉会有疑心,沈夫人思索了片刻,还是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沈清婉听着,那可叫一个惊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这是秘事,你父亲不一定愿意让你知道,”沈夫人小声叮嘱道,“我想着你从来心思细敏,与你说了也无妨,你听了就当没听到。”

沈清婉微微皱起眉来,皇帝这做的叫什么事?

睡了自己臣子的小妾,留了个公主让别人养。

末了自己的儿子有让这个公主有了身孕,为了掩盖丑事,便让臣子的亲生女儿替嫁。

天底下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吗?

沈清婉不悦地嘀咕道:“五姐当真是平白受牵连。”

沈夫人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吗,本来好好的姑娘,嫁给这样的人,以后还不知会怎样。”

沈夫人抬眼看了看沈清婉,心中暗暗后怕,幸好替嫁的不是自己的婉儿,若真是如此,她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母女俩聊了会儿天,外头便有人带来了沈言珏的话,说五皇子已经走了,沈夫人可以回去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又与沈清婉说了两句,便出门了。

她如今要上沈清宝的院子,跟她说这个消息去。

也不知会哭成什么样,柳姨娘又会如何。

入夜,国公府闹腾了一日终于静了下来。

和铃轩里灯一熄下,祁佑便进了沈清婉的屋子。

下午沈夫人一走,沈清婉便让胜邪给祁佑带了话,说让他晚上来一趟。

祁佑这些日子忙,也有许久不曾见过沈清婉了。

“婉儿。”祁佑笑颜和煦,倒是驱散了沈清婉心头的乌云,“怎么了?”

祁佑见沈清婉眉间似有愁态,忍不住问道。

沈清婉叹了口气,将下午沈夫人所说的尽数告诉了他。

而祁佑面上却不见惊讶之色。

“这事儿我知道。”等沈清婉说完,祁佑也轻声开了口。

沈清婉一怔:“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并不知道父皇要你五姐替嫁的事,”祁佑解释道,“薛姨娘去找我父皇说沈清宜怀孕之事的时候,我母妃探听到了,后头让五皇子那般坐立不安的,也是我母妃的手笔。”

沈清婉听了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祁佑见她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下也有点愧疚。

“我母妃总是盼着大宣皇室不和,能闹出点什么幺蛾子她都愿意去推波助澜。”祁佑低着头道,“此事父皇虽然还是会护着皇家颜面,护着五皇子,但毕竟也是五皇子行为不端才有的此事,若是闹大了去,皇帝必然不喜。”

沈清婉思索了片刻,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目露忧色道:“那我五姐……”

“你五姐没有办法,”祁佑打断了沈清婉的话,沈清婉一开口,祁佑便知她要说什么,“父皇的意思不可能动摇,更何况是关系到他颜面的。”

沈清婉闻言垂首不语。

虽然她和自己的五姐没什么交情,平日也就是点头之交罢了。

可是沈清宜和五皇子惹出的灾祸,又凭什么让他人代为承担后果呢。

沈清婉当真是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发不出来。

这头祁佑好声好气安慰着沈清婉,而那一头,祁佑前脚刚出府,后头便已有人给贤妃去报信了。

长乐宫里,贤妃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他又去看那个沈清婉了?”贤妃声音冷冷,面色不善。

“回娘娘,下午胜邪给殿下带了个话,殿下晚上便去了。”

贤妃听到胜邪这个名字,脸色又是难看了几分,道:“当年这几个陪他习武的就应该全部除掉,本以为可以用作暗卫,护他安全,没想到倒是培养成心腹了。”

玉柳闻言咬了咬唇,自己虽然自始至终忠于贤妃,没有为祁佑所用,但是她原也是与胜邪他们一道习武的。

贤妃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多少让她心里有点难受。

贤妃没有注意到玉柳的面色,只是自顾自地思索着。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开口问道:“他还是经常往春风林去吗?”

玉柳一愣,回答道:“是,自春风林在京城开张以来,殿下被京中几位世家子弟邀请着去过几次,后来殿下便是经常往那儿去了,虽说一般都能待上几个时辰,倒是从没有过夜过。”

贤妃嘴角一勾,轻蔑地一笑,什么情有独钟,什么情深似海,自己的儿子也是男人,再好的女子,怕是也比不上春风林里的温香软玉吧?

“你着人好好留意一下,看看殿下到底见的哪些姑娘。”

第一百九十三章 媚药惑心

沈清婉的及笄礼很快便到了。

因着沈清婉的生辰与五皇子是同一日,往年国公府与五皇子走得又近,这日倒是双喜临门的日子。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众人皆知五皇子构陷沈言珏不成,二人早已是水火不容,勉强维持面上的礼貌罢了。

而今年又是沈清婉及笄,这样的日子,到底是来国公府相贺,还是去五皇子府讨好五皇子,便成了人人为难之事。

不过今年,不知是否有意,皇帝倒是没有给五皇子在宫里办生辰宴。

可谁曾想,五皇子竟是没有发出帖子来请众人,而是同众人一道去了国公府上,贺沈清婉的及笄之礼。

这一下大家伙儿也是送了一口气,便都欢欢喜喜地去定国公府上了。

这日的国公府当真分外热闹,来来往往的相贺之人数不胜数。

虽说都是贺沈清婉及笄之礼,但到底是闺阁的姑娘,也不是人人都能见得。

故而只是一些夫人小姐观了礼,旁的人便是在堂屋外摆宴招待了。

沈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端庄持重的模样,心想着当年那样的一个小粉团儿,如今已是真真正正的大姑娘了,不禁心里感慨万千,红了眼眶。

待到礼毕,已经是过了中午。

沈夫人与沈言珏自然是各自前去陪客人了,而沈家的几位小姐则是先到侧室去用了些茶水歇息。

这一场礼下来,不止沈清婉,几位国公府的小姐都是累得不行,一直端坐着观礼,丝毫不敢有了松懈。

又为了不出什么意外,不仅没用早膳,更是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这会儿早已是渴得快晕眩了过去。

屋里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圆桌之上,此刻已有小丫头端来了一杯杯的茶水。

沈清婉身上衣饰多,便先去后头换了一身轻便些的长裙,这才到了屋里来。

这会儿几位国公府的小姐也歇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起身准备去前头宴席了。

沈清宜余光瞥了一眼,见沈清婉出来了,嘴角划过一丝阴恻恻的笑意,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便也起身离开了。

沈清婉此刻已是累得不行,自然没有注意到沈清宜的异样。

进进出出的小丫头给沈清婉添了新的茶盏,将那些已经喝过的撤了下去。

沈清婉又累又渴,想也没想便端起来喝了。

也不知道春兰去哪儿了,沈清婉暗暗想着。

她润了润嗓子,这才好受了一些,本想坐在椅子上歇息一会儿,却是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晕晕乎乎的。

而这时,有个小丫头见状便走了过来,温声细语道:“八小姐可是累着了,奴婢扶您去后头歇歇吧?”

沈清婉无力地抬起眼来,虽看着小丫头眼生,但此刻也不知春兰在何处,自己又难受得紧,便也点了点头,由着她扶自己下去歇息了。

此刻前头摆宴之处,众人对饮正酣。

穿梭席间的下人们斟酒添盘,忙碌不已。

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快步到了辰王世子的身侧,与世子的贴身小厮耳语了两句。

那小厮闻言一愣,便传话给了世子。

辰王世子听了也是略感意外,因为来者说,沈清婉想约他私下见一面,有要事相商。

辰王世子看了一眼那小丫头,恭敬谨慎的模样。

他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起身便离开了席间。

那小丫头一路都是安分地低头带路,到了沈清婉歇息的屋前。

“世子殿下,八小姐便在里头等您。”

那小丫头行了个礼,辰王世子也就与她点了点头。

一推门进去,辰王世子便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沈小姐?”

屋内光线昏暗,世子刚从亮堂的外头进来,一下也没能找到沈清婉在何处。

“嗯……”

人没看见,辰王世子倒是听到了一声酥软的嘤咛。

世子一皱眉,这等媚惑的声音?

他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原是猜着是不是有人抱着什么目的想塞个人给自己。

正想转身离去,却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辰王世子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沈清婉!

沈清婉双眸含情,微微眯着,脸颊更是染上一层柔美的绯色,正困惑地望着自己。

“你……你去哪儿了……”

沈清婉含糊地问了一句,辰王世子也没有听清楚。

“你怎么了?”世子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不舒服吗?”

沈清婉却是没听见一般,努力想走到世子面前,却是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栽倒了。

“哎!小心!”

世子连忙上前想扶住她,沈清婉却是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贴住了他。

唔……

辰王世子这才发现,屋中淡淡的香气,竟是从沈清婉的身上来的。

怀中之人软软小小,却是不安分地动着,口中亦是嘀嘀咕咕:“我……我好难受。”

世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沈清婉一句句的撒娇拨弄着,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儿放,呼吸都变得混乱起来。

“哪里难受?”世子低下头去,哑着嗓音低声问道。

“好热……”沈清婉嘟囔了一句,小手顺势攀上了他的衣襟。

世子一愣,沈清婉……竟然在解自己的衣服?!

“沈……”世子顿时慌乱起来,想去阻止她,可是又不知该不该去抓开她的手,“你……你别这样,沈小姐,沈……”

沈清婉却是完全没有听见似的,只低着头跟辰王世子那根繁复的腰带杠上了。

“沈清婉!”世子心下一急,叫了一声,想推开她。

沈清婉见状却是不高兴了,皱了皱眉头嘟着嘴道:“你怎么不要我了……”

这充满媚意又委屈的语气,让辰王世子心都要软化了,轻声回道:“我……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沈清婉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嘴角一咧,便扑上前去,搂住了辰王世子的脖子。

辰王世子只觉得自己陷在一片不应当的境地之中,却是怎么都不愿意挣脱出来。

“婉儿……”他极轻地唤了一声,双臂环上沈清婉的腰肢,只觉得温香满怀,似梦非梦。

“嗯……”沈清婉清晰的回应道,“我真的……好不舒服啊……祁佑……”

这一句轻若无声的祁佑,落在辰王世子的耳中,竟如一记炸雷。

他登时身子一僵,清醒了过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智不清

沈清婉正欲求不足呢,却觉得眼前已然动情之人竟突然顿住了,登时便不悦地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

辰王世子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一些,下一刻便一把拉过她绕在自己脖子上的两个小手,背到了她身后。

他一手在沈清婉背后钳制住她的双手,一手轻捏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昂起,逼迫她看着自己。

“你看清楚,我是谁。”世子的声音略带了一分怒意,可此刻的沈清婉哪里听得出来。

她只是委屈地扭了扭身子,却发现这人力气甚大,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祁佑……呜……你弄疼我了……”

沈清婉柔糯的声音像是一枚枚极细的绣花针,扎得辰王世子生疼。

“我叫祁归恒。”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是不是心里还有一丝侥幸,她只是叫错了名字。

尽管辰王世子心里明白,这不可能。

沈清婉此刻显然是神智不清,两眼迷茫的,不知他在说什么。

辰王世子还想开口,却听门口一阵故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

他一把将沈清婉打横抱起,放到了一边的床榻之上,自己则是躲在了门侧。

门被蹑手蹑脚地打开,走进来了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

他身形猥琐,一脸的胡茬,舔了舔嘴唇,小眼睛滴溜溜转着,闪着淫光。

世子在一旁看得清楚。

再一联想沈清婉如今这个样子,顿时也都明白了过来。

想来定是有人给沈清婉下了媚药,再引了此人来玷污了她。

今日是沈清婉及笄,国公府又是宾客如云,若是出了这种丑闻,沈清婉只怕性命不保了。

无论是谁干的,这当真是好恶毒的手段。

而这时,床榻上被冷落了的沈清婉又不耐烦地哼哼出声,那男子闻声,顿时两眼放光,朝这边看了过来。

辰王世子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一掌便将这个男子劈晕了。

另一头,正在宴席上的祁佑,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竟有一片小小的树叶,稳稳落进了他的茶盏之中。

祁佑一愣,看了一眼那片树叶,便舒开笑颜,道了一句失陪,便起身了。

他越走越快,到了一片无人之处,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原来他空无一人的的身周,胜邪已经悄无声息地站稳了。

“殿下,方才沈小姐身子不适,让一个眼生的丫头送去休息了,我便一直跟着。结果那个丫头放下沈小姐就走了,让沈小姐一个人在里头。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另一个丫头……”

“说重点。”祁佑失了耐心,没工夫听他一会儿一个丫头会儿一个沈小姐的。

“呃,好……”胜邪尴尬地挠了挠头,“现在辰王世子和沈小姐单独在那个屋子里,我觉得不太对劲……”

胜邪还没说完就被祁佑打断道:“带我去。”

祁佑言毕,脸色已经是差得不行,手腕一转,便将蛊虫逼出了身子。

胜邪见状,咽下没出口的话,不敢耽搁,便在前头带路了。

不过一会儿,两人就到了那间屋子外头,祁佑止步,吩咐道:“你在外面等着吧。”

胜邪闻言,便跃身将自己藏起来了。

祁佑回头,轻轻推开了那门。

屋中,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晕死在地上,而在不远的床榻之上,辰王世子正衣着散乱地坐在上头。

沈清婉则是无力地靠着他,手腕被辰王世子拉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祁佑此时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等一下。”辰王世子看见祁佑冲过来,没力气,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只开口让他别急。

祁佑闻言止步,细一看去,沈清婉虽然在世子的怀里,满头细汗,神志不清的样子,但是她身上的衣饰都是整整齐齐地好好穿着。

辰王世子拉着沈清婉的手,其实是搭在她的脉搏之上,而另外一个方才祁佑没有见到的手,则是在沈清婉的身后缓缓运着功。

祁佑微微皱眉,没有明白。

辰王世子见他面色稍稍缓和了一分,这才无奈地开口解释道:“她被下药了。”

“嗯……祁佑……我难受……”

这时,沈清婉又哼哼了一声,那个酥糯入骨的声音,让在场的两个清醒的男人皆是一愣,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我来。”祁佑黑着张脸,二话不说上前把沈清婉抱了过来。

辰王世子没有阻止,只觉得怀里一空,沈清婉已经被祁佑抱了过去。

“祁佑……”

沈清婉还在嘀嘀咕咕念着祁佑的名字。

“我在这儿,没事了,别怕。”祁佑轻柔地安抚着她。

辰王世子失神地望了他们一会儿,这才眨了眨眼,对祁佑指了指地上晕死过去的男人,开口道:“这只怕是一个陷阱,你带沈小姐去别处吧,我便在此候着。”

世子边说着,边站起身来,整理起自己身上松散的衣物。

祁佑看了他一眼,眼中依旧是不减的怒意。

世子一愣,突然明白了什么,失笑道:“你别误会,是她非要解我袍子,我不好拦她,这才成了这般。而并非是我轻薄于她。”

祁佑转过眼,抱起沈清婉,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辰王世子看着他二人离去,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前头院里,沈夫人正与众夫人相谈甚欢。

突然有个丫头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着:“夫人!夫人!不好了!”

跑到跟前,那丫头还摔了一跤。

这动静,自然是将在座众夫人小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沈夫人气得不行,开口斥道:“放肆!大好的日子,你胡说什么呢!”

那丫头吓得连连磕头,声音却没有放轻,似是要让在座之人都听个明白似的。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是见着有个陌生男子与八小姐一道去了后院,二人进了个屋子。奴婢怕八小姐被人欺负,想冲进去保护八小姐,谁知那屋门竟是从里头锁住了。奴婢怕出大事儿,这才过来禀告夫人的啊。”

周围的夫人小姐都是惊讶无比地交头接耳着,窸窸窣窣一片。

而沈夫人听了这话,气得顿觉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站稳。

第一百九十五章 闲言碎语

这小丫头这么大动静,在场的夫人小姐自然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而这小丫头的话,看似是在着急地给沈夫人传消息,实际上却是说得极为暧昧。

什么叫有一个陌生男子和八小姐一起去了后院,这话听起来,似是沈清婉和什么男子有苟且一般。

更是说那屋子从里面锁住了,明摆着是沈清婉与那男子不愿外人打扰。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还能有什么事?

也难怪在场之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沈夫人虽然堪堪站稳,可现在的情况却是棘手得很,若是她独自一人前去察看,只怕还是会有谣言传了出去。

可若带着众人一道去,还沈清婉一个清白,这要是真的沈清婉与那男子有了什么,岂不是坐实了沈清婉的丑闻了。

正当沈夫人进退两难之际,陆雪烟却是主动站了起来。

“沈夫人,”陆雪烟恬淡一笑,开口道,“您今日也累了,不如我陪您去看看吧。”

沈夫人自然是知道陆雪烟与沈清婉的交情,若是她去,就算真的有什么,想必也不会到处乱讲。

而陆雪烟到底不是定国公府的人,若沈清婉清清白白,倒也可以做个见证。

想到这儿,沈夫人便面带感激地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就有劳陆小姐了。”

陆雪烟才走到沈夫人身边,沈清宜就站了起来,一脸担心地说道:“母亲,我也很是担心八妹,不如我也同去吧。”

沈夫人只看了一眼沈清宜,便觉得她没安什么好心。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沈夫人也不好无故拒绝。

谁知三人正要往后院儿去的时候,竟然又跑来了一个小丫头,也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夫人!夫人!”

沈夫人只觉得一阵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那小丫头到了沈夫人面前,便是跪了下去。

只不过不像第一个那般吵吵嚷嚷的,这个小丫头倒是压低了声音给沈夫人说话。

虽然如此,周围的各位夫人可是好奇得很,这又是出什么事了?便都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

那小丫头虽然压低了声音,她们倒也是勉强听到了一些,什么辰王世子,什么八小姐晕过去了之类的话。

沈夫人听完那小丫头的话,幸亏陆雪烟给她扶着,不然真是要站不住了。

因为那小丫头说,辰王世子见沈清婉头晕,便扶她去歇息了,二人进了屋子便再也没有出来,还听着里头传出来了男欢女爱的动静。

陆雪烟和沈清宜陪在沈夫人边上,自然是将那小丫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陆雪烟倒是担心地看了一眼沈夫人,沈清宜则不然,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

自己明明安排了一个地痞去作践沈清婉,怎么成了辰王世子了?

沈清宜登时不高兴起来。

今天沈清宜的确是有一个计划,要毁了沈清婉的名声。

沈清宜怀了五皇子的孩子,沈老夫人嫌她丢人,禁了她的足。

本来若是能嫁给心爱的人,以后更有可能坐上一人之下的贵妃之位,如今这点折辱也就罢了。

而沈清宜后来却得知,五皇子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这一瞬间,贵妃梦碎不说,皇帝不认她,沈言珏不理她,未来的路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而这个当口,沈清婉却是可以有这样风光的一个及笄礼。

这让沈清宜如何能甘心!

她便是要在这一天,让最下贱猥琐的男人,去奸污了沈清婉,并且所有人都知道此事。

毁了沈清婉,那么她心里到底是能平衡一些了。

可谁知事情本来正按着她的计划走着,这会儿已经要去看沈清婉如何被那地痞奸污了。

怎么突然又冒出了个辰王世子?

若真是辰王世子与沈清婉有了苟且,在沈清宜看来,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辰王世子只怕最终还是会碍着沈言珏的身份娶了沈清婉,那沈清婉到底还是捞了个世子妃做做,这可一点不合沈清宜本身的意图。

沈清宜黑着张脸,心想着就算沈清婉当真那么好命,也不能让她名声好了。

想到这儿,她做出一副受惊害怕的样子,惊呼道:“什么!你说八妹和辰王世子……”

话却只说到这儿,沈清宜又是一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样子,忙忙掐住了话头。

这一下,在座听见没听见的,可都全都听了个清楚。

这般模棱两可的一句话,顿时可是炸了锅了。

“竟然是辰王世子……”

“这可不是小事啊,沈夫人我们陪你一道去看看吧。”

“是啊沈夫人,我们还是一道去吧,可以拿个主意。”

这些人面上很热情的样子,实则却是为了看戏罢了。

定国公如此深受皇帝的看重,朝中嫉恨之人不在少数。

如今他的女儿看似要出大丑,这般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

沈夫人听了这些夫人看似关心实则看戏的话,心里憋着一口气上不来。

众人众口一词,她又不好拒绝,只得心里忐忑地由着她们随自己一起去了。

一行人到了那屋子外头,却见屋门不似之前那丫头所说从里头锁上了,而是微微开了一条缝,竟然还有一声声的shēn yin传出来。

只不过那shēn yin不是女子的,而明显是一个男子痛苦的shēn yin。

沈夫人一愣,心头倒是稍微放下些心来。

谁知沈清宜上前一步,便用力推开了那扇门,顿时房门大敞,屋中一切都尽收屋外众人眼底。

沈夫人一惊,沈清宜这一举动,显然让她十分不悦。

若是当真沈清婉在里头,这一下可是会让外头所有人都看个清清楚楚。

的确沈清宜也是存了这个心思,即使沈清婉能落个好,这一出丢人的机会,她也万不能逃脱过去。

可是屋中的情景,却是让屋外的众人一头雾水。

屋中并没有什么春光乍泄,甚至连沈清婉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只有辰王世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屋中,地上趴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猥琐男子,正痛苦地shēn yin着。

见屋门突然被打开了,辰王世子也是微微惊讶,起身过来,浅笑着对沈夫人行了个礼。

“我正想去找国公爷呢,没想到沈夫人倒是先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意乱情迷

沈夫人点了点头,回了个礼,指了指地上的男人,困惑道:“敢问世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眼神,也都朝着地上的那个男人看去。

众人此时都在想着,第一个丫头口中说的陌生男人,莫非就是眼前的这个?

世子略带歉意地答道:“还请沈夫人见谅。”

众人闻言又看向了辰王世子。

“这人是我打的,”辰王世子坦然道,“酒过三巡,我觉着有些乏,便让府上丫头领我去间屋子歇歇。谁知才打了个盹儿,便听到有人蹑手蹑脚进了屋。”

“便是此人,”辰王世子指了指在地上痛苦shēn yin着的男子,继续说道,“起初我以为是府上之人,可见他却是鬼鬼祟祟地东翻西看,便知他定是趁着府上有宴忙碌,想要盗窃些财物的贼子。”

说到这儿,世子拱手道:“事出从权,我只得先打晕了他,再想找人去禀告国公爷。”

辰王世子的话让在场之人皆是恍然大悟。

“多谢世子仗义援手。”沈夫人开口谢道。

尽管如此,还是有好事之人,不肯罢休,开口嘀咕着:“不是说沈八小姐与辰王世子在一道吗?怎么没见着沈八小姐人呢?”

嘀咕也就罢了,竟还往屋里探头探脑,似乎沈清婉是故意藏起来了似的。

沈夫人登时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心想着此时还是需要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清楚,不然难保后头会不会有什么闲话。

“敢问世子,”沈夫人微微抬高了声音,“可曾见过小女,沈清婉?”

沈夫人这句话一问出口,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沈八小姐?今日未曾见到。”辰王世子也是一脸的诧异,一副不知此话从何说起的模样,“沈夫人带了这么多人,原是来找沈八小姐的吗?说起来,今日沈八小姐及笄,我还未曾亲自向她道贺。”

辰王世子一脸坦然的模样,倒是让在场之人心中有了答案。

果然哪有什么深闺秘辛可轻易看到,干笑了几声,大家也便散了。

沈夫人自然是跟身边得力的婆子使了眼色,找人将地上这个贼子拖了下去。

而一旁的沈清宜,当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本以为沈清婉至少可以出个大丑,谁知竟是什么事儿都没有,连个人都没有见到。

众人都散开了去,各忙各的,倒是没人发现,沈清婉不仅仅是不在这个屋子里,而是整个府上谁都没有见到她。

当时祁佑抱着沈清婉出去,便让胜邪去找了春兰,自己则是直接把沈清婉抱回了和铃轩。

和铃轩里只有夏竹一人,在沈清婉的闺房门口廊下坐着,其余仆妇皆是去前头帮忙了。

夏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子,就见到祁佑抱着沈清婉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是知道祁佑与沈清婉的事儿的,可这突然一下,还是让她受惊不小。

“殿……殿下。”夏竹结巴地行了个礼。

祁佑没有工夫与她多说,只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好好看着门,待会儿春兰回来告诉我。”

“哎……”夏竹喃喃地点了点头。

春兰常常与她说起祁佑对沈清婉如何如何地好,故而夏竹倒也是对这位三殿下印象不错。

此刻祁佑吩咐她的话,她虽不知为何,倒也是乖乖照做了。

祁佑将沈清婉抱进里屋,放到床上,又将门锁好,回到了她边上。

沈清婉比方才稍微好了点儿,也不知是药效已经过去了些,还是辰王世子当真逼出了一部分。

“祁佑……”

沈清婉迷懵地望着祁佑,似乎能认出他来似的。

虽然沈清婉对辰王世子投怀送抱,祁佑心中还是有点气,但此刻对着沈清婉,却是半分都气不出来。

而且辰王世子说他的衣服是沈清婉扒的,这点祁佑是信的。

毕竟七夕前夜在长河之上,那个半醉不醉的小东西,扒起他的衣服来也是顺溜得很。

“婉儿。”

祁佑坐在床边,手抚过她的脸颊,将她抱起来,拥在自己怀中。

“我好难受啊……”

沈清婉还在皱着眉头嘟嘟囔囔地念叨着。

“一会儿就好了。”祁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运转内力,将她体内的媚药缓缓逼出来。

毕竟沈清婉是毫无内力之人,若是太快,只怕伤到她的五脏六腑。

这一点辰王世子也明白,所以才会这么久还未让沈清婉清醒过来。

沈清婉觉得自己浑身发软,又热又燥,不自觉地便想去拉开自己的衣服。

祁佑按着她右手,她便用左手;按着她左手,她便用右手。

祁佑无可奈何,只得一把将她摁在自己面前,紧紧地抱着她。

沈清婉显然是不舒服得很,还在不悦地扭动着,浑身散发的香气引得祁佑血脉偾张,却是心里一阵不安掠过。

这个香气,难道是……

“别动了好不好……”祁佑嗓音微哑,轻声跟她商量着。

沈清婉似是听到了他的话一般,抬起头来,找到那个发出声音的地方。

“祁佑……”她眼神迷离,越靠越近,气息扑在祁佑的脸上,“我好想你……”

话音一落,沈清婉便吻了上去。

祁佑浑身一僵,急忙收了手,想去拉开她。

可沈清婉哪里肯依,双手紧紧抱着祁佑的脑袋,娇嫩柔软的双唇忽浅忽深地掠过他的。

祁佑只觉得自己快要迷失在沈清婉的温柔之中,想要推开她的手竟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沈清婉浑身酥软,在祁佑的怀中轻轻喘息着。

“祁佑……我想……”

沈清婉在这个缠绵的吻中轻声开口,祁佑趁机撬开她的贝齿,品尝着她的甜美。

“想什么?”祁佑勾唇轻声地问道。

“嗯……”

沈清婉不知如何表达,又是留恋着当下的亲热,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祁佑登时一个激灵,推开了沈清婉。

不愧是自己母妃的药,这个药效,连自己都差点陷了进去。

外头胜邪轻声开口:“主子,我把春兰找回来了。”

祁佑回了回神,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着,便起身去开了门。

“殿下。”春兰一脸的焦急,只匆匆行了个礼,便探头朝里看去。

“你在外面守着。”祁佑吩咐了一句胜邪,便关上了门。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分歧显现

春兰焦急得很,忙忙跑到了沈清婉的身边,没有注意到祁佑还泛红着的脸色。

祁佑走到窗边,稍稍开了一条缝,又回到沈清婉的床边,继续为她逼出媚药。

春兰摸了摸沈清婉的额头,又把了把她的脉,口中嘀咕着:“奇怪了……”

祁佑侧耳听到,便开口问:“什么?”

春兰抬起头来,抿了抿唇道:“奴婢今日看到六小姐鬼鬼祟祟地和上茶的丫头说了什么,便跟了去,发现那小丫头往茶里下了药。”

祁佑闻言一挑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奴婢趁人不备,去看了看那茶,”春兰继续解释道,“奴婢略懂一些药理,那药又是再常见不过的……媚药,所以奴婢也一眼便识得了。”

“你换掉了?”祁佑问道。

春兰点了点头,疑惑道:“所以奴婢奇怪,明明已经换掉了下了药的茶,小姐怎么还是……”

一副中了媚药的样子?

春兰没有说出口,只是担心地望着沈清婉。

要不是沈清婉还衣衫整齐,她真要疑心自家小姐清白是不是还在了。

祁佑没有说话,只静静运着功。

过了许久,沈清婉总算是清醒了些,眼神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春兰见自家小姐好了许多,满头的汗,心中自然是高兴不已,忙起身道:“我去打些水来!”

祁佑点了点头,春兰便是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你感觉怎么样了?”祁佑低下头去,轻声细语地问道。

沈清婉只觉得自己懵然不已,连是如何回到和铃轩来的都不知道。

“出什么事了?”沈清婉茫然地看着祁佑,“现在什么时辰?”

“你放心,我已经让春兰传了话了,说你身子不适,会在院子里歇歇再前去。”

祁佑没有直接回答沈清婉的问题,只让她先安下心来。

沈清婉见祁佑面色不是很好,心里疑惑更甚:“究竟出什么事了?”

祁佑见瞒不过,垂了垂头,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沈清婉听完大窘,满脸通红地咬着唇。

祁佑见她这样,于心不忍的同时,又觉得她甚是可爱。

他伸手揉了揉沈清婉的脑袋,岔开话头安慰道:“一身的汗,待会儿春兰过来给你好好擦擦,我先回去了。”

沈清婉都没脸抬头看他一眼,只嗡着脑袋胡乱点了点头。

祁佑知她如今慌乱着呢,便在床边单膝跪下,用手抚上沈清婉的脸,凑近过去浅笑着温柔说道:“无妨,你喜欢你声声叫着我名字的模样。”

言罢,便轻轻在她鲜红的唇上浅啄了一下。

沈清婉虽说脸更红了,心下也是小鹿乱撞一般扑通扑通直跳着,但方才的慌乱倒是说消退了个干净,只剩下了羞涩与甜蜜。

春兰正好端了水盆进来,见到祁佑与沈清婉亲密的模样,登时差点手一滑。

祁佑听到了动静,转头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屋中只剩下了主仆二人,春兰脸红了红,走到沈清婉面前。

沈清婉也心虚着,抿着唇不说话。

到底还是春兰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口气调皮道:“殿下对小姐可真好。”

沈清婉瞪了她一眼,唇角却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厢算是告一段落。

那头祁佑出了和铃轩后,便借口身子不适离开了定国公府。

他从来都这般,便也没有人起疑。

只是一出了定国公府,祁佑的脸便阴沉得能杀人一般。

“殿下,我们这是去哪儿?”小厮见祁佑一脸怒容,便也不敢出大气。

“长乐宫。”

祁佑虽只轻轻撂下三个字,小厮却觉得周身温度都降了几分,不禁一颤,不敢多言,忙低着头赶车去了。

长乐宫中,皇帝刚赐下了外头新贡上来的一整套青玉瓷器,贤妃的几个贴身宫女正陪着她细细观赏着。

这时,一个小宫女匆匆忙忙地小跑了进来,还没等贤妃开口问她,便一脸不安地禀告道:“娘娘,三殿下来了……”

“大胆!娘娘问你话了吗!”贤妃身边的如梅冷冷斥道。

“罢了。”贤妃莞尔一笑,娴雅动人,抚了下如梅的手,“多大点儿事儿,也值得你动这么大气。”

谁知贤妃话音刚落,祁佑已经疾步走进来了。

“殿下……”

殿内诸人皆是一惊。

原来这个宫女这般没有规矩地跑了进来,没等贤妃开口便说了话,竟是因为三皇子不管不顾地往里冲了,拦不住。

三皇子在她们的心目中,从来都是最亲和有礼,最好脾气好说话的那个。

在贤妃的面前,二人更是母慈子孝,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贤妃自然也是看出了祁佑的不对劲,目光一沉,按捺住心头的不悦,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三皇子有话要说。”

等众人都下去了,贤妃这才冷冷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宫里全是眼线,你也不怕露了马脚?”

“呵,”祁佑冷冷一笑,看向贤妃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你也会怕?”

贤妃一愣,听他语气不善,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细一思索,她原本紧皱的眉头却顿时舒展了开来,脸上暗暗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看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贤妃不着急,既然事情已经做完了,那便有的是时间好好和自己儿子说道说道。

“佑儿,”贤妃的声音如春风拂面般轻柔,“你看这些青玉瓷,皆是你父皇刚刚赐给母亲的,好看吗?”

贤妃言毕,侧头朝祁佑看去,姣好的脸上还挂着恬雅的笑容。

祁佑的拳在袍袖中握紧,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上前一步,低吼一声,一把便将桌上的青玉瓷瓶尽数扫落在地。

贤妃吓了一跳,怔愣了片刻,鼻尖竟嗅得一阵久违的香气。

她顿时大惊,祁佑竟然在她宫中动了内力,逼出了手腕中的蛊虫。

“你疯了?!”贤妃死死盯着祁佑,低声怒斥道,“要是被人发现,你我的命还要不要?快把蛊虫放回去!”

祁佑怒视着她,胸口起伏着,并未言语。

贤妃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瓷片,心口一阵闷气。

皇帝才赐下来的东西就被祁佑尽毁了,这让她如何跟皇帝交待。

第一百九十八章 恩断义绝

祁佑见贤妃的表情,冷笑出声道:“心之所重,被毁于一旦,母亲以为,滋味如何?”

贤妃闻言,心中更是肯定,沈清婉的及笄礼,只怕是已经成了辰王世子与她定情的好日子了。

“怎么?”贤妃展颜一笑,“佑儿是想要母亲感同身受吗?”

祁佑见贤妃一脸了然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完全崩塌。

当他闻到沈清婉身上散发的那股香气之时,他便已经意识到,这是北章特有的一种媚药,令欢。

而京中能有此药,且欲对沈清婉下手的,除了自己的母亲,也没有第二个了。

他垂下头去,轻轻苦笑出声来:“令欢相颈,不知所终。我早应该明白,令欢这样的媚药,只怕整个大宣,也仅仅你才会有。”

贤妃听了祁佑的话,狐疑了片刻,便也很快被得意打消了去:“不错,令欢只需下在女子身上即可,待女子动情之时,浑身便会散发出男人无法抗拒的香气。”

说到这儿,贤妃看了一眼祁佑,意有所指道:“辰王世子殿下本就钟情沈小姐,如今佳人投怀送抱,想来哪怕没有令欢,也不会辜负这般芳心的吧?”

贤妃说完,盯着祁佑,竟是没有在他脸上看出更多意料之中的愤怒来。

贤妃的困惑越来越强烈,心下也闪过了一丝不好的念头,意识到越来越多的破绽。

就算沈清婉已经失了清白,闹出了风声去,想来此刻定国公府定是一片混乱,沈清婉也定被隔离了开来。

那么祁佑又是如何得知她是被下了媚药呢?

又是如何这么快便得知,那媚药是北章特有的令欢呢?

要知道,令欢的药效虽然强烈,可是只要二人一旦行了周公之礼,那药效消散却是极快。

等到众人抓到辰王世子与沈清婉衣不蔽体地在床上缠绵之时,只怕已经没有一丝令欢的痕迹了。

贤妃正百思不得其解,祁佑已是上前了一步来,盯着贤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我的生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杀你。”

贤妃听到这句话一惊,紧接着便是后背一阵寒毛倒竖。

什么?!

祁佑竟然对她说,他不会杀她?

祁佑……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这到底……

就因为她给沈清婉下了媚药吗?

“不过,”祁佑没有理睬贤妃此刻的惊愕之色,语气不掩危险的口吻,清楚地警告道,“如果你再敢动沈清婉一个指头,我便会毁掉你所在乎的一切。”

贤妃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也隐隐约约听出了祁佑的言下之意,难道是这一回,沈清婉竟然全身而退了吗?

如若不然,自己又为何还要再动她?

“你要我做的事,已经答应你的,我会做完,之后我就会带着婉儿离开。”祁佑继续说着,只是他的声音已经冷到了冰点,“不过你记住,你从今日起,已经没有我这个儿子了。”

祁佑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贤妃怔愣了片刻,顾不得许多,赶紧起身想要拦下他:“佑儿……祁佑!”

祁佑犹豫了一瞬,还是停下了脚步,不过没有回头。

贤妃皱着眉心,脸上尽是着急伤感不可置信,各种情绪胶着着,语气幽怨地问道:“佑儿,你……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不要母亲了吗?”

祁佑心头滴血,面上冷笑,没有回头,只反问道:“你又何曾在乎过我这个儿子?”

“娘的心里……怎么会不在乎你呢?”

贤妃的声音有了一丝哭腔,落在祁佑的耳中,是最熟悉也陌生的感觉。

从小到大,贤妃一旦有所诉求或者要教育自己,都是这般声泪俱下。

而祁佑不舍得见母亲这般哀伤,便是有求必应,什么都愿意为了她去做。

可如今,祁佑只觉得恶心。

“你到底是在乎我,还是在乎失去我这颗棋子,你心有数。”

他虽已不是当年的稚儿,看不穿贤妃的图谋。

但面对自己的生母,他还是无法彻底狠下心来。

这一句话,是祁佑意识到贤妃对自己的利用后,一直反反复复问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不是把自己当儿子去爱护?

若是此刻贤妃能再多些耐心,哄骗两句,也许祁佑便会动摇了。

可如今的贤妃,已然不知所措,心中慌乱万分,只惦记着,若祁佑不再由着自己掌控,自己与北章王的计划便会少了极其重要的一环。

这样一来,贤妃哪里还有什么耐心可言。

“祁佑!”贤妃闻言,显然是被逼急了一般,怒斥出声,“我生你养你,你怎么能为了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而与自己的母亲恩断义绝?!”

祁佑听到这不贞不洁四个字,方才心里仅存的一丝犹豫,瞬间被一扫而空。

沈清婉不贞不洁?

若是当真存在,那不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祁佑愤然转头,盯着贤妃的目光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不过转瞬,他嘲讽一笑道:“你又是哪儿来的信心,觉得我会放弃婉儿,去选你?”

说完这一句,祁佑再也没有多做停留,大步流星地便转身离去了。

贤妃呆呆怔在殿中高座之上,指甲掐进了手掌之中都不得知。

“娘娘……娘娘……”

贤妃被贴身宫女心月唤回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愣愣站了许久。

“呀!娘娘!这手怎么弄的?”心月见到贤妃掌心点点的血迹,不由得惊呼出声。

“不要紧。”贤妃有气无力地拂开她的手,这才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已经站麻木了,一个踉跄便跌坐在了身后的宝座之上。

“娘娘!”心月赶忙扶住贤妃。

心月虽然不知贤妃怎么了,但方才祁佑怒气冲冲进来找贤妃的模样,可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娘娘,可是殿下他……?”

心月才问出了口,贤妃便是气得浑身颤抖起来,咬牙切齿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平日皇帝面前的温顺样子。

“你,”贤妃胸口不断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你把玉柳给我找来,不就是查几个风尘女子,怎么就查个没完了!”

贤妃一掌拍在案几上,掌心的血迹抹成了一片刺眼的红。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月之所

这一日临近晚间,沈清婉正在窗边看着书。

手边的茶盏换了一杯又一杯,她一动都没动过。

“小姐如今看的还是青石阁的那些书吗?”

夏竹在边上和春兰咬着耳朵。

春兰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是的,小姐如今虽然没有什么事需要做,还是想多看一些,说是防患于未然。”

夏竹满不在乎地抿了抿嘴,小声嘀咕道:“小姐以后嫁了三殿下,那也是皇子妃,哪里需要操心这些。”

谁知沈清婉竟然听到了,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小姑娘家家,满嘴嫁不嫁的,看我明天就把你嫁出去,你才能消停了。”

夏竹吓得赶紧捂上嘴,春兰见状也是嘻嘻笑着看夏竹,对她做了个活该的嘴形。

三人正轻声说着什么,外头却有个丫头来报信。

“怎么了?”春兰迎了上去。

那丫头手里拿着一个撒金白信封,上头是娟秀的“沈小姐亲启”字样。

“是前门有信进来,给八小姐的。”

那小丫头将信递给了春兰。

春兰拿着信端详了一阵,问道:“可知是谁写给小姐的?”

小丫头摇了摇头。

“好的知道了。”春兰掏出个碎银子给她,那小丫头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小姐。”春兰回到了屋里,向沈清婉走去。

“怎么了?”沈清婉见春兰手里拿着封信,略觉好奇。

“有个丫头说前头送来一封信,是给您的。”

春兰将信递给了沈清婉。

沈清婉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信。

信封用的是极好的纸,上头点点碎金,甚至还有一丝香气,封面的字迹又甚是娟秀,显然是个姑娘寄给她的。

可封面只写了沈小姐亲启,并不知道是谁寄来的。

沈清婉小心打开来,里头是轻飘飘的一张雪纸,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纸上只写了簪花小楷短短的几句话,却是让沈清婉的神态略略凝重了起来。

“春风林……”沈清婉口中念念有词着。

“怎么了小姐?”春兰见沈清婉的面色不对,忙开口问道,“这是谁写来的。”

沈清婉摇了摇头道:“我亦不认识这个姑娘。”

春兰与夏竹闻言更是面面相觑,既然自家小姐不认识这个姑娘,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

“那这信……”春兰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主子的事,本是轮不到奴才过问的,只是春兰心中不安,便问了出来。

“没什么。”沈清婉折起那信纸,打开手边的灯烛,将信纸点燃。

春兰与夏竹更是觉得莫名其妙起来。

“小姐……这……”

沈清婉往外头探了探脑袋,见屋中只有她们主仆三人,这才放心开口吩咐道:“今晚我要出一趟门。”

“啊?!”春兰夏竹两个小丫头皆是一惊,怎么小姐又要漏夜出门

“小姐,究竟是怎么了,”夏竹心急,先开了口,“有什么事,不能让胜邪去吗?再说就算有什么,先让胜邪给三殿下带个消息也好啊。”

沈清婉一愣,夏竹这是有多相信祁佑,才会有点什么就想到他。

不过若是换了旁的时候,也许沈清婉也会第一个想到让祁佑来解决,只是今日不同。

“不必多说了,”沈清婉不欲解释太多,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今晚都在府里呆着,我让胜邪跟我去就好了。”

两个丫头互相看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十分的不放心。

沈清婉没有在意,只吩咐春兰道:“你去把胜邪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春兰点了点头,便去叫胜邪了。

沈清婉又对夏竹道:“你去外面守着吧。”

夏竹虽然面上依旧着急不已,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也乖乖出去了。

不一会儿,胜邪便出现在了沈清婉的面前。

“小姐,您找我?”

沈清婉好奇问道:“你可知春风林是什么地方?”

谁知沈清婉这一问出口,胜邪登时一怔,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意,结巴道:“小……小姐,您哪儿听来的,问……这个做什么?”

沈清婉见胜邪的反应,也觉得奇怪,这难道是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地方不成?

“是什么?”沈清婉坚持问道。

“是……”胜邪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个风……风月场……”

沈清婉闻言一愣,边上的春兰更是脸一红。

这是怎么一回事?

“哎哎哎,我可没去过啊,”胜邪见主仆二人都不说话了,忙摆手解释道,“春风林虽然是个风月场,但寻常人也只有去喝茶听曲的资格,那种姑娘……不多,听说招待的都是身份地位不凡之人,一般人是见不到的。”

“你没去过?”春兰不乐意胜邪说这些脏了自家小姐的耳朵,板着脸讥讽道,“你没去过,知道的倒是不少!”

“这不是小姐要问吗?”胜邪无奈地冲春兰讨好地笑了笑,解释道,“更何况春风林才在京中开了一两月,已经是声名大噪,如今乃是京中第一享乐之处,又有谁不知道呢。”

沈清婉低头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那你可听说过,春风林里有一个叫倚梦的姑娘?”

胜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答道:“这我没去过,当然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春风林里的姑娘都是卖艺的,平时客人都只能远远一见罢了。当真有身份地位了得的客人,才能私下单独听一曲的,不过那也是隔着帘子。再要做得入幕之宾,那都是看姑娘的心意了。有没有钱,有没有权,都不是最紧要的。”

春兰与沈清婉听罢皆是面面相觑。

就算她二人深在闺中,更对这种风月之事不甚了解,可那多少也是知道烟花柳巷里头的姑娘是怎么个样子。

“这个春风林,可当真是有趣得很。”沈清婉低声叹道。

随即她又抬头吩咐胜邪道:“你替我去买两身好一些的男装来,最好那种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的。一套给你,一套给我。”

胜邪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问道:“小……小姐,您要做什么?”

沈清婉莞尔一笑,回答道:“你不是没去过吗?今天晚上,就陪我去看看。”

第二百章 春风倚梦

沈清婉这话一出口,胜邪和春兰都是被吓了一跳。

自己没听错吧?沈清婉这是要男扮女装,大晚上的去一个风月场?

只是春兰怎么劝都无用,胜邪也只得拿着一包银子,趁着天黑之前,赶紧上街去买男装了。

胜邪好歹是跟了祁佑多年,虽说平时穿得简单便利吧,但是真的买起好的来,挑衣服的眼光倒是不错。

不仅如此,胜邪还买了头饰,扇子等等,倒是装备齐全,像模像样的。

春兰好奇地摸了摸胜邪买回来的男装,心说这贵公子的衣服,软滑舒适得,都快赶上自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身上的裙衫了。

胜邪放下衣服出了门去,春兰这才替沈清婉更衣。

春兰不会梳男子的发髻,二人还嘀嘀咕咕琢磨了好一会儿,全都弄好了,这才叫胜邪进来。

又让胜邪指点了几处,沈清婉这才满意。

沈清婉哗地打开手中折扇,昂首挺胸地背着手走了两步,问道:“如何?可像是一位沈家贵公子?”

春兰扑哧笑出声来,忙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沈公子。”

沈清婉满意地点了点头,抿唇一笑,对胜邪道:“你也赶紧去把衣服换了,我们看看合不合身。”

胜邪扭捏着,不情不愿去了侧屋,半晌,总算换了一身贵公子的服饰出来。

这一亮相,可把沈清婉与春兰都看呆了。

胜邪原就是五官端正,面庞俊秀的,平时打打杀杀,蹿上蹿下的没注意,如今一打扮起来,竟还真有七分贵家公子的味道。

只见他一身墨蓝色的长袍,外头是浅湖蓝半臂交领,宽大的腰封上一朵绽放的莲花,玉佩自腰间垂下,整个人挺立有神,当真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胜邪呀!”沈清婉捂着嘴笑出声来,“我瞧你平日都这般打扮,也不必做什么暗卫了。”

胜邪闻言,眼神心虚地飘向别处,撇着张嘴,脸红得像熟透的果子,不耐道:“哎,走了走了走了。”

沈清婉依旧捂嘴轻笑着:“急什么?这般想去春风林吗?”

胜邪一噎,也不再辩解什么了,红着张脸把头扭到一边。

沈清婉见状也不笑话他,吩咐道:“等再晚些,父亲母亲都歇下之后,我们再动身前去。”

胜邪点了点头,便出去等着了。

入夜,定国公府渐渐安静了下来,沈清婉便唤了胜邪前来,二人一道,便朝着春风林去了。

春风林当真不愧是如今京城第一风月之所。

沈清婉下了车驾那刻,已是将近亥时,街上大多已是一片黑暗,关灯打烊了。

而春风林犹如沉谧夜色之中的璀璨烟花一般,旁若无人地盛放着。

三层楼高的门面之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春风林三个大字,没有匾额,那三个字似是与整个门面融为了一体。

两边一共八根巨大的梁柱,皆是漆成暗红,透露着一丝暧昧的味道。

而上头挂着的金彩锦灯更是数不胜数,将门口四周照亮宛如白昼一般。

阵阵丝竹管弦之声,人们欢歌笑语之声,不停地从里头传出来,勾得来往之人都不得不好奇往里探探头。

沈清婉摇着扇子站在春风林的正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口鼻充满了幽幽的胭脂香味,倒是难得的不俗,一点儿不似她想象的那般呛人。

“这位公子。”

沈清婉不过站了一会儿,便有一个衣着亮丽的姑娘上前来,大大方方地冲她行了一礼。

“墨弦有礼了。”那姑娘冲沈清婉一笑,得体有礼地招呼道,“您怎么在这儿站着?不如进来喝杯茶,听听曲,也能消得半夜安生。”

沈清婉见墨弦眼眸如暗夜星空般深邃,心头倒是没由来的一阵心虚。

也不知她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女扮男装,才这般有礼有节地招待自己。

沈清婉轻咳了一声,不敢说话,怕漏了馅儿,只故意压低音调嗯了一声儿,连忙向胜邪摆了摆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胜邪也是紧张得很,虽说从前陪祁佑一道出生入死也不在少数,但这样进出风月场所,对胜邪来说那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也似沈清婉那般不敢说话,只紧紧跟着。

“公子不必紧张,”墨弦似是看出了二人的拘束,莞尔一笑轻声道,“春风林怎样的客人都有,您愿意做公子,我们便当您是公子,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沈清婉一愣,这姑娘果然是知道自己女扮男装的……

也是,自己这个身段,哪里像是逛得了柳街烟巷的公子了。

“多谢姑娘。”沈清婉尴尬地笑了笑。

那姑娘轻笑了一声,开口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墨弦就是了。”

沈清婉见这姑娘好说话,便也老老实实开口问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来找一位名叫倚梦的姑娘,不知可否替我引见一番?”

“倚梦姑娘?”墨弦闻言,满脸的诧异,不由自主地朝楼上一处望了过去。

沈清婉见状,也顺着墨弦的视线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竟是看到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祁佑?

沈清婉不由得怔愣在了那里,祁佑……怎么会在这里?

胜邪自然也是看到了祁佑,也是惊讶无比。

只是二人看见祁佑的背影之时,祁佑已经进了一个房间去。

墨弦见二人都出了神似的,朝倚梦的房间盯着,忙岔开话头道:“倚梦姑娘今日要陪一位贵客,许是没有功夫见公子了。我们还有别的姑娘,定能找出和二位公子心意的……哎!!”

陪一位贵客?

沈清婉闻言不禁怒火中烧,只觉得自己心肺绞着一般地痛着,不发一言,头也不回地便要朝楼上冲去。

胜邪自然不敢阻拦,忙也跟着去了。

而墨弦则是慌了神,这两人怎么这样呢!

沈清婉正在气头上,而胜邪则是身手好,这一通跑,墨弦一个弱女子哪里追得上他们二人?

等沈清婉冲到方才祁佑进去的那个房间门口,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喘个不停。

她死死盯着房间门口一块小小的竹牌,上面的簪花小楷与自己收到的那一封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倚四月好竹,梦万里长河。”

第二百零一章 委屈不已

沈清婉在门口盯着那竹牌出神,没有挪动步子。

门外头守着的一个小丫头见状,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只得蹑手蹑脚地上前来,轻声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话音未落,里头便传出了一声悠扬的琴音,随即亦扬亦挫,时而婉转,时而激昂。

沈清婉被琴声唤回了思绪,一脸愠怒地咬着嘴唇。

好一个从一而终,好一个情有独钟!

想着胜邪说这春风林里都是姑娘挑客人,那看来祁佑竟还入了倚梦姑娘的眼了?

不然如何能这般私下一个房间里听曲的?

边上胜邪自然是心里急得不行,可又不知道是该拦着还是先给里头自家主子报个信。

沈清婉想就这么拂袖而去,可是心中的不甘正在迅速蔓延着。

她只觉得自己的拳紧紧捏住,心口闷痛不已,下定决心要冲进去问个明白。

“公子!公子不可!”墨弦总算是追了上来,正要去拉沈清婉的手。

沈清婉头都不回,咬牙用力甩开墨弦,一把便哗地横拉开了那门。

“啊!公子!”

外头三人皆是被沈清婉这一出给惊着了,那守门的丫头更是惊呼出声。

屋中之人听到动静,也是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

沈清婉定睛一看,屋中竟然有三个人,除了祁佑,还有一个姑娘与祁佑对面而坐,另一姑娘则正坐在琴前愣愣望着沈清婉,显然是吓得不轻。

与祁佑对面而坐的姑娘虽未那般受惊,但还是一脸意外地看着沈清婉。

祁佑见到沈清婉,先是一阵诧异,随即竟是皱了皱眉,面上不悦之色尽显。

“你怎么来了?”祁佑的语气里显然有一丝不快。

他见到沈清婉身后的胜邪,更是沉了沉脸色,瞪了他一眼。

胜邪不敢多言,忙低下头去缩到一边。

沈清婉见状,心下更是又气又委屈。

怎么听着祁佑的意思,还是怪自己不该来这儿吗?

而这时祁佑站起身来,走到沈清婉面前,眉间依旧是紧紧皱着,却是想去拉她的手。

沈清婉一怒,猛地便甩开了他,气得嘴唇直打哆嗦,眼泪不争气地便滚落了下来。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脸来拉自己?

祁佑一愣,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就想去帮她擦泪。

谁知沈清婉竟是壮士附身一般,拼命挥着胳膊,怎么都不让祁佑碰她。

“你别碰我!”沈清婉红着眼,恨恨地怒斥着。

“你别哭啊,你听我解释……”

这会儿祁佑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不悦的模样,怕是让沈清婉误会了。

沈清婉哪里还听得进什么解释,越是生气,哭得越凶,她当真恨自己这般轻易掉泪的样子,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这一急,下意识就想动手,什么委屈什么愤怒,全都往祁佑的身上砸去。

祁佑一怔,也不躲,静静站在那儿任由沈清婉雨点儿般的拳头在自己身上撒气。

周围五个人就这么陪着,不知究竟是该走还是该留,也不知眼睛该往哪儿看。

沈清婉捶了半日,哭累了也打累了,这才渐渐放下手来,心中气是消了些,却还是一抽一抽地喘着。

“倚梦,拢杏,你们都出去吧。”祁佑见沈清婉打够了,才开了口。

屋中两个姑娘闻言,浅浅行了一礼,便赶忙出去了。

祁佑瞪了一眼胜邪,胜邪一个哆嗦,赶紧拉上了门,给两位主子一点独处的空间。

门一关上,祁佑便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轻声地开口问道:“你想哪儿去了……”

沈清婉眼睛还湿着,没有接话,只幽幽地瞪着他。

祁佑见她依旧气鼓鼓的,便伏下身子,看向她通红的眼睛,收起笑颜,严肃问道:“你当真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沈清婉一愣,看着祁佑清澈坦然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心虚。

她不由地脑中一个激灵,呆在了那里。

是啊,自己的祁佑,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祁佑见她总算理智了点,这才小心翼翼地拉过她,想将她领到桌边坐下。

沈清婉一想到方才那个姑娘便是坐在这儿,与祁佑面对面说着话,这心中的气又莫名蹭地窜了起来,下意识就把祁佑的手甩开了。

谁知这一甩,她的手竟是打到了桌角,痛得沈清婉顿时龇牙咧嘴地,捏着自己的手倒吸凉气。

祁佑一惊,忙抓过来仔细看了看。

还好没有外伤。

“你……”祁佑皱着眉,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你作甚么这般……”

沈清婉抽回了手,依旧一脸别扭地站在边上,嘴里嘟囔着:“那姑娘坐过了,我不想坐那儿。”

祁佑一愣,登时笑出了声来。

“你还笑!”沈清婉气急。

祁佑不出声了,只是脸上的笑意依旧满满,宠溺的眼神直直望向沈清婉。

沈清婉见着他这样,不由地脸一红,侧过了头去。

祁佑顿了顿,想了想自己该怎么与沈清婉说才好,这才开口解释道:“倚梦她们都是我的人。”

什么?!他的人?!

沈清婉回过头去,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看祁佑。

祁佑见她那表情也是一愣,忙摆手道:“不是那种我的人!哎呀……”

祁佑真的是哭笑不得,笑着叹了口气道:“是我的手下。”

“哦……”沈清婉一怔,突然就觉得尴尬了起来。

“不止是她们,”祁佑还是无奈地笑着,老老实实开口道,“春风林也是我开的。”

“你什么?!”沈清婉这会儿是真的目瞪口呆了,祁佑居然……开了个……

祁佑还是一脸笑意,歪着头看沈清婉,摇了摇头道:“啧啧,你穿男装当真是一点都不像个男子,简直满脸写着我是个姑娘,好歹点些胡茬啊。”

沈清婉回过神来,脸红得快要滴出血,任由着祁佑拉过她坐下。

“你可是吃醋呢?”祁佑看着沈清婉,笑得灿烂。

沈清婉瞄了他一眼,见他胳膊肘撑着小几,满心欢喜藏不住的模样,登时便不好意思起来。

想着方才自己女中豪杰一般对他拳打脚踢的样子,沈清婉不由地低下了头去。

祁佑见状,伸手去握她的,口中讨好道:“不生气了好吗,我真的是在办正事。”

第二百零二章 幕后黑手

正事……沈清婉听到这话,心中又不快起来。

她咬了咬唇,还是开口问道:“你办正事儿还要听曲子呢?”

祁佑一愣,随即笑道:“隔墙有耳,有曲子也是一种干扰,而且若不是听曲,我来春风林做什么?难道不会惹人疑心吗?”

祁佑当真是好喜欢她这般闹别扭的小模样,情不自禁捏了捏她的小手。

沈清婉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那你方才见我,为何是那般不高兴的样子?”

沈清婉干脆把心里的不快都问个清楚,也省得自己瞎想。

祁佑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里想道:这该怎么说才好,总不能直说现在还不宜让她知道此处吧,如此一来,她大概又要问为何。

“这儿毕竟是风月场,而此时更是已经入夜,”祁佑随便找了个模棱两可的借口,“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大晚上的来这儿,我怎么能高兴?”

也算是过得去的理由,沈清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沈清婉脸一红,抬头瞄了他一眼,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你嫌我打扰了你的好事……”

“好事……”祁佑失声一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便开口问道:“对了,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沈清婉垂首想了想,拧了拧眉:“我晚间收到了一封信……”

想到这儿,她抬起头来,看着祁佑:“是倚梦姑娘写给我的。”

“什么?”祁佑也是一愣,问道,“说了什么?”

沈清婉回忆了一下,答道:“她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想与我商量,关于你的。”

“她这么说,你便来了?”祁佑问道,“你也不怕是个陷阱,怎么不事先与我商量一下?”

沈清婉抿了抿唇:“她说她知道我与你的关系,所以才想告知我,让我拿个主意,是不是应该让你知晓。”

祁佑皱起眉心:“还有吗?”

“她信中确实说了不少关于你的秘密,比如你会武,比如我和你……”沈清婉的声音越来越轻,“所以我才信了……”

祁佑思索了一番,沉声道,“方才抚琴的那个便是倚梦,她连你是谁都还不知道,如何会与你写信?”

“对了!”沈清婉突然想了起来,“门口竹牌上的那两句诗,与那信中字体一模一样。”

“哦?”祁佑挑眉,若有所思,“笔迹可以作假,无论是谁今夜引你来此,怕只是想让你误会我罢了。”

沈清婉闻言红着张脸,没有说话。

祁佑却是依旧自顾自思索着:“知道你我之事的,都是我们的心腹,除了辰王世子,那便只有……”

想到这儿,祁佑脸色一沉,又是她。

沈清婉注意到了祁佑的变化,好奇问道:“便只有谁?”

祁佑回过神来,眼中有了一丝波澜:“贤妃。”

沈清婉一愣,心里奇怪,祁佑怎么直呼贤妃,也不叫她母妃了呢?

“婉儿,”祁佑脸色很是不好,“我想与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沈清婉点了点头,眨巴着眼睛等他开口。

“你及笄那日,给你下药的人,就是贤妃。”祁佑看着沈清婉的眼睛,握着她的手,生怕她会离自己远去一般。

祁佑话音一落,明显感觉沈清婉的身子一僵,脸色都变了。

“为……为什么?”沈清婉觉得不可思议。

那日之事,祁佑安抚好她,并且向她说了会查清楚。

因为相信祁佑,而且确实也没有出什么大事,沈清婉又不想再去回想那日的尴尬,所以便不曾主动向他问起此事查得如何了。

可今日祁佑突然与她说起,她也是猝不及防。

更何况这幕后黑手,竟然是自己心爱之人的母亲。

这……

祁佑见沈清婉这样子,也是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她……从小就将我培养成她手中的棋子,希望有朝一日搅得大宣内乱,北章可以趁机壮大。”

“可这……”沈清婉不明白,自己是碍了贤妃什么事了。

祁佑摩挲着沈清婉的手,解释道:“是我。”

他抬起眼睛看着沈清婉,眼中眸光闪闪:“是我太在意你。”

沈清婉一愣,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贤妃希望有个家族背景能助我一臂之力的女子成为我的皇子妃,原你也是合适的,”祁佑顿了顿,释然一笑道,“只是我太过在意你,她便觉得我不能很好拿捏住你,反而会被你有所牵制。”

“这……”沈清婉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下药,险些失了清白,污了名声,背后竟然只是这么荒唐的理由。

“我已经与她说过了,”祁佑见沈清婉愣神的模样,心下还是有些紧张,“等我将事情都办完,便会带着你离开此地。我也不想……不想让你牵连进去。”

祁佑的声音渐轻,沈清婉却是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上头。

“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想到这个,沈清婉便是心中微微着急,若是未来真的进了三皇子府,有个如此不喜自己的婆婆……

“不是,”祁佑抬头,打断了沈清婉的思绪,“她不是我母亲。”

“什么?”沈清婉一惊。

“母亲怎么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费尽心思将儿子培养成一枚棋子?怎么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择手段去拆散我和你?”祁佑显然是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你的意思是,”沈清婉瞪着眼睛,难以想象,“今夜的事,也是贤妃安排的?”

祁佑点了点头,回答道:“为了不引人怀疑,我每每来春风林,都是不加掩饰,大摇大摆走的正门。之前在这儿遇到过辰王世子与两三好友一道,除此之外,便只有时时盯着我动向的贤妃了。”

沈清婉眨了眨眼,暗自思索着。

祁佑接着说道:“而且她也曾拿此事威胁过我,想来她也以为我是来春风林寻欢作乐。”

“所以贤妃娘娘不知道春风林,是你的?”沈清婉歪了歪头,好奇问道。

“不知道,”祁佑摇了摇头,“她连青石阁都不知道。”

沈清婉一惊,祁佑从那么早就开始防她了吗?

这对母子,当真是……

第二百零三章 冲撞佳人

“春风林不一样……”祁佑皱起眉来,这么早就让沈清婉知道,的确不是一个好事。

“包括胜邪,萧潭,我的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春风林。”祁佑坦白道。

沈清婉不解:“他们都是你的心腹,为何连他们都不知道呢?”

她暗暗想着,怪不得晚间和胜邪说起春风林,胜邪那般的反应。

连自己说要去,胜邪也没有一丝异样。

原来连胜邪这样的心腹,都不曾知道春风林的背后之人乃是祁佑。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安全感吧。”祁佑坦然一笑,回答道。

沈清婉思索了一阵,心里却不敢苟同。

即使没有安全感,可萧潭胜邪他们都是跟祁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难道连他们都信不过吗?

祁佑似乎看出了什么,打断她的思路道:“我不是信不过他们,只是想多一些后路罢了。”

“不过有一事,倒是要准备一番,”祁佑抬起头来望着沈清婉,开口道,“今日既然是贤妃设局,要你误会我不忠于你,你好端端地离开了这儿,只怕她会起疑。所以我们接下来几日,得要冷战一阵才好。”

沈清婉一愣,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祁佑冲自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顿时一阵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下一刻就被祁佑拉进了怀里。

“唔,你……做什么?”突然被拥住的沈清婉,慌张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脸颊一红,话到嘴边都结巴了起来。

祁佑却是轻笑着在她耳边吹气:“既然要冷落我几日,那不得一块儿先补回来吗?”

沈清婉只觉自己脑袋嗡的一声,两只手胡乱地想抓住些什么,却是在维持平衡和努力挣扎之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度。

“这衣衫太碍事了……”祁佑低哑的声音传进沈清婉的耳中,她只觉得自己的腰间一松,腰带顿时滑落了下去,“没想到我有朝一日,还要会解男子的衣衫,当真是有意思。”

沈清婉听他这胡闹的话语,脸涨得通红,头顶的玉冠也在二人的耳鬓厮磨中变得松散挪晃,摇摇欲坠。

祁佑见状,浅浅一笑,一手托住沈清婉的脊背,一手伸到她发间,将她玉冠中的银钗轻轻取出,再摘下那玉冠,随手便丢到了地上。

见沈清婉的乌发顿时散了开去,祁佑满足地一笑,轻轻吻着她的额间。

沈清婉又羞又怕,挣扎躲着,可祁佑哪里肯放过她,眼见着整个人都要压到她身上去了。

“啊!”沈清婉觉得自己背后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轻呼一声,“疼……”

这一声轻呼夹杂着颤音,钻进祁佑耳中,觉得当真是柔媚得不行。

祁佑侧头一看,原是那个放在桌上的小几,他一挥袖子,便将那小几打翻,推落在地。

桌上的茶具杯盏尽数哗啦一声碎在地上,那小几更哐啷地一声闷响,震得外头的小丫头都猛地一颤。

“公……公子……没事吧……”小丫头虚着语调轻声试探地询问了一句。

沈清婉自然是听到了外头小丫头的声音,吓得她顿时清醒过来,推了推祁佑:“外头……外头有人听到了……”

沈清婉声音柔糯无力,祁佑几乎不想与她分开。

只是无法,沈清婉担心外头,他自然是要去解决一番。

祁佑低笑,翻身下了那罗汉床,只稍稍整理了下衣衫,便朝外走去。

拉开了门,祁佑见到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眼中满是惊慌地认罪着:“殿下赎罪……奴……奴婢是不是……打扰殿下了……”

这小丫头可是亲眼见着一个公子进了去,哭着将三皇子拳打脚踢了一通,紧接着倚梦拢杏两位姑娘都被请了出来。

如今三皇子独自与那公子在屋中,安安静静的,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小丫头虽说年纪小,可在春风林里,怎样的春意盎然不曾见过了?

而如今三皇子一脸的春色,微眯着眼睛,衣衫不整的站在自己面前……

这里头还能有别的事儿吗?!

三皇子原来……喜欢男子啊?

小丫头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祁佑自然料不到眼前的小丫头都在胡思乱想个什么,只好声好气地笑了笑道:“你去别的地方当差吧。”

随即又向胜邪招了招手,胜邪便代替那小丫头守在了门口。

那小丫头忙低下头去,慌慌张张便离开了。

祁佑关上门,回到了屋里,一眼便见到沈清婉蜷在了罗汉床的一角。

她头发散着,脸颊泛红,微微低着头,咬着唇,双手抱膝,小小的一只蜷在那里。

祁佑走到她面前,坐在床边,见她缩在床的最里面,眼睛湿湿地望着他。

看到沈清婉这个样子,祁佑顿时心一痛,暗骂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吓到了她。

“婉儿,”祁佑轻唤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一丝歉意,“过来好吗?”

沈清婉犹豫了一下,垂眸想了想,还是慢慢地挪了过去。

祁佑心头一暖,看着眼前之人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望着自己,显然是害怕着,却不愿拒绝自己。

他伸手将沈清婉的发丝挽到耳后,动作轻柔,脸色和静。

沈清婉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身子也不颤了。

她抿了抿唇,又朝祁佑挪了挪身子,挨着他跪坐着。

祁佑惊讶地看着她的动作,不由一愣,手也顿在了那里。

沈清婉大着胆子更靠近了些,只听着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作响,不敢去看祁佑的眼睛。

祁佑渐渐困惑起来,不知沈清婉在做什么,正想说些什么,竟见沈清婉低着头,微微颤着小手,搭到了自己的衣领之上。

“你……”祁佑一惊,话还没说出口,已经看见沈清婉一闭眼,下了决心一般将衣服往下一挣,顿时露出了雪白光滑的肩头来。

祁佑一慌,忙把她衣服拉了回去,低声问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沈清婉屏了半天的气,被祁佑这一问,一下子便全泄了,眼泪也跟着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扑进祁佑怀里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祁佑满头的雾水,只得先柔声细语地安慰她:“怎么了这是,别哭啊……”

第二百零四章 温柔乡间

沈清婉见他这般柔声细语,顿时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诉着“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祁佑依旧困惑不已,沈清婉这在说什么呢?

“而且……也不想在这儿……呜……”沈清婉紧紧攥着祁佑的衣领,泣不成声,“等到你娶我,再……再……”

祁佑一愣,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自己方才鲁莽,以至于沈清婉竟是误会了。

“我……”祁佑想解释什么,又不禁失笑出声来,嗔怪道,“我没打算怎么你……你又瞎想。”

沈清婉闻言身子一顿,抬起泪汪汪的眼,试探地看向他。

祁佑见状,当真是心都要融化了,轻轻上去啄了一下她眼角的泪。

“别哭了,让我抱抱。”

沈清婉抽抽嗒嗒,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还嘟囔着“那你方才……怎么突然……脱我衣服呢……”

声音越来越轻,即使是责怪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祁佑抱着她,只觉得怀中人儿哆嗦得厉害,当真是怕极了的模样,让他连句笑话都说不出来。

他把脸埋下去,蹭了蹭沈清婉的小脑袋,轻声问着“你傻呀,既然怕,为什么不拒绝我?”

沈清婉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稍稍放松了一些,没有回答他,只环过手去,也抱着他。

祁佑伸手拂她的长发,语气强作松快地开口道“我替你把头发梳好吧,你也该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说完,祁佑便要松开她,却觉得自己腰间环着的手紧了紧,不肯放开他一般。

沈清婉不悦地嗯了一声,显然是不愿走。

祁佑失笑,方才还怕成那般模样,如今知道自己没有歹意,便这般添柴点火的。

“怎么了?”祁佑故作不知,开口问道。

沈清婉埋在他心口的脸红了红,嘀咕道“我还不想回去……”

“那你想如何?”祁佑嘴角勾出一丝坏笑。

沈清婉撇了撇嘴,不愿说什么,还是嘟嘟囔囔的“就是不想这么早回去……”

祁佑轻笑一声,一手托住她的脑后,一个俯身便将她推倒在罗汉床上。

沈清婉轻呼一声,望了一眼祁佑,只见他满眼的笑意,顿时羞地转过了头去。

祁佑低头啄了啄她精致的耳垂,轻声道“可是已经没有那么早了,你也该早点回去,如今这般,成什么样子?”

沈清婉没有说话,咬着唇忍着就要冲口而出的叹息。

“不过既然不早了……”祁佑声音微沉,“可要抓紧时间才好,嗯?”

沈清婉心如擂鼓,却满是蜜意,由着他捏过自己的小脸来。

祁佑的气息扑面而至,沈清婉只觉得唇上一阵柔软温热。

祁佑抚着她的脸颊,轻轻舐着她的贝齿,动作轻柔舒缓。

沈清婉身子微绷,喘息之声渐浓,隐隐之间觉得自己被祁佑抱了起来,分开双腿,坐在了他身上。

唔……

二人的亲吻并未放开,沈清婉顿时觉得自己如今的姿势尴尬得很,想要并拢腿来,却被祁佑牢牢地按在自己身上。

“别动……”祁佑的声音已经变得粗哑,似是压抑着自己的感情,“真是拿你没办法……”

原本轻缓的吻变得愈加缠绵悱恻起来,祁佑的手也慢慢划过她的腰背,忘我地沉浸在这温柔乡中。

沈清婉只觉得浑身酥麻难受,慢慢喘不过气来,眼前之人竟是要将自己窒息一般。

她微微皱起眉,越是想推他,越是觉得自己浑身发软,那挣扎的动作倒似在撒娇。

祁佑在理智崩塌的边缘勒住了马,松开她已然鲜红的双唇。

沈清婉总算呼吸到了空气,顿时倒在他心口喘着气。

祁佑慢慢缓过神来,在她耳边轻叹道“真想立刻就把你娶回去……”

沈清婉闻言不语,只是将脸上的笑意埋进祁佑的怀中。

身下似有什么硬物硌得难受,沈清婉不适地扭了扭身子。

谁知祁佑竟是一把摁住了自己,低斥道“你别动了!”

“嗯?”沈清婉正沉浸在祁佑给她的浓情蜜意之中,突然被这一斥也是傻了眼,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祁佑。

祁佑见她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只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你……你早点回去吧。”

说着,祁佑便松开了她。

沈清婉一头的雾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懵然地从祁佑身上下来。

祁佑暗吁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呼吸,这才起身牵着沈清婉到了梳妆镜前。

沈清婉见他依旧温柔的模样,也是放下心来,由着他一下一下梳理着自己齐腰的乌发。

二人皆未言语,只有祁佑双手来回整理着,乌木梳子沾了些茉莉发油,仔细梳净每一缕发丝,指尖偶尔划过沈清婉的颈侧或耳垂,引得她一阵轻颤。

不久,一个模样周正的翩翩公子,顿时出现在铜镜之中。

只是还依旧眼睛鼻尖一点红色,惹人怜惜的模样。

祁佑伸手去抚她的下巴,看着镜中的她,用浅浅的笑掩盖自己的失落“好了,你便这样一路跑出去,胜邪会跟上你的。”

沈清婉转过头来,看了看祁佑。

祁佑看到这双忽闪的鹿眼,只觉得心口一窒,强颜欢笑道“我这几日都不能去看你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沈清婉点了点头,站起来身来,犹豫了一番,还是快速地冲祁佑脸颊上亲了一口,小声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转身便跑了。

祁佑一愣,回过神来时见到的已经是沈清婉衣袂翩翩的背影。

快出门的时候,沈清婉狠狠往自己腰上一掐,顿时疼得眼泪翻涌,一路跑,径直到了大街也不曾停下。

祁佑在屋里怔愣了片刻,这才恢复了平静,屋门一敞,便叫人来收拾。

不止来收拾的人目瞪口呆,外头所有路过的人都见到了满屋的狼藉。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房间,怎地就如进了贼一般呢?

人们切切私语着,消息便也自然地传了出去。

“娘娘,您尽可放心了。”

长乐宫中,心月一边为贤妃捏着肩,一边口中安慰着她“不少人都看见了,沈清婉一身男装进了春风林,不久后又是哭着跑走了,那屋中更是一片狼藉,殿下的脸色可难看得很呢。”

贤妃鼻尖冷哼一声“果然是个没家教的东西,妓院也敢这样大半夜随便去。男人三妻四妾拈花惹草怎么了?这点肚量都没有,还想做皇子妃,做梦吧?”

“娘娘英明。”心月微微垂首,奉承了一句。

“哎,我可算是帮了佑儿一个大忙了。”贤妃唇边似笑非笑。

远方乌黑的风夜之中,有一场蠢蠢欲动的阴谋,正在酝酿着。

: :

第二百零五章 濮州大坝

四皇子自从带着浩浩荡荡的京中常驻军去了灾区,便是一路顺风顺水。

大刀阔斧地干起事儿来,也是没有遇到一丝的困难。

期初四皇子是有疑心的,毕竟这原本是十拿九稳在五皇子手里的好处,竟然一夜之间颠覆了。

而他与自己的外祖父也没有动手去刺杀五皇子,虽然朝堂之上乃至皇帝都怀疑是他指使的,但毕竟没有任何证据,疑心也只能是疑心罢了。

四皇子在张允恒的叮嘱之下,时时刻刻都小心谨慎着,盯着手下之人,不容有一丝错漏,生怕五皇子另有后招。

只是这么多日下来,四皇子想做的都是顺遂心意得很,京中消息传来,也是说五皇子老老实实养伤,养完伤也就是处理寻常政务,不曾有什么异动。

这样一来,四皇子自然是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做起事来也是游刃有余。

此次水灾牵涉城地较为广阔,连绵横跨七州之多,四皇子所到之处皆是灾民遍地,流离失所。

雨还是一天接一天地下着,难得不下的日子,也是阴沉沉的天气,让本就绝望的老百姓,更是低落万分。

这次的灾情之所以这么严重,除了异于往年的雨量,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还是上游的大坝没能撑住。

故而虽然这一路看着流离失所的百姓,四皇子也只是随意发放了些救济粮食,解了他们燃眉之急,便马不停蹄地朝着濮州大坝去了。

正如四皇子在皇帝面前所说,他也确实是这么认为,修复大坝,乃至重建,才是重中之重。

除开为了百姓,四皇子当然是有建功立业的私心,这样扬名千古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于将来争储便是一大优势。

濮州大坝原是大宣最大的堤坝之一,也是先皇早年的一大丰功伟绩。

原以为可以承载万年,谁能想到,不过几十年的时间,竟会来了这样的暴雨,硬生生冲垮了去。

四皇子本以为大约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事儿,随便修复一下,赚个名声也就罢了。

而他早就应该想到,能牵连七州的水灾,堤坝的损毁怎么会是一小点儿。

到了濮州,已是夜间,那样哀鸿遍野的地方,别说客栈了,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了。

将士们自不必说,到哪儿打个地铺都能睡得好好的。

而四皇子见状则是不悦得很,自己堂堂皇子,难道也只能与那些将士一般就地而息吗?

得亏还有记得拍马屁的,愣是着急忙慌地给四皇子扎出个帐营来,放好洗浴的木桶,铺好了床。

四皇子那般千尊万贵养出来的,虽然不适应,只是也实在没有更好的了,便也是皱了皱眉勉强住下。

别看这发大水,到处都是水,那当真是脏得不行,哪里能用来洗四皇子这身细皮嫩肉的。

此刻最不缺的便是趁机讨好的人,有人去大老远的挑了干净的山泉来,又是架锅热水,又是一趟趟跑,总算给四皇子伺候了个舒服。

四皇子睡了一觉,第二天才去看的濮州大坝。

这一去,当真是把四皇子吓得不轻。

当有人指着一片黄泥大河的方向说,这就是濮州大坝,四皇子真以为自己瞎了眼了。

这除了奔流的洪水,哪里还有什么大坝的影子?

四皇子揉了揉眼,再三确认,才勉强看到那一些淹没在洪水之中的碎石尖。

他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原以为不过是修修补补的活,要不了多久便也能回京了。

到时候政绩也有了,名声也赚了,也吃不了什么苦头,最多也就是粗茶淡饭两个月罢了。

可谁曾想到,如今的濮州大坝已经是荡然无存,在滚滚洪水的冲击下,已经没有什么可修复的了。

要做的,当真是从头再来。

四皇子觉得自己心都凉了半截。

昨夜那一觉,真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难受的。

尽管劳累,却依旧是醒了许多次。

再想想,要想修复这个大坝,少说也要一年半载,难道他真的就在这儿熬着,吃这么大苦吗?

可惜如今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四皇子再不甘心,都得硬扛下去。

这儿心口的缺不补上,哪里能让他顺下这口气。

手边那么多赈济灾民的银子粮草日常补给,如何安排尽是四皇子说了算的。

既然要在这儿吃苦受累一阵了,四皇子心想着,那我善待自己,过得不那么痛苦,总归是说得过去的吧?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是无边无际的欲壑。

大坝重建工程很快就开始了,而随之一起动工的,竟是四皇子打算暂住的宅居。

老百姓听说有个皇子来了,自然也是心生感激,觉得这个皇子当真是好心肠,为了百姓生计甘于远道而来,主持大局。

所以当看见那个小宅居同大坝一块儿造起来的时候,大家倒是没有什么异言的。

毕竟皇子嘛,自然不能如他们般衣不遮体,盖天睡地。

也总想着,天家富贵无限,有赈济有扶持,已经是天恩了,哪里会想到四皇子用来造自己房子的,是本就属于百姓的银两。

因着洪水宽阔湍急,原先的堤坝几乎已经荡然无存。

四皇子听取了手下的意见,首先要挖一条导流渠,改变洪水的方向,才有可能看到堤坝如今到底成什么样了。

而知道堤坝的情况,才能进行下一步工程。

四皇子听得头疼,直觉得这般事情,哪里需要他来做什么?

平时安排工作,发号施令不就行了吗?

于是他大手一挥,由着手底下的人各自去办事了。

既要开渠导流,自然是要找稳固的位置,好在前来修堤坝,还是带着zhà yào。

于是,从四皇子到濮州的第二日下午开始,此起彼伏的bào zhà声便是响了起来。

炸归炸,炸完总是还需要人挖。

当地百姓也是自告奋勇,纷纷上工动手,也不求什么工钱,只要能管温饱也就是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挖渠这种零碎的劳活,自然是人越多速度越快。

再炸,再挖,不过一周的时间,都已经挖的差不多了。

而就在此时,竟然在坚固的石头之下,竟然挖出了一个让四皇子又惊又怕的东西来。

: :

第二百零六章 天降神龙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早上,天已经亮了,四皇子才刚刚起。

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让他皱了皱眉,不过既然没人前来急报,想来也无什么大事。

等他悠然用完了早膳,这才带着随从出了帐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四皇子今日看外头的百姓,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竟与以往不同。

除了从前那般的仰视之外,居然还多了一丝虔诚的崇拜。

四皇子当然不介意,甚至觉得这样的情绪越多越好,传播开去的便都是自己的好名声了。

就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四皇子到了导流渠边,视察挖渠进度。

“哎哟,殿下!”

那儿有一群围着的人,有人眼尖,先看到了四皇子,忙不迭过来行礼。

诸人闻言,便也纷纷过来请安。

“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是啊,您日日劳累,还是多休息要紧。”

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马屁,当真是拍得四皇子飘飘欲仙。

“四皇子,今日可当真是大喜啊!”

在一众的奉承之中,四皇子捕捉到了一句与众不同的。

他挑了挑眉,开口问道“哦?是吗,那你说说,喜从何来啊?”

那人见四皇子应了自己的话,忙将众人推开,指着地上一整块巨石道“殿下您看!”

四皇子的眉头挤了挤,并未看出这巨石有何异样。

那人有些着急,忙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四皇子朝另一边去,边蹲下身来解释道“此石乃是炸完之后,老百姓在搬运碎石出去的时候发现的。从这个角度看,您说是否像一条盘着安睡的巨龙啊?”

被这么一提醒,四皇子倒是一个激灵“哎?你别说,还真是像!”

四皇子饶有兴致地也蹲下身来,细细端详那块巨石。

要说是盘龙,那可当真叫一个栩栩如生,有角有爪,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鳞片的痕迹。

四皇子觉得不可思议,转头疑问道“这当真是被挖出来的?”

“可不是嘛!大家伙儿都知道!”那人兴奋不已,“这样大的石头,竟在bào po之中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还是老百姓挖开碎石方才看到,可当真是神迹啊!”

听完这话,边上众人也都纷纷附和着。

“是啊殿下,如今众人都说,之所以会发大水,毁堤坝,就是因为这条龙被困在了下头。”

“正是正是,如今殿下救神龙于危难,正可谓是功德无量!想我濮州来年定能风调雨顺,不再有这般灾难了啊!”

众人你一眼我一句,将原本还在思索这盘龙为何会出现的四皇子夸得忘乎所以。

他大手一挥,客气道“哎,这如何算得上是我的功劳!”

话是要讲的,而至于众人怎么看,那便是另一回事。

所以四皇子多一句谦虚,不过是为自己的形象更添一笔罢了。

此事新奇,一早便在百姓之中传开了,所以四皇子见那些百姓的表情才会如此奇怪。

而如今有人在与四皇子解释奇石之时,已是有不少人慢慢围了上来。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在四皇子说完算不上他的功劳之后,老百姓竟是纷纷跪了下来向他磕头。

磕个头倒也罢了,喊些大吉大利之类的话也不过,可四皇子却是听到了慢慢听到了不对的声音。

先是有一个人呼了一句,“天降神龙”,声音虽很快被压了下去,可四皇子心里却是一惊。

这话可不敢冲着他乱喊啊,知道的呢,是在说这盘龙巨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四皇子是天降神龙呢!

四皇子还是皇子,又如何扛得住百姓称他为神龙呢?

四皇子心里一怕,便是赶忙示意百姓都起来。

他再喜欢这种被众星拱月的感觉,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啊。

谁知大部分的老百姓竟是不肯起来,磕头之声更加响亮起来。

“四皇子真是我等草民的救星啊……”

“天命护佑,我们才能风调雨顺啊……”

各式各样的马屁此起彼伏,脸皮厚到如四皇子这般的,都快要听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不知人群中是谁带头先喊了一句,“四皇子万岁!”

众人纷纷如着了魔一般,边磕头边喊着“四皇子万岁!四皇子万岁!”

老百姓许不明白这其中区别,想的什么便喊什么,但是这句万岁一落到四皇子的耳朵里,可是把他吓得脚都软了。

这万岁如何能冲着他喊了!

这世上万岁的人只能有一个,那便是龙椅上的皇帝。

他不过是个皇子罢了,哪里能被喊万岁。

周边也有官员,听到这喊声也是为之一惊,却不知如何开口调节,只能一个个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四皇子已经快急死了,自己站在一块貌似盘龙的石头边上,身下的所有百姓都在磕头高呼万岁。

这场景光是想想,就能让他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让四皇子手足无措,越是想让百姓们起来,百姓们越是觉得四皇子伟大,场面一度十分失控。

最后总算是被四皇子劝了起来,老百姓个个都是面带感激,认定了四皇子是救他们于水火的大恩人。

可是四皇子那一身的冷汗,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何况今日不只有自己,这次前来赈灾的大小官员,大多数也都在场。

这一声声的万岁自然也落在了他们的耳中。

四皇子心头泛过一阵不祥来,生怕这个事儿会传到京中自己父皇那儿去。

可如今这块巨石也被人认定了是祥瑞,他也不敢随便处置。

若是没有那么多人看见也就罢了,偏偏大小官员远近百姓都是有目共睹,自己想暗暗处理掉都不可能。

而这么多官员将士,也不每个人都是他的心腹,想要将这件事压下去亦是难于上青天。

四皇子只得暗暗心惊胆跳着,同时给京中的张允恒发去的信件里,也是提了提此事,问问自己外祖父可是有什么对策。

毕竟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传到皇帝那里,怎么看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罢了。

四皇子当然不知道,自己今日这一出晕头转向,乃是拜自己之前最信任的谋士,文坤所赐。

而这一出,也不过是一场巨大阴谋的开场罢了。

: :

第二百零七章 京中情形

四皇子的信很快就到了张允恒的手里。

可是对张允恒来说,信中的消息却并不新鲜。

四皇子修坝挖出盘龙巨石,被喊天降神龙,百姓高呼万岁之事,早就在他拿到这封信之前,已经在朝中传开了。

旁人不知这其中的区别,老辣敏感如张允恒,如何看不出来?

四皇子前脚刚出事,后脚便快马加鞭给自己送了信,难道这样的效率,还赶不上一个流言的速度?

张允恒自然看出其中的猫腻来,显然是有人已经料到了此事的发生,在京中推波助澜罢了。

可谁能如此未卜先知呢?

换言之,这什么巨石,什么万岁,皆是有人费心安排的。

这才能对那边将要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阴谋阴谋,自然是背地里的谋划,而此事无论背后是谁在操控,都是毫无顾忌张允恒是否会看出端倪的。

张允恒目光渐沉,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

五皇子府。

五皇子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看着书。

“殿下,文公子来了。”外头的小厮弓着身子,蹑手蹑脚进来禀告。

“嗯,快请。”五皇子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口里敷衍了两句。

文坤还如往常一般,着一袭雪青色的袍子,风姿翩翩。

“殿下,您找我?”文坤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问道。

五皇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来“张允恒那边可有什么动作了?”

文坤回道“四皇子的信已经送到了张相府上,我们打的时间差恰到好处,想必此刻他也意识到了这是个阴谋。不过他还没有什么动作,大约是还在思索对策吧。”

五皇子沉思了片刻道“张允恒好歹纵横两朝,心思缜密,不是寻常人可比,你万事多加小心。”

文坤浅笑,点了点头道“多谢殿下关心,属下心中有数。”

许是胸有成竹,文坤这一笑自然而笃定,看得五皇子心神一晃。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文坤面前去。

文坤意识到五皇子伸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与自己说道“你是我最贴心的心腹,我如何能不关心你?”

文坤一愣,神思敏捷如他,又怎么听不出五皇子这话其中的不对味来。

五皇子爱好男色之事,文坤跟了五皇子这么多年,也不是不知道。

只是不关他什么事,他便没有去理会罢了。

更何况五皇子从未对他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他也就不在乎此事。

毕竟男子并非见一个姑娘就会爱一个,那么喜好男色的,也不会见一个男子便要一个。

只是现下的情况,倒是让文坤心生警惕,不过瞬间他便有了对策。

文坤没有躲开,或是面露尴尬,只恭敬行礼道“殿下心系属下,属下感激不尽。只是殿下与庆成郡主的婚期将近,想来也有很多事要准备忙碌。四皇子那边,您就不必多费心思了,属下会安排好的。”

文坤言语恭敬,没有闪躲,大方应答之余,却是旁敲侧击给五皇子提了个醒。

五皇子大婚将至,这会儿别说男色,连女色都不该碰。

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搞出点幺蛾子来,只怕皇帝都饶不过他。

五皇子听到庆成郡主这四个字,也是面色一僵,收回了手来。

“咳,我知道了。”五皇子尴尬地咳了一声,见文坤面色如常,只当他没有猜到自己的意图,岔开话头道,“三……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文坤一想到三皇子,便是叹了一口气。

“三皇子此人确实深不可测,”文坤微微皱了皱眉头,回答道“属下可以查出一些疑点来,但却始终无法串连成线。”

“就比如属下怀疑三皇子会武之事,似乎有种种迹象间接引向这个结论,可终归没有真的见过他出手,也从未有人感知到他的一丝内力。”

这一点,五皇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文坤补充道“不过属下近日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五皇子竖起耳朵来。

“三皇子似乎经常去春风林听曲。”文坤摇了摇手中折扇。

“春风林?”五皇子略感诧异,“京中刚开的那个?”

“正是。”文坤点了点头肯定道。

五皇子咦了一声,困惑道“你不是怀疑他和沈清婉……”

“不错,这个属下已经查清楚了,”文坤将那日沈清婉如何去春风林里“捉奸”的事情同五皇子讲了一遍,“那日在场之人很多,大多数人都看见了沈八小姐如何气冲冲地跑进去,又哭着跑出来。属下派去跟踪三皇子动向的探子很确定,那个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沈八小姐。”

“呵呵呵……”五皇子嘲讽地笑了两声,“我以为他们俩能有多……呵呵,一个也是普通的男人,一个还是那么没脸没皮。”

五皇子讥笑了两句,拂了拂衣袖。

文坤没有说话。

“好了,”五皇子抿了一口手边的茶,“若有什么进展变故,记得及时告知我。”

文坤收起折扇,行了一礼道“属下告退。”

五皇子摆了摆手,文坤便出去了。

张允恒的相府里头,可就没有那么轻松自在的气氛了。

这就是一个明摆着的阴谋,都不计较去做些掩盖,这倒是让老奸巨猾的张允恒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四皇子的事儿,已经在朝中传了有一阵子了,皇帝却从未主动提起来过。

难不成如今,要张允恒自己去和皇帝说,此事有诈?

他自然没有这么蠢。

可这事儿也的确不好开口。

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是这样涉及皇帝的事情,别说宠妃了,只怕连太后都插不上话。

而此事亦是拖不得,再这样任其发酵下去,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张允恒头疼不已。

他最终想了想,此事既然已经人尽皆知,那便没有了悄悄掩盖的机会。

届时欲盖弥彰,只怕是弄巧成拙。

于是他还是提笔给四皇子回了一封信,交代了自己的对策。

待一切处理妥当,张允恒决定入宫一趟,亲自探探皇帝的口风,真有什么,他也好及时缓解一番。

只苦了他这一把年纪奔波劳累,为了自己的外孙,当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 :

第二百零八章 风雨欲来

御书房中,皇帝正如往常一般在批阅奏折。

外头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恭声道“启禀陛下,张相求见。”

皇帝手中御笔一顿,没有抬头,语气平和道“传。”

“传张相!”周正闻言,高昂悠扬地喊了一嗓子。

张允恒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老臣见过陛下。”张允恒说着,便要跪下行礼。

“罢了,”皇帝出言道,“也没什么外人,你一把年纪,不必这样行礼了。”

张允恒心口一动,依旧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老臣多谢陛下眷顾,”张允恒一脸感激的模样说道,“陛下虽然抬爱,臣却也不敢放肆。”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张允恒定了定神,答道“老臣昨日收到了四皇子殿下的一封信,觉得需要与陛下禀告一声。”

“哦?”皇帝颇有兴趣的模样,双眸带笑地看着张允恒,“何事?”

张允恒见皇帝听到四皇子名字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心中愈发没有底起来。

“四皇子告诉老臣,他在修建堤坝之时,挖出了一块巨石,状似盘龙,当地老百姓都视为祥物。”

张允恒低头答着,没有抬头看皇帝的表情。

皇帝轻笑了一声“我当是什么事呢?这样的事儿有什么好劳烦你特地来一趟告诉我的。”

张允恒闻言一怔,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这几日关于四皇子挖出盘龙巨石的事儿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添油加醋者不在少数,皇帝不可能毫无耳闻。

可是皇帝却从来都没有就此事表明过任何的态度。

如今张允恒特地来与皇帝说起此事,皇帝竟然依旧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张允恒不禁心里打鼓,难道皇帝当真一点都不在意吗?

“还有旁的事吗?”

张允恒正出着神,皇帝却是略带不耐地问了一句。

他这才意识过来,自己竟是想得太出神,而撂下皇帝不管了。

皇帝的这句问话,又是让张允恒陷入为难之中。

到底要不要把百姓高呼万岁之事也说了呢?

此事毕竟也不是四皇子能控制的……

张允恒一个激灵,只怕百姓自发的高呼万岁,更会让皇帝忌惮吧!

“还有,”张允恒思定,开口说道,“四皇子告诉臣,当地百姓性情纯良,只觉得正是这巨龙被困在了地下,才导致灾洪严重。故而四皇子挖出此石后,为了安定民心,已经自掏腰包,开始修建龙王庙,将此石供奉在庙中,以安民心。”

皇帝闻言,沉吟了片刻。

百姓性情纯良?张允恒倒是不动声色地侧面解释了那些百姓为何会对着四皇子高呼万岁。

也许在他们的心里,向天家之人表示感激,也只有万岁二字了吧?

“罢了,”皇帝开口道,“虽说需要安抚min yi,平定民心,也让他别耽误了正事就好。”

此话一出,张允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皇帝当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他这口气才一松,皇帝又开口,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这样的事,以后还是让他自己跟我说,何必要借了你的口告诉我。”

张允恒一噎,这看起来倒像是自己有意为之了。

他咽了咽口水,只能含糊道“四皇子也只是给臣写信,顺口提了一句,若是旁的,大概是会亲自禀告给陛下的。”

皇帝摆了摆手,似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等张允恒马不停蹄回了府,又是赶忙给四皇子加了一封信。

等到这一切都安定下来,张允恒觉得自己老命都去了半条,但心头不详的感觉却依旧萦绕不散。

为官两朝,他觉得自己竟是越来越看不懂皇帝的心思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亦是越来越常见。

他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这般费心设局算计四皇子,却没有什么后续之力。

谣言只是谣言,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吗?

定国公府,和铃轩内。

沈清婉已有数日不曾见祁佑了,不过她也知道,是因为祁佑需要做出不快的样子,与自己冷战些时候。

这段时间清闲,她也不过是一遍遍地让胜邪给自己拿些青石阁的书来。

这几个月,青石阁里的书都快让沈清婉看完了。

而她这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几乎等于将整个青石阁的藏书都藏在了自己心里。

陆雪烟和高初瑶倒是常来。

这天日头好,两个姑娘便是应约来国公府上与沈清婉一道赏菊。

据说宫里养出了极好的菊花,皇帝便赐了些新奇的品种给了国公府。

沈清婉随即下了帖子给自己好友,约她们一道来府上看个新鲜。

“当真是新奇,从前只见些寻常模样的,这般多的花样可是没见过。”高初瑶捂着嘴,嘻嘻笑着。

陆雪烟闻言接话道“可不是嘛,都说陛下看重定国公府,哪里是说着客气,这样的事都能惦记着。”

沈清婉笑了笑,嗔道“你莫胡说,让人听见了笑话。”

高初瑶道“这还真不是胡说,你看那株残雪惊鸿,还有那点绛唇,当真是美极了。”

陆雪烟笑道“你喜欢便去求求婉儿,说不定让你摘了簪头上呢。”

高初瑶闻言忙摆手道“雪烟你可别瞎说,我怎么敢求这花,更何况陛下所赐,损毁乃是杀头的罪过啊。”

陆雪烟听了这话,几乎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拉着沈清婉笑话高初瑶“你瞧瞧这人,我随口一说,把她吓成什么样了。”

沈清婉也是抿了抿嘴,和气道“初瑶不敢戴这花,那也只能去买支做成菊花模样的簪子戴了,我们何时一道出去逛逛,我送你一支新的来。”

陆雪烟闻言却是表情一顿,语带可惜道“说起这个,青石阁可真是可惜了。”

沈清婉一怔,什么?什么青石阁可惜?

高初瑶闻言也是接话道“可不是吗,那样一场大火,烧的什么都不剩,真金白银的也就罢了,那些精致的绢花发带,可是全都没了。”

“大火?”沈清婉觉得自己一阵眼晕,撑着精神问道“什么大火?青石阁……失火了吗?”

“是啊,”陆雪烟被她这样子给吓了一跳,“婉儿你还不知道吗?前日晚间青石阁突发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如今可什么都不剩了。”

“婉儿……你怎么了……”高初瑶见沈清婉愣愣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安,忙上去扶着她。

“我……我无事……”

谁知沈清婉才说完自己无事,就一个没站稳,晕了过去。

“婉儿!”

“小姐!”

花园中顿时一阵混乱起来。

: :

第二百零九章 记不记得

沈清婉醒来的时候,陆雪烟和高初瑶已经回去了。

房间里只有丫头婆子进进出出。

“哎呀,”春兰见沈清婉醒了,忙跑了过来,一脸焦急道,“小姐!您感觉怎么样?您可吓坏奴婢了。”

夏竹见状,赶忙出去报了信,沈夫人闻言也是立刻从外间赶了进来。

“婉儿,你可算是醒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沈夫人眉目之间尽是忧愁。

沈清婉只觉得脑袋懵懵的,只觉得春兰把她慢慢扶起来靠着鹅羽软垫坐了。

直到沈清婉抿了一口春兰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渐渐缓起来。

“雪烟她们走了吗?”沈清婉突然想起了青石阁失火之事,心中一揪,颤着声音问道。

沈夫人见她脸色不好,只当她是还没缓过来,柔声安慰道“她们俩陪了你一会儿,天色渐晚,我便让她们早些走了。”

“这样啊……”沈清婉略带失望地垂了垂头,她还想问个清楚青石阁失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谁知才这么一想,下一刻她便觉得两侧太阳穴与整个后脑都是突突地疼,一阵阵的晕眩不由袭来。

“小姐……”春兰见沈清婉似是支撑不住的模样,忙出声唤着。

沈夫人也是觉察出了沈清婉的不对劲,忙与春兰一道扶沈清婉躺下,又朝外头低喊了声“快叫大夫进来。”

言罢,沈夫人顺手便拂上了沈清婉的幔帐。

沈清婉虽心里悬着块石头,奈何现下确实身子不适,也做不了什么,只得乖乖躺下,由着沈夫人安排大夫了。

那大夫低着头,把了好一会儿的脉,这才轻声对着沈夫人开口道“小姐的脉象一切都好……”

“都好?”沈夫人一皱眉,显然是不信的。

沈清婉闻言也是奇怪,不由开口问道“大夫,我如今头疼得很,方才起身坐了一会儿也是头晕难受。”

那大夫听了沈清婉的话愣了愣,思索了片刻道“在下记得,去年小姐曾失忆过,如今可曾恢复了?”

沈清婉被问得一愣,老实答道“这还会恢复的吗?我不曾恢复记忆,不过……不过我失忆之后,记性倒是变得好了许多。”

大夫点了点头,开口道“在下不曾见过多少失忆的病人,没有多少经验可言,不过倒是于书中读到过些案例,说是失忆的病人若频繁头疼,极有可能是身体正在恢复记忆。”

沈清婉在幔帐后头惊得瞪大了眼去,恢复记忆?

这她倒是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一天恢复从前的记忆。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愿意再回想起从前来。

沈夫人没有她这般受惊,倒是有几分欣喜“大夫你说的可是真的?婉儿还能恢复记忆?”

虽说失忆之后的女儿更加乖巧懂事了些,可也许在她心里,依旧失忆的沈清婉就像是一个没有痊愈的病人。

若是真的恢复记忆,那才是完好如初了。

大夫被沈夫人这一问,心下当真是没底,忙解释道“这只是书上所言,在下也无法担保。何况每个人体质不同,失忆的机缘亦是不同,这能否恢复……呃……”

沈夫人此刻也是欢喜得很,大夫说的这些给自己留后路的话她倒是没听进去几句,急急忙忙问道“那可有什么办法?或是吃些药之类的?”

沈清婉听了忙忙推脱道“不吃药不吃药……我……我觉得现在这样蛮好的,也不一定要恢复记忆啊……”

沈夫人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当真不知轻重,为了不吃药,难道连身子都不顾了吗?”

那大夫开口了“沈夫人爱女之心在下明白,只是这确实无药物可相助,只能看造化,许是哪天沈小姐看到什么,想起什么,便恢复记忆了也未可知啊……”

听了大夫的话,沈清婉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大半年来,为了治她的寒症,各式汤药可没少灌,好不容易停了几个月,又要喝苦汤,这让她如何高兴得起来啊?

大夫再来来回回让沈夫人细细问了个透彻,沈夫人又是叮嘱又是安排,好不容易总算让沈清婉盼走了。

听到自己院子落锁,沈清婉急急忙忙把春兰叫了过来。

“小姐,怎么了?”春兰不知怎么的,看着自家小姐这样子,便觉得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果然沈清婉一开口便是“你快把胜邪叫过来。”

春兰一怔,果然是这样,她便不甘不愿地去找胜邪了。

沈清婉吩咐完,便在幔帐里头躺着。

因为她还头疼晕眩得很,又是一身中衣,故而也就打算在幔帐后面见胜邪了。

谁知等了一会儿,春兰没等回来,却是有一个人影走到自己床边,轻轻撩开了帘子。

沈清婉吓得把被子一拽,这才发现来者竟是祁佑。

祁佑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吓到了沈清婉,略微一愣,便是笑着安抚她道“别怕,是我,你躺好,这么大动静,待会儿又晕得难受了。”

沈清婉数日不曾见他,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当真让她愣得说不出话来。

“祁佑……”

许是因为此刻头疼难受,许是想到付之一炬的青石阁,沈清婉嘟囔的声音充满了委屈与低落。

“我在呢,乖。”祁佑将沈清婉的手握住,轻轻摩挲着安慰她。

“青石阁……”沈清婉又是担心,又害怕知道那是真的,一见到祁佑,便着急问出了口。

“无事,老蒲密玉他们都好,没有伤亡,”祁佑知道她要问什么,便直接开了口,“只是一些银钱损失罢了。”

祁佑的声音又轻又沉,像是无声的暖风,慢慢拥抱着她,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沈清婉又问道“那……后头的藏书……”

“不要紧,”祁佑没有正面回答,“你好好休息,别的不要想这么多。”

祁佑这么说,沈清婉心里明白,定是全都毁了。

沈清婉着实觉得可惜,想了想便打算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祁佑……我其实……都记得……”

沈清婉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说下去,听到这句话的祁佑却仿佛被刀扎进心口般地一个激灵,手下一用力,顿时捏疼了沈清婉。

: :

第二百一十章 身不由己

“啊!”沈清婉吃痛轻呼。

祁佑赶忙松了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对不起,怎么样,疼不疼?”

他慌忙拉过沈清婉的手,左看右看着。

沈清婉困惑地看向祁佑,她不是没告诉过祁佑自己过目不忘的事,不过说了一句自己记得,怎么就能把他吓成这样呢?

“你方才说……什么记得?”祁佑见她面露困惑,这才稍微定了定心,又问道。

沈清婉抽回手来,揉了揉指节,回答道“自然是青石阁的书啊,还能有什么?我自你去营州后便天天看书,我看得又快,又过目不忘,所以青石阁里大多数的藏书我都看过,而且记得很清楚了。”

“哦……”祁佑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缓了缓神,意识到是自己反应太过。

“所以我想,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自己记得的都写下来,”沈清婉补充道,“只是大概需要好一阵了……”

祁佑虽说心有余悸,听了沈清婉的话却依旧是释然了几分,低头浅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全靠你的记忆写下来,这得把你累成什么样?何况那么多书,你一个人如何写得过来,别瞎想了。”

沈清婉就知道祁佑会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明白,青石阁里的藏书,是祁佑这么多年整理出来的心血,岂是她一朝一夕能够复原的。

想到这儿,她只得丧气垂了垂脑袋,暗叹一句当真是可惜了。

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抬头道“方才大夫给我看诊的时候,说我有可能可以恢复记忆。”

祁佑低着头,看不清脸,只听他轻轻嗯了一声道“我听到了。”

沈清婉眨了眨眼,问道“你一直在外头?”

“是的,”祁佑抬起头来,“你晕过去的时候被救到屋中,胜邪见你身边有那么多人照顾,便给我带信去了。我一听说消息就过来了,之后一直在外面等着,所以那大夫说了什么,我都听到了。”

“这样啊……”沈清婉有些担忧,嘀咕道,“可我们不是应该在冷战吗,给贤妃娘娘知道了,她不会起疑吗?”

祁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一脸心神恍惚的模样。

沈清婉觉得奇怪,捏了捏他的手,歪着脑袋问道“祁佑,你想什么呢?”

祁佑回过神来,勉强在黑暗中挤出一个笑容,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婉儿,你想恢复记忆吗?”

沈清婉一愣,没料到祁佑会问这个。

看着他略带担忧的脸色,再想起自己失忆前最“出名”的事儿,莫过于是对五皇子的倾慕,沈清婉不由地尴尬了一下。

说不定祁佑是因为这个才担心的吧。

沈清婉抿了抿唇,双手一道拉住了神情有些落寞的祁佑,有些心虚地开口道“我也不是很想恢复记忆,我觉得现在这样蛮好的……就算……就算我恢复了记忆,现在这一切,也都不会改变的。”

沈清婉说得委婉,但觉得祁佑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边说着,边偷偷去看祁佑的脸色。

现在的这一切,祁佑也不想改变。

他握着沈清婉的小手,面上平静,心中却是如江海翻腾。

他知道沈清婉在说什么,沈清婉定是以为自己担心她恢复记忆后想起五皇子来。

祁佑的愁容虽然并未减少,可是却心中蔓延开一丝温暖。

原本的心寒与之交融着,他从未有过这样身不由己的感觉。

“婉儿……”

祁佑伏下身去,将头埋进沈清婉的颈窝,轻轻抱着她。

如果你真的想起了过去,还能不能原谅我?

沈清婉被祁佑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吓了一跳,见他又把脸埋进自己的颈窝,不禁双颊飞起一片红霞来。

“祁佑……”沈清婉嘟囔地唤了一声。

见他没什么别的动作,沈清婉稍稍放下了些心来,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他“无事……”

谁知自己才说出口两个字,就听见一声喘息,紧接着便是祁佑狂风骤雨般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

唔……

黑夜中的祁佑,宛如一只失控的猛兽,肆无忌惮地侵略着沈清婉每一寸的肌肤。

“祁佑……祁佑……”

沈清婉慌了,她不知道祁佑怎么了,只知自己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控。

冲口而出的喊声变得娇柔妩媚,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声声呼唤,正如春雨般在不断唤醒祁佑心中压抑的巨兽。

沈清婉只觉得身上一凉,祁佑已是掀开了她的锦被。

“祁佑!”沈清婉惊呼出声,拿不准祁佑这是在做什么。

祁佑握在沈清婉腰间的手一顿,低头微微颤着。

沈清婉心里害怕,又不知所措,见祁佑总算停了下来,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正想伸手去抚祁佑的脸庞,却不想一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的手背之上。

沈清婉一愣,祁佑……是哭了吗?

“祁佑……你怎么了……”

沈清婉的声音依旧柔哑无力,却是慢慢撑起身来,想去安抚他。

祁佑的泪无声滑落着,上前紧紧抱住了沈清婉,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婉儿……不要离开我……”

祁佑的声音带着哭腔,沈清婉从未见他这般伤心难受过,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还是以为祁佑担心自己想起五皇子,便会抛弃了他。

可即使恢复记忆,她也不会停留在过去。

所以沈清婉实在不明白,祁佑究竟为何怕成这个样子。

“我不会离开你的,祁佑……”沈清婉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出声耐心安慰着他,“无论我想起了之前的任何事,都不会改变……我爱你……”

沈清婉的声音渐轻,淹没在祁佑拥抱中的脸颊也是微微泛红。

所说已是无比在乎眼前之人,却从未亲口说过爱他。

沈清婉听着自己的心急乱跳动的声音,脑子里嗡嗡地作响着。

这一句我爱你,是那么的轻柔,落在祁佑的耳中,却是不断回响着。

祁佑的身子一僵,下一刻便紧紧拥着沈清婉,心中默默念着。

好,婉儿。

即使未来知道真相的你,无法原谅我,今日能听到你这一句话,我此生也能心满意足了。

: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柳暗花明

祁佑一回到自己别院,等候多时的密玉便是迎了上来。

“殿下,小姐可一切都好吗?”

“她没事。”祁佑勉强一笑。

虽说院中昏暗,密玉还是看出了祁佑的不对劲来,出声问道“怎么了,殿下?”

“无事,”祁佑摆了摆手,一边往里走去,“玉柳如何了?”

“照殿下的意思,已经拷问了两日,”密玉语气间有了一丝犹豫,“殿下……老蒲的手段您是知道的……”

听到密玉的话,祁佑微微一侧头“你的意思是?”

密玉向祁佑肯定地点了点头,目露忧色地答道“此事也许当真不是贤妃下的手。”

青石阁不是贤妃烧的?

“带我去见她。”祁佑目光一凝,面上寒光毕现。

这些年来,他尽管知道玉柳是贤妃的人,向贤妃告密了自己不少的事,但都容忍着玉柳在自己身边,不曾动过她。

只因他无论如何还是敬贤妃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再过分的事,他都能咽得下去。

直到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与贤妃的分歧,虽然已经防着玉柳不少,可依旧没有狠心将她除掉。

可是青石阁……

祁佑眼中的杀意瘆人。

自己虽然与贤妃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但青石阁是他多年心血,如果贤妃就这样将它付之一炬,他一定要有个交代。

密玉不敢耽误,赶紧领着祁佑往别院底下的地牢去了。

地牢阴暗幽湿,曲折的尽头,是一间水牢,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祁佑知道,自己的水牢已经很久没有关过人了,这一丝血腥,只能是来自……

“殿下?”老蒲见到祁佑,眼中一丝惊讶闪过,“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老蒲依旧是那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一身不起眼的直裰,灰白的头发束成冠。

若不是他脸上不小心溅着的血迹,谁都不能相信,他身后那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是拜他所赐。

“怎么样了?”祁佑冷冷开口,目光望向了那个已经没什么人形的女子。

“回殿下,”老蒲依旧是一脸的冷静,语气平和,“什么都招了,除了青石阁。”

祁佑自然知道这句话的轻重。

放眼望去,水牢入口之处,摆开了一整排密密麻麻的各式刑具,虽然个头都不大,却是能给人钻心刺骨的痛苦。

再看上面尽是新鲜的血迹,老蒲不说,祁佑也能明白,想来各中滋味,玉柳已经一一尝过了。

祁佑走到玉柳的身前,玉柳艰难地抬起头来,微微血肿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神情。

她咧嘴一笑,咯咯的笑声伴随着口中的血沫喷斥,宛如地狱归来的怨魂。

只是这笑声不过片刻,便是低了下去。

玉柳垂下头,诡笑渐渐成了哭泣,含糊着开口道“殿下……求你……赐我一死……”

祁佑眼中没有温度,只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转身便走了。

“殿下?”老蒲不解,试探地一问。

“送她去长乐宫。”

说完,祁佑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石阁失火,如果是贤妃做的,玉柳一定是告密的那个人。

可如果玉柳不知道青石阁的存在,那便不可能是贤妃的手笔。

只是这样一来,祁佑觉得此事变得更加棘手了,如果不是贤妃,还会有谁……

密玉正在出口等着他,见到祁佑拧着眉心上来,知道结局定如她所料。

“殿下,”密玉开口安慰道,“您别急,总会找到线索的。”

祁佑叹了一口气,他很不喜欢如今这般心里没底的感觉。

若不是青石阁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沈清婉又突然和他说什么全都记得,他也不至于会失态成这样。

不过也仅仅是在沈清婉的面前,他实在不想压抑那份恐惧,只想在她的怀里找到一丝安慰。

而旁人如何能知道,如今的祁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悬崖边上行走的盲人,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之渊。

“殿下,拢杏来了。”

正在祁佑出神之际,一个小厮匆匆过来,报了一句。

“拢杏?她怎么来了?”密玉闻言亦是一怔。

祁佑也是愣了愣神,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言罢,他便带着密玉转身进了正厅。

拢杏着一身鹅黄薄纱七彩幻纹对襟宽袖长裙,头戴高顶宽沿帷帽,娉娉袅袅地走了进来。

“拢杏见过殿下。”拢杏摘掉帷帽,不急不缓地福身行礼,声音如棉似玉,任天下男人听了,都会心痒难耐。

可祁佑不是,他知道拢杏与春风林中其他姑娘一样,只是他的下属之一罢了。

春风林中的格局,是一个丫鬟陪一个姑娘,姑娘以一技之长留客,刺探情报,而丫头则是将情报带给祁佑,并且依照祁佑的意思安排布局。

春风林里的姑娘,除了能歌善舞,温柔贴心,还经过精心培训,眼界格局不同于一般女子,更是善于察言观色,知道如何哄得客人在最得意忘形之际,不着痕迹地套出话来。

这般手段,有些人连自己在姑娘面前吹嘘过什么,第二日醒来也全都不记得了。

自然除了姑娘,姑娘贴身的丫鬟也是不同于寻常的丫头。

甚至从一定程度来说,这些丫鬟才是直属祁佑的。

而这些丫头除了照样赏心悦目之外,需要传递安排的事情,都是直接听祁佑的吩咐。

就连春风林里的姑娘们,有时候的行事也是要听自己的丫鬟叮嘱,才能照着祁佑的意思行事。

拢杏名义上是倚梦身边的贴身丫鬟,那日沈清婉进门的时候,弹琴的是倚梦,与祁佑说话的,便是拢杏。

“有什么消息吗?”祁佑的眉心依旧紧皱。

“回殿下,倚梦姑娘让我给殿下带来消息,有一个男子吹嘘自己是纵火烧青石阁的一员。”

拢杏虽是天生的柔声细语,说话却是明快清楚,言简意赅。

只这一句话,更是让密玉猛地站起身来“当真?!”

祁佑也是面上一阵欣喜“怎么说?”

拢杏依旧垂头道“拢杏出来的时候,倚梦姑娘还陪着那人在说话,只是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打草惊蛇。所以让拢杏先给殿下带来消息,只等殿下吩咐。”

“好。”祁佑的嘴角溢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怀疑之芽

濮州与京城毕竟有些距离,虽说是快马加鞭地来回赶,当四皇子拿到张允恒的信时,也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秋初的濮州,夜间有了一丝凉意,可等四皇子哆哆嗦嗦看完手中的信,额上背上却已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抚着额头,不停喘着气。

张允恒给四皇子的信里,说了三件事,一是叮嘱他将盘龙巨石供奉起来,到时候带着回京献给陛下。

二是此事有诈,显然有人在背后推动,让四皇子接下来务必小心行事。

三是以后再有这般的事情,一定要坦然应对,越着急越易让陛下生疑。

本是十分寻常的信件,甚至带了一丝安抚。

之所以四皇子会吓成这样,是因为他手头看到的信中,说的可不是这些。

四皇子手里的信,也说了三件事。

一是皇帝听说了他挖出巨龙之事,甚是有兴趣,但是听到百姓只磕头感恩四皇子,便已是十分不快。

二是皇帝已经知道了百姓对着四皇子高呼万岁,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是脸色十分差劲。

三是让他将盘龙巨石藏起来,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掩饰一段日子,便也就会过去了。

信是张允恒亲笔,上面有他的私章,四皇子早已是了熟于心,所以没有丝毫怀疑。

信中的内容,可当真是将四皇子吓得方寸大乱。

四皇子最怕的就是皇帝因此事而误会自己有不轨之心,此刻看了张允恒的信,更是六神无主起来。

“张睿!张睿!”四皇子定了定神,着急地喊着自己的谋士。

那个名叫张睿的谋士听到了,也是忙忙赶到四皇子跟前来。

“殿下?”张睿行了礼,见四皇子面色不对,也是赶紧开口问道。

“你看看这个。”四皇子眉头紧皱,将张允恒的信丢到了他面前。

张睿忙上前捡了起来,快速读完,脸色亦是一变。

“殿下,这……”

四皇子阴沉着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自然是先按照外祖父的意思,将巨石藏起来,再便是加快筑坝的工程,早些将此事掩盖过去,早些离开此地吧!”

四皇子自然是信张允恒说的,这是个阴谋。

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充满了不寻常的气息。

先是五皇子明明已经离此次赈灾之权仅一步之遥,竟会如此巧合地遇刺而不能成行。

随后自己这一路来顺利无阻,正当放下些防备的时候,竟是玄乎其玄地挖出了一块龙形巨石。

偏偏百姓又是那般激动,硬生生将功劳归到了自己头上。

如今皇帝生了自己的气,而且法不责众,更何况老百姓也没有做错什么,四皇子便也不宜杀鸡儆猴,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面对自己这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四皇子当真是急得不行。

张睿听了四皇子的话,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片刻便开口道“张相既然有了主意,我们自然要遵循。毕竟他人在京中,又了解陛下,所安排的,定是有他的道理。”

四皇子还是紧皱着眉,问道“只是父皇如今已然不悦,该如何应对?”

张睿思索了片刻,回答道“陛下不喜此事,无非是原本应是陛下给的恩赐,百姓却谢到了殿下的头上。如若殿下不放心,大可上书将百姓的感激之情告知陛下,这样一来,陛下自然心宽,便也不会怪罪殿下了。”

四皇子叹了一口气,眉头稍微放松了些。

张睿自然是仔仔细细看到了四皇子神色的变化,心中拿捏着分寸,轻声开口道“哎,只是殿下这一路奔波劳累,又吃了那么多的苦,到头来连百姓的一句谢都……”

四皇子盯了他一眼,张睿赶忙闭了嘴。

屋中的气氛有些微妙,张睿耐心低头等着。

四皇子沉吟了片刻,语气有着一丝无奈地开了口“我倒是不在乎百姓谢谁,只是希望父皇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而责怪我罢了。”

张睿忙点头称是,心中也有了计较。

“你下去吧,早些将事情安排好。”四皇子抚着眉心,不想再多言。

“属下领命。”张睿低头行礼,立刻便下去了。

濮州这边的事加快了进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那块盘龙巨石被小心地藏好,四皇子也不许自己的人再提一句这个巨石。

不多日后,四皇子的小宅子总算是造好了。

虽说这宅子若是放在京中,只怕四皇子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如今这般艰苦的条件下,有个像样的房子已经是很难得了。

四皇子住了进去,这心里总算是舒快了几分,再也不用夜夜睡不安枕,嫌这嫌那。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是有人在暗中细细观察着。

一封一封的密函,也在不停地往皇帝的手里送。

这头张允恒在皇帝那儿替四皇子说完好话,不过一月,便有一封密函递到了皇帝手中。

密函中说的是,四皇子将盘龙巨石藏了起来,并且控制当地言论不许人再提此事。

至于赈灾,四皇子没有着急赈济灾民,只急着修坝,更是大坝还没修出个样子来,先动用了赈灾的银两给自己造了个宅子,好让修坝的日子过得舒心一些。

皇帝的拳微微握紧,眼中寒光毕现。

若不是没有人手,他当初也没有打算让四皇子前去赈灾。

谁曾想在关键的时刻,五皇子竟然不幸遇刺重伤,不得已,皇帝才让四皇子领事。

本来皇帝已经怀疑五皇子的遇刺与四皇子有关了,只是事急从权,赈灾更为要紧,况且也没有查出此事与四皇子的直接关系,皇帝便也就让他去了。

可如今这个儿子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没有落得皇帝的看好。

这个密函是皇帝安排去盯着四皇子的密探发回来的,皇帝自然深信不疑。

看完密函之后,皇帝沉思了片刻,开口唤道“周正!”

周正听见皇帝叫自己,便低着头进了殿。

“奴才在。”

“拟旨,召四皇子祁佳回京,然后把五皇子给朕叫来。”

周正闻言一惊,但片刻也是低下头去,恭敬道“奴才遵旨。”

: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嫉妒心起

五皇子府。

文坤正等着五皇子从宫里出来。

五皇子府的花园已是开始慢慢消退着满院翠绿,渐渐染上了一丝赫赤缃黄之色。

文坤正饶有兴致地逛着,却见一个小厮低头迈着碎步跑了过来。

“文公子,殿下回来了。”那小厮垂首轻声说着。

文坤唰地打开扇子摇了摇,面露微笑“带路吧。”

那小厮弯腰应了一声,便带着文坤朝五皇子所在之处去了。

文坤进屋的时候,五皇子还在换下入宫觐见的皇子服,他便在外间坐着等候。

又有个小厮过来,给文坤上了茶。

文坤看了他一眼,这小厮依旧如之前带路的那个一般,细皮嫩肉的,一副好皮囊。

从前没有那么留心,如今看来,寻常人家的公子,报信随从是小厮也就罢了,何来上茶这般的活都让小厮做。

虽说五皇子府里也有丫头,大都做些不贴身的活计,只有没几个丫头能侍奉他,也很少在人前晃悠。

文坤正出着神,便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里头出来。

“文坤你可当真是料事如神啊!”五皇子一脸的喜意,大步向着文坤走去,“父皇的打算,当真与你说的一般不差。”

文坤站起身来,由着五皇子走进自己,喜悦的气息几乎喷薄到自己脸上。

他低头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问五皇子“陛下是怎么说的?”

“父皇问我身上的伤如何了,我照你的意思,说自己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太医叮嘱还需静养一月,不能太过劳累,”五皇子侃侃道来,“父皇却是犹豫了一下,便与我说了他不想再让祁佳主事赈灾,希望我能替他的意思。”

文坤听完,点了点头,回道“一个月够多了,依照陛下的脾气,就算让殿下等一个月再去濮州,也是会圣旨先行,我们有时间安排。”

五皇子听了很是满意,似是想到什么,问文坤道“那个张睿……可信吗?”

“既要用人,自然可信,”文坤的笑容充满了肯定,摇了摇手中折扇。

十日后的濮州,四皇子迎来了一个没有料到的人,是皇帝派来传旨的内侍。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四皇子跪在地上,将皇帝的意思听了个明白。

等到太监那尖细的嗓音落下,四皇子的身子却是沉到起不来。

“四殿下?”那内侍见四皇子没有反应,困惑地唤了一声。

四皇子似是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撑起身子来。

“儿臣……接旨。”

四皇子接过内侍手中的圣旨,脑中已经是一片混乱。

还是边上的张睿眼疾手快,见着冷场,便上前满脸堆笑地拱手问道“公公一路劳累了,要不要来喝杯茶?”

那内侍看了一眼张睿所指的小宅,心说这大概就是皇帝叮嘱他留意的那个,四皇子私自建的宅居吧?

“不劳烦了,”那内侍客客气气点了头,“咱家背着圣旨,不方便行礼,先行告退了。”

“哎,哎。”张睿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地送了几步。

内侍有自己准备的帐子,自然也不可能住到四皇子的宅子里去。

四皇子回到了自己的宅子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张睿小心翼翼上前去,开口唤道“殿下……”

四皇子抬起头来,显然是满脸的怒意,呼吸都沉重得很“那个传旨的太监呢?”

“呃,那位公公似是有自己的帐篷,看来是打算住下了……”张睿轻声答复着,似是担心突然惹得四皇子暴怒一般。

“呵……”四皇子冷哼一声,“怎么,他是打算住到随我回京吗?”

四皇子对皇帝的旨意又是生气,又不敢有所动作。

张睿见他这般,心里有了打算,上前道“殿下宽心,陛下只是疑心重罢了,也不曾真的要将您如何。”

这话看似安慰,实则更让四皇子心中的憋屈多了一分。

“父皇也不想想,这样让别人怎么看我……”四皇子虽然埋怨皇帝,但到底心里还是有着一丝心虚的。

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更何况皇帝只是召他回京罢了,虽说失了面子,但好歹目前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张睿想了想,也是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也就这么点大的事,可说不让您修就不让您修了,这……好歹您也是劳碌了这么多日子,没有功劳还有苦劳,陛下也真是……唉……”

张睿的话,一字一句地戳到了四皇子的心里,四皇子愁眉不展,可也无可奈何。

张睿却是没有停下,又轻声嚼了一句“就这么回去,殿下您的面子往哪儿搁啊,不知道五皇子背地里会怎么笑话呢……”

“嘭!”

四皇子听到这一句,当时就绷不住,手边的茶盏狠狠往地上一砸,碎瓷茶沫散了一地。

“啊……”张睿如梦初醒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忙跪下求饶,“是属下多嘴了,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张睿的声音惊惧不已,可他深深垂下的脸庞却是攀上了一丝笑意。

“祁修……”四皇子几乎咬牙切齿地念出五皇子的名字来。

是啊,当初五皇子就算是因为遇刺而将赈灾的主事之权拱手让给了自己,四皇子也是没心思去笑话他的。

毕竟那时满朝文武,包括皇帝,都怀疑是他下的手。

他心惊胆战地接过这个主事之权,丝毫没有得意之感,只有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

而如今,自己屁股还没坐热几天,就要将这主事之权交出去了。

更何况当时自己能来,也不过是因为三皇子病弱,五皇子又伤重,皇帝明摆着是没有选择,才由得自己前去。

“你说父皇……就这么让我回去,那这赈灾之事……”四皇子压抑着情绪,向跪在地上的张睿问道。

这几个月下来,想来五皇子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难道皇帝当真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等五皇子的伤好了,便随便找个错处就把自己摘了吗?

张睿知道四皇子在想什么,心中暗喜,面上却是无比的担忧,抬头望着四皇子,开口答道“只怕,陛下还是想让五皇子……接手……”

四皇子的脸色越来越差,也不再说话了。

: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求生本能

自从这个内侍到了四皇子身边,四皇子的手便不能再伸得太长。

从前那些由着性子来的自在日子是没有了,反而要天天起早贪黑地亲自上到修建大坝的工程上去。

这些日子四皇子不仅是过得郁闷于胸,不得发泄,同时又是谨慎小心,不敢再让那内侍抓到一丝把柄,若是能看到些自己的好,带到他父皇面前,那自然是更好的。

个中滋味,大约也只有四皇子自己明白是有多么得苦不堪言。

是夜,忙碌了一整天的四皇子,刚刚泡进浴桶之中。

这一天都在新造的大坝基底上来回奔波着,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双脚已然痛麻到没有了知觉。

温热的水里兑了薄荷,四皇子闭着眼睛,想暂时抛却满心满肺的郁郁,好好松缓一下自己的精神。

今夜是新月,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四个悄无声息行进的身影,正在慢慢杀近四皇子的宅邸。

四皇子在浴桶之中闭目养神,却听得窗户外一阵细碎的动静,不由得脑海中警铃大震,一个跃身便跳出了浴桶来。

随手披上一件袍子,四皇子警觉地靠着墙根移动着,先拿到了自己的剑,随后慢慢挪近灯烛,吹灭了屋中唯一的光源。

他屏着呼吸,密切关注着外头一丝一毫的变化。

直到外头没有动静了,四皇子这才小心地推门出去。

依旧没有人。

四皇子咽了咽口水,不敢放下警惕,一步一回头地朝外走去。

而当他踏进院子最中心之时,四面竟然同时跃起了四个蒙面的黑衣刺客!

四皇子心下暗叫不妙,堪堪出手抵抗。

可他只是个皇子,且不说这些刺客的剑术远在他之上,仅仅以一敌四,四皇子就没有任何胜算。

四皇子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凉透了,这么远的灾区,竟然还能让他遇到刺客!

当初若他不是自己独自住在宅子里,而是和那些修建大坝的将士们住在一道,此刻也不会出现无人救助的尴尬局面。

绝望在四皇子的心中慢慢萌芽着,他觉得自己今日大概是要命尽于此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

许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到底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太过明显。

几个四皇子的手下闻言,也是赶了过来。

为首的便是张睿。

张睿虽然作为谋士,从文更多一些,但于武亦有所成。

更何况他带了一众的人来,那四个刺客再怎么武功高强,也是在数量上难有优势。

眼见得手无望,四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便纵身逃脱了。

“张睿!张睿!”四皇子惊惶失措,身上已然有了几处触目惊心的剑伤,正在慌乱地唤着张睿的名字。

张睿也是赶忙上前,脸上的血迹还未擦净。

“殿下!属下救驾来迟,您可一切都好?”张睿一脸的着急紧张,忙上前查看四皇子的情况。

“是谁……究竟是谁……”四皇子双眼通红,声音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是谁要……杀我……”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只是他还不愿意相信罢了。

“殿下……”张睿依旧是着急担心的模样,说不出别的话来。

四皇子回过神来,目光坚定,咬了咬牙,便向着外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

“哎,殿下!”众人皆是一惊。

刚刚才遇了刺客,四皇子显然还受了些伤,怎么就突然出门去了。

这要是刺客还未走远,岂不是要出大事。

众人都是忙忙跟了上去。

唯有张睿,嘴角隐约溢出一丝笑意,心中暗暗一喜,看来,四皇子的思绪果然是被引到了这上头去。

不过他不敢耽搁,生怕露了破绽,忙随着众人跟着四皇子跑了出去。

四皇子没有停歇,一路跑到了那个宫里传旨来的内侍扎帐子之处。

果然……

四皇子看着原本好好扎了帐子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空空如也。

他脸上僵住的面容,渐渐蔓延开来一阵绝望的苦笑,那笑越来越瘆人,直到最后,成了刺耳的仰天长笑。

“殿下……”

跟上来的众人也是一惊,虽说此刻是无边的黑夜,但是大家都记得,这儿原来扎了那个内侍的帐子。

明明下午还在的,怎么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张睿……”四皇子总算笑完了,转过身来,整个人仿佛是脱力了一般,冲着张睿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父皇……要我死……”

在场众人都是听到了四皇子的话,皆是愣得面面相觑,这……这从何说起啊?

四皇子这儿是心寒恐惧,而此刻五皇子府里,却是一片歌舞升平,五皇子正与文坤把酒言欢着。

“今夜新月,正是动手杀人的好时机啊。”五皇子似醉非醉,眯着双眼,看着文坤,凑过头去,小声说道。

文坤依旧是冷静自持,只是面上带着一丝薄笑“殿下说得正是,想来我们的人,此刻应该已经得手了。”

五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仿佛是陶醉在耳畔的丝竹之声当中,眼前皆是血肉横飞之景。

“文坤,你说老四会不会起疑心?”

文坤侧头不解,反问道“殿下何出此一问呢?”

“老四也不是傻子,即使当下疑心,往后冷静下来了,还会仅仅因为内侍的不告而别,便疑心是父皇的安排?”

文坤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他如何猜测都无所谓,只要有两条,一是我们的人杀了那个内侍,掩埋尸骨,并且抹净他的所有痕迹,二,便是让张睿拖住他不回京便可。”

“哦?不知接下来,你又有什么安排?”五皇子显然颇有兴致的模样。

文坤摇了摇扇子,故作玄虚道“若是知道了,还有什么乐趣?”

五皇子了然一笑,又一仰头饮尽了杯中佳酿,这才微微叹道“本皇子能得你为我谋士,当真是福气啊……”

文坤闻言一愣,忙起身抱拳道“属下不敢当。”

“你自然当得起,”五皇子嘴角意味深长的笑意不止,“等到老四zào fǎn不成,我便是最好的储君人选。待我登基之日,必许你以宰相之位。”

文坤抱拳,低头道“多谢殿下。”

: :

第二百一十五章 悬崖勒马

“放肆!”

皇帝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小太监吓得心惊胆战,犹豫了一番,又看了看周正的脸色,这才敢战战兢兢上前匆匆捡掉了一地的碎瓷。

御书房中的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连周正这样,几乎什么世面都见过的老太监,此刻都不敢抬头喘口大气。

因为皇帝大怒的原因,可是因为自己的亲儿子。

自古天家无父子,真到了你死我活的那一日,只有刀光血影,没有温情脉脉。

皇帝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垂在宽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眼神中的刀子几乎能杀人。

听完自己探子的话,皇帝只觉得胸口怒火冲天,无法遏制。

而跪在皇帝面前的人,此刻正低着头,语气波澜不惊道“陛下息怒,内侍只是不见了踪迹,也不一定是四皇子杀的。”

“不是他杀的?那还能有谁!”皇帝暴怒,“如果不是他干的好事,为何不一早将此事来报给朕?朕让他回来,他又为何迟迟不归?逆子!逆子!!”

皇帝气急,御书房中为数不多的几人,都是吓得不敢吱声。

跪在地上的人也不敢再为四皇子辩护什么,只低头等着皇帝的旨意。

“周正。”皇帝沉吟了许久,出声唤道。

“奴才在。”周正连忙上前。

“拟旨,”皇帝虽然依旧怒火中烧,但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召四皇子即刻回京,不得耽搁。”

“陛下……”周正心头一紧,就这样让四皇子回来,那……

“下去吧。”皇帝显然不愿意听周正的劝说,开口打断后只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事悄悄地办,不要走漏了风声。”

“奴才遵旨。”周正垂首应道,不再多说。

三皇子府。

祁佑看着手头的信,眉间紧紧皱着。

这封信来自萧潭。

萧潭本是京中常驻军都尉,当初祁佑是为了能让他挣些功名,才想了法子让皇帝动用了京中常驻军,随四皇子一起去赈灾。

可谁知萧潭给他送来的信,说的竟是最近几日,四皇子似是在清点人手,而且已经断绝了所有进出信件的通道,连萧潭的这封信,都是借着夜色,由祁佑提前为他准备的信鸽带回来的。

种种件件,无不指向一个最危险的可能,那就是四皇子要反。

祁佑放下信来,扶额不语。

他这几日忙着收拾青石阁的后事,春风林又还没有完整成熟的体系,祁佑一边要掩人耳目之余,早已是忙得脚不沾地。

如今萧潭还不知他在京中之事,虽然只是给了模棱两可的一个猜测,但是祁佑也不能置之不理。

如果四皇子真的要反,此事怎么看都是五皇子布的局。

“殿下?”密玉正好进来,见到祁佑这副心烦意乱的模样,不由唤出声来,“您这是怎么了?”

如今三皇子府上,贤妃的人已经被拔了干净,密玉老蒲他们因着青石阁被毁,也是直接住到了皇子府上,随祁佑办事也方便一些。

“是萧潭来的信,”祁佑将手上薄如蝉翼的信纸递给了密玉,“你自己看看吧。”

密玉的眼中满是困惑,接过信来一读,登时脸色煞白。

“这……”

密玉自然也不是担心四皇子如何,而是萧潭如今身在濮州,若是四皇子zào fǎn,他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跟着四皇子zào fǎn,要么便是死在四皇子的手里。

而无论哪一条路,几乎都是死路。

“殿下有什么打算吗?”密玉着急地问道。

祁佑脸色不好,沉吟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纯钧回来了吗?”

密玉一愣,答道“回来了,殿下是打算让他替您跑一趟?”

“不错,”祁佑点了点头,肯定道,“如果祁佳真的已经封锁了进出信件的通道,那便只能找人前去。也只有纯钧,我能放心一点。”

密玉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殿下,其实胜邪……”

密玉没有说下去,祁佑却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纯钧虽然是祁佑手下八个暗卫之首,但是单论身手剑术,胜邪是远在其余七人之上的。

如今濮州若是真的风声鹤唳,让胜邪去传递消息,才是最万无一失的人选。

可是祁佑始终担心着什么,密玉参不透其中的道理。

“你先下去吧,我再好好想想。”祁佑摆了摆手,心头的矛盾纠缠,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外头院子已是一片墨色,月亮又快要圆了。

祁佑起身,站在院中,默默望着天边洁净如水的月亮。

“花好月圆人长久。”祁佑心中默念。

一个纵身,他便消失在月色之中。

夜已深,定国公府也是一片宁静安详。

去和铃轩的路对祁佑来说已是了熟于心,片刻便到了那儿。

胜邪一愣,自家主子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又看祁佑在和铃轩外愣了半日,也不曾有什么动作,胜邪便也纵身一跃,到了祁佑面前。

“殿下?”胜邪困惑地唤了一句。

祁佑转过身,看了一眼胜邪。

如果他告诉胜邪,如今萧潭的处境,仅凭他二人的交情,胜邪也一定会二话不说愿意去濮州。

只是沈清婉……

祁佑自己心里也清楚,沈清婉需要的保护,以胜邪的身手来说,那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换了自己随便哪一个暗卫,一般的危险,都是可以扛下来的。

祁佑也不知道自己隐隐约约的担心,究竟是否有道理。

“没事,我来看看婉儿。”祁佑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胜邪继续待命。

“噢,好。”胜邪挠了挠头,感觉今晚自家主子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便也就听话地离开了。

沈清婉早已是睡得香甜,长长的羽睫轻轻颤着,两个胳膊都是放在头顶。

祁佑倒是第一次见到沈清婉这“洒脱”的睡相,不由地嘴角一弯。

他伏下身去,轻轻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沈清婉似是有点感觉,砸吧了一声,又是轻轻地一嗯,但终究没有醒,转了个身继续睡了。

祁佑见她这舒服的模样,再不忍心去吵她安眠好梦,垂了垂眸子,便默默离开了。

出了和铃轩,祁佑找到了胜邪。

“你替我跑一趟濮州,一定要注意安全……”

: :

第二百一十六章 泡影破裂

濮州,又是一个新月之夜。

早皇帝的圣旨几日,胜邪赶到了濮州,与萧潭接上了头。

萧潭见到胜邪,虽然心里定了几分,但依旧不敢放松。

胜邪有任务在身,故而只简单与萧潭传达了祁佑的意思,便要去找四皇子了。

萧潭也只叮嘱了他几句万事小心,告诉他四皇子宅邸的位置,目送他远去了。

四皇子的宅邸之中,此刻灯火通明,几个四皇子最信任的谋士,正陪着四皇子一道商量着什么。

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外头的门框上。

屋中集中精神的几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似乎大家伙儿又都听见了。

咚。

又是一声。

四皇子眼眸微眯,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咚。

第三声。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幻听,一定是有人在打门。

可屋里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也许身手都还没有从小习武的四皇子好呢,若真有什么危险,这可如何是好?

张睿也在屋里,听到这个动静也是心下一紧。

按照五皇子的计划,传旨的内侍被杀之后,便是他潜移默化地说服四皇子相信皇帝要杀他,怂恿他zào fǎn。

而此刻四皇子已经封锁了进出要道,反与不反只在他一念之间,不应该再有人来啊?

张睿抽出屋中摆放的剑来,对四皇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便推开了门。

谁知门外院子正中,竟是站着一个人。

虽说是一身的玄布夜行衣,也没有遮住脸,好端端地背着手站在那儿,没有要攻击谁的意思。

张睿见状,也不敢轻易上前,只得隔着几丈远冲他喊道“来者何人!”

胜邪歪了歪头,没有直接回答,开口道“我找四皇子。”

张睿皱眉,捏紧了手中的剑。

这个人显然没有敌意,可是如今正在关键时刻,张睿决不能让任何来历不明的人接近四皇子。

要是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通了皇帝与四皇子之间的误会,那之前布的局可就全部功亏一篑了。

“哼!”张睿想到这儿,便下定了决心,“四皇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夜闯皇子府,图谋不轨,还不速速拿命来!”

张睿大吼一声,便举剑冲了上去。

胜邪一愣,哟,剑还拿不稳呢,胆子倒是真不小。

胜邪背在身后的手都没有松开,只是左右轻松躲过两击,原地腾空而起,一个后空翻便踢落了张睿手中之剑。

张睿一个踉跄勉强站稳,手中的剑已经在十步以外。

“切……”胜邪不屑地轻轻嗤了一声,稳步便朝着四皇子走去。

方才的一幕,所有人都看见了,如今四皇子身边的那些谋士都是慌了神。

他们可打不过眼前这个黑衣人的啊。

“殿下。”胜邪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却听见后面张睿已经捡起了剑,又朝自己杀来的动静。

胜邪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有完没完啊?

他叹了口气转身,抬起一脚正中张睿腹部,另外两手握住张睿手中的剑柄,同时身子宛如一条灵蛇般扭转。

张睿腹部一痛,手中自然一松,只眨眼的功夫,剑就被胜邪夺去了。

胜邪将剑一背,转身又向四皇子行礼道“殿下见谅,我没有恶……”

谁知话还没说完,后头缓过一口气的张睿又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胜邪,口中还高声喊着“殿下快走!”

胜邪真的是被他叨叨烦了,反手一个手刀,就把张睿打晕了过去。

屋中顿时寂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胜邪无奈地慢慢将张睿的剑放到地上,开口道“殿下你也看见了,我是真的有事儿跟你说,没有恶意啊。”

四皇子自然是看在眼里,只是眼前之人武功之高,确实让他震惊。

不过自己的手下两三招就被打成了一滩烂泥,四皇子也是觉得脸上挂不住的。

“哼!你没有恶意?”四皇子不悦,“你没有恶意,还将我的谋士打成这般?”

胜邪默默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天呐,还讲不讲道理了,一直是你的谋士在攻击我好吗?

嘴上胜邪还是不敢瞎来,只得退了一步道“我当真是奉命来传话给殿下,并没有任何恶意,是您的谋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我才不得已而为之。”

四皇子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

胜邪无奈得很,总不能说你刚才也看到我的本事了,我要是想杀你,还用得着跟你屁话半天?

临行前祁佑反复叮嘱过他,说话一定要过脑子,胜邪也是知道自己说多错多,不敢由着性子胡来。

“那个……我其实是三皇子的人。”胜邪忍住了没顶回去,岔开了话头,“三殿下让我带话给您。”

这话一出,别说屋中的诸位了,连四皇子都是一惊。

“祁佑?”四皇子言语中显然透露着不屑与不信任。

祁佑那个病秧子,不过是五皇子身边的一条狗罢了,哪里能有身手这么好的下属?

胜邪看了看屋中之人,略带为难道“殿下,我能跟您私下说吗?”

四皇子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有话就说,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胜邪无奈地撇了撇嘴,只能直说了“三皇子让我给您带个话,这次的事儿无论您看到的是什么样,都是五皇子的圈套,千万不要中了他的计,而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为了不留下任何证据痕迹,所以祁佑并没有写信,而为了确保能准确传达祁佑的意思,胜邪的话大多数是背下来的。

这些话如一桶冰水般浇在了四皇子的头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祁佑难道已经知道自己有反心了吗?

他这几日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交织着,早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接二连三的变故接踵而至,四皇子觉得自己越来越被动。

如今的四皇子很混乱,不知道该相信谁,亦不知如何是好。

三皇子不是和五皇子一路的吗?

为什么会在这个当口找人给自己传这样的话?

如果真的是个局,自己还有走出去的一条路吗?

而这个时候,胜邪又开口了。

: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撕破脸皮

“三皇子还让我转告殿下,”胜邪认真地回想着祁佑让他务必要说的话,没注意到身后的张睿已经悠悠转醒,“如果殿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三皇子会尽量帮助您。”

四皇子被胜邪的话唤回神来,看着眼前之人清澈笃定的眼眸,四皇子陷入了犹豫。

张睿已经转醒,自然听到了胜邪最后这几句话。

虽然张睿不清楚胜邪已经和四皇子说了多少,但仅仅从最后这两句就能听出来,胜邪是三皇子派来阻止四皇子zào fǎn的。

张睿心下暗叫一声不好,自己好不容易引导着四皇子,让他相信皇帝要杀他也好,坚定他zào fǎn的心也罢,如今已然是千钧一发之际。

为何三皇子会突然知晓此事,还这么快就遣人过来劝说了呢?

而此刻情境之下,张睿不敢再强出头。

这些日子以来,四皇子的精神早已经在崩溃边缘,如一个在汪洋大海中迷失方向,漂流多日的渔夫。

若是这个时候让他遇到一搜路过的商船,且愿意带上他一起返航,难保四皇子不会动摇。

而张睿若此刻一再劝说四皇子放弃这盏黑暗中的明灯,只怕引得四皇子疑心他的目的。

张睿最终没有开口,只静静关注着事态的走向。

四皇子没有当场给胜邪一个答复,但也没有拒绝他。

胜邪表示自己会在附近,只要四皇子想见他,有事找他,他随时就会出现。

四皇子只是默认,不再多说。

众人也就任由着胜邪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秋意盎然的夜,已经是有了一丝凉意。

胜邪坐在一枝粗壮的树杈之上,抱着后脑勺看着月亮,目光悠远,不知是在想什么。

忽而闻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胜邪这么好的耳力,自然是听见了。

不过他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叫她别跟来,终究还是跟来了。

“拉我一把……”一个略带撒娇的声音轻轻响起,“太高了,我上不去……”

胜邪嘴角一勾,转头朝下看了看爬了一半的小爱。

小爱见他只冲着自己笑,却没有要拉自己的样子,不由地一阵气恼,粉嘟嘟的嘴唇一翘,满脸的不乐意。

“你傻乐什么呢!赶紧来拉我!”小爱虽然不悦,却也不敢高了声音去,只得一个劲儿地干瞪他。

胜邪笑着摇了摇头,起身下去,拦腰抱起了小爱,两三下便跳到了树梢。

胜邪这一通动静,倒是把小爱吓得不轻。

可她又不敢叫唤,只得紧紧勾着胜邪的脖子,把小脸儿埋在他怀里。

“好啦,”胜邪拍了拍她的腰安慰着,轻声调笑怀里软软的小丫头,“你还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小爱顿时双颊绯红,不悦地推开了他,坐到了一边。

胜邪却是丝毫不在意,敛了些笑容,低声耐心道“我和你说了,我这趟出远门是有急事,更可能有危险,你怎么还是跟来了?你家人不会着急吗?”

一提到家人,小爱不由得一阵心虚。

“你平时都抽不出身,难得出来一趟……”小爱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家人之事,只一味地撒着娇,“我想……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胜邪看着小爱羞赧的模样,心中一阵暖意涌过。

“我只是不想你家人担心你罢了。”胜邪伸手,摘下小爱鬓上一篇落叶,没有再多说什么。

胜邪没有家人的概念,心里只有殿下是自己唯一的主子。

小爱没说,他倒也不问了。

小爱低头抿着嘴,带着一丝羞怯地笑,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胜邪,那个心虚的小模样,逗得胜邪忍俊不禁。

寒月西沉,万物静籁。

不过几日,文坤便是收到了张睿的消息,先是微微讶异,随即便是觉得棘手起来。

张睿拿不准四皇子心里的念头,文坤也觉得不安起来。

此事还是需要尽早让五皇子知道才行。

五皇子府。

文坤尽量委婉地将张睿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五皇子。

五皇子一直没有说话,只低着头,静静听着。

“殿下?”文坤见五皇子始终没有反应,不由地轻唤出声。

五皇子抬起头来,眼中的愤怒与阴沉,倒是把文坤吓了一跳。

“殿下,您……”文坤话音未落,五皇子已经兀自起身,拿起屋中陈放的佩剑,便朝着外头大步流星地走去了。

文坤正想跟上去,却听五皇子冷冷地丢下了一句,“不要跟着我。”

文坤无法,只得停住了脚步,由着五皇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三皇子府。

祁佑正在书房里翻看着什么,却见外头密玉急匆匆地捧着一个盒子跑了进来。

祁佑一愣,密玉已经顾不得许多,一把掀开了祁佑的袖子,一边手下不停,一边低声解释道“五皇子突然来了,您快……”

她手中的盒子里正是压制脉息的蛊虫。

祁佑听了她的话也是顿时明白了过来,配合地摊出手腕内侧,由着密玉往自己手腕划开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书房的门砰地一声被踹开,门外是满脸阴沉的五皇子。

密玉被吓得一抖,手中的盒子掉到了地上。

五皇子瞥了一眼,又将眼眸落回了屋中端坐案几之前的祁佑身上。

“咳咳,”祁佑脸色苍白,咳了两声,甚是虚弱的模样,“五弟怎么突然过来了?”

五皇子看着祁佑病恹恹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情绪涌动,到了嘴边,却是哽在那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若不是文坤查到的一切明白在他眼前,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祁佑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密玉,轻声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不许任何人进来。”

密玉明白祁佑的意思,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带上了书房的门。

“祁佳原本打算带兵进军京城,逼宫zào fǎn。”五皇子闻听房门关上的声音,幽幽开口。

祁佑静静听着,面上没有表情。

五皇子唇边泛起一阵自嘲的笑,继续说道“不过有人去给他点了点,说这是我给他布的一局,只等他入瓮,劝他行事慎之。”

五皇子抬起头,看向祁佑的双眸中有着说不出的失望“三哥猜猜,是谁的人?”

: :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刀两断

祁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五皇子。

他从前由着贤妃的意思,表面协助五皇子,事实上却是利用五皇子的手,去解决一个又一个的绊脚石。

可那些,其实也是贤妃的绊脚石,并不是祁佑的。

两人毕竟从小一道长大,不可能毫无感情可言。

祁佑从前只觉得自己也不过做戏,不知心中有几分是真的。

可如今看到五皇子遏制着自己情绪的模样,祁佑竟然能感觉到心底深处的一丝痛意。

祁佑明白,原来即使由着自己母亲的意思做事,他对五皇子,还是会有愧疚的。

“你不是帮我的吗?”五皇子的笑容有些诡异,失望中掺着一丝诘问,“怎么既然知道是我干的,你还要去通风报信了?”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对吗?”祁佑轻声开口,像是说一件极其平淡的事一般,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有多难。

是啊,很久很久以前,或者说,从一开始,祁佑便没有“帮他”,这样的目的。

“我当然知道!”五皇子听到祁佑轻描淡写的承认,几乎厉目圆睁,怒吼出声,“我知道你背着我养暗卫!背着我开起青石阁!背着我和沈清婉在一起!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可你毕竟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不想跟你翻脸,为什么要现在插手?四皇子不死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我在争什么,”五皇子嘴角用力扯着,面目扭曲起来,“你没有继位的资格,你到底想要什么?!”

五皇子眸中尽是失望与痛苦交织着,眼睛通红,嘴唇微微颤着。

祁佑看着他的模样,哽在喉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是要这个皇位,四皇子一死,难道对你没有好处吗……”五皇子死死盯进祁佑的眼底,不愿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是一个骗子,费尽心思骗了自己这么多年,五皇子很想信他,可又怎么做得到呢?

“我没有想要这个皇位,”祁佑诚恳道,“于我而言,皇位从来都不是我心中重要的东西。”

“那还能是什么?”五皇子嘲讽一笑,“我倒想知道,你如此殚尽竭虑,为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什么?

祁佑的脑海中闪过那个明艳的身影,仿佛见到了沈清婉正冲着自己笑,如旭阳春风般的笑颜,有抚平一切伤口的力量。

“我从前不知道……”祁佑坦白道,“但以后我不会……”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五皇子打断他的话,只盯着他眼睛。

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最熟悉,可如今又无比陌生的兄弟,五皇子已经忘了自己来时所有的目的。

现在的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背叛吗?

听到这个词,祁佑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钝痛。

是啊,五皇子作为皇嫡子,一出生就几乎是众矢之的。

他的存在,成了所有皇子要迈过的坎儿。

除了自己,其他人对五皇子,都是表面的尊敬友好罢了,毕竟五皇子的存在,挡了所有比他年长皇子的路。

以嫡为尊,五皇子敕封储君,没有人能找得出借口说一句不妥。

只有祁佑,也只有他,因为贤妃一入宫就与皇后交好,故而祁佑从小便与五皇子玩在一处。

他二人的感情,才能真正称得上一句兄弟。

只不过,这些都是假的,祁佑一早便明白。

贤妃只想祁佑把五皇子当做手中的剑,就像她利用自己亲生儿子一样,让祁佑去利用自己的亲兄弟。

可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自己的不是,祁佑此刻,也说不上来。

“那些说来话长,我不想解释,背叛你是我的错,但不是我的本意,”祁佑叹了一口气,“你既然已经烧了我的青石阁,就当我们两清了吧。”

祁佑垂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究竟是难过,内疚,还是对自己……失望呢?

“你果然知道了……”五皇子闻言,理智瞬间冲散了他眼中的情绪,不由地化为一阵冷笑。

文坤告诉过他,青石阁是祁佑所有情报的中心,如心脏一般的所在。

然而他将青石阁烧得干干净净,一张纸都没有剩下,祁佑竟然还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查到自己的头上。

本能让五皇子心中一惊,祁佑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祁佑究竟,有多么深不可测?

五皇子握了握身侧的剑柄,心中一下狠心,瞬间拔出剑来。

祁佑听到了五皇子拔剑出鞘的声音,不由地一愣,抬头看向他。

五皇子脸上已然褪尽了那些复杂的情绪,如今只有满眼的坚定。

只剩一件事了,三哥,五皇子心中默默念着,不如就让我彻底死心,如何?

五皇子下定决心,便咬牙出招。

闪着寒光的剑尖笔直冲着祁佑的心口而去。

祁佑从小习武,这样的场面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下意识便想躲开。

可是他竟觉得自己挪不动一丝一毫,只能直直望进自己兄弟的眼底,眼睁睁看着那把剑离自己的心口越来越近。

紧接着,便是剑刃刺穿皮肉的声音。

这个声音祁佑很熟悉,他也杀过人,他知道握剑的那只手,是怎么样的感觉。

书房中所有的声响,似乎随着那一剑,瞬间消失了。

祁佑缓缓低下头,看着殷红刺眼的血液,由着自己的胸膛汩汩涌出。

再抬头去看五皇子,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眼中多了一丝犹豫。

“收手吧……”祁佑艰难地开口。

祁佑只听见自己的内疚在屋中回荡作响,五皇子看着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原谅。

“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三哥啊。”五皇子轻轻笑出声来,抬眼看着祁佑右肩那长长的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是的,祁佑没有躲,他也狠不下心。

剑锋触到祁佑衣袍的那一刻,五皇子生生偏过手中的剑,自祁佑的心口至右肩,划开了一道血口。

虽然触目惊心,可终究没有内伤,二人心知肚明。

“祁修……”祁佑看到自己兄弟眼中的决绝,知道两人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五皇子嘴角一勾,一字一顿地吐出冰冷刺骨的话来“祁佑,你等着。”

: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晦朔之患

“殿下?”

密玉见到五皇子气冲冲地离去,便探身进了书房。

谁知密玉一进门便看见的,竟是祁佑脸色苍白地摊坐在地上,胸前被一大片鲜血浸透。

“殿下!”密玉惊呼出声,急忙跑过去跪在祁佑身前,满眼的不可置信,“这……这……我这就去叫老蒲过来!”

密玉说完,转身就要走。

祁佑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平静道“我没事,你让纯钧过来,快!”

密玉又看了一眼祁佑胸前的鲜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立刻去叫纯钧了。

纯钧片刻便到了祁佑的眼前,见着祁佑触目惊心的伤势也是不由地一愣,急道“主子,您……”

“我无事,”祁佑摆了摆手打断他,简单说了当下的情势,便开口吩咐道,“你去濮州,让萧潭和胜邪撤,现在,立刻就去!”

“是……”纯钧咽下嘴边的话,转身便走了。

书房中只剩下了祁佑一人。

他轻轻喘着,左手抬起,一咬牙便撕开了胸前破碎的衣服。

这道伤口虽然没有伤及内脏,却是十分可怖。

伤口周围的血液已经变得黏稠,可是鲜红的血肉却是大剌剌地翻着。

祁佑稳住心神,缓缓运功,将手腕中的蛊虫逼了出来。

随即他又点住几处穴位,闭上眼,努力平缓着气息。

“殿下!”密玉很快领着老蒲急急过来了。

“见过殿下。”老蒲浅浅行了一礼,便急忙上前给祁佑处理起伤口来。

“殿下如何会伤成这般……”密玉在老蒲身后攥着帕子低声喃喃着。

屋中只听见祁佑规律却微促的呼吸声,老蒲手下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上好了药。

“殿下忍忍,虽用针定住了几处穴位,但一会儿缝合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疼的。”

祁佑闭着眼点了点头。

老蒲不再多说,低头替祁佑缝合起来。

祁佑微微皱着眉头,额上细密的汗珠渐渐渗了出来。

五皇子府。

屋中只有五皇子与文坤二人。

文坤负手而立,静静等着五皇子的决定。

屋中烛光轻晃着,映得文坤目光灼灼。

“张允恒那边,你先安排好。”五皇子总算开了口。

“旁的……”五皇子垂眸道,“便按你的意思来吧。”

文坤点了点头。

“你下去吧,有事我会再找你。”五皇子摆了摆手。

“属下告退。”文坤作了一揖,便退下了。

等文坤出了屋子,五皇子才轻声开口唤道“出来吧。”

本是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竟然转眼多出一个黑衣人来。

“突然回来,是有什么消息吗?”

五皇子让文坤去做过四皇子手里的内奸,自然深知由内而外的溃烂最为致命。

所以文坤安排任何人做任何事,五皇子皆让自己另外的心腹盯着,有备无患。

那黑衣人单膝跪地,抱拳答道“启禀殿下,属下们奉命盯着张睿,发现了一个人。”

“何人?”五皇子微微蹙眉。

“三皇子遣人至濮州,劝四皇子收手……”

“这个我知道。”五皇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黑衣人一愣,显然没料到五皇子居然连听的耐心都没有。

“呃……属下要说的,是这个传话的暗卫,原是三皇子安排在定国公府沈八小姐身边的那个。”

五皇子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

“还有,”那黑衣人揣摩着自己的话头,生怕又惹了五皇子不悦,“那个暗卫身边,似乎跟着一个小姑娘。”

五皇子皱眉不语,等着黑衣人开口。

“属下查了,那个小姑娘是……”

……

“小爱!”

胜邪见小爱卷起裙边,在江水边上找着什么,一边叫她,一边跑了过去。

“你找什么呢?”胜邪好奇地看着。

“嘘!!”小爱连忙上来捂他的嘴,湿漉漉的冰冷小手糊了胜邪一脸的水,压低着声音斥他,“别这么大声,鱼都被你吓跑了!”

胜邪一乐,咧嘴一笑,混着泥沙的江水渗进他的嘴里也满不在乎。

他轻柔地拉开小爱的手,捏了捏她被江水泡得软嫩的掌心,依着她的意思压低声音问道“你还会抓鱼呐?”

“就你武功好!少看不起人,”小爱嘟了嘟嘴,不服气道,“抓鱼我可是从小抓到大的。”

胜邪见她这别扭的模样就满心的欢喜,捏了捏她的下巴,问道“那你抓到几条了?”

“我……”小爱一噎,“我才刚开始抓,你在边上等着!我抓给你看!”

“好。”胜邪笑得开怀,松开小爱道,“那我在边上等着。”

说完,他当真上了岸,在松散的石碓上坐了下来。

小爱心满意足,冲胜邪使了一个包在我身上的眼色,就转头伏下身,认认真真等起鱼来。

水不过到她的小腿肚,裙边却是快系到了膝盖,那一片露在水面上洁白娇嫩的皮肤,沾了少许的江水和泥沙,阳光一照,更显得吹弹可破。

胜邪看愣了神去,直到小爱突然往水里一扑,四溅的水花才让胜邪突然回过神来。

胜邪眨了眨眼,心说自己是中了邪吧?

“抓到没?”胜邪有点心虚,清了清嗓子便开口问道。

小爱咬着嘴唇回头,想了想道“呃……方,方才水太浑浊了,我没抓牢。你等等,我再试一次。”

说完她便又回头去等鱼了。

胜邪低头轻笑,随意找了块手边的小石头,捏在指尖摩挲着,站起身来。

小爱盯着水面看得认真,没有发觉胜邪离江边越来越近。

鱼!

浑浊的江水下,一条淡褐色的江鱼正慢慢摇着尾巴过去。

小爱面上一喜,正要下手去抓,却见着似乎有个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咚得一声砸进水里,溅起一朵水花。

小爱被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那鱼竟然晕晕乎乎地翻了肚子,漂到了水面上。

“哎?”小爱以为自己看错了,困惑地回头,正想与胜邪分享这一奇闻。

谁知一回头就看见胜邪抱着手臂,一脸心知肚明地笑着。

小爱登时就明白了,跺了跺脚,怒道“你干嘛插手啊!我能抓到!”

胜邪讨好地应道“好好好,你再抓一条,这条算我给你的。赶紧抓起来,待会儿等鱼晕乎完了可就跑了。”

: :

第二百二十章 情定江畔

日沉西山,天边的霞光笼罩着江面,碎散如金珠,绚烂如烟花。

胜邪捡了些枯枝桠来,在江边石堆上摆成了一小摊。

随后他生了火,又杀了鱼,全都准备好,便见着小爱从远处跑回来了。

“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调料?”胜邪看她满怀的香料,觉得好奇。

“那儿驻扎了些火头军,我管他们讨的。”小爱理所当然地答道。

胜邪一愣,没说什么。

“哇,这鱼真肥!”小爱看了看那两条已经被开肠破肚处理干净的鱼,不由地感叹出声。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小爱便架起鱼来开始烤了。

“你喜欢吃鱼吗?”

胜邪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此刻正在认真烤鱼的小爱,开口问道。

“喜欢啊,”小爱嘻嘻笑着,“鱼肚子最好吃了,肉又嫩,也没什么小刺,不会卡着。”

“那我把鱼肚子都让给你吃。”胜邪冲她咧嘴一笑。

小爱抬眼看他,随即抿了抿嘴低下头去,心里暗暗甜着。

鱼烤完了。

小爱正想递给胜邪,却是犹豫了一下,便抬手先拿到自己嘴边啃了一口,想试试咸淡。

谁知那鱼肉烫得很,小爱登时张着樱桃小嘴直呼气,却不舍得把鱼肉吐出来,那对好看的柳眉都簇在了一处。

胜邪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鱼,伸手到她唇边,着急道“烫就吐出来啊,你是不是傻了呢?”

小爱见脸前摊着胜邪修长的手,看到他眼中着急的神色,不由地脸一红。

他也不会嫌弃自己吐出来的脏吗?

胜邪见她发愣,中指迅速往她下颌正中一摁,小爱便条件反射地将鱼肉吐了出来。

胜邪又递过来一个水囊,说道“含些冷水,烫伤了再吃东西可就没滋味儿了。”

这一串行云流水,当真是自然得很。

小爱听话地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此刻说不出话来,只能眨着委屈的大眼睛望向胜邪。

胜邪看着小爱的眼睛,里头似有星辰大海一般,在昏暗的天地之下,闪着熠熠的光芒。

下午看她捉鱼时那个中邪的感觉又来了。

二人离得如此之近,仿佛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胜邪呆愣了片刻,视线不自觉移到小爱水润鲜红的娇唇之上。

此刻含着一口水,鼓着腮帮子的小爱,都不知自己在胜邪眼中有多么诱人。

胜邪暗暗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的凑上前去,眨眼之间便轻轻吻在了小爱嘟着的唇边。

噗!!

被胜邪吓了一跳的小爱登时把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

胜邪瞬间清醒了。

他闭着眼,暗骂一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由着一脸的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小爱也惊呆了。

气氛变得尴尬又微妙起来。

胜邪叹了口气,随意抹了把脸,睁开眼把鱼递给小爱,红着张脸嘟囔了一句“你……慢点吃,肚子吃完给我吧。”

说罢便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小爱。

小爱见他转过身去了,突然心里一虚,以为胜邪生气了。

她哪儿知道胜邪现在的脸又红又烫,像团火似的,自然不愿让小爱看到。

可小爱又碍着面子不想主动去与他说话,愣是一小口一小口吃完了鱼肚子。

小爱抿抿嘴唇,朝胜邪挪了挪,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嘀咕道“鱼凉了不好吃……”

胜邪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借着幽幽的火光,胜邪的大红脸儿倒是不那么明显了。

他看了一眼小爱手里的鱼,鱼肚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顺手接了过来开始啃。

小爱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模样,也是悄悄上扬了嘴角。

“那个……”胜邪指了指温在火堆边的另一条鱼,“你吃这条鱼肚子吧,吃不完剩下的给我。”

胜邪都不敢看小爱的眼睛,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没话找话着。

“我吃饱了,”小爱轻声说着,“这鱼这么大,我哪儿能吃那么多的。”

胜邪此刻嗡着脑袋,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我烤得好吃吗?”

“嗯……”

两人又是冷了场。

小爱见他不说话,心里微微有些着急,四下瞥了瞥,见到方才的水囊还在地上。

她轻咬下唇,伸手把水囊拿了过来。

“喝点水吧,光吃烤鱼太干巴了。”小爱把水囊递给胜邪,轻声细语地劝道。

胜邪自己脑子还没捋直呢,哪里有心思注意到小爱此刻微妙的变化。

“唔……好。”想都没想,胜邪便接过了那个水囊。

小爱的脸一红,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小鹿乱撞。

胜邪咽下口中的鱼肉,喝了一大口水。

却不料下一刻小爱便伸手把他脑袋转了过来,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片温暖柔软的触感覆上了胜邪的唇。

嗯??

胜邪一愣,手里吃了一半的鱼都扔了,满嘴的水拼命忍住才没喷了小爱满脸。

小爱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才放开,立刻便是转过身去,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进里头,再不敢看胜邪。

这下两人可算都明白了心里的困惑。

一个知道了她为什么要喷自己一脸水。

一个知道了他为什么亲完自己就转身不理人。

胜邪咽下嘴里的水,呆呆地看着小爱的背影,片刻便低下头去,无声地开怀笑着。

他伸手去拉小爱的肩,将她转回来。

小爱脸红到耳垂,低着头怎么都不肯抬起脸来。

胜邪也不勉强,此刻他心里的欢喜大约是无法被任何事物覆盖。

他将小爱拥进怀里,那小小的一只在自己怀中微微颤着,又软又烫,可却让胜邪爱不释手。

“小爱……”胜邪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小爱,我曾经特别羡慕我的主子。他有自己心爱的姑娘。”

“见到主子和小姐在一道,看着他们俩那个幸福的模样,我就想着,以后我也要找个心爱的姑娘,我也要这样,让她觉得自己跟了我是最幸福的事儿。”

“小爱,你知道吗,我想我找到这个姑娘了。”

“小爱,就是你呀。”

这一晚,胜邪紧紧抱着小爱,说了很多话,几乎要把自己的心掏空一般。

小爱只觉得自己泡进了蜜罐里,再不肯出来。

直到月栖东山,小爱才在胜邪的怀里沉沉睡去。

: :

第二百二十二章 静候雨来

四皇子把自己关在屋里的这几天,什么修坝赈灾的事儿,全都一股脑儿地交给张睿去处理了。

不过他怎知自己如此作为,正和张睿心意。

张睿面上是成日兢兢业业地组织安排着赈灾事宜,一边也盯着堤坝的修建复原。

可暗地里,张睿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赈灾款想法设法地往一处挪。

账面上看起来,就像是四皇子正在一点点儿地将赈灾款挪到自己的名下。

事实上这也是文坤的主意,想有备无患的一招。

即使真的没能挑唆四皇子zào fǎn,到时候也要让他因堂而皇之地挪用赈灾款之罪,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除了私挪赈灾银两,张睿也在暗中集结人头。

他自然是盼着四皇子早点能想明白,下定决心背水一战。

若张睿将能做的准备都处理好,那会儿不需要多少工夫,便能成行。

四皇子起兵zào fǎn之日,便也是他完成任务之时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睿也是越来越着急起来。

却万万没有想到,仅在几日后,张睿还没等到四皇子出来,却是等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皇帝又加了一道圣旨来了濮州,圣旨里没有多余的话,只说让四皇子即刻回京,不得耽误。

这回传旨的内侍,连上回传旨的太监那个表面的客气都没有了,全程脸色平淡无波,似乎是看着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罢了。

“皇四子祁佳,接旨!”

那太监见跪在地上的四皇子听完了旨意,却久久没有起身,不由地开口喊了一句。

而直到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四皇子这才回过神来。

他咽了咽口水,撑起身子站好。

掌心早已是汗湿,黏腻着粒粒沙石,说不出的难受。

“儿臣,接旨。”但四皇子的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没有一丝怨怼犹豫。

那太监一愣,心下叹了口气。

虽说四皇子失了君心,好歹是个皇子,如今这般落寞的模样,确实让人感慨。

想到这儿,那太监又开了口“殿下,咱家多嘴,劝您一句,陛下的意思是您立刻回去,您最好还是照办吧。”

这话,原是这个太监好心,揣摩着皇帝此刻生气,让四皇子别再雪上加霜了。

谁知落在四皇子耳中,倒是成了另一番意思。

四皇子垂着头,那太监自然见不到他嘴角勾起阴测测的笑。

“如此说来,本殿下要好好一谢公公这番劝解了。”四皇子的语气轻松,似乎还带着一丝玩笑。

那太监心下困惑,就算是对传旨之人客气,也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说有笑的。

四皇子如今惹了陛下不喜,非要他立刻回京,遇上这种没脸的事儿,四皇子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吗?

“殿下客气,咱家先告退了。”

那太监再不愿多言,点了点头便是转身走了。

四皇子这才抬起头来,眼眸中杀意毕现。

“张睿。”四皇子轻唤出声。

“属下在。”张睿上前两步,凑到四皇子边上。

“杀了他。”

张睿闻言一愣,随即心中一阵狂喜。

“是!”

……

三皇子府。

“殿下,纯钧已经传了消息回来。”密玉与祁佑汇报着进度,“他带着萧潭与胜邪,三人正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赶回来,想来不久便能到了。”

祁佑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吩咐了纯钧,让他们不要直接回京,而是在京郊大军归京必经之处等候,等到大军压境时,再回京报告陛下。”

密玉不解“这又是为何?”

祁佑解释道“我起初让纯钧去叫他们回来,是怕祁修意识到我在四皇子的军中也有人,万一查出萧潭,只怕会下黑手。但也不得不防着,胜邪如果没能劝住四皇子,当真zào fǎn……”

密玉一惊“四皇子就手头那么点兵,真的敢反吗?何况这师出无名,他如何让将士听他指令,杀回京城呢?”

“既然要反,祁佳当然能师出有名,”祁佑脸色严肃,“他可以说召他回京的圣旨是五皇子假传的,其实五皇子已经弑父夺位,他如今杀回京城,是要拨乱反正,杀死不孝不义之人。”

密玉听得紧张,自己的巾帕在手心都快被捏碎了,都没发觉。

“如果祁佳zào fǎn,对于萧潭来说情况只会更糟,”祁佑继续说着,“留在濮州便是zào fǎn的一员,祁修敢设计让四皇子zào fǎn,自然有充足的准备,到时候不是全军覆灭,便是惹祸上身,终归是死是活,都逃不过责罚。”

“那为何不让他直接回来?”密玉着急道。

“如今萧潭乃是随军去赈灾修坝,虽不是打仗,但军纪还在,他就这样回来,也可以算是临阵脱逃,若是军法处置,照样死路一条。”

“那……”密玉听了祁佑的话,更紧张起来。

“所以我才让他们不要直接回京,”祁佑道,“如果他们回来将四皇子zào fǎn之事禀告给了父皇,京城必有戒备。父皇已经下旨召四皇子回京,如果他带军杀来,却见京城就戒备,便可放弃攻城,只说自己误会了圣旨,才带军归来。”

密玉明白了祁佑的意思,接话道“那……到时候萧潭便是污蔑皇子?”

“不错,”祁佑点了点头,“那样的话,到时候只怕萧潭还是难逃一死。”

密玉听完祁佑的解释,当真觉得此事确是相当棘手。

又想到什么,密玉抬眼问道“殿下,那此事……您可打算与沈小姐知会一声?”

祁佑一顿,心下也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说了。”

密玉问道“什么都不说吗?”

“说了她也要担心,”祁佑解释道,“萧潭本来就是为了陆雪烟才去的濮州,如果婉儿知道此刻萧潭的处境,只怕会着急上火得不行。”

说到这儿,祁佑眼前浮现出那个小小的人影来,几乎都能看到她急得跳脚的模样,不由地弯了弯嘴角。

“别说了,”祁佑笑着摇了摇头,“反正祁修肯定有准备面对老四zào fǎn,打不到国公府的,让她好好呆着就行了。”

密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若是小姐因为担心跑了出来,只怕反而会受牵连。”

万事皆定,只待风来。

只是祁佑却不知这场风雨,比他想象得,要猛烈万倍。

: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引君入瓮

今日秋雨连绵,淅淅沥沥,冷意似乎是一夜之间到来京城。

定国公府,和铃轩中。

沈清婉正坐在廊下,看着夏竹撑着把伞,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

雨天小动物都特别活泼,夏竹给院子大缸里养的锦鲤喂着鱼食,一条条红白相间的胖鱼争相抢着,逗得夏竹喜笑颜开。

“小姐,”春兰伸手接了接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水,开口道,“今日倒是冷了几分,小姐莫要贪凉坐久了,过会儿便进去吧。”

沈清婉看都没看她,只勾唇一笑道“管家婆,真啰嗦。春日时的春捂秋冻可是你说的,照你的意思捂了春,如今秋日是不是该我好好冻冻?”

这话说得抬杠,噎得春兰哭笑不得。

“小姐,您莫要使小性子了,真的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哎,好啦好啦,”沈清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冷热还能不知吗?你放心就是。”

春兰闻言担心地皱了皱眉,还想劝两句,却见外头来了个满面喜气的太监。

“咦,那是谁呀?”春兰在沈清婉耳边嘀咕了一句。

沈清婉见状也是略感狐疑,低声道“去看看。”

“哎。”春兰应声,给沈清婉撑起把伞,二人便朝着那太监走去了。

“沈小姐,咱家有礼了。”这个太监满面堆笑,甚是谄媚的模样。

“公公客气。”沈清婉回了个礼,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此人竟然是直接到了她的院子里,都没有惊动府上别的人吗?

“哎,”那太监点了点头,开口道,“咱家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请沈小姐入宫一叙。”

皇后?

沈清婉不由得一怔,自五皇子诬陷自己父亲不成,被皇帝责罚。

皇后让母亲求情未果后,已是与自己母亲几乎断了往来,与沈清婉更是有数月不曾见过面了。

怎么突然就要召自己进宫一叙,叙什么?没东西叙啊!

沈清婉虽然困惑,但到底不能抗旨,只得委婉道“不知公公通知我母亲了吗?”

那太监闻言,笑颜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皇后娘娘只请了沈小姐。”

言下之意,竟是要她一人入宫,连沈夫人都不打算知会一声了。

沈清婉一怔,下意识便觉得来者不善,开口道“那劳公公稍等,我去换身衣服便来。”

说完,她点了点头便想转身离去,心想去通知一声胜邪,也好让祁佑知道这个异常的事儿。

可谁知却听那太监哎了一声,道

“沈小姐多虑了,皇后娘娘不过是找沈小姐说说话罢了,娘娘从小看着沈小姐长大,哪儿有什么见外的事。”

这话说的绵里藏针,竟是连更衣的机会都不给她,要她即可入宫了。

沈清婉思绪飞转着,转身给春兰使了个眼色道“秋日寒凉,你替我去拿件斗篷吧。”

春兰会意,将伞交给沈清婉,点了点头便往屋里去了。

进了屋里,春兰赶忙跑到窗边,吹了吹银哨。

谁知寻常都会立刻过来的胜邪,竟是迟迟没有出现。

春兰心下顿时慌乱起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春兰无法,只得胡乱抱了件斗篷出去了。

沈清婉见春兰久久不归,心头也是泛过一丝异样。

春兰匆匆跑了过来,给沈清婉递过去了斗篷,口中请罪道“小姐恕罪,天突然冷了,这些暖和的衣服还没找出来,这才花了许久。”

“无事。”沈清婉温和地回着,目光转向春兰,竟见她冲自己微微摇了一下头。

沈清婉一愣,没有联系上胜邪?那如何告诉祁佑此刻的异事?

沈清婉想了想,开口对那太监道“公公带路吧。”

言罢又对春兰轻描淡写地吩咐道“你好好看着院子。”

“哎。”春兰应了一声,目送着沈清婉远去。

春兰答应得这么痛快,是她知道自家小姐的意思,想必是要自己去通知祁佑。

此刻春兰当真是撕碎胜邪的心都有了,从前跟个牛皮糖似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连个人都找不到了?

她哪里知道,胜邪此刻正在京郊,而原本祁佑临时指来保护沈清婉的暗卫,恰巧也被祁佑叫回去了。

正如祁佑所说,五皇子无论安排了什么,都是剑指四皇子,没有空打到国公府。

他如何能料到,皇后竟然传了沈清婉入宫,生生把她拉进了漩涡之中。

沈清婉由着那太监带着自己朝外走去。

这是一个一如往日的时候,众人各司其职,府上安安静静。

也有不少人看见沈清婉被一个太监带着往外头去,窃窃私语之际,就算去汇报沈夫人,也是来不及了。

等沈夫人得到了消息,沈清婉早就上了马车,朝着宫中去了。

沈清婉前脚出了国公府,春兰后脚就溜了出去,叫了车急急朝着三皇子府去了。

沈清婉由那太监领着,一路通畅,转眼便到了永和宫。

谁知永和宫中竟然只有几个小宫女束手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候着。

“沈小姐稍等,”那太监依旧是一脸的笑意,“皇后娘娘许暂时有事,劳您等等了。”

沈清婉亦是和气地笑了笑。

那太监吩咐宫女给沈清婉搬了个锦杌,沈清婉谢过坐下之后,那太监便也走了。

她便一个人默默在永和宫中坐着。

三皇子府。

春兰赶到门口,一下了车,便急急上前捶门。

密玉出来开的门,见到春兰也是吃了一惊。

“你不是沈小姐身边的丫头吗?怎么这时候上这儿来了?”密玉开口问道。

春兰眉目之间尽是急切之色,来不及解释许多,只问密玉“殿下呢?殿下可在?我有急事找殿下。”

密玉见她慌里慌张的模样,心知大约是出了大事,不敢耽误,忙道“殿下入宫去了,可是有什么事,你说说,我许能出出主意。”

春兰听说祁佑也入宫去了,登时心下一凉,没有祁佑拿个主意,这可怎么是好。

“你先说说,究竟怎么了。”密玉见春兰慌了神,忙开了口。

春兰看了一眼密玉,便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 :

第二百二十四章 狠心一搏

外头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延绵不绝,下不完似的,连天色也变得愈发阴暗起来。

沈清婉坐在永和宫中,看着外头的雨天发着呆。

不知是不是坐久了,耳边竟是出现些幻觉来。

怎么好像有人在很远处嘶吼呢?

后宫禁地,自然都是些婀娜多姿的美人出入,莫说嘶吼,估计皆是莺歌燕语才是吧?

而前朝更是皇权重地,这般大的动静,若是扰了圣驾,那可是拿命在闹着玩儿。

沈清婉晃了晃脑袋,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却发觉自己竟不是幻听。

因为不仅嘶吼喊杀之声愈发明显,兵刃相接的声音也是慢慢开始显现。

沈清婉不由得心下一惊,看了一眼周边站着的几个宫女,心说如此明显的动静,她们竟然没有听见吗?

“你可知外头这是怎么了……”沈清婉起了身,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女,开口问道。

“奴婢不知。”宫女居然恭恭敬敬回了个礼,口齿清楚地表示自己不知道,但也不在乎的意思。

沈清婉一噎,这明显是宫中有异变,宫女怎么可能毫不在乎。

这可是永和宫,皇后娘娘所在之处。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难道这些宫女能担待得起吗?

沈清婉暗暗咬了咬牙,转身便要朝外走去。

谁知才迈出了一步,便有个宫女上前拦住了她,依旧语气恭敬地行礼道“沈小姐恕罪,皇后娘娘有旨,请您在此等候。”

再不伶俐的人,此刻也能看出点端倪来了,皇后久未见自己,却突然将自己传召进宫,又迟迟不出现,只让自己在此等着,这……

沈清婉目光一沉,皇后显然是要将自己软禁于此,可究竟是何目的?

她抬眼看了看殿中的几个宫女,心中暗暗盘算着。

“劳烦这位姑姑,”沈清婉思定,面上带笑,软声细语地开了口,“我有些渴了,不知是否可以讨杯茶喝?”

被问的宫女显然是一愣,自己得到的命令是控制沈清婉在殿中,倒是没说能不能给茶。

换了旁的时候,那定是一来就要上茶的,只是今日皇后不会出现,叫沈清婉来也不是闲话聊天,自然就没有人惦记着上茶的事了。

“这……”那宫女偷偷看了一眼边上的人,收到眼神的那个宫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沈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拿。”那宫女似乎得到了准话一般,恭敬福身回话。

沈清婉客气地点头致谢,背朝那宫女离去的方向坐了下来,静静等着。

外头厮杀的动静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但永和宫中依旧是一片宁静如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沈清婉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

那个宫女端着茶回来了。

宫女的脚步很轻,但是沈清婉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计算着远近,嘴角微勾,就是现在!

沈清婉装作不经意地一个转身,忽然站了起来。

那宫女正端茶到沈清婉的面前,没有料到沈清婉竟会突然站起来,想躲已是来不及,手中的茶托一歪,整个茶碗掉落在地。

啪!

茶瓷碎裂的声音响起。

沈清婉似是收了极大的惊吓般,啊地一声,身子不稳便跪倒在了地上。

她狠了狠心,咬牙一把将手摁在了那些碎瓷之上。

被茶水烫过,又极锋利的碎瓷,瞬间就割伤了她的掌心,鲜红的血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众宫女谁能想到有这一出,都是吓了一跳。

沈清婉眉眼间都是痛苦万分的样子,抬起手掌看了看自己满掌心的血,忽然就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这下满屋的宫女可是慌了神了。

方才沈清婉随意找了宫女讨茶喝的时候,被问的宫女便是去看了一眼其中一人。

沈清婉便猜测被看的那人就是这几个宫女中领头拿主意的那个。

如今装晕血的沈清婉证实了自己的看法。

果然自己一晕过去,那个领头宫女便迅速过来查看了自己的气息,紧接着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你们两个去请太医,早去早回,她的命留着还有用,万不能让她有事;你们两个去与皇后说一声这里的情况,问问娘娘的意思。路上都小心些,避开zào fǎn的士兵,保护好自己。”

“是。”

被吩咐的四个宫女应下后,转身便走了。

沈清婉因是装晕,那领头宫女口中说的话便一字不差地落在了她耳朵里,不由地让她吓出一身冷汗。

zào fǎn?是谁?

肯定不是祁佑。

但也肯定不是五皇子,如果是五皇子zào fǎn,皇后手下的宫女又何须小心zào fǎn的士兵?里应外合更有用才是。

那成年的皇子便只剩下二皇子与四皇子了。

二皇子已经封了王爷,名不正言不顺;而四皇子虽远在濮州赈灾,但目前也只有他手里有兵,且能zào fǎn夺位。

外面的厮杀之声越来越近,沈清婉心中飞速盘算着对策。

领头宫女说自己的命还有用,那就意味着她们至少目前不敢杀了自己。

好,既然你们是冲着我的命来的,那就好办了。

沈清婉突然睁开了眼,趁那领头宫女不备,捡起地上一块碎瓷,一狠心就冲她脖子抹去。

瓷片锋利,眨眼间那领头宫女便是血流如注,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脖子,瞪着眼看着沈清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瘫倒在地。

沈清婉心头一阵异样的感觉划过。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虽然一击致命,可是瓷片只有那么大,自己用力划破那宫女脖颈之时,血肉撕裂的感觉就在咫尺之间。

更别说那些温热的血液,突然溅射在自己手上身上的感觉。

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沈清婉心跳加速,头脑竟然愈发清晰起来。

她没有时间管这些,她现在要逃出去,救下自己的小命。

宫中本来就只有没几个宫女,如今走了的四个,显然是至少在领头宫女的眼里比较稳重能办事的。

而如今领头宫女也被自己杀了,沈清婉定睛一看,殿里只剩下了四个,都是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宫女。

她们如何能料到,闺阁中娇娇弱弱养出来的小姐,竟然能如此冷血地杀人。

更没料到,下一刻,沈清婉便把瓷片抵向了自己的喉间。

: :4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以命还命

沈清婉拿着一片碎瓷,直指自己喉间,低声威胁道:“你们若敢拦我,我就死在这儿!你们方才也听到了,皇后还要留着我的命!”

四个宫女此刻六神无主,面面相觑,自然不敢再将沈清婉如何,只得由着她一步步朝着门外退去。

兵刃相接的厮杀之声越来越强烈,沈清婉的心高高悬着。

脚后跟似乎踢到了门槛儿,沈清婉稳了稳神,一手依旧将碎瓷抵着自己,另一只手去探门框的位置,双眼死死盯着那四个宫女。

谁知沈清婉刚迈出一步,才松了一口气,竟然就感觉自己后背撞上了个人。

“哼。”冷笑从自己身后响起。

沈清婉一惊,忙攥着碎瓷回过头去。

谁料还未来得及将瓷片指向那人,自己的手腕已经被牢牢握住。

“沈清婉,”五皇子阴测测地盯着她,口中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敢在当今皇后的殿中杀人!”

话音一落,五皇子便用力将沈清婉推进了殿内。

沈清婉没有站稳,顿时扑倒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玉砖地之上,摔得眼冒金星。

五皇子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朝那四个宫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四个宫女便急急忙忙下去了。

沈清婉还趴在地上起不来,五皇子斜眼看了看地上那具宫女的尸体,早已一动不动了。

“本皇子从前可当真小看了你,”五皇子讥讽的声音在沈清婉的耳边响起,“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看不出来,竟然还有这么狠毒的心肠。”

沈清婉没有接话,只咬着牙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还在流血的左手掌心又疼又使不上劲。

她好不容易坐稳了身子,喘了口气,揉了揉摔疼的膝盖,又从怀里掏出绢帕,把自己的掌心简单包扎了一下。

五皇子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怎么沈清婉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般,完全不予理睬。

恼羞成怒之下,五皇子大步上前,一把掐过了沈清婉的下巴,强行让她抬头看向自己。

沈清婉只见五皇子面上不可遏制的怒意毕现,近在咫尺的眼眸凌厉万分:“你看着我!”

沈清婉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眸,那个冷然坚定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五皇子。

只听他哼笑了一声,讥讽道:“想来你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吧,要不是为了引祁佑出手,你以为我愿意见你这张脸?”

沈清婉闻言不由一惊,祁佑?!

可她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五皇子就甩开了她,一把提起她来,便往门外扯去。

“你放手!”沈清婉脚尖堪堪点地,怎么都不可能挣扎得出五皇子的手心。

五皇子将她一路扯到了永和宫外的眺望台之上,把沈清婉摆至身前,与他看着同一个方向。

沈清婉的双手被他一只手紧紧箍在身后,下巴被他另一只手掐着,挣扎无用,只得看着远方。

五皇子凑到她耳边道:“你从前不是最喜欢我的吗?如今这般在我怀中,是不是死而无憾了?”

“你无耻!”沈清婉被牢牢掐着下巴,口齿不清。

“呵,”五皇子轻蔑地笑出声来,“我无耻?你沈清婉是有多高洁?你看看这里……”

五皇子指尖一用力,沈清婉顿时觉得下颌一痛,不得已抬起头来。

“那些人,都是跟着四皇子造反的,”五皇子继续说道,“你说如果永和宫沦陷,刚巧进宫陪皇后说话的沈小姐,被乱军糟蹋,不幸身亡……”

沈清婉狠狠咬住牙根,心却是不由地一颤。

“怎么样?”五皇子用爱人一般最温柔的话语,在沈清婉的耳边呢喃着,“婉儿可喜欢我给你准备的下场?”

一阵恶心由着胃里翻腾至喉间,沈清婉不由自主地干呕了一声。

五皇子感觉到了沈清婉的颤抖,心中满意不已。

“你……做梦!”沈清婉渐渐力竭,全身几乎只剩牙关依旧紧紧咬着。

五皇子闻言不屑一笑,死到临头,我看你还能硬气到几时。

秋雨绵密,沈清婉松散的发髻被打湿,碎发粘了一脸。

渐渐迷朦的视线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祁佑……”

沈清婉默念出声,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崩落。

“三哥!”五皇子松开了掐着沈清婉下巴的手,抚到自己腰间的剑柄之上,同时冲着祁佑喊了一声。

祁佑在台下,昂起头来,依旧是五皇子熟悉的那副病态恹恹的模样。

只是五皇子,再不愿看到他这张脸了。

祁佑面上平静无波,袖中的拳却是已经攥得要被掐出血来。

“你还是来了。”五皇子的眼神随着语气变得阴沉起来。

他没有通知祁佑,就是想看看,祁佑多久能意识到沈清婉有危险,并且赶到这里。

比自己预计的时间,少得太多了。

“老五,”祁佑语气平静道,“你下来。”

五皇子嘴角一勾,玩味道:“你要我下来,还是她下来?”

话音一落,他便将沈清婉往前一推。

沈清婉觉得身子往前冲去,不由得惊呼出声。

“不要!”

五皇子这时却是一把拉住了摇摇欲坠的沈清婉,看着台下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祁佑。

“三哥,我想杀你的时候,你宁愿一死也不出手。”五皇子的眼神,在越来越密的秋雨中,渐渐看不真切。

可五皇子的声音,却是清晰得很:“那如果我杀她,你可以出手了吗?”

祁佑闻言,心下一凉。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沈清婉就听到五皇子拔剑的声音。

随即她脚下一空,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五皇子狠狠地推下了高台。

婉儿……

祁佑没有丝毫犹豫,蛊虫由着他的内力流转,瞬间破出体外。

行云流水一般,祁佑轻点地面,纵身跳起,再点墙沿,奋力往上一跃,伸手一把拉过了沈清婉,护到自己身下。

嗤!

沈清婉被祁佑抱进怀里的时候,便听见了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她还来不及想这声音从何而来,祁佑已经一手攀着墙面,一手紧紧抱着沈清婉,二人双双滚落在地。

沈清婉被祁佑压在身下,颤着声音正要唤他,却闻到一股异常熟悉的香气钻进了鼻尖。

“祁……”

话未出口,一阵剧烈的头痛翻涌而来。

钻心的疼痛让沈清婉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而下一刻,跑马灯般的场景如开闸后的洪水,喷涌而出,瞬间填满了她的脑海。

祁佑艰难地撑起了身子,嘴角一丝鲜血溢出,望向沈清婉。

沈清婉此刻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而祁佑的心,一瞬间如置数九寒冬。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婉儿……”祁佑撑着一口气,一字一顿,血与泪混杂着冰凉入骨的秋雨滴落。

“这条命,我还你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落水之日

阳光灿烂的初冬,外头连一丝风都没有。

沈清婉满头珠翠地坐在铜镜前,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盒子里的钗环。

外头偶尔传来的两三声鸟叫,惹得沈清婉渐渐烦躁了起来。

“夏竹!夏竹!!”沈清婉没好气地冲外头喊道。

夏竹闻言,急急忙忙低头跑了进来,战战兢兢回道:“小姐请吩咐。”

沈清婉见到夏竹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翻了个白眼,口中不耐烦道:“怎么回事,打听点事儿现在还没消息吗?殿下究竟和父亲聊完了没有?别到时候又人都走了我还不知道!”

夏竹的头更低了,轻声道:“是说还聊着呢,还没有新的消息……”

沈清婉一副有气没处发的模样,越看夏竹越不顺眼,皱着眉摆手道:“走走走!你出去!”

夏竹如蒙大赦般地出去了。

屋中春兰看着这一幕,心下叹了口气,也不过凑过去与沈清婉道:“小姐,不如咱们试试这个簪子,许殿下看了会喜欢呢?”

沈清婉嘟着个嘴,脸上没有一丝兴奋的模样,嘟囔道:“反正我打扮得再好看也比不上庆成郡主那样金枝玉叶的身份,你说我怎么投胎到公主的肚子里呢,便也能明目张胆地叫殿下表哥了。”

沈清婉的话酸得很,听得春兰可是一阵阵地心颤。

莫说这话不合规矩,万一传到夫人耳朵里,那夫人可真是要难受死了。

春兰忙转开了话头,开口道:“虽然天冷了,可奴婢看今晨日头好得很,不如奴婢陪小姐去院子里转转?”

沈清婉叹了口气,应道:“行吧,把那件百蝶穿花的锦缎斗篷带上。”

“哎!”春兰忙点头,这就赶紧去拿了。

沈清婉伸了个懒腰,掀了厚厚的缎帘便走到了外头。

忽然扑面而来的冷意让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正想钻回屋里去,却见外面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正与夏竹嘀嘀咕咕说什么。

沈清婉没有错过夏竹眼睛里突然的一亮,她心中也跟着欢喜起来。

莫不是五皇子和父亲聊完了?那自己岂不是可以去见他了?

沈清婉一咧嘴,欢欢喜喜冲那小丫头跑去,一脸笑意地拉着那小丫头道:“可是殿下的消息?”

那小丫头突然被沈清婉拉住,自然是吓得不轻,再听沈清婉的问话,也只得忙不迭地点头。

夏竹见状,在一旁怯怯地解释道:“说是方才三殿下出了书房,不知去何处了,五殿下还在书房里和国公爷……哎!小姐!!”

夏竹话音未落,沈清婉已经转身往外头跑去了。

夏竹吓了一跳,和那小丫头对视了一眼。

小丫头满脸的不知所措,夏竹也没个主意,只得赶紧朝屋里跑去:“春兰姐姐!春兰姐姐!”

春兰才找出斗篷,却见沈清婉没了踪影。

又听见外头夏竹的喊声,顿时心下一阵不妙的预感,也急急赶了出去。

“怎么了?”春兰看了一眼夏竹身后,哪里还有沈清婉的影子,“小姐呢?”

“小姐听说五皇子的消息,拦都拦不住,想是已经朝着前院儿去了。”夏竹急得都快哭了。

春兰闻言,心里一沉,二话不说也夺门而出。

可是哪里还有沈清婉的影子啊?

沈清婉此刻心中满是对五皇子的惦念,哪里还顾得身后还有个着急忙慌的小丫头在找自己。

从后院儿的和铃轩到沈言珏的书房,那是要穿过国公府中的大花园的。

穿过一个又一个假山丛,沈清婉已经靠近了大花园的中心——此刻已经结冰的园心湖。

沈清婉脸上带着笑意,心中想着尽是待会儿五皇子见着自己这身新衣服,该会有多惊艳。

没成想一个拐角,沈清婉竟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力道之大,她瞬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一股异香弥漫开来,直冲沈清婉的鼻尖,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掐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平日一向温和近人的三皇子祁佑!

祁佑定睛一看,竟然是沈清婉!

他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异样,指尖不由地一松。

沈清婉觉得自己喘得过气了,忙干咳了两声。

祁佑身边站着的园丁,本是国公府里的人,可此时却是一改往常低眉敛目的模样,商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威胁,轻声对祁佑道:“殿下,此人发现了您的秘密,留不得了。”

沈清婉正吓得不轻,听到自家园丁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自己的小命还在祁佑手里握着,指着园丁的鼻子就想开骂:“你!你!……”

祁佑反应过来,深深望了一眼沈清婉,将她一把拉到了身侧。

沈清婉只觉得自己脖颈之处,被狠狠点了一下,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她是沈言珏的嫡女,轻易杀了会留痕迹,”沈清婉的耳边响起的,是祁佑冷冰冰的吩咐,“你把她扔到冰湖里,做成意外溺水的样子就好,然后立刻离开。以她的身份,想必侍女就在附近,不要漏了踪迹。”

话音一落,祁佑便将沈清婉扔进了那园丁的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清婉自然也听到了祁佑的吩咐,看着祁佑远去的背影,满目惊恐万分,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

那园丁应下之后,便扛起沈清婉,朝着冰湖而去。

下一刻,沈清婉只觉得自己被那园丁狠狠地摔在冰湖上。

她的脑袋撞向冰面,冰面应声碎裂,紧接着,寒冷刺骨的湖水顿时将她吞没。

园丁轻声哼笑,转身便走了。

沈清婉的大脑一片空白,极冰的湖水将她刺激得一个激灵,随即便是彻底晕了过去。

……

天色阴沉,秋雨如注,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沈清婉的思绪拉回了当下。

祁佑早已经晕了过去,此刻正伏在沈清婉身上一动不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正如那日,冰面下的湖水……

沈清婉听到仿佛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朝自己过来。

她艰难转过头去看,只见到五皇子面无表情地慢慢靠近。

五皇子站定在她面前,一把拔出了还插在祁佑背后的剑,随即踢开了他。

沈清婉觉得身上的重量消失,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心里默默地想,我为何,还活着呢?

五皇子却是没有管她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只盯着沈清婉的眼睛,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来。

剑上鲜红的血迹,是祁佑的,此刻正一滴一滴地落在沈清婉的脸上,冰冷无比。

沈清婉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自己失忆前爱的人,是个人渣;失忆后爱的人,是杀自己的凶手。

沈清婉啊,你,当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两身俱伤

雨水混着血水,将沈清婉的视线浸得模糊。

她只恍惚看到五皇子将剑高高举起,对着自己。

这一刻,沈清婉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只想闭上眼睛,等待生命停止的那一刻。

罢了,一切已经有了答案,也算是,死而无憾吧。

耳边只有雨声不停,沈清婉却觉得十分宁静。

五皇子手中的剑没有落下。

叮!

一声兵器撞击的声音打散了沈清婉的混沌,她懵然地睁开了眼。

一片白色的衣角拂过她的耳侧,沈清婉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

似是有人在附近缠斗着,她听不真切。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沈清婉就觉得自己被人一把横抱了起来。

她浑身无力,头垂到一侧,却看见被雨水浸透的地面上,祁佑正闭着眼躺着,背上触目惊心的一片黑红随着雨水渗出,而他已经一动不动。

“祁……”

沈清婉下意识地吐出一个字来,却听见自己耳边轻声的安慰:“我在,别怕。”

沈清婉艰难地回过头去,勉强看见辰王世子的脸。

“你把你家殿下带回去,他伤得很重。”

沈清婉又听见辰王世子在和谁说着什么。

“多谢了。”是胜邪的声音。

沈清婉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被抱着,不知要往哪儿去。

……

“小姐!你醒了吗?”

沈清婉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春兰的脸。

“春……兰?”沈清婉虚弱地念出两个字来。

春兰却是欣喜地连连点头,眼中蓄满了泪:“是奴婢!是奴婢!小姐你可终于醒了!”

沈清婉垂下眼眸,脑海中的记忆还在翻涌着,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夫人!小姐醒了!”春兰没有注意到沈清婉的变化,欢喜地出去叫沈夫人。

沈夫人正送走大夫,听到春兰的喊声,也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

“婉儿,婉儿……”沈夫人眼睛通红,上来紧紧抱住了沈清婉。

沈清婉眼睛一热,嘴唇不住地颤着,伸手拥住沈夫人,哭着喊了声:“娘……”

“哎……”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沈夫人并不知道,沈清婉此时哭得伤心,并不是因为害怕方才的事情,而是因为与母亲重逢的喜悦。

沈清婉虽然失忆后也慢慢和沈夫人亲密无间,但到底没有那些从小到大的记忆,沈夫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格外关心爱护自己的长辈罢了。

可如今,所有的事沈清婉都想了起来。

这一刻将自己拥在怀里的,是疼宠了自己十几年的母亲啊!

沈清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是让沈夫人渐渐觉察出不对来。

“婉儿……”沈夫人想松开沈清婉,沈清婉却是紧紧箍着她,怎么都不肯松开。

“你怎么了?”沈夫人都忘了哭,开始越发担心起来,是不是沈清婉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了?

沈清婉泣不成声,只摇了摇头,依旧抱着沈夫人哭着。

“你们都出去吧。”沈夫人稳了稳心神,将屋中的丫头嬷嬷都叫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了母女二人,沈夫人这才柔声细语地对沈清婉说道:“婉儿,和娘说,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

沈清婉一听到这两个字,眼前便浮现出了那个面无表情,掐着自己脖子的祁佑。

正是那个也曾将自己拥入怀中,让她想要托付终身的祁佑。

委屈?委屈都不足以形容沈清婉此刻的感受吧?

“娘……”沈清婉颤着声音唤了一声,依旧抱着沈夫人,将自己埋在她的怀里。

“娘在呢,别怕……”沈夫人轻轻抚着沈清婉的背,耐心安慰着她,“你什么都可以告诉娘,娘一直陪着你。”

沈清婉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不停地落着,口中轻声说道:“娘,我……我都想起来了……”

话音刚落,沈清婉便感觉到沈夫人明显身子一僵,紧接着便听到她欣喜地开口道:“真的吗?!”

沈清婉一愣,被沈夫人拉了开来。

沈夫人看着她的眼睛,满面都是惊喜的神情,口中念念有词着:“你当真都想起来了!”

沈清婉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沈夫人的泪水瞬间便流了下来,嘴角却是不住地上扬,颤着声音连连说着好,将沈清婉拥在怀里,旁的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沈清婉闭上眼,拼命感受着久违的熟悉气息,在沈夫人的怀里蜷缩着。

不知何时她又睡着了过去,长长的睫毛还沾着泪,呼吸却已经平稳了起来。

三皇子府,可没有这样的温馨感人。

祁佑被胜邪扛了回去,完全没有意识,全程都昏迷着。

密玉听到门被踢开的声音,赶忙跑了出来,见到这一幕,顿时呆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胜邪这般皱眉严肃的表情,再一眼看他背上浑身是血的祁佑,密玉只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胜邪亦是来不及和惊惶失措的密玉说什么,咬着牙一路跑着把祁佑扛进了寝殿。

“老蒲!!”

密玉回过神来,高声惊叫,声音里带着颤音,带着哭腔。

老蒲听到动静,也是心下一沉,知道约莫是出了大事了。

密玉边喊边跟着跑了进去,赶在胜邪之前将床铺上的被子枕头都扯落到了一边地上。

胜邪进来,小心地将祁佑背朝上,放在了床铺之上。

他放下祁佑才直起身来,定睛一看,祁佑的整个背已经被黑血浸透,脸色惨白得吓人。

密玉与胜邪都是呆呆站在一边,连上去探他鼻息的勇气都没有。

“走开!”

身后传来了老蒲低沉急促的声音,二人赶忙让开路来。

老蒲快步走到祁佑的身前,也是一惊。

他转头吩咐道:“密玉你找人多打些热水来,然后要一壶烈酒,胜邪你去冰窖取冰块,快去!”

“好!”

二人应声便立刻跑了出去。

老蒲转过身,看着祁佑的模样,心中一紧,竟觉得自己眼眶微涨。

不过他没有时间伤感什么,立刻从药箱里取出了剪子,小心地将祁佑的衣物剪开。

伤口其实不大,只有三指宽罢了。

只是这一剑直入血肉,老蒲拿不准是否伤了祁佑的内脏。

等到老蒲摊开与血肉黏在一道的衣物,清楚看到了伤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另有隐情

祁佑的伤口已是一片黑红。

方才看到祁佑外袍上的黑红血迹,老蒲并拿不准,而等他看到了伤口,老蒲心中有了定数。

伤了祁佑的剑上,一定抹了毒。

老蒲眉心微皱,从药箱里拿出一包针来,在祁佑身周几处穴位扎好。

虽说不能即刻解毒,好歹不会更加扩散。

等他扎完针,密玉已经着人搬了几盆热水进来。

“我可以帮什么?”密玉上前,着急却轻声问道。

“洗个帕子给我。”老蒲开口吩咐。

密玉赶忙绞了绞帕子,递了过去。

老蒲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净了伤口四周的血迹,将帕子递还给密玉。

他又取出一个小瓶子来,里头是白色的粉末,混了少许密玉取来的烈酒,兑成了粘稠的膏体,用一个小小的银勺,均匀抹在了祁佑的伤口上。

做完这些,老蒲又给祁佑喂下了一颗药丸,静静坐在一侧,不再动作了。

“老蒲……”密玉见他不动了,心里困惑又焦急,不由唤了一声。

老蒲抬了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胜邪也取了大量的冰块进来,搁在了一旁。

他遥遥看了一眼祁佑,见他依旧惨白着脸色,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胜邪相信老蒲,若老蒲不能救回祁佑,这世上便无人能回天。

时间无声地流逝着,祁佑似乎隐约皱了皱眉。

“殿下!”胜邪低呼一声,顾不得许多,忙冲到祁佑身边,跪在了床边。

老蒲闻言,睁开了半眯的眼睛。

密玉也是惊喜万分,凑上前去看了看。

“殿下……”胜邪轻轻唤着,见祁佑惨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几乎隐隐在说什么。

“您想说什么?”胜邪压抑着心头的情绪,耐心问着。

老蒲在一旁静静观察着,看到的便是祁佑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的模样。

他将目光转向自己的针包,取出一根粗长的针来。

“酒。”老蒲冲密玉喊了一声,密玉连忙递了酒过去。

老蒲细细用酒冲了那针,然后用火一点,针便瞬间点燃。

趁火还未灭,老蒲便快速将针扎在了祁佑的颈间。

密玉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有尖叫出声来。

钻心的疼痛,让祁佑浑身一颤,顿时睁开眼来。

“殿下!”胜邪见祁佑睁眼,欣喜上前唤道。

“婉……婉……”祁佑艰难地开口,胜邪依旧听不清楚。

他凑上前去,将耳朵贴近祁佑。

“婉……儿,她……知道……了……”祁佑说完,又闭上了眼,似是沉沉睡了过去。

胜邪听清祁佑的话,不由脸色一变。

“他说什么?”老蒲开口问胜邪。

胜邪脸色微异,看了一眼密玉,这才轻声回答道:“殿下说,沈小姐知道了。”

老蒲闻言也是一愣。

密玉却是不知道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困惑道:“知道什么了?”

老蒲垂眸想了想,这才抬头对密玉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吩咐胜邪。”

密玉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转身便带上门出去了。

“胜邪,”老蒲这才开了口,面色严肃地问道,“殿下待你如何?”

胜邪一皱眉,不悦道:“你明明知道……”

“好!”老蒲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拎得清,那我就直说了。”

胜邪一愣,也不再说话,只闭嘴听着。

“那日的来龙去脉,除了殿下和小姐,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老蒲继续说道,“你必须要去把这个事儿和小姐说清楚。”

“可是小姐她……”

“她最终如何想,是她的事,”老蒲打断道,“你要做的,就是让她明白前因后果,懂了吗?”

胜邪望向老蒲,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蒲看着胜邪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记住,届时无论小姐说出多么伤你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你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至于以后……”

老蒲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祁佑,喃喃道:“看天意吧……”

“好,”胜邪坚定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那我现在就去。”

“等等,”老蒲叫住了他,吩咐道,“小姐此刻不一定愿意见你,你趁没人了再去找她说,不要惊动了国公府。”

“好。”胜邪记下了老蒲的话,转身便走了。

定国公府,和铃轩内。

沈清婉悠悠转醒的时候,屋中已是一片漆黑。

沈夫人叮嘱熄掉了所有的灯,让她好好休息。

丫头婆子也都退下了,只有春兰在外间守着夜。

沈清婉躺在床上,睁开了眼,默默盯着床顶出神。

她如今的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澈,情绪却如一潭浊渊。

沈清婉垂下眼眸,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衣,坐到了窗边。

她又点起了一盏灯,幽幽的烛光只照亮了一个角落。

记忆如巨浪般涌来,将她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

沈清婉的手轻轻拂过身下的罗汉床,想起祁佑从营州回来那日,自己也是这般坐在这儿,与他说着话。

那时的自己欢喜不已,又不敢表现出来,竟是不争气地哭了。

可祁佑便是一直耐心温柔,抚平她心底所有的不安,将她轻轻抱着。

沈清婉沉浸在回忆之中,脑海里的同一张脸,却是眨眼间变得冷血无情起来,他掐着自己的脖子,没有一丝怜惜。

他口中毫无温度的吩咐,一句“把她扔到冰湖里”,仿佛是在说一个物件一般。

沈清婉浑身一个激灵,那日淹没头顶的湖水似乎又笼罩了她的全身。

她闭上眼,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一处,低声地哭泣起来。

春兰听到了动静,轻轻在外间唤了一声:“小姐,你是起来了吗?”

沈清婉停止了哭声,只嗯了一声做回应。

春兰进来内间,点了一盏灯,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听得窗户咔啦地一声响动。

窗边的沈清婉吓得赶紧从罗汉床上跑到了春兰边上。

窗户被轻轻抬起,一个身影轻盈地跃了进来。

屋中主仆二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胜邪。

春兰还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会儿看到胜邪倒也没什么别的念头,只觉得他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说翻进来就翻进来了。

可还没等春兰出口说什么,沈清婉竟然已经冷着脸,往前走了过去。

“啪!”

沈清婉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狠狠地往胜邪脸上抽了一耳光。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前因后果

这一耳光之狠,让春兰吓得顿时话都说不出来。

“滚。”

沈清婉死死盯着胜邪,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指着窗户,让胜邪离开。

胜邪闻言,却是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反而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我……”

“啪!”

沈清婉咬紧牙关,又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打断了他的话。

“我让你滚!”沈清婉怒目圆睁,不容一丝违逆。

“小姐……”春兰回过了神来,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突然动这么大气。

沈清婉自失忆以来,就如变了个人一般,不仅文静许多,也好说话了不少。

如这般横眉瞪眼的……春兰心下打了个颤,这倒是很像从前的小姐。

胜邪跪在地上,脸已经红肿了起来,嘴角一丝隐隐的血色,却是依旧咬着牙,不肯离开:“小姐,殿下他……”

“啪!”

第三个耳光明显无力了很多,沈清婉觉得自己的手又疼又麻,已经有点站不稳身子了。

春兰赶紧上前扶着她坐下。

“我不想听,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沈清婉的声音都变得虚弱起来,但还是十分愤怒的情绪,春兰听得清清楚楚。

“那日我也在场。”

胜邪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却沈清婉不由得一愣。

胜邪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沈清婉:“只要小姐听我说完,我便离开。”

沈清婉看向他的目光依旧是如刀子一般,可是却不再说话了。

胜邪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沈清婉默许自己说就好。

……

原在营州暴乱还未开始之前,祁佑已经着手安排北章死士开始准备此次行动。

那一日,祁佑陪着五皇子来到定国公府上,只是商议些寻常正事。

突然窗外似乎隐隐一声鸟叫传入,祁佑眉间一顿。

他借口起身,便离开了沈言珏的书房,绕着弯地向着花园去了。

“殿下。”

祁佑见到了发暗号给他的人。

此人是国公府的园丁,但祁佑从未见过他。

祁佑明白,这是贤妃安排在国公府的暗桩,虽然他从未见过,但那声鸟鸣却能让他确定这个园丁是贤妃的人。

“何事?”祁佑淡淡地开口。

“属下此刻找殿下,自然是急事。”

那园丁虽然垂头拱手,言语间却是没有一丝尊敬的模样。

这个样子,祁佑是很熟悉的。

因为贤妃放在他身边的玉柳,便是如此一人。

说是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甚至床第之事,可玉柳只听命于贤妃一人,全然没有视祁佑为主的心思。

许是因为祁佑从未染指她一丝一毫,玉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爬上祁佑的床,便光明正大地在祁佑身边做一双贤妃的眼睛了。

此刻祁佑眼前的这个园丁,也是如此。

身为贤妃安排在国公府的暗桩,祁佑从前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更何况他以暗号唤自己过来,语气傲慢,说是急事,却是一副慢悠悠的模样。

这哪里有一点“属下”的样子?

园丁不急不缓地与他说起来营州那边死士的安排。

原来是颜家父子今冬有新的筹备,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散军散得厉害,只怕入冬是灾民暴乱无法压制,故而北章原先准备的死士也许不够。

祁佑正与他说着话,耳边却听到了细碎的动静,像是姑娘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的声音。

当祁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他身后了。

祁佑怕是国公府什么丫头撞见了他在这儿和暗桩说营州的事儿,便想也没想就出手掐住了来者的脖子。

可他如何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沈清婉。

他下意识想松手,可身边的园丁是贤妃的人,此时也已经开了口。

言下之意便是要祁佑杀了沈清婉灭口。

祁佑不知道沈清婉究竟听到了多少,但自己出手那一刻,蛊虫破体而出,香气四溢,这一幕,沈清婉一定是看到了。

他看着沈清婉惊恐挣扎的模样,心头一丝异样划过。

留给他决定的时间不多,祁佑转眼就打定了主意。

他出手点了沈清婉的哑穴,丢给了园丁,借口说作意外溺亡,还让园丁立刻离开,以免被人发现破绽。

园丁不知道的是,当他扛起沈清婉往冰湖上去的时候,祁佑又出了手,以一枚石子打中沈清婉的穴位,迫使她闭气。

他原本想的,是园丁与自己离开之后,让暗处的胜邪立刻将沈清婉救出来就行。

祁佑安排好一切,转身便走了。

可当祁佑听到园丁狠狠地将沈清婉砸向了冰面的声音,那一刻,祁佑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缩。

那种心痛如绞的感受,是他从未有过的。

祁佑后悔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根本不能权衡,只有完完全全的偏心。

即使他有信心能救出沈清婉,自己原是不想让她受到半分伤害的。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就算杀了那个园丁又如何?

就算贤妃真的生自己气又如何?

就算……沈清婉知道自己其实并非看上去那样孱弱,更是个心机叵测的人,又如何?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她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吗。

就在他想要转身去救沈清婉的时候,胜邪却出手,一把拉住了他。

“沈八小姐的丫头来了。”胜邪出言提醒道。

祁佑一转眼,见到春兰正急慌慌地跑到了冰湖附近,正在东张西望,呼唤着沈清婉。

祁佑想甩开胜邪,胜邪却是牢牢摁着他。

“殿下,你糊涂了吗!”胜邪一急,随手捡起个卵石,朝着那湖面的冰窟窿砸去。

扑通的一声,引起了春兰的注意。

春兰看见湖面上冰窟,心下一惊,赶忙丢下手中的斗篷,跑到了湖面上,一头扎了进去。

不一会儿,就见她努力把沈清婉拉出了水面。

春兰自己也是个小小的丫头罢了,吃力地将沈清婉拉上湖面,人早已是呛水不已,连连咳着。

“殿下……”胜邪望向祁佑的眼里,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祁佑从来不是冲动的人,更不会拿自己的秘密去冒险。

胜邪从未见过祁佑这般不计后果的模样,心中没有底。

祁佑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远远看着湖面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

第二百三十章 一波未平

“我趁春兰不注意,解了小姐的穴,您这才缓过气来……”

胜邪说完了,抬起头去看沈清婉的脸色。

而一边的春兰早已是目瞪口呆,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胜邪。

她方才听到的是什么?胜邪的意思,难道说……

当时害沈清婉落水失忆的人,是三皇子吗?

春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也是锁着眉心去看沈清婉。

沈清婉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密长的睫毛轻轻颤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胜邪想了想,还开口道,“殿下今日替您挡下的那一剑,上面原是抹了毒的,如今殿下昏迷不醒……”

“你说完了吗?”沈清婉沙哑着嗓音打断了胜邪,“说完你可以走了。”

胜邪一噎,话哽在喉头。

他咬着牙,心里想着出门前老蒲叮嘱他的话,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便离开了。

“小姐……”春兰见胜邪走了,这才上前轻声唤道。

她是第一次听到此事,虽然心中五味杂陈,可她更担心的,是沈清婉如何吃得消这般打击。

“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沈清婉转过身去,背对着春兰,将身上的外衣拢了拢。

春兰也不知如何劝,见沈清婉默然的背影,只得乖乖听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屋中只剩下了沈清婉一人,她蜷着身子,靠着脑袋,由着记忆将自己带到一个一个的场景里。

突然,沈清婉又听到了自己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沈清婉叹了口气,边回头边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让你出……”

谁知定睛一看,来的人竟然不是春兰,沈清婉的话也卡在了唇边。

“本来想看看你如何了,却不想在门外听到这些。”辰王世子坦诚道。

沈清婉顿时语塞,低下头去。

“你好些了吗?”辰王世子走上前来,低声细语地问她。

“多谢世子今日救命之恩,”沈清婉淡淡答道,“我无事了。”

辰王世子点了点头,随意坐下,开口道:“你母亲知道你被皇后叫进宫去,想找你父亲出主意,谁知宫里传来四皇子带兵造反逼宫的消息,你父亲领命镇压,无暇分身,便托我去宫里找你。”

沈清婉听了他的话,明白了来龙去脉:“还是要多谢你。”

辰王世子见她虽垂着眼眸,却是双眼红肿,心中不免一痛。

“你伤心是因为……他吗?”辰王世子轻声问道。

沈清婉低头不语。

辰王世子见她不愿说话,沉吟了片刻道:“你心绪不好,我便不打扰你了,等你好些,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起身,正准备离开。

“我想起来了……”

世子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沈清婉轻轻开了口。

“什么?”辰王世子一愣,回头问道。

“是我想起来了……”沈清婉抬起头来,满眼的泪水,“是我想起了从前的事,他出手挡下那一剑的时候……”

沈清婉泣不成声,再说不下去。

世子见她这般伤心欲绝,不由地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安慰道:“好了好了,你若难过,别去想就是了。有什么话,都以后再说,好吗?”

“他说……”沈清婉低低抽泣着,口中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他说……命……还我了……”

辰王世子听不清楚,仅能隐隐约约分辨得出几个词来。

他心下不忍,站起身来,轻轻将沈清婉抱在怀里,耐心地哄着:“不哭了,伤心便别去想,好好睡一觉,明日能舒服些。”

沈清婉觉得自己几乎要累脱了形,没哭一会儿便又昏昏欲睡了起来。

辰王世子只觉得自己怀中软软的人儿渐渐没有了哭声,再一看,竟是睡着了。

他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将沈清婉抱到了床榻之上,替她盖好了被褥,拉上幔帐,吹灭了屋中的灯烛,便离开了屋里。

“世子……”春兰见辰王世子出来,上前福了福。

“她睡了,”辰王世子小声道,“让她好好休息吧。”

“多谢世子,奴婢知道了。”春兰感激地行了一礼。

辰王世子点了点头,便朝着外头去了。

三皇子府。

老蒲给祁佑的背上伤口之周划开几个十字,汩汩的黑血慢慢渗出,被引到了小碗之中。

每个口子只引出一定的血量,到了量之后,老蒲便用烈酒与药粉勾兑的白色粘稠膏药糊住口子,血便即刻止住。

外头的炉上咕噜咕噜熬着药,老蒲扬声道:“药拿过来吧,放冰上稍微镇一会儿。”

密玉闻言,赶忙将药拿了进来。

祁佑的呼吸平稳,只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老蒲手下不停,将几处针换了位置,又在祁佑的腿根割了一道口子,引出来的血是鲜红的色泽。

老蒲见状,面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伤口封好,又去祁佑的肘关节内割了个口子,引出的血依旧是深深的黑血。

他自言自语地嗯了一声,心中有了把握,调整了几处针的位置,便开口道:“好了,把药拿来吧。”

密玉听到老蒲的话,连忙将药倒了碗里,捧了过来,一勺一勺灌到祁佑的嘴里。

喝两口吐一口,密玉跪的腿都麻了,这才好不容易灌了大半碗。

谁知过了一会儿,祁佑便是睁开了眼。

“殿下!”密玉见到祁佑清醒过来,心下欢喜不已,眼泪顿时便流了下来。

老蒲也是舒了一口气,醒来就好。

“婉……婉儿……”祁佑一醒来,便是艰难地想说什么。

“小姐没事,”老蒲掐断了祁佑的话头,“殿下把剩下的药喝了吧。”

说着,老蒲便朝密玉招了招手,示意她继续喂药。

祁佑眼眸垂了垂,最终没说什么,低头喝起药来。

这时,外头小厮来报:“启禀殿下,辰王世子来了。”

祁佑低着头没有说话,老蒲见状,转过身去道:“殿下身子不好,只怕是没法见世子了。”

谁知老蒲话音刚落,辰王世子便已是不急不缓地自己走了进来。

“我只是来看看罢了,不会打扰他的。”

辰王世子自顾自地走到祁佑跟前,正想开口说什么,外头竟是紧跟着来了一个太监。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波又起

“见过世子……”老蒲方才一行礼,就见着辰王世子身后那太监走了进来,不由地一愣。

“传陛下口谕,”那太监也不管屋中发生了什么,眼睛长在头顶似的,拉尖了刺耳的声音,开口道,“命三皇子祁佑,即刻入宫回话,不得耽误。”

屋中众人皆是一惊,即刻入宫?

就算皇帝在宫里,不知道祁佑伤得有多重,这个宣旨太监也应该看到了祁佑的模样,却是毫无一丝怜悯一般。

老蒲心知自己人微言轻,如今在这屋里,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辰王世子罢了。

于是他忙向辰王世子投去了个求助的目光。

世子心领神会,对着那小太监开口道:“这位公公,你也看见了,三皇子如今伤成这般,怕是难以成行,还劳你再跑一趟,回禀陛下。”

“不必了,”那小太监虽然对辰王世子没有那般不恭敬,话里的语气却也是轻蔑得很,“陛下说了,要是走不了,就抬着去。”

话音一落,他便朝外头摆了摆手,四个小太监便进了屋来。

两个太监抬着担架,另外两个太监当时就要伸手去拉床上的祁佑。

“哎!你们!”密玉见他们这般无礼的样子,当时便气得哽在喉头,说不出话来。

老蒲也是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辰王世子却是突然开口怒斥了一声道:“放肆!”

这一声吼,将屋中几个小太监都是一震,顿时手下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陛下让你们请三皇子入宫,可曾说了你们可以不顾他安危,随意拿捏了?”

辰王世子的声音里充斥着不可名状的威严,连那领头的太监都登时哑口无言了。

“老先生,”世子没有理会,他转向老蒲,开口道,“圣旨不可违,劳烦您将三皇子身上伤口处理一番,我护他入宫就是。”

老蒲为难地皱起了眉,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殿下身中剧毒,我无药可解,只得以银针锁住毒素蔓延的方向,慢慢将毒血导出体外,再加以补血调理之药……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老蒲的声音放轻,最后那一句,只有辰王世子能听到。

“如果我将针都拔出来,殿下必死无疑啊……”老蒲望向辰王世子,希望他能理解当下情况的严峻之处。

辰王世子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好,那就这样进宫去,老先生你同我一道在边上护着。”

说完,世子转身看了看两个小太监手里的担架,自言自语道:“这个不行……”

他又看了看屋内,转了一圈视线,又落回了床上,双眸不由一亮,果断开口道:“把床拆了,抬进宫去。”

“啊?”密玉闻言一愣,这是什么主意?

几个小太监也是面面相觑,傻在了原地。

只有老蒲一人,也是眼前一亮,开口接话道:“这倒是行得通!”

辰王世子回头对那几个小太监说道:“都没听见吗?快过来帮忙,莫要伤着三皇子。”

世子声音中的冷意与气势,让几个小太监不敢违逆,忙忙上前开始轻手轻脚拆起床来。

忙活了半天,总算是拆完了,世子又示意他们把寝殿的几扇门也拆了,这样才七手八脚地准备抬出去。

一共不过四个小太监,哪里抬得动一张大床,老蒲年纪也大了,没多少力气。

辰王世子脸一沉,对那个传口谕的领头太监道:“干看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到时候因为你一人而误了陛下的旨意,你当得起吗?”

那领头太监闻言不由地一噎,怎么成了因为他一人而误旨了……

不过辰王世子位高权重,领头太监也不敢顶嘴,只得老老实实过来抬床。

于是五个太监,再加上辰王世子与老蒲,一共七个人,就这样将祁佑连人带床一起往宫里抬去了。

夜虽已深,武英殿中却是站了不少人。

当大家看见祁佑趴在一张床上被抬进来的时候,都是傻了眼了。

只有上座的皇帝,依旧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死死盯着趴在床上,此刻虚弱无力的祁佑。

皇后与五皇子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

贤妃正跪在大殿正中,低头不语着。

而分列两侧的,则是一众披盔戴甲的将士,虽然已经收了兵器,但那副杀神笼罩的气场,依旧使得武英殿内气压极低。

照周正的意思,七人将祁佑与床放到了贤妃的身边。

贤妃淡淡看了一眼床上半死不活的祁佑,继续低着头不言不语。

“臣见过陛下。”

辰王世子上前行礼。

皇帝的面色缓和了些许,开口道:“归恒,你怎么来了?”

辰王世子恭敬地低头答道:“臣闻听三皇子身受重伤,便前去探望。不想正好遇到了太监传您的口谕,说不论死活都要把三皇子拖进宫来。”

听到这里,跪在一旁的老蒲心头咯噔了一下,这个世子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张口就来啊。

“臣问过给三皇子治疗的大夫,他说三皇子身中剧毒,一个不小心便会性命不保,万不可随意折腾,”辰王世子还在继续说着,“臣担心三皇子有恙,亦不愿违背圣旨,这才擅自做主,让他们拆了三皇子的床和寝殿大门,将他一路抬进宫里来了。”

这话说的,一旁传旨的小太监早已经抖成了筛子。

皇帝只斜眸看了他一眼,便轻飘飘道:“拉下去,杖毙。”

“啊!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奴才冤枉啊!奴才冤枉啊……”

小太监被拖了下去,殿中又恢复了平静。

五皇子见状,原先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皱起了眉。

这个辰王世子为何如此多事,这个时候跑出来维护祁佑,图的是什么?

这时皇帝又开口问辰王世子:“你方才说,三皇子身中剧毒?”

皇帝眉心一簇,他是听说了三皇子受伤,可是没人告诉他祁佑中毒之事。

“是,”辰王世子不紧不慢,开口道,“具体的,臣不清楚,三皇子的大夫也跟来了,陛下可以问问他。”

言罢,辰王世子便让开了身子,老蒲见状,跪行上前,给皇帝磕了个头。

第二百三十二章 声嘶力竭

“你是佑儿的大夫?”皇帝出口问话,皇后闻言微微侧头。

方才皇帝一直冷面以对,此刻听到三皇子中毒,竟是下意识地唤了“佑儿”。

老蒲平静回话道:“回陛下,是草民为三皇子医治的。”

“他如何了?”

皇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语气,可言语中过问的,还是祁佑的情况。

“回陛下,正如辰王世子所言,三皇子身中剧毒,草民医术浅陋,不知三皇子身中何毒,情急之下,只得先以银针控制毒素于血液中的走势,引毒血出体……”

老蒲不急不缓地将方才与世子说的话,又详细解释了一遍。

“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此实乃情急之策,伤及殿下贵体,还望陛下恕罪。”

老蒲说完,深深叩头下去。

皇帝没有开口,只是朝一旁的太医院院判林太医摆了摆手。

这个林太医在这儿,原是因为五皇子说了祁佑装病之事,准备来给祁佑把脉验明的,没想到此刻竟是真的给祁佑看病来了。

林太医接旨,走到了祁佑跟前。

祁佑伏在床榻之上,伤口大敞着,触目惊心的黑血凝在周围,背上腰上脖子上插满了银针。

林太医只一眼看去,心里便有数,眼前这个大夫当真是有点东西的。

许是出于同行之间的尊敬与默契,林太医便也先入为主地信了这个大夫所言。

他上前给祁佑把了把脉,又看了看他的眼睑,舌头,闻了闻伤口处的黑血。

细细验查了一遍,林太医这才上前回话道:“回陛下的话,三殿下确实身中剧毒,多亏这位大夫及时救助,不然只怕是无力回天。”

皇帝闻言,心中一沉,问道:“还有别的伤吗?”

“不曾有了,”林太医答道,“殿下只有背上这处剑伤,毒亦是由此伤口进入,可见是被抹了毒的剑所伤,以殿下深厚的内力,若非剧毒,此等小伤,是伤不了他的;也多亏了殿下底子好,这样厉害的毒,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当场便不行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皇后的拳在宽大的袍袖中握紧,贤妃则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瘫坐在地。

众所周知,三皇子祁佑胎里不足,一向身子孱弱,汤药不离口。

可如今日院判所言,却是道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真相。

三皇子祁佑,不仅身子好得很,更是一个内力深厚之人,这才堪堪保住了一条命。

皇帝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冷冷地盯着祁佑。

此时的祁佑虽然睁开了眼睛,也听得见殿中人说话,可自己却是虚弱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皇帝转开视线,盯到了贤妃的身上。

贤妃一向温柔恭顺,此刻亦是安安静静跪坐在殿中,没有一丝动静。

“贤妃,”皇帝开了口,声音带了一丝波动,“此事,你可知情吗?”

贤妃依旧静静地跪着,没有回答。

“大胆贤妃!”皇后见状,当即呵斥出声,“陛下问你,你竟然拒不答话!”

贤妃嘴角抽动了一下,鼻尖轻轻地哼了一声,答道:“陛下觉得臣妾知情,臣妾便知情。”

贤妃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情绪。

皇帝握住龙椅的手慢慢掐紧,面色越来越难看。

他当然知道,五皇子递到他面前的那些证据,已经清清楚楚地说明了一切。

贤妃设计勾结北章,利用祁佑胎里不足之症掩人耳目,欲扰乱大宣朝纲,罪可诛族!

“你抬起头来,”皇帝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看着朕!”

皇帝这一声吼,吓得殿里的人都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地伏在地上。

如鹤立鸡群一般,贤妃倒是照皇帝的意思,慢悠悠地抬起了脸来。

皇帝看着她的脸,伸出右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就是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当年保住了一个国家的命。

可如今,也是她,眉目间没有一丝惧色,没有一丝悔过,也没有一丝……爱意。

贤妃心里明白得很,皇帝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只是这个男人还不愿意相信罢了。

可是律法摆在那里,无论皇帝如何偏袒,自己都是必死无疑。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自取折辱呢?

她也知道皇帝对自己的感情,一定不忍心轻易杀了她。

与其到时候自己在众臣口诛笔伐之下不得不死,还不如她引得皇帝暴怒之下要了她的命。

如此求得一死,换来皇帝冷静后对自己的愧悔,也许还能保住北章一时。

思及此,贤妃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皇帝声音冰冷,看向贤妃的眼中满是失望。

“呵。”贤妃闻言,竟是轻笑出声,笑颜中的洒脱与轻蔑,令皇帝有一恍惚的错觉。

这张绝美惑人的面容,与皇帝几十年前见到的那个少女,没有一丝差别。

皇帝觉得自己的心颤了颤,牙根却是紧紧咬住。

你爱过我吗?

皇帝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唇语,张口问了贤妃。

武英殿中,所有的人都跪伏在地上,故而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贤妃眼中渐渐湿润,面目却是变得可怖起来。

她突然失控地狂吼道:“没有!从来没有!”

皇帝一惊,狠狠地将她甩倒在地。

“贱人!”皇帝怒目而视,胸口起伏,殿中所有的人都以额头紧贴地面,一动不敢动。

趴在地上的贤妃,挣扎着撑起身来,死死咬着牙根,面上恨意毕现,语气嘲笑道:“我不仅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每一天,每一夜,我都觉得你无比恶心!”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嫁给你?”贤妃的唇已被自己咬出了血,冷笑地问道,“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吗?”

贤妃言语之放肆大胆,连皇后都震惊不已。

“如果不是为了我的母国,我又何须这般作践自己!嫁给你这样一个恶毒无耻之人!”

贤妃声泪俱下,嘶吼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回荡着。

殿中跪着的众人,此刻都恨不得自己耳聋眼瞎,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你是天之骄子,你是大宣高高在上的皇帝,”贤妃泪如雨下,面上却是没有一丝服软的模样,“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正大光明地抢!哪怕是卑鄙无耻地逼我嫁给你,我才能求得你不灭我全族性命!”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开杀戒

贤妃不住的辱骂,除了让在场之人皆噤若寒蝉,皇帝更是怔愣在了那里。

她说,她如果不是为了北章,便不会作贱自己?

她说,卑鄙无耻……

贤妃的辱骂不曾让皇帝觉得颜面尽失,而是如一把把利刃,狠狠往他的心头扎去。

皇帝突然十分想大笑一场,原来自己的深情,在最心爱的女子眼中,竟然只是个笑话罢了。

“你就这么在意,在意当年……”皇帝垂眸,觉得心口一窒,再也说不下去。

“是,”贤妃冷冷地回答,眼眸语气中没有一点温度,“我的一生都毁在了你手里,我恨你。”

皇帝闻言,竟是释然了一般,低头轻轻笑了笑,笑意却是说不出得瘆人。

再等他抬起头来,双眼已经通红。

“北章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皇帝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这句明知故问的话,让贤妃不由地汗毛倒竖,一丝不详的预感泛过了她的心头。

贤妃顿时语塞,心中暗叫不好,莫不是自己刺激皇帝过了头……

果然下一刻,皇帝便是开了口:“既然你觉得朕卑鄙无耻,那好,朕二十多年前,本就打算抢到手的东西……”

皇帝的话至此,贤妃的心一沉。

她面上方才的憎恶悲伤顿时一扫而空,只剩下了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现在就拿回来。”

皇帝说完,眼神中是说不出的狠毒,那种势在必得的决绝,让贤妃只觉得脑中轰隆一个炸雷,震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陛……”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皇帝已经开口下旨。

“皇三子祁佑,欺君瞒父,不忠不孝,着,将功折罪,发兵出征,令,不灭北章,不许回京。”

众人闻言,都是吓了一跳。

皇帝面儿上罚的是祁佑,实际上可真是要了贤妃的命了。

且不说祁佑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如何带兵出征,何谈灭了北章,就凭北章王是祁佑亲外祖这一层,皇帝也是当真狠了心肠了。

祁佑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抬了抬眼,望向了自己的母亲。

贤妃并没有看他,一眼都没有。

不在乎祁佑伤得如何,不在乎祁佑能否成行。

她只有一脸的惊惧。

“陛下!!”

贤妃瞬间嘶喊出声,跪行到皇帝面前,泪雨涟涟地磕起头来。

“陛下!臣妾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陛下……”

贤妃泣不成声,转眼之间额头已是鲜红一片。

“陛下!臣妾刚才只是想求一死,才这般大放厥词!并不是真心的啊!陛下!求你饶过北章吧!求您饶过臣妾的母国!陛下!陛下!臣妾求您了……”

贤妃哭得伤心欲绝,痛诉哀求之声,早已丝毫不顾及体面。

可皇帝却是毫无反应一般,冷冷传令道:“贤妃慕容氏,打入冷宫。”

他一甩袍袖,转身便回了龙椅之上。

贤妃没有稳住,倒在了地上。

来了几个太监,连拖带拽地将挣扎痛哭的贤妃拉了下去。

而一旁静坐不语的皇后,听到这个结果,却是一愣,只是打入冷宫?

这样的罪名,难道打入冷宫就了事了吗?

皇后微微凑头,看皇帝此刻的脸色极差,故而也不敢在这个关口说些什么。

“陛下容禀。”辰王世子开了口,打破了殿中可怕的寂静。

皇帝点了点头。

“三皇子如今性命攸关,只怕无法成行。”

辰王世子看了一眼祁佑,他也拿不定主意,皇帝这个旨意,到底是不是想要祁佑的命。

皇帝听到了辰王世子的话,抬眼看了看祁佑,这个自己与贤妃所生的儿子。

他承继了贤妃样貌上所有的优点,生得一副好皮囊。

只是祁佑身子不好,从小就比旁人羸弱几分。

皇帝给他起名为佑,是愿上天垂怜,护佑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祁佑无法继承大统,但皇帝愿给他能给的一切,让他享尽富贵,安泰一生。

可如今他却是欺上瞒下,勾结贤妃一道,居心叵测地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只是连贤妃,皇帝尚且不忍心杀,又如何下得了狠心,去要祁佑的命呢?

不过圣旨已出,一言九鼎,稍稍冷静下来的皇帝,此刻也掂量了轻重。

且不说祁佑从未带兵打仗过,如今他这身子,只怕还没到北章,已经要命丧黄泉。

思及此,皇帝沉吟片刻,开口唤道:“定国公。”

沈言珏听到皇帝叫自己,赶忙站了出来,跪下应道:“臣在。”

“三皇子没有出征的经验,还是需要战将在旁,朕思来想去,几十万的大军,还是交到你的手里,朕才能安心。”

沈言珏闻言也是不由一怔,怎么,皇帝的意思是要自己跟着三皇子带兵去灭北章?

这么突然而又草率的决定,实在不像是皇帝的作风。

沈言珏还未曾开口说什么,皇帝又补充道:“这几日你便全权调度好战将,拟好战策,十日之内呈报与朕。”

听到这里,沈言珏一抱拳道:“是!”

辰王世子的眼眸沉了沉,十日吗?

看来皇帝并没有想要祁佑的命。

皇帝虽然应该依旧在气头上,却也是留了余地了。

祁佑此刻身中剧毒,性命堪忧,养伤十日虽然好不到哪儿去,但比即刻动身赶赴边疆迎战要好太多了。

“归恒。”皇帝突然唤了辰王世子的名字。

世子正出神,听到皇帝叫自己,这才躬身道:“臣在。”

皇帝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片刻便道:“你把三皇子送回去吧。”

辰王世子随即应声道:“臣遵旨。”

“都散了吧。”皇帝吩咐完,便垂下了头去,轻声开口。

“陛下……”皇后闻言,转过身去,正想与皇帝说些什么。

皇帝却已经是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对周正吩咐道:“摆驾承乾宫。”

此话一出,此刻武英殿中诸人皆是面面相觑。

这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里,皇帝竟似个稚童一般,任性妄为。

四皇子造反之事刚歇,太后于暴乱中薨逝,一切都还未有所定论。

贤妃欺君叛国,不过打入冷宫了之。

随后皇帝又赌气般地拨了几十万大军给从没有出征经历的三皇子,说笑似的让定国公十日之内安排好战将战策,就这样去灭杀一个国家?

还未过问众臣的意见,皇帝竟是一副力竭的模样,这就要去贵妃的宫中歇息了。

若非众人皆知皇帝素日不曾这般,心中当真要骂一句昏君当政。

只是待殿中诸臣缓过神来,皇帝早已不知去向。

上座的皇后虽然略感尴尬,却也最终叹了口气,起身离去了。

既然如此,众人也便不再说什么,陆陆续续离开了武英殿。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君心难测

永和宫内,皇后遣散了所有宫女太监,只与五皇子二人说话。

此刻已经不是在武英殿里,五皇子不必再绷着脸上的表情。

“现在可好了,祁佳因造反被抓,如今人在天牢之中,万不可能翻身,还想喊冤?哼,不自量力。”五皇子一脸的满意,与皇后商量道,“母后,等祁佑出征北章,我们便联络朝臣,让父皇将我的太子之位定下来。”

皇后见五皇子心满意足的模样,她自己却是笑不出来。

“修儿。”皇后轻唤出声。

五皇子见皇后面上并无一丝喜意,心下也是困惑了一分,开口问道:“母后,您怎么了?”

皇后想了想,微蹙着眉心,解释道:“今日之事,母后心中总觉得不安。”

“不安?”五皇子不解,想了想开口问道,“母后可是觉得父皇偏袒贤妃,没有重罚于她吗?”

皇后点了点头,说起她的看法来:“今日贤妃是如何当着这么多朝臣将士的面,辱骂你父皇的,你也听到了。换了后宫任何一人,莫说是这般的辱骂,只那一条居心不良,叛国犯上的罪责,也是难逃一死。”

“可贤妃早已是罪不可恕,还敢这般放肆辱骂陛下。到了这个地步,陛下竟然都没有要了她的命。你不觉得奇怪吗?”

五皇子听到这儿,也是沉思了起来。

“你父皇面上,最宠的是贵妃,”皇后细细地分析道,“当初为了贵妃那个失掉的孩子,都差点拂了太后的面子,撸了德妃的位置。”

五皇子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皇后。

“而如今看来,你父皇心里也许……”皇后的眉心越皱越紧,嫁给这个男人二十多年,竟然愈发看不透他了。

“母后是觉得,父皇很喜欢贤妃?”五皇子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屑。

再喜欢一个女人又如何?

红颜弹指老,任凭贤妃她年轻时候如何倾国倾城,等到老了,难道自己父皇不会更喜欢那些个娇花儿一般的年轻女子吗?

更何况贤妃早已不是当年如花似玉的北章公主,现在的她,年近四十,又生养过,无论底子生得再好,也是比不上少女由内而外的轻灵之气。

皇后听出了五皇子的不屑一顾,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儿子确实对于男女之情并不上心,不明白一国之君对于一个女子的迷恋,能改变多少事情。

“修儿,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父皇今日对于贤妃和三皇子的处置。”皇后平心静气地为五皇子分析着。

“先说贤妃吧,”

提到贤妃,皇后眸中便闪过一丝不可遏制的不悦来。

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如此深爱着别人。

“今日众臣在场,有目共睹,何况贤妃的罪,你父皇心里很清楚。仅凭你搜集的那些证据,若是交给任何一司处置,死,那都是起码的事儿。可你父皇呢?”

皇后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他宁愿花更多的人力精力去灭了北章,看似剑指贤妃心中痛处,实际上,根本是他下不了这个狠心,去要了贤妃的命!”

五皇子闻言却是依旧不以为然,开口道:“母后只怕是多虑了吧?儿臣怎么觉得父皇就是被贤妃激怒了,想让贤妃受罪,这才先将其打入冷宫,后灭北章。何况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国,消亡于亲生儿子之手,难道不比杀了她更痛苦百倍?”

五皇子说的,也算有道理,但是皇后却不这么认为。

“修儿,你太不了解你父皇了。”皇后摇了摇头,“你父皇何曾有过这个闲心?他若想要谁死,从来都是干脆利落。你何时见他,对谁费过这等心思?”

五皇子闻言,倒是不说话了。

“再说三皇子吧,他欺君瞒父,不忠不孝,这话也是你父皇说的。可是接下来呢?”皇后抬头去看五皇子,“这么大的罪名,你父皇竟然说将功折罪,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五皇子听到皇后这直击关键的一句问话,顿时也噎住了。

将功折罪的意思,自然是只要有功,便能抵掉身上背负的罪责。

“灭杀北章的确不是一件小事,”皇后依旧不急不缓地说着,“对于身负重伤的三皇子,更是不可企及,难于登天。”

五皇子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皇后嘴角,轻轻拉起一个讽笑的弧度:“偏偏你父皇指派了沈言珏与他一道出征,战将调度,战策拟定,一应全是沈言珏来。那三皇子做什么?坐收渔翁之利吗?更何况有沈言珏这样的猛将在,他祁佑还有什么可顾忌呢?北章之功,只怕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了!”

听到这儿,五皇子眸中渐渐泛出危险的光芒来。

“将功折罪,呵,”皇后冷冷地一笑,说出口的话也慢慢咬牙切齿起来,“祁佑的罪名,你父皇倒是安得够大,只是下一刻,便已经铺好了康庄大道,等于拱手奉上一个大功给祁佑,让他折罪!”

“啪!”

五皇子气急,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碗砸在了地上。

皇后侧过脸去,不再说话。

五皇子咬着牙关,思绪飞快转着。

方才他只顾着自己计划一切顺遂,倒是没有去细想皇帝雷厉风行的决定之下,竟还有如此深意。

“母后……”五皇子皱了皱眉,心尖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口问道,“您说父皇,会不会是想将皇位……”

五皇子心里觉得不可思议,问出口的话便也顿在了那里。

当时他怀疑祁佑对自己的忠诚之时,便质疑过。

祁佑如此费尽心机,为的是不是皇位。

后来文坤查到的种种证据迹象,表明了这一切都是贤妃的意图,祁佑不过是听话做事罢了。

而五皇子当日去质问祁佑,祁佑亦是明言他并不想要皇位。

虽然五皇子不再信任祁佑,可他不觉得祁佑是在骗他。

直到今日,祁佑舍身替沈清婉挡下了五皇子往她身上扔过去的剑,五皇子才真的明白。

也许对祁佑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沈清婉了吧。

只因如此,五皇子才会放下心来,觉得只要四皇子一除,便没有人能再阻碍他的太子之路了。

可他从来没有揣测过自己父皇的心思。

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是皇帝想要将皇位传给祁佑,有谁能说不。

皇后当然听出了五皇子的意思,只是她也心里没有底。

如果皇帝当真深爱贤妃至此,甘愿承担天下万夫所指,满朝文武口诛笔伐,也要扶祁佑上位。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身为一国皇后,照样无计可施。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杀心已起

承乾宫。

如这宫名一般,里头住的苏贵妃,真可谓是独承帝心乾坤,占尽君恩雨露。

皇帝宠爱贵妃之事,不仅是后宫,几乎可算得上是天下尽知。

贵妃作为忠良之后,父母尽亡,族人卑微,可以算得上完全没有母家势力。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女子,皇帝一意孤行,立她做了贵妃。

一人之下的位置,多少人虎视眈眈。

有人视为一段佳话,也有人觉得皇帝胡闹。

有人说是因为贵妃貌美,也有人说是因为贵妃温柔和顺。

可这世间何曾缺过外貌或性子出挑的女子了?

外人猜不透,贵妃却是心知肚明,恩宠如雨的前提,是她足够聪明。

聪明到懂得自己的位置,是有足够的利用价值才能保得住;聪明到她明白自己的存在,便是用来分得后宫众人对慕容贤妃的嫉恨。

苏贵妃今日一袭玉白宫袍,上头绣了朵朵白莲,浅底浅花,几乎看不出纹路来。

皇帝到承乾宫之时,她已然在殿门口站着等候了。

“爱妃怎知朕要过来?”皇帝一把搂过贵妃,面上浪荡的笑意中带了一丝哀伤。

“臣妾挂念陛下,每日都在此候着。”贵妃柔声答着,娇婉的声音轻抚着皇帝混乱的心。

“佳人难得……”皇帝轻叹一句,二人心照不宣,相携入了内殿。

一众宫人都被遣退了出去,本是留着二人小意温情,可殿中却顿时沉闷了下来。

贵妃虽然深居宫中,也是知道外头变了天,今日都发生了什么大事。

“陛下可要沐浴?”贵妃试探地问了一句。

皇帝抬起头来,眼眸无神,望着贵妃。

只见他歪歪斜斜抬起一只胳膊来,指着贵妃道:“怎么穿得这么白?”

贵妃抿了抿唇,轻声小心答道:“太后娘娘……今日薨逝,臣妾理应着素。”

皇帝的面色没有多少变化,依旧双目失神地凝视着前方。

四皇子的叛军杀进宫城,起初十分顺利,直到发现宫中竟然有埋伏,随后便失去了控制。

好多人因为知道自己死路一条,便恶向胆边生,诚心拉几个垫背也好。

太后便是在这样的乱局之中,被叛军杀死。

皇帝听到下面来报的时候,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皇帝怎么可能忘记这事。

贵妃见皇帝出神的模样,心中不定,她慢慢地走上前去,柔声劝道:“陛下若是心绪不宁,不如先躺下小憩一会儿。臣妾替您揉揉头,许能好受一些。”

皇帝听着贵妃的温声细语,垂下眼来,依旧没有动弹,口中却是喃喃道:“晓月,朕今日……将她打入冷宫了。”

晓月是贵妃的闺名。

皇帝来找贵妃,往往是图个清净,故而私下里,便也以闺名呼唤。

贵妃听到皇帝的话,没有指名道姓,她却心里有数。

皇帝平日与她讲得最多的,便是贤妃如何如何。

贵妃从来都是那个听众,皇帝说什么,她便乖巧在一旁听着,从没有一丝嫉妒不悦。

皇帝便也将她当作好友一般,将自己的心事吐露个舒服。

而如今皇帝说出来的话,倒是让贵妃不由地一惊。

“贤妃娘娘,惹陛下生气了吗?”贵妃拿捏着分寸,开了口。

皇帝摇了摇头,浑身散发着难以名状的无力。

“罢了,”皇帝起了身来,定了定神站稳了身子,“你好好歇着吧。”

话音一落,皇帝竟是便要往外头去了。

贵妃忙上前扶稳了他,口中轻道:“陛下小心些。”

对于皇帝反复无常的行为,她没有一丝怨意,没有一丝质疑。

贵妃便是如此,如一朵出尘的梅花般傲雪盛放,从不在乎身外的喜悲。

而皇帝此刻却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借着贵妃的胳膊撑了撑力,便往外走出去了。

“周正!”皇帝肆意地喊了一声。

“哎哟,陛下,您这……”周正赶忙上来扶住了皇帝。

“陛下……”周正小心问道,“您想去哪儿啊?”

皇帝让周正扶着,呆呆站在承乾宫的门口,望着天边的月色。

贵妃则是在宫门里边,望着皇帝的背影,静静等着皇帝的旨意。

皇帝出神了良久,也没有开口,只是叹了口气,一步一步朝着不知何处走去了。

“恭送陛下。”贵妃见皇帝动身,便福身行礼,没有挽留的意思。

永和宫中。

“走了?”皇后听了下头小宫女来报的话,眉心一簇。

“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陛下不过进去了一会儿,便出来了。”小宫女低着头,一五一十地说着,“陛下还在承乾宫外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离开的。”

皇后看了一眼身边的五皇子,这才又问道:“可知陛下后来去了何处吗?”

“奴婢不知,”那小宫女闻言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不过陛下只带了周正,不知走向何处去了。”

“走?”皇后诧异道,“陛下不曾传御辇吗?”

“不曾,陛下是自己走的。”小宫女老老实实答完了话。

“你下去吧。”皇后摆了摆袍袖。

“母后,父皇这是……”

等那宫女退下,五皇子便是皱眉问出了口。

皇后的眉心更紧,握在袖中的手也是攥在了一处。

“只怕,本宫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皇后幽幽地说了一句,“陛下说去承乾宫,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五皇子神色凝重起来。

“呵,”皇后轻笑了一声,“贤妃……可真是有本事。”

五皇子没有心思去在意自己父皇究竟是否深爱贤妃云云,此刻他满心记挂的,只有皇帝是否已经有意将皇位传于祁佑。

“母后,”五皇子低声开了口,“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还是应当将眼光放得长远些。”

皇后回过神来,侧头问他:“你此话何意?”

五皇子答道:“正如母后方才所说,如果父皇当真要传位给祁佑,我们也是无力抗衡。那么与其到时候为难,不如趁早斩草除根!”

皇后神色一凝:“你是说……”

“既是上战场,沙场刀枪无眼乃是常事,”五皇子眼中露出阴狠的坚定来,“要我说,定国公也在,这倒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

皇后一惊,低声慌道:“修儿,你可不要胡来,这若被你父皇知道了,只怕……”

“母后!”五皇子止住了皇后的话头,“定国公功高盖主,真等他打下北章,再凭父皇的恩宠,封个异姓王又有何不可?莫说即使儿臣日后登上大位,也是定要除之的。如今这样好的机会,我就这般付之东流,难道任凭他日益壮大军权,成了第二个北章王,来日我再甘心妥协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夜难眠

五皇子的这一番话,结结实实地震住了皇后。

皇后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不敢真的这么去说,去做。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儿子竟然已经有了如此不可动摇的决心,皇后自己都说不上来。

只是事已至此,皇后万万没有再阻止五皇子的借口了。

她无意识地张了张嘴,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最终默然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皇后的首肯,五皇子面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又阴险的笑意来。

“母后您放心,”五皇子行了一礼道,“只要儿臣处理好这些,由她什么贤妃也好,此生再受父皇恩宠也罢,将来的太后只有一个,那便是您。”

五皇子眼中不可抵挡的光芒,倒是给了皇后前所未有的信心。

“好。”皇后眼眶微热,轻轻拍了拍五皇子的手背。

母子二人齐心一致,便要紧锣密鼓地计划起来。

此刻的三皇子府,依旧是在混乱的边缘徘徊着。

众人七手八脚地总算将祁佑与床又放回了原位。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祁佑,辰王世子又指挥着众人,将祁佑寝殿的门拼了起来。

原本从宫里出来已是很晚,这好一通折腾,都后半夜了。

老蒲连连对着世子道谢,劝他早些回去休息。

辰王世子摆了摆手,到了祁佑的床前。

祁佑此刻双眸无神,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

辰王世子只待了一会儿,见他不愿说话,也不为难他,起身便准备走了。

“多……谢。”辰王世子转过身,倒是听见后头传来祁佑艰难的一句道谢。

世子回头看他,祁佑赤红的双眼正望着他。

“罢了,”世子理了理自己方才因为忙东忙西而挽起的袖口,告辞道,“你好好养着,外头的事就别操心了。”

祁佑闻言,垂下眼去,没有再说话。

辰王世子便也大步流星地走了。

皇宫。

皇帝只带了周正一人,漫无方向地在宫里走着。

周正虽然不会有什么怨言,可到底担心皇帝的身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夜已深了,您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帝闻言,倒也没说什么,似是回过神般,东张西望地找一处附近能歇脚的地方。

周正见状,眼疾手快地拂了拂边上端正的一块假山石,皇帝便坐了上去。

“陛下……”周正试探地问道。

皇帝的神情,是周正从未见过的悲伤。

“母后……”皇帝说到太后,登时便哽咽住了。

周正暗叹了口气,心道毕竟当今太后是皇帝的生母,再心有嫌隙,也是唯一的一个。

“罢了,反正她也从未在意过朕,”皇帝无力地摇了摇头,“只怕她唯一的遗憾,也不过是临终前未能见辰王最后一面。”

周正闻言,心中一酸,只觉得唏嘘。

皇帝虽然心知肚明,可是从来没有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陛下,太后心中自然是在乎您的,”周正耐心劝慰着,“都是亲生的,这哪有什么区别,您多心了。”

皇帝自嘲似的笑了笑,无奈道:“周正啊,旁人不知,你还没有数吗?”

周正合了合眼帘,也不说话了。

正如皇帝所言,周正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太监,太后待皇帝与待辰王的区别,周正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太后却也没有真正对皇帝好过。

今日四皇子造反,德妃畏罪自尽,那身子挂在启祥宫的高梁之上,吓晕了好几个宫女太监。

这也罢了,皇帝也不会在乎德妃如何,毕竟那是太后硬塞给他的。

可是太后竟然被乱军所杀,当皇帝听到消息的时候,却是险些没有站稳身子。

虽然皇帝面上不在乎,心里哪有真的不记挂生母的?

太后薨逝,起因却是自己的儿子造反。

这让皇帝如何接受得了?

四皇子造反之事证据确凿,如今关在天牢之中,却是不停喊冤,说自己是中了旁人的圈套。

圈套?

还能有人逼着他起兵造反不成?

皇帝自然没有理睬他。

而皇帝不加理睬的另一个原因,便是五皇子在此次镇压造反叛军的过程中,发现了另一个巨大的秘密。

原来一向以体弱多病,身子孱弱示人的三皇子祁佑,实际上竟是一个剑法出众,内功深厚之人。

五皇子甚至告诉皇帝,自己以为那是易容成三皇子的细作,这才出手伤了他。

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当真就是三皇子本人。

五皇子在皇帝面前绘声绘色地描述三皇子的武功身手,与平时有多么判若两人。

再加上五皇子早就怀疑贤妃与三皇子图谋不轨,暗中搜集了足够多的证据。

今日一道呈送皇帝面前,不可谓不是给了皇帝当头一击。

可是皇帝虽然怒上心头,却是下不了狠心。

这些周正都看在眼里。

周正太了解皇帝对贤妃的感情了,只要贤妃哭诉几句,也许皇帝便能一力护下她来。

但是连周正都没有想到,贤妃竟是一心求死,当着那么多朝臣将士的面,将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今皇帝面临的不仅仅是儿子造反,母后薨逝,更是自己深爱多年之人的背叛与伤害。

而祁佑,这个皇帝与贤妃的孩子,今日也是身中剧毒,奄奄一息。

对于皇帝来说,这一连串的打击,当真是太难以承受了。

周正叹了一口气,他从小服侍皇帝身侧,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皇帝的心思。

故而今日,他也最能切身体会皇帝此刻的痛楚。

“周正,”皇帝开口唤回了周正的心思,“朕待贤妃……朕是不是错了。”

周正见皇帝迷茫的神情,心中亦是一痛,连忙道:“陛下您这是哪儿的话……”

“我以为,什么都给她了……”皇帝没有理睬周正,自言自语着,“她却觉得我是逼迫的她,她说,她恨我……”

皇帝眼眸微涨,嘴角讥讽一笑。

周正想了想,正想开口再劝几句,却见皇帝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明月,喃喃自语道:“周正,我如今只有兄长了。”

听到皇帝这句极轻的话,却把周正吓的脊背一凉,一阵毛骨悚然。

皇帝却是没在意似的,依旧自言自语着:“若是兄长在,该多好……”

周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幸好四下无人,没人听到。

周正俯下身去,在皇帝耳边轻声说道:“陛下,您才是兄长,辰王是您的弟弟。”

皇帝似是才回过神来一般,也没有回周正的话。

他只是低下头去,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吩咐道:“太后薨逝,召辰王回京吧。”

“是。”周正应声答道,心中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初涉朝政

京城艳阳高照,却是抵不过秋意寒凉。

多事之秋,先是数州的洪灾尚未处理好,皇帝无心其它,连秋猎都取消了。

如今四皇子造反,三皇子重伤,京中宫里宫外真可谓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皇帝颓然了三日,为太后守灵,几度饿晕过去,每次都是灌了些糖水才堪堪醒来。

三日已过,皇帝也算吃完了苦头,国丧犹在,朝政还要继续。

先是濮州之事,皇帝交给了五皇子,命他即日启程,将赈灾修坝之事处理好。

宫中已经没有可以主事的成年皇子,皇帝又劳累多日,力不从心,几乎都是交给辰王世子去做了。

底下的朝臣虽然不乏异议之声,但到底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说什么。

五皇子听说了这个消息更是噎得不轻。

可无奈是他自己费尽心机,争来这修坝的好差事,如今总不能说自己更想代君理政,所以不去了吧?

皇帝重视辰王已不是一日两日,更何况这些嘀嘀咕咕有意见的朝臣,也的确找不出第二个能在此刻担下大事的人来。

辰王世子倒是没有辜负皇帝,这几日处理事务井井有条,没有招来更多的非议,倒是赢得了不少赞许之声。

要论朝中皇帝的宠臣,除了定国公沈言珏,能排上名的,还有一个永清候。

如今定国公忙于拟定攻打北章之事,腾不出时间来,辰王世子跑得最多的地方,便是永清侯府了。

这一日,辰王世子照常在与永清候陆鸿起商量着朝中之事,成堆的奏折皇帝批不过来,也是丢给了辰王世子。

除了大事,其它的几乎也都是辰王世子说了算了。

不过他却没有独揽大权,还是经常与永清候和别的几位朝臣商量着来。

眼见着日垂西山,祁归恒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面露疲色。

“啊,世子爷可是劳累了?”陆鸿起见状,忙住了嘴,停了那些滔滔不绝的见解,开口探问。

祁归恒摆了摆手,笑道:“侯爷说笑了,不过有些头疼,不碍事。”

陆鸿起顺水推舟道:“哎,世子爷年纪轻轻,可是要注意身体,如今在世子的处理下,政事平顺,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祁归恒闻言笑而不语,只随手翻动着桌上的折子文书。

陆鸿起想了想,开口道:“天色也不早了,世子爷若是不嫌弃,不若便在府上用些晚膳吧,省得您来回跑。”

今日折子确实多。

因为皇帝守孝了三日,明摆着的不痛快,谁敢这个时候一本本折子往皇帝跟前凑,这不是找死吗?

所以三日一过,那些憋着的话便随着雪片般的折子往御书房送去了。

陆鸿起大概是觉得今日事多,辰王世子若是回府吃个饭再回来,未免太折腾,这才有的一说。

“好,”祁归恒痛快地答应了下来,“那我便不客气了。”

“哎,无妨,无妨。”陆鸿起也甚是高兴,着小厮与陆夫人打了个招呼,今晚便一道用膳了。

因为辰王世子明说了不愿打扰,故而永清侯府平日怎么用晚膳的,今日依旧,只是多添了双碗筷罢了。

膳前陆老夫人客气了两句,别的倒是也没多说。

陆夫人因着身体不好,愣是说担心过了病气给世子,而没有出席。

这让祁归恒略微有些尴尬。

其余的人倒是都到了,包括陆雪烟。

玉山公主的花宴上见过一次,虽然没有说话,但到底是有印象的。

今日祁归恒实际上是冲着她来的,当然也就多看了几眼。

祁归恒虽身为辰王世子,身份高贵,又是府上的客人,可毕竟是外男。

陆雪烟埋头吃饭,时不时觉得辰王世子往自己看过来,到底有些不自在。

身为小辈,她又不能说走就走,只得坐如针毡地陪着。

也许是看出了陆雪烟的不适,祁归恒也是收敛了目光,再没有去看她。

食不言,寝不语。

等陆老夫人放下了筷子,众人也是都停下了碗筷。

“多谢侯爷款待了,当真是丰盛得很。”祁归恒等桌上收了干净,漱完了口,便出声道谢。

陆鸿起忙道只是家常菜,不必这般客气,还请祁归恒去府内园中消消食,不必着急继续议事。

祁归恒欣然答应。

永清侯府的花园不大,但到底还是能走一段的。

祁归恒有自己的目的,自然是一步一望。

“见过世子。”

祁归恒正找着人,便听见身后传来个清悦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果然是陆雪烟。

祁归恒轻轻一笑道:“我正要找你,你便来了。”

这话说得坦然,倒是让陆雪烟脸上红了红。

她见方才席间辰王世子时不时看向她,本是心下不悦的。

谁知她不过表面有些不快,辰王世子便不看她了。

这倒是让陆雪烟的心思回转了几圈,说不准并不是辰王世子鲁莽,而是当真是有事儿找自己呢?

这样想着,陆雪烟便来院中,找正在散食的祁归恒了。

“不知世子有何指教。”

陆雪烟低着头,乌黑的发丝于秋风中摇曳,让祁归恒一瞬间的恍惚。

那日在定国公府,春园之中,沈清婉与她的丫鬟抵着额头,在那儿捣鼓斗篷打不开的结,也是这般微风拂面的清爽。

一晃眼,竟是大半年过去了。

祁归恒的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挑眉问道:“你与沈八小姐可是好友?”

陆雪烟一愣,未曾料到祁归恒会与她提起沈清婉来。

“是。”陆雪烟老老实实答道。

“那看来不够好。”祁归恒轻轻调笑了一句。

陆雪烟懵然地看了一眼祁归恒,不知他言下何意。

祁归恒不再说其它,言归正传道:“你可知她与三皇子之事?”

陆雪烟一惊,辰王世子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祁归恒心里奇怪,又见她这模样,不由轻笑出声:“你害羞什么?”

“我……我没有……”陆雪烟慌忙开口,她确实不是害羞,本是想替沈清婉瞒着,心虚罢了。

只不过这一欲盖弥彰,倒是直接给了祁归恒答案。

“只怕他二人如今不好……”祁归恒没有继续笑话陆雪烟,说起正事儿来,“因为我记得你与沈八小姐交好,所以想着,你也许能去说和说和。”

“婉儿与三殿下怎么了?”陆雪烟听了祁归恒的话,心下也不由得一惊。

祁佑与沈清婉二人,陆雪烟可是看在眼里的。

不说心心相印,那回回见到也是蜜里调油,如何能有什么不好的?

“沈八小姐,她恢复记忆了。”祁归恒回答道。

第二百三十八章 费心说和

“婉儿恢复记忆了?!”听到了辰王世子的话,陆雪烟却是一愣,“那是好事啊!怎么会……两人反倒是……”

她凝神一想,突然想起来了自己之前听说过的传言,据说沈清婉曾经心仪五皇子来着。

莫不是婉儿想起了从前的事,糊涂了心思,二人这才起了龃龉吗?

祁归恒见陆雪烟出神,便将四皇子造反那日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听到的,胜邪与沈清婉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陆雪烟。

等陆雪烟听完,已经是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本以为只是二人感情上起了波动,未曾想竟然是那么大的事情。

“我这几日抽空,常去看三皇子,”祁归恒继续道,“他身边有好大夫,恢复得倒是不错,只是每日神情恍然,跟丢了魂似的。”

陆雪烟皱起眉来,这样的事,她又如何开口去劝婉儿呢?

“倒不是我不愿说和,”陆雪烟解释道,“这样的事儿……只怕也只能等婉儿自己想清楚,我能劝她的那些话,她又如何会不懂呢?”

陆雪烟抬起头来,眉目中满是愁容。

祁归恒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开口道:“我也是不方便去,想着你与她交好,就算开解开解也罢了。”

陆雪烟闻言沉思着。

祁归恒以为她在犹豫,又补充道:“沈八小姐,心里是有三皇子的。”

“这我当然知道,”陆雪烟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当真劝不了什么罢了。”

祁归恒不说话了。

陆雪烟又抬眼看了看他,好奇地问道:“从前倒是不知世子这么在意三皇子的事,难道你们二人还有什么私下的交情不成?”

祁归恒一愣,笑了笑道:“你不必怀疑我的居心,我若想害他们,不会绕这么大圈子。”

这话说的,陆雪烟被噎了这一下,登时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她确实质疑过辰王世子这么做的动机,却没想到辰王世子竟然如此坦然地点了出来,还直接否定了。

陆雪烟自然觉得有些尴尬。

然而祁归恒却是不甚在意一般,开口道:“沈八小姐那边,还要劳烦你多多说和,即使她不问,你也告诉她,祁佑这边我会照顾好,让她不必挂心。”

祁归恒这一番话,倒是让陆雪烟觉得自己方才小人之心了。

“我知道了,多谢世子。”陆雪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旁的事也没有了,打扰陆小姐多时,告辞了。”

祁归恒点了点头,便真的转身离去了。

陆雪烟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翌日,三皇子府。

这几天的调养恢复下来,祁佑已经好了许多了。

虽然他身子还是虚弱,但是已经恢复了清明,也能下床走路了。

祁归恒到三皇子府的时候,密玉正在院子里侍弄着花草。

“你怎么在这儿做这些?”

密玉闻声转头,见到了祁归恒笑意吟吟的模样。

“见过世子。”密玉亦是笑着行了一礼,“我左右也是闲着。如今入秋了,这些花草要好好处理,若是过冬伤着了一点儿半点儿,殿下只怕是要心疼的。”

祁归恒这几日来得勤,和密玉老蒲他们也算熟识了。

虽然他们几个,多多少少知道辰王世子从前,对沈清婉有好感的事,可二人毕竟没有如何。

祁归恒如今又是真的关心祁佑,人人都看在眼里,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这茬子事儿了。

“殿下他好点了吗?”祁归恒上前一步,似是随意看了看密玉正在侍弄的花草,口中轻声问道。

密玉闻言拧了拧眉,叹了口气道:“还是老样子,不怎么说话,成日在那儿发呆。叫他喝药吃饭倒是都依的,就是不怎么愿意理人。”

祁归恒也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罢了,好歹还愿意活下去就好。

“那我去看看他。”祁归恒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便要进去。

“世子!”密玉开口叫住了他。

祁归恒回头问道:“怎么了?”

“殿下的心结,总还是要……”密玉脸上有些为难,轻声说道,“世子您看,要不然让沈小姐过来看看殿下?”

祁归恒挑眉,问道:“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密玉被他这一问,脸不禁一红。

她确实不知道。

老蒲胜邪他们都知道,不过没有说。

密玉虽然明白大概是有什么事儿,引得小姐与殿下不和了。

但祁佑不说,她又如何能随口过问,揭了他的伤疤。

密玉私底下倒是威逼利诱了胜邪几次,可那小子竟然也是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直说她知道了也没有用,殿下不愿提,让她别问了。

今日密玉原是想着能套出祁归恒的话来,才有此一问。

她要是真知道出了什么事,如何能这样问呢?

“密玉确实不知……”密玉坦然承认道,“他们都不说,我便也不问了。可是殿下那个模样,哪里看不来是在想什么呢?”

密玉眉目间尽是忧色,是实在不知所措了。

祁归恒想了想,回答道:“你也不必担心,此事急不来。”

说罢,便是对密玉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密玉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心说原还以为能问出点什么来,竟然又是个守口如瓶的。

祁佑的寝殿门微微开了条缝,祁归恒便自己推开进去了。

窗边的罗汉床上,祁佑正靠着窗坐着,看着外头,不知在想什么。

连听到祁归恒进屋,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祁佑边上,老蒲正忙着什么,见有人进来了,回头看了一眼。

“嗯?世子您来了。”老蒲见是辰王世子,面上也是露出客气的笑来。

祁归恒冲着老蒲点了点头,也是客客气气。

“我这就好了,”老蒲边收拾着手下的东西,口中边轻声念着,“秋日虽凉了,下午还是和暖的。若是日头好,开着窗和门通通风,倒是能助殿下快些好起来。”

老蒲收拾得差不多了,抬眼悄悄瞥了一眼祁佑,见他依旧是毫无动静地靠着窗,一动都没有动过。

老蒲暗叹了口气,拿上手里的东西,对着辰王世子点了点头,便悄悄出去了。

祁归恒走上前去,在罗汉床边坐下,对着祁佑语气轻快地说道:“啧,恢复得不错嘛,看来老蒲果真是有两把刷子。哎,你说你这半个皇子,手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多能人异士的?”

这话说得当真不客气,要是换了旁人,只怕是要气个半死。

祁佑确实因为只有一半的大宣血统而不能继位,可是“半个皇子”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是太侮辱人了点。

偏偏祁归恒毫不在乎自己口无遮拦似的,说得轻巧。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各自行动

听到了辰王世子略带讥讽的话语,祁佑转过头来。

他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冷冷的眼神扫向祁归恒,片刻又垂下眼去,有气无力道:“你怎么又来了?”

看到祁佑这个态度,祁归恒也不恼,反倒是有些欣喜道:“嗯,还肯理我,看来的确恢复得不错。”

祁佑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祁归恒见这个人又变回木头去了,暗暗撇了撇嘴,又开口问道:“还有几天就到陛下给的限期了,我估计沈言珏那边儿都要把作战计划交上去了,你也不去定国公府跟他商量商量?”

祁佑听到定国公府四个字,身子不由地一僵,可终究没有说什么。

祁归恒看他这副自暴自弃扶不上墙的模样,只得继续没话找话着:“好歹到时候领兵出征的也是你……”

“为什么帮我?”祁佑突然转过身来,开口打断了辰王世子的喋喋不休。

祁归恒一愣,随即脸上轻松地笑开了,开口道:“我帮你,那自然是……”

“你别说是为了……婉儿,我不会信,你也知道我不会信。”祁佑又打断了他,面上的冷意出现了一丝裂缝。

只不过婉儿这两个字,原是那般容易唤出口的亲昵,现下却是如一把剜心的匕首。

祁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扭过了头去,眼眶微涨的感觉当真不好受。

祁归恒知道他心里难过,也没有再继续胡闹,只是垂首笑了笑,答道:“既然如此,我便也不找什么借口了,我帮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警惕我。更何况我还未与你谈什么条件,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祁佑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你的人情。”

祁归恒扬首释然一笑,随即认真道:“你放心,她想要的,我给不了;你愿意为她做的,我也做不到。”

祁佑一愣,回过头看他。

祁归恒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祁佑却是听明白了。

只不过还没等祁佑缓过神来,祁归恒已经开口了,带着笑意的眼神里却满是真诚:“我抢不过你,也不想抢了。”

听了这话,祁佑看向祁归恒的眼神不再那么冰冷,但是依旧带了一丝警惕。

少顷,他垂下眼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定国公,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祁归恒微微侧首,想了想,还是坦白道:“你们的事儿,我告诉陆雪烟了。”

“谁?”祁佑听了这个名字,却没反应过来。

“陆雪烟啊,”祁归恒哭笑不得,祁佑怎么连沈清婉的闺中密友都不知道是谁,“永清侯府的大小姐,陆雪烟。”

“噢……”祁佑才想起来似的,应了一声,也没了下文。

“我想着她们姑娘之间说话方便,”祁归恒解释道,“又是一向来走得近,也许能帮你说几句好话。”

祁佑依旧一言不发。

祁归恒有点不耐烦了,自己哪怕一直对牛弹琴,时间也得有个长短吧,不然可就不能怪牛不懂,而是自己傻了。

“说真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祁归恒抬高了声音问道。

“我不知道。”

“……”

祁归恒觉得自己真的是吃饱了撑的。

外头还有那么多政事等着自己处理,他非要上这儿来,热脸贴祁佑的冷屁股。

“成吧,”祁归恒站起身来,掸了掸袍子,“那我先走了,明儿再来看你。”

话音一落,他便抬脚要往外要走。

祁佑却是开口叫住了他道:“等等。”

“哎,我就知道!”祁归恒一脸不乐意的模样,“我一走你肯定得叫住我。”

祁佑被他这一噎,稍微有点尴尬。

他原先也是不知道该怎么与祁归恒开口,前脚才说了不愿意欠她人情,这会儿转眼就要求他一事,实在是没什么面子。

“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斟酌片刻,祁佑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祁归恒倒是感到了一丝意外,祁佑这会儿还有事求自己帮忙?

“你说。”祁归恒没有多言,“能帮就帮。”

祁佑犹豫了一瞬,问道:“你如今替父皇理政,各处行事方便,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一见……贤妃?”

祁归恒一愣,笑道:“你这去鬼门关走一遭,倒是没影响你关心外头的事儿啊?连我替你父皇理政你都知道。”

祁佑低了低眼帘,没有说什么。

“不过就算我代君理政,”祁归恒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贤妃现在在冷宫里,那就是后宫的事儿,这后宫的事儿……”

“你就说能不能吧。”祁佑懒得听他打官腔,没好气地说道。

“能。”

这下祁归恒倒是答应得爽快,一脸的坏笑。

祁佑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真没良心,”祁归恒掸了掸手,“走了!”

“多谢。”

祁归恒才迈出一只脚,便听到后面祁佑轻声的道谢。

“先别急着谢我,”祁归恒没有回头,眼神中泛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将来有你道谢的时候。”

又是一日,定国公府。

陆雪烟是直接来的,府门口看门的早就认识了永清侯家的马车。

因着自家小姐与永清侯家的小姐交好,回回陆雪烟来,都是在前门就下了车,一顶轿子直接抬到二门去的。

这回也不例外。

今日陆雪烟不仅身上背了任务了,而且还知道了那么多秘密,故而她这会儿心里擂鼓得很。

在二门下了轿子,便由着一个小丫头带着自己往和铃轩去了。

和铃轩此刻静悄悄的,一众仆妇也大多惫懒着,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洒扫。

陆雪烟进了院子,在屋外坐着愁眉苦脸的春兰倒是眼尖得很,很快发现了她,赶忙跑上前去。

“陆小姐!奴婢见过陆小姐。”春兰似是见到救星一般,激动地给陆雪烟行了个礼。

“春兰,”陆雪烟自然是识得春兰的,“我是来看婉儿的,她在里头吗?她可还好?”

春兰听到陆雪烟的问话,面上顿时变得丧气起来:“陆小姐有所不知……”

春兰顿时一副也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愁容满面的。

陆雪烟见状,心里也有数,忙低声道:“其实我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日原就是想来宽慰她的。”

春兰听了这话,不由得眼前一亮,往前一凑,兴奋道:“当真?!”

“嗯,”陆雪烟点了点头,低声道,“其实我也是才听说的。只是我虽与你家小姐交好,但相识也不过一年不到,从前的她如何,我当真是不知晓的,这该怎么劝好些,还得你与我说说。”

春兰听道陆雪烟的话,忙捣蒜般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四十章 难忍委屈

春兰左右看了看,找了处干净的廊檐下,掸了掸,又掏出自己的娟帕垫上,这才扶陆雪烟过来坐下。

“其实小姐如今与从前的变化,倒也没有那么大,”二人坐定,春兰这才开始细细说起来,“小姐从前虽然……任性了点儿,可心地是好的!她失忆之后,人人都说她文静有礼了,其实那不过是她在人前拘着,生怕自己再做错什么,被人抓了把柄……”

陆雪烟看着春兰眼中点点的光,明白她虽然想与自己说个清楚,但终究不愿意说沈清婉一丝不好的。

“哪儿有人真能全然转了性子呢,”春兰嘀咕着,“要奴婢说,小姐还是从前的性子好,也不会被人欺负。”

陆雪烟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动。

春兰与沈清婉走得最近,必然能比她见到更多,三皇子对沈清婉的好。

如今说这话,莫不是春兰也有怪罪三皇子之意了。

春兰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大堆,总算是讲完了。

末了她又想了想,还是与陆雪烟道:“陆小姐,您待会儿进去劝小姐,还是不要提三皇子了。”

“怎么了?”陆雪烟诧异道,“原来我……其实便是来给他们二人说和的。”

辰王世子与陆雪烟说了所有的事儿,也包括他在和铃轩外听到的,胜邪的那番话。

春兰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地说道:“陆小姐有所不知,这几日小姐脾气不好,回回听到三皇子的事儿,不是砸东西就是闹脾气,一个劲儿地只轰人。奴婢是怕小姐一个不小心……冲撞了您。”

陆雪烟呼了口气,她还当是什么呢。

弯了弯唇角,陆雪烟给了春兰一个和气的笑:“你放心,就算真的被她轰出来了,我也能体谅。总之多谢你提醒我了。”

春兰听了这话,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陆小姐您这是哪儿的话,您这麻烦来一趟,还不是为了咱们小姐。奴婢哪里承担得起您一句谢,该奴婢谢您才是啊……”

陆雪烟被她逗得掩唇一笑,起身道:“那好,我先进去看看婉儿。”

“哎,”春兰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来,上前去扶她,“您脚下小心些。”

陆雪烟到了屋前,轻轻地敲了敲门,见没人回应,又小心回头,看了一眼春兰。

春兰站得老远,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直接进去就好。

陆雪烟咬了咬唇,轻轻推开了门进去。

“婉儿……”陆雪烟试探地轻轻叫了一声,倒是没看见人,也没听见动静。

陆雪烟又将门掩上,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这才发现,原来沈清婉竟是趴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陆雪烟一愣,犹豫了一番自己该不该过去叫醒她。

她朝前走了两步,看见沈清婉坐在罗汉床上,身子却斜趴在小几上,睡姿格外别扭。

沈清婉的睫毛上还凝着泪珠,眼睛鼻尖都是红肿的,显然是才哭过不久。

陆雪烟见到她这模样,心中都不禁一抽一抽地疼。

她不忍心地别开脸去,却见到罗汉床的小几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行止记》……”陆雪烟拿起书来,念了念书名,又轻轻翻了两页。

原来是一本游记,陆雪烟心里想着。

这本书虽然不厚,但也是写了很多东西。

从这书页的陈旧与磨损看起来,应该已经是被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了。

突然有一页引起了陆雪烟的注意。

这一页格外得皱,像是湿过又变干了。

陆雪烟轻轻摩挲过页面上被水渍化开的字样。

“骊山……红叶……”陆雪烟轻轻念着,“这是什么地方。”

陆雪烟的动静吵醒了沈清婉。

沈清婉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

“雪烟……?”沈清婉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陆雪烟听到她醒了,忙放下手中的书,上前去扶她。

“哎哟……”沈清婉起来身来,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握着自己的腰,“好……疼……,要断了……”

陆雪烟见她这模样,不禁扑哧地笑出声来。

“你睡成那个样子,可不是要疼死了。”

沈清婉揉了揉脖子,舒展了腰,口中嗫嚅着:“也不知怎么,这几日特别嗜睡,有时候怎么就睡过去了,我也不知道。”

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沈清婉一边醒了醒神,四处张望了一阵,走到桌前,端起桌上早就凉透的茶来,猛地就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着。

“哎!!”陆雪烟惊呼,想出手去拦,却是早就来不及了。

“哎呀,”陆雪烟皱起眉来,等她夺过沈清婉手里的杯子,里头早就被喝个干净了。

陆雪烟不由地嗔怪道:“这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了,茶碗都冰冷了,这样凉凉地喝下去,你也不怕闹了肚子。”

沈清婉却是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凉的喝着醒神儿。”

说完她便蹦蹦跶跶地回到罗汉床上去坐着了。

陆雪烟一愣,原先沈清婉熟识之后也是个欢欢喜喜的性子,但可没有这般不拘小节的。

沈清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屁股坐回到了罗汉床上,挤出了个笑脸,冲着陆雪烟不好意思地一笑。

“雪烟,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陆雪烟听到她这话,又是一阵心疼,她蹙了蹙眉心,放下手里的茶碗,轻声道:“我是担心你……”

沈清婉脸上勉强的笑颜挂不住,眼看着嘴角就要忍不住垂下来。

“嗯……没事儿,我没事儿。”沈清婉觉得自己眼眶渐热,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把脸,别过了头去,嘴里嘀嘀咕咕的,“哎呀这两天冷得可真快,一转眼又……”

沈清婉声音颤着,眼见自己怎么努力都岔不开这个话头去,突然一阵委屈冲上心头,再也憋不住,背对着陆雪烟,低下头去,又轻轻哭了起来。

陆雪烟见状,心中一紧,忙快步上前去,抚了抚她的背。

沈清婉低着头,双手捂着脸,泪却是止不住般从指缝里渗出来。

“婉儿……”陆雪烟轻轻唤着她,只觉得自己都快要哭了,这会儿哪里还说得出什么劝慰的话来。

沈清婉哭了一阵,稍微缓过来了些,放开了手,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也不敢去看陆雪烟。

陆雪烟见她这模样,心下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婉儿,”陆雪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其实我今日来,是受人之托……”

沈清婉轻轻抽泣着,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陆雪烟咬了咬下唇,轻声开口道:“是辰王世子……他……什么都与我说了。”

沈清婉一愣,表情微微失望了几分,却依旧带着鼻音回答道:“是,那日,是他从宫里救我出来的,我还没有与他道谢过。”

第二百四十一章 无法自欺

沈清婉垂头丧气的模样,让陆雪烟都不知该从何劝起。

自她快一年前,第一次在除夕宴上见到沈清婉。

那会儿的沈清婉安安静静,处处小心,连自己多说两句,她都会说自己大胆。

后来虽然熟识了,也放得开,但沈清婉一直让陆雪烟觉得,她是一个有自己主意,甚至可以独当一面的姑娘。

两人因为家世相似,性子又合得来,也是走得越来越近。

最初陆雪烟知道了沈清婉与三皇子之事,还觉得他二人当真是太过大胆。

可后来也是到了自己头上,才明白其实都是不由分说的冲动罢了。

见过他们那般深刻的感情,再想起辰王世子与自己说的,从前的那些曲折,陆雪烟当真觉得,老天未免太苛待有情人了些。

尽管春兰叮嘱了陆雪烟,不要在沈清婉面前提三皇子。

陆雪烟总觉得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般一直闷着,才要闷坏了去。

“婉儿……”陆雪烟小心翼翼地开口,也防着沈清婉突然发起火来,“你可是在……生三皇子的气吗?”

谁知沈清婉听了她的话,不仅没有发脾气,更是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只呆呆在那儿坐着不说话。

陆雪烟见状,鼓起勇气道:“世子与我说,之前你落水之事……可是真的吗?”

沈清婉心头一颤,那熟悉的冰凉之感又由内而外地侵蚀过来。

她嘴唇微微颤了颤,点了点头,泪水登时便淌了下来。

“雪烟……”沈清婉的声音带着哭腔,鼻子一吸一吸的,颤着声儿地道:“是他……他要杀我……”

陆雪烟闻言,张了张嘴,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否定这个事实。

无论他准备了多少措施,无论那是多么紧急的情况,都无法改变,三皇子是拿沈清婉的生命去冒了险。

沈清婉低着头轻轻啜泣着,那副委屈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揪心不已。

“我以为,他当真是用心待我,他对我……”沈清婉泣不成声,却执意要说着,“他说他会从一而终,他说他只想与我平安到老,可是他……他……”

陆雪烟紧蹙着眉心,一手抚着沈清婉的背,觉得自己当真是什么有用的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婉儿,他是当真心里有你的……”陆雪烟望着沈清婉的模样,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你想想他对你,何曾有过一丝虚情假意过?”

“我曾也是这么以为,”沈清婉抽抽搭搭地说着,“我真以为他视我如命。”

“你知道吗,”沈清婉抬起红肿的眼睛来,面上尽是泪水,“他替我……挡过两次剑。”

“什么?!”陆雪烟一惊。

“第一次是在伽隐寺,那时我父亲下落不明,祖母带着母亲与我和府上几个姐妹一道去为父亲祈福……”

沈清婉将那日的事一五一十地与陆雪烟说了一遍。

“当时我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一道白影闪过,他完全没有犹豫,挡下的那一剑。”沈清婉说着说着,便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甚至都忘了接着哭。

“我当时害怕,脑中一片空白,他受了伤还护着我,一路杀出去,让我不要怕……”

沈清婉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口中喃喃着:“他一直这样保护着我,他害怕我出事。我其实一直想不明白,我这样一个闺阁小姐,何须胜邪这样的高手随时保护在侧……”

陆雪烟上前握住沈清婉的手,轻声道:“他是真的害怕失去你……”

“我也以为他是真的在乎我……”沈清婉嘴角自嘲一笑,失落道,“如今想来,他不过是愧意作祟罢了。”

“不是的,婉儿……”陆雪烟想替祁佑说几句话,又被沈清婉打断了。

“第二次便是那日在宫里,”沈清婉的眼神渐渐寒凉起来,“五皇子想逼他动手,而他宁愿一死也不肯出手,所以五皇子才挟持了我。”

陆雪烟听到沈清婉的话,惊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辰王世子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所以也没有将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告诉陆雪烟。

“后来呢?”陆雪烟瞪大着眼睛,紧张地问道。

沈清婉垂下眼帘来,回想着那日的一幕,心中也不禁后怕得很。

“他就站在高台下面,五皇子把我从高台上推了下去。”

“啊!”陆雪烟几乎惊叫出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婉儿……你可还好?”

陆雪烟今日才知沈清婉竟是遇到了这么危险的事,不由地紧张问她。

沈清婉苦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我没事,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我当时不知道的是,五皇子推我下去后,还朝我狠狠扔了一把剑过来……”沈清婉的眼前浮现出那日雨中,祁佑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什……什么……”陆雪烟几乎语塞。

沈清婉抬起头来,看着陆雪烟道:“我是看着他,在我坠落的那一刻,便毫不犹豫地跃起,跳了上来拉住我,将我护在怀里,生生当下了那一剑。”

沈清婉的声音颤着,那日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他拼命用手指攀住了墙,用自己的血肉减慢我们下坠的速度,我一点事儿都没有,可是他……”

沈清婉的嗓子一哑,话头断在了那里。

“我想问他怎么样了,可就在那时,我闻到了一股异香,突然便想起了一切,”说到这儿,沈清婉的身子都哆嗦起来,声音不受控制地抬高,“那日掐住我的脖子!他……”

沈清婉的眼泪夺眶而出,滚滚落下,眼神中尽是悲凉与失望:“他掐住我的时候,我也闻到了这股香气……”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沈清婉伤心地哭着,陆雪烟抬起手来,想去拉着她,却被沈清婉紧紧攥住,勒得生疼。

“他晕死过去之前……与我说……”沈清婉转过头来,一双血红湿润的泪眼看着陆雪烟,颤着哭腔道,“他说,他把命……还我了。”

陆雪烟的眼中也聚起湿意来。

她突然明白了沈清婉在想什么。

祁佑对沈清婉的好,为她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当年那次落水之事,便都无碍。

可如今祁佑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都成了为当年之事的弥补,沈清婉说服不了自己。

祁佑的愧意已经盖过了所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哪些是内疚,有哪些是因为爱她。

“婉儿……”陆雪烟轻轻抚着沈清婉的肩,柔声问道,“你……爱他吗?”

沈清婉身子一颤,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边哭着,一边轻轻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陆雪烟不急不缓地拍着沈清婉,自言自语地叹道:“唉,你可知他这回,当真是还了你一条命……”

第二百四十二章 心旌何去

陆雪烟的话,让沈清婉不由地一震。

而几乎是陆雪烟话音刚落的同一刻,沈清婉惊惧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她,失声问道:“祁佑……他怎么了?!”

沈清婉用力之狠,让陆雪烟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痛出了眼泪来。

“……对……对不起。”沈清婉脸一红,慌忙松了手。

她的反应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想必方才是抓得狠了。

陆雪烟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沈清婉,心说自己挨这一下还不算亏。

好歹辰王世子说得不错,沈清婉心里当真是有三皇子的。

沈清婉见陆雪烟不说话看着她,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什么了,泪水又在眼眶里开始打着转儿,几乎是哀求道:“你说……你方才说他……怎么了?”

陆雪烟看了她那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开口安慰道:“你别哭……哎,你放心,他现在没事。”

沈清婉听了这话,顿时闭上眼,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也是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站着,只得一脸尴尬地慢慢坐了下来。

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当陆雪烟说,祁佑当真是还了她一条命,那一瞬间,沈清婉顿时觉得世界都塌了。

她以为祁佑当真……

无论祁佑做过什么,无论沈清婉心里有多摇摆不定,没有信心,如今对祁佑的牵挂,却是明明白白刻在了自己的潜意识中。

陆雪烟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缓了口气道:“其实世子还叮嘱了我了一件事,他说即使你不问,让我也要告诉你,三皇子那边他会照顾好的,你不必挂心。”

听到这句话,沈清婉心里更是咚咚地打起鼓来,辰王世子怎么会突然掺合到里头来?

陆雪烟也没心思戏弄她,这会子心疼她都来不及。

“你可想知道?”陆雪烟试探了问了句,“你若想听,我便与你说,你若不想,我就不说了。总之你只需知道,世子会照顾好他的就是。”

沈清婉听了这话,又是怯了,忙摇了摇头。

陆雪烟见状,登时觉得恨铁不成钢起来。

这会儿却是由不得她了,胳膊还疼着呢!

“我改主意了,”陆雪烟冲着沈清婉一笑,“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得告诉你!”

沈清婉一怔,也没说什么,只默默低下了头去,随陆雪烟说罢了。

“你当时说五皇子朝你扔的,三皇子挡下的那一剑,上面大约是有剧毒的。”

只这一句,又把沈清婉给炸了起来,瞪着个眼睛,满脸惊诧地看着陆雪烟。

“你瞪我作甚呢!”陆雪烟又被她吓了一跳。

沈清婉被陆雪烟这一轻斥,倒是唤回了些神思来,不禁开口,怯怯地问道:“他……他是中毒了吗?如今可好些了……”

沈清婉的问话越来越轻,毫无底气。

不过陆雪烟此刻念着她脆弱得很,也没与她调笑什么,只老老实实有什么答什么。

“他身子是没什么事了,但别的,都一塌糊涂。”陆雪烟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将祁佑的事儿与沈清婉讲了一遍。

从祁佑当时是多么的奄奄一息,在鬼门关外徘徊。

到世子一路护他入宫,接受皇帝的审问。

最后的结果是贤妃被打入冷宫,祁佑还要拖着这半死不活的身子,带着沈言珏一起去将北章打下来。

皇帝的意思,是北章一日不灭,祁佑便一日不能回来。

陆雪烟的话里,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一片片落在沈清婉心檐上的雪花,压得她的心越来越闷,喘不过气来。

“你也知道,他本来就活得很累,如今真可算是……一无所有了。”陆雪烟谈起祁佑来,也是无尽的唏嘘。

想起世子与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她仅仅是听着,都觉得揪心得紧,更何况是沈清婉,这样深深牵挂着祁佑的人呢?

听完陆雪烟的话,良久,沈清婉都没有出声。

只呆呆地坐在那里,似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沈清婉抬起了头来,想到了什么一般,开口问道:“你近日可见过萧潭?他还好吗?”

被沈清婉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陆雪烟倒是措手不及地一阵脸红,忙摆了摆手道:“你还有心思管我?”

沈清婉被她一凶,倒也是不说话了。

陆雪烟以为自己吓到了她,犹豫了一番也开口承认道:“我是见过他……他还好,就是很担心三皇子。”

沈清婉闻言,稍稍放下心来。

还好,这次的事情没有牵扯到萧潭。

“我听萧潭说,是三皇子的主意,当时胜邪与另一个暗卫都一前一后去了濮州,让萧潭随他们一道回来,躲在京郊。”

陆雪烟与沈清婉解释道,“直到四皇子的大军压境,他们才出面呈报,既有时间准备迎敌,也不至于四皇子有所准备,而连累了他们自己担上诬告皇子的罪名。”

沈清婉闻言,还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沈清婉此刻心灰意冷,拿不定主意。

她不确定究竟因为萧潭是祁佑的心腹,还是因为沈清婉拜托他留意萧潭的发展,好让萧潭与陆雪烟二人未来有所可能。

“婉儿?”陆雪烟见她又傻愣在了那儿,便伸手过去摇了摇她,“你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沈清婉回过神来,略带尴尬地挤出了个笑脸来,“你可知道,他……他们,何时出征吗?”

陆雪烟摇了摇头道:“世子只与我说,陛下给了国公爷十日的期限,交出攻打北章的战将名单与战策来。至于什么时候走,那大概也是这之后吧。”

十日……沈清婉心头默默算了算日子。

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浑浑噩噩,已经不知道如今过去了多久。

十日……十日……

陆雪烟看着沈清婉慢慢皱起来的眉心,顿时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不禁开口道:“哎呀,你不用算了,明日便是第十日。”

“什么……”沈清婉一愣。

陆雪烟莞尔一笑,开口道:“你这傻乎乎地掐着指头,不是在数日子,难不成还是给我算命呢?”

陆雪烟此话一出,惹得沈清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陆雪烟见她总算松快了几分,也由得自己说笑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厉地试探道:“你可想去见见他?不然这一走,谁知道多久才回来。”

被陆雪烟这一问,沈清婉也犹豫了。

不过只是片刻,她又是摇了摇头:“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

陆雪烟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慰道:“无妨,你们还有的是时候。”

沈清婉闻言抬头,泪光盈盈的眼神中,还带着害怕,却也多了一丝感激。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冷宫一见

是夜,三皇子府。

府上的院子里搭了个小棚,祁佑正穿戴整齐,在里头坐着。

而老蒲则是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给他把着脉。

“嗯,殿下恢复得甚好,”老蒲面上是难得的轻松笑颜,“殿下……”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祁佑,却见他昂首望月,没有听见自己说话似的。

老蒲朝着祁佑凝望的方向看去,今夜月色微凉,景致倒是不错。

再看祁佑的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欣赏月色的模样。

“殿下?”老蒲开口唤了他一声,确保他在听着。

“你说吧。”祁佑答得到快,依旧是盯着天边。

老蒲叹了一口气,叮嘱道:“因为实在不知道这毒是什么,该如何解,故而只能是用了最麻烦绕道的法子。因为没有解药,殿下体内的毒只会越来越少,但不会彻底消失,您万万记得,切不可动气……”

祁佑垂下头来,他知道老蒲说的是什么。

这几日他在府里修养着,老蒲就叮嘱过他,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然便会很难控制毒素在体内游走的方向。

老蒲还是定期放血为他排毒,只是这样,人血也与毒素一起排出,法子也无法多用,只能靠着祁佑自己慢慢恢复。

老蒲并不是一个啰嗦的人,只要祁佑做到了,他必然是不会一遍一遍讲个没完的。

今日他又一次提起来,无非是晓得祁佑待会儿出门要去哪儿,心里有些担心罢了。

“我知道了。”祁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老蒲,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老蒲的心沉了沉,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来,轻声道:“若是实在疼得厉害,便吃一颗,只是这药不能多吃,您……”

“殿下,世子的人到了。”密玉从外头进来,边走边说着,打断了老蒲的话。

“好。”祁佑收回神来,一把拿过老蒲手中的药,一言不发地往外头去了。

看着祁佑大步离去的背影,老蒲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皇城,冷宫。

低头不语的小太监在前头带着路,一路皆是满目萧瑟。

本就是阴气最重的冷宫,被这寒意入骨的秋风一扫,更显得荒凉阴森。

时不时或近或远的,传来一声声女人的惊叫尖笑,似哭非哭,瘆人得很。

带路的小太监到了一处,停下了脚步,却是依旧背对着祁佑,没有回头。

祁佑知道,这是到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去。

屋中一片昏暗,只有一支简陋的蜡烛在破旧的桌几上摆放着,烛火随着秋风颤抖,整个屋子的光线也是忽明忽暗。

贤妃曾经虽然只是一个小国的公主,但好歹贵为公主,也是千娇万宠养着;之后来了大宣和亲,贵为四妃之一,皇帝亦是疼爱她,给了她最华丽的长乐宫,又是一大堆人伺候着。

打入冷宫之后,虽然皇帝后来还是吩咐了,给贤妃单独一间屋子,可她又何曾吃过这般的苦?

贤妃在这里被关了数日,无论是心里,或是身子上,皆是备受打击。

她垂着头在床铺上头坐着,出神似的想着些什么。

祁佑借着昏暗的灯光走进去,站在黑暗之中,看着自己的母亲。

不过数日不见,似是老了好几岁。

贤妃听到了动静,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努力睁着眼看了看。

“佑儿?”

贤妃面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声音嘶哑地唤了一声。

祁佑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

“佑儿!”贤妃的眼泪瞬间崩溃,从床上跌跌撞撞地爬下来,冲着祁佑而去。

祁佑见贤妃的样子,喉头不禁一阵哽咽,已经到嘴边的那一句“娘”,却怎么都叫不出来。

贤妃紧紧抓着祁佑的衣襟,祁佑身子还虚着,被她这一抓,不由地晃了晃。

“佑儿!我的好佑儿!”贤妃抬起头来,伸手去抚祁佑消瘦不少的脸颊,口中念着。

“娘……”祁佑皱了皱眉,艰难地唤了一声,只觉得眼眶滚烫,也不禁流下一滴泪来。

贤妃似是缓过了点神来,愣愣地想到了什么,忙开口问道:“冷宫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与此同时,御书房中,皇帝屏退了众人,对着屋中站着之人,轻声开口问道:“你已经让人带他去看贤妃了吗?”

辰王世子听了皇帝的问话,转头去看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道:“算算时辰,想来应该是已经到了。”

皇帝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御案出神。

“陛下可是在担心什么?”祁归恒一挑眉,开口问道。

皇帝眨了眨眼,出了一口气,回答道:“贤妃反意未消,又知道朕许以几十万大军在祁佑手里,只怕……”

祁归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开口反问道:“陛下若是担心贤妃策反三皇子,为何还愿意让臣安排三皇子去见她呢?”

皇帝看了一眼祁归恒,眼神中似对他过问此事有着一丝不悦,可还是开口解释道:“朕是希望,贤妃可以看在我们儿子的份上,好好活着。”

祁归恒闻言,也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想着,照贤妃这个性子,只怕是难。

他正出着神,皇帝又开口道:“太后薨逝,朕已经下旨宣你父亲回京,想来不久便能见到他了。新岁一别,也快一年没有见到辰王了。”

祁归恒听到皇帝的话,双手抱拳,爽朗一笑道:“多谢陛下!”

皇帝却不愿再多说似的,摆了摆手道:“朕有些累了,你去冷宫外头等等他,他身子不好……”

一说到祁佑的身子,皇帝便懵然想起祁佑骗自己的事儿来。

这么多年装模作样,病病歪歪,全都是假的。

有朝一日揭穿了,竟然就真的中了剧毒,不省人事。

“他身子不好……”皇帝叹了一口气,“你替朕好好照看他。”

“臣明白了,臣告退。”祁归恒恭敬地行了一礼,见皇帝点了点头应允,他便转身出去了。

冷宫里,祁佑听了贤妃问他是如何进来的,不由地一怔,如实答道:“我托了些关系,想进来看看娘……”

“原是如此……好!好!”贤妃着急地打断了祁佑的话,没有细细听下去,只连说了两声好,眼神中闪着光,似是在迅速思考着什么。

“娘……”祁佑又唤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却又被贤妃抢去了话头。

“佑儿!如今,北章的希望,可是都在你手里了……”贤妃抓着祁佑的胳膊,低声说着,眼神之中满是请求,“皇帝把几十万大军交托给你,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祁佑听到这儿,顿时心下一空,凝在眼角的眼泪渐渐止住。

第二百四十四章 母子恩断

祁佑显然有些不对劲了,可贤妃却是没有看出他的异样一般,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等出了关,你便可以找个机会,杀了沈言珏!将全部军权握于手中。”

贤妃情绪激动,眼睛血红,自言自语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或者你可以联系你的外祖父,里应外合,在边境处,将这几十万大军尽数剿灭!没了这么多将士,大宣必然会元气大伤,也没有精力再去攻打北章了啊!”

“佑儿,”贤妃越说越激动,似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抓着他,“现在北章的全部希望,可都在你手里了……”

贤妃带着哭腔,摇着祁佑两个的胳膊:“娘求求你,你一定要保住北章,保住你的外祖父啊!”

贤妃的话如连珠炮一般,一句接着一句,祁佑却是大多都没有听进去。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因为贤妃不停地晃他,而疼得厉害。

祁佑慢慢抬起胳膊,拉开了贤妃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如稚儿撒娇一般,轻轻抱怨了一句:“娘,别摇了,我疼……”

其实他早已疼得脸色煞白,只是一直没有说罢了。

所以此刻情绪涌上,他突然就不想再忍了。

而贤妃则以为他本身就已经受伤了,所以才脸色这般不好。

她没放在心上,也只是因为习惯了而已。

从小习武的祁佑,受的伤还少吗?若是回回都要这样她哄着安慰着,她哪儿有那个心思和工夫?

所以贤妃听到了祁佑的话,却是不禁一愣,她仔细看了一眼祁佑,他确实脸色不太好。

可是这哪有眼下北章的事儿要紧?

如今她正与祁佑说着正事儿呢,怎么自己儿子宛如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现下的情势有多么严峻?

想到这里,贤妃顿时怒上心头,呵斥道:“你疼什么啊你疼!现在正是北章生死存亡的关键,能否保全下来都系在你一人之身!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点!”

祁佑面色一僵,方才涌上心头的情绪顿时消失不见。

是啊,从小便是如此吧。

贤妃几时真的在意过自己这个儿子呢?

还是说,只有在自己最小的时候,和人前。

贤妃才会像个真正的慈母一般,如春风和煦,如阳光温暖,给自己最无微不至的照顾。

其实只要细细一想,在私下的时候,贤妃当真是没有给祁佑好脸色看过的。

而那一日,祁佑身中剧毒,奄奄一息,被皇帝派去的太监连人带床抬到武英殿审问。

贤妃也不过淡淡地看了一眼祁佑罢了,甚至都没有过问一句,自己儿子感觉如何,更没有求皇帝遣太医替他看看。

这个口口声声说着他们母子只有彼此的人,却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后来贤妃被打入冷宫,祁佑是担心的。

虽然早就说了不想再与她有什么瓜葛,但好歹也是自己的母亲。

在祁佑失去一切的时候,他还是想起了从小最留恋的那个怀抱,还是会惦记母亲对自己的疼爱。

他如今来看贤妃,本以为贤妃会担心他,问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身子可好些了。

甚至想着她如今走上了绝路,说不定就放下了一切,愿意让祁佑看到一个真正的母亲是什么样的温柔。

都没有。

祁佑重伤被抬起武英殿那一日,他还能说服自己,贤妃也许只是在皇帝面前,还有所筹谋,才会表现得对自己毫不在乎。

可是如今没有他人在场,只有母子。

这个母亲,却在自己向她哀诉一句疼的时候,心中只记挂着她母国的生死存亡,没有在意一分自己的儿子,反倒问自己能不能像个男人。

那是贤妃的母国,不是祁佑的。

祁佑甚至连自己外祖父北章王的面都没见过,所有对于北章的“爱与忠诚”,都来自于贤妃从小的洗脑罢了。

祁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冻硬了,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此刻他看向贤妃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个会在母亲面前撒娇讨好的小男孩,而是贤妃所希望的,一个男人。

只是这个寒凉的眼神,也是让贤妃猛地一震,她从未在祁佑的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佑……佑儿……”贤妃突然说不出话来。

“母妃放心,”祁佑的声音是可怕的冷静,“儿臣不会再让父皇失望了。”

说完,祁佑便转身离去。

“佑儿!佑儿!”

贤妃想上前去拉住他,可是祁佑大步走得飞快,连头都不曾回。

且不说贤妃平日出入都是有人扶着慢慢走的,这会儿在冷宫中待了那么多日,哪里还有可能赶得上祁佑。

她一个不小心便摔倒在了地上,惨叫了一声。

祁佑自然听到了这个动静,脚步一顿,却是没有转身。

贤妃见状,似是看见了希望一般,忙呼喊出声:“佑儿,佑儿……娘摔疼了,你扶扶娘可好……”

贤妃原想唤回祁佑的同情,就凭他还那么在乎自己是不是关心他。

“佑儿,娘方才是心急了……娘怎么会不在乎你呢,你是娘心头的肉啊……”

又是这样吗?这副“慈母”的嘴脸,祁佑当真是看恶心了。

思及此,祁佑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朝着冷宫外头去了。

“佑儿!佑儿!”

贤妃惨烈的尖吼回荡在冷宫的巷子之中,慢慢被渐起的秋风吞没。

祁佑似是屏着一口气,快步走到了冷宫门口。

一出了门,这一口气突然松了下来,祁佑只觉得一阵热意直冲脑门,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祁佑觉得自己几乎要站不住,手撑着宫墙,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往自己怀里掏着。

他颤颤巍巍地掏出了老蒲给他的药,皱眉吞了一粒下去,这才靠着墙,蹲坐到了地上。

祁佑垂着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玄色的长袍上,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虽然如今祁佑身上还有内伤,但他无须再以蛊虫压制内力,感官灵敏倒是一如往昔。

尽管他耳朵还嗡嗡作响着,却是依旧能听到落地稳重的脚步声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直到来人在自己的面前站定。

“怎么?如你心意让你见了她,你还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祁归恒半开玩笑的声音在祁佑的正上方响起。

祁佑松了一口气,还好,是祁归恒。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挣扎着要站起来。

祁归恒见他艰难的模样,上前扶了一把,正好抓到了祁佑左手包得严严实实的指尖。

“嘶!”祁佑吃痛,下意识地,就缩回手来。

“嗯?”祁归恒好奇地问道,“你手是怎么搞的?”

祁佑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踉踉跄跄地朝着宫外走去。

祁归恒无奈地看了看祁佑的背影。

唉,这人当真比他的皇帝老子还要轴。

第二百四十五章 犹豫再三

皇帝给的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这日晚上,沈清婉在屋里来来回回踱了半天的步,一会儿急得直哭,一会儿又唉声叹气的。

春兰夏竹她们都不敢打扰她,只能由着她一遍一遍跟自己别扭个没完。

到了晚膳的时候,春兰照旧把吃的都准备好,只等沈清婉乐意了,哪怕只吃一点儿呢。

可谁知沈清婉一直都没有来用晚膳的意思,把自己关在门里,连个面儿都没有露。

春兰和夏竹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叫叫人。

如今沈清婉与从前一样了,又不一样,那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回来了,但是心思却藏得深了。

两个小丫头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小姐……”春兰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小声唤了一句。

谁知沈清婉当即就哗地拉开门来,吓了春兰一跳。

“喊什么喊!”沈清婉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唬得春兰瑟缩了一把。

“用……用晚膳了……”春兰声若蚊蚋地回答道。

沈清婉抬眼看了看天,还真是黑得不行,不由地嘟起嘴来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拿进来吧。”

说完她就将门一甩,气鼓鼓地钻进屋里去了。

春兰抚了抚胸口,心道还好还好,自家小姐还愿意吃饭就好。

谁知就她匆匆忙忙转身去吩咐传膳的功夫,沈清婉眨眼便不见了。

这会儿菜都放好了,春兰再看看屋子里,哪儿还有沈清婉的影子。

春兰夏竹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句不妙,二人转身便冲出去了。

“你可看见小姐了?有没有出去?”春兰先是跑到了和铃轩门口看门的婆子那儿,急着问道。

那看门婆子一愣,点了点头:“啊,是的,方才小姐出去了,说是去找国公爷了。”

“啊?”春兰傻了眼,去找国公爷了,那……

和铃轩里的丫头还在商量着要不要出去找沈清婉,那头沈清婉已经一口气跑到沈言珏书房门口了。

“哎哟,八小姐,您这怎么跑得气喘吁吁的?”书房门口看门的小厮,自然是伺候沈言珏惯的。

沈清婉失忆后爱看书,老往沈言珏的书房里来,倒也不是第一回见了。

沈清婉缓了缓神,开口问道:“爹爹可在吗?”

小厮愣了愣,答道:“国公爷只怕这会儿还在陪老太太用膳吧?八小姐您这是来找国公爷的?不如去老太太那儿看看?”

沈清婉还喘着气,摆了摆手道:“不必,我就在这儿等着。”

说着,她便径直地往里走去。

哎?

那小厮望着沈清婉的背影抬了抬手,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罢了。

想了想,这个机灵的小厮还是找人去给沈言珏带了话,知会了一声,沈清婉在书房等着他。

国公府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沈清婉恢复记忆的好事儿。

虽然沈清婉借着身子不舒服的理由,在和铃轩里躲了好几天,因着这一年以来沈清婉一直谦恭有礼的模样,大家倒也没谁去指摘她什么。

沈老夫人更是不在乎,只说养好身子要紧,不必太拘礼。

收到消息的沈言珏,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沈老夫人一眼便瞧出不对来。

这会儿沈言珏听到沈清婉正在等他,这心早就飘过去了,什么都写在脸上。

沈老夫人见他似有心事,便问了一句。

当听到是他宝贝女儿在等他呢,沈老夫人也是不由地朗声一笑:“赶紧去赶紧去,花儿似的丫头,做爹的哪儿舍得她等久了。”

周遭的人听了也都是哈哈一笑,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旁人不知,沈夫人却是心里咯噔了一下。

沈清婉将自己关在和铃轩里的事儿,她是知道的。

怎么沈清婉这么久没出来,突然这会子就出来了呢?

只是沈老夫人还在座,大家伙儿也都还用膳呢,沈言珏得了沈老夫人的首肯先匆匆忙忙去了,到底沈夫人按规矩,还是得陪着的。

书房里,沈清婉正在来来回回地走着,抓耳挠腮的模样,与她在自己屋子里时一模一样。

“婉儿?”

沈言珏进了书房,便是探头唤了一声。

沈清婉正嘀嘀咕咕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和沈言珏说呢,突然被这一喊,也是吓了一跳。

“爹!”沈清婉声音略高,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儿被发现了似的。

沈言珏一愣,好奇地看了看她:“怎么?在做什么呢?”

“没……没什么,”沈清婉咬了咬唇,那副样子,当真是要多心虚有多心虚。

沈言珏见她这模样,也不点破,倒是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问道:“婉儿可是有什么急事?”

沈清婉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感觉话都到嘴边了,却还是咽了下去。

她撇了撇嘴,眼见自己又要哭了,赶忙跑到沈言珏身边去,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句:“爹……”

谁知沈言珏竟是被这声爹给怔住了。

要知道自沈清婉失忆以来,早就将从前的父女情分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还是父女,但是那些撒娇卖乖的,可就不曾见了。

这近一年来,沈清婉对沈言珏也是恭敬的时候多些,偶尔耍个赖,都会想看看沈言珏的眼色,怎么都觉得少了什么。

可是这声软软糯糯的爹,竟让沈言珏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怎么了婉儿……”沈言珏眼看着沈清婉赖在自己身旁,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声音都顿时软了几分,“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小丫头似的……”

好歹沈清婉都及笄了,这会儿这般与父亲撒娇,若是外人看来确实不好。

可沈言珏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美得很。

即使算不上老来得女,可也是个幺女,从小宠得没天没边的,就喜欢她这个淘气可爱的模样。

沈清婉失忆后转了性子,那副人前小心翼翼的模样,谁都不知道沈言珏看了有多心疼。

沈清婉听到沈言珏这么说,却是愈发耍赖起来:“爹可是觉得婉儿长大了,就不肯疼婉儿了……”

沈言珏哪里顶得住这般撒娇的,忙改口道:“哪儿有的事儿,婉儿就算嫁人了,那也是为父的掌上明珠,怎么会不疼你的?”

听了这话,沈清婉鼻子一酸,顿时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可把沈言珏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连忙哄道:“哎,这是怎么了,别哭啊……”

沈清婉的心里,甭提有多难受,见着自己爹爹这样的杀神猛将,在自己面前跟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似的,顿时心尖儿一揪,哭得更凶了。

沈言珏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总算是把沈清婉给劝住了。

沈言珏见她好些了,也不敢再瞎问,只得等她自己开口。

第二百四十六章 老实交代

祁佑听了沈言珏这显然不敬的话,也不恼,只浅笑着歪头,看了一眼沈清婉。

沈清婉怯怯的模样,也只不过敢偷偷瞄他一眼罢了,这会儿哪儿还敢和祁佑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啊?

祁佑微微颔了颔首,转身便也出去了。

只是这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转过身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止今晚,怕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抱着她入睡了吧。

想到这儿,祁佑当真是有些失落。

虽然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但分离的一刻来临,才知道还是远远不够的。

沈清婉望了一眼祁佑离去的背影,那个头也不回的样子,让她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阵难过。

沈言珏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心中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怎么女儿还没嫁出去呢,魂儿就已经被勾走了?

之前沈清婉中意五皇子的时候,虽说大胆不拘得很,但也没有如今这般的。

如今这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可那依依不舍的神情都快要从眼中溢出来了。

沈言珏感觉自己再多看一眼,只怕是要气得吐血了。

只是他知道自己女儿与三皇子之间的纠葛,这会儿也不忍心多苛责他二人。

“婉儿……”

等祁佑走了,沈言珏也是幽幽开口唤了自己女儿一声。

沈清婉正出着神呢,被沈言珏一叫,登时吓了个哆嗦。

沈言珏见她这模样,心里也是哭笑不得,自己是有多吓人?不过叫她一声,就瑟缩成这样。

仔细一想,也许是方才确实没控制好自己脾气。

“你来了营州多久了?”沈言珏尽量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开口问道。

“有一阵了……”沈清婉声若蚊蚋,要不是帐子里没别人,沈言珏都听不见她在讲什么,“我与老蒲……那个大夫……一道来的……”

沈言珏一噎,那得有一个多月了吧!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又是渐渐变得差了起来:“这么久,你都在他帐子里住着?”

“嗯……”沈清婉的头深深埋着,一动不动,心里头如擂鼓般扑通扑通跳着。

她倒不是怕沈言珏会对她如何,而是被沈言珏这么一说,自己也才意识过来,二人竟是已经这般如胶似漆地过了一个月多了。

沈言珏听了这话,当真是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在个男人的帐子里住了一个多月?

孤男寡女的,能有好事儿吗!

怪不得刚才他叫祁佑出去,两个人都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沈言珏不敢再往下细想了。

父女二人都不说话,气氛渐渐尴尬了起来。

沈清婉瞥了瞥沈言珏,小心翼翼打破沉默道:“爹……他对我很好,这些日子……我们……我们……”

沈言珏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快红到滴血的两颊,心里咯噔了一下,瞪着眼结巴道:“你们不会……不会是……”

“没有没有没有!!”沈清婉忙忙摆手,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转瞬又觉得自己太过了,想着方才帐中祁佑对自己那般狂热的模样,自己差点以为他就要……

沈清婉这副脸红心跳的模样,当真是一点说服力都都没有。

尽管如此,总还是要和沈言珏讲清楚,不然沈言珏该把祁佑误会成什么样?

沈清婉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开口解释道:“我们……都是合衣而眠,不曾……不曾有什么别的……”

听了这话,沈言珏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脸色依旧是没有好到哪里去。

女子应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从前沈清婉被那样宠着,由着她跟在五皇子后头跑,那也是五皇子来府里的时候。

如现在这般,跑出那么远来,还与男子住在一道这么久,这……这未免也太放肆了一些。

不过沈言珏也是没那么生气,毕竟祁佑那小子与自己女儿同住这么久,也未曾越过雷池半步,这倒是让沈言珏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且不说从前祁佑救过几次沈清婉,真心实意摆在沈言珏的面前,是清清楚楚让他看到的。

沈清婉对自己哭诉坦白的那一夜,更是让他明白了自己女儿的心意。

这让沈言珏不由得想起了五皇子,同是兄弟,五皇子不仅毫无廉耻之心地要了沈清宜的身子,甚至还珠胎暗结,到头弄出这么大事儿来,还累及自己另一个女儿代嫁。

而祁佑与自己女儿彼此深深相爱着,却能发之于情,止乎于礼,沈言珏不免有所触动。

再想想他们一起面对的一切,能到了今天这一步……沈言珏终归是软下心来。

“罢了……”沈言珏叹了一口气,“他能待你好,我也放心。”

沈清婉一惊,万没想到沈言珏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方才祁佑回来,突然就二话不说地把自己抱上了床,二人在榻上缠绵了许久,他才与自己坦白。

原来是沈言珏得知了她在祁佑帐中之事,只怕以后都不能这样了。

沈清婉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还是祁佑一再地劝慰她,这才让她安定几分。

可是要与自己那威严的父亲坦白这样的事儿,沈清婉哪里有不怕的。

这不,跟个小母鸡似的瑟缩了半日,还得撒娇讨好地才求得沈言珏软下几分……

如今沈清婉心中悬了这么久的大石竟就这般突然落下了,她不由登时觉得自己眼眶一热,鼻尖一酸,一下挽住沈言珏的胳膊,便是呜呜哭了起来。

沈言珏一愣,瞬间慌了手脚,又是哄她又是道歉的,连连说自己不该凶她,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刚见到时的凶神恶煞,只剩宠娇到心底的溺爱了。

沈清婉吸着鼻子,一抽一抽的,慢慢缓过劲儿来。

沈言珏见女儿好些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开口问道:“你这么老远地来了营州,待了这么久,你母亲可知道?”

沈清婉一愣,摇了摇头:“我……我是有别的缘由,这才能出来的。”

沈清婉怯怯向沈言珏看去,心里想着要不要说辰王世子之事。

毕竟辰王世子为了成全他二人,无论是不是皇帝允许,都是冒险离开了京城。

第二百四十七章 护短得很

听到沈清婉的话,沈言珏的怒火顿时蹿了上来,一巴掌打在案几之上,若不是眼前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女儿在,只怕沈言珏又要拔剑砍椅子了。

“爹……”沈清婉见他这个模样,也只敢小声地开口,“婉儿不孝,与三皇子私相往来,这些都是我的不是。”

沈言珏压了压火气,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本正经地与自己说着。

“虽然婉儿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他是我当年落水的罪魁祸首……”

说到这儿,沈清婉的心不由地一抽,强忍着泪水道:“可他毕竟舍身为我多次,我……我也放不下他。”

泪水不听使唤,还是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婉儿自知无法再面对他,可也不愿他受到什么伤害。”

沈清婉抬起头来,凄楚可怜地望向沈言珏,开口求道:“爹爹,三皇子如今身中剧毒,还未养好痊愈,便要出征北寒之地。我实在是担心他……”

沈言珏皱着眉,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凄苦地替别的男人求情,心中当真不是滋味。

“婉儿,你起来吧。”

沈言珏见她哭得伤心,虽说心间膈应,但哪里还舍得她在地上跪着哭呢。

沈言珏只叹了一口气,便开口让沈清婉起来。

“爹……”沈清婉双眼红肿,抽抽嗒嗒地跟沈言珏撒着娇,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当真是要将沈言珏的心都揉碎了。

“三皇子好歹救了婉儿那么多次……”沈清婉带着哭腔嗫嚅着,“您就当替我还一些,别让他有事,好吗……”

“好,只要你好好的,爹什么都答应你。”沈言珏看着沈清婉这副模样,哪里还能想那许多,只觉得心痛如绞,抬手擦去了沈清婉脸上的泪痕。

沈清婉听到沈言珏应允了,心中顿时松快了下来。

又发觉父亲温暖干燥的大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庞,沈清婉顿时鼻尖一酸,抱过沈言珏的胳膊,倒是痛痛快快哭了起来。

沈言珏一怔,也不拦她,由着她哭了个舒服。

第二日,皇宫,早朝。

今日人头攒动,连修养多日的三皇子祁佑也到了。

众人都算着日子呢,知道今日有要事发生。

皇帝果然过问起了沈言珏,北章之战计划得如何了。

沈言珏抱拳行礼,遂一边将自己的书函递了上去,一边开口解释道:“回陛下,臣已将战策拟好,只待陛下首肯。战将调度亦在其中,还请陛下过目。”

皇帝点了点头,翻看气沈言珏的书函来。

众朝臣都在下头等着,朝上鸦雀无声。

谁知皇帝看了一半儿,却是挑了挑眉。

“爱卿说,此回出战,想与三皇子平分军权?”

此话一出,朝臣都不由地一惊。

沈言珏颇受皇帝宠爱,故而旁人不敢轻易置喙沈言珏大权在握之事。

好歹人家当真有两把刷子,出征作战不胜不归,又有谁敢提沈言珏手里军权过甚之事呢?

不过真要打心眼儿里说,沈言珏手中军权,那是大家伙儿都羡慕得紧的。

若是能分到一杯羹,当真是再好不过。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沈言珏竟然主动将手中军权分了一半儿给三皇子。

要知道三皇子,那可是才刚刚因为欺君瞒父,得罪完了皇帝。

这次去打北章,又是皇帝明说了将功折罪去的。

虽然皇帝说了让三皇子去,再说的沈言珏同行调度战将,但谁不知道皇帝的意思,还是让沈言珏自己看着办呢?

想到这儿,那些按捺不住的朝臣,就开始开口反对了。

“陛下!”

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云皇后的父亲云征。

云征身为右相,儿子云利明,皇后的兄长,也是一个将军。

云家文武皆占,很是均衡。

不过此刻听到沈言珏拱手送出军权的事儿,当真是按捺不住了。

“三皇子本就居心不良,与贤妃蛇鼠一窝,一心想着搅乱大宣皇室。如今北章将灭,谁知三皇子如何想的!臣忠言逆耳,此次出征,不宜将军权交付三皇子之手!”

谁不知道,这军权扔出去容易,拿回来可就难了。

一去北章,谁又知道要打多久。

到时候三皇子与手下将士配合默契了,北章一灭,皇帝心里高兴,指不定就不把三皇子手里的大军拿回来了。

“是啊,陛下!云相此话有理,万一三皇子反骨未清,几十万大军交到他手里,那可以就危险了!”

“臣附议!四皇子便是前车之鉴,还请陛下三思!”

云征此话一出,倒是开了个头,众人都纷纷附议,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三皇子贬成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乱臣贼子。

众人当然知道,三皇子还在呢。

只是他又能怎么样?

原本三皇子就不过是跟在五皇子身边,这才稍受些尊敬罢了。

可是祁佑如今犯了大错,人人都不会愿意与她为伍。

更何况送三皇子致命一击的也是五皇子,这意味着五皇子已然不将祁佑视为心腹。

加上皇后母族云家也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这一下,大家还能有什么可顾忌的。

一个个都将祁佑当作空气一般,你一脚我一脚,踩个没完。

这阵子热火朝天的,以至于皇帝的脸色都渐渐黑了下去,他们也没有看到。

在一众没完没了的贬低之下,沈言珏嘴角抽了抽,不禁冷冷一笑。

“诸位!”沈言珏出了声,众朝臣顿时住了嘴,“不知诸位同僚可能还记得,三皇子,他人还在这儿呢?你们这般肆意妄言,可还有将三皇子放在眼里!”

沈言珏的话显然透露着一丝不满,只是没有直说罢了。

大家自然也是听出了沈言珏话里有话,偏偏还有嘴硬的,非要去顶撞。

“定国公此言差矣,我等反对,皆是为国为民所忧,难道因为三皇子身为皇子,我等便要畏畏缩缩,不敢直言谏上了吗?”

“哼,”沈言珏冷冷一笑,“好一个为国为民,好一个直言谏上,你倒说说,我这般计划,到底哪里错了?”

众人一噎,这怎么回事,明明是在说三皇子的不是,怎么定国公突然就往自己身上揽呢。

“三皇子贵为皇子,即便有错,陛下也已经决断,”定国公冷冷扫了一圈众人,“怎么?难道还是你们觉得陛下的判断有失吗?”

沈言珏的话越说越离谱,众人攻击的显然是三皇子,何时说了皇帝的不是?

沈言珏往自己身上揽也就罢了,怎么还扯到皇帝身上去了。

这话一出,谁还敢说半句不是,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了。

方才还一副为国为民便要直言谏上的模样,如今一扯到定国公与皇帝,没有一个人敢接着说话。

第二百四十八章 带兵出征

沈言珏却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接着开口说些让众朝臣胆战心惊的话来。

“陛下,”沈言珏一脸坦然地抬头,对皇帝抱了个拳,朗声道,“臣觉得,臣的安排没有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三皇子安心养病,偶尔遣人来问问作战计划进展如何,是否可以帮上什么。”

方才朝臣们众口铄金地诋毁祁佑之时,祁佑一直没有说话,可是听到这儿,却是不由地一愣,侧头看了一眼沈言珏。

自己何时遣人去问过他了?

祁佑这些日子养病,就像个木头似的,与外界完全没有任何接触。

沈言珏却是面不改色,依旧侃侃而谈着:“臣计划之时,三皇子并没有任何涉足,敢问诸位……”

他回过头来,冷冷扫了一圈在场之人,问道:“三皇子没有干涉沈某,如何居心不良?军权也是沈某想与三皇子平分,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造反的,是在指责沈某会造反吗?”

众人闻言,都是吓得目瞪口呆。

没这个意思啊……

怎么回事儿,从沈言珏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大家围攻他似的?

皇帝听了心里也是冷笑,幽幽开口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皇帝的语气是出人意料的寒凉,众人听了心里不禁一个哆嗦,难道咱们陛下到现在这个地步,还如此护着三皇子吗?

皇帝冷冷哼了一声,没有人再敢有什么异议,只能等皇帝静静看完了沈言珏的书函。

“可以了,”皇帝点了点头,开口赞同道,“沈卿思虑周详,写得很好,你自己做主,看着办吧。”

皇帝都首肯了,方才吓出一身冷汗的朝臣哪里还敢说什么。

“三皇子。”皇帝开口点了祁佑的名。

“儿臣在。”祁佑出列抱拳。

“你身子可好些了?可能出征?”皇帝语气平淡,没有什么情绪。

“回父皇,儿臣无碍,随时可以带兵出征。”

祁佑亦是面无表情,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皇帝静静看了一会儿他,垂下眼来沉吟了片刻,大手一挥道:“好,齐整军队,三日后出发。徐林!”

“臣在。”兵部徐林出列。

“其他地方的大军由你通知,在营州集结,剑指北章。”

“是。”

散朝。

祁佑看着远远离去的沈言珏,犹豫了片刻,还是赶上前去。

“沈将军!”

沈言珏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回过头去,见到来者竟是祁佑。

他眉尖一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祁佑跑到沈言珏身前,见他脸色不好,本就心虚着,此刻更是有些发怵。

二人并肩走着,沈言珏无言。

祁佑沉吟片刻,小声说道:“多谢今日沈将军替我解围,其实……”

“用不着谢我,”沈言珏没好气地打断了他,“殿下不用觉得自己欠臣什么。若没别的事,殿下还是好好回去歇着吧。”

这话说得当真不客气,祁佑一噎,拿不准沈言珏在气自己什么。

“沈将军可是怪我这些日子,不曾与您一道商讨此事……”

沈言珏停下脚步,转头去看祁佑,眼神中的不悦与敌意却是显而易见。

祁佑的心一揪,心虚之感不由地更加放大起来。

“殿下,”沈言珏的面色已是极臭,一副不想再跟他废话的模样,“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跟我打这些官腔。你以为我就乐意跟你一道吗?”

这话未免太没规矩了,好歹祁佑还是个皇子,沈言珏却完全没有尊敬他的样子,你呀我的全都出来了。

沈言珏更是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开,不想再跟祁佑多说一句。

祁佑愣在原地,心中又困惑又害怕,拿捏不定。

沈言珏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害沈清婉落水之事。

可是照着沈言珏宠自己女儿的性子,若是真的知道了,即便不把自己五马分尸,也断不会如今日这般护着自己的。

而若不知道,沈言珏突然冲自己摆脸色,发这么大火,又是能因为什么呢?

沈言珏混迹官场多年,虽然是个武将,可这点做人的脑子怎么会没有。

面对当朝皇子,难道连起码的客气都没有吗。

更何况他们认识多年,沈言珏从未对他这般不敬过。

祁佑参不透其中的原委,倒也作罢了。

接下来的几日,祁佑当真遣了人去国公府,沈言珏也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不需要帮忙,便没有下文了。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

三日之后,大军集结,皇帝立于高台,远远望着台下一身戎装的祁佑,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胎里不足,皇帝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能这般披盔戴甲地上战场去。

皇帝握了握手中的拳,心中暗暗想着:佑儿,莫怪父皇苛责,若不是这般,父皇当真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祁佑望了一眼高台,看见皇帝远远望着自己,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等着行军慢慢出城门之时,祁佑抬头看了一眼城门附近那座酒楼。

他上一次去营州的时候,正是与沈清婉刚刚表明心迹不久之后。

那日一早,沈清婉便早早在酒楼之上等着他,远远望着他。

胜邪说她一晚上没睡好,只想这样送送他。

而这一次……

祁佑看着如今物是人非的酒楼,只觉得心口一窒,五脏六腑又跟着痛了起来。

“你当真不打算和他告个别吗?”

祁归恒陪着沈清婉,在那酒楼暗处看着这一幕。

沈清婉自然也看到了祁佑失落的神情,心中一动,却也咬牙忍了下去。

“我只要看着他就好,我无法面对他,但也放不下,慢慢忘掉吧……可能这样会好一些。”

沈清婉眸中泪光闪烁,含糊地说着。

祁归恒闻言却是一挑眉:“怎么?你是当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吗?”

“这还能有假……”沈清婉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却是揪在了一起,声音有着失落,“还怎么在一起?我看见他就会想到从前的事,想到他是怎么掐着我脖子把我扔到别人怀里,冷冷地说杀了我……”

祁归恒面上一僵,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他也有他的难处……”

谁知沈清婉听罢竟是转身就要走。

“哎……”祁归恒汗颜不已,忙开口致歉挽留她,“对不住……我是真的不擅长开导姑娘,只是觉得你也在乎他,他也在乎你,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沈清婉没有看祁归恒,只是嘴里轻声说着:“他不在乎我,他只是愧疚罢了。”

祁归恒哭笑不得,问道:“你真这么觉得?他甘愿为你去死,一次又一次只是愧疚?他替你做的那么多事,都是愧疚?”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各有心事

听了祁归恒的话,沈清婉低头无言以对。

沈清婉自己也说不上来什么,只是心里那一口气,那一根刺,怎么都避不开去。

“你冰雪聪明,就是太固执了些。”祁归恒叹了一口气,“你不要把自己绕进去就好。”

祁归恒一说完,见沈清婉又恨恨地撅着嘴盯着他,顿时一愣,转眼又哭笑不得起来。

“怎么?我说错了吗?”祁归恒没有避开眼眸,笑吟吟地盯着她。

沈清婉心里一虚,面上却还是强撑着。

祁归恒看着她这模样,叹了口气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对你没有爱,只有愧疚,你爱不爱他?你如果爱他,你又何必在乎他是不是爱你?”

沈清婉被噎的脸一红,嘴硬道:“谁说我爱他了!”

祁归恒无语,似是在想些什么,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我想祁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

沈清婉一愣,抬头问他:“什么?”

“你及笄那天被下了药,神志不清之事,你可记得?”祁归恒轻声道。

被祁归恒突然提到这事儿,沈清婉一怔,脸顿时红了红:“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其实那日,第一个发现你的人是我。”祁归恒一五一十道来,“你一见到我就扑了上来,非要扒我衣服,我猜贤妃知道我心仪你,想给你下了药,要让我们……”

沈清婉听了他的话,脸顿时一片通红,摆了摆手打断他道:“行了行了,你说正经事儿。”

祁归恒见她又羞又恼的别扭模样,轻笑了一声,继续道:“那个媚药有双向的作用,当时我闻到你身上散发的香气,其实也难以自持……”

沈清婉脸都红到脖子里了,耳尖更是要滴血一般,斥道:“你有完没完了,说正事儿!”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把你怎么样吗?”祁归恒深深看进沈清婉的眼底。

沈清婉斜了他一眼,心说谁知道为什么啊。

祁归恒靠近了她些,在她耳边道:“因为你抱着我,一声一声地喊祁佑……”

沈清婉一惊,吓得赶紧上去捂他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祁归恒只觉得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沈清婉嫩滑的小手摁住了自己的唇。

只一怔愣的工夫,他便展开笑颜来,眼神中尽是柔和,不说话了,看着沈清婉惊惶失措的模样。

沈清婉似被针扎了一般迅速撤了手,心中咚咚狂跳着。

自己这个不讲理还动手的破习惯,当真是骨子里的狗脾气。

祁归恒淡淡笑着,低下身来小声道:“你若是真不想和他在一起,可以再考虑考虑我。”

沈清婉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噎,祁归恒却是笑出声来:“逗你玩呢,光是你不让我纳妾这事儿,我就不可能做到。”

言罢,祁归恒直起身来,掸了掸衣摆道:“行了,看也看过了,我该送你回府去了。如今你爹不在府里,你别让你娘瞎担心你。”

沈清婉低头暗暗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就跟着祁归恒走了。

祁归恒驾着马车,沈清婉在车里坐着,京城里此时正当闹市,也没什么危险,二人便是慢慢悠悠地往国公府去了。

二人自然也不知道,远远地,胜邪一直跟着。

自那日四皇子造反后,沈清婉听完胜邪的话,便把他赶了出来。

只是他一直没有离开,依旧默默在暗中保护着沈清婉。

这是祁佑给他的任务,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胜邪的边上,现在还有个小姑娘跟着。

小爱一直没有见胜邪来找她,便索性日日来缠着他了。

“沈小姐都不让你跟着了,你为什么还要跟着她?”小爱见胜邪一言不发的凝重模样,小声问道。

“当然要跟着,”胜邪看着远去的马车,“殿下让我保护小姐,我必须保护好她。即便小姐不愿见我,我做个影子就是了。”

胜邪回过头来看了看小爱,开口劝道:“你不必跟着我,我本就是个暗卫,实在不该有那么多自己的……”

“胜邪……”小爱出口打断了胜邪的话,“三皇子已经与沈小姐离心了,这会儿沈小姐也不想见到你,你这般固执又有什么意思,你……”

胜邪看了看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马车,回答道:“殿下唯一的牵挂在这里,我只有保护好沈小姐,他才能在远方安心。”

小爱眉心蹙着,暗暗咬唇,嘀咕道:“你……你是不是喜欢沈小姐……”

“什么?”胜邪闻言,回头瞪大了眼看她,“你……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殿下与她都是我的主子,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思?更何况你也知道,我……我对你才……”

小爱闻言,眼眸中都要泛出泪光来,低声说出的话,都带了一丝哀求:“胜邪,你……”

“怎么了?”胜邪听见小爱竟是有了哭腔,顿时慌了神。

小爱望着胜邪道:“你,不如与我远走高飞吧……我们离开这里,离开所有人,好不好?”

胜邪一愣,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从何说起的?

“小爱,你怎么突然说这个?”胜邪自然想不明白。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小爱颤颤地去拉胜邪的手,“你虽然是个暗卫,甚至杀人无数……”

小爱抬眼去看胜邪,泪水顺着白皙的脸庞滑下:“可你是个很纯粹的人,这里……这里真的……”

胜邪只当她是怕了,前些日子因为四皇子造反,整个京城都是惶惶不安。

直到皇帝开始发兵向北,这才稍稍缓解了些。

胜邪冲她投去个劝慰的笑脸,安抚道:“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爱看着胜邪笑得阳光,心中百感交集,想说什么话,也都说不上来了。

“别担心我,好吗?”胜邪冲她笑了笑,“想我就来看我,你知道我在哪儿。不用一直跟着了,我怕累着你。”

胜邪说完,摸了摸小爱的头。

小爱回了回神,抹了把泪,挤出个笑脸道:“好,我听你的。”

胜邪望着她,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却是:“跟着我,你会受太多委屈的……”

小爱在胜邪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闭上了眼,没有说话。

胜邪……胜邪……

胜邪松开小爱,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她的泪痕,淡淡的咸味在他口中蔓延。

小爱羞涩地垂了垂头,低声道:“你去吧,我去买些吃的,一会儿去找你。”

“好,”胜邪笑了笑道,“路上小心些,我等你。”

说罢,胜邪便跃身而起,跟着沈清婉的马车去了。

小爱还在原地发愣,没一会儿,垂了垂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二百五十章 辰王之怒

渊州,辰王府。

玄顶朱墙,肃穆威严,连正门口的两座石狮都带着不可擅近的气场。

一行人急急赶到,叩了门,递了帖子,这才进了去。

大门复又关上。

“启禀殿下。”

一个步履稳健的小厮从书房外进来,抱拳唤道。

辰王一身常服,正在案几上翻阅着什么,听到下人的禀报,抬起头来。

这张与当今皇帝一模一样的脸,气势却是没有少一分,反倒更多一分在边疆历练多年,处变不惊的稳重威武。

“何事?”辰王声音冷淡,双眼微眯,由内而外的摄人气场不由渗透了出来。

“京中来报。”那下人恭敬地低着头,双手呈上了信函。

辰王见状,微微一皱眉,只觉得事有蹊跷。

皇帝虽然经常与他有书信往来,但从来有迹可循。

此番无缘无故地,突然急急送来这样的一份信函,只怕是京中有什么变数。

辰王身边站着的人上前,接过了信函来,递到辰王的手中。

辰王接过,大手一握,便打开了来。

只是随着他细细读下来,眉心却是越蹙越紧,看到最后,更是怒斥了一声:“胡闹!”

那信函便被狠狠地掷在了地上。

辰王边上的小厮被吓了一跳,忙上前捡起信函来,小心翼翼摆回了案几之上,又站回了原位去。

辰王脸色阴沉,目光如剑,胸口起伏,显然是生了气了。

“我就知道这个女人是祸端!”辰王恶狠狠地自言自语着,“当初可以打北章,因为她而松了口,如今营州常驻的大军被颜家父子散了个干净,还没有回来气数,又要说打就打……”

说到这儿,辰王盯着进来传话的人,开口问道:“皇帝派来的人还在吗?”

“回殿下,还在外头候着呢。”下人低头回话,语气没有因为辰王的怒火而起一丝波澜。

“叫进来。”辰王低声吩咐。

兵部派来的几个人进了书房,一看见辰王那个脸色,顿时腿脚都软了几分。

像,真的太像了。

同胞双生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只不过辰王也许是沙场征战久了,眉宇间的杀气摄人,本就比皇帝多了一些可怕之相。

而他此刻又是怒意突显,对底下这几个人来说,就好像看见皇帝在上头坐着,还生着气呢,这几个小官哪里震得住,顿时战战兢兢起来。

“臣参……参见辰王殿下……”这些连简单的请安都结巴了起来。

谁知辰王见他们这个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怒吼道:“大声点儿!一个个的都没吃饭吗!”

几个人吓得扑通就跪下了,连连磕着头,口中还不停呼着:“臣参见辰王殿下!臣参见辰王殿下!”

辰王瞪着怒眼,几乎快要噎着了。

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却是重重出了一口气。

每一个官员都是朝廷脊梁骨的一部分,如今脊梁骨都是些个软骨头,这还如何撑得下去泱泱大宣?

要是将士一个个都这样,还想打下北章呢?手中兵器可举得动?

想到这里,辰王的脸色更加难看,口中说出的话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回去告诉皇帝,我暂时不会回去,太后之丧,等我安排好一切再说。”

辰王本就不与皇帝多分君臣彼此,此刻不悦,说出来的话就更加没轻重了。

下头跪伏在地上的人,听到辰王的话,却是不由地一愣。

皇帝送来的信函,其实主要的意思,还是因为太后薨逝,要辰王回京,然后顺便提了一嘴打北章的事。

正如辰王所说,颜家父子吃空饷的事儿,不仅仅是贪污朝廷银两,更是几乎散尽手中大军。

如今突然要打仗,将士却不够。

这怎么办呢?皇帝就跟辰王说,你手里的那些,分一点给沈言珏。

既然要借兵,那就得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帝虽然知道辰王不喜贤妃,当年更是反对自己因为北章和亲而饶过了他们,但是国事为重,他万不会像个小孩儿似的,因为怕被责怪而隐瞒不说。

除了贤妃这些年来费劲筹谋,还说了三皇子亦是被贤妃拿捏为棋子之事。

只是这一说,辰王自然是怒极。

因为皇帝如今剑指北章并不是纠正了当年的错误,而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会有此一出。

这也是辰王发怒的根源所在。

无论是当年的妥协,还是如今的一怒,都是因为慕容贤妃这个女人。

皇帝的所有不妥与冲动,都是因为得到她,或失去她。

这样的一个女人,也难怪辰王怒斥她为红颜祸水了。

“殿……殿下,陛下的意思,是要您回……”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辰王一声怒吼打断了下头人哆哆嗦嗦的回话,“这么多大军拨过去,要是这边没人那头告急,真出了事怎么办?!我不回去,你跟皇帝说清楚,边疆的事安排好了我再回去。”

辰王这话里话外,已经是公然抗旨了。

只是下头这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官,此刻哪里敢和辰王再嘀咕什么,互相悄悄瞥了彼此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走为上策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起身告退了。

辰王摆了摆手,书房之中的丫头小厮也都退了个干净。

他一人皱着眉,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慢慢思索着对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辰王总算想了个明白。

“明叔!”辰王突然朝外喊了一声。

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便从外头走了进来,拱手行礼道:“殿下您找我?”

“你拾点一下行礼,准备一下,我要出趟远门。”

那被唤作明叔的男人挑了挑眉,问道:“殿下可否告诉奴才打算去哪儿,奴才好准备。”

辰王皱眉盯着案几上的书函,口中吐出沉沉的两个字来。

“营州。”

渊州位处北方,其实与营州不远。

之前沈言珏在查出颜家于营州吃空饷的事儿,被四皇子和颜家安排的死士追杀,就是一路逃到渊州境内,才被辰王手下所救。

但营州也好,渊州也好,都是北境边疆的城市,留守的将士都是真正保家卫国第一线的人。

皇帝要调渊州的大军去营州,甚至一路杀到北章,渊州便会是一个巨大的缺口,也是巨大的隐患。

若是辰王这个把关坐镇之人再回了京,只怕一旦出事,渊州不保。

唇亡齿寒,一旦边疆有变,蛮夷入侵,到时候别说北章打不打得下来了,难说大宣会不会被狠狠撕咬下一块肉。

明叔得令,很快就下去准备了。

辰王则是起身去了后院。

辰王妃正与几个女儿在院中说话,见到辰王匆匆过来,几个人也是忙忙起了身。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君心难测

“殿下。”辰王妃笑语嫣然,只是随意行了行礼。

“父王!”几个郡主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见着辰王高兴不已。

辰王面上露出难得的笑意来,对她们道:“你们下去玩吧,父王与母妃有话要说。”

“去吧。”王妃亦是冲她们和蔼一笑,几个小郡主便如小鸟儿般欢脱地跑了。

“殿下?”王妃见辰王看着几个女儿远去的背影出神,不由地唤了一声。

辰王回过神来,开口说起正事道:“京中传来消息,四皇子造反,太后在战乱中薨逝,皇帝要我回京。”

“什么?!”王妃闻言一惊,“那殿下打算何时动身?”

王妃又望了一眼几个女儿跑走的方向,开口问道:“带孩子们去吗?”

“不必,我还有别的打算。”辰王摇了摇头,皱着眉道,“皇帝太冲动了,他一怒之下让沈言珏去打北章,手头兵不够,还想从渊州调。”

王妃闻言惊呼:“这如何使得?万一风声走漏,渊州失守怎么办?”

辰王嘴角一勾,冷冷笑道:“连你都明白的事情,皇帝心里却丝毫不在乎。”

王妃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辰王自知失言,抚了抚她的肩,略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说你……”

王妃抬眼一笑:“殿下眼中,臣妾是这般小气的人?”

“自然不是,”与王妃说了几句话,辰王只觉得心口之气都消散了不少,开口道,“我要去一趟营州,看看情况,与沈言珏部署一番。你先行入京吧,我晚一些去。”

“殿下是担心恒儿?”王妃嘴角有一丝笑意漫开,歪了歪头道,“小时候倒是臣妾心心念念着,如今孩子大了懂事了,明明能照顾自己,反倒是殿下更记挂他。”

辰王低头一笑,抵上辰王妃的额头,轻声道:“王妃莫要取笑我了。”

随即又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早些去,也是稳稳君心,我怕我方才凶了那几条狗,回去就跟皇帝告状说我不敬。”

王妃听了这话不由地掩嘴一笑:“皇帝由着殿下,殿下也不要太过了才是。”

辰王一脸不悦又翻了上来,没好气道:“本就是皇帝办事不明,我自然要明说。他这回还找了那个病恹恹的三儿子来打北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三皇子?”辰王妃一愣,“他不是从小就身体不好吗?一直在京里好好养着,怎么如今陛下还让他上战场了?”

“谁知道。”辰王不屑地一嗤,“皇帝说他是在贤妃的指使下装病的,我瞧他平日那个模样,就算是装的,那也是没有半斤好肉,拿不拿得动刀都悬。”

王妃听这话越说越胡来,赶紧制止道:“殿下……”

辰王撇了撇嘴道:“这是实话,他要是真有什么本事,还用得着让沈言珏带兵?我看皇帝就是想送个军功给他三儿子,才找了个理由说什么让他带兵打下北章,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王妃闻言皱了皱眉,也不再说什么了。

辰王见她这模样,也是不在嘴上过瘾了,转眼好声好气叮嘱道:“这回你要自己一个人回京,路上小心些。”

王妃听了这话,也是扑哧笑出声来:“殿下当我是七岁小儿呢?殿下自己当心才是。”

说罢,王妃上前牵起了辰王的手,温柔地望着他。

辰王心间一阵触动,不由地皱了皱眉:“原我可以给你更好的……”

王妃一惊,伸手覆上他的唇:“殿下又胡说什么!”

辰王一笑,轻轻啄了一下辰王妃的指尖。

王妃缩了缩手,一脸嗔怪地看着他,口中略带羞赧地轻声道:“此生只有你我,没有她人,已经是最好的了,殿下若是顾着我,便是多虑了。”

渊州已经入冬,寒风渐起,吹得满园萧瑟。

辰王的心却是炽热的。

他轻轻拥了拥自己的王妃,喃喃道:“是,此生得卿,已是最好的了。”

京城。

皇帝派去通知辰王的几个兵部的人已经回来了,跟皇帝汇报了辰王的意思。

虽然心里还膈应着辰王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但好歹人尽皆知皇帝有多在意自己这个兄弟,几个人也不敢真说什么坏话。

谁知今日皇帝得到了这个消息,面上竟是显出一丝不悦来,但到底没说什么,只让这几个人下去了。

大军已经离京一月有余,皇帝端坐朝堂,倒是没听到什么消息。

如今五皇子去了濮州,三皇子去了营州,四皇子在天牢里关着。

对于皇帝来说,倒真有点晚来凄凉的感觉。

朝臣们倒是没被初冬的寒意淹没了热情,这几日起开始渐渐论起立太子的事来。

皇后原是有个大儿子的。

大皇子是嫡出,又是长子,本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偏偏出生不过几年便早夭了。

这下难了,二皇子庶出,三皇子血统不纯,四皇子非嫡非长,五皇子虽是嫡出,却是有三个兄长排在前头。

故而从来也没人敢说立太子的事儿。

不过如今情势可不同了。

二皇子被贬,四皇子也是不可翻身,留下个三皇子和五皇子,那怎么看都是五皇子拔得头筹了啊。

莫说朝中本就有许多大臣是属五皇子一党,剩下摇摆不定,或不愿做出头鸟的,这会儿稍微有点脑子,加以点拨,便能明白该怎么做。

那当然是趁着皇帝没有正式开口,将太子之位给五皇子的时候,先把这个不需成本的人情给做了。

到时候五皇子登上了太子之位,这些人自然就能顺水推舟,说一句当年促成此事的,也有自己的份。

这般在未来天子的面前,也算是站稳一席之地了。

这个算盘倒是打得响。

只不过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不管朝中如何一片倒地进言皇帝,请他立五皇子为太子,皇帝都没有任何动静。

终于有朝臣敢在早朝之时,当面提起了此事。

皇帝不得不答的时候,给的竟然是一句“不急”。

此事算是给所有人敲了记钟,大家都纷纷揣测起皇帝的意思来。

不急?是说不急让五皇子这会儿做太子,还是不急等等别人?

这还能有谁啊?

二皇子四皇子已经不行了,三皇子更不可能,剩下那些皇子都是奶娃娃,更是地位低下的妃嫔所出。

别说涉政了,连读书习武这等寻常事,都不可能与几个成年的皇子一较高下。

再说皇帝又不曾偏宠后宫哪个育有皇子的嫔妃,这……

众人都困惑不已,皇帝究竟是在等什么呢?

皇帝不着急立太子的事,传到了皇后耳中,自然也是很快传到了濮州。

五皇子本是在濮州修坝,正干得风生水起兴头上,竟是被这个消息击得当头一棒。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再起杀心

濮州。

五皇子正黑着张脸和文坤商量着对策。

“文坤,你觉得父皇当真会是想打算把皇位传给祁佑吗?”

五皇子此时的面色当真不能更难看了。

四皇子造反那一日,他呈上辛苦搜集多日的证据,以致最终贤妃打入冷宫,而祁佑命悬一线还被皇帝要求出征北章。

五皇子本以为自己赢了个畅快,若不是皇后开口向他指明皇帝行为的异常之处,他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父皇竟然如此维护这对母子。

如今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地出来了,五皇子也觉得自己的预感越来越像是真的。

文坤听了五皇子的问话,心头也是困惑不已。

皇帝想传位给三皇子?这是多么天方夜谭的一个想法。

他原本与五皇子一般,也是觉得只要到了这一步,五皇子这个太子的位子是坐定了。

五皇子又是皇后娘娘嫡出,又是唯一一个名正言顺可以继位的成年皇子。

如果不把太子之位给他,难道皇帝还打算给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子不成?

可如今被五皇子一提,再联想起五皇子告诉他的,皇后娘娘的那番话,文坤也有些犹疑起来。

皇帝当真能爱一个女子能到这般田地,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传位和他们的孩子,传位给一个有异国血统的皇子吗?

“殿下,属下觉得,此事确实……有可能,但也的确不能完全确定,”文坤的回答十分模棱两可,“如果陛下有心传位给三皇子,的确不会这会儿立储。毕竟若是这会儿果真立了三皇子为太子,那此时的反对之声是完全有可能推翻三皇子这个太子之位的。可即便是……说到底,陛下的选择当真不多了。”

文坤的意思,五皇子何曾不明白。

皇帝若是想立名正言顺的太子,或者说,想立自己为太子,那现下又有什么可以再等的。

只有是皇帝心目中的那个人选,此刻无法登上太子之位,他才会将此事压下,日后再说。

也就是说,三皇子。

五皇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几乎已经在心中肯定了此事。

好在他原本就有计划一箭双雕,此刻也算是拿定了主意。

五皇子与文坤说道:“我原本是想着,沙场刀剑无眼,沈言珏与祁佑有去无回也是再正常不过……”

文坤闻言微微侧头,明白了五皇子的意思,是要从根源解决问题了。

“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五皇子冷冷一笑,几乎从牙缝间挤出恨意来,“战死沙场这么好的名声,我都不想给祁佑。”

文坤静静听到这里,开口问道:“那殿下,您是怎么打算的?”

“哼,”五皇子冷哼一声,阴恻恻地说道:“乱臣贼子,死无葬身之地。”

文坤一挑眉,问道:“殿下是想借这个机会,再给三皇子按个罪名吗?您别忘了,陛下当初为了能保他,可是雷厉风行地让他出征北章将功折罪。您就不怕陛下又想出什么法子来保他吗?”

“他的身体里本就流着北章的血,若是反骨未清,与北章里应外合,杀了沈言珏,那岂不是合情合理?”五皇子答道,“将功折罪?呵呵,居心不良这种可大可小的罪好折,造反又杀了朝廷重臣良将,他到时候能立什么功,可折得了这个罪!”

五皇子为自己的计谋暗暗得意,却见文坤略略皱起了眉头。

“怎么,文坤,”五皇子抬头不悦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文坤垂了垂头,解释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殿下有些过于心急了。”

“怎么说?”五皇子拧眉看着文坤。

文坤答道:“其实沈言珏虽然军权在握,地位难以撼动,但正如殿下所说的,他却是是一名良将……”

“怎么?你还心疼起沈言珏来了?”

五皇子微微抬高了声音,明显十分不高兴文坤这般维护沈言珏。

文坤依旧平和有礼道:“属下并非心疼沈言珏,只是觉得,北章迟早都是要灭的,不如就让沈言珏做他擅长之事,等北章灭了,殿下再坐收渔翁之利也不迟。”

五皇子听了文坤的话,却是没有赞同,他抬起头来,勾了勾唇角:“文坤啊,看来你还是不懂我心中的宏图远志。”

文坤一愣,拱手恭敬道:“殿下请讲,属下洗耳恭听。”

“既然北章是一份这么大的军功,我自然不能让他落到任何人手里,”五皇子阴险的表情写满脸上,“沈言珏是擅长带兵打仗,可是打仗这样的事,从来根本不是靠一个人扛下来的。”

“沈言珏如今已经写好了战策,也调度好了战将,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地去做罢了。”五皇子不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沈言珏能做到的事情,我又为何做不了?”

文坤一惊,连忙问道:“殿下想亲自前去攻打北章吗?”

“不错!”五皇子目光中射出势在必得的光芒来,“濮州大坝的基石蓝图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入了冬更是没有什么洪水大雨,我与其熬在这里督工,还不如去营州。到时候大坝造好,大胜归来,民心军功尽在我之手,难道不是上上之策吗?”

文坤沉吟了片刻,正如五皇子所说,如今濮州这边,大坝已经设计安排妥当,只是等待建造罢了。

而既然建造本身就都是最基础的活计,自然不需要五皇子搬砖添瓦的,那么五皇子本人在不在这儿,其实都无妨。

只是营州那边……文坤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事情根本没有五皇子说得那么轻巧。

文坤与五皇子皆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对这一切都毫无概念。

五皇子如今被恨意妒意冲昏了头,自然没有文坤这般理智的心思。

他只想着上战场立功,全然没有如文坤一般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

“怎么了,有何不妥吗?”五皇子见文坤沉吟良久不曾开口,忍不住问道。

“属下只是在想此法是否有漏洞。”文坤垂首答道。

五皇子不悦道:“能有什么漏洞?”

文坤实在说不上来,毕竟他又如何说得出他不知道的东西来呢?

“沈言珏已经肯分一半的军权给祁佑了,”五皇子的脸色沉了沉,语气都着急了起来,“他二人狼狈为奸几乎已是定论,我只怕沈言珏那个老狐狸是意识到了父皇有传位给祁佑的心思,这才百般讨好于他。”

文坤的眉间皱得更紧,五皇子却已是无法听进去文坤的反驳。

“你不必多虑了,替我安排好这一切就是。”五皇子摆了摆手,将自己的大致计划告诉了文坤。

第二百五十三章 出手不凡

营州。

一路虽然车马劳顿,但祁佑好歹也是一天天身子在好起来。

等祁佑和沈言珏一众人到了营州,已是过去了一个月。

除了集结军队、调度战将、和分配知会作战计划,这几日倒是相对比较轻松的。

冬日作战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更何况是在北境。

不过沈言珏却是有自己的想法。

北章年年入冬前就会有难民入大宣境内乞讨甚至滋事,为的还不是能拿到点吃的用的,好过一个冬?

换个角度来说,想来北章王也是没有多余的粮草去赈济这些灾民的。

既然如此,那北章又能有多少粮草用来扛过冬战的。

此战宜快不宜迟。

这日一早,营州战区的将士们正在校场演练着阵法。

祁佑着一身黑色风毛的斗篷,走到了点将台上,萧潭在他一侧随行。

不错,祁佑这一次带了萧潭同行,出征北章,依旧是同样的原因,就是想让萧潭立下功劳,有封侯拜将的资本。

祁佑静静站在晨色之中,面色肃穆,看着台下军将一招一式。

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心中有关打仗的东西,虽说没有一知半解那么浅显,但到底是纸上谈兵。

所以到了营州之后,他几乎日日都会一早来校场上看看。

原本将士还是有些距离感的,祁佑这天天来,天天看,大家伙儿也是眼熟了。

祁佑为何会在这里,军中也是有所传闻。

将功折罪?祁佑的事儿早就在军中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了。

谁不知道那个病病歪歪了十几年的皇子,突然被传出是装病的。

如今因为欺君之罪,戴罪立功,就要领着几十万的大军,与沈言珏这等猛将平分一半的军权。

要说人人都信服,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今日祁佑站在那儿看着,下面已经有将士开始蠢蠢欲动了。

“殿下!”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将士走上前来,手中长枪未收,随意行了个礼,对着祁佑说道,“您这天天就来站着,也不和弟兄们比划比划吗?”

这话说得没规矩,祁佑是皇子,跟他们怎么能叫兄弟?

萧潭第一个不高兴了,上前皱眉道:“你怎么跟殿下说话的呢!有没有规矩?”

祁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着台下之人。

那将士轻哼了一声,脸上带着笑,却是丝毫不见恭敬:“您这细皮嫩肉的,又是哪位?”

此话一出,台下将士都哄笑了出声。

“你!”萧潭本就嘴笨,这会儿哪里还怼得出什么话来,只憋红了脸,一把将剑拔了出来。

“有本事就比划比划!”萧潭瞪着个眼睛,就要下场。

祁佑却伸手拉住了他。

那将士更是不屑,接着开口道:“谁要跟你比划啊。咱们可都听说了,三皇子殿下本事大着呢!怎么,这回儿都要一起上战场了,也不先给咱们开开眼的吗?”

这话一出,众将士纷纷点头应是,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

来者不善。

祁佑暗暗叹了一口气。

萧潭也着急起来。

祁佑不是不能打,是他这会儿余毒未清,老蒲给的判断也是模棱两可,根本不知道内力运转会有怎么样的反作用。

虽然他恢复得不错,但身体里时不时无法遏制的剧痛,萧潭都是看在眼里的。

“你先跟我比试比试!”萧潭硬是站了出来,“你要连我都打不过,你也没资格跟殿下比。”

“谁要跟你比啊?起开!”

一只脚正迈进校场的沈言珏,自然也是听到了这起哄的声音,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沈将军,这……”

沈言珏身边的人也是听到了,这会儿心下也是没底。

见沈言珏停了步子,便转头去问他的意思。

沈言珏没有说话,只找了个能看到的角度,静静站着不动了。

“殿下!别藏着掖着了!让弟兄们见识见识!”

“是啊!好歹到时候是您带着咱们出征,得给咱们涨涨士气啊!”

底下的呼声一记高过一记,祁佑已经是骑虎难下。

他伸手慢慢解开了自己的斗篷,萧潭见状,着急地低声劝道:“殿下,您还不能……”

“没事,我有分寸。”祁佑低着头,将手中斗篷递给了萧潭,转过身去。

祁佑冷冷看着台下的将士,面上已经不是方才的面无表情,而是带了一丝威胁。

那将士下意识地一瑟缩,只恍惚觉得祁佑身上那股气势,竟是突然盖过了自己去。

“你想怎么比?”祁佑盯着这个将士,淡淡地开口问道。

那将士一噎,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人,竟是都被祁佑这一句不轻不重的问话给震慑住了。

见众人似是都不敢说什么了,那将士也咽了咽口水,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出这个头。

如今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既……既要上战场,自然是比身手!”

祁佑嘴角一勾,冷冷一笑道:“那你替我挑个兵器吧。”

众人闻言,悄悄地给那将士让出一条道来,直通武器台。

那将士没有办法,只得抽了抽嘴角,上前随便选了把长枪,拿了回来。

“选好了?”祁佑斜眯着眼睛看他。

“是……”这还没开始打,那将士的气势已然矮了好几分。

祁佑一步一步走下点将台,围着的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他的每一步都稳稳当当,直到在那将士面前站定,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给我。”

寒风猎猎,卷起祁佑玄色的袍角。

那将士咬了咬牙,将长枪向祁佑一掷,祁佑看都没看那枪,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高高举起,一把抓住了那枪,一转手腕,枪指地面。

“点到为止,出招吧。”

祁佑的眸中尽是淡定,对着那将士说道。

那将士心中早就七上八下没个准数了,这会儿听祁佑说点到为止,竟是下意识以为他怯缩了,怕自己伤了他,这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个念头一出,那将士突然就有了信心,大吼一声,长枪直指,就朝着祁佑腰间刺去。

祁佑依旧背着手,稳稳站在那儿,众人见状皆是暗暗捏了一把汗,怎么三皇子不知道躲的吗?

那将士心下微怵,嘴上逞逞能也罢了,哪儿敢真的刺伤皇子啊?

这一想,不由地脚下犹豫了一分。

谁知就这个当口,祁佑突然向左一侧身,右手将枪向左高高抬起。

那将士已与祁佑只差分毫,哪里还刹得住步子,手中长枪贴着祁佑的后腰便错过了去,脚下更是一个踉跄。

就在这时,祁佑高高举起的右手往下一压,长枪的杆子正好砸在那将士的后腰之上。

那将士没料到这一出,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鸦雀无声,只看着祁佑。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战立名

祁佑回枪抵地,依旧是笔直站在原地,背手看着摔在地上的人,语气严厉地讽刺道:“怎么?没吃早饭吗?”

那将士伏在地上,嘴里还混着冰冷的泥渣,呸了几声,狼狈地站起身来,看着祁佑。

眼中倒是没了方才的慌乱,多了一丝不服来。

祁佑心下一笑,早已有了底。

点将台上站着的萧潭,这一场来回看下来,也突然明白了祁佑说的他有分寸,是个什么意思。

这一群将士,虽说大多都是已经上过战场,厮杀过的,但本身也都多是些寻常百姓莽夫招的进来罢了,真的功夫只怕还是蛮力多些。

如祁佑这般从小学习剑术的,自然是不需要动用什么内力,就能打败他们。

这么一想,萧潭也是松了一口气,不再绷着神经担心祁佑身子吃不消。

他甚至开始想着,殿下养了这么多日了,借着这个机会,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再说那摔了个狗吃屎的将士,此刻已经喘过气来,又要冲着祁佑杀去。

这回有了上次的经验,那将士也不再犯怂了,该怎么打怎么打,一枪便冲着祁佑的心窝去。

祁佑叹了口气,刚才也是这样,怎么就没有长进的呢。

轻巧的一个转身,祁佑便躲过一击,一个回马枪超他打去。

那将士倒是学得快,见着祁佑的枪杀了回来,眼神一凛,用手中长枪一挡,这次给他躲了过去。

祁佑见状,不由地嘴角一弯,心里暗道:哟,不错,长记性了。

那将士躲过一击,心有余悸,不敢放松,继续朝着祁佑杀去。

祁佑还是背着左手,单手应付着他,只是他那副明显收着实力的模样,让那奋力拼搏的将士气恼不已。

明明自己已经是拼尽了全力,还要集中精神提防祁佑时不时的攻击。

而祁佑却是跟玩儿似的,连气都没喘上一口,面上轻松自在。

这会儿,一边暗中看了良久的沈言珏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是他第一次见祁佑出手。

祁佑确实身手不错,就如今表现的看来,怎么都比这将士高上太多了。

可明明几招就能制敌,祁佑却全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这又是为何呢?

再看那将士,几个来回打下来,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脚肚子发软。

只因祁佑虽没有出什么狠招,却是一招紧接着一招,让他应接不暇,神经紧绷着,自然是慢慢就吃不消了。

末了,祁佑只轻轻一挑,那将士本就发软的手哪里还握得住枪,一下便被挑飞了。

那将士晕头转向地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喘着。

祁佑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低头问他:“不打了?”

那将士说不出话来,垂着脑袋摆了摆手。

周围围观之人开始窸窸窣窣交头接耳起来,而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个嘹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属下也想讨教一二!”

祁佑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高个儿的壮汉,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这人生得奇高,比祁佑还高出一个头,祁佑都得仰着脖子看他。

不仅如此,他还特别得壮,只往那儿一站,便如一堵结实的肉墙一般。

“殿下!”那人手中拿着一把大刀,走到祁佑面前,恭恭敬敬抱了拳,没有挑衅的意思,倒是真的一副认认真真想要讨教的模样。

祁佑释然一笑,抬头问道:“你又想怎么比?”

那人低头答道:“属下听闻殿下擅长用剑,不如您就用剑,让咱们开开眼吧!”

祁佑眉尖一挑,消息都是很灵通。

“好!”祁佑将手中长枪一掷,那枪便稳稳插在了一遍地上。

他又看了一眼台上的萧潭,萧潭会意,拇指轻叩剑鞘,微微一送,一支寒光长剑便直飞向祁佑而去。

祁佑稳稳接住那剑,背于身后,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属下向殿下讨教!”高个儿抱拳,手中大刀一竖,便朝着祁佑砍来。

高个儿本身就壮,又不似方才那个将士一般使的纯粹的蛮力。

祁佑一挡一接,都感觉出了不同来。

双方几个回合下来,祁佑虽然还是能轻松应对,可也没有刚才那么自如了。

萧潭见状,微微皱起眉来,虽然就祁佑的身手而言,倒是不必担心被那高个儿打了过去。

只是祁佑如今身体尚未痊愈,还是很忌讳使用太大的力气去应对这些打斗。

说到底,也还是担心祁佑身子罢了。

高个儿哪儿知道这些,祁佑身手是军中少见得好,高个儿玩得正在兴头上呢。

祁佑正好好应付着,谁知突然突然一股剧痛涌上胸腔,差点震得他两眼一花。

周围正看得起劲叫好的众人,根本没有注意到祁佑的变化,萧潭却是看出了祁佑脚下突如其来的凌乱。

他心中猛的一震,方才这个失误根本不是祁佑会犯的,只有可能是他又不舒服了,才会……

想到这儿,萧潭忙跑下台,冲着祁佑而去。

远处的沈言珏看到了萧潭突然跑过去的一幕,不由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萧潭跑到祁佑面前,祁佑已经是咬了咬牙,突然发力,两三招便将那高个儿大刀一摁,长剑停在了他的心口之处。

众人都是瞬间一片哑然,怎么方才还打得好好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三皇子就赢了?

不少人都是困惑地揉了揉眼,心说自己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高个儿也是一惊,就方才那两招,祁佑速度之快,用剑之强,他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

正想说一句属下拜服的时候,却见祁佑面色已经是惨白,眼皮不由自主地要合上。

“殿下!”

萧潭正好跑到祁佑面前,稳稳地托住了他。

祁佑一阵晕眩,竟是没忍住吐了口血,把边上的将士都吓了一跳。

那高个儿更是吓得跪了下来,口中高呼着:“殿……殿下!您怎么了殿下!”

沈言珏自然是听见了骚动,此刻也是急着跑上前去查看。

“沈将军!”

大家见了沈言珏,都像见着救星似的定了定心,顿时慌乱的人群也安静了不少。

“您看这……”

沈言珏过去扶起祁佑,低声问道:“殿下如何了?”

祁佑心口疼得厉害,说不出话来,萧潭在一旁解释道:“殿下余毒未清,时常发作,发作时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只怕这会儿还是要好好歇着才是。”

沈言珏神色凝重,他也没有想到祁佑伤得这么厉害。

再一想,这把毒剑原是要扎在自己娇滴滴的女儿身上,沈言珏面上的煞气更是浓重起来。

周边上的那些将士都吓了一跳,心想着不会是哥儿几个刚才糊涂了心思想挑衅三皇子,结果导致三皇子毒发,把沈将军给气着了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 坦诚一谈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祁佑送了回去,只因萧潭再三解释了,殿下并没有因为大家而伤到哪里,只是旧伤未愈,大家这才渐渐散去。

祁佑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是天黑了。

他如今平日养病之时无恙,与寻常习武之人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偶尔身子上的剧痛实在是难以消受罢了。

他醒来身子没有不适,祁佑也清醒得很。

可此时屋中只有他一人,却让祁佑心下觉得奇怪起来。

他站起身来走了一圈,屋中确实没有人。

而等他推开房门看出去,看见的却是院中月下,倒是端坐着一个人。

院子里黑,他也看不清楚。

走上前去,那人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祁佑这才发现,原来坐着的人是沈言珏。

“沈将军……”祁佑唤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祁佑每次看到沈言珏,心中都有些发怵。

沈言珏面色不好,却是压着情绪似的,开门见山就问道:“你究竟伤得如何?到底能不能上战场?”

祁佑低了低头,老实说道:“我身上的毒是祁修下的,祁修肯定不会给我解药。”

“沈将军有所不知,”祁佑解释道,“我受伤那日只有三人在场,一个是令爱,一个就是祁修,而祁修完全可以抵赖掉他想要我和婉……沈小姐的命。”

沈言珏听到这个婉字,看向祁佑的眼神几乎能杀人一般。

祁佑悄悄抬眼看了看沈言珏,见他没有说什么,这才继续道:“我如今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排的差不多了,但还有余毒,所以有时会出现剧痛……倒不影响大事……”

“不影响?”沈言珏没好气道,“就你今天那个样子,你说不影响?”

祁佑一噎,不敢再说话。

沈言珏继续问他:“如果你有朝一日身在战场之上,如今日这般突然五脏六腑剧痛起来,你打算如何?喊停吗?”

祁佑低着个头,像个犯错的孩子般,小声道:“我大夫给了我药,可以抑制疼痛,只是叮嘱了我不能常吃,所以非紧急时刻,我就没有吃它。”

沈言珏皱了皱眉,那日在武英殿,他是见到过祁佑口中这个大夫的。

被他这么一提到也想起来了,有这么一号人,只是怎么没见到过呢?

“那你大夫呢?”沈言珏甚是困惑的问道,“怎么没有一起带过来?”

祁佑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要直说为了保护沈清婉,保证在祁佑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里,能受到最好的保护,所以他把老蒲留在京城坐镇了?

这话,能跟沈言珏说吗?敢跟沈言珏说吗?

“他……有点事儿……”祁佑支支吾吾的,在沈言珏面前,完全没有平时那种冷静稳定的状态,只有做贼心虚的模样。

沈言珏见他这副样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着自己闺女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越想越烦躁,沈言珏都开始觉得自己要压不住怒火了。

“沈将军……”祁佑见他似是极其不悦的模样,心下一惊。

“你不用装模作样的,婉儿都跟我说了。”沈言珏突然冷冷地开口,莫名其妙蹦出一句话来,随即死死盯着祁佑。

祁佑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口一窒,险些没站稳。

都说了?说了什么?

祁佑哑口无言,只呆呆看着沈言珏,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言珏说完这一句,就觉得自己咬牙切齿,拳紧紧攥着,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沈将军……我……”

祁佑想说点什么,结果这一声沈将军还没喊完,沈言珏已经是绷不住自己的拳头,拼尽全力,猛地就冲着祁佑的脸上招呼了过去。

嘭的一拳。

祁佑应声倒地。

沈言珏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顿时神清气爽,好受多了。

祁佑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一个劲儿的眼冒金星,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没有缓过来。

脸上热辣辣地疼着,也不知破没破,不过他此刻当真顾不得这么多了。

稍恢复了点儿神智,祁佑捂着脸,挣扎地站了起来,面上没有一丝抱怨,眼神里皆是内疚。

沈言珏出了气,这会儿好说话了不少,虽然看着祁佑内疚的样子,还是生着气的。

沈言珏恶狠狠地冲他道:“这一拳,是因为你敢把我女儿扔到湖里。别跟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后续安排计划,全他娘的狗屁。你敢让她受这么大苦,我给你这一拳都是轻的!”

祁佑一愣,原来沈清婉果真连这个都告诉了沈言珏……也难怪沈言珏这么恨他。

“不过因为看在你替她挡下两剑的份上,我不要你的命。”沈言珏低声威胁道,“但你给我记清楚了,再让我知道你敢让她受一丝委屈,我亲手扒了你的皮!”

祁佑听了这话,整个都怔住了。

沈清婉到底和沈言珏说了多少啊……

沈言珏见祁佑呆愣的模样,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给揍懵了还是别的。

“想什么呢?!”沈言珏又沉声问他,“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祁佑被沈言珏唤回神来,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让她受委屈,祁佑心里想着,自己还能有那个机会吗。

祁佑心中一阵难过突然袭来,低下头去,久久没有说话。

沈言珏不耐烦起来,推了他一把,斥道:“喂!怎么回事儿你!”

祁佑被他一推,抬起头来,眼眶微红的样子,又让沈言珏嫌弃了一番:“哭什么啊!跟你说话呢哭什么哭!”

“她和你都说了什么?”祁佑含糊地开口问道。

他此刻脑海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到什么便冲口而出了。

“该说的都说了。”沈言珏黑着张脸答道。

祁佑稳了稳心神,平缓自己的呼吸,倒是坦然了不少,良久才开口道:“沈将军,若她全说了,你应该知道,我也没有机会再让她受委屈了……”

沈言珏闻言一愣,想到自己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再看眼前这个小子,一脸强撑着的样子……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爹也是当的……自己女儿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祁佑闻言一愣,困惑地看着沈言珏,不明白他指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在朝堂上维护你吗?”沈言珏拧着眉心,无奈地开口道,“其实是她来求我的,说你伤重未愈,希望我能好好照看你。”

祁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话,微张了张嘴,懵了半天,颤着声音问道:“真的?”

“我还盼着是假的呢……”沈言珏翻了个白眼,结果话还没说完,祁佑竟是失控一般抓住了他胳膊。

第二百五十六章 尴尬遮掩

“她还说了什么!”祁佑嗓子微哑,双眼通红,几乎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方才还因为沈清婉的原因狠狠揍了他一拳。

“哎……你……”沈言珏傻了眼,他自然没想到祁佑会突然抓住了他。

“还能说什么啊!”沈言珏没好气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事心里没点数吗?”

祁佑听到沈言珏的话,顿时一阵失落涌上心头,松开了手。

沈言珏蹙着眉头看了看他,不知怎么地也是涌出一阵不忍心来。

这小子虽然干了那等混账事,可确实是一心扑在沈清婉身上的。

无论是他如今病痛缠身,还是失魂落魄,也都是因为沈清婉。

沈言珏突然觉得祁佑,似乎也没他刚听沈清婉说完那会儿那么憎恶了。

他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道:“你这身子这样肯定不行,不管你那个大夫有什么要紧事儿,还是叫他过来跟着你吧。”

祁佑此时丢了魂似的,沈言珏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沈言珏见他这样,甚至都想宽慰他两句了,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赌气着一般:“沙场刀枪无眼,我可不想为了替婉儿照看你而自己丢了命。你早点让那个大夫来,别麻烦我成天操心你!”

说完,沈言珏转身就走了。

沈言珏的话倒是因为一声“婉儿”而钻到了祁佑的耳朵里。

婉儿……

祁佑只觉得自己的心,忽而至于九尺寒冰之下,忽而又于熊熊烈火之上。

你为什么还要管我的死活……

祁佑情绪翻涌,五脏六腑绞碎一般地疼着。

他却是毫无反应一般,直愣愣一人站在月光之下,眼角湿润,面色晦暗。

……

翌日,沈言珏早早就在校场上看将士演练了。

他也是心不在焉的,一会儿撑着这儿,一会儿又来回踱步,周围将士见状,都不禁觉得紧张起来。

“三皇子今日还没来吗?”沈言珏总算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啊?啊,没来,没来。”

边上的人被问得一愣,忙开口答道。

“噢,”沈言珏装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随口说道,“你去看看他做什么呢,要是闲着,就来校场上看看也好。”

“哎,好嘞。”那人得令,便匆匆转身下去了。

“沈将军!”沈言珏听得有人老远喊他。

沈言珏一转头,就见得一人匆匆朝自己跑来。

“怎么了?”沈言珏困惑地问道。

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却是喜色:“辰……辰王来了!”

沈言珏闻言一惊,顿时也是笑开颜来,口中忙道:“走走走,快带我去!”

一众人早就忘了沈言珏刚着人去叫了三皇子,忙跟着沈言珏一道去迎接辰王了。

“殿下!”沈言珏老远就见着辰王下了马车,匆匆忙忙赶了上去。

辰王见到沈言珏亦是十分开怀,朗声一笑便上前来,扶住了沈言珏正要跪下的身子。

“沈将军别来无恙啊?”辰王拍了拍沈言珏的肩,二人十分熟稔的模样。

“都好,都好。”沈言珏连连点头,“外头冷,进去说话吧。”

“好!”

二人说着,便有说有笑地往屋里走去了。

等到了屋里,二人屏退了众人,有事儿说事儿起来。

辰王此来,主要便是因为渊州的军,万不能挪了几十万给沈言珏去打仗。

虽说与物资匮乏的蛮夷而言,冬日起战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几十万大军挪走,这么大的动静,边上的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国,如何能毫无反应呢?

万一起了异心,想着背水一战,打下渊州便能获取物资,至少捞的一些好处。

甚至几处联手,集中攻击渊州,那到时候后果便不堪设想。

沈言珏听了辰王的话,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他之前也没有料到此事,只想着调度大军,倒是没有注意到,营州驻扎的大军少了那么多,要从别的地方借的兵便也多了起来。

加上渊州离营州最近,皇帝想从辰王手里拿兵,也是再正常不过。

沈言珏听完辰王的话,点了点头,问他道:“不知殿下心中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辰王皱眉回答道:“我本就不是很赞同皇帝这么突然打北章,营州的兵才集结了多少,还有那么多没有上过战场的,又是冬天,如此天时人和不占,怎么打得了?”

沈言珏沉思片刻,他确实没有辰王思虑得周全。

“我们只有一个优势,便是北章这会儿没饭吃,虚弱着呢,”辰王嘲讽一笑,“如果要打,只能快狠准,速战速决,直攻心脏。”

沈言珏正和辰王商量着事儿,外头却有小厮探头探脑地,想进来。

“怎么回事?”沈言珏注意到,便扬声喊他。

“回将军的话,三皇子听说辰王来了,想前来拜见。”那小厮走出身来,客客气气地回答道。

沈言珏看了一眼辰王,这才意识到,方才辰王来之前,自己正着人去叫他来着,也难怪他这会儿突然过来了。

“请进来吧,”辰王开了口,“我也很久没见我这个侄儿了。”

“哎!”小厮得令,连忙出去请了

祁佑依旧是一身玄衣,大步走了进来,到辰王的身前便跪下行李道:“祁佑见过辰王殿下。”

祁佑进来的时候,沈言珏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辰王看见祁佑在自己面前跪下,也是不由地一愣,都忘了叫他起来,反而开口问道:“你……你这脸怎么弄的?”

祁佑的左脸之上,竟然有拳头那么大的一块青,浅浅淡淡的,青红交加。

沈言珏听到辰王开口问,心下也是不由地一虚。

昨晚上自己的确没有控制住心头的怒火,如今冷静下来想想,怎么都是不应该出手打皇子的。

谁知祁佑倒是坦然,面露愧色道:“昨晚起夜,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脸正好撞到椅子把手上,早上起来一看,便成了这般。”

辰王一愣,这个乌青,乍一眼看去,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打的。

但硬要说撞到了椅子把手,倒也是勉强说得通。

辰王见他不愿多言,便也没有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他站起来,到边上一坐。

祁佑这一坐下,屋中三人倒是有些尴尬起来。

虽然祁佑从小也是往国公府里跑,但与辰王并不常见。

而辰王与沈言珏早有交情,可是何这个一向身体虚弱的侄子却是没有什么往来的,故而也没什么印象。

如今辰王虽然知道祁佑为何在此,可要真是开口问他到底身手如何,也是有点尴尬。

倒是沈言珏,跟屋中这二位天家之人分别熟悉一些。

故而也是有他从中调和,三人这才开始慢慢聊起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细论计策

三个人聊开了之后,气氛倒是好了不少。

祁佑没有藏拙,辰王说什么问什么,他但凡心中有想法的,便会坦然说出来。

遇到不懂,或者没把握,也就虚心请教。

这一会儿说下来,辰王倒是对这个从前不太熟悉的侄儿有了几分新的认识。

这个孩子的确聪明,也坦率,并没有他刚得到消息时候感觉的那般,是个深不可测的阴险之人。

沈言珏在一旁听着,偶尔附和几句,慢慢也放下心来。

他昨晚敢揍祁佑,其实也是想着山高皇帝远,揍了就揍了。

反正祁佑因为自己女儿的事儿,也不敢真与自己如何。

谁能想到第二天辰王亲自过来了呢。

好在祁佑也是替他遮掩了下来,不然就算辰王不把话带到皇帝那儿去,也当真不知要多尴尬了。

聊开了之后,辰王便是将目前的情势与祁佑说了一番。

主要还是因为渊州的兵不能大动,只恐没有那么多将士能调到营州来,故而辰王觉得此战应速战速决。

祁佑听了这话,沉思了片刻,久久没有出声附和。

“怎么?”辰王见他这模样,心中好奇,“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祁佑听辰王问他,便抬头回答道:“殿下,我确实有不同的想法。只是我没有什么作战的经验,会的不过是纸上谈兵,若是说得不对,还请您指摘。”

辰王闻言,点了点头,示意祁佑明说就是。

“虽然冬战,北章措手不及,又是物资匮乏,无法与我军持久一战,”祁佑侃侃而谈道,“但北章毕竟边疆小国中数一数二的,速战速决的难度只怕也是不小。”

辰王挑眉,眉目中明显带着一丝不同意,但还是没有开口,听他继续说着。

“在北境,冬战艰难,与北章而言是,与我军将士而言更是,”祁佑解释道,“北章人好歹从小生在此,长在此,常年于寒冷气候里,我军相比之下显然更畏寒怕冷些,再往北去,只怕体力优势上,占不到多少便宜了。”

辰王听到这里,忍不住开了口:“那你的意思,是速战速决不可能了?”

祁佑点了点头道:“我细细看过沈将军的战策,若是按原计划,几十万大军齐备,哪怕是持久之战,也是有优势的。但是精兵速战,只怕是有难度。”

辰王闻言拧眉,这言下之意,不还是要问渊州拿兵吗?

他本来跑这一趟,就是与沈言珏说一声,渊州不能给兵。

要不是和沈言珏早有交情,只怕辰王连这一趟都懒得跑,直接抗旨,说不给就不给,回头跟皇帝打个招呼,让他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辰王面上露出了一丝不悦来,开口道:“渊州的兵肯定是动不得的,都是驻守边疆,哪一环都松不得。若是要兵,我这儿没有。”

辰王的话说得极不客气,沈言珏听了都是冒出冷汗来。

辰王从来为人霸道,跟小辈更是不会说什么场面话。

更何况如今,祁佑不过是个从没上过战场的黄毛小子罢了,在辰王这样的人面前指点江山,确实很容易引得他不高兴。

祁佑听到辰王的话,心里自然知道他不舒服自己的想法了。

但是辰王到底是没有反驳他的意见,这也就是意味着,辰王对于速战速决打下北章之事,心中也是没底的,才会没有反驳,而是先明说了不会给兵。

祁佑心中有底,便开口道:“其实攻打北章,倒是不需要这么着急。”

辰王与沈言珏一听,都是一愣,祁佑这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祁佑站起身来,指着桌案上的地图来,解释道,“渊州与营州相隔甚近,又是两处关卡要地,如果冬日闲着也是闲着,互相练兵较量,您觉得有可能吗?”

辰王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佑淡淡一笑,解释道:“殿下担心的,是渊州调兵到营州,动静太大而被周遭蛮夷所知晓,猜测渊州驻守兵力削弱而敢攻之,是不是这样?”

辰王闻言点了点头。

“那我们便让他们知道,渊州照样有足够多的兵,能守得住,便可以了。”

祁佑脸上胸有成竹的笑颜,让辰王不由地一愣,开口问道:“你说说,怎么让他们知道?”

“第一步,便是让营州与渊州,互相调兵,且越明显越好,常有数量巨大的大军出入,时而出去的多,时而回去的多,让周遭的别国探子看在眼里,心中却无法明白这在做什么。”

“第二步,每次练兵,都挑出优秀精兵,这一批兵,均匀分扎在营州与渊州,剩下的,大军慢慢挪到营州,渊州就留下那一半的精兵,几次来回调兵之后,别国的探子也说不清哪边到底还有多少兵了。”

“第三步,起兵北章,一定要又快又狠,势在必得。到时候北章措手不及,定会要求和谈,我们便不予理会,继续猛烈攻击。那时候,北章定会与边上的小国求救。”

沈言珏听到这儿,突然开口道:“若是北章求救,那那些小国岂不是就知道了营州已有大军驻守。”

“不错。”祁佑点了点头。

“这不还是一样?”辰王不悦道,“营州有了足够攻打北章的兵,那不一看就是渊州调去的吗?”

“不一样,”祁佑摇了摇头道,“如果是一次调兵,明摆着的事儿,那些小国心中有底。可是我们如果调了好几次,他们也说不清楚,到底渊州还剩多少兵。如果是您是那些小国的将军,如今没有把握渊州剩了多少兵,会怎么做?”

辰王想了想,似乎明白了祁佑的安排,回答道:“试探?”

“不错,”祁佑点了点头,“如果北章求助,那些小国之前也将营州渊州二地调兵遣将的事看在眼里,自然会想到渊州是不是薄弱得很,但是他们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不敢真的有什么大动作,得罪了大宣。”

沈言珏恍然大悟,问道:“所以你说留一半的精兵在渊州,为的就是应对他们的试探。”

“是的,”祁佑淡淡一笑,“等到周边小国想进犯渊州的时候,渊州精兵齐备,全力抵挡,不仅如此,还要杀出城去,将来试探的敌军打个落花流水。”

辰王和沈言珏听到这儿,都是一愣。

“他们本就是心里没底,这才来试探,自然不会拼劲全力。若是渊州早有准备,攻势强大,毫无退却之意,那么他们这些刚刚冒出来的念头,便也能被掐断了。”

听到这儿,辰王与沈言珏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个方法,理论上的确是可行的,至少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因素,如今辰王与沈言珏,都是提不出更多问题来。

“可是这样一来,起兵的时间,大概要往后推一推了。”

辰王脸色好了不少,高高在上的语气也成了商量。

祁佑点了点头,回答道:“的确是,不过与北章而言,过了一个冬,物资粮草并不可能比入冬前更多,用了一个冬天了,更少倒是有可能,到时候只怕更抵挡不住。”

说道这儿,他轻笑了一声,那个没掩住得意的模样让辰王不由一阵恍惚。

这小子忍不住嘚瑟的样子,倒是和自己的儿子有几分相似。

第二百五十八章 回到正轨

京城算是入冬了。

沈清婉正在屋里写着什么。

春兰被她赶到了外头,一会儿探头探脑地看看沈清婉,总觉得她怎么似乎都没动过。

春兰怕沈清婉累着自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进去嘀咕了。

“小姐……”春兰轻轻喊了一声,沈清婉没有理她。

“小……”

“什么事儿啊?”沈清婉不耐烦地打断道。

春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您写了大半天了……”

“大点声儿,我听不见。”沈清婉头都没抬,又打断了她。

春兰瑟缩了下,蹑手蹑脚走进来,到沈清婉身边说道:“小姐,您都写了大半天了,不如出去松松筋骨,总这样坐着,仔细腰疼。”

沈清婉听了话,放下笔来,暗叹了一口气。

春兰一震,似是被吓到了一般。

沈清婉斜眼看她:“你怎么了?”

春兰拨浪鼓似地摇起头来:“没有没有……”

沈清婉眯着眼盯了她一会儿,把春兰盯得都要长毛了。

“你怕我?”沈清婉嘴角一弯,一脸笑意地看着春兰。

春兰一愣,怯怯道:“没有……”

“还说没有!”沈清婉突然板起脸来,凶了她一句。

春兰竟然一哆嗦便跪下了。

沈清婉没料到她这般,顿时扑哧笑出声来。

春兰见沈清婉这开心的模样,只觉得满头雾水。

沈清婉捂着肚子笑得开怀,眼泪都笑出来了方才停下。

春兰没有言语,只红着张脸看沈清婉笑话自己。

“好了好了,”沈清婉见春兰羞赧,也不愿多笑话她,伸手扶了她一把,脸上笑意不减,“你怎么又成这副德行了?”

春兰懵然,什么叫又?自己什么德行呢?自己怎么不知道?

沈清婉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也有些感慨起来。

自己恢复记忆以来,一直情绪十分波动,直到近日才想法子好了些。

自己这破脾气,倒是动不动尽往自己丫头身上撒了。

也难怪春兰怕得很,以为自己恢复了记忆,便又是从前那个跋扈傲慢的沈清婉。

沈清婉细细反省了一番,自己的确这两日还是任性得很,不高兴起来几乎是逮谁咬谁,和铃轩里都是一股惴惴之气。

如今想来也觉得好笑,不过见着春兰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沈清婉也是有些愧疚的。

“好了,”沈清婉将春兰拉到了自己面前,“我前些日子不开心,拿你撒气了,你别放在心上啊。”

春兰一听,这是什么话,忙摇头道:“小姐说什么呢,奴婢怎么会怪小姐……”

“得得得……”沈清婉一听她这话头就头大,赶忙止住她,吩咐道,“你别跟我讲这些,你陪我这么多年,我都知道;你也别怕我,不管我如何,你总是我最贴身的丫头。”

春兰听了这话,几乎是要哭出来了,眼睛一热,忙又要跪下。

沈清婉哎了一声,赶紧给她搀起来。

“别动不动就跪的,你累不累啊?”

春兰抽抽搭搭的,心里却甭提有多开心了。

自家小姐总算好了不少,她这两天挨的眼色又算得了什么呢?

“奴婢是见着小姐前些日子不开心……”春兰自然知道沈清婉在不开心什么,只是她也对此事讳莫如深,这随口一提便止住话头了。

见沈清婉面上笑意一僵,春兰不敢再说下去,忙岔开话头道:“小姐这几日就是在屋里写这个写那个的,虽然奴婢不知小姐在做什么,但见着小姐能心情好些,成天也便也罢了。写什么倒是其次,别累着自己了就好。”

沈清婉笑了笑,看了一眼春兰道:“当真是个小管家婆,问你一句便这么啰嗦。”

春兰脸一红,也不敢顶嘴,正想再劝两句自家小姐出去走走了,却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原来是沈夫人来了。

“婉儿?”沈夫人自己掀了缎帘便进来了,“在做什么呢?”

沈夫人笑颜吟吟的,见到沈清婉正拉着春兰说些什么,也是一阵好奇。

“主仆二人说什么悄悄话呢?”沈夫人说笑道。

沈清婉笑着站起身来,一边朝沈夫人快步走去,一边撒娇喊道:“娘,您今日怎么来看我啦?”

春兰见状,也是浅浅一笑,心领神会地掩门出去了,让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猴儿,”沈夫人任由着沈清婉像个小孩儿似的扑进怀里,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父亲这回出征得急,府中留了好多事儿要我拿主意。”

沈清婉听到父亲出征这几个字,突然一愣,随即赶紧让自己想别的去,不要钻在这儿。

沈夫人却是毫无察觉沈清婉的异样一般,继续说着:“你祖母年纪又大了,很多事儿力所不能及,便也交给了我。这些日子忙,都没来看你,也没见你去看娘呀?”

沈清婉脸一红,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只顾着想尽法子调整自己情绪,倒是忘了多去陪陪沈夫人。

沈夫人见沈清婉抿着嘴羞涩笑着的模样,倒也没有再取笑为难她,只朝沈清婉的桌案上望了望。

沈清婉见状,心尖儿一揪,忙抱紧了沈夫人,压住她就快要问出口的话头,开始撒起娇来。

“娘,您陪婉儿出去走走吧,婉儿闷了这些天,都快闷坏了。”

沈夫人原想问问沈清婉这都在写什么呢,结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撒娇给点醒了一般,想了想,开口逗她道:“娘还真是来找你出去玩儿的。”

沈清婉一愣,自己只是随口找到话题,怎么沈夫人还接上了呢?

沈夫人接着说道:“你外祖母听说你身子好了,记起了从前的事,也是开心得不得了,与我说了好几次,要我带你去看看。如今娘手头的事儿也忙完了,你也想出去走走,不如咱娘儿俩就一道去你外祖母家看看。”

沈清婉正想满口应下来呢,却听沈夫人又自顾自地开了口道:“你表哥子恺当真是惦记你,听说你身子好了,求了你外祖母多少次想来看你,你外祖母愣是不让,就怕扰了你养病清净。他这么惦记你,你可记得要好好谢谢人家,莫要没了规矩。”

沈清婉也不知道是那根筋给搭错了,听了这话竟然顿时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惊得差点没跳起来,满口道:“我不是与娘说了无意表哥了,怎的又要我……”

沈清婉一说到这儿,自己也噎着了。

好像沈夫人也没说什么,怎么自己这么大反应呢?

沈夫人也是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问她:“婉儿你这是怎么了?”

沈清婉红了红脸,骑虎难下般,只得说道:“先说好了,我不嫁表哥啊……”

沈夫人一愣,扑哧笑出声来:“没说让你嫁他呀!何况如今太后薨逝不久,国丧还在,咱们虽不是天家,少说论你婚事也得明年了,急什么呢?”

沈清婉的脸憋了个大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树越欲静

沈言珏不在府上,沈夫人倒是更忙了起来,时常顾不得沈清婉如何。

自那日带了沈清婉去她外祖母家后,便又日日见不得人了。

沈清婉闲来无事,除了依旧是将自己闷在屋里埋头写着什么,当真没什么旁的事了。

春兰还是惦记着沈清婉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老是不爱动的事儿,时常提醒着她。

天气一日一日地冷下去,沈清婉的日子也是过得一日比一日沉闷起来。

直到有一日,一封信打破了沈清婉的清净。

这封信是辰王世子祁归恒给她写的。

倒是很正式,有首有尾的,亦没有什么多余,由着门房一路送进来也没人说什么。

心中说的,是陆雪烟的母亲陆夫人,这几日因入了冬,病得挺重,已经下不来床了。

大概意思是说,让沈清婉得空,去永清侯府看看,陪陪陆雪烟也好。

沈清婉见信自然是心中咯噔了一声。

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只惦记着怎么让自己好起来,倒是没有注意,陆雪烟也是数日不曾见到过了。

原是常有往来的,这一下子没了消息,沈清婉竟然也没有留意。

想到这儿,沈清婉不由地一阵内疚,便是立刻叫春兰准备了一番,便打算直接上门去看看陆雪烟她们。

永清侯府的门房也算是认识沈清婉了。

虽然没有帖子,但知道沈清婉与陆雪烟的交情,这大冷天的,自然不会让沈清婉在外头等着回禀,直接就吩咐了暖轿抬进去了。

到了陆夫人的院子,远远地沈清婉便是闻到了一股药味儿。

守门的婆子见着暖轿,便知是有贵客来了。

虽然没有听到夫人小姐提过什么,但到底是有眼力见儿,也是满脸堆笑上去接了人。

一见是国公府的小姐,自然是忙不迭地进去报信了。

不一会儿,陆雪烟便走了出来,见着沈清婉也是惊讶得很:“婉儿?你怎么来了?”

沈清婉见她穿得单薄,忙上前去搓了搓她胳膊道:“你怎么穿这么点儿就跑出来了,外头冷得很,赶紧进去吧。”

陆雪烟挤出个勉强的笑来,回答道:“我娘生病了,怕冷,屋里暖炉烧得旺,我倒是一点儿都不冷,还出了一身汗。”

“出了汗更不能着风了……”

二人说着话,便是相携着进屋去了。

“娘,”陆雪烟轻轻喊了一声,“婉儿来看你了。”

陆夫人正在床上躺着,一听陆雪烟这话,正想开口,却又是不住地咳了起来。

沈清婉一听这声音,便是觉得不对劲,只不过想问什么也不好当着面问,只得先行了礼道:“陆夫人安好。”

陆夫人脸色咳得脸色惨白,陆雪烟赶忙上前去,一边替她揉着心口,一边柔声劝着:“娘要是不舒服,便别急着说话就是,婉儿不是外人,不拘这些俗礼的。”

陆夫人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哑着嗓子道:“哎,连雪烟我都不愿意让她在跟前伺候着,这病只怕过了病气给你们。如花似玉的姑娘,莫像我这般……咳咳咳……”

陆夫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又开始咳了起来。

沈清婉听得揪心,轻声劝道:“您这是哪儿的话,若是有病气,大夫自然会叮嘱的,您莫多心了,好好养着才是。”

陆雪烟听到沈清婉这话,也是点头附和着:“婉儿说得不错,娘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沈清婉与陆雪烟一道,在屋中陪着陆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见陆夫人显然面上露出了倦意,沈清婉这才有眼色地起身说要告退了。

陆夫人无力地点了点头,已是就要沉沉睡去。

陆雪烟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来,拉着沈清婉就要往外头去。

沈清婉忙拦住了她,小声道:“你穿暖些再出去,这一冷一热的,别让自己病倒了,到时你想照顾你母亲都没那个力气了。”

陆雪烟苦笑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穿了件衣服,吩咐了婆子,陆夫人醒了再通知她,便起身出去了。

结果二人一出了院子,便见到院门口远远站了个人,正背着手似乎在等谁。

“世子?”陆雪烟微微惊诧地小声说道。

沈清婉一愣:“嗯?你说那人是谁?”

“辰王世子,”陆雪烟与沈清婉咬着耳朵道,“他这几日常往府上来,虽是经常见着,倒是很少会来后院。不知如今是来做什么的。”

沈清婉点了点头,也是心下奇怪起来。

二人慢慢走了过去,祁归恒听到了身后动静,回过了头来。

“见过世子。”二人都是福了福身。

“陆小姐,”祁归恒冲陆雪烟和气地笑了笑,开口道,“可否向你借沈小姐一会儿?”

陆雪烟一愣?祁归恒原来是来找沈清婉的吗?

可他怎么知道沈清婉突然来了永清侯府的?

来不及想这么多,也不好在辰王世子面前问,陆雪烟面带询问地只得看了一眼沈清婉。

沈清婉也是没想到祁归恒有事儿找自己,但也是礼貌地冲陆雪烟点头道:“无妨,我待会儿再去找你。”

陆雪烟闻言点了点头,与祁归恒行了个礼,便也告退了。

祁归恒亦是与沈清婉二人,向着外头走去。

沈清婉见陆雪烟没有了踪影,这才转过头来,没好气地开口问道:“你给我写信,把我骗过来,就是为了找我散步的吗?”

祁归恒闻言一笑:“方才还人模人样地给我请安,这会儿就蹬鼻子上脸了啊?”

“我可没骗你,你方才也看到了,陆夫人的确病得不轻。”祁归恒依旧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沈清婉懒得跟他计较,不耐烦道:“有事儿快说。”

祁归恒听到这句话,却是慢慢收起了面上轻松的笑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沈清婉。

沈清婉一愣,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个事儿要和你说,”祁归恒面上已经全然没有了笑意,甚至还多了一丝严肃,“如果不是真的需要你帮忙,我也不会拿这些事儿去烦你。”

沈清婉闻言,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来,顿时表情也凝重了起来,轻声道:“什么……”

祁归恒张了张嘴,到了这个当口,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是祁佑……”

祁归恒一开口,沈清婉一听到了这个名字,顿时脑子一嗡,险些没有站稳。

沈清婉慌忙低下头去,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地问道:“他怎么了?”

“他受伤了,”祁归恒抬眼看着沈清婉,轻声解释道,“是因为救你父亲。”

沈清婉震惊地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什么?我父亲……”

第二百六十章 风越不止

祁归恒叹了一口气,想着便索性直说得了。

“简单来说,是你的父亲突然遇刺,祁佑为了救他,结果自己伤得很重,我这会儿真的是不得已才来求你。”

“求我?”

沈清婉被祁归恒一连串的消息震得人都快站不住,更是听不明白他说的求自己,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祁归恒开口解释道:“祁佑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只是他手下那群人也都是……木头脑袋!”

说到这儿,祁归恒不由地咬牙切齿了一番。

沈清婉浑身被冻僵了一般,不知该如何反应,眼前一阵阵地犯晕着。

祁佑离京前的所有部署都告诉了祁归恒,并且叮嘱他万不可让沈清婉知道。

祁佑知道沈清婉的性子,若是犟起来,只怕节外生枝。

这些祁归恒也都知道,只是如今,却不得不说了。

“因为造反那日,祁修想杀了你和祁佑,被我和胜邪拦下了,”祁归恒解释道,“祁修一直想找机会杀了你灭口,你可知道?”

沈清婉木然地摇了摇头,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心口闷得慌,并不想听这些。

“你告诉我……”沈清婉打断了他的话,“我父亲和……祁佑,还好吗?”

祁归恒皱了皱眉,回道:“你父亲无事,不过一些小伤,但信中说祁佑现在还昏迷着,我不知道情况。”

沈清婉脚下一晃,脑袋一片空白,祁归恒忙上去扶住了她:“你……”

“我该做什么?”沈清婉没由祁归恒说什么,急急打断了他。

祁归恒定了定神,长话短说道:“祁佑中毒后,一直是老蒲在为他解毒治病。但是这回去营州,祁佑却没有带上老蒲。因为他怕祁修要杀你灭口,自己不在京城顾不过来。”

“祁佑除了萧潭,一个人都没有带走,包括密玉。你虽然可能没有感觉,但你身边如今的防卫比从前要多上十倍不止。”祁归恒语速极快,匆匆解释着,“祁佑担心没有一个沉稳的人坐镇京中,万一出了什么事没人做主,所以才让老蒲留在了京里。”

听了这些,沈清婉的身子轻轻哆嗦着,颤声问道:“所以呢?”

“所以,”祁归恒看着沈清婉的眼睛,“你得劝老蒲。我父王说营州根本没有大夫能救祁佑,只能暂时保命,但如果老蒲不去营州,祁佑必死无疑。”

沈清婉一直颤抖着,面上神情似是拼命压抑着痛苦一般。

祁归恒以为她在犹豫,开口道:“我与老蒲说过了,可他不肯去。他只说,如果他不在京中,你又出了事,就算他救下了祁佑的命,祁佑也是会随你一起去死的。”

听到这里,沈清婉突然一把推开了祁归恒,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头跑去。

祁归恒一愣,忙跟了上去。

二人一道出了永清侯府,祁归恒一路护着沈清婉去了三皇子府。

这一路,沈清婉浑身都在颤抖,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

祁归恒不知该怎么开口劝她,也只是一直陪着她罢了。

三皇子府。

沈清婉下了马车,一见这熟悉的地方,顿时心头情绪涌动。

她努力遏制着泪水,咬着牙便上前捶起门来。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应门。

密玉见到是沈清婉也是一愣,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三皇子与沈清婉离了心的事儿,她多少是知道的。

“小……小姐?”密玉几乎瞪大了眼珠子。

“老蒲呢?”沈清婉没有时间与她啰嗦,急急问道。

“我带小姐去。”密玉虽不知道是何事,但此刻沈清婉脸上的着急写得明明白白。

密玉不敢耽搁,赶忙带了沈清婉进去。

祁归恒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合上了三皇子府的大门。

转身再去看沈清婉与密玉奔跑着进去的身影,早已是很远了。

“老蒲!”密玉高喊着,“小姐来了。”

屋里的老蒲闻言一愣,心中也是一沉。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辰王世子已经软硬兼施地找了自己好几次了。

密玉几乎声音未落,老蒲的屋门便被嘭地推开了。

映入老蒲眼帘的,是一个满面泪痕的姑娘。

“小姐……”

老蒲也是有很久没有见过沈清婉了,此时看到她的模样,心知辰王世子一定是都告诉她了。

“老蒲,”沈清婉急急上前来,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道理都讲不出来,末了只是化成一句简单的,“你去救救他,好吗?”

老蒲一愣,眼眶微涨,还是垂首下来,无声地摇了摇头。

“求你了!”沈清婉急得直哭,不停地哀求着,“我一定不会有事,你放心,那么多人在,辰王世子也在,你就放心去救他,好不好?”

老蒲一噎,自己并非不愿意前去,只是他太怕辜负了祁佑的嘱托。

其实祁佑部署在沈清婉身边的那些人,的确是够了,除非火枪弹药地往和铃轩炸,沈清婉是断然不可能出什么事的。

之所以让老蒲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沈清婉先前定然不愿意接受祁佑的这些安排,而且万一有人不硬攻而巧取,那那些细碎弯绕的功夫,只怕单单靠这些武功高强的暗卫是明白不了的。

“小姐,殿下嘱托我了……”老蒲只觉得喉头干涩,却依旧是坚定地开了口。

可不曾想,这才起了个头,沈清婉却一怒便打断了他:“你到底是不是祁佑的下属!他让你做什么固然要紧,他的命就不要紧吗!”

沈清婉怒喝出声,一旁密玉自然也是听到了这话,不由地惊呼道:“殿下怎么了?”

屋中无人回答,只有沈清婉带着哭腔,怒极喘息的声音。

老蒲低着头,一言不发。

的确自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要说忠诚,祁佑身边哪一个人不能为他去死。

而他们也都明白,老蒲更明白,眼前这个姑娘,才真正是祁佑的命。

沈清婉见老蒲久久没有出声,心中越发着急上火,冲动的情绪化作一句克制冷静的命令。

“你即刻动身去营州,”沈清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和你一起去,行吗?”

不止是老蒲,连刚刚迈进门来的祁归恒都是一惊。

且不说营州那么远,这一路颠簸的得多久。

沈清婉这样一个闺阁女子,是万万没有私自出远门的道理的。

“小姐……”老蒲还想劝,沈清婉却是由不得他。

她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目光却是严厉与坚定,沉声道:“我就在你身边待着,这么多暗卫一起带上,你能放心了吗?只要我不死,我在你眼皮底下好好活着,你能放心了吗?”

老蒲张了张嘴,饶是他见过那么多世面,也是第一次被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说得哑口无言。

第二百六十一章 动身出发

“不是不行。”

见屋中陷入了僵局,祁归恒迈进屋里来,轻声道了一句。

沈清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感激。

老蒲看了看祁归恒,心里明白只怕是不去不行了。

“小姐,此去营州……”

“你甭啰嗦了成吗!”沈清婉简直是气炸了,皱着眉急着打断老蒲,开口道,“你就说去不去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呵斥,莫说老蒲了,连祁归恒都吓了一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沈清婉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失忆这一年以来,沈清婉在外人面前时时刻刻小心端着的样子,倒是让旁人都忘了,她原本是个多么跋扈骄傲的性子。

可如今也是这个骄纵的女子,如今宁可赌上自己的闺誉,也要去救自己的心上之人。

祁归恒突然明白了沈清婉当年那些坏名声是如何来的。

于沈清婉而言,若是想做一件事,只怕没人能挡得住她。

当初决定离开祁佑也好,如今决定回去他身边……也好。

祁归恒嘴角溢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来,自己当时的决定,果然是没有错的。

“老蒲,你放心,我陪你们一起去。”

祁归恒上前来,坦诚地开口道。

“什么?世子,你……你不是……”

辰王世子,从小便是养在京中,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质子罢了。

既然是质子,若是离开京城,便是叛逃,皇帝想要借此杀了辰王都是顺理成章的。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安排好的。”祁归恒转头看向了密玉,又吩咐道,“这一路路途遥远,不过我们必须要日夜兼程,你也一道去吧,路上麻烦你照顾沈小姐。”

祁归恒转头对沈清婉说道:“春兰你就别带了,至于你母亲那边,我会帮你安排好的。你赶紧回去收拾行李,我入趟宫就来找你。我们连夜便走,如何?”

沈清婉感激地点了点头,这会儿总算是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一些。

老蒲依旧皱着眉,不知道这样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事。

“老蒲,”祁归恒对他开口吩咐道,“至于你,你将殿下所有的暗卫都调度好,我们一起去营州。”

老蒲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心中想了想,看着沈清婉身后站着的祁归恒,便要开口道:“其实小姐不去也无妨……”

谁知老蒲一开口,祁归恒登时急得对他挤眉弄眼起来。

老蒲啊老蒲,你明白一世,怎么到这会儿反而糊涂起来了?

老蒲看到祁归恒的表情,也是不由一愣,顿时明白了祁归恒的意思。

救命是一回事,若是此番能让三皇子与小姐和好如初,那当然是更好的事了啊!

老蒲就差狠狠一拍自己脑门了,忙改口道:“不过既然世子能有所部署,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祁归恒在沈清婉背后冲着老蒲翻了个白眼,末了拍了拍沈清婉的肩,示意她跟自己走。

方才从永清侯府出来得急,春兰被留在侯府里,都不知道沈清婉去哪儿了。

此刻沈清婉在屋里都收拾了半日了,春兰才得了消息从侯府匆匆赶了回来。

祁归恒和春兰说了个明白,春兰此刻真是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坏了。

一回到和铃轩,她便冲上前去拉住了沈清婉忙里忙外的手。

“小姐……”春兰几乎是颤着问她,“您可想好了,您这一去……”

这一去,若是传出点什么谣言来,沈清婉的闺誉便是彻彻底底地毁了。

沈清婉虽然不知祁归恒会怎么安排,但她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沈清婉将自己的胳膊从春兰的手里抽了出来,腼腆一笑道:“来得正好,帮我收拾收拾吧,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弄。”

说罢,又是转身开始整理起行李来。

春兰哽在喉头的那些劝说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自家小姐笨手笨脚,却是努力收拾的模样,春兰只得默默上前去,替她收拾了起来。

“小姐,”春兰轻声嘀咕着,“您从没有出过远门儿,这回虽然有人一道陪着您,您也要保重好自己啊。”

沈清婉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皇宫。

皇帝正翻着折子,却听周正进来禀报道:“陛下,世子过来了。”

“嗯?”皇帝虽然没有抬头,却是出乎意料般应了一声,“怎么这时候过来,叫他进来吧。”

周正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祁归恒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皇帝抬起头来,叫了起,顺便挥了挥手,让殿中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祁归恒见状轻笑道:“陛下怎么知道臣有事儿?”

“呵呵,”皇帝笑着看了他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让你这样着急忙慌过来的,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祁归恒一噎,心说皇帝要不还是等知道自己带来的是祁佑的消息,再说他见不得人吧。

“是臣父王来信了。”祁归恒答道。

皇帝一挑眉,辰王不愿回来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

而且辰王也给他发了信函,解释了不回来的原因,只说自己会与沈言珏商量好。

皇帝信任辰王,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会儿又写信给祁归恒,莫不是有了新的变故。

暗夜如水,连周正都不知道辰王世子究竟和皇帝说了什么。

只知辰王世子不过待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了。

而他一走,皇帝便叫了周正进去。

“陛下……”

周正一进去,就觉得皇帝脸色极其不好。

皇帝双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连周正轻轻唤了他几句,竟也是毫无动静。

周正不再言语,只静静等着皇帝的旨意。

皇帝简直是要开始揪自己头发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两掌之间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

“周正,你现在替朕跑一趟定国公府。”

周正愣了愣,现在?

皇帝没有理会他,接着说道:“呃……就与沈夫人传个旨意,说……说……”

皇帝又抬手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心说这都什么事,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周正见皇帝为难的样子,轻声开口道:“陛下,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皇帝自然不会跟周正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抬起头来说道:“你就与沈夫人说,六公主即将及笄,朕想着沈八小姐为人得体稳重,又蕙质兰心,想让她进宫与六公主相伴一阵子,待六公主及笄之后,便让沈小姐回去。”

周正一听这话,顿时傻了眼。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六公主不过是个婕妤所出,平日都不听皇帝提起来的。

更何况沈八小姐,为人得体稳重,又蕙质兰心……吗?

“陛下,奴才现在就去吗?”周正又与皇帝确认了一遍。

“对,”皇帝郑重地点了点头,“让她今晚就入宫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雪过天晴

营州,军帐之内。

祁佑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之上,衬得左脸那块还没褪尽的乌青格外显眼。

他面上没有表情,似乎是在沉睡。

边上几个军医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只是谁都做不了什么似的,一个个都时不时地轻轻叹着气。

沈言珏在屋中坐着,脸色黑沉,看着来来往往的军医,心中一口气憋着一直没撒。

“沈将军!沈将军!”

外头急急忙忙来了个小兵,跑得极快,进门就摔了一跤。

“哎哟!”

那小兵吃痛惊呼,差点被沈言珏一脚踢了出去。

“喊什么喊!”沈言珏压低声音斥道,“扰了殿下清净我打死你!”

那小兵忙磕头认错,脸上却毫无惊惧,竟还写满了喜意。

“沈将军,好事儿啊!”那小兵听话地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大夫到了。”

沈言珏一惊,这都快过去半个月,人总算是到了,连忙道:“快请快请!”

“哎!”小兵一乐,赶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老蒲便是匆匆赶了进来,先给沈言珏行了个礼,心却是早就飘到祁佑身上去了。

沈言珏自然没有怪罪什么,忙与老蒲一道,到了祁佑的身边。

老蒲只一看祁佑那个脸色,心中便是一沉,他先回头对着帐中探头探脑看的军医问道:“敢问是哪一位给殿下用的药?”

军医们听着眼前这个老大夫的语气,显然是有些不悦,心说不会是给治坏了吧?

“问你们话呢!”沈言珏见这群人支支吾吾的,顿时着急地斥了一句。

老蒲闻言,暗叹了口气,解释道:“老身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想问问都用了什么药,老身好做出调整。”

军医们闻言,面面相觑了一番,这才上来一五一十地与老蒲说了个遍。

老蒲听完,点了点头道:“有劳了,诸位先回避一下吧。”

那些大夫闻言,便都告退了。

屋中只剩下了沈言珏在旁,他脸上的担心显而易见。

“大夫……殿下如何了?”

老蒲正给祁佑把着脉,沈言珏在旁边急得都要出汗了。

老蒲默默了一阵,脸色越来越差,沈言珏的心都被吊了起来。

良久,老蒲才叹了口气,吐出了三个字来:“还有救。”

沈言珏一噎,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忧。

只是老蒲已经再不说话了,手下匆忙地给祁佑行起针来。

沈言珏在一旁,只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老蒲也没有再看他一眼,或与他说一句话。

不知怎么的,沈言珏竟是觉得有些心虚起来。

老蒲给祁佑行完了针,停下了手,似乎这会儿才看到祁佑脸上的乌青一般,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弄的。”

“呃……”沈言珏愣了愣,不知道该实话实说,还是照着祁佑与辰王说的那般,就说是他自己磕的。

老蒲却是没有要听他解释一般,起身行了个礼道:“多谢沈将军照顾了,殿下只怕这两日都不会醒,您不必在这儿陪着,有我就好了。”

沈言珏见他虽然礼貌,说话的语气却是疏离得很。

心想着祁佑此刻定是不好,他手下之人心有不悦倒也是正常,点了点头,便依着老蒲的意思走了。

帐中只剩下了老蒲。

他坐在祁佑的床边,仔细看了看祁佑脸上的乌青。

虽然已经消退不少,但还是能明显看出一些轮廓来。

老蒲心中有数,这显然是被人打了一拳。

而就祁佑这个身手,就算中了毒,受着伤,在营州这儿也不可能有人能这么结结实实打他一拳的。

再一想方才沈言珏那支支吾吾的模样,显然是知晓什么内情。

老蒲稍一琢磨便能明白,只怕是这个脾气暴躁的大将军,为了自己给女儿出气,这才揍的祁佑。

老蒲想到这儿,竟是不由地一声轻笑。

他从药箱里掏掏拣拣,拿出个小瓶来。

又取了棉花,沾了点药酒,给祁佑轻轻擦着脸上的伤。

老蒲一边擦,一边用极轻的声音在祁佑耳边说着:“殿下,你若是能听见,可要快些好起来。小姐她过来看你了,你这一脸的乌青,可不好看了啊?”

夜风寒凉,吹得呜呜直响。

看着祁佑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老蒲心中却是难受得很。

他也知道祁佑的内疚,不是挡了几次剑就能消退多少的。

那日害沈清婉落水,只怕是祁佑此生最后悔的事。

如果不是如此,他怎么会一次一次地去舍命救人,只怕心中千分之一的愧悔都无法填补吧?

而沈清婉恢复记忆之后,祁佑私底下周全了那么多,却是一句道歉,一句解释,都没有去与沈清婉说过。

老蒲明白,如果祁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自然也是无法开口去求得沈清婉的原谅。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沈言珏每日都会按时去看看祁佑。

那些军医与老蒲混熟了,也是打打下手,见着老蒲治病救人的那些新鲜法子,一个个也不再拘谨,时不时讨教一些。

祁佑恢复得好,老蒲也是高兴,愿意与他们多说些话了。

冬日晴好,这日一个军医正给祁佑换着身上的药,却仿佛见他动了一下,顿时一震,忙出声唤道:“殿下!殿下!”

老蒲叮嘱过,一但祁佑有醒来的迹象,一定要喊醒他。

人能越早清醒越好。

只是如果没有清醒,便让他好好养着,不要打扰。

故而老蒲听到那军医的喊声,也是忙疾步过来,问道:“怎么了?”

“殿下刚才好像动了。”那军医显然是兴奋不已。

“让一下。”老蒲轻声开口,前去把住了祁佑的脉。

确实醒了。

老蒲脸上舒展开一个爽朗的笑来,竟是眼眶都要红了。

“针。”他转头吩咐。

军医们见他这一脸的喜意,都是高兴不已,甚至有人已经出门去给沈言珏报信了。

老蒲没有在意这些,只是轻轻往祁佑的人中扎去,慢慢转动了些许。

只见祁佑皱了皱眉,微微张开了眼睛。

老蒲见状,便收回了针来。

“殿下。”老蒲轻唤,看他神智是否清明。

祁佑眼神涣散,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了老蒲。

“老蒲……”祁佑艰难地唤了一声。

“是我。”老蒲只觉胸腔似有什么涌动,视线都模糊起来,声音微颤。

祁佑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什么,下一刻突然面色惊恐,竟是强撑着要坐起来。

“殿下!”老蒲一惊,忙上前摁住他,“您昏睡多日,才醒过来,不宜这么快起身。”

“你怎么过来了?”祁佑紧紧锁着眉,没有在意老蒲的话,直接低声急急问道。

帐中还有无数军医在场,老蒲不能解释什么,只得低声答了一句:“殿下您放心,没有事。”

“你给我……回去!”祁佑觉得胸口剧痛,艰难地斥了他一句。

第二百六十三章 雪中再见

祁佑眼下没有想别的,只是强烈的紧张与不安在脑中翻腾着。

他叮嘱了老蒲一定要留在京城,因为他生怕老蒲一走,会出了什么乱子,伤到了沈清婉。

此刻祁佑本就是脑子迷迷糊糊,现下一慌,更是一个劲儿地往牛角尖钻。

在场的还有不少军医,老蒲不能明说,只得找着机会往祁佑耳边着急嘀咕道:“你信我,你先信我!”

祁佑喘着气,已经挣扎不动了,只觉得胸口闷得很,面上痛苦地扭曲着。

“沈将军来了!”外头有人喊了一声。

“殿下!”沈言珏风风火火地从外头冲了进来。

祁佑听到了动静,也只得老老实实躺下,不再与老蒲纠结什么。

“殿下,”沈言珏到了祁佑跟前,声音也小了几分,“殿下怎么样了?”

他看祁佑面上紧皱着五官,显然是极痛苦的模样,心中又担心起来。

沈言珏看了看老蒲,开口问道:“殿下如何了?”

老蒲倒是神情坦然得很,行了一礼,不急不缓答道:“殿下醒了就无碍了,眼下只需静养即可。”

说着,老蒲便侧头看了看帐中东张西望的军医。

沈言珏会意,赶忙转身道:“诸位辛苦了,如今殿下已醒,还需要好好静养,还请诸位都下去吧。”

沈言珏都发话了,军医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一个个都行礼告退了。

帐中只剩下了沈言珏和老蒲还站在祁佑边上,顿时气氛安静了下来。

老蒲没有说话,只静静看了看沈言珏。

沈言珏一噎,这什么意思?要自己也出去吗?

他嘴角抽了抽,自己听到了消息就跑过来了,这会儿还没问两句话,又得被赶走了。

这个大将军可做得真没面子。

沈言珏尴尬地笑了两声道:“那……那殿下好好养着,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他。”

老蒲浅笑着点了点头道:“恭送将军。”

好家伙,真是要把自己赶出去。

沈言珏只得点了点头,干笑了两声就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祁佑和老蒲。

“现在可以说了吗?”祁佑嗓音沙哑,说话还是有点艰难。

老蒲见他这模样,不禁摇了摇头,慢慢将他扶起些上身,在他后背塞了个垫子,让他坐得舒服一些。

祁佑稍稍缓过气来,面上也没有方才那般痛苦狰狞了。

“殿下,”老蒲开了口,慢慢说道,“您身子里残留的毒素,如今经不起内力运转,或是情绪波动。如您刚才这般,有多难受您自己有数了吧?”

祁佑没有理他,只轻轻缓着呼吸。

“其实您本身底子好,这些毒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养个一年半载的也就好了,”老蒲道,“只是万万不能再这样胡来了,就算他是……您也不能真的拿命去救啊。军里那么多人在,还能伤了沈将军不成?”

祁佑重重出了一口,低声道:“我没时间想那么多。”

老蒲递过来一杯白水,让祁佑喝下,开口问道:“您如今感觉如何了?”

“你先别管我,”祁佑抿了一口,嗓子里的干哑稍微好了几分,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还没有解释。”

老蒲结接过祁佑手里的茶盏,斟酌了番道:“辰王给世子写了信,说您命悬一线,要我过来。”

“那你就来了?”祁佑一怒,胸口又如千斤巨石压下来一般,顿时暗闷了一阵,“她……怎么办?”

老蒲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祁佑,想着该如何回答。

“行了,既然来了我也不怪你,”祁佑叹了一口气,“如今我也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好了?好什么好!就祁佑这个样子,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老蒲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老蒲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去了。

祁佑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老蒲这么爽快地答应了,本想着也许还要再逼他两句呢。

也好,早一点回去,少一点风险。

老蒲收拾完,又着人进来给他擦了擦身子,洗了个头,一直等他睡下,这才离开。

祁佑只当他是走了。

可谁知到了第二日晚上,祁佑睡了一整天,这会儿才睁开眼不久,老蒲便是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你……”祁佑一愣,撑起身来坐好,低低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老蒲没有说话,只将粥递到祁佑面前,开口道:“殿下,您把这粥喝了,我带您去见个人。”

“见什么人?”祁佑蹙眉,困惑地问他。

老蒲没有答话,只是把粥递了过去。

祁佑接过粥来,闻了闻,嫌弃道:“这什么粥?药味儿这么重。”

“已经不烫了,您喝了就是。”老蒲没有旁的话,只是淡淡看着他,似是非要他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祁佑看了看手里的粥,接过老蒲的勺子,听话地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老蒲也没闲着,拿了个梳子给祁佑梳着头。

祁佑一怔,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要见人,当然稍微弄得干净点。”老蒲的语气像是个父亲一般,平淡无波,也不容置疑。

祁佑没有在乎,由着他去。

一碗粥喝完,头也梳好了。

老蒲又递了绞好的面巾给他,让他擦了把脸。

祁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老蒲扶了祁佑下了床,让他走动走动试试,一边问道:“怎么样?头晕不晕?”

祁佑摇了摇头,答道:“脚下虽然有点浮,但倒是不晕的。”

“不晕就好,”老蒲放开了他,转身去拿了些暖和的衣服与宽袖的外袍来给他穿上,嘴里还念叨着,“外头冷,您别冻着了。”

祁佑依着他穿好了袍子,依旧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老蒲忙完,上上下下打量了祁佑一番,叹了口气道:“走吧。”

祁佑困惑地皱了皱眉,到底是没说什么,跟着老蒲便出去了。

营州已经下雪了,祁佑许久没到外头,突然一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洁白的冰雪琉璃世界。

他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口中叹出一口白雾。

又是冬天了。

老蒲指了指前方的树道:“那儿。”

祁佑朝着老蒲所指看去,在树下,似是确实有个人背对着自己站着。

祁佑困惑地看了一眼老蒲。

老蒲扬声喊道:“世子!”

祁归恒闻言,转过身来,看到祁佑站在老蒲身边,面上露出一丝笑来。

“恢复得不错啊。睡了这么久,第二天就能下床了,你底子当真是好。”

祁佑见到祁归恒,不由地一怔,面上诧异道:“你怎么出京了?”

祁归恒闻言轻笑一声,一边让开身子,一边低声道:“当然是把她给你送过来。”

祁佑一愣,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就见祁归恒慢慢退开去,露出他身后那小小的身影来。

祁归恒话音一落,便已是与老蒲二人转身走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两心相悦

营州的夜没有什么声音,如今风停了,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片的雪白被月光笼罩着,当真一派宁寂祥和。

就好像现在的沈清婉,只身站在那棵树下,安静温和的样子。

似乎有雪花落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之上,惹得她眨了眨眼,垂下脑袋去。

可沈清婉虽然微微地低着头,眼神却是还落在祁佑的身上。

她的眉间似乎还蹙着,祁佑想起自己曾经嘲笑过她,小小年纪总是皱着眉头。

可祁佑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脚下竟是挪动不了分毫,连话也说不出来。

沈清婉嘟了嘟嘴,对祁佑此刻面无表情的反应甚是不悦一般。

她往前走了一步,离祁佑近了一分,怯怯地望了他一眼。

祁佑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只这一眼,便是要将他的心揉碎了才能罢休。

沈清婉见他还是没有反应,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番,便微微张开了胳膊,开口轻轻嘟囔了句:“抱……”

祁佑听到她开口,心尖一抽,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眼眶热涨,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头晕目眩直冲脑门,他顾不得许多,向前迈了一大步,将沈清婉紧紧抱进了怀里。

唔……

祁佑几乎是扑面而来,下一刻,沈清婉便是整个人都被闷住了。

这双手臂如此用力,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沈清婉眼睛一热,也将头埋进他怀里,无声地流着泪。

祁佑颤抖得厉害,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不愿意放开。

不一会儿,沈清婉觉得似有温热的液体滴到自己脖子上,她只当是祁佑哭了。

“祁……祁佑……”她如今呼吸困难,只得轻轻地拍了拍他,开口唤道。

祁佑似是毫无反应,依旧紧紧抱着她,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嗯……我闷……”沈清婉嘟囔了一句,话音刚落,便觉得祁佑忽然松了手。

她红着脸抬起头,想去看他,竟然却是被祁佑吓了一跳。

此刻的祁佑,整张脸都是惨白惨白,嘴角渗着一丝血,人摇摇欲坠。

沈清婉一惊,忙上去扶住他,着急问道:“祁佑!祁佑你还好吗?”

“我好……”祁佑嘴角一勾,望向她的眼神无比温柔,抬起手来抚了抚她的脸,安慰道,“我真的好……”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祁佑竟是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虽然痛苦地皱着眉头,脸上的笑意却是没有丝毫褪去。

他抬起头来,望着沈清婉,似是格外开怀地轻轻笑了两声,随后便双眼一闭,轰地就晕倒在了地上。

沈清婉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朝着远处呼救道:“老蒲!老蒲!”

祁归恒和老蒲还没走多远呢,就听到后面沈清婉惊恐的喊声。

二人不禁一愣,回头去看,就见远远地,祁佑已经倒在地上,沈清婉则是跪在一旁惊惧万分。

祁归恒没有犹豫,转身便朝他二人跑去。

老蒲也是一愣,开口自言自语道:“刚才我明明给他吃了药了啊!”

不过他也连忙过去,与祁归恒一道,把祁佑扶回了帐子里。

沈清婉在后头跟着,手足无措地在心口捏着拳。

祁佑被二人抬到了床上,老蒲赶紧给他把了脉,吓了一跳。

这小子,怎么弄成这样?

与他不知叮嘱了几回,不要有大的情绪起伏,怎么完全没听进去?

因为知道让他见沈清婉,只怕还是要波动一番,故而老蒲先给他吃了药粥,压了压神思。

但凡祁佑自己有点分寸,是断不可能晕过去的。

这会儿倒好,不仅晕了过去,还吐血了。

这显然是祁佑根本没有想控制自己,竟是连命都不顾了。

老蒲又是行针,又是把脉,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完。

“怎么样?”祁归恒见老蒲停了下来,开口问道。

“等他醒了就行。”老蒲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那……”沈清婉在后头怯怯开了口。

二人回过头去,见她双眼红肿,显然是吓得不轻。

“那我可以……陪着他吗?”

老蒲一愣,看了眼祁归恒,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这,自然是可以,”老蒲点了点头,“只是小姐您这一路奔波劳累,还没缓过来几日,还是要注意休息。”

“我知道了,”沈清婉点了点头,“多谢。”

二人见状,也是收拾了东西,就转身走了。

屋中只剩下了昏迷的祁佑,和受惊不小的沈清婉。

沈清婉蹑手蹑脚地走到祁佑床边,坐在了脚踏之上,伏在床沿边看着祁佑沉睡的脸。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沈清婉心里打着鼓,也只有他如今沉睡着,自己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看个够。

沈清婉凝望着他,心中满是心疼,默默垂着泪,拉过他冰冷的手来,贴着自己的脸上,想给他暖暖。

却不知什么时候,竟便枕着他的手心,沉沉睡去了。

祁佑悠悠转醒之时,只觉得掌心指尖酸麻无比,低头一看,就看见沈清婉正抱着他的手掌沉沉睡着。

祁佑一愣,伸出另一只手去,想摸摸她的头发,却是顿在了半空,又收了回来。

沈清婉的呼吸绵长安静,睫毛轻轻颤着,上头还凝着湿意。

祁佑看着她安然沉睡的模样,始终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不让自己觉得难受。

方才没有控制自己,也是不想控制,却不料会晕死过去。

如今可不想再那样了。

不一会儿,沈清婉动了动脑袋,轻轻叹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来。

“嗯?你什么时候醒的……”沈清婉抬起头,就看见祁佑静静望着他,不由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怎么不叫我……”

祁佑微微笑着,轻声道:“看你好睡……”

只是说一句话,祁佑只觉得自己心脏一痛,似是被狠狠打了一拳。

沈清婉见他又皱起眉来,心里一慌,忙上前问他:“怎么?又不舒服吗?”

祁佑见她紧张的模样,心头便是一阵阵的暖意。

“我无事……”祁佑揉了揉心口,缓了口气,努力冲沈清婉笑了笑。

沈清婉鼻尖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就落下来了。

祁佑见状,忙上来拉她,安慰道:“别哭啊,我真的没事。”

沈清婉一触到他冰冷的指尖,哭得更凶了,拉着他的手抽抽嗒嗒地说着:“我不知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祁佑见她哭得伤心,当真是心疼不已,只想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来,却是怎么起不来身。

沈清婉看着他的样子,犹豫了一番,自己凑了过去,横了横心,把脑袋往他心口一杵。

祁佑一愣,转瞬笑意便漫了开去,抬手将她轻轻抱住。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共衾而眠

沈清婉的脑袋埋在祁佑的怀里,鼻尖尽是熟悉的气味,只不过这会儿还多了些药香。

她停了哭泣,只是静静靠着。

两个人都是默默,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还是沈清婉先开了口。

她撅了撅嘴,甚是不愉快的语气,人却是往祁佑怀里钻了钻,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样子。

祁佑揉着她脑袋的手一顿,低头轻声答道:“我不知道。”

沈清婉不满意这个答案,抬起脑袋来看他,似是想从他眼中看到更多。

祁佑面上散去了笑意,如今有的尽是愁绪。

见沈清婉这不肯罢休的模样,他叹了口气,低低道:“我无法原谅自己,如何去求你原谅?”

沈清婉心里一酸,垂下眼帘来,小声问道:“你说实话,你……”

话一出口,沈清婉就卡住了。

这些日子别扭的,不就是这一句话吗?

尽管见到他的那一刻,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什么?”祁佑问她。

沈清婉嘟囔着:“你对我好,是因为……愧疚吗?”

祁佑闻言,心下一紧。

沈清婉见他不说话,又抬眼去看他,却是见祁佑的眼眶红着。

二人对望的那一刻,祁佑开口道:“这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愧疚,我可能一辈子都会有。”

“但我爱你,是因为你……”祁佑将额头抵住她的,声音温柔到可以融化冰山,“只因为你。”

沈清婉鼻尖泛酸,嘟着的唇颤了颤,含着眼泪呢喃着:“我早就不生气了……”

“嗯。”祁佑轻声应着。

“胜邪和我解释完,我就不生气了……”沈清婉嘟嘟囔囔个没完,“可你都不来找我……”

祁佑眼睛酸胀得难受,便闭上了眼,静静听着沈清婉一遍一遍的抱怨。

“你说你,哪怕来哄哄我呢,”沈清婉吸了吸鼻子,“让这个来,让那个来,偏偏自己不来……”

沈清婉这副闹别扭的模样,落在祁佑的眼中,当真是爱不释手。

沈清婉哭得鼻尖都红了,祁佑看着不忍心,下意识地上前啄了一下。

谁知两人竟都是一愣,连沈清婉的话头都顿时卡住,刷地一下脸就红了。

“咳……”祁佑尴尬地咳了一声。

原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个亲昵,这隔了些日子,倒是两人都害羞了起来。

沈清婉脸颊通红,低着头不说话。

祁佑的心怦怦跳着,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拉她,心里没底,她是不是还愿意亲近自己。

沈清婉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汗湿出一片滑腻,故而捏成了拳缩着。

“婉儿……”

祁佑试探地唤了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希望她打开拳心来。

“我说过了……”沈清婉低着头,耳尖都是红的,小小的声音略略颤抖着,“无论我想起什么,都不会改变……”

“嗯?”祁佑脸上泛起笑意来,逗她道:“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沈清婉因为低着头,所以没见到他脸上的坏笑,只一味地嗡着脑袋害羞不已。

“我说……不会变……”沈清婉嘟嘟囔囔地,生怕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以前怎么样……不是,不是以前……”

祁佑见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由地笑出声来。

听到这声笑,沈清婉才猛地意识到祁佑在捉弄他,一下抬起头来,涨红的小脸便露了出来。

祁佑看着她这副样子,再也忍不住自己,一个用力就把沈清婉拉上了床来。

沈清婉一声惊呼,下一刻已经被祁佑拉了上去。

她惊讶地看着祁佑,方才不是还撑都撑不起身来,这会儿怎么力气这么大了?

只是由不得她再多想什么,祁佑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额间,她不禁紧张地拽住了床上的被子。

现在这个姿势……是她和祁佑睡在一张床上,还被他拉着。

怎么想都……

沈清婉的心狂跳着,又觉得祁佑的手箍过了她的腰,将被子一掀,两人便在了同一张被子下头。

“祁佑……”沈清婉有些害怕,轻轻唤了他一声,依旧是颤着的声音,却添了丝娇息。

祁佑没有理会,将她往自己怀中拉了拉。

沈清婉只觉得自己突然和祁佑紧紧贴住了,没有了一点隔阂,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脏平稳跳动的声音。

祁佑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上,纷纷点点,犹如春雨般轻柔。

沈清婉脑袋嗡嗡作响,即使从前,也没有与祁佑这般睡在一处过。

虽然二人都好好穿着衣服,可好歹是一张床,一张被,又紧紧拥着。

“我累了。”祁佑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沈清婉飘忽不定的心思,“我们睡吧。”

说完,祁佑竟是真的阖上了眼睛。

沈清婉缩在他怀中不敢动弹,直到好一阵,都听见祁佑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祁佑还依旧抱着她,沈清婉无处可去,只得缩了缩脖子,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不一会儿便也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外头的鸟叫渐渐响起。

老蒲正拎着药箱打算如往常般去看祁佑。

等他轻手轻脚掀开了帐帘进去,看到的竟是沈清婉与祁佑正一道睡在床上。

因二人的衣服都好好穿着,想必是拥在一起有些热了,被子竟是被踹到了二人腰间。

于是老蒲就清清楚楚地看见,祁佑面朝天仰着躺在那儿,沈清婉则是趴在他的胸口,祁佑的一只手还挽着她的腰。

老蒲怔愣了片刻,竟是听到外头响起沈言珏朗声一笑的声音。

他惊觉不妙,连忙提着药箱冲了出去。

沈言珏刚要掀起帘子,老蒲便撞到了他身上。

“哎哟沈将军!”老蒲扬声一唤,“您可吓死老身了!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真正被吓到的,大概是沈言珏,他好好走着路,就被老蒲撞了一下。

这也罢了,老蒲还“恶人先告状”,说自己吓死了他?

“我……我来看看殿下,这都两天了,他应该好些了吧?”

沈言珏虽然心里困惑,但到底没有存疑,毕竟老蒲是祁佑身边最信任的大夫,就算行为有异,总不能是在害他。

要知道祁佑前一阵子半死不活,还是老蒲来了才给就醒的。

可是沈言珏哪能想到,老蒲这一出,是在给他家殿下打马虎眼儿呢?

这位威武霸气的大将军,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会儿正被祁佑抱着,俩人盖着一床被子睡觉。

只怕祁佑才好起来一点儿,再有什么救命之恩,都得被沈言珏打个半死。

“婉儿?婉儿?”

祁佑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心下觉得好笑,摇了摇沈清婉,想让她起来。

沈清婉却是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祁佑哭笑不得,只得自己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藏到了屏风后头。

万一老蒲没有拦住沈言珏,那可是要出大事。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我好想你

好在是拦住了。

祁佑抱着沈清婉在屏风后站了一会儿,便听见老蒲以他需要静养为由,劝走了沈言珏。

祁佑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怀里的沈清婉,此刻正睡得香甜。

怎么这么能睡呢?

祁佑微微皱了皱眉,旋即笑了笑,又将她抱回了床上,小心地盖好被子。

“殿下?”

祁佑听见老蒲在外头轻轻喊他,便转身出去了。

见着祁佑出来,老蒲也是一愣。

原是想着让祁佑醒来,自己进来也方便些。

虽然二人衣饰齐整,到底是……非礼勿视。

谁知祁佑竟是自己好端端地走出来了。

前天才醒过来,昨晚上又是晕死过去,怎么今日一早精神这么好了?

“怎么了?”祁佑面上是久违的笑意,眉眼舒展地看着老蒲。

老蒲一愣,也释然笑道:“方才沈将军来过了,殿下……”

老蒲欲言又止。

“殿下可打算告诉沈将军吗?”

祁佑听罢,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道:“自然不告诉他。”

老蒲见他这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殿下也是个记仇的,未来岳父先前给的这一拳,只怕是要一天一天讨回来了。

“对了,”祁佑似是想到了什么,“婉儿她是不是最近身子不舒服?”

老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问住了,反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祁佑朝里头看了看,皱眉道:“我只是直觉,她……似乎很嗜睡。”

老蒲蹙了蹙眉,答道:“殿下若是不放心,待会儿我替小姐看看就是。”

“嗯,”祁佑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呃,全来了……”老蒲尴尬一笑,解释道,“当时小姐非要逼着我来营州给您看病,我不肯,她便说让我带上所有人一道来,好让我放心。”

老蒲边说着,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祁佑倒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便吩咐道:“让纯钧他们几个守住我的帐子,以后除了你,谁都不许放进来。”

老蒲一愣,祁佑这是……

“哦对,”祁佑才准备往里走,又转了出来,“如果沈将军来找你,就说我还病着,起不了身。嗯……静养,对,还要静养。”

老蒲愣了愣,明白过来,便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密玉呢?她也来了。”

“她来做什么?”祁佑不解地问道。

“是世子安排的,”老蒲向祁佑解释道,“世子说小姐的丫头跟着不方便,一路让密玉照顾的。”

祁佑想了想,轻声问老蒲道:“陛下知道世子离京了吗?”

“知道,”老蒲肯定地点了点头,“世子在陛下那儿请了道旨意,说让小姐入宫陪伴六公主至及笄,沈夫人这才放的人。”

祁佑闻言,惊讶地看着老蒲。

少顷,他才回过神来,问老蒲道:“那你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吗?”

祁归恒即使得了皇帝的默许离京,也绝不可能让外人知道。

这一来一去营州,就算日夜兼程也得一月有余。

只是他身为辰王世子,如今又代君理政多日,突然消失这么久,恐怕是会惹人怀疑的。

“这个我倒没问过他,左不过就这两日吧。”老蒲如实答道。

祁佑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开口吩咐道:“你与他说一声,回京的话把密玉一道带回去,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倒是如今京中人少,她若愿意,让她去春风林帮帮忙。”

老蒲怔了怔,开口应道:“好。”

“婉儿醒了你再来吧。”祁佑丢下一句话,便又转身进去了。

老蒲走出帐去,回身看了看,面上泛起一阵松快的笑意来。

周围依旧寂静着,只是这厢暖意融融,几乎是要漫溢四方。

他虽然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但当真担心了这么多日,这一口气总算是舒了出来。

帐内,沈清婉还在沉沉睡着。

祁佑没有吵醒她,只脱了自己的外袍,轻手轻脚地回去床上。

他倒是没有睡意了,只撑着脑袋,静静看着沈清婉的睡颜,等着她转醒。

沈清婉毫无察觉,依旧紧紧闭着眼睛侧躺,长长的羽睫覆下一片阴影,小手微蜷,抵着口鼻。

祁佑柔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净白微粉的皮肤,几乎透着光般吹弹可破,上头一层细细的绒毛,看得祁佑心猿意马。

他觉得心中一阵热意涌动,呼吸渐渐紊乱起来。

只是下一刻,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赶紧闭上眼去,慢慢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该如何是好,只要与她呆在一处,自己的情绪就仿佛难以驯服的烈马一般不受控制。

祁佑心下苦笑,老天当真是能变着法儿地为难他。

没过多久,沈清婉的睫毛颤了颤,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依旧闭着。

只不过胳膊却是抬了起来,似是想转个身,却是无意间一拳打在了祁佑的胸口。

这软绵无力的一拳自然是没让祁佑有什么感觉,不过沈清婉却是转醒了。

她艰难的睁着眼睛,眉心微微蹙着,连那粉嫩的小唇也不悦地嘟了起来。

祁佑见她这般模样,心都软成了一汪水。

沈清婉糊里糊涂的,只隐隐约约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是个什么情况。

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却看见祁佑笑吟吟地望着她,顿时觉得脸都发烫起来。

这才想起自己昨夜在祁佑的怀中睡去,二人竟是同衾共寝,过了一夜。

可明明那时自己是靠着床外头,祁佑在里头,怎么一早醒来,祁佑却是跑到外侧去了?

沈清婉脑子还未醒个透彻,哪里想得了那么多,这会儿又羞又窘,无处可躲,反而是低着脑袋就往祁佑的怀里拱去。

祁佑一愣,眼前小小的人儿便已经钻进自己怀里。

他一手撑着头,另一只胳膊抬起来,将她轻轻挽住,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沈清婉渐渐苏醒过来,在祁佑的怀里嘟囔出声:“什么时辰了……”

“你又无需与谁请安,管它什么时辰呢,”祁佑嘴角轻笑,柔声细语道,“想睡就多睡会儿。”

沈清婉还没有醒透,脑袋还埋在祁佑的胸口,一听到这话,嘴角便微微上扬。

祁佑只觉得怀里的人动了动身子,伸出了一条胳膊,到了被子外头。

紧接着又小心翼翼穿过他的腰间,轻轻搂住了他。

祁佑身子微微紧绷着,心跳渐渐加快起来。

沈清婉搂住祁佑的腰身,与他更贴近了些,被他的气息满满环绕着。

真好啊,这个安心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沈清婉眼眶微热,闭着眼睛,拿额头抵住祁佑的心口,呢喃着他的名字。

“祁佑……”

“嗯?”

“我好想你。”

第二百六十七章 心中有事

另一处的营帐之中,辰王刚起不久。

“殿下,外头世子来了,正等着您呢。”

手下小厮来报,辰王听到后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等穿好衣服,辰王这才出了去。

祁归恒这一次来营州,自然也是不能被人看见。

虽说营州山高皇帝远,本身他一个从小养在京中的世子,这儿也没多少人认得。

但是如今营州还有不少京中来的将士,许是曾经见过,许是往后会见,他都得避忌着些。

“父王。”祁归恒浅浅行了礼,辰王也只是点了点头,二人倒是没什么讲究。

“今日怎么这么早过来?”辰王捧起一碗茶,开口问道。

祁归恒如实答道:“儿臣打算今日动身回去了。”

辰王闻言,手中茶盏一顿,随即便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了,你母妃已经先行一步去了京城,等你回去便能见到她了。”

祁归恒展颜一笑,问道:“那父王打算何时动身?”

“你就管好自己吧,”辰王斜了他一眼,“营州这边儿军队还要停一个冬天才会发兵,我有的是事儿要处理。”

祁归恒面色微沉,蹙眉道:“即使要排兵布阵,沈将军在这儿也便够了,父王如何这般不放心?”

“事关渊州……”辰王欲言又止。

正如祁归恒所说,如今计划也安排好了,辰王也看了没有问题,缘何不遵旨回京。

祁归恒不知道,辰王终究是信不过祁佑的。

且不说这个皇子从未上过战场,更是身体里流着一半北章的血。

祁佑到了北章以来,慢慢崭露头角,不止是武有所成,在战策谋略之上亦是极有天赋。

这样的人,但凡有一丝异心,只怕是难以控制的。

营州只是大宣与北章最近的一个城池,而渊州就不同了。

渊州是个重要的关口,若是周边小国进犯,于渊州如大宣便能势如破竹。

故而渊州是断断不能失守的。

而如今无论营州还是渊州,战略部署皆在祁佑的建议之上,辰王必然是放不下心来的。

“你先回去吧,”辰王话语里稍微留了些余地,“我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祁归恒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道:“其实儿臣此次出来,陛下并不是很高兴。”

“能高兴吗?”辰王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说走就走,一去一两个月,你让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是我我也生气。”

祁归恒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

辰王闻言,甚是困惑,不由问道:“那是为何?”

“儿臣也说不上来,”祁归恒顿了顿,“只是感觉,他似乎不是很愿意我离京。”

“罢了,”辰王摆了摆手,开口道,“你抓紧时间,早点回去吧,省得再多出事端。”

祁归恒点了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问起了辰王:“父王,您觉得三皇子可用吗?”

辰王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祁归恒:“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祁归恒浅浅一笑,有条不紊地解释起来。

这回祁归恒来营州,除了祁佑和辰王,是连沈言珏都不曾知道的。

而此刻沈言珏在自己的帐中,自然就不知辰王正与祁归恒商量了何事。

沈言珏正翻阅着什么,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点着。

“来人!”

沈言珏开口喊人,声音中却是透着一丝不安与烦躁。

“沈将军。”

外头候着的人听见沈言珏的呼喊,忙进来帐内。

“你……”沈言珏踟躇了一下,又接着道,“你去看看三皇子是否醒了,若是能传话便提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商,他何时有空,我再过去找他。”

“哎。”那小厮得了令,便是匆匆忙忙往着祁佑那儿去了。

谁知刚到祁佑的帐门口,便见着一个眼生的护卫在门口站着。

小厮愣了愣,还是上前去道:“小的是沈将军派来的,来问一声三皇子可好,沈将军有事儿相商。”

那护卫面无表情,但话语里却是没有不尊敬,顶多算是不客气罢了。

“如今大夫正在里头诊脉,没空。再说大夫也叮嘱了,三皇子要静养,故而不能与沈将军商量事儿了。”

那小厮见这护卫面色冷峻,倒不像是寻常看守帐门之人,心里没底,便也只能点头哈腰地道了句谢,这便离开了。

他哪里知道,如今老蒲确实是在里头诊脉,不过诊的,却是沈清婉。

“如何?”

祁佑见老蒲把了半天的脉,总算收回了手,这才急急开口问道。

老蒲摇了摇头,看向祁佑:“小姐身子很好,脉象也没有问题,除了这两日有些劳累,至于旁的……我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祁佑闻言一怔,不知道说什么。

沈清婉倒是开口了,嗔怪了句:“我就说了无事,我一向来都是如此……”

老蒲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沈清婉道:“小姐可是从恢复记忆后才开始嗜睡的?”

沈清婉一愣,细细思索了一番,犹豫不定地慢慢点了一下头,回答道:“被你这么一说,倒似乎……是有点。”

说到这儿,沈清婉停下话头来,小心地去看了一眼祁佑的脸色。

老蒲没明白沈清婉这是做什么,却听得她接下来小声地向自己解释道:“那会儿我……天天哭,时常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我以为是自己哭累了而已,故而也没放在心上……”

祁佑闻言,轻轻揉了揉沈清婉的肩,他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心底却是翻涌着内疚与自责。

若是自己勇敢一些,哪怕被她的话语刺伤又如何?

只是不忍心看她失望伤心的样子,或者不愿意听到她与自己恩断义绝的想法,便是抱着一丝侥幸苟延残喘着。

竟是不知相思之人心里的痛并没有比他少,到底是为难她日日以泪洗面,自己却躲避着这一切。

老蒲没有注意祁佑的变化,听到沈清婉的解释,似是明白了什么,又开口问道:“那小姐可曾在平日里昏睡过去呢?”

沈清婉想了想,摇头道:“倒是经常头疼,不曾有过昏睡。故而我才以为自己是哭累的。”

“头疼?”老蒲微讶,问道,“小姐近日都在做什么?”

沈清婉一怔,略带了心虚道:“我……”

祁佑见她犹豫的样子,也是有些奇怪,不明白她有什么说不得。

却见沈清婉微微红了脸,轻声答道:“我确实是……是在写些东西。”

沈清婉抬头望了一眼祁佑,咬了咬唇道:“我失忆醒来后,便发觉自己的记忆异于常人。后来因为父亲的事,几乎翻遍了青石阁的书。”

祁佑心里咯噔一下,沈清婉在青石阁失火的时候便和他说过,她能把青石阁的书都默写一遍。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失而复得

果不其然,沈清婉接着说道:“我想起从前之事以后,怕自己会因为恢复记忆的缘故,慢慢失去这么好的记性,便开始抓紧时间默写这些书。虽然一定是写不了全部了,但好歹有一点是一点……”

老蒲惊讶地看了一眼祁佑,他从前并不知道沈清婉过目不忘之事,而如今看来,祁佑却是心里有数的。

沈清婉也抬头去看祁佑。

祁佑一看到沈清婉望向她,顿时舒展开了微蹙的眉心,浅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下巴。

沈清婉一惊,忙低下头去。

老蒲还在屋里呢,他怎么就与自己这般亲昵?

老蒲却是没有在意一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想必这就是原因了。”

说罢又与沈清婉叮嘱道:“小姐若想写也无妨,只是莫要太为难自己,不要累着。头疼总不是好事,一旦不舒服了,还是要歇息的。”

祁佑听完也是点了点头。

“其它,倒是无防的,”老蒲坦然道,“这一路来营州又赶又急,只怕小姐一路颠簸都没有休息好,这两日我为小姐准备些药膳,小姐也好在这儿,好好养养身子。”

这话一出,沈清婉便是有些羞怯。

什么叫在这儿养身子?这可是祁佑的帐子,难道还要她住在这里不成?

沈清婉红了红脸,问老蒲道:“不知密玉姐姐在何处,我还有事找她……”

谁知她话音未落,祁佑便是带着不悦打断她道:“你怎么叫她姐姐呢?”

沈清婉一愣:“原是一路她照顾我,我便叫顺口了……”

“以后别这么叫了,我的下属如何担得起你一声姐姐?”祁佑面色稍霁,但还是有些不高兴,又问道,“你找她何事?”

沈清婉抿了抿唇,低头轻声道:“没……没什么大事,我换洗衣物还在她那儿……昨夜……”

沈清婉说不下去了。

昨夜二人没有梳洗便相拥而眠,自然是没有换衣服了。

“老蒲你下去吧。”祁佑开了口,“着人把她东西都拿过来。”

“好。”老蒲点了点头便起了身。

沈清婉则是一脸懵然,什么叫……都拿过来。

等老蒲出了帐子,沈清婉便着急地去问祁佑:“你为何要将我东西都拿过来?”

“不然你还想住哪儿?”祁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自然是和密玉……”

沈清婉才提到密玉二字,祁佑原带着笑意的眼神顿时沉了下去。

“我已经让她回去了。”祁佑又打断了她,“以后莫要与她走得这般近了。”

沈清婉闻言一愣。

她以为密玉和胜邪老蒲一般,都是一直跟着祁佑的,自然也是无比信任的心腹。

缘何不让自己和她走得近些呢?

只是沈清婉还想着,祁佑已经开口说起了别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一直没去找你,让你伤心了这么久,”祁佑眸光灼灼地看着她,捏了捏她的掌心,“我原不想说这个,是觉得道歉无用……”

“哎,”沈清婉一听这话头便不想听下去了,立刻开口打断了他,撅着嘴没好气道,“现在也没用。”

祁佑哑然。

沈清婉看他这样子,心中也有些失落,又嘟嘟囔囔地补充道:“你早就……就应该告诉我的,虽然我可能会生气吧,但是总比……”

祁佑垂了垂脑袋,回答道:“是我不好,我总是有一丝侥幸,想着……如果你不会想起从前的事,又何必知道这些来烦心呢?”

沈清婉脑中回转了几周,想了想,慢慢抬起手去,大着胆子戳了一把祁佑的脸。

祁佑一愣,不解地抬头看她,却见着她一副得意的小模样冲着自己笑,更是一头雾水了。

“你说的对,”沈清婉腼腆道,“要是我知道了,估计还是得别扭好一会儿,反正你说不说都讨不着好。”

祁佑闻言一笑,心中的沉重倒是散了几分。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在自己身旁,当真是一颦一笑就能改变自己的情绪。

沈清婉却是又补充道:“如今不一样,你不能再借口瞒我了,以后有什么都得告诉我。”

祁佑见着她一本正经蹬鼻子上脸的模样,不由地笑出声来,故意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沈清婉脸一红,还是嘴硬道:“就是不一样……”

祁佑忍不住,笑着将她一把拉到了自己膝上。

沈清婉只觉得身子一轻,下一刻,祁佑的脸便已是近在眼前了。

“祁……”沈清婉都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已是被祁佑抱在怀中,一阵熟悉的柔软触感覆上她的唇,沈清婉顿时慌了阵脚。

“嗯……”

只是没一会儿,祁佑便松开了她,皱了皱眉轻轻喘着气。

沈清婉虽然依旧脸红心跳得厉害,可也是注意到了祁佑的不对劲。

“你……还好吗?”沈清婉颤着声音问他。

“无事,”祁佑无奈了笑了笑,抬气略微泛白的脸,递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嘴里嘀咕着,“真麻烦啊……”

说着,他便把脑袋抵住沈清婉的,释然低声笑着。

沈清婉一头雾水,却是老老实实呆着没动,生怕祁佑又不舒服。

“你的伤……”沈清婉咬了咬唇,轻声问道,“到底有多严重?你告诉我好吗?”

她知道祁佑受伤的事,胜邪与她提了一嘴儿,她没听,只当是胜邪故意卖惨来替祁佑求情的。

而陆雪烟告诉她的时候,她确实是慌了神了。

也是那一刻,她心里隐隐明白,自己当真是放不下,宁愿付出一切,也希望他可以好好活下去。

所以当祁归恒告诉她,祁佑在营州命悬一线,能救他的老蒲却是因为祁佑的命令而不愿前去,沈清婉才会那般坚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老蒲弄来营州。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早就不生气了,那些小别扭,根本是跟自己别扭。

祁佑想了想道:“那剑上的毒很罕见,老蒲并不知道该如何解。”

老蒲解毒的法子,是笨办法,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祁佑与沈清婉讲了一遍过程,惊得她不由攥紧了手心。

“放……放血……”沈清婉哆哆嗦嗦。

“如今也不是天天放……”祁佑见她害怕,出言安慰道,“我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余毒未清,还需要养好一阵子罢了。”

沈清婉闻言不语,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抓他左手。

祁佑一愣,也由着她。

祁佑左手的指尖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粉嫩的新肉都已经长了出来,看着没有那么吓人。

沈清婉不言不语地低头摩挲着他的指尖,一阵心疼涌过,险些流下泪来。

那日祁佑除了替她挡的这一剑,还有这双手,一路紧紧抓着墙,让她尽可能慢地落到地上。

第二百六十九章 搬过来住

祁佑明白她在看什么,便轻轻覆手盖住了她的,嘴里轻声劝道:“都已经好了,别担心。”

沈清婉闻言,鼻尖一酸,上前环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

“祁佑,”沈清婉嘀嘀咕咕地念着,“以后都不要有秘密了好不好……”

祁佑觉得自己心尖一阵绞痛,微微皱起眉来,却不舍得放开她。

“我不想再这样了……”沈清婉还在断断续续说着,声音都有了哭腔起来,“我宁愿当下生气,你死缠烂打我就好了……我也不会气那么久……”

沈清婉想着,这回祁佑当真是差点赔了她一条命,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嗯……好。”祁佑略艰难地应了一声。

沈清婉一愣,抬起头来,胳膊还环在他脖子上,眸中带着湿意看他。

却见祁佑脸色又不好了几分,此刻微微阖眼,十分痛苦的模样。

“你……你怎么了?”沈清婉一惊,连忙从他膝上下来,蹲在他面前问道。

随即又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说着便要起身:“我去帮你叫老蒲……”

祁佑却是一抬手就拉住了她,有气无力,又无奈地笑了笑她的乱来:“你去哪儿啊你。”

沈清婉被祁佑拉回了身边,当真是没有明白。

祁佑见她一脸焦急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解释道:“如今已经不早了,你就这么贸贸然出去,午膳前你爹就知道你在我这儿了。”

沈清婉急了:“那总不能这么难受着。”

“没事的,”祁佑笑了笑,“我离你远点儿就成。”

沈清婉没反应过来,一脸愣神地望着祁佑。

祁佑缓过来了些,浅笑着解释道:“我方才说了,我体内余毒未清。老蒲叮嘱我,不可以运转内力,不可以情绪波动,都会导致体内毒素四散,危机自身。”

沈清婉惊讶地张了张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祁佑倾身上前,还苍白的脸上勾出一个好看的笑颜,拉过她的手,小声对她说道:“只是你在我身边,我如何不动情呢?”

沈清婉只觉得心口突然一震,随即便是擂鼓般扑通扑通起来。

却是又惦记着祁佑这会儿身子不舒服,一双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由着他拉着。

沈言珏的帐中,小厮进去回了话。

“不认识的侍卫?”沈言珏闻言皱了皱眉,“是三皇子的人吗?”

“看起来似乎是的,只是小的没见到三皇子,不知是什么情况。”

沈言珏想不明白,难道是老蒲一块儿带过来的人,又开口问道:“你可见到那日那个大夫了?”

小厮点点头说:“小的佯装走了,实则在一边看着,那个大夫确实不久后便从殿下的帐子里出来了,那侍卫便也没说什么,想来是彼此识得的。”

“那么说来,就的确是殿下的人手,”沈言珏稍稍松开的眉头随即又紧上,嘴里自言自语着,“怎么突然换了侍卫了呢?”

那小厮开口问道:“沈将军,要不小的还是帮您去盯着?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不对劲。”

沈言珏想了想,点头道:“好,你小心些,不要被发现了。”

那小厮满口应下,转身便往祁佑的帐子外头盯梢去了。

再说祁佑这边儿,老蒲带着一个人,手里拿着大包小包,还有些药饮食膳,往帐子里去了。

“殿下,这些是小姐的东西,”老蒲将手中行礼放下,又示意身边的人把吃的端过来,“这是您的药,还有这些膳食,也是给小姐补身的……”

老蒲一一细细解释完,祁佑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没事儿就下去吧。”

老蒲点了点头,他身边那人却是开口了:“殿下。”

“怎么了?”祁佑也没什么异样,开口问他。

“外头有个人盯梢,我方才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人淡淡回道,“是否帮您处理掉?”

祁佑挑了挑眉,问道:“是谁的人?”

“问了湛卢,说是早上还替沈将军来问您是否安好的小厮。”

沈清婉一愣,是自己父亲派来盯梢的,难道……

她突然打了个哆嗦,不会是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在这儿了吧!

方才祁佑也奇怪,怎么还要问一句是否处理,果然是沈言珏的人,这么快就悟出不对劲来了吗?

祁佑轻笑一声道:“不必了,我们动手反而会留下更多疑点,由着他去吧。”

“是。”那人点了点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殿下,我们先告退了。”老蒲面上悠然,轻轻说道。

“嗯。”祁佑点了点头,没有再去看他们,拉着沈清婉准备用膳。

沈清婉却是没有那个心思,紧张地问道:“祁佑,你说我爹是不是知道了?”

“怎么会,”祁佑浅浅一笑,“他要是知道了,还不直接把你抢了去?”

沈清婉顿了顿,想想也有道理,就自己爹那个炸药脾气,哪里沉得住气,还找个小厮来盯梢这般多事?

不过转念想想,自己胆子也是真够大的。

她抬眼去看边上那一包包的行礼,脸又红了起来。

祁佑当真是打算让自己和他住在一处吗?这也太……

她转过头,悄悄看了一眼祁佑,却见他正在盛着粥。

不多不少的一碗,盛完便递到了她面前。

“先吃饭,”祁佑笑着看她,“吃完了再说。”

沈清婉抿了抿唇,拿起了勺子来,吃了一小口,却是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因为祁佑这人,这人……

他也不吃饭,就喝药。

喝药就喝药吧,许是烫了些,便是端着个碗慢慢喝,哪里像是喝药,简直是在品茶。

这也罢了,品茶一般喝着药不说,祁佑一边儿还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清婉,眸中带笑。

这让沈清婉怎么吃得下去饭啊!

“你别盯着我了……”沈清婉嘟着嘴放下勺来,低低抗议出声,“这叫我怎么吃饭啊?”

祁佑一饮而尽碗中的药,笑了笑应道:“好,你先吃。”

说完便是真的起身走开了。

沈清婉一噎,看着他朝着屏风后头走去了,不一会儿便传出了些叮当的轻微声响,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也好,只要别看这自己吃饭就成。

起来许久,沈清婉也是当真饿了。

老蒲的药膳做得又香又好吃,沈清婉吃了一碗还觉得意犹未尽,愣是又添了一碗。

只是这两碗粥都下肚了,祁佑怎么还在后头捣鼓呢?

沈清婉顿时有些好奇,祁佑在后头做什么。

于是她便起了身,朝着屏风后头走去,去看看他忙活这一阵都在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章 在这儿洗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可把沈清婉吓了一跳。

巨大的屏风后头,是一个又大又深的木桶,显然是用来洗浴的。

而木桶边上的小窗旁,是个烧水的炉子,炭气直接由着小窗排到外头。

祁佑正卷着袖子,拿个小扇扇着炉子。

而木桶中已经是有不少热水了。

沈清婉一愣,心头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祁佑听见动静抬头,便是看到了沈清婉,湛然一笑道:“吃完了?”

沈清婉呆呆地点了点头,眼睛还停在那个木桶上头。

见到她这副模样,祁佑不由地一乐,口中解释道:“昨晚都没有洗个澡,你别急,先消了食再洗。”

别急?

沈清婉张了张嘴,竟是反驳不出话来。

她急什么?急着在祁佑面前洗澡吗?

沈清婉的脸嘭就红了,站在那儿久久蹦不出一个字。

祁佑见她没了动静,回头看她,竟是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呆住了。

祁佑笑着闭上眼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沈清婉的跟前,轻声解释道:“澡总是要洗的吧?就算你信不过我,也考虑考虑我的身体,要是真偷看你洗澡,我还想不想活了?嗯?”

沈清婉深深低下头去,不敢看祁佑,耳朵里嗡嗡直响,什么解释都听不进去。

“好了好了,”祁佑见她当真羞得不行,也不再逗弄她,将手中的小扇往她怀里一塞,开口问道,“会烧水吗?要不要我教你?”

沈清婉一怔,没明白祁佑的意思,抬头看了看他。

“我也要吃饭去了,”祁佑嘴角一弯,“你烧水吧,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再来问我。”

说着,便是真的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转身就出去了。

沈清婉看着自己手里的小扇子,看了看木桶,又看了看炉子,心中当真是七上八下得不行。

她咬着唇走上前去,在炉边坐下,学着方才祁佑的样子,给炉子扇起风来。

不一会儿水便开了,沈清婉又手足无措地看着那水,不知该怎么办。

她只得从屏风后头探出头去,怯怯地叫祁佑:“那个……水开了。”

祁佑正拿着本书,边看边喝着粥,听到沈清婉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应了一声:“我就来。”

说着,他咽下勺里的粥,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就过去了屏风后头。

沈清婉没有方才那么别扭了,但还是一脸羞涩地没有说话,在一旁低着头看着。

祁佑拿起块布来,拎起大水壶便往桶里倒去,随后又从边上的大缸里舀了水,重新灌满了水壶,放回了炉上。

他又看了看木桶,估计了一下道:“差不多,这一壶开了就好了。待会儿开了再叫我,水壶太重了,又烫,你大概是拿不动的,是我考虑不周。”

言罢,他抬手捏了捏沈清婉的脸颊,轻声问道:“都要自己来,你可介意吗?”

沈清婉摇了摇头,微微扬起嘴角,咬了咬唇轻声答道:“我觉得挺好的……”

祁佑也只是笑了笑,转身又出去了。

沈清婉见他当真是倒了个水就走,屏风后又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心中方才那种怪异的羞涩之感,顿时消退了不少。

在屏风后头烧了这么久的水,沈清婉只是坐着扇风,闲着也是闲着,左看看右看看,不一会儿就觉得熟悉了不少,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

“水又开了……”

祁佑喝完了药和粥,这会儿正捧着书在床榻上靠着。

听到沈清婉叫他,祁佑便放下了书,步履平健地朝屏风走去了。

这一壶水下去,木桶已是满了大半。

祁佑伸手试了试水温,虽然一壶一壶地烧着水需要时间,可好歹屋中炭火烧得暖和,水还烫得很。

祁佑转过身去,笑着对沈清婉道:“自己会洗吗?”

沈清婉面色一僵,红着脸别过头去不看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当然会。”

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就是洗个澡吗?有什么难的。

当然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嘀咕,毕竟真要和祁佑聊洗不洗澡的事儿,沈清婉心中还是害羞别扭极了。

“那好,”祁佑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叮嘱道,“你记得先把要换的衣服都带进去,不,还是方才那个位置。你放心,好吗?”

沈清婉闻言,心中一软,倒是安心了几分,却还是红着张脸点了点头。

她跟着祁佑一道出了屏风,祁佑没管她,径直朝着床榻上去了。

沈清婉咬了咬唇,看着祁佑头也不回的身影,心中稍稍放下些心来,从自己的包裹里挑起了衣服。

等挑好了,她又是轻手轻脚地抱着那些衣服往屏风后头去了。

只是这全程,不论何时沈清婉抬眼去瞥祁佑,祁佑都是认认真真捧着书,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看着。

沈清婉到了屏风后面,站在木桶前头,看着这一大桶温热的水,心里扑通扑通跳得热闹。

一想到祁佑现在就在屏风后头,与自己仅一纸之隔,沈清婉就怎么都脱不了身上的衣物来。

她又蹑手蹑脚地,从屏风后头探出一点脑袋去看祁佑。

祁佑还是那副样子,坐在床榻上靠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还翻了一页。

沈清婉见状,轻手轻脚地缩了回来,拧了拧眉,咬着下唇,慢慢褪去了身上的衣物。

听到屏风后头,沈清婉总算踩进了水里的动静,屏风外头绷了半天的祁佑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放下书到自己的膝上,低下头去,双手捂住了脸,大口地喘着气。

天呐,这真的太折磨人了。

心口像是被刀剜着一般地疼,连着太阳穴都开始突突直跳。

祁佑觉得自己真的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心里哭笑不得。

自然贪恋美人香,只是现在,当真无福消受啊。

沈清婉也没什么心思泡澡,全程脸红心跳地赶紧先给自己洗完了再说。

等擦干了身子,换好了衣服,这会儿全身舒舒服服的,沈清婉也总算是心跳平稳了下来。

她将换下的衣服收拾了一番,悄悄地抱着衣服出了屏风。

祁佑还在床上看书,与方才一模一样,连个位置都没有挪动过。

沈清婉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问他:“我这些……换下的衣服,怎么办啊……”

祁佑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看她。

沈清婉的小脸红扑扑的,头发还带着潮气披散着,更衬得那张小脸娇嫩诱人。

这副模样,看得祁佑心口一窒,暗暗咬牙遏制住自己,面上却是轻松笑道:“军中没有女子,你只怕还是得自己洗。”

沈清婉一愣,也的确没有办法。

“你若是不想洗,也没事,”祁佑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手里的书,不看她,“我可以悄悄带你出去集市买一些,只是这边境小城,恐怕是没有什么好的衣料款式。”

“不用麻烦了……”沈清婉红着脸开口道,“我自己可以洗……”

第二百七十一章 娶你过门

话是这么说,但沈清婉心中当真是没有底的。

长这么大以来,沈清婉何曾自己动手洗过衣服呢?

沈清婉将自己换下的衣服放到一处,心想着待会儿该怎么洗它们才好。

见沈清婉站在那儿愣神,祁佑便下了床,走过去问她:“怎么了?想什么呢?”

听到祁佑的声音响起,沈清婉回过身去,面上略有些尴尬地答道:“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洗……”

“没事,”祁佑咧嘴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若真不行,我上街给你买个丫头来?”

这话说的,像是玩笑,又像是真的,沈清婉瞪了他一眼,像话吗?上街买个丫头?

“或者你要是不介意,我帮你洗也成啊?”祁佑笑意不减,在沈清婉耳边轻声说着。

沈清婉只觉得丝丝缕缕的暖气划过自己的耳垂,顿时脸又红了不少,忙低下头去嘟囔着:“不要……我自己学着洗就好了。”

祁佑不再逗她,将她的钗环拿到镜前,又拉着沈清婉过来坐下,拿起梳子来,替她梳着头。

沈清婉透着镜子去看祁佑,祁佑面色平静,垂着眼睛一下一下梳着她的头发。

“祁佑……”

“嗯?”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祁佑闻言轻笑,问道:“谁和你说我什么都会了?”

沈清婉想了想道:“之前在春风林,你也给我梳过头……”

祁佑敛起了些笑意,解释道:“那日梳的是男子的发冠,我身为男子,怎么就不该会吗?”

沈清婉思索了一番,想着也有道理,又问道:“那你现在是打算梳什么发髻?”

“我可不会,”祁佑坦然开口,“不如你教我?”

沈清婉闻言撇了撇嘴道:“你不会你还揽这个活?”

祁佑笑着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开口道:“只是想和你待在一处,倒也不是非要做些什么才行。”

这话倒是说得沈清婉不好意思,她原也是觉得,两个人就这么待在一起是最好的,哪怕不说话,更无谓做些什么。

这会儿倒是显得她急功近利,梳个头就非得梳得出东西来。

“那你随便梳吧,”沈清婉也腼腆地笑了笑道,“反正我也不出门,不见人,只有你看得到。”

“对,”祁佑听到这话,心下妥帖不已,“只有我。”

沈清婉看着镜中的祁佑那个满意的笑颜,也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时光安逸,静静流淌着。

梳了老半天,祁佑果然什么都没梳出来,只取了点乌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发髻,挑了支乌木簪子固定。

剩余的头发便这么披着,倒是显得沈清婉宁静亲和了不少。

“嗯,不错。”祁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倒是沈清婉左看右看,哑然失笑道:“梳了半天就这么一个揪揪,你还好意思说不错,那春兰天天给我梳的那般又算什么呢?”

祁佑理直气壮道:“人人都各有所长,这原就不是我擅长之事,如今这样,已是超常发挥了。”

沈清婉被他逗得直乐,转过身去看他,歪着头道:“可不是超常发挥了,我还当真有福气,让三皇子殿下亲自给我梳头。”

祁佑的笑意凝了凝,伸手去捏她的脸,嘴里轻道:“妮子……”

沈清婉抿着笑意转回头去,理了理妆台上散了一桌的发饰,嘴里还嘀嘀咕咕着:“这么好看的,一个都没用,光是个乌木簪子。得亏我不出门见人,不然把你脸都丢光了……”

说到这儿,沈清婉突然就噎住了。

自己在说什么啊……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祁佑也是一阵惊讶,心中暖意涌动,几乎想要紧紧抱住她。

沈清婉僵在了那里,努力让自己一副镇定地模样,还在收拾着妆台,也说不出话来。

只是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屋中静谧,几乎能听到了。

祁佑伸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只觉得手下消瘦的肩不由地一颤。

他开口温柔地说道:“婉儿,等我回去,就去娶你过门,好不好?”

沈清婉背对着祁佑,红透的脸蛋儿深深埋着,一言不吭。

见她不回答,祁佑却是依旧笑得开心,拿下巴去抵着她的后脑勺,几乎高兴地要笑出声来:“我知道你愿意,我都听到了。”

背对着祁佑的沈清婉也是抿着唇悄悄无声笑着,心中满溢的甜蜜几乎要将她击倒一般。

二人呆愣了好一会儿,祁佑才缓过来,抚了抚她的胳膊道:“起来吧,我让人进来换水,我也得洗个澡。”

沈清婉红着个脸,听话地站了起来,开口岔开话头道:“你这儿有纸笔吗?”

“你要纸笔做什么?”祁佑好奇问道。

“我想接着写点儿……”沈清婉心虚地低了低头,方才老蒲还说自己要多多休息,这会儿祁佑不一定答应。

沈清婉却没有料到,祁佑略微沉思了片刻,竟然点头答应了:“也行,不过你不要为难自己,就当是找些事做,别累着。”

“嗯!”沈清婉忙点了点头,满口答应。

祁佑先是去了帐子门口附近的位置,唤了一声:“湛卢,让鱼肠进来帮我换个水。”

吩咐完了之后,祁佑便领着沈清婉去案几前坐下,又给她准备了笔墨纸砚,随后竟是在她边上坐下,替她研起墨来。

沈清婉笑着看了一眼,摊开纸笔,压好两侧,便托着腮帮子看祁佑研墨。

不一会儿,方才那个发现沈言珏小厮的人就进来了。

那人手里领着两个水桶,道了一句:“殿下。”

祁佑回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屏风后头:“后面儿。”

那人领命,便径直朝着后头去了。

祁佑转回身来,继续研墨。

沈清婉好奇地看了看,低声问祁佑:“这个也是你的暗卫吗?”

“嗯,”祁佑点了点头道,“他叫鱼肠,因为善用短刃匕首,近身攻击优势过人,所以给他取的这个名字。”

“鱼肠……”沈清婉细细思索着,“你的暗卫,全是这样取名字的吗?我记得胜邪和我说起他的名字之时,说过类似的话。”

鱼肠拎了两桶水出来,往外走去,沈清婉不禁缩了缩话头。

祁佑心下好笑,问她:“这是我的暗卫,也是你的,你在怕什么?”

沈清婉撇了撇嘴道:“这一个好严肃啊,不像胜邪,虽然调皮些,到底比他可爱多了。”

祁佑听罢失笑:“可爱?你要你暗卫可爱什么用?”

沈清婉不以为然道:“胜邪也不止可爱,他身手好,怎么没用了。”

“胜邪剑术的确很好,”祁佑点了点头道,“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沈清婉闻言微讶:“真的吗?”

“是啊,”祁佑坦然一笑,“这就是为什么他虽然调皮,我还让他去跟着你。因为只要我能打得过的,他一定打得过。”

第二百七十二章 谈心作画

沈清婉记得,曾经胜邪向她吹嘘自己的武功远在萧潭之上。

她便玩笑地问他和祁佑比起来如何。

谁知胜邪竟是噎住了话头,只说让沈清婉自己去问祁佑。

沈清婉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应是胜邪也明白自己早已优于祁佑,又碍着祁佑是他主子,这才没有说的吧?

祁佑见沈清婉又出了神,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沈清婉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我先前也奇怪,你怎么会让一个男子来保护我,总归有些……不妥。”

祁佑闻言却是面上一凝,低头不语,继续研着墨。

沈清婉心下奇怪,侧了侧头轻声问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祁佑勉强笑着,伸手去握住沈清婉的,声音小了几分,“我只是……怕你受伤,我不想你再受任何伤。”

此时鱼肠进了帐子,沈清婉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祁佑一愣,旋即笑开颜去:“你这么怕他,我要不要让胜邪回来?”

“是了,”沈清婉也才想到,“胜邪应该也来了,怎么没见到他人呢?”

“我让胜邪去北章了。”祁佑答道。

沈清婉微讶,小声问道:“这是为何?”

“我让他去探些情报,不要紧。”祁佑轻笑,“他身手好,我放心。”

祁佑研得差不多了,话音一落便将墨放到了一边,又把砚台推到沈清婉跟前:“试试浓淡。”

沈清婉闻言,拿过笔来,蘸了些墨。

一笔一划皆是浓郁饱满,没有一丝渗开。

“嗯,不错。”沈清婉歪着头,冲祁佑笑了笑,那副满意的模样,倒像是在夸春兰似的。

祁佑见状不过浅浅一笑,起身去看屏风后头如何了。

沈清婉一开始默写,便是极其认真,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全然不顾周围都发生了什么。

等祁佑洗完出来,见到的便是沈清婉锁着眉心,埋头奋笔疾书的样子。

他看着觉得有趣,便悄悄地走到她身旁,背着手看她在写什么。

沈清婉正苦思冥想呢,忽地觉着似乎有阵胰子的香气钻到了鼻尖。

她懵然地抬起头来,却见着祁佑在她身旁站着,正低着头看着她。

祁佑此刻只着了件玉白色交领宽袖长袍,外衫更是松松披着,连腰带都不曾系上,领口亦是微敞,隐隐能见到他的锁骨。

沈清婉见他这随意的模样,不由地脸一红,不敢再看他。

“写得这么认真?”祁佑注意到她的不自在,没有笑话她,只是岔开了话头,“我都在你身后站了好一阵了,你竟没发觉。”

沈清婉搁起了笔来,没有看他,只是支吾道:“毕竟是回想脑海中的东西,自然需要专注些。”

“好。”

祁佑点了点头,端起了桌上的洗笔缸,去后头接了碗水。

沈清婉好奇地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祁佑默不作声,取了张纸,展开铺在了案几的一边,又拿了支狼毫,蘸了蘸墨,无声地走起笔来。

沈清婉心下奇怪,便伸了脖子去看他在做什么。

祁佑却是轻笑一声道:“你不是要专注些,怎么还来管我?”

话虽说着,笔下却没停,也没看她,祁佑依旧行云流水般描着。

沈清婉被噎了一下,缩回了脖子,眼睛却还是一个劲地朝他笔下看去,这个样子,哪里还默写得出什么来。

祁佑瞥了她一眼,不禁失笑:“哎……”

没有抬头,祁佑只将手抬到了空中。

沈清婉看了一眼,红了红脸,站起身来去拉他的手,再由着他把自己拉了过去。

“我在画你,”祁佑将沈清婉拉到身边,让她看个清楚,“你正忙着,我总得找点事儿干。”

沈清婉看着那纸上,已是隐隐有了一个轮廓,没有细节,勉强能看出个身形罢了。

“你还会画画呢?”沈清婉的脸微微发烫,轻声问他。

“不是很常画,”祁佑摇了摇头,“只是你的样子已经印在脑中,倒是看着白纸也能画得出来。”

“那你画吧,我看着。”沈清婉抿了抿嘴笑,转身过去搬了一把小杌子来,在祁佑边上乖乖坐着了。

祁佑倒是自在,即使沈清婉看着,他也是随意地一笔一添,没有犹豫踟躇。

沈清婉见自己的背影慢慢跃然纸上,画得倒是不错,虽说只有墨汁,不曾添什么色彩,却是依旧惟妙惟肖。

“为何是背影呢?”沈清婉困惑问道。

“从前见你背影较多些,”祁佑坦诚道,“我也喜欢在你身后看着你,不打扰你随性自在的模样。”

说着,祁佑又添了几笔,边上的枝桠便显了出来。

整张画,便是沈清婉独自一人站在树下,风摇衣摆的背影。

沈清婉微微出神,回想着自己从前的那些事。

她一直心仪五皇子,除了真的喜欢他,也是因为自以为有朝一日能坐到皇后的位置。

许是不知喜欢为何物,亦不知做皇后,便意味着要与万千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

那时的沈清婉眼高于顶,只觉得自己凤命已定,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而这些所有的理所当然,都在那一个落水的午后,被祁佑打碎。

沈清婉呆呆想着,若不是自己失去记忆这一年,也许会比如今过得凄惨万倍。

困于情愁之牢还是小事,只怕也束手了自己的一生。

这么一想,沈清婉竟还有些庆幸起来。

祁佑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看画看得出神,开口解释道:“此乃我随手一画,并非从前看到过这般场景。”

沈清婉被祁佑的声音唤回神来,眨了眨眼,稍有些心虚。

“怎么了?”

“祁佑……”沈清婉朝祁佑挪了挪,轻轻挽过他的胳膊,跟个鹌鹑似的贴住他。

“如果……”沈清婉支支吾吾地,小声问他,“如果我真的……要嫁给别人,你会将我抢过去吗?”

祁佑知道她说的是谁,顿时哭笑不得:“哪有这般如果?你就是我的。”

沈清婉闻言,也不敢再细问了。

祁佑见她沉默,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从前,我也许真的不会。看你开心也就罢了。”

祁佑转过身去,看着沈清婉的眼睛:“说来惭愧,我明白自己的心意,是我意识到会失去你的时候……”

“若我早些明白,自然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也不会……让你受这些苦。”

祁佑心头一紧,面上又浮现出痛苦来。

沈清婉慌了慌神,忙站起身来去揉他胸口。

谁知祁佑竟是一脑袋栽进了沈清婉的怀里,嘟嘟囔囔着听不太清:“左右都是要难受……不如让我抱抱你……”

第二百七十三章 触目惊心

沈清婉只感觉祁佑伏在自己怀里,脸顿时涨得通红,却又碍着他身子不舒服,不敢推开他。

“一会儿就好……”祁佑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偏巧这时候,老蒲竟是突然进来了。

一进门就看见沈清婉站在那儿,祁佑倒是还坐着,只是脑袋闷在她的怀里。

沈清婉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见着老蒲更是尴尬不已。

“祁佑……老蒲来了……”沈清婉轻轻拍了拍祁佑,小声嘀咕着。

“唉……”

祁佑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一脸不悦地看着老蒲。

那半眯着的眼睛似乎是在问老蒲,你怎么挑这时候进来啊?

老蒲一怔,小声道:“可不是我故意打扰二位主子,这……到点儿了啊。”

沈清婉没明白,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了看老蒲。

老蒲见状,便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今日需为殿下解毒……”

解毒?沈清婉心下一惊。

之前祁佑说起过,老蒲解毒的法子是……放血……

祁佑闻言,却是毫不在意一般,松开了沈清婉,站起了身来,正打算往床边走去。

突然,祁佑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脚步,回头笑着望向了沈清婉。

“怎么了?”

沈清婉见他突然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你接着写吧,别看我。”祁佑面上笑得腼腆,“待会儿要脱衣服,你看着,我害羞。”

沈清婉听了却是一头的雾水。

这话从谁嘴里出来她都信,但是祁佑?害羞?

沈清婉怎么就不信呢?

只不过,沈清婉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困惑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渐渐板起了脸,嘟着嘴道:“不,我就要看。”

祁佑见她的变化,心中暗叹,哎,不该机灵的时候偏偏这么机灵。

这般想着,祁佑上前一步,离她近了一分。

祁佑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沈清婉,右手攀上了自己衣领。

只见他伸出食指与中指相并,由自己喉心慢慢向下划去,本就松散的交领被轻轻划开,露出里头紧致好看的肌肉来。

沈清婉心中一阵擂鼓,顿时别开眼去,不敢再看。

祁佑轻笑,手下不停,将外衫一并脱下,整个上身都露了出来。

沈清婉侧低着头,只有余光仿佛看到一些,祁佑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在自己面前脱了个干净。

沈清婉暗暗给自己安慰:好歹裤子还穿着呢,光着上身也不是没见过,那会儿在长河不是……

正想着呢,祁佑的手竟是攀上了自己的裤腰带儿。

沈清婉想都没想,忙上去一把摁住了他的手。

“别……”

祁佑一怔,旋即笑了开去,低头看着沈清婉的小手,正颤颤巍巍抓着自己的。

“你往哪儿抓呢?”

沈清婉听到祁佑带着一丝坏笑的声音,定睛一看,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正在祁佑肚脐下三指处,与他的手交缠在一道。

似是被刺扎了一般,沈清婉迅速弹开了手,在自己的心口拧着拳。

“还想看吗?”祁佑眸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轻声问她。

沈清婉瑟缩了半日,似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般。

半晌,她抬起头来,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又怯怯说道:“看……你脱吧……”

祁佑面上的笑一僵,他是当真没想到,这样都没能吓退她。

“哎!”不由地祁佑想什么,才说完话的沈清婉突然惊叫了一声。

祁佑正困惑呢,就见沈清婉扑倒了自己身前,抬着个手,想碰自己却又不敢的样子。

“怎么了?”祁佑一愣,低头看去。

噢……把这个给忘了。

祁佑心头一恼,本不想让她看到背后的伤,竟然忘了自己胸口还有一道被五皇子划的。

虽然这一剑没有内伤,但总归看起来是触目惊心。

沈清婉不习武,究竟看不出轻重,只会看伤口是不是吓人。

“这个真无事,”祁佑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不过皮外伤罢了,只是看着吓人些。”

“怎么弄的?”沈清婉抬起头来,眸光盈盈望向他的眼睛。

祁佑看见了她眼中的泪光,心中又是温暖又是心疼,出言安慰道:“已经过去了……”

“你说过的,”沈清婉不悦地嘟了嘟嘴,略带委屈道,“不会有秘密了。”

祁佑一噎,笑容都敛了几分,垂下头轻声道:“是祁修。”

沈清婉微讶,五皇子?

这伤口看着并没有那么新,难道五皇子很早就伤过祁佑了不成?

不对啊,祁佑身手这么好,五皇子又如何能把他伤成这般呢?

祁佑见她困惑,又解释道:“祁佳造反本就是他的计划,为了不让萧潭牵连进去,我让胜邪去濮州劝老四收手。”

“祁修知道此事,便来找我对质,”祁佑一笑,似是毫不在意一般,“他心中存疑,认为我会武,所以出手试探。我没有还手,他本是冲着我心口而来,最后一刻方才避开,所以就划成这样了。”

沈清婉听完,吸了吸鼻子,小手轻轻抚上了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含着眼泪,嘴里嘀咕着:“真是欺人太甚……反正迟早都要撕破脸皮,你为什么不出手呢?”

“为了这点伤,不值得,”祁佑释然笑着,抬手揉了揉沈清婉的鬓间,安慰道,“为了你,我可没有犹豫过。”

沈清婉自然是知道。

她从高台坠落的那一刻,祁佑几乎是同时从地上跃起,奋力向自己而来。

“殿下?”老蒲轻轻开口打断了二人,“准备好了。”

沈清婉听到老蒲的声音,突然便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松开了手,咬了咬下唇。

祁佑见她当真没有要转身避开的样子,也没办法,只得转身朝床边走去。

祁佑一转身,沈清婉便看到了他背上的伤口,心里狠狠地一揪。

不过三指宽的伤口,凝着黑色的痂,周边的皮肤因被拉拽而紧绷着。

沈清婉再忍不住,眼泪顿时就淌了下来,掩上自己的唇,小声啜泣起来。

祁佑闻声,转过头来,见到的便是沈清婉那个梨花带雨的样子,才走了一半的人,顿时便快步跑了回来。

“别哭啊……我没事儿。”祁佑柔声细语安慰着她,却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沈清婉一想到祁佑毫不犹豫替她挡下这一剑的模样,心中当真愧悔不已。

就算是因为内疚才对自己好又如何?

当初如何能质疑他对自己的感情?

他身中剧毒,命悬一线,直至今日都还没有好全……

沈清婉的脑中一片混乱,尽想些胡七八糟的事情,越哭越伤心。

“好了好了……”祁佑实在想不出什么劝慰法子来,也只好上去将她抱在怀里。

哎,一哭就没办法,完全没办法。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安然入眠

好在老蒲还在屋里,沈清婉再怎么难受,多少也顾忌着些。

稍微好转了几分,沈清婉便推了推祁佑,让他松开自己。

祁佑低头去看她,水汪汪的眼睛红肿着,心疼得他不由上去吻了吻她的眼帘。

沈清婉一阵羞赧涌上心头,总想着屋中还有外人,怎么都放不开来,抵了抵,祁佑便送开了她。

二人一道朝着床边走去,祁佑在床上趴下,沈清婉则是在一边陪他。

祁佑冲她一笑,轻声道:“好啦,真的无事,我从小习武,大大小小小的伤受过无数,当真不怕这点小伤的。”

沈清婉没有说话,只是斜了他一眼,嘴上依旧嘟着。

祁佑心下好笑,怎么自己受了伤,还是自己的不是一般。

老蒲手下很快,一会儿就行好了针,转身从食篮里拿出一碗药来,直接递给了沈清婉。

“劳小姐喂殿下喝了吧。”

沈清婉一愣,自然是接了过来。

祁佑暗暗看了一眼老蒲,心中暗斥一句,老东西,还会使唤自己女主人了吗?

到底面上是没说什么,就见沈清婉老老实实地递了一勺药到自己嘴边,祁佑轻笑一声,上前喝了去。

等到一碗药喂完,稍微等了片刻,老蒲便从药箱里拿了把锋利的银色小刀。

浇了烈酒后,又以火焚之,随后轻轻在祁佑的肘关节内侧划了一道口子,用一个小碗在下头接着。

一股细小的血流从伤口逸出,慢慢进到碗中。

沈清婉悄悄瞧着,见那血的颜色比一般的要深些,倒是没有很黑。

老蒲心中估计着量,差不多了便用药膏糊住了祁佑的伤口。

他拿着手中的碗晃了晃,细细看着血的颜色。

心中有数后,老蒲又在另一侧也划了个伤口,如法炮制。

换几处行针,割几个伤口,用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老蒲便收了手。

“殿下恢复得不错,”老蒲笑了笑,很是满意的样子,“比我想象得要好。”

祁佑坐起身来,沈清婉忙把祁佑的衣服递了过去,不敢看他,只让他穿上。

“怎么?”祁佑心下好笑,出言逗她,“不是想看吗?不多看会儿?”

“我怕你冻着……”沈清婉嘴硬着,提着衣服懒得理他。

祁佑笑而不语,接过了衣服披好,又把沈清婉也拉到床边坐下。

“虽说好了不少,殿下还是要记得克制,”老蒲又开口劝道,“此番放血之后,殿下应能感觉到变化,但是余毒难清,殿下还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祁佑抬手不耐烦地打断他,“从前没见你这么啰嗦,怎么今日话这么多?”

老蒲一愣,望向祁佑,却见祁佑跟自己使了一个眼色。

他这才明白过来,祁佑许是不想让沈清婉知道自己伤得如何。

“好,”老蒲浅浅一笑,收拾了一下,“那我先告退了。”

说罢,老蒲便是起身走了。

屋中静谧了下来。

沈清婉还是率先打破了寂静,怯怯地开口问道:“疼吗?”

祁佑见她眸中还未散尽的湿意,笑着摇了摇头道:“当然不疼了。”

说着,他抬手抚了抚沈清婉的脸颊。

心中暖意淌过,倒也没觉得有多难受了。

祁佑微微一喜,嘴角笑意弥漫,倾过身去,轻揽过沈清婉的腰,吻在了她的唇上。

沈清婉正在心疼祁佑方才那一刀刀的口子呢,突然就见他笑着扑了过来,吓得呆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祁佑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沈清婉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狂乱心跳,不知过了多久,祁佑面色苍白地松开了她。

“嗯,果然好了不少。”祁佑面上带笑,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身子不适的样子。

沈清婉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碍着他如今不适,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味地瞪他。

祁佑也不恼,也不劝,只带着笑深深望着她,指尖一遍一遍地挽着她鬓边稍乱的发丝,心中想着,自己果然是不会梳头。

下一刻,沈清婉忽觉得脑后一松,祁佑竟是抽掉了那根乌木簪子。

沈清婉的长发顿时披散下来,她花容失色,抬手轻呼:“哎,你这是做什么?”

“我困了,”祁佑眯着眼看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来,“方才放了那么多血,我头有点晕,想睡一会儿。”

沈清婉不由地腹诽,你想睡觉,拆我簪子干什么?

谁知下一刻祁佑便去拉她,口中轻声,仿佛撒娇一般道:“一起睡吧,时光还长,你也没法出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一起睡个午觉。”

沈清婉闻言,登时脸一红,低下头去。

祁佑见她没有拒绝,心中偷乐,便拉过了她,低头便要去脱她的鞋。

“哎……”沈清婉一慌,忙朝后躲去,口中惊呼,“我自己来……自己来……”

祁佑闻言住了手,在一旁乖乖坐着等她。

沈清婉一噎,自己方才心急出口,倒是没想到把自己绕了进去。

如今骑虎难下,她无法,只得红着脸脱掉了自己的鞋,扭扭捏捏地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动作。

祁佑一笑,起身过去抱起了她,将她放在了里侧,盖好被子,随后自己躺在外边,钻进被子里,又撩下了帘帐,床里顿时昏暗了不少。

沈清婉瑟缩在一角,不敢动弹。

昨晚与祁佑睡在一处,其实还是困得不行。

不像现在,沈清婉可是清醒得很。

不过祁佑也没怎么她,只是好好躺着,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借着昏暗的光线,沈清婉睁着眼看着祁佑的面庞。

虽然这张脸早已是了熟于心,但回回看去,还是惊艳于他的俊美。

如今他才放了不少血,面上没什么血色,苍白得很,倒是……

这时,祁佑突然便睁开了眼,转头看她:“怎么了?不困吗?”

沈清婉正出着神,痴痴地盯着祁佑看呢,谁想到他突然转过了头来,吓了沈清婉一跳。

“嗯……”沈清婉声若蚊蚋,“昨晚睡得好,所以现在倒不困了。”

祁佑听了沈清婉的话,便轻轻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让沈清婉油然而生一股警惕。

果然,下一刻祁佑便转过了身来,把沈清婉拥进了怀里,口中还亲生呢喃着:“果然还是抱着你,你才能睡得好些……”

沈清婉一噎,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啊……

祁佑哪里由她,轻轻抚着她背上,只感觉怀里的人儿又软又香,当真叫他爱不释手。

不知是因为这儿昏暗,还是因为反正看不见祁佑的脸,沈清婉似乎稍微自在了些。

她咬了咬下唇,大着胆子悄悄伸手过去,也轻轻揽住了祁佑的腰身。

见祁佑没有反应,沈清婉安下心来,轻弯嘴角,闭上了眼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发现眉目

此刻沈言珏的帐中,自然是没有这般悠闲自在。

前些日子,沈言珏遇到的那次刺杀,还没有查出什么眉目。

祁佑为了救沈言珏,几乎是拼了命,这才会累及自身,又一次毒发。

这会儿祁佑养着伤,渊州与营州的军队也是照着祁佑的意思,一日日地在排兵布阵演练着。

沈言珏手头空闲时间多了不少,故而也是一直在查这个事。

“沈将军,辰王殿下过来了。”

外头小厮来报,随后便见着辰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臣见过辰王。”沈言珏见状,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辰王随意挥了挥手,又对着屋中别的将士道:“你们都出去吧。”

话音一落,众人都纷纷离开了。

“殿下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沈言珏见辰王风风火火的模样,心中微惊。

辰王坐了下来,开口道:“是我查了些事情。”

沈言珏挑眉,心中有些预感,轻声问道:“可是有关此次刺杀之事?”

“不错,”辰王点了点头,“此刻偷袭乃是在夜间,我本以为是北章那边得了消息,遣了人过来。”

“难道不是吗?”沈言珏皱眉,“那些刺杀的死士皆是不要命的,而且身上各个都有北章死士的刺青,这还能有假?”

辰王摆了摆手道:“我期初也这么想,但是总想着有哪里不对劲。你想,如果北章发现了营州纠集军队,为的是剑指他们,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只派几个死士去杀带头的大将军吗?”

被辰王这么一说,沈言珏也觉察出不妥来。

那几个人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若不是他正好早一步找了小厮去叫祁佑过来,那几个死士进帐刺杀自己的时候,祁佑正好到了外头,如果只以自己孤身之力,当真是难以抵挡的。

也是那时,他才看到了祁佑究竟武功有多高强,一招一式,皆是天赋与苦练相合才能有的结果。

那些死士各个都毫无退意,至死不休,如果不是祁佑也豁出命去与自己并肩而战,只怕是难以抵挡的。

可是细细想来,如果是北章想要阻止自己出兵,只派几个死士来杀自己,确实是说不过去的。

“不知殿下所说,查道了些事,是何意思?”沈言珏拱手问道。

辰王继续解释道:“因为那几个人都太像北章死士了,故而我又去细细检查了一便他们的尸体,发现他们的刺青都是新的。”

“新的?!”沈言珏一惊,“是有人要让我们误会,这一次刺杀是北章安排的?”

“不错,”辰王肯定道,“只是我也想不明白。起初我以为,是有人想借机挑起我们与北章的矛盾,并不知道我们原本就是要去打北章的。”

沈言珏点了点头,困惑道:“难道是周边什么小国动的脑筋?”

辰王摇头道:“不像,除了刺青看起来像是是新的以外,还有一处疑点,之前验尸之时没有留意。”

“是什么?”沈言珏开口问道。

“因为几人都是受了很重的伤才死去,故而满身都是伤口,一开始才没有注意,”辰王解释道,“那些人的左手手腕上四指宽处,都有四道刀伤。”

“什么?”沈言珏不解,“四道刀伤?”

辰王点头道:“我也是想不明白,在几人身上对比伤口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一处疑点。后来一细想,倒是想到了个事。”

沈言珏突然明白了什么,惊道:“列星门?!”

“是的,”辰王面露凶光,“我再熟悉不过他们的标记,列星门的死士以不同的阶级划分,手上的刺青代表了死士的水平,入门的是一长一短两条线,其次是两短两长,随着死士能力的不同,手上刺青的线状也是不同。而列星门最厉害的死士,便是四条长线。”

沈言珏拧眉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列星门的死士割掉了手上的刺青,假扮成北章的人,前来刺杀我的?”

“没错,”辰王眼中尽是寒凉的目光,冷冷道,“只怕是有人想让我们误以为北章的人要来杀你,让我们联想到最有可能给北章通风报信的人头上去。”

“此次排兵布阵的计划,也是三皇子出的,”沈言珏凝神,暗暗握了握拳,“这是有人要挑拨我们……”

辰王冷冷一笑,开口道:“只怕不只是挑拨离间,而是要一箭双雕。”

沈言珏眉心微蹙,看向辰王,他没有明白辰王的意思。

辰王斜眸看过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贤妃如此所作所为,三皇子又是欺君之罪,这两个人,为什么皇帝没有杀了他们?”

沈言珏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辰王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皇帝很在乎贤妃,”辰王不屑地嗤了一声,“那个女人……呵。”

沈言珏没有理解辰王的意思。

辰王接着补充道:“如今皇帝膝下的几个儿子,大儿子夭折,二儿子封王离京,四儿子又因为造反被关在天牢里。”

说到这儿,辰王看向沈言珏:“你说这会儿,谁着急要三皇子的命?”

“五皇子?”沈言珏不可思议地问道,“他先前就有致我于死地的想法……”

“皇帝久久不立储君,如今成年的皇子又只剩下了他和三皇子,你说他如何不急?”

沈言珏眉间紧紧皱起,开口道:“可是储君不是……”

“皇帝有数,五皇子可没有,”辰王看了一眼沈言珏,继续说着,“皇帝这几个儿子,野心一个比一个大。”

听到这儿,沈言珏也不说话了。

若真是五皇子干的,他如今也做不了什么。

“这些也只是我的推论,”辰王说了半日,口也渴了,抬手抿了抿茶,开口问道,“对了,三皇子最近在做什么呢?怎么都没看到他。”

沈言珏回了回神,开口道:“噢,他伤得挺重的,那日之后便一直在自己帐里养着伤呢。大夫说他余毒未清,这回为了救我出了手,故而又是急毒攻心,所以这会儿需要好好静养。我想着反正都是些基本的演练排兵罢了,故而也没去吵他,只让他好好养着就行了。”

“呵呵,”辰王听到这儿,突然开口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这个老丈人可真够贴心的。”

“啊?”辰王突如其来的调侃,让沈言珏傻了眼。

“我说错了吗?”辰王一脸看戏地望着他,“救了你女儿这么多次,如今也肯舍命救你,想来你也是能满意这个女婿了。”

沈言珏一噎,不知该说什么。

辰王却是没完没了,在那儿喝着茶嘀咕着:“我也觉得不错,要不要我开口,让皇帝给他们赐婚?”

第二百七十六章 总要说开

辰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戏话,让沈言珏登时哑口无言。

“不……不用了吧……”

“没事儿啊,”辰王还在逗他,“反正我过两天就回京了,正好提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言珏卡在那儿,愣神的模样让辰王乐得不行。

“你家大闺女嫁出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个样子,怎么?果然更宠这个小女儿吗?”

听到辰王的问话,沈言珏也是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倒不是厚此薄彼,婉儿生性跳脱,也……吃了不少苦,我是心疼她……”

辰王眼中似有一闪而过的光芒,开口道:“归恒与我说起她,也是心疼的。我倒是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能舍下自己喜欢的女子。”

沈言珏一愣,辰王世子当真什么都敢说啊。

他虽然早就知道,辰王世子有意与沈清婉的事,可那也是很久之前了,怎么……

“我倒是觉得,归恒做得不错,”辰王意味深长地冲沈言珏一笑,“因为听归恒说起她来,看来归恒身边的那个位置,她只怕是不愿意坐的。”

沈言珏一惊,连忙跪下道:“殿下恕罪,小女无知,冒犯殿下了。”

辰王看着跪在地上的沈言珏,没有叫起身,只轻描淡写道:“我的侄子人不错,虽说欺君罔上,那也是他那个娘的主意,他自己恐怕也是不肯。若是真的能好好待你女儿,也不算辜负。”

“谢殿下……”沈言珏背后一阵冷汗,没由来的恐惧,是在皇帝面前都不曾有过的。

“起来吧。”辰王淡淡开口,面上平静地叫了起。

沈言珏站起身来,只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

“我过一阵子就要回京了,”辰王说起了别的,“太后薨逝,我总要回去看看,本来不放心这边,如今看来,你们翁婿二人倒是好得很,我也是瞎操心了。”

辰王话语轻松,没有一丝不快,沈言珏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殿下取笑了,您安心回京就是,这边还没什么大事,只怕是过了冬方才能会有所动作。”

“好,”辰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那就先这样吧,五皇子的事儿,我会和皇帝商量商量,总不能真由着他胡闹下去。”

“多谢殿下。”沈言珏拱手行礼,脸色到底是比方才好了几分。

日子一天天过去,营州又是下了几场大雪,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白雪皑皑。

祁佑与沈清婉二人在帐中关了好几日,有情饮水饱,更遑论觉得闷了。

不过因为不能出去,军营里头又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二人也是想破了脑瓜地变着法儿点什么。

这一日,祁佑正与沈清婉在帐中玩着。

二人面前了张大的雪纸,画了横竖纵横的棋盘,一人画圈,一人摁点,以做黑白棋之分,正在下着棋。

边上点着檀香,屋中香气四溢,暖融融的,本是极温馨浪漫。

但朝着二人脸上看去,可便没有这等温馨之感了。

只因二人脸上,此刻都是被画满了圈圈点点。

他们以棋为赌,输了几目,便被对方画上几笔,只要一笔勾成,不碰触脸上已经画过的点线即可。

故而这俩人也是玩得兴起,就图着往对方脸上画画那点好玩。

谁知正在兴头上呢,外面竟是有人来了。

“殿下恕罪,三皇子正在静养,大夫叮嘱了,此时不宜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辰王不言语,斜眸看着这个敢拦自己的侍卫。

祁佑自然是在里面听到了纯钧的话,心下一惊,辰王?

外头的辰王没有管这个侍卫,只是不轻不重地对里面说了一句:“我知道谁在里面,归恒与我说了,我没告诉沈将军,你不必拦我。”

祁佑愣了愣,这……

沈清婉没听清楚,只是看见祁佑脸上的笑意一僵,没有了下文。

“怎么了?”沈清婉疑惑地问他,“你是又不舒服了吗?”

“没有,”祁佑站起身来,看着沈清婉那张小花猫似的脸,忍不住笑着道,“你赶紧去后头洗个脸。”

沈清婉一怔,也没来得及问什么,已经被祁佑推到屏风后头去了。

“纯钧,请辰王进来吧。”

听到了自家殿下的吩咐,纯钧自然不再拦人,辰王便是掀了帘子进去了。

只是一进到里面,见到祁佑那个模样,辰王不禁呆愣住了。

“你这个脸……”辰王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知道沈清婉这几天在这儿住着,知道祁佑其实恢复得不错,可他万万没想到,祁佑顶着张被乱描乱画得一塌糊涂的脸来见他。

“见过辰王。”祁佑面上带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辰王愣了半日,不由哈哈大笑出声。

祁佑也是跟着轻笑了两声,辰王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屏风后面的沈清婉自然是听到了这动静,顿时也羞赧得不行。

自己是来洗脸了,祁佑可还是那个模样呢!都被辰王看见了……

好半晌,辰王才缓了过来,找了把椅子坐下,四周环视了一圈,低低笑着道:“金屋藏娇啊……人呢?”

祁佑看着辰王好事的眼神,坦然地指了指屏风后头:“她在洗脸呢。”

辰王忍不住又笑出声来:“你当真下得去手?”

问罢又是捧腹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断断续续说着:“哎呀,好想看看沈言珏见到这一幕的表情如何。”

祁佑闻言也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清婉早就洗完脸了,只是这会儿还不好意思出去。

祁佑算了算时间,起身对辰王道了一句失陪,便往屏风后去了。

“怎么了?”祁佑见到沈清婉,便小声问她,“不想见辰王吗?”

沈清婉摇了摇头,再看祁佑那个模样,也是忍俊不禁:“你真就这样去见他呢?”

“那不然还有假?”祁佑轻笑,“好了,你出去陪辰王说说话,我洗个脸就出来。”

沈清婉抿了抿唇,想着也是应该的,便点了点头出去了。

“臣女见过辰王。”

沈清婉见了辰王,自然也是恭敬有礼地行礼问安。

辰王看了看这个小姑娘,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自己的儿子从未看上过谁,辰王也不曾干涉。

只是这一次,祁归恒确实是真心以对,却以退场结束。

辰王虽然接受了祁归恒的说辞,但依旧无法理解。

如果是自己,只怕不会轻易放弃真心喜爱的女子吧?

“你叫沈清婉?”辰王明知故问。

“正是臣女。”沈清婉低着头老老实实答道。

沈清婉一头松散的发髻,其实并不雅观,可落在辰王的眼中,却是一丝别样的温情。

自己的王妃,当年在荒野相伴之时,也是这样的随性自在,那些日子,当真是最好的回忆了。

“起来说话吧。”辰王叹了口气。

第二百七十七章 露出破绽

沈清婉站起身来,目光依旧垂着,不敢去看辰王,不知是因方才之事羞的,还是摄于辰王威严的气场。

辰王看了看她,随即开口道:“坐吧。”

“谢殿下。”沈清婉谢恩后便坐下了。

辰王微微一笑道:“你二人整日在这里头呆着,也不嫌闷得慌?”

沈清婉本以十分紧张,这会儿听了辰王的调侃,更是低下了头去,轻道了一句:“还好……”

毕竟她也没有料到辰王会过来,又正好赶上祁佑与自己闲来无事瞎胡闹。

“归恒与我说起你,倒不像是这个扭扭捏捏的性子。”辰王开了口,语气中稍带了一丝意味深长。

“殿下说笑了……”

沈清婉心说,这么尴尬的见面,换谁能不扭捏啊?那大概缺心眼儿吧?

才没说几句,祁佑已经是从后头出来了。

沈清婉见状,下意识地急忙起身,站到了一旁。

祁佑见她这副模样,上去抚了抚她的肩,勾唇小声安慰道:“你去忙你的吧。”

沈清婉红着脸点了点头,去一旁的案几边乖乖坐着了。

辰王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开口,直到祁佑走到自己身边,拱手见礼,这才开口让他坐下。

“我此次来,是想与你说一声前阵子的刺杀之事,”辰王开门见山道,“沈言珏惦记着你身体不好,估计近日也不会与你来说,我明日便要回京了,所以过来一趟。”

“多谢殿下,”祁佑恭恭敬敬,“您还亲自跑一趟。”

辰王一愣,这小子对自己竟然还敢话里有话。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摇了摇头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不愿托于他人之手。”

祁佑不语,接受了这个解释。

辰王继续道:“你那个五弟,心思很重,你还是记得防着他一些。”

祁佑心下微讶,面上不露,开口道:“多谢殿下提醒。”

“我查到那日来刺杀沈言珏的杀手,乃是列星门的死士,还特地扮成了北章死士的模样,独来刺杀沈言珏一人,”辰王转头去看祁佑,“你说会是谁干的?”

祁佑被挑明了意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坦诚道:“杀人诛心,倒像是祁修干得出来的事。”

言罢,他抬头看向辰王,微带了一丝笑意问道:“辰王殿下倒是信我?”

“当然不信,”辰王不屑地转过了头去,“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一直在这儿?皇帝早就叫我回去了。”

祁佑看着辰王那个模样,心下也是觉得好笑。

以前只知道辰王固执高傲,却不想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模样。

辰王见他不言语,连句对自己的辩解都没有,倒是有点尴尬。

他想了想,又开口说道:“原以为如此,倒不是不会变。归恒和我说起你……”

辰王转头去看了看沈清婉,接着道:“还有她。”

辰王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欣慰还是失败。

“罢了,”辰王释然一笑,转头看了看祁佑,“你好好待她就是。”

说罢,他竟然就起了身,打算走了。

祁佑挑眉,跟了上去。

沈清婉见状,也是急急过来。

“对了,”辰王似是想到什么,突然转身又开口道:“营州虽然苦寒,冬日更甚,但到底是难得的北国风光,有空就带她出去逛逛,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沈清婉才到祁佑身后,便听到了这句叮嘱,顿时脸一红。

祁佑则是一愣,旋即展开笑颜,点了点头道:“好,多谢殿下。”

辰王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随即便摇了摇头道:“那便如此,我回去了。”

祁佑在外还是扬称身体不适,所以没有将他送出去。

祁佑转身,看了看沈清婉的模样,浅笑着安慰道:“他只是看上去威严,你不必怕他。”

沈清婉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并不是怕他……”

祁佑抬手揉了揉沈清婉的脑袋,不再纠结此事,开口道:“我倒是也想带你出去走走。上回来营州是冬末,已是惊艳于这般美景,早就想与你一起看看。”

沈清婉眨巴着眼睛看他,她心里当然也是想出去的。

一个闺阁千金,哪有这样的机会呢?

“可是你在养病,更何况我……”沈清婉微低了头,小声嘟囔着,“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没事儿,”祁佑笑道,“我们去人少些的地方。”

“真的可以吗?”沈清婉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惊喜与期盼。

祁佑如何不懂她在想什么,爽快应道:“当然可以。”

沈清婉一脸向往地笑着,祁佑看她这模样,心中也是欢喜。

而此刻外头,辰王前脚刚走,后脚那个小厮便去报信了。

沈言珏见着是自己安排在祁佑营帐外头的小厮来了,也是忙屏退了众人。

“怎么,是出什么事了吗?”沈言珏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厮见沈言珏有些紧张的模样,赶忙先劝慰道,“只是小的方才在三皇子帐外守着,发现辰王殿下来了。”

“辰王去看三皇子了?”沈言珏闻言一愣,“然后呢?”

“然后辰王也被拦下了,”那小厮继续说道,“辰王很不高兴的样子,倒是没有发作,在那帐外冲里头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那守门的侍卫便让他进去了。”

沈言珏很是惊讶,开口问道:“你可听见他说什么了?”

“小的听不真切,”那小厮尴尬地笑道,“小的躲得远,只听见辰王殿下说什么,谁在里头,什么没有告诉沈将军的……”

沈言珏听得一头雾水,皱了皱眉。

那小厮见状,连忙请罪道:“小的原以为只要远远盯着,不要露了破绽才好,不想却没听清什么,还望将军恕罪。”

沈言珏摆了摆手,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个:“然后呢?辰王就进去了。”

“是,”那小厮拱手道,“不过没多久就出来了,也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

沈言珏不得其解,祁佑不是在静养谢客吗?

为何独独放了辰王进去,难道只是因为身份的关系,不好推却吗?

他思来想去,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

话音一落,沈言珏便是迈着大步,朝着祁佑的帐子去了。

到了帐子门口,纯钧依旧是好好守在那里。

“见过沈将军。”纯钧对沈言珏倒是很客气。

“我是来看望殿下的,”沈言珏也言语客气道,“不知殿下是否好些了,能不能让我见见。”

纯钧领祁佑之命,自然不会放沈言珏进去,便熟门熟路地推脱道:“殿下还在养伤,大夫说要静养谢客,许不得见。”

沈言珏听了也不恼,只是笑着点点头道:“好,那何时殿下好些了,请与我知会一声。”

纯钧抱拳:“是。”

第二百七十八章 温软满怀

又是一场大雪。

虽然外头已是天光大凉,在祁佑的帐中,他与沈清婉二人却是相拥而眠,睡得正香。

不一会儿,沈清婉睁开了眼来,迷迷糊糊地看了看祁佑。

祁佑倒是睡得熟,安心闭着的眼帘,一动不动。

沈清婉使坏,伸手用指尖极轻地摩挲着祁佑的鼻尖,嘴角略略弯着一丝坏笑。

祁佑似是皱了皱眉,却没有醒。

沈清婉心下调皮起来,大着胆子碰了碰他的唇,柔软的触感倒是让她脸一红,顿时收了手。

见祁佑依旧没有反应的模样,沈清婉咬唇笑了笑,又伸出手去。

谁知才刚碰到祁佑的唇,他一张嘴就把沈清婉的指尖叼住了。

沈清婉一惊,再去看祁佑,只见他已经是睁着眼望着自己,眼神中哪里还有倦意,分明是已经醒精神了。

祁佑轻轻咬着沈清婉的指尖,咧出一个笑脸来。

沈清婉面色发烫,只觉得自己指尖微微疼着,抽也抽不出来。

片刻祁佑便松了口,又闭上了眼睛,嘴里轻轻念着:“胆子越来越大了。”

话音一落,祁佑又抱住了沈清婉,用力往怀里拥了拥,似是又接着睡了。

沈清婉本就醒了,又被祁佑这一啃,如今哪里还有一丝困意。

可是她却被祁佑箍着,不得动弹,不禁也是在他怀里犯起嘀咕来:“你不是说今日要带我出去玩儿的吗?外头天都亮了,怎么还不起来”

“嗯……”祁佑慵懒地应了一声,“好,出去玩。”

应是应着,却没有一丝动弹的模样。

沈清婉嘟了嘟嘴,又开始闹他。

一会儿这儿掐掐他,一会儿那儿又咯吱他,想让他松开自己,好起来洗漱,准备出门。

祁佑被她闹得像有小虫在心尖儿上爬似的,哪里还绷得住。

心旌摇曳,祁佑轻笑一声,往里头一滚,顺势压在了沈清婉的身上。

沈清婉一惊,心头扑通扑通跳着。

“你别动了好不好?”祁佑将脑袋埋在沈清婉的颈窝,喃喃地说着,“我受不了你这样……”

沈清婉愣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轻轻地唔了一声,脸登时红透了。

半晌,她见祁佑还是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便音如蚊蚋地颤着声,轻轻戳了戳他的腰道:“你下来……”

祁佑哭笑不得,这会儿还敢戳自己?

下一刻沈清婉只觉得脖颈一震酥麻,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祁佑竟是趁机用腿分开了她的,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上。

“啊……”沈清婉一阵惊呼,再想并拢腿已经不可能了,倒像是夹着祁佑一般。

“祁……祁佑……”沈清婉唤着他名字,却不知自己此刻娇颤的音调简直是火上浇油。

“嗯?”祁佑身下微压,沈清婉只觉有什么硌得慌。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祁佑的声音暗哑,似是努力克制着。

沈清婉不敢动弹,也不敢说话了,浑身都微微打着颤。

针刺般的疼痛慢慢攀上祁佑的心头,祁佑闭着眼,怎么都调整不好自己的呼吸。

沈清婉的心悬着,不知道祁佑在想什么。

片刻,她便听到祁佑低低的笑声,在自己耳边吹着酥麻的风:“婉儿,我真是快疯了……”

沈清婉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觉得身上一轻,祁佑已是下了床,去了屏风后头。

沈清婉见他走了,赶紧缩成了一团,身上涌起一阵奇异的温热。

她赶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此刻果然已是烫得不像话。

不久,屏风后便传出了哗啦哗啦冲水的声音,沈清婉缩在被窝里头不敢动弹。

又过了一会儿,沈清婉听屏风后头没有了动静,祁佑慢慢走回了床边,掀开了幔帐在床边坐下,一脸带笑地静静看着沈清婉。

沈清婉此刻哪儿还有方才无法无天的胆子,只哆哆嗦嗦地躲在被子里,连脸都被拉起来的被子遮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无辜的大眼。

祁佑笑了笑,拿冰冷的指尖去戳她的额头。

沈清婉一愣神,随即也是反应过来,从被子中伸出手来去抓祁佑的。

果然是冰冷得吓人。

“这……”沈清婉一愣,“这怎么搞的……”

祁佑哭笑不得:“你说怎么搞的?”

沈清婉想了想,面上一僵:“你……冲了个冷水澡吗?”

“不然呢?”祁佑咧嘴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颊,冰冷的手指与发烫的脸颊冲突,让沈清婉不由地哆嗦了一阵。

“好了,刚才叫嚣的也是你,如今怎么倒赖床了?”祁佑玩笑道,“赶紧起来,今日带你去看雪山。”

沈清婉闻言,眼睛一亮,方才什么胆战心惊顿时都抛到了脑后。

雪山吗?

沈清婉立刻坐起身来,抿了抿唇冲祁佑一笑,兴高采烈地去洗漱了。

雪山呀!沈清婉还在想着。

记得书里看到过,巍巍高峰,皑皑白雪,那是何等的壮丽画卷。

从前只在书里读着,一遍一遍想象着。

虽说冬日的京城也能看到些远处朦朦胧胧的白色山头,但到底是没有身在其中地见过。

沈清婉兴奋得不行,手脚也麻利起来,没一会儿便洗完了脸,坐到了镜前。

只不过,看着一桌的珠钗玉环的,她登时为难了起来。

平日都有春兰帮她梳头的,虽然自己也会一些,可大多数还是春兰来。

然而这些日子,她与祁佑待在一处,没有梳什么繁琐的发髻,也无需如此,也是有好几日不过用簪子简单挽起来罢了。

祁佑见她坐在妆台前为难,便走了过去问她:“怎么了?”

沈清婉歪了歪头,小声道:“我也不知该梳些什么。”

祁佑轻笑:“无所谓梳什么,舒服些就好。外头冷得很,等你带上了风帽,再好看的珠饰便都看不见了。”

沈清婉嘟了嘟嘴,不悦道:“你说你让密玉回去干什么,不然这会儿还能有人给我梳梳头。”

谁知祁佑闻言,竟是没有了动静。

沈清婉好奇地转过头去看他,见到祁佑脸上的表情没有那么好。

“怎么了?”沈清婉隐隐有些感觉,祁佑似乎对密玉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祁佑见沈清婉望向他,面上略尴尬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道:“无事,我帮你梳吧。”

沈清婉却是不依,抚开他的手,一脸不悦道:“你又打算瞒我!”

祁佑愣了愣,沈清婉咬了咬唇,好声好气道:“我不是故意凶你……只是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儿似的,有什么都一个人自己想,不与我分享,也不与我商量……”

沈清婉抬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有什么都与我说好吗……”

软嫩的小手轻轻拽着他,一摇一摇地撒着娇。

祁佑的面色软化下去,化成一个眉眼弯弯的笑:“好。”

第二百七十九章 密玉身世

密玉是胜邪从街上捡回来的。

那会儿几个暗卫都还小,平时密集的训练能把他们累得不得动弹。

唯有胜邪,年纪最小,精力最好。

一个个晚上都困得睡死过去的时候,他还能蹦跶。

没有人陪他玩儿,都嫌他吵。

胜邪自然呆不住,常常偷溜出去玩儿。

虽然他们这些小男孩都是不能出去的,可挡不住胜邪从小轻功出众,那些看着他们的凶狠壮汉,根本连胜邪什么时候怎么走了的都不知道。

有一日,所有人都知道了。

因为胜邪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要是没有偷溜出去,怎么能带个小姑娘回来?

这姑娘看起来还比胜邪高一个头,却是腼腆羞涩,害怕不已。

当时因为胜邪偷溜出门,被狠狠打了一顿之后,罚跪在院子里头。

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练着,只有胜邪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院子正中间,被折腾了一整天。

密玉就在边上,没有人管她,自然也没有人打她。

她若是想走,门也开着,没人拦她。

密玉当真是怕极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残忍到这个地步,用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那是该有多疼?

只是她也不想走,胜邪救了她一命,她万万没有抛下胜邪不顾的道理。

直到夜幕降临,胜邪还在院中跪着,奄奄一息的。

倒不是被打得多伤,是他快饿疯了。

他们习武之人,平日就吃得多,哪怕不怎么动弹,一天需要吃的也比旁人多得多。

然而胜邪今日滴水未饮,粒米未进,早已经是饿得快不行了。

见众人都慢慢走了,院中恢复了寂静,密玉这才忙忙上前去扶他。

胜邪看着这个不说话的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心里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拍着胸脯道:“哎我皮厚着呢,这点儿都是小事,挨过去了,说不定殿下听了我的,就能接受你。”

“殿下?”密玉一惊,冲口而出。

胜邪也是噎住了,自己怎么嘴这么快,下一刻又意识到什么一般,没好气道:“你会说话啊?我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胜邪在大街上遇到密玉的时候,密玉正被一群恶徒围着。

虽说密玉看起来比胜邪长几岁,可依旧是这么小一个姑娘,一群大老爷们真好意思欺负她!

胜邪想都没想,上去三拳两脚就把那些人打炮了。

密玉吓得魂不附体,以为又是另外的人来杀自己。

只是人还缩在角落,实在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谁知胜邪打完那群人,竟是回头冲密玉一笑道:“行了,都打跑了,你也不必怕了。”

密玉瑟缩地看着他,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男孩子,身手当真了得。

那几个壮汉,光是用蛮力,都能把胜邪压成肉饼子。

可偏偏胜邪飞来跃去,那几个壮汉连胜邪的衣角都抓不住,更何况想要击中他,更是不可能了。

不过几个招式来回,那些壮汉都是鼻青脸肿,等胜邪再掏出腰间短刀来的时候,那些壮汉自然是想都没有就赶紧跑了。

密玉一直闭口不言,只是含着眼泪,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胜邪问她家住何处,她也不说,只是摇头,问她还有什么亲人吗,她也不说,只是摇头。

胜邪无奈,说你总得有个地方去吧。

可是密玉一直不说话,连点声音都不发,胜邪便当她是个哑巴,自作主张地带回去了。

密玉任由他领着,两个小人儿便是走了回去。

如今听胜邪说以为自己是个哑巴,密玉也是不好意思地低了低眼,解释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坏人,那会儿也不敢说话……”

“不敢跟我说话?”胜邪翻了个白眼,“不敢跟我说话,倒是不妨碍你敢跟我走,我要是个人贩子,你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密玉不再辩解,只是在一旁低着头。

胜邪见她这样,也是不耐烦起来:“哎好了好了,我也不是怪你,待会儿你好好和殿下说说,我惹了殿下生气,他这会儿大概是不想听我的了。”

胜邪一脸尴尬地侧过头去,撇了撇嘴。

密玉小声问道:“你说的殿下,不知是哪一位……”

“三皇子,”胜邪爽快答道,“他人好,不会为难你的。”

“人好还将你打成这样……”密玉抿了抿唇,不敢苟同。

“哎你这人,”胜邪听到别人说祁佑的坏话就不乐意了,“你别瞎说,我被打是因为我溜出去,这本来就是错的,殿下怎么罚我都是应该的啊。”

“那你知道是错的为何还要去做?”密玉不解。

胜邪笑了笑道:“这儿实在太无聊了,我也懒得成天在这儿待着。更何况我也没耽误训练,只是用自己休息的时间出去玩儿罢了。”

“你想啊,凡事都有代价,想吃包子,你就得付包子钱;想出去玩儿,你就得挨打。这不是殿下人的好坏,这只是我愿意付的代价罢了。”

密玉听着胜邪这歪理,竟然还觉得蛮有道理的。

他溜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回来会如何,没有人发现自然无事,可若被发现了,如果一开始就将此当做是代价,那便不会觉得有什么。

密玉定了定心神,开口道:“行,你带我去见你的殿下吧,我自己与他说。”

“嗯……算了,还是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去说,”胜邪思来想去还是应该陪她一道去,“我与你一块儿吧,万一你哪里不会讲话,气着了殿下。”

密玉瞥了瞥他,开口道:“你家殿下不是人很好吗?这都能让你担心我?”

胜邪不悦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殿下人好,也不代表你会说话,怎么着?你要是顶撞了殿下,难道还要他好声好气受着?”

胜邪嘴巴一张一合,噼里啪啦的字眼儿就往密玉的头上冲去。

谁知密玉竟是丝毫不恼,甚至微微带笑地看了看胜邪,欣然答应道:“好,那我们一起去。”

胜邪一愣,没想到密玉就这样答应下来,也没与自己再多言什么。

他虽然心头犯嘀咕,但是想着总归自己在场,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到了深夜,祁佑总算肯见了他。

祁佑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面上平淡,没有一丝情绪。

他早就听说了胜邪的事儿,被在院子里罚跪了这么久,又挨了半天打,再见到他还是屁颠屁颠的一脸堆笑。

“笑什么笑!跪下!”祁佑没开口,他身边的萧潭先是出声斥责了他。

“哎!别生气嘛!”胜邪老老实实就跪下了,一脸谄媚的模样,看得萧潭心里发毛。

这小子从前也没这么不要脸吧?莫不是给打坏脑子了?

他这般耿直的心思,哪里能知道,胜邪不过是想把过错与怒气都往自己身上引,这样祁佑便不会对密玉如何。

第二百八十章 无以为报

祁佑没有看胜邪,眼神落在了他身边那个小姑娘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祁佑并未理会萧潭与胜邪来来回回的对话,开口只问了密玉。

“草民密玉,见过三皇子殿下。”

密玉口齿清晰,体态款款,盈盈一拜,毫无错漏。

祁佑见状,微讶着眉尖一挑。

这个小姑娘衣着不算褴褛,但到底不是什么好材料。

只凭看,大约能猜得,这应该不是个出身富足人家的女子。

可是密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大方得体,毫无错漏,此乃非豪贵之家不可见也。

祁佑拿不定主意,便不露声色地问道:“密玉,说说你为何会在此?”

“殿下!是我救的她!”胜邪抢在密玉开口前道,“我遇见她的时候,好几个壮汉围着她转,能有什么好事,我三下五除二就给打跑了。”

说完,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似是等着祁佑的夸奖。

“殿下问你了吗!”萧潭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闭嘴!”

胜邪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依旧冲着祁佑傻乐。

祁佑倒是又开了口,只不过还是没有理会胜邪,依旧问的密玉:“你如何会被歹徒所围?”

密玉低着头,神色安定,娓娓道来:“密玉家中败落,欠债无数,如今家人尽逝,无处可讨,故而讨债之人想将密玉抓了卖钱抵债。”

这话说得简洁明了,只是密玉毫不慌张的模样,与她话语中的内容形成了强烈对比,倒是让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胜邪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方才救她之时,明明是当真怕得要死的,怎么如今倒是一副女中豪杰的样子,仿佛口中说的是别人的事儿一般,完全不怕了呢?

祁佑没有说话,只盯着底下低头跪着的密玉,眉心紧锁着。

“你抬起头来。”片刻后,祁佑开了口。

密玉闻言,抬起了头,只是眼帘依旧垂着,不曾直视祁佑。

祁佑心下暗叹,果然是个极有教养的女子,知抬头亦不可直视。

“看着我。”祁佑出言命令。

密玉这才抬起眼来,看向了祁佑。

眼前是个半大的少年,也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眸中却已经有了深不可测的光芒。

密玉惊艳于这个少年的容貌,却也只是一瞬间的怔愣,以至于她面上一闪而过的讶异,祁佑差点错过。

“有那么多人想抓了你去卖钱,你不怕吗?”祁佑的声音冷冷响起。

密玉眨了眨眼,如实答道:“密玉当时害怕。只是如今被殿下所救,密玉便不必害怕了。”

祁佑心下冷笑,明明是胜邪救的她,她非说是自己救的。

一是暗示了知道自己才是主子,二便是这点拍马屁的小伎俩,祁佑还是看得出来的。

祁佑嘴角轻勾:“那你可有能投奔的人家?”

听了祁佑的问话,密玉犹豫了一番,随即从脖子中拿出一串挂件来。

“回殿下的话,密玉已经没有家人。家父临终前曾给密玉这串琥珀密蜡作为信物,可以求托一位故人。只是家父没有细说,密玉也不知上哪儿去找这位故人。”

说到这儿,密玉方才还如常的神色,微微有些松动起来,眼睛也跟着红了一圈。

萧潭上前,接过了密玉高高举起的挂件,递到了祁佑的眼前。

祁佑未曾去拿,只是由萧潭捧着,他垂眸去看。

突然,他竟是在那密蜡一角,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字。

祁佑不自觉地从萧潭手中将密蜡拿了过来,拧眉细细看了看。

“蒲……”祁佑轻念。

想了想,他抬头问道:“清安蒲家乃是书香门第,扬名大宣,你父亲所托之人,可会是那儿的?”

“密玉不知,家父并未来得及告诉我,便……便……”

密玉哽咽了片刻,立刻回过神来,稳了稳心神,磕了个头道:“密玉请求殿下收留!”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祁佑一愣:“我为何要收留你?”

“密玉……可以做任何事……”密玉低着头,红着脸,已是豁了出去,“密玉凭借一己之力,定是找不到家父所托之人,还望殿下能助密玉……密玉自知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供殿下差遣……”

密玉说着便滴下泪来,却是没有一句废话,到此便打住。

胜邪却是挨不住了,皱了皱眉替密玉求情道:“殿下,不过是帮她找个人罢了,留她几天能多几口饭吃?”

“这是饭的问题啊?”萧潭忍不住斥道,“你赶紧闭嘴吧你。”

胜邪不服:“怎么不是了?要是把她赶出去,没两天就真的被债主抓去卖了!”

祁佑斜了他一眼,胜邪这才噎住,不说话了。

“我留你可以,”祁佑将密蜡捏到了手心,“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密玉都答应。”

祁佑还未说出口,密玉便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祁佑挑眉,这个小丫头也太奇怪了。

“密玉不知,密玉只需知道,殿下不会害我就是。”

“那好,”祁佑轻嗤一声,“那我也就不说了,你从此便是我的下属,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属下遵命。”

密玉闻言,立刻改了口。

“这里都是男子,你要留着,便须得与众人一道同寝同食,不过洗浴会分开。可能做到?”

“能。”

“大家都是习武之人,你留着便也需一道习武。可能做到?”

“能。”

“好,只要你守规矩,如果有谁欺负你,你便告诉萧潭,我不会放过。但如果你坚持不下去,你也出不了这个门。记住了吗?”

密玉抬起头来,望着祁佑,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下去吧。”祁佑不再看她,冲胜邪摆了摆手。

胜邪堆笑着哎了一声,连忙站起了身来,伸手便去拉密玉。

密玉看了一眼祁佑,那块密蜡被他攥在手心,丝毫没有要还给自己的意思。

此刻他更是端起了杯茶,正慢慢喝着,显然是与自己已经无话了。

只一瞬的功夫,密玉便是点头告退,由着胜邪拉着自己下去了。

他二人出了门,祁佑才抬眸看去。

“殿下?”萧潭不解祁佑的决定,“这若是让贤妃娘娘知道了……”

“你与他们说一声,这事儿得瞒着些。”

“瞒着贤妃娘娘?”萧潭闻言,诧异极了。

“嗯,”祁佑昂首,给了萧潭一个坚定的笑颜,摊开手中的挂坠,任由它悬在半空晃荡。

“清安蒲家,你可听过?”

萧潭方才便想问了,清安蒲家确实很有名望,只是天下姓蒲之人何其多,祁佑又是如何肯定的呢?

“这密蜡是蒲家嫡系子孙才有的信物,”祁佑举起手中的挂坠,在屋中烛火映照之下晃了晃,“而且不会离身。”

“不离身?”萧潭一愣,“那怎么还送人了?”

祁佑嘴角一勾:“蒲家书香门第,曾出过一个逆子,因不听劝告非要学医,治死了人,让家族蒙羞而被逐出了家门……”

萧潭听了祁佑的话,不由地瞪圆了眼睛:“殿下的意思,是说这密蜡的主人,便是那个被逐出家门的蒲家人吗?”

“我猜的。”祁佑将密蜡一甩,握在了手中,面上尽是胸有成竹,哪里有一丝猜测的狐疑。

第二百八十一章 好一缸醋

沈清婉听得入神,托着个腮帮子盯着祁佑,连头还没梳好都不顾得了。

祁佑见她这模样,不由地停下话头来,浅浅一笑道:“你还去不去雪山了?就想这般在这儿听一天的故事吗?”

沈清婉一愣,自己正听得起劲呢,哪里由得祁佑打断她的兴头。

关于老蒲和密玉这两个人,沈清婉一直是格外好奇的。

毕竟贤妃几乎一手决定了祁佑身边的人,又怎么会有一个年纪大过祁佑的女子,还有一个半老的老头,且都对祁佑这般忠心耿耿。

因着太过好奇,她甚至都忘了最初要祁佑讲这些,可是为了知道为什么祁佑急急把密玉遣了回去,以至于自己梳头连个帮手都找不到。

“我想听嘛”,沈清婉不悦地噘了噘嘴,“不然我们边走边讲,那得浪费多少工夫,看不好景色,也讲不好故事了。”

祁佑觉得她这般耍赖的模样当真可爱,方才还着急忙慌地要出去玩儿,这会儿又是吵着要听故事。

祁佑上前去揉了揉她的脑袋,站到她的身后,拿起梳子梳起她的乌发来。

“你要听,我便与你讲就是了。”

祁佑笑得坦诚,指尖穿过沈清婉的发丝,倒是让她醒了醒神,想起来自己的初衷来。

“哦对了……”沈清婉尴尬笑笑道,“你原是要与我说为何让密玉回京的事。”

沈清婉没有看见祁佑的表情一僵。

祁佑轻叹了一声道:“你不要这么相信她……”

沈清婉一愣,转过头去惊讶地看着祁佑。

也难怪沈清婉惊感到意外。

她第一次看到密玉,便是在青石阁。

青石阁与祁佑而言,几乎是全部的心血命脉所在。

祁佑能让她接触到这些,为何还有不要相信一说呢?

“原来我也从没有想过这些,”祁佑无奈地笑了笑,“我怕你知道了不高兴。”

沈清婉越来越听不明白祁佑这有的没的,究竟是在说什么。

她抚下了祁佑的手,直愣愣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佑的脸色变得微微尴尬了起来,不知这话究竟该怎么开口,只得委婉道:“密玉她……许是,想嫁给我……”

“啊?”沈清婉听了这话,不由惊诧了一声,连忙捂住了嘴。

祁佑却是急着跟她解释:“你要相信我,我当真不知道这事,我也是最近才……”

这话虽说了,看起来似乎是没什么用。

沈清婉的脸色还是慢慢沉了下去,眸中都流露出难过的神情来。

“你是皇子……就算有侧妃也不奇怪,”沈清婉喃喃说着,“密玉又是陪了你这么多年……”

“你瞎想什么呢!”祁佑忍不住,往沈清婉的正当脑门上叩了一记。

“哎哟!”沈清婉惊呼。

祁佑下手倒是不重,他也不会愿意当真打疼了沈清婉。

只是沈清婉想得出神,被吓了一跳,这会儿神思也回来了,顿时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你还打我……”眼瞧着她的唇一颤一颤的,真是要哭了。

祁佑忙哄道:“好了好了……真的是你想多了。我没想弄疼你……”

沈清婉嘟着个嘴,显然是不相信的模样,眼泪倒是止住了。

祁佑无法,知道自己不给她细细地从头讲一遍,只怕是要难过老半天了。

“你当时落水的事,胜邪在场,我也告诉了萧潭和老蒲,所以他们都知道。”

祁佑握着沈清婉的手,说起她落水之事,祁佑的心中永远都会有一片乌云,这是抹之不去的一段记忆,也是祁佑最后悔的事。

“密玉并不知道缘由,”祁佑抬头望着沈清婉,注意着她面上一点一滴的变化,“但她知道,我与你……不似从前那般,甚至再也不会……有未来。”

祁佑轻轻捏着沈清婉的手,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依旧是心有余悸。

差点失去你,差点永远失去你。

沈清婉见他不安,心中软了几分,也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回应他。

祁佑心口一暖,嘴角微微扬起,便继续说道:“她打听了一圈,没人告诉她,她倒是不问了。”

“但府上除了丫头以外只有她一个女子,很多事情她都不让丫头做,非要亲自来。”祁佑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倒是想劝她,可我那会儿伤得还很重,说话都有困难,所以也就由着她弄了。”

听到这儿,沈清婉不由地心尖一酸。

祁佑伤得最重的时候,自己没有在他身边,甚至连句问候都没有。

而密玉却是亲力亲为,形影不离,当真是情深一片的模样。

祁佑见沈清婉的脸色越来越差,心中暗道这还要说下去吗,待会儿不会出人命吗?

“然后呢?”祁佑正犹豫着,沈清婉却是嘟着嘴开口了,一副还想继续听的样子。

祁佑暗叹了口气,只得继续道:“我一直想着你……他们都知道,密玉也知道。”

祁佑轻轻摩挲着沈清婉的掌心:“有一日,密玉便来劝我,她说让我不要再执着这些,不会离开我的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沈清婉听到这儿,顿时打翻了醋缸,蹭地就甩掉了祁佑的手,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祁佑看着沈清婉气鼓鼓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想去拉她,沈清婉却是死活不肯。

祁佑当真是哭笑不得:“说也是你要我说,不说不高兴,说了更不高兴……”

沈清婉听了这话,更是没好气地瞪他。

都这个地步了,怎么,还是自己的错不成?

祁佑好言好语地上前哄她:“你若不爱听,我就不讲便是,你只要知道,我并无意与她就行了。”

沈清婉嘟着嘴,嘴里嘀嘀咕咕的,祁佑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祁佑侧耳过去。

沈清婉的声音比蚊子叫都轻:“我才不会离开你呢,她指桑骂槐谁呢她!”

祁佑一愣,顿时笑开了怀,把沈清婉揽到了怀里,温柔道:“这可是你说的,既然答应了,以后可不能反悔。”

沈清婉不乐意地粉拳乱垂,祁佑反而笑得更开怀了些。

第二百八十二章 出帐去玩

二人磨蹭了好一会儿,主要还是沈清婉。

祁佑给她梳的头,她总是觉得不妥,挑剔了半天,好歹最后一顶风帽戴上,什么都看不见,这才没再说什么。

祁佑倒是好声好气,沈清婉说什么,他都是一旁笑吟吟地应着,弄得沈清婉都不好意思挑他什么错处。

“我先出去,”祁佑与沈清婉说到,“纯钧会带你先走,我待会儿去找你。”

沈清婉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爹可一直盯着祁佑的帐子呢。

虽说不知是为何,总是不能让人看到自己了。

沈清婉乖乖点了点头,由着祁佑安排。

祁佑吻了吻她的额头,便笑着转身出去了。

沈言珏派来盯着祁佑帐子的小厮,见着三皇子的帐中竟是有人出来了,不由地一惊。

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三皇子?那可不是吓呆了。

这还没完,三皇子竟是径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一脸带笑的模样,小厮跑也不是,躲也不是,怔愣着在了原地。

祁佑走到他跟前,好声好气道:“可是沈将军的人?”

那小厮尴尬一笑,咳了一声:“咳……小的是……”

“沈将军如此记挂我,那便带我去见沈将军吧。”祁佑笑得和气。

那小厮见祁佑气色好了许多,步履稳健,面色红润的,想必是病已经养好了。

“小的遵命。”那小厮忙不迭地带路。

沈言珏听外头来报,说三皇子来了,当真以为自己幻听了呢。

直到祁佑满面含春地从外头走了进来,沈言珏这才相信了几分。

只是祁佑……面色是不是太好了点?

祁佑几次发病沈言珏都是亲眼看到的,那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模样,沈言珏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

这回又是祁佑为了救他,不得已出手,才伤得自身那么重,沈言珏心中更是有愧得很。

可怎么几日不见,祁佑在自己帐里谢客静养,养得比受伤之前还要好几分了呢?

“殿下,您怎么突然过来了,”沈言珏还是出于礼貌地问了问,“身子可好些了?还难受吗?”

祁佑摆了摆手坐下:“我无碍,这些日子养得好,又有人好好照顾着,自然好得快些。”

沈言珏只当他是说老蒲呢。

先前没有带过来,病就一直拖着;如今人来了,祁佑自然是被照顾得好了些。

他哪儿知道祁佑这个坏劲儿,敢当着他的面说自己女儿照顾了他这些日子,他才好得这么快。

“好了就好,”沈言珏尴尬地笑笑,“殿下静养这些日子,臣一直没有机会与您道谢,这会儿……”

祁佑却是忙摆了摆手:“沈将军客气了,你我之间,当真不必道谢。”

你我?沈言珏一愣。

祁佑确是没给他多想的机会,开口说道:“听我的侍卫说,沈将军前几日经常来找我,都被拦下了?”

沈言珏闻言忙道:“无妨,无妨,我也只是去看看殿下修养得如何了,并没有什么要紧事。”

“噢,那就好。”祁佑低头抿了抿茶,“以后若是有事相商,沈将军传人来与我知会一声便好,我会过来找你的。”

“哎……好……”沈言珏总觉得今日的祁佑有哪里不太一样,可又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

那一头,纯钧已经带着沈清婉往雪山去了。

纯钧没有鱼肠那么严肃,虽也是一言不发的模样,但好歹不会让沈清婉觉得害怕。

沈清婉独自一人坐在小小的马车之中,一路颠簸之后,总算是停了下来。

“请小姐稍候。”纯钧在外头轻轻说了一句。

沈清婉闻言明了,便是乖乖坐着。

只不过没一会儿,她便好奇地去掀车帘了。

外头不知是什么样的个世界呢?

这一掀,可当真是把沈清婉惊着了。

外头视线所及,皆是洁白无瑕。

今日天好,阳光照在雪上,甭提有多好看了。

沈清婉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起来,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掀起门帘下了车。

纯钧原是在一旁是守着,见沈清婉下了车,连忙上来。

“无事,”沈清婉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雪景罢了。”

纯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候在一旁等着沈清婉吩咐。

沈清婉如今正身处一片雪山森林中的开阔之处,抬头望去,天是一片赏心悦目的冰蓝色,一丝云都没有,洁净如洗,似于一切完美融合着。

远处深青色的山脉连绵起伏,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越近处越白,边上高大挺拔的树都被大雪覆盖,压得弯下枝桠来。

地上的雪很厚,沈清婉一脚下去,已经盖过了脚面。

不过这相对营州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大雪了。

沈清婉怯怯地看了一眼纯钧,轻声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殿下何时会过来吗?”

“属下不知。”纯钧开口回答,声音倒是没有一丝波澜。

“噢……”沈清婉轻轻应着。

纯钧不与她说话,她倒是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不熟悉此人,他又是这般认真的模样,让沈清婉不敢打扰。

也许是因为胜邪的缘故,沈清婉总觉得暗卫大概便是胜邪这样的。

可她怎么能想到,胜邪才是暗卫中的奇葩。

沈清婉偷偷瞄了一眼纯钧,背过身去,悄悄蹲下身来,捡了一捧雪。

雪花又松又软,凉凉地融化在沈清婉的掌心。

沈清婉原还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太小孩子气了,瞥了一眼纯钧,他却根本没有在看自己。

沈清婉松了一口气,便大着胆子玩了起来。

京城也会下雪,虽说没那么大,但也是能积起来的。

但是京城人多,路上的雪很快就被扫尽了。

国公府中的也是,沈夫人又拘束着她,故而也甚少有这般随心所欲玩雪的时候。

沈清婉的嘴角不自觉地扬着,蹲在地上拢着雪玩儿。

她一会儿写写字,一会儿又抹掉,再转眼又是开始捏起雪球来。

沈清婉玩得不亦乐乎,忘神之间,都不知道祁佑何时已经站在身后笑着看她了。

等沈清婉再回过头去,想看看纯钧在做什么的时候,见到的却是祁佑笑意满面的脸。

唔……

沈清婉顿觉得有些尴尬,连忙站起身来:“你……你何时过来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恨意难消

祁佑闻言一笑,如实答道:“我到了有一会儿了,见你玩得开心,也不忍心吵你。”

沈清婉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一蹦一跳地走到了祁佑身前,也不说话,光看着他抿嘴乐。

“怎么了?”祁佑见她这扭捏的模样,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心下觉得好笑,不由地伸出手去想要拉她。

如今四下无人,沈清婉也是正开心着,倒是大大方方,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由着他将自己拉到了身前,轻轻揽住。

祁佑见她这般高兴的模样,心中安定了几分。

原以为因着与她说了密玉的事,只怕这会儿还别扭着呢。

却不曾想不过玩了会儿雪,竟似个孩子般喜上眉梢。

“谢谢你。”沈清婉咬了咬唇,羞赧地冲他道了句谢。

“嗯?”祁佑歪了歪头,唇边含笑,“谢我什么?”

“自然是谢谢你带我来看雪……”沈清婉抿着唇,笑意却是藏不住,一个劲儿地低低笑着。

祁佑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怜爱得不得了,嘴角扬起一丝坏笑,意味深长地回答道:“噢,那你谢吧。”

说完,他便是看着沈清婉,不说话了。

沈清婉见他那模样,心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得寸进尺!

沈清婉虽这般想着,可到底四下无人,心中又确是欢喜地很。

这会儿红着张脸,大着胆子踮起脚尖,拉过祁佑的衣襟,沈清婉闭着眼往他唇上轻啄了一下,便迅速退开了。

祁佑倒是没动,由着她自己来。

只是浅浅一啄罢了,祁佑都未尝得什么滋味,便已是烟消云散。

可就这样,沈清婉还是羞得不行,低着个头。

祁佑被她的模样逗得不行,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一手掌心抚着心口,一副陶醉的模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沈清婉羞得紧,被他这样子一戏弄,顿时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转过了身去不看他。

祁佑笑意不减,从背后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婉儿,我也好开心啊。”

天地银装素裹,一对人儿相拥,再冷的世界,都冰寒不了两颗炽热的心。

可不是天底下的人都这么开心的。

远在濮州修坝的五皇子,这会儿的脸色比谁都臭。

自从刺杀沈言珏的计划失败了,也就没有了诬陷祁佑勾结北章,里应外合的罪名。

故而五皇子也不能如愿代他二人出征北章,赢取功名,只能一直呆在濮州,黑着张脸盯着大坝一日日地建起来。

文坤倒是一直在旁,替他分担了不少事。

文坤做事一向都是稳妥的,故而营州刺杀之事失败,五皇子也没有怪罪到他头上,只当是本身准备便不够周全。

只不过,文坤不赞成他刺杀沈言珏,这到底是明摆着,劝了几回没有劝住,文坤也是勉强替他去做的这事。

加上五皇子内心对祁佑的恨,这会儿失败了之后,连带着也没有给文坤好脸色看。

“殿下。”

五皇子正在帐里看着东西,文坤进来说话了。

“怎么了?”五皇子头也没抬,眉间一皱,似乎不悦见到他一般。

文坤却是对五皇子的脸色视而不见,依旧不急不缓地答道:“营州那边来的消息,说是辰王已经回京了。”

五皇子的手一顿,抬起脸来。

“辰王当真是狗胆包天,”五皇子恶狠狠地说道,“不过是个王爷,父皇的旨意他也敢违逆,让他回京,他竟然敢拖延。”

五皇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满是鄙夷与厌恶:“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看就是父皇惯的。等我登基之后,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文坤闻言,没做什么评论,只是静静听着五皇子的安排。

“也不知京中如何了,”五皇子怅然地看了一眼远处,怨恨道,“本以为来濮州修坝可以挣得流芳千世的好名声,结果却将如此好代君理政的机会,拱手让给了辰王世子。当真是顾此失彼。”

五皇子说着,便重重捶了一记桌案,越来越烦躁,皱着眉问文坤道:“你说辰王父子究竟有什么好?皇帝为何如此宽待他们?辰王抗旨不尊他不管,辰王世子这等地位也能代君理政!”

文坤闻言不语。

五皇子却还在抱怨:“这也罢了,祁佑又是个什么东西?混了脏血的杂种,犯了欺君之罪都能让父皇包庇他,居然还能得个这么好的差事来将功折罪,我……”

文坤静静听着,此处山高皇帝远,五皇子怒起来,什么脏话都往外蹦。

五皇子越想越气,觉得眼下濮州的活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全然忘了自己当初为了陷害四皇子,夺回赈济灾区的机会,都忍心往自己身上扎刀。

文坤开口劝道:“殿下多虑了,辰王世子不过是个质子,三皇子又没有名正言顺继位的资格。他们二人无论得了多好的差事,都是在为您的未来打拼罢了。”

这话倒是说得五皇子舒心,只是他眉间愁色依旧没有散去。

“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五皇子叹了一口气,“只是母后说的不错,若是父皇执意要立祁佑……”

“不会的,”文坤打断道,“三皇子有着天下皆知的北章血统,即使是陛下,也不可能越过所有朝臣,整个皇族,乃至天下的人的反对,只因为对贤妃的喜欢,而把皇位给了三皇子。”

五皇子皱着眉,不予置评。

“而且您也曾说了,”说道这儿,文坤的声音轻了几分,“您有把握,三皇子的确无心与皇位。”

五皇子嗤笑了一声道:“即使他无心又如何?他这般心思深沉不可测之人,留着必然是个祸害。”

文坤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我就不明白了,”说着,五皇子又不悦起来,“怎么要除掉他和沈清婉这么难?”

文坤轻言道:“京中沈清婉身边皆是高手,我们尝试过好几次,连点波澜都不曾泛起。后来陛下又召了沈清婉入宫伴驾公主,就更没有机会了。”

“那祁佑呢?”五皇子目中神色狠毒,“你不是说那药无解,为什么还能让他活下来了?就他身边那个什么大夫,当真有这么厉害?”

文坤低了低头,答道:“属下当日未在武英殿上,只是听殿下所说,放血的法子虽然危险,但也许真的可行。又或许是三皇子的确底子好,这才扛了过来。”

五皇子闻言,深深出了一口气,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二人活着,始终是个隐患,”五皇子阴恻恻地说道,“若是父皇信了他们的话,觉得是我设计让老四造反,只怕是不会放过我。”

文坤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五皇子一日一日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期初刚刚得知祁佑之事的时候,五皇子确实是痛苦挣扎过。

只是他无法容忍背叛,不愿咽下这口气。

越走越远,愣是到了拔剑相见的地步。

要说五皇子原本是想出口气,可到了如今,已经是没有退路了。

五皇子推沈清婉下高台,祁佑舍命去救,又受了重伤。

五皇子原可以一箭双雕,将这二人除了便是,可偏偏这时候冒出来个辰王世子,带着祁佑的暗卫。

五皇子本就武艺不精,再以一敌二,又如何打得过。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二人还能全身而退。

第二百八十四章 讨回面子

“你先下去吧。”五皇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想再见文坤。

文坤应声,拱手行礼便告退了。

等文坤出去了一会儿,五皇子盯着他背影的眼神才收了回来,轻咳了一声。

原本只有五皇子一人的屋中,顿时多了一个黑衣人出来。

“怎么样?”五皇子轻声问那黑衣人,“看方才文坤的意思,他似乎是不知道沈清婉不在宫中。”

“是,”黑衣人应声答道,“沈清婉如今还在营州,不知什么安排。”

“不管她是去干什么的,”五皇子眉间杀意毕现,“这次绝对不能放过她。”

“是!”黑衣人抱拳。

“只要她一回京,就是最好的机会,”五皇子抬眸去看黑衣人,“这次不能失手了,明白吗?”

“是!”

五皇子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这事暂时不能让文坤知道,最后一刻我会知会他。你们行事也低调一些,莫要让他看出破绽了,明白吗?”

“是!”

五皇子安排好这些,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营州这边,祁佑与沈清婉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成天变着法儿地去这儿玩,去那儿玩。

有时候甚至夜宿外头,都不曾回帐子。

沈言珏倒是没有再叫人去盯着祁佑的帐子了。

只是时常要找祁佑说事儿,回答都是三皇子殿下出去了,但问去哪儿了,又是一问三不知。

晚上倒是会回来,祁佑有空了便去找沈言珏说话,该做的事儿,该商量的对策,一个都没有耽误。

沈言珏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这心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强烈。

祁佑刚来营州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颓然的。

甚至沈言珏揍了他一拳,他都不曾有什么火气。

倒不是说祁佑心有愧意,面对沈言珏的为难不敢说什么。

到底是皇子之身,怎么会如此颓唐,连点反击的念头都没有呢?

沈言珏知道自己女儿正在和他别扭着,这么大的事儿,祁佑能想得开才有鬼了。

可事儿的转机就是在祁佑救下沈言珏之后。

虽然祁佑身受重伤又晕死了过去,命悬一线,极其凶险。

好歹总算是把他京城里的大夫请了回来。

可也是那会儿开始,祁佑便是一直在养病,闭门不出大半个月,竟然就容光焕发了。

这要说沈言珏没有疑心,怎么可能呢?他又不是傻子。

祁佑虽说中毒,但更要紧的是心病。

见着祁佑日日心情甚好的样子,沈言珏隐隐只觉得,怕是祁佑的心病也好了。

想到这儿他就不乐意了,祁佑身在营州,怎么治的心病?

难不成还是自己女儿给他写了信?

难不成是在营州找到新宠了?

沈言珏成天胡思乱想,都快把自己逼疯了。

可光瞎猜不成啊,沈言珏揪光了头发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日晚上,祁佑又是姗姗来迟。

“沈将军!”进帐的祁佑便是扬声一喊,面上带着笑,显然心情好得不得了。

沈言珏闻声,心头一沉,臭小子,今天一定得问出来。

心里这么骂着,沈言珏面上倒是不敢胡来,还是恭恭敬敬地迎了出去。

“殿下,您回来了?”沈言珏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得祁佑心中一阵乐,甭提有多舒坦。

自己这几日明目张胆地随意进出玩乐,带着沈清婉早出晚归的,几乎玩遍了营州周遭所有好看好玩的地方。

沈言珏一定是起疑了。

“是啊,”祁佑叹了一口气,似是很劳累的模样,端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今日走得有些远了,回来得也晚,都还未让老蒲给我把脉,看看身子如何了。”

这话说的,好像还是沈言珏为难了他的身子。

沈言珏一噎,这小子,动不动就说自己身体不好,好似风大点儿就能吹跑似的。

可他这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哪有一点病态的?

沈言珏虽然身手比不过祁佑,但到底也是从小习武之人,一个人身子骨好不好,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沈言珏咬了咬牙根,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客气点儿,开口问道:“今日殿下去哪儿走走了?”

祁佑放下手边的茶盏,面上甚是享受的模样:“今日去了寒佩峰,走了不少路,不过那山景倒是值得一看,即使累些也是心满意足的。”

沈言珏握了握拳,又问道:“殿下,一个人去的吗?”

祁佑挑眉,难道是被发现了不成?

不过他面上也不慌,笑着反问沈言珏:“沈将军何出此问?”

沈言珏没得到答案,从祁佑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破绽,只得悻悻道:“臣是想着,营州苦寒,殿下的身子不好,不但出去冰天雪地里冻着,还……”

沈言珏话没说完,外头已经有人来报,说是老蒲听说殿下回来了,赶紧过来请脉,深怕他万一出去玩一趟回来身子不好自己不知道。

沈言珏听了这话当真是要吐血,眼前这位三皇子,眉目清朗,神思敏捷,一举一动都是稳健有力,还能身子不好?

啊呸!

心里骂归骂,面上还是不能说的。

沈言珏好声好气请了老蒲进来。

老蒲是真的担心祁佑。

这几天祁佑天天带沈清婉出去玩儿的事,他自然是有数的。

不过他怕祁佑心里没数,一高兴起来,又把自己的叮嘱忘到了脑后。

再说这俩人都血气方刚的,万一祁佑一个没控制好自己,晕死在深山野地里了怎么办?

老蒲当真是日日心惊胆战,只盼着祁佑赶紧回来,好松一口气。

这头老蒲给祁佑把着脉呢,祁佑玩心又起,侧头去问沈言珏:“沈将军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沈言珏一愣,眨了眨眼回想了一番,这才道:“噢,臣是担心殿下的身子,您身子刚刚好转,外头又冷,爬山又辛苦,还是不要经常出去的好……”

“噢,这个啊,”祁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老蒲,面上暗露坏笑,回答道:“这是老蒲说的,我现在身子刚好,正是需要多走动走动,恢复一下的时候。老蒲你说是不是?”

老蒲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可是盼着祁佑就哪儿都别去,乖乖在帐子里无欲无求地养身子最好。

老蒲一脸我还能说不是吗的样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正是。”

祁佑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沈言珏:“沈将军您看,老蒲都这么说了,您放心了吧?”

沈言珏见他这模样,心中疑心更甚。

而且他更认为,正是自己的女儿原谅了祁佑,祁佑才能如此开怀。

甚至这会儿,这俩人指不有多腻歪呢。

沈言珏哪里知道,自己猜的,当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第二百八十五章 如何偏心

这边祁佑和沈言珏说完了事儿,老蒲陪着他回去了。

这一路上,老蒲都没怎么说话。

等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祁佑打破了沉默:“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老蒲叹了一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话就说。”祁佑看了一眼老蒲,心里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殿下……”老蒲轻声开了口,“密玉她……”

祁佑沉了沉脸色,没有说话。

老蒲就像密玉的父亲一般,嘴上没有说,祁佑也知道。

当年密玉的父亲想要将女儿托付的人,便是老蒲。

找到老蒲之后,是祁佑让密玉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老蒲这才也一道留了下来,替祁佑开始办事。

他二人不知,祁佑一开始便是想要将老蒲收为己用。

当年的老蒲,虽然因为传言是治死了人,才被赶出家门。

可祁佑一直以来收集的情报信息,却不是这个样子。

他听说此人与众不同,于医术上深有造诣,剑走偏锋,往往效果拔群。

可也是这样突然而来的名声,让他成了出头之鸟,遭人嫉恨。

那个被老蒲“治死”的病人,原就是要死了。

不只老蒲,无论随便是谁去治,都是无力回天。

老蒲不过愿意死马当活马医,再尝试一把。

一般医者都不会愿意做这样的事,因为治死人总归不是好事。

故而必死之人,自然不会有人去救。

老蒲从来不在乎这些,即使没救回来,也无所谓。

但此事却是被人抓住了,作为一个把柄肆意宣扬。

原蒲家书香门第,本就不愿意自家子孙出门在外,做个什么人都治的大夫。

此事一出,蒲家更是不喜此子为家族蒙羞,说赶也就赶出去了。

老蒲在外飘零多年,最艰难的时刻,便是遇到了外乡来的,密玉的父亲。

密玉的父亲是从商的,经常四处奔波。

当时出门在外,却是得了急症,身在异乡求医不易,也无人照顾,在大街上垂头坐着歇息。

正是老蒲治好了他。

故而当密玉的父亲得知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大夫,因为流离失所,只得随时替人看病挣些钱勉强维持生活,当即表示愿意出钱给他开个医馆。

密玉的父亲言出即行,回去之后便拿了银票,又跑了一趟去找老蒲。

二人都是在彼此快要走投无路之事,出手拉了一把彼此。

虽然老蒲随手治好了他,算是救了他,但到底这么大一笔钱,老蒲不能白拿。

感激之余,老蒲便是将自己的家传密蜡给了密玉的父亲,只说日后有任何他能做的,无论是他也好,他的家人也好,皆可拿着这密蜡来找自己。

而祁佑留下密玉,也不过是因为那串蒲家密蜡,可以找来老蒲罢了。

他们几人,几年的感情固然是摆着,老蒲虽然也当祁佑胜邪他们如孩子一般,但对于老蒲来说,终究对谁都没有比过他对密玉的在乎。

因为密玉父亲的缘故,老蒲对密玉几乎是视如己出。

密玉已经不小了,老蒲也给她安排过亲事。

可她从来都不愿意,也不说喜欢怎么样的。

老蒲想要托三皇子帮她介绍,但一提这事儿,密玉就翻脸,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密玉这个样子,老蒲不是没有想过。

祁佑长得一副好皮囊,当年又是救下密玉,算是救命恩人。

两人从小在一处,难说密玉是不是悄悄动了心。

所以当沈清婉走进他们的世界,老蒲是有些紧张的。

如果密玉当真心仪祁佑,又怎么能容得下沈清婉?

而若密玉真的因爱生恨,对沈清婉做了什么,只怕祁佑绝对不会放过她。

好在,密玉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她对沈清婉也是恭敬有礼,一心护她,如对祁佑那般,视她为主子。

当年祁佑会留下密玉,是在她身上发现了有值得利用的东西。

密玉是个为人处世十分稳妥的姑娘,这种稳妥,不是被现实鞭笞折磨后悟出的道理,而是天生就在她骨子里。

第一次见到祁佑的时候,祁佑已经看出了些许。

他这才会将密玉放到青石阁的前店,让她照顾生意。

密玉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也知道祁佑所作所为的含义。

她能做的,便是将祁佑给她的任务做好罢了。

祁佑想要一个大夫到自己身边,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从来都是贤妃在调养,他并没有任何了解。

而他希望有个能全然信任的大夫,在贤妃随意折腾自己的时候,他还能心里有数。

至于密玉,祁佑起初不过是想利用她留下老蒲,后来才觉得她有处可用,给了她差事。

没有人知道密玉究竟是怎么想的。

祁佑对沈清婉的在意,他们这些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老蒲虽隐约察觉到密玉的心意,但因为密玉没有做过任何不妥的事,甚至连一丝不悦或羡慕都不曾有,老蒲便从来没有与她真的谈过。

而这一次祁佑受伤,却是一个转折。

密玉没有问出来,究竟祁佑与沈清婉怎么了,她只是一味地心疼着祁佑,在他身边侍候他,照顾他,没有旁的念头。

也许就是这么多嘴了一次,让祁佑警惕了起来。

虽然沈清婉不曾要求,但祁佑自己却是与沈清婉说过,他能从一而终。

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沈清婉知道这确实很好了。

更不论祁佑从来对密玉无意,又怎么会有下文呢?

故而当祁佑看穿了密玉的念头,祁佑便再不敢与她走近一步了。

老蒲自然是知道这些的。

密玉的耐心开始慢慢消失,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连个同情都得不到。

尽管这么多年她从未奢求过什么,她只是盼着祁佑能好好的便也是了。

尽管密玉知道,他是皇子,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人最难控制的,便是自己的心。

心思剔透如密玉,也是做不到的。

密玉明白这个道理,老蒲又如何不知道呢?

祁佑身体渐渐好转起来,便不怎么搭理密玉,几乎是有意识地避着。

这些老蒲都看在眼里。

而到了营州,沈清婉在这儿,祁佑一听说密玉也跟着来了,立刻就让她回去。

老蒲没有说什么,毕竟他才是主子,对于属下的安排都无可厚非。

可老蒲到底担心密玉,担心她能不能协调好自己。

“你若是担心她,”祁佑叹了口气,开了口,“你便早些回去陪她吧。”

老蒲一愣,祁佑身子还没好全,他自然是不能回去的。

故而他虽然也想回去,但还是开口轻声拒绝了:“罢了,你如今身子这样,实在是经不起一丝意外。要是你真出了事儿,我才是没法与密玉交代了。”

老蒲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牵挂,沈清婉于祁佑,祁佑于密玉,密玉于自己。

尽管有所不同,但都是心底割舍不下的东西。

第二百八十六章 被发现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离出兵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

祁佑知道自己无法再留沈清婉太久,等到出征北章,沈清婉肯定是不能在这儿了。

一想到不知要与她分开多久,祁佑如今更是没日没夜地与她黏在一处,丝毫不会腻烦一般。

沈清婉只觉得祁佑身子一日日好起来,胆子也是越来越肥。

总算有一次,给沈言珏的人瞅见了。

“你说什么?!”沈言珏听着下头小厮来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你确定?”

“是啊……”那小厮吓的冷汗直冒,他都有点儿后悔自己的机灵了,怎么就眼儿这么尖呢?

沈言珏瘫坐在椅子上,皱着眉,一脸的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因为那小厮说,看到三皇子和一个姑娘在一片亚麻田中坐着聊天。

这其实倒也没什么,愣是让小厮看到了,他们到那儿的时候,是三皇子把那姑娘从车上抱下来的。

抱下来,那这可就不是什么一般的姑娘了。

沈言珏再想了想自己前几日的推断,觉得自己女儿定是与祁佑和好了,祁佑才能有这样神清气爽的模样。

所以当这个小厮来告诉自己,祁佑抱了个姑娘下车,二人还在亚麻田里你侬我侬的,沈言珏的脑海中便飘过了一丝不好的念头。

自己女儿,不能胆子这么大吧?

难道偷偷跑到营州那么远来了?

真要丢了个嫡出小姐,怎么国公府里都没有一点儿消息给他送来的呢?

沈言珏的脸色越来越臭。

他倒是想去祁佑的帐子里好好翻翻呢,看看有没有沈清婉待过的痕迹。

他当然不知道,要是真进去了,都不需要翻什么。

祁佑如今的帐子里头,那便是他与沈清婉的二人世界,随处可见的成双成对。

主要还是进不去,门口永远轮流站着那一尊大佛般的侍卫,沈言珏估摸着自己也是打不过的。

沈言珏这口气无处可去,当真是又急又恼。

“他们二人现在可回来了吗?”沈言珏阴沉着脸色,开口问道。

“还……还没。”

这会儿天还没黑,谁不知道祁佑出去玩儿的时候,不到天黑那都是不回来的。

沈言珏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去三皇子帐外守着。”

那小厮疑心里一咯噔,开口问道:“沈将军……您要我做什么呢?”

沈言珏声音沉闷,显然是十分不悦的模样:“你也不必如何,只等殿下回来了,给他带个话,就说我要见我女儿,让他给我带过来。”

小厮垂了垂头,轻声道了一句遵命,便默默下去了。

祁佑的帐子门口,小厮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纯钧陪沈清婉出去了,如今守着门的是鱼肠。

鱼肠原就比纯钧要看起来凶狠多了。

当鱼肠看到有个瑟缩着手脚的小厮走了过来,便侧头去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让小厮见到了鱼肠脖子上如流水行云一般的刺青,吓得他一个冷战,哆哆嗦嗦地就不敢过来了。

鱼肠只不过看他一眼罢了,见他这般胆小害怕,自然也没有放在眼里,冷冷撇开眼去,继续抱着短剑站岗了。

小厮站得远远儿的,只等祁佑赶紧回来就是。

天慢慢黑下来,小厮都快看不清那个凶神恶煞的鱼肠了,总算是看到远处一个人迈着矫健的步子回来了。

小厮都快哭了,殿下啊,您可总算回来了。

祁佑走到帐前,就见到鱼肠的脸色不对。

他困惑地看了一眼鱼肠,鱼肠便冲他朝着远处小厮努了努嘴。

祁佑顺着方向回头看去,就见远远儿地,似乎确实隐隐约约缩着个人。

那小厮见祁佑都看过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

“殿……殿下,”小厮走到祁佑跟前,只觉得鱼肠那双能把他血肉撕扯下来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心头一虚,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沈……沈将军托我来找你……”

祁佑嘴角微扬,语气温和道:“沈将军有事儿吩咐我?”

“是……”小厮低着头,小声道,“沈将军说,想见他女儿……让您给他……带过去……”

小厮的声音越来越轻,祁佑却是听得清楚。

他眉尖一挑,嘴上玩味的笑意更甚。

“我知道了。”祁佑爽快应下,便点了点头回自己帐子里去了。

那小厮咽了咽口水,也赶忙回去与沈言珏报信了。

一进了帐子,祁佑便见到沈清婉正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祁佑见状,不由地心中暖意涌动,笑意浮上面庞。

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能日日如此,回家便见到她在家里等着自己。

祁佑放轻脚步,缓缓上前,沈清婉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

“你回来啦?”沈清婉甜甜一笑。

他二人出去玩,一直是一前一后出门,也是一前一后回来。

沈清婉是晚出早归的那一个,所以也是在帐子里等着的那一个。

“嗯。”祁佑轻轻应声,走到沈清婉跟前,拿过她手中的笔放下,又拉过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嗯?”沈清婉看着祁佑不减的笑意,心下困惑不已,“怎么了……”

只不过,她都没来得及问出什么话来,祁佑已经一把将她拦腰打横抱起。

“啊!”

沈清婉觉得身下一空,突然就到了祁佑的怀里,不由地一阵惊呼。

再去看祁佑,依旧是笑而不语地望着她,那深邃的眸子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一阵温热的气息覆上自己的唇。

唔……

沈清婉攥着祁佑衣襟的小手一紧,心跳如鼓,顷刻掌心便湿透了。

祁佑的吻绵长纠缠,脚步却是不停,转眼便将沈清婉抱到了床边。

沈清婉脑海一片空白,身子微微颤着,又因为这个深长缠绵的吻喘不过气来。

祁佑总算放开了她,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沈清婉松开了攥着祁佑衣襟的手,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张着,正大口喘着气。

祁佑面上的笑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脱去了自己的外袍,转身坐到床上,抚下了幔帐。

再说沈言珏那头,听了小厮的传话,脸色阴沉得不行。

祁佑没有否定这事儿,那也就是说,沈清婉真的和他在一处呢!

想到这个,沈言珏当真是一阵气急,险些把手下的军报都攥烂了。

底下的小厮才在祁佑那儿胆战心惊了一阵,到这儿来又要看沈言珏的脸色,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怕得不行了。

“他说他什么时候过来?”沈言珏的声音冷如冰潭。

“没……没说,”那小厮瑟缩着,“殿下只说,他知道了……”

沈言珏拧着眉心,怒意不言而喻。

第二百八十七章 无法抵抗

距离攻打营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沈言珏一边悬心着自己女儿究竟是不是在祁佑手里,一边也忙着部署突袭北章要害的作战方案。

是夜,沈言珏正与自己的几个心腹部下密谈着,却听得帐子外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言珏一愣,抬头问了句:“谁?”

门口应是有人把守的,更何况如今帐内又是在要事在相商,闲杂人等是万不可能接近沈言珏的营帐的。

帐中几个沈言珏的心腹,现在一个个也都是警惕地盯着帐门。

帐帘被渐渐掀起来,露出一张满是笑意的脸。

“三殿下?”

众人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三皇子,那门口把守的人,的确是不会拦了。

可是这三皇子,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呢?

众人再仔细一看,三皇子似乎是被谁拽着,身子晃晃悠悠地,慢慢朝里走着。

“沈将军。”三皇子客客气气地朝沈言珏点了点头。

众人朝着沈言珏看去,却意外地见到他脸色黑得宛如锅底一般,如今正气势汹汹地盯着祁佑,没有丝毫掩饰自己怒气的意思。

大家伙儿自然是一头雾水,没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沈言珏心里却明白得很。

再看祁佑,依旧是笑得开怀,他转过头去,似是在对背后什么轻轻说着话,柔声细语的模样,让帐中众人都无比讶异。

这还是当时那个身负重伤还能在练兵场上打得将士们落花流水的三皇子吗?

如此温柔小意,当真是让人惊掉下巴。

不由得众人多想,三皇子已经是回过了头了。

这时候,他身后竟是露出个瑟缩的小脑袋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冲沈言珏看过去。

沈言珏那一口气当真是差点噎住没有回上来,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直响。

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可不就是沈清婉吗!

逆女!胆子真够大的!果然这么大老远跑到营州来了。

“你给我过来!”沈言珏登时一声怒吼,一掌拍在案几之上,动静之大,把帐中几个膀大腰圆的部下都给震得一跳。

祁佑明显感到身后的人儿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襟,听到沈言珏这声吼,当时就是一个哆嗦,怕得要死一般。

祁佑面上笑意不减,伸手轻轻揉了揉沈清婉的脑袋。

这温柔爱意的模样,落到沈言珏的眼中,当真是眼睛都要气出血来了。

怎么弄得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而这个臭小子倒成了护花使者了。

沈言珏的这些个心腹,也是没几个当真见过沈清婉的,所以这会儿也是没明白,沈言珏这口气到底是冲谁。

显然不是三皇子了,只看三皇子这淡定从容的样子便也能知道。

那就是三皇子身后这个小姑娘吗?

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头啊?

怎么看着与三皇子无比亲昵的模样,却被沈言珏给怒斥了呢?

众人还没回过味儿来,沈清婉已经是战战兢兢地从祁佑身后挪出来了。

沈言珏虽也不愿祁佑尽做了好人去,而自己却是个白脸,但这会儿怒意未消,虽然没有再恶狠狠凶她了,脸上还依旧阴沉着。

沈清婉怯怯地走上前去,低着头,拧着手指,时不时偷偷抬眼看看沈言珏的脸色。

脚下似有千斤重,朝沈言珏迈的每一步,都是艰难无比的模样。

祁佑依旧是面含着笑意,在沈清婉身后看着她。

“爹……”

沈清婉走到案几前大约两步的地方,颤着声音,轻轻喊了一句。

这可了不得,边上那几个沈言珏的心腹部下都是顿时瞪圆了眼珠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爹??

难道眼前这个姑娘……是国公府的小姐不成?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啊……不会是那个,嫡出的……八小姐吧?

这一声爹,也是喊的沈言珏顿时慌了手脚。

倒不是有多紧张沈清婉暴露自己身份,身边的都是心腹,是断然不会出去胡说的。

只是沈清婉的这声爹,把沈言珏的怒火冲散了不少,让他觉得自己瞬间没什么气场了。

沈言珏杀伐征战多年,唯在自己的女儿前面,永远都是撑不住一刻钟的严父样子。

如今自然也是,不论这一天有多生气,见着她躲在祁佑后面瑟缩的模样有多光火,只要沈清婉娇滴滴地喊了句爹,那当真是什么气都撒干净了。

沈清婉何等剔透的心思,见着沈言珏面色显然有些松动,心下一喜。

她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磨磨蹭蹭地挪到了沈言珏的身侧。

沈言珏总觉得面子不能丢,气势不能垮,不然以后如何教育女儿,又如何在女婿面前立起威严来?

沈言珏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又狠狠地转头瞪了一眼沈清婉。

沈清婉原是心里也就七分把握,可被自己父亲这一瞪,那真是连三分都没了。

她的眼眶登时一红,心中的小九九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了一肚子的害怕。

沈清婉小嘴一噘,面上怂得不行,泫然欲泣的模样,拉过沈言珏的胳膊来晃了晃,带着哭腔求饶道:“爹爹可别生气了吧,婉儿知道错了……”

“呃……嗯……”沈言珏一愣,再看着沈清婉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哪里还有本事凶她一句多的?

不仅如此,沈言珏竟是下意识便答应了去,那个嗯字,可是整个帐子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方才还凶神恶煞一般的杀将,转眼就成了个拿自己女儿没办法的普通父亲。

女儿不过撒娇一句,当爹的立刻就妥协了。

此刻沈言珏周围站的几个,哪位不是杀人如麻的猛将,与沈言珏并肩作战那么多年,可从没见过沈言珏这副怂样的。

顿时,周围一圈人都有些脸上绷不住笑,那叫一个憋的,脸都快憋紫了。

等沈言珏回过味儿来,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登时也有些脸上挂不住,板下脸来,冲着这群人低斥道:“笑什么笑!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闻言,本就憋不太住的笑,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个都是小声地偷笑着。

“都下蛋呢!咯咯咯个什么玩意儿!滚!”

沈言珏恼羞成怒,气得大骂。

不忍心骂女儿,这些无辜受牵累的部下倒是被他骂了个痛快。

不过大家也不恼,毕竟知道这会儿自家大将军正尴尬着呢,赶紧出去,别给大将军找不痛快了。

眨眼间,那群嘻嘻哈哈的将士便撤了个干净,帐中只剩下了沈言珏父女与祁佑三人。

沈言珏怒目圆睁,又瞪了一眼祁佑,没好气道:“你还留着干什么!你也出去!”

毕竟是皇子,沈言珏也不敢如方才骂自己部下那般让祁佑滚。

第二百八十八章 老实交代

祁佑听了沈言珏这显然不敬的话,也不恼,只浅笑着歪头,看了一眼沈清婉。

沈清婉怯怯的模样,也只不过敢偷偷瞄他一眼罢了,这会儿哪儿还敢和祁佑明目张胆地眉来眼去啊?

祁佑微微颔了颔首,转身便也出去了。

只是这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转过身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止今晚,怕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抱着她入睡了吧。

想到这儿,祁佑当真是有些失落。

虽然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但分离的一刻来临,才知道还是远远不够的。

沈清婉望了一眼祁佑离去的背影,那个头也不回的样子,让她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阵难过。

沈言珏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心中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怎么女儿还没嫁出去呢,魂儿就已经被勾走了?

之前沈清婉中意五皇子的时候,虽说大胆不拘得很,但也没有如今这般的。

如今这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可那依依不舍的神情都快要从眼中溢出来了。

沈言珏感觉自己再多看一眼,只怕是要气得吐血了。

只是他知道自己女儿与三皇子之间的纠葛,这会儿也不忍心多苛责他二人。

“婉儿……”

等祁佑走了,沈言珏也是幽幽开口唤了自己女儿一声。

沈清婉正出着神呢,被沈言珏一叫,登时吓了个哆嗦。

沈言珏见她这模样,心里也是哭笑不得,自己是有多吓人?不过叫她一声,就瑟缩成这样。

仔细一想,也许是方才确实没控制好自己脾气。

“你来了营州多久了?”沈言珏尽量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开口问道。

“有一阵了……”沈清婉声若蚊蚋,要不是帐子里没别人,沈言珏都听不见她在讲什么,“我与老蒲……那个大夫……一道来的……”

沈言珏一噎,那得有一个多月了吧!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又是渐渐变得差了起来:“这么久,你都在他帐子里住着?”

“嗯……”沈清婉的头深深埋着,一动不动,心里头如擂鼓般扑通扑通跳着。

她倒不是怕沈言珏会对她如何,而是被沈言珏这么一说,自己也才意识过来,二人竟是已经这般如胶似漆地过了一个月多了。

沈言珏听了这话,当真是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在个男人的帐子里住了一个多月?

孤男寡女的,能有好事儿吗!

怪不得刚才他叫祁佑出去,两个人都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沈言珏不敢再往下细想了。

父女二人都不说话,气氛渐渐尴尬了起来。

沈清婉瞥了瞥沈言珏,小心翼翼打破沉默道:“爹……他对我很好,这些日子……我们……我们……”

沈言珏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快红到滴血的两颊,心里咯噔了一下,瞪着眼结巴道:“你们不会……不会是……”

“没有没有没有!!”沈清婉忙忙摆手,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转瞬又觉得自己太过了,想着方才帐中祁佑对自己那般狂热的模样,自己差点以为他就要……

沈清婉这副脸红心跳的模样,当真是一点说服力都都没有。

尽管如此,总还是要和沈言珏讲清楚,不然沈言珏该把祁佑误会成什么样?

沈清婉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开口解释道:“我们……都是合衣而眠,不曾……不曾有什么别的……”

听了这话,沈言珏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脸色依旧是没有好到哪里去。

女子应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从前沈清婉被那样宠着,由着她跟在五皇子后头跑,那也是五皇子来府里的时候。

如现在这般,跑出那么远来,还与男子住在一道这么久,这……这未免也太放肆了一些。

不过沈言珏也是没那么生气,毕竟祁佑那小子与自己女儿同住这么久,也未曾越过雷池半步,这倒是让沈言珏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且不说从前祁佑救过几次沈清婉,真心实意摆在沈言珏的面前,是清清楚楚让他看到的。

沈清婉对自己哭诉坦白的那一夜,更是让他明白了自己女儿的心意。

这让沈言珏不由得想起了五皇子,同是兄弟,五皇子不仅毫无廉耻之心地要了沈清宜的身子,甚至还珠胎暗结,到头弄出这么大事儿来,还累及自己另一个女儿代嫁。

而祁佑与自己女儿彼此深深相爱着,却能发之于情,止乎于礼,沈言珏不免有所触动。

再想想他们一起面对的一切,能到了今天这一步……沈言珏终归是软下心来。

“罢了……”沈言珏叹了一口气,“他能待你好,我也放心。”

沈清婉一惊,万没想到沈言珏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方才祁佑回来,突然就二话不说地把自己抱上了床,二人在榻上缠绵了许久,他才与自己坦白。

原来是沈言珏得知了她在祁佑帐中之事,只怕以后都不能这样了。

沈清婉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还是祁佑一再地劝慰她,这才让她安定几分。

可是要与自己那威严的父亲坦白这样的事儿,沈清婉哪里有不怕的。

这不,跟个小母鸡似的瑟缩了半日,还得撒娇讨好地才求得沈言珏软下几分……

如今沈清婉心中悬了这么久的大石竟就这般突然落下了,她不由登时觉得自己眼眶一热,鼻尖一酸,一下挽住沈言珏的胳膊,便是呜呜哭了起来。

沈言珏一愣,瞬间慌了手脚,又是哄她又是道歉的,连连说自己不该凶她,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刚见到时的凶神恶煞,只剩宠娇到心底的溺爱了。

沈清婉吸着鼻子,一抽一抽的,慢慢缓过劲儿来。

沈言珏见女儿好些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开口问道:“你这么老远地来了营州,待了这么久,你母亲可知道?”

沈清婉一愣,摇了摇头:“我……我是有别的缘由,这才能出来的。”

沈清婉怯怯向沈言珏看去,心里想着要不要说辰王世子之事。

毕竟辰王世子为了成全他二人,无论是不是皇帝允许,都是冒险离开了京城。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两处相思

沈言珏见自己女儿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顿时划过一丝念头,皱着眉开口问道:“可是辰王世子护送你来的?”

沈清婉一惊,抬头望向沈言珏,那惊诧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爹……爹是如何得知的?”

沈言珏心道果然如此,更是对辰王那日与他说的话而感到不安起来。

沈清婉见自己父亲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困惑。

她正想开口问,沈言珏却是已经对她说道:“罢了,今夜你便在这里歇息吧。明日收拾收拾,我着人送你回京去。”

“是……”沈清婉未问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这是可以预料的结局,她倒能坦然接受了。

这一夜,沈清婉睡得格外不适应,夜里醒了好几次,总觉得自己身遭空荡荡地冷着。

第二日一早,沈言珏亲自前去叫女儿起床。

因着军营里没有别的姑娘丫头可使唤,沈言珏总不能让部下去叫,毕竟都是男人,谁去沈言珏都不乐意。

谁知一到了帐营外头,沈言珏才轻轻唤了一声,沈清婉便是探出了脑袋来。

“爹?”沈清婉虽然没睡好,面上的赔笑却是不少的。

沈言珏一眼就看到了沈清婉眼下的青色,心中不由地一紧。

这丫头,铁定是没睡好。

昨晚自己又着人把营帐四周都严严实实看起来了,祁佑那小子也是定没能溜过来。

只是看着女儿这副憔悴的样子,沈言珏倒也不忍心再怪她,只吩咐了一句:“你再歇歇吧,待会儿准备好出发了你再出来也成。我去与三皇子说一声。”

沈言珏急着让沈清婉回京去,一是因为大战在即,到时候只怕腾不出那么多时间来准备,二是他也实在不想自己这个娇滴滴的闺女成日在军营里晃荡,在祁佑帐子里晃荡更不行!

沈清婉哦了一声,又缩回去了脑袋。

这可当真是两处相思,情难自抑。

沈清婉是没睡好,祁佑更是一晚上没睡着,一早就在营帐外舞剑。

沈言珏到了附近,老远就看见祁佑一袭白衣在雪地里翻飞着。

他顿了顿脚步,心下暗叹了一口气。

这两个孩子,真是……

沈言珏放慢了脚步,朝着祁佑走去。

祁佑很快看到了他,便收招站定,背剑于身后,冲沈言珏扬唇一笑:“沈将军好早!”

沈言珏轻笑了一声,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殿下才好早。”

祁佑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也没有在意,只是颔首一笑,问道:“沈将军一大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沈言珏点了点头道:“我想着临近开战,还是让婉儿早些回去。毕竟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一直在军营里呆着。”

这话还在祁佑的意料之中,他明白只要让沈言珏知道了他女儿在这儿,这便是必然的结果。

祁佑点了点头道:“沈将军说的是,早些回去也好,我也不会分心。”

沈言珏松了一口气,心道祁佑果然是个好的,便也舒展了笑颜道:“如此,我今日便安排好一批人,送她回去就是了。”

“今日?!”祁佑一惊,“这会不会太快了些?”

也难怪祁佑不安,他身边的暗卫,包括胜邪,几乎都是一个个被他打发到北章,去刺探敌情了,身边唯留了一个鱼肠。

祁佑实在没有料到,沈言珏竟是这么着急要自己女儿回京。

没有自己的暗卫在沈清婉身旁,祁佑无论如何是无法放心的。

“沈将军,不知可否缓两日?”祁佑微微蹙眉,开口问道。

沈言珏一愣,不知祁佑所云:“这是为何?”

他心道,多留几日自己女儿,难道是祁佑还想找机会与沈清婉亲热不成。

想到这儿,沈言珏登时就不乐意了,脸色也渐渐差了起来。

祁佑见状,心知他大概是误会了自己,忙开口解释道:“我原给婉儿安排的暗卫,如今被我遣到北章去刺探敌情了,若是可以,不如等我找他们回来后,再一道护送婉儿回京。”

沈言珏闻言,顿时豁然开朗:“原是如此,我当是什么呢!不要紧,我这儿给她多配几个人,不会有事儿的。”

祁佑闻言急了:“沈将军,您怕是不知,五皇子如今正等着要婉儿的命,您不能拿她的命去犯险啊。且等两日,我找我的暗卫回来……”

其实祁佑说话已经是客气了,连您这样的敬语都说了出来。

可这话落在沈言珏的耳朵里却是一百个不舒服。

什么叫拿婉儿的命去冒险?

我可是她亲爹!还能害她吗?

再说了,你三皇子的暗卫再厉害,还能一打几?

我给婉儿多配些人,不比你光秃秃一个暗卫有用吗?

想到这儿,沈言珏就不悦地打断了他:“不必了。殿下的暗卫在北章做正事儿呢,还是不要打扰的好。至于护送婉儿回京的人,我都会安排好。我是她父亲,难道还会害她不成?”

沈言珏说罢,便是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你依也好,不依也罢。

婉儿今日是走定了。

我如今与你打声招呼已是客气,你还敢对我的安排指手画脚,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许是男人奇特的占有欲作祟,既然是自己的女儿,哪有轮得到别人来指点自己如何作为的道理?

更何况这个别人,还对自己女儿有着非分之想,不久的未来,许会娶了她去也未尝可知。

越是这般,沈言珏越是听不进祁佑的话。

怎么?就你能护着婉儿?我不行?

沈言珏自然不知,他这股酸溜溜的为父之尊,将来会让他悔成什么样子。

祁佑皱眉看着沈言珏远去的身影,心中一沉,赶忙唤鱼肠过来。

“殿下。”

“你即刻去北章,”祁佑着急吩咐道,“让胜邪立刻过来,他轻功好,让他最快速度赶上沈清婉回京的车队,纯钧工布后行,你们四个人送她入京。胜邪留京,其余的可以回来。”

“是。”

鱼肠领命,转身便迅速朝着北章去了。

祁佑站在原地,心中飞快转着念头。

虽然沈清婉是悄悄来的营州,甚至京中还有皇帝的圣旨作掩护,但是祁佑依旧放心不下。

思及此,祁佑定了定心神,便朝着沈言珏的营帐去了。

第二百九十章 出发回京

祁佑到了沈言珏的营帐外,来来往往的将士都见到了他,与他行礼问安。

祁佑却没这个心思,他如今只想见沈清婉一面。

小厮进去报给了沈言珏,沈言珏听说祁佑过来了,面上稍露不悦之色,还是叹了口气道:“请殿下进来吧。”

祁佑进了帐子来,左右迅速看了一圈,没见到沈清婉的人。

“殿下此来,不知有何事?”沈言珏淡淡开口问道。

祁佑稳了稳心神,开门见山道:“不知沈将军能否让我与婉儿见一面。”

屏风后的沈清婉自然是听到了这话,不由地朝那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是屏风遮挡,连个身影都看不见。

听了祁佑的话,沈言珏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事,与我讲也是一样的。”

祁佑一噎,心道沈言珏可真是个硬石头,怎么都不肯软一步。

想到这儿,祁佑不禁拱手行礼道:“沈将军,求您了。”

边上的小厮一惊,赶忙跪倒在地,头深深垂着,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这可是皇子,如何能与将军行礼?

还是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这可……

沈言珏也是一愣,未料祁佑会如此作为。

他虽然没有避开这一拜,到底是心软了几分,哼了一声,便臭着张脸出去了。

小厮见状,也赶忙麻溜地跟了出去,不敢再在帐中多待一秒。

帐中只剩下了祁佑。

沈清婉听到了动静,也是慢慢从屏风后头挪了出来。

只不过一夜未见,祁佑却觉得自己心都被掏空了。

“你来了……”沈清婉微微嘟着嘴,面上满是愁容,眼下那片青色更是看得祁佑揪心不已。

他皱了皱眉,走上前去,轻轻抱住沈清婉,口中喃喃道:“我真的好想你……”

沈清婉不语,却也是抬手圈住了祁佑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心口。

相思之苦,不过如此。

“婉儿,”祁佑此刻也没有心思与她缠绵如何,他更担心沈清婉的安危,“你父亲要送你回京,胜邪他们又远在北章,你……你无论如何要小心。”

不是祁佑信不过沈言珏,是他明白五皇子的极端,和他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

“嗯……”沈清婉显然是没明白事情的严峻,此刻也不过轻声应着罢了。

祁佑皱了皱眉,放开了沈清婉,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愿你受伤,更不愿永远失去你。你的命对我来说,比我自己的还重要,你明白吗?”

沈清婉一愣,不由吓了一跳:“有……有这么危险吗?”

“有。”祁佑的表情是言所未有的严肃,声音冷沉,让沈清婉不由得醒过神来,“你要记住我的话,明白吗?无论发生什么,不论要舍弃什么,你一定要活下来。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你也是。”

沈清婉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可祁佑的眸中依旧是说不出化不开的愁绪。

他又紧紧抱住了她,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个拥抱里。

“祁佑……”沈清婉轻轻开了口,声音倒是冷静了几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不管祁佑有多担心不舍,护送沈清婉回京的队伍在午膳后就集结好了。

营中没有姑娘,沈言珏还特地着人去营州城里买了个看着老成的丫头来,这一路回京方便照顾她起居。

安排好了一切,整装待发。

沈言珏上前,掀起沈清婉的车窗帘子,又叮嘱了几句。

沈清婉乖乖点头应下,又忍不住悄悄去看站在不远处的祁佑。

祁佑见她看过来,不愿她带着担忧愁苦离开,故而面上再没有了愁绪,不过浅浅笑着,将手抚在了自己心口。

沈清婉见状,面上微羞,抿着唇笑了笑。

沈言珏看见自己女儿这个模样,不由一愣,再回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俩人,当着自己的面都敢眉来眼去,真是反了!

想着,沈言珏就重重地放下了沈清婉的车窗帘子,在外头沉声叮嘱道:“好了,趁天亮多走些吧,路上自己有数。”

沈清婉一噎,知道定然是自己方才不小心露出的娇羞之色惹得沈言珏不痛快了。

她心中微微一窘,也是轻声应下,再不做他想了。

沈言珏安排护送沈清婉回京的人数多达五十几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京城出发,沈言珏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祁佑。

这一眼仿佛在问:你瞧,我给我女儿这么大的阵仗,你那点多余的担心当真可笑。

祁佑何尝不明白沈言珏的意思,心下不由一阵苦笑。

只是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没有任何消除。

能做的他都做了,即使是一步险棋,若能保住沈清婉的命,再多的保护都不会是多余。

濮州那边,一封飞鸽传书送到了五皇子的手中。

蝉翼般轻薄的卷纸缓缓展开,五皇子看着上头娟秀的小字,一丝冷笑浮上了唇边。

他对着下头吩咐道:“来人!”

一个小厮闻声,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殿下?”

五皇子心情甚好的样子,慢悠悠开口道:“把文坤给我叫过来。”

“是。”那小厮应下,赶忙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文坤便到了五皇子的眼前。

见着五皇子满面喜色,文坤倒是一愣。

据他所知,最近也没什么值得五皇子这般高兴的事吧?

“见过殿下,”文坤面上不显,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问道,“不知殿下这会儿传属下过来,有何吩咐?”

五皇子轻轻甩了甩手中的薄纸,解释道:“我得到消息,沈清婉从营州出发回京了。”

文坤闻言一皱眉,沈清婉?从营州回京?

“属下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文坤低头问到,“您是说定国公府的沈八小姐吗?”

“正是。”五皇子面上是胸有成竹的笑意。

文坤更困惑了,继续问道:“可是沈八小姐不是奉旨入宫陪伴六公主了吗?如何会在营州……”

“这个你不必过问了,”五皇子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眼下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沈清婉是一定要死的,”五皇子将手中的纸递给了文坤,继目露杀意,“她的命,就由你来取吧。”

文坤微一愣神,接过了五皇子手中的纸。

只是当他一看到纸上面的字,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满面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了五皇子。

“殿下……”文坤声音微微颤抖着,面色渐渐难看起来,“殿下早就知道?”

看着文坤确实不知此事的模样,五皇子甚是满意,这么说来,一切依旧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五皇子点了点头,面上毫无愧色:“不错,我早就知道。所以此事不能告诉你,我怕你一时不理智,坏了大局。”

文坤闻言,握着信纸的手微颤,低声道:“殿下您……实在不必如此,文坤追随您多年,何曾忤逆过您半分?”

五皇子却不甚在意的模样,摆手道:“你是否忠心,我自然有数,只要你按我的意思做,又能伤得了你们什么?”

文坤看着五皇子面上轻松的样子,心中寒意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自己一步都不曾行差踏错,为了什么,五皇子都知道。

可即便如此,五皇子依旧……

片刻,文坤垂眸下去:“属下明白了,属下告退。”

第二百九十一章 路遇山贼

营州回京之路漫漫,也是无聊至极。

沈清婉一个姑娘家,身边唯一的女子便是沈言珏刚给她买的丫头满月,其余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将士汉子。

别说一道做些旁的,就连聊天说话都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开始的那些日子,偶尔还会有好奇的将士上来沈清婉的窗边与她说两句话。

也无非是好奇祁佑与她的八卦罢了。

只是沈清婉是沈言珏最宠爱的嫡出女儿,这些沈言珏的手下也万不敢太过放肆的,随便问了两句便也没了下文。

沈清婉也是羞涩,让她说祁佑与她如何,这哪里说得出口来。

故而没几天后,一行人便是静悄悄的了。

这日,阳光倒是晴好,车队正在山路上走着,穿过一片竹林。

竹林在微风的抚动下,窸窸窣窣地响着,沈清婉微微掀开了车帘一角,朝着窗外瞥去。

目光所及,尽是一片青翠之色,倒是让人赏心悦目得紧。

可沈清婉正开开心心看着呢,突然便觉得自己的车架停下了。

沈清婉不由一愣,车帘从手中滑落,盖住了车窗。

她正想让满月替她看看外头出了什么事,却听有个将士急忙到了她的窗边,轻声道:“小姐在车里好好待着,不要出来。”

那将士的声音有些急促,带了一丝紧张严肃。

沈清婉心下一紧,暗道不妙,莫不是真的遇上什么山贼土匪了?

“哪里来的蟊贼!还不快让开路!”

前头的将领远远的一声大喊,把沈清婉的神思喊散了。

沈清婉皱了皱眉,盯着青呢车帘,一动不动。

身边的丫头满月早已是吓得瑟瑟发抖。

满月虽然看起来老成,想必也是没有经过这般大的阵仗的。

沈清婉没有时间管她,只是默默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出发之前,祁佑去找她,给了她这把小巧的匕首防身,并且细细地教会了她人身上几处致命之处,还告诉她如何声东击西,虚晃一招,关键时刻说不定可以救命。

沈清婉当然是丝毫不会武。

可也正是因为她不会武,想要取她性命的人才会料不到沈清婉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沈清婉将匕首紧紧攥在手心里,默默地回想着祁佑与她说的那一些简单的招式。

她记性奇好,说一遍就能牢牢记住,此刻心中暗暗复习着,慢慢冷静下来了几分。

外头不知来的是什么人,连句废话都没有,很快便响起了兵刃相交的声音。

沈清婉稍稍冷静下来的心跳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自己这儿有五十多个将士保护着,寻常山贼一定不会有这个胆子,见着是官兵还敢抢劫。

这只能说,来的人,大约不是冲着财了。

满月见沈清婉紧蹙着眉心,心中更没底了,开口颤颤巍巍地低声问她:“小姐……小姐……咱们会死吗?”

沈清婉横了她一眼,果然是随便买的丫头,这般上不了台面,还未到眼前就怕成这个样子。

“我不会死。”沈清婉冷冷回了她一句。

满月心里一阵咯噔,什么叫我不会死?沈清婉不会死,那她满月就不一定了的意思吗?

听到这儿,满月低下头去,也不说话了,只攥着自己的手指不停拧着。

沈清婉见她这模样,心中稍软。

自己到底是见识过好几次杀人与刺杀,寻常的小丫头哪里有这般经历,害怕倒也是常事。

她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握了握满月的手道:“别怕,外头有这么多人在,不会有事的。”

谁知沈清婉的话音刚落,便似有什么重物砸向了车厢,一阵巨响伴随着剧烈的摇晃,吓得满月一把就攥紧了沈清婉的手。

“小姐……小……”满月吓得魂不附体,在角落里哆嗦得不行。

沈清婉蹙了蹙眉,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再去看她。

这时,沈清婉的车帘突然被掀开了,满月吓得一阵尖叫,几乎要穿透沈清婉的耳膜。

沈清婉定睛一看,来的人竟然是胜邪!

“小姐您还好吗?”胜邪面上严肃得很,只是询问一句。

“我无事。”沈清婉快速冲他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胜邪听罢,便放下了车帘,继续在外厮杀。

而这时的沈清婉,长长舒了一口气。

胜邪竟然来了,沈清婉连嘴角都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来,胜邪的出现,让沈清婉顿时安心了不少。

可是外头的厮杀之声却没有停歇的意思,甚至一波高过一波。

沈清婉渐渐觉察出不对来,刚开始领头的将士不过喊了句蟊贼,显然他也以为是山贼土匪。

但是如今连胜邪都在打斗之中,却依旧止不住这些歹徒的进犯,难道是……

沈清婉一阵害怕袭上心头,出发之前祁佑那个愁容满面的模样让她警惕了起来。

只怕这些人,当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突然间,沈清婉听到了外头一阵刺耳的马嘶长鸣,自己的车厢瞬间跟着向前迅速颠簸前进起来。

沈清婉一惊,只怕是自己车驾的马被惊着了,这才会突然跑了起来。

满月没有料到这一出,登时没坐稳,在车厢里打了个滚,压到了沈清婉的身上。

沈清婉一阵恼火,狠狠推了满月一把,将她推出了车去。

紧接着,她自己也找机会跳出了车,滚落在了地上。

等她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龇牙咧嘴抬起头来,回头朝着马车看去,却是惊恐地看到,自己的马车竟然连车带马滚落了山崖。

沈清婉不由地一阵后怕,若是自己不果断跳车,只怕如今已经命丧黄泉了。

“啊!!”沈清婉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离自己不远处的满月一声冲破云霄的尖叫。

只是她还没有拉完这声长鸣,已经是被四箭刺穿了胸口,目光呆滞,转眼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伏在地上的沈清婉一惊,再看向远处,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马车的位置,如今已是一片血流成河。

还站着厮杀的人已经不多了,都是在胜邪的带领下,努力拼杀着。

胜邪也听到了满月的尖叫,转过头来便见到沈清婉摔倒在地上,登时想也没想便朝着沈清婉冲了过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命落山崖

自然不止胜邪看到了沈清婉,文坤也看到了。

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瞬间便有无数支箭矢朝着沈清婉射去。

胜邪一咬牙,回身挡在沈清婉的身前,奋力挥剑。

沈清婉在他身后的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这一阵自然是安然无恙。

可她却是听见了胜邪的一声闷哼。

沈清婉一惊,抬眼看去。

胜邪背对着自己,单膝跪地,小腿上赫然插着一支箭,鲜红的血液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

“胜邪……”沈清婉轻唤出声。

“我没事。”胜邪冷冷地回了一句,一把拔掉了腿上的剑,毫无犹豫地重新站了起来。

沈清婉看着他腿上的血窟窿,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最后一个将士也死了。

文坤收回手中的剑,轻轻抹了一把,在胜邪十步之外站定。

文坤的身后,是几十个弓箭手,正拉满了弓箭,等着文坤的吩咐。

胜邪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手中的剑上满是鲜血,正一滴一滴地无声落在地上。

文坤面色平静地看着胜邪,眸中却有了杀意。

被胜邪藏在竹林深处的小爱,一直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她的唇微微颤着,浑身都抖得厉害。

小爱虽然从小习武,可是长这么大以来,从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杀人场面。

她握了握自己腰间的鞭子,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去。

“你让开。”文坤这时冲胜邪开了口,眼睛却没有看向胜邪,“我受人之托,留你一命,但是沈清婉的命,我要定了。”

胜邪一皱眉,受人之托?

不过他不会细想这么多,也不会理会文坤到底说了什么,他只将剑于身前一横,目光严厉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小爱见到胜邪的模样,心中一凉,只觉得呼吸都有了困难。

文坤冷冷看着胜邪护在沈清婉身前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微微侧身,指了指身后问胜邪道:“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

胜邪没有理会他,依旧死死盯着文坤。

文坤等了一会儿,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远方,正要抬手吩咐放箭,却见一抹鲜红的身影蹿到了自己的身前。

“哥哥!哥哥!”文灵泣不成声,“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你会放了他……”

胜邪一愣:“小爱……”

沈清婉也是听到了动静,又听胜邪唤了一句小爱,顿时明白过来了什么。

“你让开……”谁知文坤话音未落,身后却有一人放了箭。

正愣神的胜邪来不及反应,挥剑不及,那一剑已经扎进了他的肩头。

文灵一惊,回头望去,胜邪已经狠狠拔出了肩头的箭,看向她的眼中只有无边的怒意。

文灵的心剧烈地颤着,只是她这会儿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要能救下胜邪的命,他如何恨自己都无妨。

文坤凝目,转头看去,那个擅自放箭的人却是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文坤眼中的不悦。

文坤鼻尖轻哼,冷冷一笑,突然跃起,手中折扇应声展开,利刃毕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了那人的喉管。

众人皆是一惊。

文坤已经稳稳落地,看着身后的弓箭手,声音是说不出的冷意:“我没让你们动,你们不许动。”

看到这一幕沈清婉,不由地一惊,如此看来,文坤真的有可能会饶过胜邪一命……

沈清婉脑中飞快地转动着,一边看着四周竹林空旷隐秘的各个角落,是否能找到自己的一线生机。

不一会儿,沈清婉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掏出袖中的匕首,颤颤巍巍地握在身前。

文坤见状却是挑了挑眉,不明白沈清婉在做什么。

胜邪亦是听到了动静,转身看了一眼沈清婉,又迅速回过头盯着文坤身后那排弓箭手,紧张道:“小姐您躲好,不要站起来。”

沈清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今日自己若是躲在胜邪身后,只怕两个人都是必死无疑。

“胜邪,”沈清婉轻声开口,幽幽地开口吩咐道,“你一定要活着回去,告诉殿下,是五皇子要我的命,让他替我报仇。”

胜邪一愣,没明白沈清婉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文坤自然也是听到了沈清婉的吩咐。

他与沈清婉不过一面之缘,听五皇子说,沈清婉如今过目不忘,想来应该也是记起了自己是谁。

不过这又如何,沈清婉今天是死定了,三皇子知道是五皇子杀的人又能怎样。

想到这里,文坤也懒得去理会沈清婉究竟想什么。

沈清婉轻笑了一声,稳了稳心神,突然便转身冲着马车滚落的悬崖跑去。

文坤一惊,尽管他没有明白沈清婉为何如此,还是立刻吩咐了放箭。

“胜邪!!”文灵绝望不已,尖叫出声。

胜邪虽然意识到沈清婉正朝着悬崖跑去,可背后这几十支箭也能要了沈清婉的命。

他只得停下去拉沈清婉的脚步,转身奋力地打开那些箭。

第一批箭完,胜邪顾不得喘息,再回头去看沈清婉,她已经是跑到了悬崖边。

“小姐!”胜邪惊恐地大喊出声,想冲过去抓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活下去。”沈清婉目光坚定,只对胜邪说了这三个字。

下一刻,胜邪眼睁睁地看着沈清婉,头也不回地跳落了悬崖。

胜邪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朝着悬崖的方向跪倒在地,回不过神来。

下一刻,胜邪听到了身后拉满弓箭的声音想起,吱吱的弦音落进他的耳中。

胜邪回过身来,眼中是赤红的血色,面上杀气瘆人,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大喊一声便冲着文坤杀去。

“放箭。”文坤没有犹豫,再次下令。

“不要!”文灵吓得魂飞魄散,起身就想去替胜邪挡下。

文坤一惊,赶紧抓住了文灵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

箭已离弦,如细密的春雨般朝着胜邪而去。

胜邪没有一丝退却,一边咬牙避箭,一边朝着文坤冲去,身上已经插了三四支箭,都没能让他的脚步减缓半分。

“哥哥!灵儿求你了,你放他走好不好,沈清婉已经死了,你答应过我的,不要伤害他,让他走,让他走……”

文灵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不停地磕着头。

“再放。”文坤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平静出声,又一批箭矢冲着胜邪而去。

“不!不要!”文灵嘶吼出声,狠心一咬牙,掏出了腰间的长鞭,迎头便向文坤劈了过去。

文坤一愣,自己的妹妹从小任性妄为,可是对自己一直是乖顺听话,除了偶尔的撒娇赖皮,可是再生气,连一句狠话都不曾有过。

可如今,她却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送她的长鞭,劈向了自己。

第二百九十三章 背后真相

文坤一愣,抬手去挡,却是已经来不及,肩上顿时被文灵的鞭子划出一道血红。

文灵心下一紧,但见自己脱离了文坤的掌控,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径直冲胜邪的方向跑去。

有文灵挡在弓箭手与胜邪之间,文坤便不会下令放箭了。

果然,没有文坤的吩咐,所有的弓箭手都停了下来。

文坤看着文灵浑身颤抖地挡在胜邪身前十几步的位置,喉头像是堵了一块棉花,闷着他的呼吸。

文灵长这么大,都是在文坤的护佑之下,别说这般场景,那手中的鞭子都是没有见过多少血的。

要问文灵怕吗,她当然怕,几十个弓箭手的攻击,只凭她,是完全不可能挡下的。

毕竟连胜邪都不能。

文灵也没有勇气去看胜邪的脸色,她知道,无论胜邪怎么理解当下,他一定恨死自己了。

胜邪确实已经精疲力尽,如今仅凭着一口怒气撑着罢了。

文灵挡在中间,胜邪稍稍松了一分精神,就感觉头晕目眩,仿佛登时就要晕死过去。

他低头一看,自己已经是被鲜血浸透,再缠斗下去,只怕是没有命回去营州报信。

这里离营州已有几日之遥,他不能不保存体力。

“胜邪!你快走啊!”

小爱,或者说,是文灵。

她的声音唤醒了胜邪混沌的意识。

胜邪咬了咬牙,在文灵的掩护下,朝着远方跑去。

文坤面无表情,看着文灵站在他的对立面,死死盯着他与他身后的弓箭手。

胜邪已经跑出了弓箭手的射程,文坤估计着距离差不多,松了一口气。

他向文灵伸出了一只手,示意她回来。

文灵回头看了一眼,胜邪的身影已经只有小小一个点,很快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文灵回过身,只觉得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小腿一软,一个踉跄便跪倒在地。

文坤皱眉,赶紧跑上前去抱住她。

“灵儿?”文坤轻轻在文灵耳边唤着。

“哥哥……”文灵的声音已是气若游丝,“对不起……”

文坤锁着眉心抚开文灵黏在脸颊上的碎发,不言不语。

有一个看似领头的弓箭手出列,到了文坤面前,抱拳问道:“文公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他们虽是跟着文坤来此办事,但到底是五皇子的人。

沈清婉坠落悬崖,他们都是有目共睹。

既然走这一趟是要沈清婉的命,如今沈清婉也死了,那就没必要再去纠缠别的了。

文坤没有抬头,只是轻道一句:“去找到沈清婉的尸体,确认她已死,然后就回去吧。”

说完,文坤便抱起虚弱昏迷的文灵,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皇子,当年你的滴水之恩,我们兄妹也算是报过了。

五皇子将那封信给他看的时候,他一眼便认出了文灵的笔迹。

而文灵是何时开始为五皇子办事的,文坤毫不知情。

文坤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一随五皇子出发去了濮州,文灵转头就天天跟着胜邪去了。

远在胜邪去濮州劝五皇子不要造反的时候,文灵就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当五皇子发现胜邪身边时时跟着的小姑娘竟然是文坤的妹妹,那一瞬间他是怒火冲天。

他以为文坤背叛了自己。

可是后来查下去,发现文坤这个妹妹当真是毫无心机,纯粹与胜邪二人谈情说爱罢了。

五皇子只觉得好笑。

文灵再天真无邪,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为五皇子做事的?

五皇子知道了这事儿以后,没有当即有何作为,只是觉得这是可以利用的一个机会罢了。

直到祁佑重伤,沈清婉与他决裂,而这二人竟是都全身而退,没有让他除掉。

五皇子觉得,是时候该用文灵这步棋了。

五皇子找到了文灵,又是哄骗,又是威胁。

一边以少女春心的逻辑,挑拨胜邪对沈清婉的照顾,不仅仅是主仆,只怕胜邪对沈清婉也有不一样的情感。

再者,便是威胁她,若是敢将此事告诉文坤,五皇子一定会杀了胜邪。

文灵心知肚明,若是五皇子想杀胜邪,文坤是肯定不会插手去管的。

只怕自己怎么求哥哥,都于事无补。

既然五皇子需要文灵配合他,只是想要沈清婉的命,那对文灵来说,便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文灵斟酌了一番,觉得不是不行,便与五皇子合作了。

沈清婉还在京城的时候,五皇子安排的几次刺杀,都是在文灵将胜邪调虎离山了的情况下。

尽管如此,五皇子依然没有得手。

因为沈清婉身边的防卫竟然不止胜邪一个。

而至于沈清婉面上进宫伴架,实则去了营州的消息,自然也是文灵透露给的五皇子。

只是这一路,沈清婉带上了所有的暗卫,身边依旧是高手如云,五皇子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而一直等到沈清婉要回京……

文坤手中看到的,文灵的那份信,写得便是沈清婉要回京的消息。

祁佑手下的暗卫去找胜邪,因为沈言珏派了五十几人护送沈清婉回京,而他们几个暗卫都在北章替祁佑办事,还没来得及回去。

所以祁佑吩咐胜邪先行,他轻功好,可以最短时间内赶上沈清婉的车队,剩下的几个暗卫也须得日夜兼程。

这么说来,如今沈清婉的身边,防卫可薄弱得很。

文坤看到自己妹妹的语气,显然不是第一次与五皇子有来往。

他心里明白,只怕是五皇子早就知道了自己妹妹与胜邪之间的事,已经加以利用了多次。

可文坤他这个做哥哥的,竟是一丝破绽都没有看出来。

不,他看出来过,当初跟踪完祁佑,从营州回京的时候,文坤就看出妹妹的不对劲。

但是那会儿文灵不过是单纯地对胜邪有好感罢了,二人走得没有那么近,更没有五皇子在其中的作用。

他能理解,胜邪是祁佑的人,自己的妹妹若是与胜邪相爱,五皇子一定会质疑他的忠诚。

只是,那是他文坤宠在手心上的妹妹,五皇子也心知肚明,这是文坤的底线。

而如今,文坤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也看到了自己的妹妹,为了另一个男人,与自己兵刃相见。

五皇子只怕是不能理解,这对文坤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二百九十四章 命悬一线

胜邪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他伤势很重,身上到底有几处在流血,他自己心里也没数。

胜邪不过看着自己哪里一直冒血,便撕了布条紧紧掐住罢了。

如今失血过多,他的轻功也用不上了,这一路狂奔,早就要走了他半条命。

好在,不过一日,他就遇到了纯钧。

纯钧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直到确认他是胜邪,这才上前去扶住他。

胜邪跑的方向,与沈清婉回京的方向背道而驰。

而胜邪这一身的伤,也是让纯钧心头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来。

等胜邪解释完一切,纯钧也是愣了一刻。

沈清婉死了?

“你上来。”

纯钧转身蹲下,决定先带胜邪回去营州,与祁佑说清此事。

营州。

纯钧虽然轻功比不上胜邪,但好歹是祁佑的暗卫之首,拼尽全力,不过两日的功夫,也送到营州了。

纯钧将胜邪扔了老蒲帐子外头,便赶紧去找祁佑了。

祁佑正与萧潭在议事,突然看见纯钧过来,顿时便愣了神。

“怎么了,你怎么在这儿?”祁佑看着纯钧脸色不好,心头猛地被揪了起来。

纯钧快速地将胜邪与他所说的一切,原封不动地报告给了祁佑。

祁佑听完,晃了晃身子,随即看向纯钧的眼神几乎能杀人。

“胜邪在哪里?”祁佑的声音如冰冻千年的寒渊,饶是纯钧都不禁一哆嗦。

“我将他丢在老蒲那儿了……”

还未等纯钧说完,祁佑已经头也不回地就冲着外头去了。

边上的萧潭自然也听到了纯钧的话,五皇子竟然安排了内奸在胜邪身边?

只是他还未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祁佑已经离开了营帐。

萧潭连忙追赶上去,心想着完了,只怕胜邪这次是要送命。

“殿下,殿下,”萧潭也是又慌又怕,不知道祁佑打算如何处置胜邪,“您消消火……”

祁佑脚步不停,根本没有听见萧潭的话一般,片刻便到了老蒲的帐外,一掀帐帘便冲了进去。

胜邪满脸惨白地正伏在地上,老蒲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替他止着血。

祁佑没有片刻犹豫,上前一把拎起胜邪。

他双目血红,几乎拼尽全力,一掌就将胜邪打飞了出去。

胜邪如一块破布般,撞到营帐的框上,随即绵软落地,猛吐了一口鲜血。

这一掌,整个营帐都是跟着晃了晃。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老蒲惊呼,顾不得许多,连忙冲向胜邪,去看看他如何了。

萧潭也是心下一惊。

他也是这才见到胜邪,就已经被胜邪的伤势吓了一跳。

胜邪从小天赋过人,没多少人能打得过他,这样严重的伤,胜邪也是第一次受。

而祁佑却是视若无睹,竟没有一丝怜悯一般。

方才这一掌打过去,祁佑居然没有收一分的力。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祁佑走上前去,面色依旧沉重怖人,萧潭伸了伸手,想去拉住他,可是又不敢。

“是谁?”祁佑盯着胜邪已经快睁不开来的眼睛,冷声问道。

“五……皇子,”胜邪抬了抬眼,口中被鲜血含糊着,“小姐……小姐她……”

祁佑没有再听下去,转身便走了。

萧潭看了看转身离去的祁佑,又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胜邪,还是转头跟着祁佑走了。

老蒲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只看方才祁佑的样子,再听胜邪方才的三言两语,他心中也隐隐觉出点不对来。

只是他这会儿也没有时间问那么多,胜邪本就伤得很重了,再加上祁佑这几乎全力的一掌,只怕是失血过多,心脉尽碎了。

老蒲一个人拖不动胜邪,只得赶紧跑去帐外找了些路过的小兵,帮忙一起把胜邪扛上了床榻。

胜邪已经意识模糊了,口中喃喃念着什么,老蒲也听不清楚。

老蒲一手把着胜邪的脉搏,一手掀开胜邪的眼睑,只见得满目的血丝。

手下的脉搏时猛时无,老蒲紧紧蹙起眉头,心下慌乱地看了一眼帐外。

这是内伤,只怕祁佑当真是下了狠手了,这样下去,就算不死也是残废啊。

胜邪是当年救了密玉到三皇子手下的人,老蒲对密玉视如己出,对胜邪亦是当孩子看待的。

而胜邪如今命悬一线的伤势,当真是让他揪心不已。

就连医术精妙如老蒲,眼下竟也觉得棘手了起来。

他不是没救过必死之人,只是那一回,并没有将人从阎王爷那儿拉回来,自己还因此被赶出了家族。

此事埋在老蒲的心底,他并不是忘记了。

老蒲见着自己满手粘腻的鲜血,眼前迷迷糊糊的胜邪,他只觉得自己双手都颤抖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殿下!殿下!”外头追着祁佑跑去的萧潭总算追上了他。

“殿下……您……”萧潭想说沈清婉如果真的命丧悬崖,那祁佑该很伤心才对,他还想说您节哀呢,可是祁佑面上哪儿有一丝哀伤之色啊?

就是迟钝如萧潭,都看出了些不对劲来。

祁佑如今依旧是满脸的怒容,却是没见到伤感之色。

“你不用跟着了,我去找沈言珏。”祁佑冷冷扔下一句话,就留着满头雾水的萧潭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祁佑一路疾步走到沈言珏的帐外,眉头依旧紧锁着。

他犹豫了片刻,这才对守门的小兵说道:“通报一下沈将军。”

那小兵应声便是进去了。

不一会儿,祁佑就被请进了营帐。

再说被扔在一旁的萧潭,如今懵然之余,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原地顿了顿,还是回到了老蒲的帐子,想看看胜邪如何了。

一掀开帐门,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萧潭皱了皱眉,往里走去。

躺在床上的胜邪已经是一脸惨白,完全昏迷了。

床上,身侧,满地,都是胜邪的血。

一个人当真能流这么多血吗?

“老蒲,他怎么样了?”萧潭轻声问道。

却见老蒲紧紧拧着眉心,叹了口气道:“我只怕是……无能为力。”

萧潭闻言一惊,他原以为祁佑这一掌虽狠,但不至于真的下手没有轻重,就这样要了胜邪的命。

可见老蒲如今这个样子,他当真是害怕了起来。

这时候,老蒲又自言自语地开了口,倒是让萧潭心中登时燃起希望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兄弟重聚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得救……”老蒲念念有词着。

萧潭闻言,眼中放出惊喜的光芒来:“当真!那还不赶紧的?”

老蒲抬眼看了看萧潭,面色为难道:“我救不了,但有人能,只不过那个人神出鬼没的,我不一定找得到他。”

“谁啊?”萧潭困惑。

“呃……”老蒲愣了愣,面上尴尬道,“是我师父……”

“啊?”萧潭知道老蒲医术出众,可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他还有一个师父。

故而老蒲这话一出口,萧潭都有些不知所措:“那……那……”

老蒲都年过半百了,那他的师父得是多大年纪的老仙人啊?

“唉……”老蒲又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救他……”

老蒲朝着胜邪看去,胜邪已经不似方才那般还念念有词,此刻全然安静下来,眉目舒展,静静躺着。

只是他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宛如……死了一般。

“我也不知能吊他多久的命,”老蒲转过头去,对萧潭说道,“殿下大概不愿意听,要不你想想办法吧,有一个叫束风的神医,你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救命的事,只要找到他,他就会来的。”

萧潭一愣,忙点头道:“好!”

京城,已经是深冬。

辰王还是赶在新年之前回到了京城,祁归恒与辰王妃早已在京城辰王府中住了好几日了。

母子二人重逢,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

辰王回京的消息一传出去,皇帝也是着急,催了辰王好几次,辰王这才烦不过,入宫见皇帝了。

皇宫,已经入夜。

“你可算来了!”

皇帝见到辰王,一边忙上前去,一边挥着袍袖,让周正将殿中之人都带了下去。

辰王也不客气,只是拱了拱手,还被皇帝托住了。

“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便不需要这些缛节了。”

辰王一笑,并没有接话。

皇帝早知辰王要来,已在后头备了宴席,此刻嘘寒问暖一番,兄弟二人便是朝着后头去了。

菜只是寻常丰盛,酒倒是备了不少。

辰王一见,不由地挑了挑眉,笑道:“我在边疆苦寒,时常需要饮酒取暖,你这儿虽然也没温暖到哪儿去,好歹宫里暖炉齐全,怎么还要喝这么多酒?”

皇帝看了辰王一眼,唇边笑意不减:“兄长取笑我。”

辰王闻言面上一凛,低声道:“虽是只有你我二人,也不该这般放肆。”

这话里有话,到底没有说个清楚,究竟是皇帝一时高兴忘了自称朕,还是唤了辰王一句兄长。

皇帝说漏了嘴,这会儿被辰王一凶,连笑意都顿时收了起来。

“坐吧……”皇帝略带尴尬地招呼道。

辰王倒是没注意到皇帝的尴尬,自顾自便也坐了下来。

辰王来时已经在府里陪自己王妃用过晚膳,这会儿见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倒是也没什么兴致。

左右看看,还是先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即叹道:“啊,不愧是宫里,什么东西都是那么精致。”

皇帝见辰王开怀,心中也舒坦了几分:“辰王喜欢就好。”

“只不过精致有余,坦荡不足。”辰王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皇帝看了一眼辰王,见他依旧是一副乐悠悠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回过了头来。

“我已经把她关起来了。”皇帝声音低了几分,倒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在为自己辩解。

辰王斜眼看了看皇帝,四下无人,他也懒得计较皇帝又在自己面前不自称朕。

“你又舍不得杀了她,关起来留着干什么,折磨她性命吗?”辰王言语冷冽,倒是丝毫不给皇帝面子。

“当然不是!”皇帝一急,声音都高了几分,随即又觉得自己这般不妥,咽了咽口水道,“我是真的喜欢她,我想她好好活着……”

“哼……”

辰王冷哼了一声,面上十分不屑:“我就是看不上她。人是好看,称之为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可是心呢?心如蛇蝎,差点倒是真的倾国倾城了。”

皇帝一噎,不知道该如何为贤妃辩解。

“她的心从没有放到你身上过,她的心里只有北章,你不明白?”辰王看了一眼皇帝,“你看王妃多好,你嫂子就一心只有我。若不是皇帝,一个男人能得到女人的真心便已足够,何必非要去摘天边的月亮。”

辰王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斟酒:“她大约也不想这样苟活,要我说,你不如给她个痛快,这般留着她的命,倒真是折磨了。”

皇帝听了这话,只低低苦笑了一声,开口道:“我是真的羡慕哥哥嫂嫂……”

辰王一愣,原来自己说着说着也漏了嘴,一句嫂子出来,这会儿也没资格说皇帝了。

“咳……”辰王尴尬地咳了一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天下女子何其多,你又何必心心念念这一个。等母后三年丧期满了,你再挑些好的就是。你是皇帝,只要不过分,充实后宫这样的事,也没有人会说你。”

皇帝摇了摇头,不置一词,倒是开口讲了别的:“母后薨逝,你怎么也不早些回来。想必母后最惦记的人就是你,你也不……”

“我也想回来啊,”辰王打断道,“你也不想想自己做的什么事儿?渊州的兵能动吗?全挪去打北章,渊州失守怎么办?”

皇帝一愣,他正在说太后呢,怎么辰王就扯到打北章的事去了。

辰王看了一眼皇帝,他脸色似乎不太好,心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不必再责难他,开口安慰道:“贤妃不靠谱,她儿子倒是不错,这回渊州调兵之计,也是他出的主意。你这个三儿子脑子灵活,身手也好,我看着归恒与他都是不相上下。”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顿时好受了许多,面上也散开暖意来:“你见过他了?他可还好?当时为了堵众人悠悠之口,这才让他带兵出征,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人是没事儿,”辰王唇边一阵笑意漫过,“只是这心啊,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皇帝被这话说得一阵懵然:“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二百九十六章 深夜酒醉

辰王见皇帝这副模样,心下好笑,难道自己这个做皇叔的,还比亲爹知道得多不成。

“哦……”皇帝见着辰王意味深长的笑,似是才明白了过来一般,“你是说沈家八小姐?”

辰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好未曾饮酒,不然这一下,只怕是要喷得满桌都是。

“你这会儿才想起来?”辰王抹了抹嘴,毫无顾忌的模样,“真是为难了归恒,大老远地把美人送去你儿子怀里,你竟然还给忘了。”

皇帝一愣,不由地也笑出声来:“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母后的事,我倒是没有在意旁的了。归恒前几个月理政甚好,也算是在朝中积攒了些口碑。”

辰王的笑意凝在嘴角,空空的酒杯轻轻击着桌面:“你这几个儿子,当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说完,他一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边问皇帝道:“皇后的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兄长以为呢?”皇帝倒是没有直说。

辰王饮了杯酒,没有看皇帝:“如今他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尽数倒了,剩下那些没成年的也不成威胁,祁修的欲望慢慢大起来,倒也是正常。”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何尝不知他的野心,只是我不得不留着他,不然朝臣……”

皇帝锁眉,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当初他与辰王的约定,也没有说得那般详尽,皇帝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竟能一个接一个地犯错,尽数折了。

五皇子做的事,皇帝不是不知道。

五皇子要杀祁佑,要杀沈清婉,包括这背后的原因,皇帝也都明白。

只是如今,皇帝看了看自己几个成年的儿子,老大夭亡,老二离京,老四造反,剩下个祁佑和皇后嫡出的儿子。

要真的除掉老五,剩下的几个皇子,年幼不说,生母位份也不高。

皇帝若是真的因为祁修想杀祁佑而拔掉了他,只怕朝中众臣都会反对的。

一个是皇后嫡子,一个是只有一半大宣血统的皇子,该有的偏心,一定不可能少。

看着皇帝双手扶额,不言不语的模样,辰王也不心急,只在一旁静静等着。

“兄长……”良久,皇帝才开了口,“我真的好累……”

辰王看他憋了这么久,就憋出这一句话来,不由地翻了个白眼:“累什么累,你是皇帝。”

“可如果当初……”

“没有如果,”辰王打断了皇帝,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你记住,你已经是皇帝了,就好好做好。”

皇帝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看着辰王。

辰王见他这个模样,心中又是烦闷,又是不忍,胡乱安慰道:“罢了,都做了十几年的皇帝了。你现在跟我说累,可来不及了。”

皇帝闻言,唇边苦笑:“做皇帝,先前于我而言,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名正言顺地娶她。”

辰王听了这话,心中反感至极。

“我以为娶了她,又有了佑儿,她多少会有些心思放在我身上……”皇帝没有注意到辰王的不悦,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她……她说……”

辰王不耐烦起来,起身叫了人:“周正!”

皇帝一愣,周正已经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殿下。”

“皇帝喝醉了,你吩咐碗醒酒汤来,我先回去了。”

辰王皱着眉说完,只瞥了一眼醉醺醺的皇帝,转身便真的走了。

周正也是有点慌忙,道了一句“恭送殿下”,便上前去查看皇帝。

皇帝是真的有点醉了。

不像辰王,本身酒量就好,又是在边关时时饮些烈酒暖身的,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喝,还能直着走路。

而皇帝此刻已经开始醉眼朦胧,语无伦次了。

“陛下……陛下……”

周正轻声叫着皇帝,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吩咐。

皇帝如今这个模样,周正也不敢随意离开,只得等皇帝的反应。

皇帝正在哼哼着,周正想了想,不若还是叫些人来先扶皇帝去歇着。

正要起身,周正却是被皇帝拉住了。

“陛下?”周正轻声开口问道。

“去……冷宫……”皇帝摇摇晃晃地就想站起身来。

周正一惊,赶忙扶住了他,口中劝道:“陛下,您这是……”

“我想去看看她……”皇帝口中念念有词,撑着周正的胳膊,跌跌撞撞朝前走着。

周正不敢违逆皇帝的意思,只能在边上小声劝着:“陛下您这……这是何必呢?”

皇帝没有理他。

周正心里明白,真要去冷宫,想必看的也只有那一位,恐怕连陪着人都不能多叫,故而也就独自扶着皇帝慢慢朝冷宫去了。

冷宫萧瑟,少有人及。

看门的太监老远就见着周正扶着皇帝来了,心下一惊,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皇帝何曾踏足过冷宫一步?今夜怎么?

周正扶着皇帝来到看门太监跟前,那看门太监囫囵就跪下了:“见……见过陛下。”

这一路冷冽的寒风吹过来,皇帝也有些清醒了,见着跪在地上的太监,倒是明明白白地吩咐道:“贤妃可在?”

贤妃虽然打入冷宫,但是皇帝依旧保持着她的称谓,除了换个地方住,也没有人伺候,别的都没管。

“在……在……”那太监哆哆嗦嗦,不敢多话。

“带路吧。”皇帝睥睨着他,语气中也没有了丝毫方才在筵席上的惆怅软弱。

“是……”那太监连滚带爬地起了身,低着头在前头带路,不敢多话一句。

贤妃所在之处在挺里头,那太监领了一路,到了门口方才战战兢兢答道:“陛……陛下,就是这儿了。”

皇帝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

周正会意,给那太监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转身走了。

只走了一小段,周正便停下了脚步。

“这事儿……”周正看向那太监,轻声起了个头。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那太监连忙接话,“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周正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当差去吧。”

周正自然是没有走远,只在一旁候着,而那太监自然是回到外头去看门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挑拨离间

冷宫萧瑟,皇帝自然有所耳闻,但他从没有来过就是了。

如今站在破烂不堪的门前,皇帝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揪了起来。

原以为除了打入冷宫,什么都为她保留着,应该也不会糟糕到什么地步。

可现在看来,与一无所有也没有区别了。

她从小娇生惯养,到了大宣也一直是穿金戴银,山珍海味。

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捱过来的。

皇帝伸手推开门,里头沉闷难闻的气味让他不禁皱起了眉。

屋中灰暗难辨,空气里漂浮着灰尘,皇帝忍不住咳了起来。

贤妃听到动静,以为又是哪个小太监想大半夜来折磨她,忙缩起了身子,躲到了床榻的一角。

可来的人,竟然是皇帝,贤妃甚至以为自己神志不清了。

“安……”

皇帝想唤她的名字,却是哽在了喉头。

贤妃一愣,竟然真的是皇帝,顿时也不知所措,呆在了那里。

皇帝坐到她的床边,看着床上破旧污脏的床单被褥,心中自责翻涌。

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贤妃只是充满警惕地死死盯着他,没有出声。

她自从没关进冷宫,就完全失去了与外界交流的机会。

且不说自己的那些心腹丫头都已经被打死,这里的小太监各个都是磨人得很,三天两头来折磨她,她若没有机会,又如何与外界联系。

故而她也不知道,北章究竟如何了,自己的父王究竟如何了。

看到皇帝,贤妃的眼中便蓄起了泪意,心中尽是无限的恨。

皇帝见她没有动静,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开口问道:“委屈你了,在这等地方蜗居着。”

贤妃依旧没有接话。

皇帝透过昏暗的灯光,努力想分辨她面上的表情,却是怎么都看不清楚。

“你不要怪我……”皇帝轻声解释着,“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如果不是这样,我如何保下你,保下我们的佑儿……”

贤妃一怔,没有明白皇帝的意思。

“如果……”皇帝见她不言语,又试探地问道,“如果佑儿凯旋,我有把握能抹过你们母子二人的罪责,你可还愿意……陪我吗?”

贤妃的心颤了颤,她不是不知道皇帝对她的痴情,只是灭族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使皇帝为她做得再多,再令人动容,她都不可能接受。

贤妃面上绝望之色尽显,知道已经无力回天,还是想问一句:“敢问陛下,能放过北章吗?”

她的声音微微颤着,希望自己于皇帝的意义,当真能挽回些什么。

皇帝探过身去,想拉贤妃的手,贤妃瑟缩了一下,还是没有躲开。

即使这一刻,她还有一线希望,若是皇帝能……

“安儿,你不要为难我……我是为了保你,为了保下佑儿,一个北章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拉着她的手,说着自以为掏心掏肺的话,却是让贤妃彻骨透心地寒着。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贤妃早就有准备。

也还好,还有机会,即使北章灭国,大宣,也一定不能好好的!

只凭,她心中的这个秘密。

贤妃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中偏了过去,她没有甩开皇帝的手,只是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皇帝一愣,不知贤妃此意何为。

“你与你弟弟,当真是天差地别。”

贤妃幽幽的一句话,却是让皇帝脑中炸响一个惊雷。

弟弟?

贤妃是说,辰王吗?

皇帝还怔愣着,贤妃却是慢悠悠地开了口:“陛下,您知道吗?臣妾此生,当真也是爱过一个人的。”

贤妃语气温柔,甚至略带了一丝羞赧,宛如一个怀春的少女般,将自己的心事娓娓道来。

“可他不过是个皇子,不像你,身为太子,未来想要什么都可以有,”贤妃轻轻笑着,“可他当真是好固执,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我与他说话,他也不过是淡淡地回应我。”

“我知道他怕什么,他怕他继承不了皇位,不能给我最好的,”贤妃的声音宛如毒蛇一般钻进皇帝的心底,啃噬着他最后一丝理智,“但我什么都不要,我想要的,不过是他的心罢了。”

“不过是辰王,能多看我一眼,也好。”

贤妃的话,让皇帝如被定住了一般,呆坐在原地。

贤妃自嘲地一笑,松开手去,靠着墙根喃喃自语着:“嫁给你,唯一的好处,不过是能看着一张与他一样的脸。每每与你亲热,我只当你是辰王就能捱过去。”

皇帝的拳紧紧攥住,浑身都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贤妃的话却没有停下:“可惜了,辰王绝不可能如你这般痴情,他与你完全不一样……”

贤妃的话还没说完,皇帝便突然起身,粗暴地一把拽过了她。

贤妃一惊,还来不及反应,自己已经被狠狠摁在了床板上。

冷宫的床板又硬又破,也没有好的褥子垫着,这狠狠的一甩,当真是把贤妃摔得头晕目眩。

“你……”贤妃的话还未出口,皇帝的唇已经摁上了她的。

一个粗鲁无比毫不疼惜的吻,让贤妃顿觉口唇一阵痛楚。

她的舌根酸麻,几乎是要被皇帝拔掉舌头一般。

贤妃奋力挣扎着,却喊不出一句话来。

慌乱之中,贤妃找准机会,狠狠咬了一口皇帝。

皇帝吃痛,松开了她,一抹自己的,竟是一片血腥之气。

皇帝怒极冷笑,抡圆了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

贤妃惨叫一声,歪着头,没了声息。

皇帝不管不顾,撕开了贤妃褴褛的衣衫。

贤妃惊觉身上一阵凉意,也顾不得自己被方才的一巴掌扇得神志不清,努力想从皇帝的怀里挣扎出去。

可是莫说她此刻无力,便是好好的时候,贤妃也是比不过皇帝的力气。

这是具皇帝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十多年来,皇帝早已了然于心该如何取悦于她。

可如今,皇帝只觉得可笑,自己的一片痴情,在贤妃心中,不过是个替代吗?

辰王!辰王!!

皇帝如一头狂乱失控的猛兽,在贤妃的身上撕咬攻击着。

“是这样吗?!嗯?!”皇帝的声音颤抖低哑,咬牙切齿地问着贤妃,“你想要的男人,是这样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神医束风

营州。

胜邪已经毫无知觉地躺了几日。

萧潭想尽办法,到处托人去找那个叫束风的神医,可是却毫无进展。

而大战将近,祁佑更是不知所踪了。

萧潭与老蒲说起此事,老蒲想了想,大约是祁佑与沈言珏说了一声,便独自去找沈清婉的尸骨了。

也为难了沈言珏,一把年纪丧女,还要扛着身上的责任,不能离开半步。

萧潭看着胜邪毫无生气的模样,心中自然是着急上火得不行。

“咱们这样下去……”萧潭皱着眉头,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老蒲叹了一口气道:“生死有命,若是真的找不到他,也就算了。”

老蒲抚了抚胜邪的额发,眼中满是惋惜。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找谁呢找?也没见你亲自来请为师,还好意思说找不到。”帐外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毫不客气地掀起了帐帘,进了帐来。

老蒲一愣,这个熟悉的声音是……

他回首一看,竟然真的是束风!

“师……师父……”老蒲看到束风,连话头都结巴了起来。

萧潭更是瞪大了眼,满目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被老蒲唤作师父的翩翩公子。

再怎么细究,这人也不过三十岁撑顶了,怎么……还能做老蒲这种五十来岁的人的师父呢?

老蒲说他是从小就跟束风学医,如今老蒲五十多,那好歹也学了四十年了吧。

就算这个束风天才,二十几岁便医术惊人,那少说现在也有六十几岁了。

这怎么能……

“看什么看?”束风不悦地瞥了瞥萧潭,转过头去不搭理他。

“师父……”老蒲回过了神,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束风也是嫌弃地皱了皱眉,口中嘀咕着:“几年没见,怎么老成这副样子,别叫我师父,我哪儿有你这么老的徒弟。”

也没等老蒲说什么,束风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胜邪的床边坐下,看了一眼胜邪。

下一刻,只见束风嘴角一勾,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给了胜邪一个嘴巴子。

啪的一声巨响,吓得萧潭都不禁一个哆嗦。

萧潭顿时怒火冲天,这什么狗屁神医啊,哪儿有上来什么都不看就先扇人耳光的神医啊?

不过老蒲也是反应了过来,一把拦住了萧潭,低声斥道:“别闹。”

这一下,萧潭当真满头雾水,谁在闹啊?

扇完胜邪的束风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块手绢来擦了擦手,口中自言自语道:“嗯,的确没有知觉了。”

听了这话,要不是老蒲拦着,萧潭真的要上去打人了。

胜邪都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几天了,用得着你这样来验证吗?

“……你先出去吧。”老蒲自知萧潭再待下去,只怕这帐子里唯一能救胜邪的人也要被萧潭打得昏迷不醒了。

束风似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境况一般,面对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他此刻的兴趣都被勾了起来,哪里还管得着身边发生了什么。

萧潭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束风的背影,满面阴沉地出去了。

而在帐外不远处,有一个满脸怯意的小姑娘,正躲在那里,悄悄地留意着这边帐子的动静。

帐中,束风扒了胜邪所有的衣服,正聚精会神地行针施药着。

老蒲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下手真够狠的……”饶是束风都轻叹了一句,回头瞥了一眼老蒲,“弄成这样是你的主意?”

老蒲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拿不准他是否心脉尽碎,所以才用针抑制着,虽然看起来半死不活,但毕竟用最少的消耗,也好能……延长些时间,等您过来。”

束风轻哼了一声:“那要是我没及时到呢?”

老蒲垂下眼去:“要是那样,便听天命吧。”

“老东西……”束风低斥了一句,“做大夫的这么认命,天下人都不用活了。”

老蒲一噎,您老比我年长不少吧?怎么还叫我老东西呢?

“对了,”老蒲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萧潭说没能找到您,您是怎么过来这儿的?”

“呵,”束风嘲讽一笑,“你还好意思问?让这么个榆木脑袋来找我,能找得到才有鬼了,我站在他身后他都不知道我在那儿。”

老蒲尴尬地笑了笑,萧潭确实有时候耿直了些,只怕有人告诉他眼前这个不及三十的男子是自己的师父,萧潭的脑子也是转不过弯来的。

“那您……”老蒲依旧好奇束风是怎么来的。

“是个小姑娘请我来的,”束风扬了扬唇角,“还是小姑娘脑子灵光,开口闭口束风大哥,哎呀那个甜,我可不是就快马加鞭地过来了。”

老蒲没有在意束风后头的话,只卡在了小姑娘三个字上。

小姑娘?哪儿来的小姑娘?

可是束风也不肯多说,老蒲便也不问了。

……

到底束风医术高超,不过几日的功夫,鬼门关边上的胜邪都被他拉回来了。

看着睁眼发呆的胜邪,萧潭原先对束风的不满与质疑也是散得一干二净,连连对着他道谢。

只是到了这儿,束风就懒得治了。

在这个边疆军营里呆了这么久,当真是无趣得很,放眼望去不是皑皑白雪,就是五大三粗的男人。

束风觉得自己多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反正你也在这儿,接下来的你弄吧,”束风准备辞行了,便对着老蒲吩咐道,“我是救命不收钱,再往下不是救命的事儿,我可是要收钱的,谅你也出不起这个钱。”

老蒲听着他这看似恶狠狠的话,心头却是泛过一阵暖意。

自己这个性情乖戾的师父,能在这个无聊的地方呆这么些日子救人,也已经是为难他了。

他冲束风点了点头道:“徒儿有数了。”

束风嫌弃地撇了撇,想再抱怨一句老蒲长得老,终究是没说出口。

“走了!”

束风纵身上马,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朝着一处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嘴角,转头便是策马而去。

老蒲没有注意到束风最后这个笑意,只是心中想着胜邪好了不少,赶紧回去看看,还能做什么。

第二百九十九章 拔剑断情

束风一路纵马,出了军营,到了营州集市上。

“吁……”

人潮涌动,束风不再急急忙忙,勒马咯哒咯哒地慢悠悠朝前走着。

“束风大哥……”

听到身后急急跑来的小姑娘喊着自己,束风勒了勒马,转头看去。

来者便是当时找到他的那个姑娘,倒是不知,竟然一路跟到营州了。

束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被文灵这样一个小姑娘口口声声地喊大哥,心里得意之余,还是有点别扭的。

“咳……”束风清了清嗓,稳了心神问道,“你怎么跟到这么远来了?”

文灵咬着唇,红肿的眼里尽是潮气,缓了缓气息,没有回答,只是急急问出口:“我托您救的人……如何了?您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

文灵心里怕得很。

胜邪伤得那么重,束风只待了这些日子就离开了,莫不是胜邪当真回天无术,已经……

束风见她一脸担忧害怕的模样,心里一噎,怎么着,是觉得自己没能治好人,偷偷溜了不成?

一想到这个,束风脸上便是不悦起来,没好气地说道:“自然是救活了!”

束风斜了文灵一眼,不屑道:“我只负责救命,剩下的事自有人照顾,我才懒得多待。”

文灵一愣,救活了?

登时,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眼中泪水滚落,却是欣喜地笑开颜来。

“当真吗?!谢谢您!谢谢您!”文灵登时便跪下了,给束风磕了几个头。

束风骑在马上,也不好拦,生生受下了。

“哎得了得了……”束风有一丝尴尬,这大马路上的被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这般磕头,到底有些惹人注目了。

“不过说起来,”束风岔开话题道,“你这大老远的把我找来,怎么也不去看看人家?我在那儿救了几天的人,可从来没见过你啊。”

文灵被束风问得面上表情一僵,勉强笑道:“我怕打扰他,想着等他好了就去看他……”

束风也没深究,只点了点头道:“行吧,他现在也醒了能说话,什么时候去看他都一样。你自己决定吧,我先走了。”

言罢,束风便是勒过缰绳,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走了。

文灵看着束风的背影,愣神了良久,叹了口气,默默低下头去。

军营帐中,老蒲正给胜邪喂着药。

胜邪自醒来之后,身子还是虚弱,问了几次祁佑的情况,见老蒲也当真不知情,便也作罢了。

老蒲从小看着胜邪长大,何曾见过他这般低落的模样。

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人都蔫儿了不少。

老蒲知他难过受挫,也没再提祁佑,只是尽自己所能照顾好他身子就是了。

胜邪的内伤究竟如何,还需等他外伤复原了才能知道。

这一日,帐内很是昏暗,胜邪醒了,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沿。

手上的伤口有些痒,胜邪便轻轻翻着自己手臂上的纱布,想看里头伤口如何了。

突然,他听得外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显然不是这两天时常听到的,不是老蒲,也不是萧潭。

胜邪天生的敏感警觉让他不由地绷起了神经,下意识地,手便伸向了自己床边的剑。

脚步声越来越近,胜邪微微皱起了眉,这个声音……

帐帘被轻轻掀开了一个角,一个小手探了进来。

随即一个怯怯的身影悄然进来,胜邪只觉得自己呼吸一窒。

文灵没有想到胜邪竟然已经好转到醒了。

她原以为胜邪大概是还需要时时沉睡着,这才在看到帐子里的人都走完了,便想偷偷进来看看他。

二人再见,都是一愣。

胜邪的剑捏在手里,越攥越紧,他眼神凌厉,帐中气压瞬间低了下去。

文灵见他眼中恨意渐浓,心里也是难过愧疚不已,上前一步便跪倒在地。

她闭上眼,垂下头,不去看胜邪。

“你杀了我吧……如果能让你好受些……”

文灵微微颤着,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下一刻,胜邪想都没想,抽剑起身。

文灵只听耳边“叮”的一声,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随胜邪一道这么久,最喜欢看的,便是他拔剑那一刻的行云流水,与自信满满。

可这一次,胜邪的剑,砍向的是自己。

文灵一个哆嗦,心如置数九寒冬,不由一阵叹息,想着罢了罢了,便这样吧。

胜邪的剑冰冷刺骨,转瞬便触到了文灵纤细的脖颈,只那一刹,万物寂静。

文灵却是没有等到自己颈项被划破的那一刻,只觉得这支剑恰恰地顿在那儿,便停住了。

她没有缓过神来,再睁开眼,看到胜邪的剑当真是在自己的脖子边上。

文灵的皮肤娇嫩洁白,吹弹可破,可如今,却似一道铜墙铁壁,胜邪如何都刺不穿她。

文灵心下一颤,燃起一股希望来。

她抬眼去看胜邪,看到的,却依旧是胜邪充满杀气的眼。

可他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坚定。

而事实上,胜邪杀人的时候,眼中从来不需什么杀气助力自己的坚定。

杀人于他而言,本就是不带情感的事,是如吃饭睡觉般平常罢了。

而此刻的胜邪,却已经被自己的情感控制住了。

他的剑虽然依旧紧紧握着,可是手腕已经剧烈颤抖了起来。

胜邪眼中也不自觉地有了湿意,但面色却依旧强硬着。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胜邪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如一把尖刀划过文灵的心口。

可是隐隐之中,胜邪知道自己当真是不敢。

他从小便是一个杀人的工具,想要杀谁,何须废话一句?

而如今胜邪看着文灵的这张脸,想到的,都是与她曾经甜蜜的点点滴滴。

这个纯净无邪的姑娘,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她的眸中,曾经也是没有一丝尘埃的啊!

再下一刻,胜邪就想起了那日悬崖边上,跪着朝文坤哭诉的女子。

那一声一声的哥哥,将胜邪的幻想击得粉碎。

她从认识自己开始,就说她叫小爱。

她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过,她还有个哥哥。

胜邪紧紧握着剑,这把与自己几乎已经融为一体的剑,如今却是奋力抵抗着他一般。

胜邪声音低哑无力,似是在漫无目的的大海之中,还想找到一根浮木。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对吗?”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第三百章 一刀两断

胜邪何曾哭过?

大概是小时候吧,久远到他都记不起来的时候。

自己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走,被同街乞讨的男孩子丢石头砸破了头。

或者是刚刚被带去习武的时候,稍有一点不合意,那细细的鞭子便会抽到他的身上。

疼吗?是啊,特别疼。

就是因为疼,所以才会哭。

可是慢慢地,胜邪就不知道什么叫疼了。

甚至那鞭子朝自己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能敏捷地躲开,还调皮地扮个鬼脸,惹得那鞭子恼羞成怒般砸向自己。

可除了被殿下的人按在地上打,别人已经伤不到他了。

殿下应该也知道,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孩子,天赋惊人到何种地步。

这才会明知他的心智不同一般暗卫一般容易操纵,还留他在身边。

甚至把最重要的人,都交给他去保护。

可如今,胜邪的剑柄都快被他攥碎,他眼前尽是沈清婉跳入悬崖之前,对他说的,活下去。

如果不是自己,沈清婉的行踪也许就不会泄露。

每次想到这里,胜邪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拧碎一般地抽痛着。

沈清婉是祁佑心中最重要的人,是祁佑可以一次一次用命去护着的人。

他甚至不敢去想,沈清婉的死,对祁佑来说是何等的痛苦。

都是因为自己,都是因为自己相信了眼前这个人!

胜邪紧咬着牙关,几次将剑朝着文灵的喉管抵去。

可是我做不到啊,小爱,我做不到。

“不是的……”文灵怯怯地开了口,“我并不是一开始就骗你……我也……”

文灵想说自己从来没有骗过他,可是怕胜邪更生气,便也咽了回去。

“那你为何一开始便告诉我你叫……小爱?”

胜邪念不出这个名字,自己心中的那个小爱,怎么会是眼前之人的模样。

“因为我哥哥……”文灵低头轻声解释道,“他曾经叮嘱过我,我出门在外,无论认识什么人,都要说自己叫小爱。”

胜邪微一拧眉,文坤此举何意,他不明白。

“可能哥哥是担心我被人利用吧……他一向都如此小心的……我虽然也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但是哥哥叮嘱的,我便照做了……”

胜邪死死盯着文灵,却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混乱,判断不出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是我和你一起去濮州的时候,五皇子派人找到我的……”

文灵小声抽泣着,将事情的经过与胜邪说了个清楚。

至于胜邪相不相信,她已经不在乎了。

“我当真没有想害你……”

文灵说完,早已经是泣不成声,她抬起头来望着胜邪。

胜邪看她眼角含泪的模样,心中冰火交集,当真是折磨得很。

“五皇子拿你的命要挟我,不许告诉哥哥,不许告诉任何人,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皇子离京的时候,我就问过你,愿不愿意和我远走高飞……”文灵哭得伤心,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可你不肯,还说我跟着你受委屈了,我……我……”

胜邪记得,那日辰王世子陪着沈清婉去看祁佑出征,自己跟回去的路上,小爱便在自己身旁嘀咕了半天。

原以为是她害怕这几日京中异动,甚至还问出自己是不是喜欢沈清婉这样荒谬的话来,想不到,竟然是有这么一层意思。

胜邪心里自责愧悔涌了上来。

如果自己早一些意识到小爱的不对劲,也许,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胜邪……”文灵小心翼翼的声音唤回了胜邪的思绪,“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哥哥不知道……现在还不晚,你如果……如果愿意和我……”

“不!!”

胜邪一声怒吼,打断了文灵颤颤巍巍的提议。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胜邪的眼睛满是血丝,听到小爱对自己那种久违的温柔,他便即刻掐断了自己的软弱,“你害死了小姐,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胜邪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是狠狠地钉在文灵的耳中。

他屏住气息,举起剑来,想要亲手杀了眼前这个人,可他的手颤得那么厉害,几乎连剑都要拿不稳了。

突然,帐帘被一把掀开,胜邪血红的双眼一抬,只看见萧潭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萧潭在外头听到了胜邪的怒吼,自然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结果他一进来便看到胜邪满脸通红,举着一把剑,怎么都刺不下去的痛苦模样。

萧潭咬牙,一脚踢开了文灵,随即上去扶住了胜邪,接过了他手中的剑。

文灵没有料到萧潭这一脚,惨叫一声,便被狠狠踢到了一旁。

胜邪听到文灵的惨叫,下意识地想去看她,可是自己对上的,却是萧潭紧紧皱起的眉心。

胜邪垂下头去,由着萧潭把自己扶到床上躺好。

“你就好好歇着,外头的事情不要管了。”

萧潭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悦,胜邪拿不准,萧潭究竟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一边的小爱。

胜邪点了点头,转过头去,不再看外边。

萧潭起身,眼中尽是杀意。

文灵只觉方才被萧潭踢了一脚的地方钻心地疼着,如今蜷缩在一角,爬都爬不起来。

萧潭一步一步朝着文灵走过去,此时的文灵已经哭不出来了,眼中全然没有了泪水,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下一刻,萧潭如同抓一只小鸡一般,一把揪起了文灵的衣领。

文灵一声惊呼,萧潭却是充耳不闻,拉拽着她就往外头去了。

“胜邪!胜邪!胜邪救……我!”

文灵惊恐不已,朝着床上躺着的胜邪高呼着救命。

胜邪背对着这一切,在床上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心,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文灵落到他们的手中,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或许他方才应该一剑杀了她,才能给祁佑一个交代,也能省去小爱接下来的痛苦。

可他终究下不去那个手。

胜邪慢慢举起自己的右手在眼前,朦胧的视线后,是他已经被自己掐出血痕的手。

这只手,曾经杀过多少人,胜邪已经不记得了。

但他会永远记得,如今他也有了,杀不了的人。

第三百零一章 开始反击

萧潭拖着文灵,一路脸色铁青,去找老蒲了。

因为病人所在之处需要清静,也不宜人多,于是为了方便胜邪养伤,老蒲将自己的帐子给了胜邪,与萧潭挤到了一处。

而这一路,萧潭这么个高大的九尺男儿,竟是一路拖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任由她呼救求饶,也是毫无怜惜之意,当真是惹人侧目得很。

萧潭却顾不了这么多,怒气冲冲地将她拖到了老蒲跟前。

老蒲见到他俩,也是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老蒲定了定神,一看萧潭扔过来的小姑娘,早已是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开口问道,“这是谁啊?”

萧潭黑着张脸,语气不悦道:“就是那个勾引胜邪的贱人!”

老蒲闻言一愣,虽然萧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就这一句话,老蒲也明白了萧潭的意思。

他惊讶地朝文灵看了一眼,问萧潭道:“你从哪儿抓来的?”

“我方才想去看胜邪如何了,她就在帐子里,”萧潭面色有些异样,顿了顿道,“胜邪想杀她,下不去手。”

老蒲垂眸,思索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将她捆起来吧,我去与殿下知会一声,看看殿下的意思。”

“殿下回来了?”萧潭闻言一惊。

“嗯,”老蒲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惊恐万分的文灵,“刚刚回来。”

萧潭愣愣地应下,看老蒲出了帐子,便去将文灵捆到了椅子上。

老蒲一路走到了祁佑的帐子前,禀告了一声便进去了。

“见过殿下。”老蒲恭敬地拱了拱手。

祁佑叫了起。

“殿下……”老蒲看了一眼祁佑的脸色,试探着轻声问道,“小姐还好吧?”

祁佑眼神一凛,盯向老蒲。

老蒲见状,也忙垂眸,低下头去。

少顷,祁佑只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老蒲听到,垂着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一丝笑意来,舒了口气。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过来有什么事吗?”祁佑低下头去,继续翻阅着桌面上的书。

老蒲点了点头回答道:“是,方才抓住了一人,不知如何处置,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是谁?”祁佑好奇。

老蒲是他手下最有主见的人,很多事情,其实他能轻易猜到祁佑的意思,故而很少有这种需要过问祁佑的时候。

“胜邪的……”老蒲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道,“文坤的妹妹。”

祁佑听到文坤这个名字,登时眼睛就能射出火来。

“带我过去。”祁佑骤然起身,语气冰冷,面色极差。

老蒲点了点头,转身便带路了。

萧潭捆完文灵,实在不愿意与她呆在一处,便在帐子外头等老蒲回来。

不曾想却是见到老蒲与祁佑一道过来了。

萧潭忙起身迎了上去。

“人呢?”祁佑抚开萧潭,一边问一边朝着帐子里去。

“在里头。”萧潭回答着,也掀开了帐帘。

文灵几乎是被萧潭五花大绑,此刻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祁佑目光似箭,下一刻便要穿透她的胸膛一般,大步跨到文灵的身前。

“文坤在哪里?”祁佑死死盯着文灵,开门见山。

文灵一双泪眼楚楚可怜,老实回答道:“哥哥应是在濮州,五皇子身边。”

“我去过了,他不在。”祁佑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没有因为文灵此刻可怜的模样而软化分毫。

文灵闻言也是一脸诧异:“这……”

她低头沉思了片刻,又道:“他本是应该在濮州,五皇子吩咐他……办事,他才出来。后来我们一起回濮州的路上,我找机会溜了出来。他若是不在濮州,只怕是去找我了。”

祁佑听罢问道:“那你有办法联系到他吗?身上有没有信物?他一眼看到就知道是你的?”

文灵警惕起来,轻声道:“都是我的错,殿下若是生气,拿我的命抵就是了……不要为难哥哥。”

“你的命?”祁佑嘲讽一笑,“你的命有什么用?你若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文灵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咬住了下唇。

“我只要你能通知文坤,你在我这儿,让他过来就可以。”

祁佑看了一眼文灵,她依旧是沉默不言。

“那好,”祁佑低头捋了捋衣上的锦带,吩咐道,“老蒲。”

“殿下?”老蒲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一天之内,”祁佑盯了一眼文灵,“让她开口。”

说完,祁佑便是转身就走了。

老蒲低了低身子,目送祁佑离开。

文灵怯怯地看着老蒲,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蔼有礼的老先生,究竟能做什么。

“萧潭,你出去吧。”老蒲抬头转身,对着萧潭轻声道。

萧潭不是不知道老蒲的本事,倒也是没亲眼见过罢了,这会儿听见老蒲让自己出去,心下一丝不悦。

“我陪你一块儿吧,”萧潭扬声道,“给你搭把手。”

老蒲轻笑:“就这么个小姑娘,我还需要你搭把手?出去吧,一会儿就好了。”

文灵听着他俩的对话,心中寒意渐深,胸膛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原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却不想事情竟是朝着自己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去了。

萧潭被老蒲这话说得一噎,他倒不是真的想怎么折磨文灵,只是心中恨意不止。

眼前这个女人不仅害死了沈清婉,也是因为她,胜邪此刻身心俱损。

要说萧潭这么个耿直的大男人,何曾对女人动过手?

可今日他见面就踹了文灵,后来又是一路拖到了老蒲面前,若不是真的怒上心头,梗在他嗓子眼儿里,他都没想到自己竟能对个小姑娘动个指头的。

老蒲见萧潭没了话,只当他要走了,便走上文灵跟前,毫无语气地问道:“殿下问你,可有知会文坤的法子,你肯说吗?”

文灵听到老蒲的问话,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可还是噙着眼泪摇了摇头。

老蒲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那你若是愿意说了,便嗯一声。”

文灵闻言一愣,困惑不已。

什么叫嗯一声?

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老蒲已经伸手上前,一把卸掉了文灵的下巴。

一瞬间的剧烈疼痛顿时让文灵嚎叫出声。

才迈出帐子一只脚的萧潭一惊,转身去看。

“想说了吗?”老蒲的声音依旧是平和无波。

文灵眼泪涟涟,垂着头无声了摇了摇头。

只那一刻疼得厉害罢了,如今不过是拉扯着酸痛,倒也还能忍。

文灵不知道,这一下根本不是什么审讯手段,不过是为了让她待会儿连咬舌自尽的机会都没有罢了。

老蒲转开身去,萧潭便见到了垂头奄奄的文灵,心中还是不由地一震。

第三百零二章 负荆请罪

祁佑回到自己的帐子里,不一会儿,萧潭也过来了。

“殿下。”萧潭行了一礼。

祁佑只叫了起,也没有多说什么。

萧潭挠了挠头,小声问道:“殿下,您这几日去哪里了?”

祁佑没理他,只是自顾自翻着书。

萧潭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才听祁佑开了口。

“胜邪怎么样了?”祁佑没有回答萧潭,只是自顾自问起了胜邪。

“啊?”萧潭一愣,反应过来便答道,“噢……他还好,老蒲的师父给他救活的,然后就……就老蒲在治他。”

萧潭看了看祁佑的脸色,倒是很平静的样子。

他大起胆子来,为胜邪求情道:“殿下,胜邪……也不是故意的,这回命悬一线,也算是得了教训。他心里内疚得很,您就……就别再怪他了吧。”

“不怪他?”祁佑轻笑一声,“他既然命大,我不会杀他就是了。”

祁佑这声轻笑,让萧潭也是不由地一阵毛骨悚然,缩了缩脖子。

“行了,你下去吧。”祁佑摆了摆手,不想与萧潭多话的模样。

萧潭咽了咽口水,觉得话止于此也就罢了,好歹祁佑说了不会再要胜邪的命,总不会更糟糕了。

“殿下……”萧潭见祁佑脸色还好,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您找到……沈小姐了吗?”

他倒想说有没有找到沈清婉的尸骨,因为听说那是个极深的悬崖,只怕连人走下去都很困难,更别说找什么尸骨了。

可是这话一说,萧潭也怕挑起了祁佑的伤心来,故而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

祁佑听到萧潭的问话,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萧潭被他看的心里发毛,生觉得自己当真是问错话了。

谁知祁佑见着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竟然只是轻笑了一声,开口道:“你下去吧。”

“哎……”萧潭闻言如蒙大赦,赶紧转身走了。

帐中只剩下了祁佑一人,他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都顿时清晰了起来。

而此时,一阵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朝着祁佑而去。

祁佑自然是听到了,只是他却没有动弹。

只有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那脚步声在他身侧站定,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带了些嗔怪不悦:“你怎么还吓他们呢?”

祁佑轻笑出声,转过身去,伸手揽过了沈清婉,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犯了这么大的错,自然是要罚的,”祁佑一脸正义凌然的模样,口中的话却是轻佻得很,“再说你难得回到我身边,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你呢,嗯?”

说着,祁佑揽在沈清婉腰间的手紧了紧,将她往自己身前一送,便是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沈清婉羞得脸颊通红,忙伸手推开他,小声嗔道:“待会儿给人看见了……”

“那我们去里头。”祁佑面上不怀好意地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本,一把便抱起了沈清婉。

沈清婉只觉脚下一轻,惊呼一声便已是双脚离地,被祁佑打横抱在了怀里。

沈清婉被刺客追杀,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了。

二人再见面,也不过十几天。

祁佑心中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思念,这会儿接到了手里,可不是紧紧攥着不肯松手了。

……

再说那头,萧潭紧张不已地出了祁佑的帐子,想了想,老蒲正在审讯文灵,祁佑这边又懒得跟他说话,他便还是去看看胜邪如何了。

萧潭进门,见着胜邪还是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看得萧潭揪心不已。

萧潭走上前去,坐在了胜邪的床边,见他面色苍白,嘴角噙血,不由地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萧潭胡乱从桌上拿了块帕子,就想给胜邪去擦。

“我没事。”胜邪转头,又摆了摆手避开,“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

萧潭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开口道:“老蒲那儿将我赶出来,殿下那儿也将我赶出来,我好心来看看你,你……”

“殿下回来了?”胜邪一转头便打断了萧潭的话头,瞪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萧潭。

萧潭一怔,心说我说这一堆,你就听到个殿下是吧?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啊,殿下刚刚回来。老蒲去问了殿下该如何处置……文坤的妹妹……”

胜邪垂了垂眼帘,随后撑起身来。

“哎哎哎,你干嘛呢!”萧潭一惊,伸手去扶他。

“我要去见殿下。”胜邪咬着牙,撑起身来,坐在床边开始穿鞋。

萧潭左右为难,嘴里劝道:“你身上还有伤,这会儿殿下又心情不好,你这么大咧咧地过去,又被殿下打了怎么办?”

萧潭可不敢将祁佑方才刚与自己说的话告诉胜邪,胜邪要是知道祁佑不会再要他的命了,只怕更无所畏惧地去找祁佑了。

胜邪却是听不进萧潭的劝,颤着手给自己套好了鞋,拿上自己的剑,只是起来走了两步,还是踉踉跄跄的。

萧潭一脸的担心,想上前扶他,却是被胜邪一巴掌抚开了。

萧潭无法,只得由着胜邪去找祁佑,自己在一旁跟着罢了。

二人一路到了祁佑的帐外,胜邪站住脚步,也不知道该怎么进去面对祁佑,只得双膝一软,便跪下了。

帐外一片雪地,深及小腿。

胜邪就这么直直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萧潭一噎,这人怎么回事,方才还说要见殿下,这会儿到了门口,却是走不动路了。

“殿下!”胜邪突然一声高喊,吓了边上萧潭一跳,“胜邪前来请罪!请殿下降罪!”

这一声高喊,惹得边上来来去去的将士都纷纷侧目。

胜邪只喊了这一遍。

他知道,这就足够了,殿下如果在里头,一定能听见自己的话。

只是愿不愿意见他罢了。

而胜邪哪里知道,这会儿祁佑正与沈清婉卿卿我我,突然被这一声大喊一震,险些掐疼了怀中的人儿。

祁佑叹了口气,松开了怀里满面羞红的沈清婉,无奈地笑了笑。

沈清婉也隐隐听到了些,轻声问道:“是胜邪吗?”

祁佑点了点头:“嗯,随便他。”

第三百零三章 放声大哭

胜邪已经不知自己跪了多久,连膝盖都快要没有知觉了。

在一旁站着的萧潭都觉得冷,也不知道胜邪是怎么捱下来的。

帐帘被一阵风从里掀了掀,祁佑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

胜邪松了一口气,顿时跪都跪不住,差点一头冲倒在雪堆里。

萧潭赶忙上前扶住他,轻道了句小心,便将他搀了起来。

二人相携进了帐子,帐中温暖得很,两人都不由地打了几个颤。

祁佑正坐在正中案几后边,一动不动翻着书。

胜邪望了一眼祁佑,见他没看自己,便咽了咽口水,又跪下了。

膝盖没有知觉,这咚地一声,胜邪都感觉不到疼。

“殿下……”胜邪深深地叩头下去,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来了?”祁佑安逸地翻着书,轻飘飘地问他。

“请殿下降罪。”胜邪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请罪。

祁佑面无表情,手下又翻了一页书,不置可否。

萧潭在一旁看着,心说要不要讲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

“殿……”萧潭正要开口,竟是突然卡住了。

他眼睛瞪得老大,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嘴就这么张着,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沈清婉慢悠悠地从后头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萧潭,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走到伏在地上的胜邪前头,蹲下身去,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胜邪只觉一阵清幽的香风拂过,不由地一愣,再觉得似是有人戳了自己的胳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微微抬起头,只见眼前水红色的裙边,绣着银色的鹤纹,十分精致的样子。

胜邪一阵恍惚,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沈清婉抿着唇的脸。

“你……身上伤还好吗?”沈清婉的表情说不出什么,只是轻轻地开了口。

胜邪整个人都呆愣在哪里,眼泪垂在眼角似是忘了淌下,已经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清婉顿觉有些尴尬,张了张嘴,微微脸红着道:“我不是有意瞒……”

“小姐!!”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胜邪便大喊了一声,冲过来抱着沈清婉的脚,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胜邪无所顾忌地哭着,沈清婉被吓了一跳,险些没有站稳。

萧潭也是一惊,随即去看祁佑的脸色,已经是黑如锅底了。

他心头一凛,正想去拉拉胜邪,让他注意着点,祁佑已经是一个飞身翻过了桌子,一脚踢开了胜邪,把沈清婉揽了过去。

胜邪伏在地上咳了两声,皱了皱眉抬起头来。

沈清婉一阵惊呼未过,已经被祁佑紧紧护在怀里。

胜邪却是顾不得自己一般,咧开嘴便笑了起来。

只是他双眼还红肿着,方才的泪水还没收进去,这会儿又是开怀大笑,那个模样看起来,真的是奇怪极了。

祁佑白了他一眼,将沈清婉往怀中抱了抱,转身便拉着她往案几后头去了。

萧潭这会儿缓过点神来了,自己果然不是出现幻觉了,那真的是沈清婉啊!

“殿……殿下……这……”萧潭虽然结巴,好歹是吐出几个字来。

沈清婉抿唇看了一眼祁佑,似是在问他这事儿要不要解释一番。

祁佑自然是懒得解释的,这会儿他看胜邪不爽,什么都不想说。

沈清婉见祁佑没有反应的样子,自己转身开了口:“其实……”

“婉儿当然无事,”祁佑打断了沈清婉,“要不是你给我出点幺蛾子,文坤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祁佑冲胜邪说着,显然是还没有消气。

胜邪收起了开怀大笑,这会儿只是勾着嘴角,傻傻冲着祁佑乐。

萧潭一头雾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沈小姐不是……坠落山崖了吗?”

“殿下让我无论如何保重自己,我又怎么会自寻死路呢?”沈清婉接话,轻笑道,“我之所以自己跳下去,是因为有把握。”

“还得让文坤以为她死了。”祁佑又白了胜邪一眼。

“这如何有把握?”萧潭不解,“听说那个悬崖陡峭险峻,小姐又不会武,如何能生还呢?”

“我给婉儿的保护,自然不止你们几个。”祁佑叹了一口气。

祁佑原也以为,胜邪就够了。

直到辰王世子生辰那日,胜邪被祁归恒下药迷倒,而让沈清婉独自一人面对祁归恒。

那时候祁佑才知道,一个胜邪,远远是不够的。

好在祁归恒没有坏心,即使知道胜邪的存在,也不过是打发开罢了。

这若是换了要沈清婉命的人,岂不是就栽在这里了?

那会儿祁佑便开始计划,要有真正后备的手段去保护沈清婉。

那时春风林刚刚在京城站稳脚跟,祁佑便开始在这其中暗暗培植人手,且都是女子,伪装成春风林的姑娘。

祁归恒能给胜邪下药,便是因为知道胜邪是沈清婉的暗卫。

而春风林这些女暗卫的存在,萧潭不知道,胜邪不知道,连沈清婉都不知道,只有祁佑知道。

而且祁佑吩咐过她们,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出手。

即使出手,也要想尽办法不能露面。

谁都不知道的人,便与不存在一般,文坤再神机妙算,还能算到不存在的人吗?

“殿下在我出发回京前就嘱咐过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想尽办法活下去。”沈清婉开口解释道。

“我与胜邪被逼山崖之时,我便四处探看,是不是有逃生之处,而我却看到了一个人躲在不远处。”

“谁?”萧潭拧眉一问。

“一个春风林的姑娘,叫倚梦的,你知道吗?”沈清婉看了看萧潭,探询问道。

祁佑轻笑:“他当然不知道了。”

沈清婉脸一红:“我与她也不过一面之缘,但……到底是认出来了。”

能不认出来吗?那日沈清婉“捉奸”,可是差点没把春风林给拆了。

至于这个“情敌”,沈清婉当然记得很牢。

“倚梦示意我往悬崖去,”沈清婉瑟缩了一下,那一段记忆还是有点吓人的,“我知道她是殿下的人,想起殿下说会尽力保护我,我便信了。”

祁佑闻言,捏了捏沈清婉的手,无奈之举,好歹保住了她的命。

第三百零四章 真相大白

“等我跑到山崖边,稍稍往下一看,就见到下面有好多姑娘,已经攀在悬崖壁上,准备好接我了。”

这一幕着实吓人,她们虽一个个都往自己身上栓了绳子,可沈清婉到底是什么防护都没有的。

“我往下跳后,她们接住了我,”沈清婉捏着祁佑的手,紧张地回想着,“那个位置正好有个凹进去的洞,虽然不深,但站几个人却绰绰有余。”

“她们让我脱了自己的衣服,说待会儿要伪造一具我的尸体用,我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她们便沿着崖壁将我偷偷送走了。”

沈清婉解释完,萧潭也是怔愣不已,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祁佑皱了皱眉,不想再让沈清婉去回想这些,故而岔开了话题。

无论是需要胜邪替沈清婉挡箭也好,沈清婉要亲自跳下悬崖伪装死亡假象也好。

这些都是有风险的,而祁佑不会让沈清婉以身犯险。

“我本来与沈言珏挑明婉儿在这里,也是想着大战将即,是时候让她回京了。”祁佑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沈言珏这么着急,第二天就要让她走。”

沈清婉抚了抚祁佑,她知道祁佑担心,好在如今都没事了。

“文坤我是一定要除掉的。”祁佑冷冷地开口说道,“五皇子这般如鱼得水,主要还是靠文坤在背后出谋划策。”

这原本是一次很好的机会,祁佑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送沈清婉回京,一辆引文坤入局,再来个瓮中捉鳖。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即使沈言珏一定要婉儿第二天就走,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到这儿,祁佑剜了一眼胜邪,“如果不是他身边的那位通风报信,文坤绝对找不到婉儿。”

祁佑本来就准备了引开文坤的法子,所以沈言珏硬要自己找五十人护送沈清婉第二天就走,他也并没有多说。

虽然心里有点担心,但好歹觉得如果计划照常进行,沈清婉应该也是会无事的。

谁能想到,有文灵这一出呢?

“文灵跟着胜邪,文坤跟着文灵,就是你!”祁佑又怒斥了一句胜邪,“就是你把文坤带到婉儿面前!”

沈清婉见祁佑又火了,赶忙上去安抚他:“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

胜邪闻言,不由地低下头去,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这番解释下来,萧潭有点回过味来了。

原来是祁佑想趁此机会捉住文坤,虽然本是借了沈清婉为饵,但并没有真的让沈清婉去引文坤上钩。

而胜邪这边的漏洞,反而成了文坤逮住沈清婉的机会。

祁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自己一早便准备下的那些谁也不知道的暗卫,事情会糟到什么地步。

他总想着,这些暗卫一辈子都不要被人知道,甚至不要被沈清婉知道,才是最好的。

所以那日沈清婉捉奸捉到春风林,祁佑才会那样不高兴。

他想瞒着沈清婉,但也不想沈清婉误会自己当真背着她与什么姑娘不清不楚。

那日沈清婉生气,祁佑也只是解释说,是因为沈清婉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大晚上逛都春风林来。

“那……殿下,您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打伤胜邪呢?”萧潭见祁佑生气,也不敢劝和什么,只是怯怯地问了两句。

虽然胜邪有错,但祁佑那一掌也未免太狠了些。

“老蒲的师父是谁你知道吗?”祁佑斜眼看了看萧潭。

萧潭一愣:“那个叫……束风的?”

“对。”祁佑低了低头,“老蒲倒是没怎么跟我说起,还是婉儿查到的。”

“什么?!”萧潭一惊。

“早在她查到王北卓头上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事,”祁佑笑着捏了捏沈清婉的脸,自己的婉儿当真是心细如发,“当年治好王北卓儿子的腿疾,就是束风。”

祁佑转头看向萧潭,解释道:“不过我后来问了老蒲,他倒也承认了,自己师从束风的事。”

“既然只要救命的活束风一定会来,那就让他来救个命呗。”祁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胜邪依旧低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萧潭还是没有明白,祁佑此举是何意思。

打伤胜邪,是为了让束风来?这与眼下有什么关系吗?

“纯钧说,你能全身而退,是因为那个文灵打伤了自己哥哥,才挡在你面前,是吗?”

祁佑垂下眸去,问胜邪。

祁佑这么一问,萧潭倒是想起来了。

那日纯钧急急忙忙过来报信,的确提到了这个。

祁佑抬起头来对萧潭说:“如果文灵肯为了胜邪对自己的哥哥出手,那你说胜邪命悬一线,又听说了只有束风就救他一命的消息,她会不会把束风送过来?”

胜邪虽然没有说话,却是不由地一愣。

萧潭也惊醒了过来:“殿下是想下套,抓住文灵?”

“文灵是文坤的命,如果文坤知道自己妹妹在我们手上,哪怕知道是陷阱,也会过来的。”

祁佑抚了抚桌上的书面,没有看任何人。

胜邪轻轻闭上了眼,舒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萧潭听完祁佑的话,也是愣愣了半天没有说话。

半晌,萧潭才咽了咽口水问道:“殿下……那要是……文灵没把束风找来呢……”

那胜邪不就完了吗……

祁佑却是翻了个白眼,不悦道:“我想揍他就揍他!还非得给你个解释吗?”

胜邪依旧不言不语,心中大石却是落了地。

祁佑会这么说话,显然是气已经消了,这会儿不过嘴上痛快两句罢了。

可沈清婉却是有点心疼胜邪。

祁佑将话说得这样直白,其实还是有点伤人了。

别人不知道,她却心里有数。

束风的行踪,祁佑早就知道了,不过是那时是祁佑怕沈清婉有事,而有备无患罢了。

之所以祁佑会出手打伤胜邪,也是因为他知道,胜邪一定不会死。

沈清婉挣开了祁佑拉着她的手,走到了胜邪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好了,”沈清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愧疚,“也是我不好,早就知道这事,一直没和殿下提,我们若是都早留个心眼儿,也不会这样了。”

胜邪凝眸看了看沈清婉,眼中泪意不减。

还好,还好沈清婉没事,不然就算自己被祁佑打死,都没法抹去自己心头的愧悔。

“行了行了,他自己能站着,用不着你扶。”祁佑不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沈清婉松开了胜邪,心下觉得的好笑,转头看了一眼祁佑。

正想说什么,外头老蒲却进来了。

“殿……”

老蒲一眼就看到了沈清婉,顿时噎住了话头。

不过他转眼也笑开了:“小姐您万安了。”

第三百零五章 旧事重提

沈清婉冲老蒲笑笑点了点头,视线却是落到了他满是鲜血的手掌上,顿时一惊。

萧潭倒是没看到老蒲手上的血,只是见他看到沈清婉竟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不由问道:“老蒲你知道这事儿?”

老蒲一愣,回头诧异:“什么?”

“你知道小姐没事儿?”

老蒲听罢一笑道:“我也是猜的,小姐出事儿,殿下一滴眼泪都没有,想来小姐大概是无恙的。”

被老蒲这么一说,萧潭也回过味来。

他曾经也想劝祁佑节哀来着,但看着祁佑并不哀伤,话便没有出口。

确实当时萧潭就觉得不太对了,可是没有放在心上。

“是什么?”祁佑开口打断了萧潭的思绪。

老蒲闻言,将手里的东西递了上去:“这是文灵的玉坠,说是从小带的,文坤认得。”

这话一出,萧潭这才注意到老蒲竟然满手是血。

胜邪自然也是看到了。

他知道文灵在老蒲手里,也知道老蒲有多少本事。

如今老蒲这一手的血,落在胜邪的眼中,当真比自己被剜心还要难受。

可尽管此刻心中再五味杂陈,胜邪也是没有吭一个字。

他只是默默转开眼去,不去看那个沾了血的玉坠。

祁佑将那个玉坠拿了过来,没有避讳上头的血污。

沈清婉好奇地探头过去看了看,那坠子看着平平无奇,倒是不知道有什么玄妙。

祁佑凝视了一会儿坠子,又抬头看了看老蒲垂着的脸,开口道:“萧潭,你和胜邪先退下吧。”

他二人闻言,便是拱手告退了。

等他二人出了帐子,祁佑才开口道:“说吧。”

老蒲拱了拱手:“我原以为只是个平常的玉坠,可文灵显然藏了点什么,我就顺手让她一块儿说了。”

沈清婉听了老蒲这话,不由地一噎,顺手……让她……说了……

真不知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下,文灵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她说了什么?”祁佑问道。

老蒲方才的样子,显然是想私下与祁佑交代,看来并不是一件小事。

“文灵说,她原姓赵,”说到这儿,老蒲微微抬头,看向了祁佑的眼睛,“灭门了。”

祁佑从老蒲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稍一思索便是突然站起了身:“赵家……”

老蒲见祁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点了点头。

沈清婉没太明白,这二人究竟打的什么哑谜。

“你下去吧,将文灵治好,别再让她吃苦了。”祁佑锁眉,吩咐了一句,“我会想办法联系文坤的。”

老蒲点头便退下了。

沈清婉这才上前,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祁佑的眉心没有松开,还看着掌心的玉坠。

沈清婉见他不理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祁佑跟前,伸手摁了摁他的眉心。

祁佑似是才反应过来般,舒展了眉眼,笑着拉过她的手来:“无事……”

谁知话还没说完,沈清婉就不悦地打断了他:“又跟我说无事,你讲不讲?”

“讲讲讲……”祁佑笑得开怀,痛快地点头应下了。

“这还是挺早的事,你可能都没什么记忆……”祁佑将那带血的玉坠拿起,二人一道去了后头。

祁佑将玉坠与自己的手都洗了干净,才将那玉坠放到沈清婉的手里,由着她看个够。

“京城有一户赵家,家中男子多是在朝为官,从先帝那时起便是如此了。”

沈清婉一边听祁佑说着,一边琢磨着手中的玉坠。

“只是无人知道为何,赵家竟是一夜之间被强盗灭门,全族上下无一人生还。”

“什么?!”沈清婉闻言一惊,吓得一把捏住了玉坠。

祁佑抚了抚她的肩,安慰她莫怕,又继续说道:“此事虽然蹊跷,但从未查出首尾来,赵家又无人再计较此事了,也就不了了之。”

沈清婉深感震惊,又觉得赵家之人当真可怜。

“父皇感念赵家为官几朝,却遭此厄运,无人收尸,便着人好好处理了赵家的后事,还找人做法,安抚赵家枉死的亡魂。”

祁佑的话落在沈清婉的耳中,让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陛下确是仁君,若是不能还逝者公道,怕也只能如此了。”

祁佑闻言,微一挑眉,勾唇笑道:“你当真这么觉得?”

沈清婉不解,抬头问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也不算错,”祁佑捏了捏她的脸,“父皇要的,就是天下人都这么觉得。”

沈清婉一愣,祁佑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

祁佑见沈清婉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补充道:“无人收尸,父皇替他们处理后事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做法呢?”

“不是为了安抚……亡魂……”沈清喃喃说着,也意识到不对来。

登时一个念头闪过,吓得她毛骨悚然。

难道皇帝这是,心虚吗……

一夜之间,几百条无辜的人命,只怕就连皇帝,都是睡不安生的吧。

“可是陛下为何……”沈清婉不可置信地看着祁佑,怎么都想不明白。

赵家若是做了灭九族的错事,皇帝名正言顺罚了就是。

何必借了强盗的手,让那么多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呢?

“为何,我也不知道。”祁佑挽了挽沈清婉鬓角的发丝,口中轻声答着,“我只是有些隐隐的感觉,还没有确定。”

沈清婉看了一眼祁佑的双眸,见其中拢着一团淡淡的愁绪。

“怎么了?”沈清婉悄声问出口。

“婉儿,”祁佑的语气变得柔软起来,“我们的路,也许比我想象得要难走,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信我,可好?”

沈清婉闻言,双颊微微一红,垂下头去,口中嘟囔着:“我几时不信你了,倒是你,总有许多秘密,瞒着我不说。”

祁佑看着沈清婉别扭的模样,浅浅一笑:“好,往后万事我都会与你商量,既是我的皇子妃,哪里还有瞒你的道理?”

祁佑的话说得轻声细语,惹得沈清婉突然一阵心跳。

“胡诌什么……”沈清婉伸手推了推祁佑,却发现自己的手绵软无力,声音都娇弱起来。

祁佑只笑着揽过沈清婉在自己怀中,轻声道:“等我控制住文坤,我就得送你回去了,你要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第三百零六章 情伤两处

等天色暗下来之后,沈清婉乔装打扮了一番,去了老蒲那儿。

老蒲见着来人,也是诧异不已:“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沈清婉一身男装,披着个黑色斗篷,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老蒲点了点头,指了指床上:“还没睡着,小姐想问什么都可以。”

沈清婉的心一揪,毕竟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她一进屋来,便是一股血腥之气,也不知文灵受了多大的苦。

老蒲拾掇了东西,便出去了。

沈清婉脱下斗篷,到文灵的床边坐下。

文灵瑟缩着看了一眼沈清婉,片刻便认了出来:“是你……你没死?”

她嘴唇惨白干裂,似是说话有困难,含糊不清。

“我没死,你很失望吗?”沈清婉波澜不惊地问道。

文灵似是被突然点燃了怒火一般,恨声道:“当然!我巴不得你死!如果没有你,胜邪自然不会受那么多苦!”

她浑身伤着,动弹不得,只是不停颤抖着。

沈清婉一愣,勾了唇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没有你……”文灵的眼泪蓄满了眼眶,哽咽了起来,“胜邪便不必为你挡箭,为你受伤……”

“那胜邪的伤从何而来,你想过吗?”沈清婉的声音添了一丝冷意。

这个不讲道理,不负责任的小姑娘,沈清婉怎么看着,都有些像从前的自己。

文灵恨恨地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沈清婉暗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胜邪的伤,是你哥哥下令放的箭;殿下打伤了他,是因为他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说到这儿,沈清婉看了一眼文灵:“那你呢,你做到了什么?欺骗?背叛?你在做这些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会给胜邪带来什么?”

文灵不服,转过眼去死死盯着沈清婉,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当真可恶不已。

“我与胜邪两情相悦,我自然全心全意待他!五皇子只是要你的命,又与他有何关系?!”

文灵胸口起伏着,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看着沈清婉。

沈清婉心里当真哭笑不得,若不是自己从前也是这个惹人讨厌的模样,她真的连话都懒得与她讲了。

“你当真不明白?”沈清婉似笑非笑地看了文灵一眼。

她就不信了,文灵如今这般强词夺理,心中是真的不辨是非。

文灵被沈清婉这一问,脸顿时一阵红又一阵白。

沈清婉一看就知道,这丫头果然是什么都懂,就是故意无理取闹。

“罢了,”沈清婉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吧,过几日便能见到你哥哥了。”

如今文灵这个模样,沈清婉的话听不进去,多说也是无益。

听到这句话,文灵却是激灵了一下。

哥哥差点要了沈清婉的命,要是落到三皇子的手里,那还能好吗?

要知道胜邪可是三皇子的心腹,出了事儿都被三皇子打成那样……

想到这儿,文灵不禁自责起来,自己没有抗住那个老东西的折磨,供出了这么多,连哥哥都可能被自己连累。

“沈……沈小姐……”文灵突然出声,喊住了沈清婉。

沈清婉一愣,文灵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怎么了?”沈清婉回头问道。

文灵咬了咬唇,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蛮不讲理,怯怯地求道:“三皇子在乎你,你能不能求求他,不要为难我哥哥……”

沈清婉听了这话,当真觉得好笑极了。

方才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责怪自己,如今又能腆着脸说出这等话来。

这个姑娘说好听了是幼稚,说难听了便是毫无家教可言。

“你好好养伤吧,有什么话,等你哥哥来了再说。”沈清婉没有回应她,只是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便穿上斗篷离开了。

不过文灵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原老蒲的帐子给胜邪养伤,老蒲便与萧潭挤到了一处。

如今萧潭的帐子却给文灵养伤了,这俩人还是回到了老蒲的帐子。

沈清婉进去的时候,萧潭便在一旁坐着,而老蒲则是在给胜邪换药。

见着胜邪衣不蔽体的模样,沈清婉一惊,忙转过了身去。

她原不过也是来看看胜邪,却没想到唐突了。

胜邪也是脸一红,慌忙拉过边上被子。

老蒲笑了笑道:“你小子还会害羞?”

边说着,边手下动作快了起来,一会儿就绑了纱布弄好了。

“行了,”老蒲站起身来,将边上的衣服递给胜邪,“穿上吧。”

“小姐。”等胜邪收拾好自己,老蒲便过来招呼了沈清婉。

沈清婉这才回过身去,点了点头。

老蒲又带着萧潭二人出了帐子。

沈清婉都有些不好意思,这二人的帐子如今都被人用来养伤了,这怕连个去处都没有了。

只不过想想,沈清婉慢慢走到了胜邪边上。

“小姐……”胜邪轻唤了一声,便低下了头去。

之前见到沈清婉还活着,胜邪还是狂喜不已,如今心头却是多了不少滋味。

“她还好,”沈清婉轻声道,“我方才去看过她了,殿下不会再为难她了,你放心。”

沈清婉知道胜邪不会问出口,便也直说了。

胜邪闻言,却是垂首不语。

“怎么了?”沈清婉奇怪。

胜邪抬起脸来,面上笑得轻松:“小姐不必如此,我知道自己犯了错,不会再错了。”

沈清婉一愣:“你这是什么话……”

“我原不该如此……”胜邪脸上的笑很快就要绷不住,声音却是坚定起来,“是我要的太多了吧,我不会再见她了。”

“你不必……”沈清婉见他的模样,心下一紧。

虽然不知道祁佑的打算,但到底不会要了文灵的命,这是肯定的了,胜邪又何必如此呢。

“小姐,我从小便是这样的人,”胜邪抬眼看着沈清婉,“我知道自己犯的错,会得到多少惩罚,所以我从来不会怨恨谁。”

沈清婉一噎,看着胜邪红红的眼眶。

“这是应该付出的代价,我都明白。既然做错了,就要挨打,”胜邪勉强扯起嘴角笑笑,“好比想吃包子,就该付钱,是一样的。”

“只是有些错,我可能会明知故犯。”

“而有一些……我不会了。”

第三百零七章 凉亭一谈

这一日晴好,祁佑拉着沈清婉上了趟寒佩峰。

虽然要走的路不少,到底沈清婉兴致高,倒也没喊累。

“你瞧瞧你,一头的汗。”

祁佑抬手擦了擦沈清婉额上的汗,宠溺地笑着。

“还不是你,”沈清婉脸上乐着,嘴里却嗔道,“明知要爬山,还非让我穿这么多。”

祁佑直冲着她笑,接话道:“若觉得热便将外衣脱了,我替你拿着。”

二人嘻嘻哈哈笑着,倒是没留意周遭。

祁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回头过去,看到不远处树上坐着一个人,正看着他们。

沈清婉前一刻还与祁佑说笑呢,转眼便见他神色凝重起来,顿时困惑不已。

“怎么了?”

沈清婉随着祁佑的目光看去,祁佑却将她护到了身后。

文坤从树上一跃而下,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信步而来。

“我妹妹呢?”文坤脸色不好,倒也没什么敌意,开门见山。

文坤坦然,倒是让祁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自己在,他没让纯钧鱼肠他们跟着,故而方才心下一慌,若是文坤着人偷袭,自己还没痊愈的身子,不一定能挡得住。

“我只是想来接我妹妹,”文坤叹了口气,轻轻说道,“有什么条件,你开就是了。能做的我一定做到。”

文坤对文灵的在乎,只怕旁人难以理解。

心思缜密如文坤,自然明白谈判之时,上来便摊出所有底牌是何等下策。

可是他愿意,只要对方能看到自己的诚意,不要为难文灵。

他不愿有一丝风险落到自己妹妹的头上。

“你可以相信我,”文坤又补充道,“我孤身一人前来,五皇子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祁佑的面色好了几分,四下看了看,指着远处的一座凉亭道:“那里说话吧。”

“好。”文坤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见文坤走得爽快,祁佑朝天际发了一枚信号。

纯钧鱼肠很快便到了祁佑身前。

“你们俩先送小姐回营。”祁佑吩咐道。

沈清婉一急:“你怎么赶我回去呢?”

“听话,”祁佑耐心哄道,“文坤狡猾多端,我不能让你冒风险。”

“可是……”沈清婉嘟了嘟嘴,显然是不满意这个解释。

只是她拗不过祁佑,别扭了一会儿,也只得乖乖跟着走了。

祁佑见着沈清婉远去,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

祁佑指的凉亭,倒是寒佩峰上很好的一个观景台。

凉亭面朝悬崖峭壁,在冬日阳光笼罩之下,险峰上的皑皑白雪深有一番别样的壮观之感。

文坤正背对着祁佑来的方向,似乎当真是在欣赏着景色。

祁佑轻咳了一声,走进了凉亭。

“殿下当真是悠闲得很,”文坤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只是轻轻叹了一句,“朝中天翻地覆,五皇子焦头烂额,你却是在这儿与美同游,当真……”

文坤轻笑了一声。

祁佑走了过来,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灵儿还好吗?”文坤垂下头来,问了一句。

“你放心,”祁佑平静答道,“她挨不住多少苦,该说的都说了,我这儿有好大夫,她已经无事了。”

文坤闻言,袖下的拳紧紧握住,片刻后又松开了去。

祁佑的话,显然是直言已经对文灵用了刑。

他心里明白,就凭他们两兄妹对沈清婉做的那些事,祁佑没要了文灵的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文坤虽然心疼,到底没有计较什么,劝自己这也算是两清。

只要文灵没事,罢了也就罢了。

“你有什么条件吗?”文坤平缓了思绪,便开口问道。

他此次独行来找祁佑,只是想带走文灵罢了。

祁佑却是没有直接回答:“有一些事,我心中困惑,想问问你。”

“殿下请讲。”

“你可是姓赵?”祁佑微微侧首,没有错过文坤眸中一闪而过的慌张。

方才祁佑说,文灵该讲的都讲了,文坤却没想到,竟是连他们的身世都被祁佑问了出来。

祁佑见文坤不语,又补充道:“你放心,我若存了害你们的心思,也不会来问你了。”

文坤咽了咽口水,心知是这个道理,叹了口气,开口道:“此事已过去很久,我也叮嘱了灵儿不得再提。我们兄妹……已经打算忘记了。”

“真的吗?”祁佑抬眼看了看文坤,唇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文坤转过头来,面上似笑非笑:“若是可以报仇,我自然想,但我连是谁做的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复仇?”

祁佑看着文坤的脸色,心中慢慢思量着。

敏感如文坤,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至少猜测,一定会是有的。

“我当年听着我母亲被人杀死的动静,翌日也是亲眼见到了满院子的尸体,”文坤回过头去,平静地说着,“她与我说过,不要复仇……”

文坤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却没有泪意:“所以我一直没有,去计较这个事情。”

“如果有机会呢?”祁佑试探问道,“你会想试一试吗?”

文坤一愣,不解地看向祁佑。

祁佑面上松快地浅笑道:“我只是假设而已。”

文坤转过眼去,鼻尖轻笑:“未来的事,又有谁知道。”

祁佑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的条件有三个,只要你答应我,我便让你与你妹妹离开。”

“好。”还没等祁佑说出口,文坤便想都没想,答应了下来。

……

沈清婉在帐子里焦急得来回踱着步子,心想着祁佑怎么还没回来。

直到晚膳时分,祁佑总算出现在她面前。

“你可回来了!”沈清婉见着来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祁佑一愣,随即莞尔笑开:“怎么?这么想我?”

说着,祁佑便在沈清婉的鼻尖刮了一下,揽过了她的腰到自己身前。

“哎呀……”沈清婉不悦地扭了扭,嘴里嘀咕着,“你与他都说什么了,怎么聊了这么久?”

祁佑抿嘴笑笑,安慰道:“我与他说,让他等你平安回京了才能带文灵离开。”

沈清婉愣了愣:“就这样?这用得着说这么久?”

祁佑失笑:“你可当真是我的管家婆,这般质问我的行踪,是有多不相信我呀?”

“你!”沈清婉登时脸刷得通红,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三百零八章 再次一别

祁佑见沈清婉这副样子,更是乐不可支。

沈清婉又羞又恼,拼命想从祁佑怀里挣扎出来,嘴上还不悦道:“你放开我!你放开!”

殊不知祁佑从来就是喜欢看她这副别扭的小模样,此刻更是乐弯了眉眼,稳稳箍着她不肯撒手。

沈清婉挣了半日,一点进展都没有,只得气鼓鼓地瞪着祁佑。

祁佑面上笑意不减,凑过去想亲亲她,沈清婉却是可劲避着,还拿小手去推祁佑越凑越近的脸。

祁佑苦笑一声,轻声开口道:“我还与他说了赵家的事情。”

沈清婉一愣,回过头来,正想说什么,却是被祁佑得手,啄了下唇角。

“别生气啦婉儿……”祁佑好言好语哄着怀里的人儿。

沈清婉被他这一哄,低头抿了抿唇,脸上的潮红也没有褪去。

祁佑松开了她,牵着她去了里头。

“文坤他们兄妹,当真是当年赵家幸存的孩子吗……”沈清婉稳了稳情绪,问出了口。

祁佑点了点头。

沈清婉见状,柳眉都皱到了一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若是文坤知道,当今陛下许是他们家的灭门仇人,他还这般帮衬五皇子做事,不知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罢了,你别想这么多。”祁佑见沈清婉不言不语愁眉苦脸的模样,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沈清婉望了一眼祁佑,片刻嘴角微勾。

是啊,罢了,只要自己和祁佑能好好的,又何必去操心别人如何呢?

“好了,”祁佑拉过她的手来,“这回文坤过来,我便真的要送你回京了。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你就一路慢慢回去,不必担心这么多。”

沈清婉也是意识到了这一层,心中咯噔一下,又不舍起来。

她嘟着个嘴,扭扭捏捏地走到祁佑面前,悄悄看了看他的脸色。

祁佑不解,沈清婉这是怎么了。

谁知下一秒,沈清婉便凑上前去,轻轻环住了祁佑的腰身。

“嗯?”祁佑一愣,这丫头……

“好了,没事的……”祁佑出声安慰道,“我会快些回来,你乖乖等我,好吗?”

沈清婉的脑袋埋在祁佑怀里,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祁佑心中暗叹,自己又何尝想与她分开了?

“好歹这回我们可以好好告个别,”祁佑在沈清婉的耳边轻轻说着,惹得沈清婉一阵激灵,“不像上回,走之前,我还得求着你爹,才能让我见你一面……”

祁佑的声音渐渐哑去,一阵没由来的火燎过心头。

沈清婉觉得自己脸微微发烫,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祁佑准备了两日,总算跟沈言珏去坦白了准备送沈清婉回京的事。

先前沈清婉刚出事儿的时候,祁佑倒是第一时间与沈言珏说了自己的安排。

那时虽然还没有沈清婉的消息,但至少祁佑心中有那么点底。

所以沈言珏也是默许了他亲自去将沈清婉找回来,后来祁佑也只告诉了沈言珏,如今他女儿安全得很。

沈言珏噎着一口气,毕竟是自己护送女儿回京的人没能保护好她,最终还是祁佑护着才安然无恙。

再说祁佑也没有歹意,沈言珏心里再不甘,也只能由着祁佑安排。

可如今听祁佑说,沈清婉一直在军中呢,沈言珏又是一阵气恼。

怎么着?又是在祁佑帐子里住了这么久吗!

无奈沈言珏也发不了什么火了,深呼吸了几口气,也是生生给压了下去。

文坤一直在祁佑的控制之下,又有一众暗卫护着沈清婉回京,祁佑总算是放心了不少。

沈清婉临行前与祁佑商量了,京中好歹有好大夫,不似边疆打仗。

祁佑身子也没有痊愈,到底缺不了老蒲,便还是让老蒲留在了祁佑的身边。

等一切准备就绪,沈清婉便是当真离开了营州,往着京城去了。

……

这边一切顺利,而在濮州,可没有那么好的氛围了。

大坝远比五皇子想象得要难弄得多,没有专业的知识做背景,很多东西都是想当然的理解。

等搬到现实中,便没有那般容易做好了。

而五皇子焦头烂额之际,愣是手底下最得心应手的心腹不见了踪影,这无疑是给五皇子雪上加霜。

“文坤还是没有消息吗,”五皇子紧皱眉心,一脸不悦地问着底下来报的人,“这都几个月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吗?”

底下的人听着五皇子发怒,也是不由瑟瑟发抖起来,战战兢兢地认着错,只能推说自己无能。

“殿下息怒,好歹同去的人带来消息,说沈八小姐已然坠崖身亡,您……”

“给我下去。”五皇子恨恨地闭上眼,懒得跟这些废物多嘴几句。

他心里不是完全没头绪。

这回一起前去刺杀沈清婉的人,给五皇子带回来的话说明了不少事。

文灵为了救下胜邪,甚至不惜与文坤反目,以一己之身阻挡文坤的攻击。

而文坤,也确实因为自己妹妹拦在胜邪面前,而不让弓箭手放箭,甚至还杀死了一个擅自放箭的弓箭手。

虽然沈清婉是照五皇子的意思死了,但是文坤的所作所为,显然是不能让五皇子满意的。

就因为他妹妹吗?五皇子嘲讽一笑。

文坤对文灵的重视,五皇子心里是有数的。

而这一回,五皇子也只是想当然地觉得,自己并没有伤害到文灵什么,只不过是利用她去杀沈清婉罢了。

就这么点事,还值得文坤不辞而别的吗?

所以五皇子觉得,若文坤当真是因为此事而与自己翻脸,那么他就是个不知恩图报的叛徒。

五皇子手底下,也不过一个文坤有点真本事,其他的,除了会顺着五皇子的意思说话,也当真没什么用。

如今大坝修建陷入瓶颈,最需要人出主意的时候,五皇子手里却是一个能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故而五皇子这会儿对文坤的怒意,也是越积越大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五皇子虽然也能慢慢解开了自己这头的难题,却已经是花了比原先多更多的功夫。

浪费的这些时间,京中形势如何,他又无法第一时间得知。

形势不顺,濮州生活又不似京中滋润,五皇子自己都憔悴了几分。

第三百零九章 入宫长住

这一路走得慢,倒也不算奔波。

等沈清婉回到了京城,连春节都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只是为难了沈夫人,想春节进宫见见女儿,都被皇帝拦了下来。

沈夫人只一味地暗叹皇帝无情,连过年都不让她见女儿。

谁知道是因为沈清婉压根儿都不在宫里呢。

因着皇帝先前的旨意,沈清婉回京后便是悄没声地被送进了宫去。

六公主的生母位分不高,虽是兵部尚书林堂康的嫡女,但入宫至今不过是个婕妤。

故而六公主脾气倒也不似一般金枝玉叶那般高傲难弄。

她父皇下了旨让沈清婉入宫伴驾,沈清婉却没来六公主身边,六公主虽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而皇帝却是对此没说什么,甚至还免了沈清婉所有的请安,要她安心给公主伴驾。

倒是“来了这么久”,整个宫都没人见过他。

如今沈清婉又是悄悄漏夜安排了进来,六公主虽是个还未及笄的孩子,可好歹从小在宫里长大,这样的出入放在她的眼中,那便是心领神会。

所以前夜沈清婉才搬进来住,第二日一早,六公主便高高兴兴去找她了,如同果真已经相处了几月一般熟稔。

“婉姐姐!”

沈清婉正用着早膳还没见人,先听到了动静。

边上给沈清婉盛粥的宫女也是一愣,看了看沈清婉不变的脸色,老老实实低下头去接着做自己的事儿了。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鲜红底绣仙鹤宫袍的小姑娘便如一段跳动的火苗般跑了进来。

“婉姐姐,吃饭呐?”六公主高兴地蹦到沈清婉的桌前,自顾自就坐下了。

沈清婉也不过莞尔一笑,起身浅浅行了个礼道:“六公主好早。”

六公主咧嘴笑笑,朝沈清婉摆了摆手,沈清婉便是起身坐下了。

“公主可用过早膳了?”沈清婉没有再动碗筷,只陪着六公主说话。

“哎我吃过了吃过了,婉姐姐你吃你的,莫要管我如何。”六公主嘻嘻哈哈,倒不像是公主的样子。

沈清婉抿了抿唇,也不客气,便继续吃起饭来。

不过片刻,她便收了碗筷,叫众人收拾退下了。

六公主上头,还有五个姐姐,大公主是皇后嫡出的公主,如今早已纳了驸马搬出宫去了,二公主与三公主皆是德妃的女儿,如今也已嫁人。

四公主是淑妃的孩子,如今二皇子一族无法翻身,四公主也已嫁了人。

五公主倒不过是个修容的孩子罢了,但因为贵妃无所出,与五公主又投缘,五公主便是在贵妃膝下养着了。

如今五公主才及笄不久,倒是还未定下人家。

而从六公主开始,便都是些没及笄的公主了。

当初皇帝不知道沈清婉要去营州多久,就随便想了个借口说让沈清婉入宫陪六公主至及笄。

沈清婉却是没想到,六公主还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离及笄还有一年多呢。

这也意味着,沈清婉怕是要在宫里呆上好一阵子了。

“婉姐姐,”六公主见沈清婉吃完饭了,便嘻嘻哈哈地笑着问道,“今日日头正好,我们不如一道去御花园玩吧!”

沈清婉看着六公主澄澈无暇的眼眸中满是期待,便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结伴,由一群宫女跟着,到了御花园。

原还不过是早上罢了,众妃嫔请安的请安,用膳的用膳,这会儿可是没人有什么闲工夫来御花园逛的。

六公主兴致甚高,拉着沈清婉便到了一处,那儿扎了一个巨大的秋千。

“婉姐姐,你来坐吧,我来推你,”六公主将沈清婉推到秋千前,还是一脸欢喜,顿了顿又道,“嗯……等你玩开心了我们再换过来,你再推我,好不好?”

沈清婉见她那大眼睛眨呀眨的,心下觉得可爱极了,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开口道:“公主若是喜欢,还是公主先来吧。”

话音一落,沈清婉显然是看到了六公主眼中的惊喜,却还是听她跟自己客气着:“哎呀我没事儿……”

沈清婉掩唇一笑,便伸手将六公主往秋千上推。

六公主面上不好意思地笑着,倒也不再客气,便一屁股坐上秋千去了。

二人嬉闹玩乐了一阵,听得似有一行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公主殿下,是贵妃娘娘。”边上的宫女匆匆跑了过来,向六公主报信。

“啊?”六公主一愣,赶紧从秋千上下来,拉着沈清婉便去给贵妃请安了。

“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苏贵妃老远便听得嬉闹之声,正好奇是哪宫的公主皇子在玩呢,下一刻就见着这二人齐齐到自己面前请安来了。

苏贵妃定睛一看,原来是六公主。

“六公主请起。”苏贵妃面色和善,好言好语。

六公主抿唇笑着起身,也顺手拉起了沈清婉。

苏贵妃毕竟没叫她起,沈清婉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这样是不是不敬。

“早就听说沈小姐入宫伴驾六公主,倒是今日才遇上。”

苏贵妃语气和缓,似是没有计较什么。

沈清婉点了点头,正想找个借口解释一番,六公主却是先开了头了:“回贵妃娘娘的话,父皇说要沈小姐入宫陪我,前些日子太冷了,我们俩便在宫里躲着,今日天好,也暖和了些,我们便出来玩啦。”

沈清婉只字未说,六公主倒是已经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

苏贵妃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道:“也是,不过虽然转暖,到底春寒料峭,你二人也不要贪玩儿着了凉才是。”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六公主又欢欢喜喜行了个礼。

苏贵妃笑了笑,便带着一行宫女走了。

沈清婉凝神看了看苏贵妃的背影,若有所思了一阵。

要说六公主的说辞,未免也太牵强了些,苏贵妃当真是毫不怀疑,还这般随和?

“婉姐姐,你想什么呢?”六公主凑过来,看了看沈清婉出神的模样。

“无事,”沈清婉回过神,莞尔一笑,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方才六公主替我解围。”

“哎呀,多大点事儿,”六公主赶忙托起她来,“咱接着玩去吧。”

第三百一十章 成亲人选

等六公主总算玩了个痛快,二人这才结伴回去了。

路上正走着,却是又遇上了个人。

“哎?”六公主见着来人,面上一阵惊讶,开口打招呼道,“世子哥哥?你怎么今日来这儿逛了?”

沈清婉见着祁归恒,却是一阵没有来的心虚,随即避开了眼去,低头不语。

“春日无事,我自然是来御花园里看看春色。”祁归恒背着手,面上笑意暖暖,耐心与六公主说着。

六公主闻言后,扑哧一笑道:“世子哥哥又唬我,天还凉着,哪儿来的什么春色?芽都没窜出来呢!”

祁归恒笑而不语,却是将视线轻轻落在了六公主身后的沈清婉身上。

六公主见状,回头看了看沈清婉,似乎明白了什么。

随后她便把沈清婉拉到边上介绍道:“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八小姐,父皇请她入宫陪我,直到及笄。”

祁归恒闻言点了点道:“原来是沈八小姐。”

沈清婉见避不过,只得上前低着头行了大礼道:“臣女见过辰王世子,世子万安。”

祁归恒还未说什么,六公主却已经惊诧出声:“哎?婉姐姐,你们俩认识啊?”

祁归恒心下暗笑,沈清婉却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一下闭上了眼,恨不得咬下自己舌头。

六公主方才只叫了世子哥哥,自己却是一时嘴快,直接喊出辰王世子来了,这不明摆着是认识的吗?

“你先回去吧,我与你婉姐姐有话说。”祁归恒冲六公主笑了笑,对她说道。

六公主一愣,看了看沈清婉,又看了看祁归恒,心中疑惑了一会儿。

“无事,待会儿我会将你婉姐姐还给你的。”祁归恒见六公主愣神,上前揉了揉她脑袋,“行了,快回去吧你。”

六公主噘嘴嘀咕了些什么,沈清婉还没听清,就见她当真走了。

只剩下了祁归恒与沈清婉两人。

沈清婉低着头,小声开口道:“宫中眼线众多,你怎么还敢这么放肆的?”

“放肆?”祁归恒嘴角轻笑,“你是说我对六公主吗?”

“你与几个公主皇子从小一道长大,这倒也无所谓了……”沈清婉答道,“只是你我二人这般私下说话,难免会……”

“会什么?”祁归恒扬起一丝坏笑。

“会招惹闲话……”沈清婉的脸红了红。

到底面对祁归恒,她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我可能要成亲了。”祁归恒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沈清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成亲?现在吗?现在不是国丧……”

“当然不是现在,”祁归恒转头道,“我父王此次回京,也是与陛下商量了这事,想趁着他在京城,将人选定下来,等国丧一过便可完婚。”

沈清婉一时语塞,愣了半晌才道:“不知辰王殿下看上哪家姑娘了……”

祁归恒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笑问沈清婉道:“那你肯吗?”

沈清婉似是知道会有这一问,面上倒没什么惊讶,只是低头不说话。

“你若肯,我也不必等到今日了。”祁归恒见她懵然,也是一笑了之,不再逗她,“我父王看上的是永清候的嫡女,陛下也觉得挺合适……”

“什么!?”

沈清婉一个没忍住,惊呼出声,忙忙捂上了自己的嘴。

祁归恒也是被她吓了一跳,没明白她这是哪一出:“你怎么了?”

永清候陆家,可是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啊……

“……雪烟吗?”沈清婉瞠目结舌地看着祁归恒,只盼着自己是听错了。

“是,”祁归恒答道,“我之前替陛下处理政务,常去永清侯府,倒是与陆小姐见过几面,出落得很好,也大方。我记得你与她关系甚好,想来她为人定是不错的。”

沈清婉还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当然不能说陆雪烟与萧潭已经是两情相悦,若祁归恒娶了陆雪烟,便是生生断了他二人的姻缘。

可是若不说……

“你可问过雪烟肯吗……”沈清婉无法,只得试探着问道。

祁归恒却是眨了眨眼,反问道:“这有什么可问的?只要等陛下点头,永清候答应,我说好,便可以了。”

沈清婉何曾不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她实在不敢去想,若是这事儿传到陆雪烟的耳中,她该有多难过。

“我只是觉得,既然是以后一生的妻子,还是两情相悦的好……”沈清婉低着头,轻声喃喃着,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祁归恒一笑:“两情相悦?我娶妻可没有祁佑那么随心,再说了,我想两情相悦的人,你难道不知道是谁吗?”

沈清婉皱了皱眉,垂着的脸上双眼紧闭,脑海中一个劲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

她此刻也无心去管祁归恒轻佻的语气与暗示,心中满是一团乱麻。

思定,沈清婉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和缓了些情绪。

好在如今国丧,此事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陛下也没有正式下旨赐婚,那么就不是没有可能改变。

“我倒是许久没有见雪烟了,”沈清婉想了想,开口道,“如今我在宫里住着,见她也不方便。”

祁归恒听了沈清婉的话,答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若想见她,我与陛下说一声,让她入宫来看看你就是了。你若想问,也可以问问她的意思”

沈清婉点了点头:“那多谢你了。”

“还有你母亲,”祁归恒接着说道,“过年的时候你没回京,你母亲求了陛下几次,陛下都没允许她进宫来见你。”

沈清婉一惊,抬头看了看祁归恒:“那……母亲可有生疑吗?”

“这大概没有,”祁归恒笑了笑,“沈夫人如何想得到,一国之君还能骗她呢?”

祁归恒这话说得大胆,似是毫无顾忌一般。

沈清婉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不孝,过年都不曾陪着家人守岁。”

“我会与陛下说的,”祁归恒安慰她道,“他请你入宫陪伴他的公主,总不能连家人朋友都不给见了。你若想你母亲,随时让她入宫便是了。”

听到这话,沈清婉感激地望了一眼祁归恒,行礼道:“多谢。”

第三百一十一章 母女再见

林婕妤住在原是以贤妃为主位的长乐宫的侧殿,永福殿。

自从贤妃住进了冷宫之后,长乐宫便也只剩下了几个低位妃嫔还在长乐宫的侧殿住着。

皇帝也不来了,长乐宫里的人也不互相走动,倒是清净了不少。

等祁归恒将沈清婉送回永福殿的时候,六公主还眼巴巴在门口等着呢。

见到沈清婉回来了,忙上前去拉她。

“婉姐姐你可回来了,方才母妃还问我你去哪儿了呢!”

六公主嘀嘀咕咕的,显然是埋怨祁归恒将她送回来晚了。

祁归恒闻言一乐,眼角笑意深了几分:“我还能将她拐走不成?”

六公主听了便不说话了,拉过沈清婉轻哼了一声就走了。

祁归恒也不恼,乐得看了一会儿二人远去的背影,转身也走了。

六公主欢欢喜喜地将沈清婉拉去了林婕妤处。

早先林婕妤去皇后那儿请安了,如今估计回来也有一会儿了。

外头的宫女将她二人引进殿去,林婕妤正在卸些钗环,在自己宫里到底不需要这么繁复。

“母妃!”六公主甜甜一唤,惹得林婕妤转过身来,见着沈清婉也同在,目光里却没有什么惊喜。

她面色如常,只浅浅带笑,冲沈清婉点了点头:“沈小姐回来了。”

沈清婉低下头去,行了一礼,心照不宣地,也没有初见的客气。

“方才请安,皇后娘娘倒还问及你安好,”林婕妤开口道,“若是得空,让六公主陪你一道去见见皇后吧。”

沈清婉和气地应下了,也挑了皇后午睡之后的时间,与六公主一道去了。

皇后虽面上还是得客气着,但沈清婉自然能感觉到,皇后已然没有了从前的模样。

无论是皇后与沈夫人之间的问题,还是四皇子造反时皇后助五皇子一道,险些要了沈清婉的命。

这一些都是不可能挽回的裂痕。

只是皇帝还在,皇后也不可能太过分。

就如沈夫人想进宫看女儿这事,先前是皇帝直接推拒了,如今皇帝首肯,皇后也便只能安排。

不过几日,沈清婉便在永福宫外等到了自己的母亲。

“婉儿……”

相隔几月,沈夫人当真是没日没夜地惦记着自己女儿。

当日皇帝突然下旨,连夜就将沈清婉召进宫去,之后又是怎么都不让她见一面,连个消息都不曾递出来。

沈夫人当真是连年都没过好。

连她初二回门去沈清婉外祖家,许府众人也是念叨了半日的沈清婉,好歹是见着再说下去沈夫人又要伤心了起来,这才止住了话头。

如今好了,总算让她进宫见到了自己的心肝宝贝依旧好好的,心中的巨石也算是落了地。

沈清婉见到自己母亲的模样,心中哪有不愧疚的。

当时听说祁佑病重,命悬一线,性子固执如沈清婉,哪有不着急的道理。

这一去营州数月,她倒是也没想着自己母亲会如何。

如今再见,沈清婉愧悔交加,只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却是冷待了自己的母亲。

沈夫人还是外命妇,这一趟进宫也待不了多久,沈清婉赶忙便将她引了进去了。

“婉儿,你可以一切都还好?”母女二人一坐下,沈夫人便是急急问出了口,“你祖母外祖母都惦记得很。”

说着,沈夫人又是要垂下泪来。

沈清婉见自己母亲都清瘦了不少,想必是日思夜想累的,心中更是羞愧万分。

此刻她泪眼朦胧,也只得连连点头应着:“让母亲忧心了,婉儿一切都好。”

沈夫人听她亲口说好,这才展开笑颜来,片刻又叹了口气:“当日陛下突然传旨将你宣入宫去,娘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替你好好打点。”

说到这儿,沈夫人压低声音问道:“陛下宣你进宫来,果真只是陪六公主的吗?”

也难怪沈夫人疑虑,莫说之前皇后施计骗沈清婉入宫,就这莫名其妙的理由,和几月不让见人的样子,换了谁都是心中画个问号的。

若不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因有着上一次的事儿,沈夫人只怕是连人都不会放了。

沈清婉脸上微微红了红。

她心里自然明白,这当真是个借口罢了。

“是……”沈清婉琢磨着,且不说宫中隔墙有耳,这背后真正的原因,只怕她现在也不能随便就与自己母亲解释了。

沈夫人一愣,居然真的就是这样。

那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沈清婉既不想如今就说原因,故而也是岔开话头去,问及母亲与家中祖母安好云云。

母女二人闲谈了一阵,沈夫人见自己女儿果然无恙,无论先前有多想不明白,如今也只能稍稍安下些心来了。

等沈夫人来过这一趟,沈清婉日日盼着的,便是陆雪烟了。

祁归恒原说会安排陆雪烟进宫来看她,两个闺中好友也好说说话。

可是左等右等,沈清婉却是一直都没等到。

宫中的日子当真是无聊冗长,沈清婉如今天天除了看花品茶,便是与六公主一道嬉嬉笑笑。

六公主还是要跟着教习嬷嬷学东西的,沈清婉比她长几岁,懂的也多些。

有些六公主怎么都做不好的,沈清婉也会教教她。

等春日过去,二人已经处得极好了。

总算在春尾的时候,沈清婉等到了陆雪烟要来看她的消息。

这么多月没有见,再见到陆雪烟,沈清婉也是吓了一跳。

陆雪烟当真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原本陆雪烟就不丰腴,如今看来,更是弱不禁风,脚下轻飘了。

“雪烟?!”沈清婉见到她时,几乎是轻轻惊呼出声,“你怎么……”

怎么如此憔悴了?

虽说沈清婉见到沈夫人,因着思念女儿,她也憔悴消瘦了几分,那也万没有陆雪烟这般模样的。

陆雪烟闻言,自然知道沈清婉在说什么,勉强扯了扯嘴角,无奈道:“让你见笑了。”

沈清婉心疼不已,拉着陆雪烟的手,二人屏退了所有下人,在屋中说着悄悄话。

沈清婉心中打鼓,莫不是陆雪烟与祁归恒要定亲的事儿已经没跑了,她才这个模样吗。

谁知还没等自己问出口,陆雪烟便先开口解释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伤心自弃

“原听说你入宫伴驾六公主,我也是打算来看你的,”陆雪烟和气笑笑,“只是你当初也见着了,我母亲的身子当真不好,入冬后更是一日比一日糟糕起来。”

沈清婉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出发去营州之前,祁归恒便是以陆雪烟母亲身子不好一事为由,引得她去永清侯府相见的。

谁曾想这几月过去,永清候夫人的身子还是没有好转起来,而且听着陆雪烟的意思,怎么好像还更糟糕了呢?

“我本想等母亲好些了,便进宫来看看你,”陆雪烟的嘴角都耷拉了下去,“可她一日不如一日,后来甚至人都醒不太过来,终日昏昏沉沉睡着,说句话都是胡话。”

陆雪烟终究忍不住,还是抹起了眼泪来。

沈清婉未料到竟是这样的事情。

陆雪烟孝顺母亲,她是早就知道的,如今永清候夫人这般,也难怪陆雪烟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了。

“早知如此,你也不必这样着急进宫来……”沈清婉开口劝道,“我这儿不要紧,你若想陪你娘,便安心陪她就是了。”

陆雪烟红着眼笑了笑,拍拍沈清婉的手背:“我自然也是想见你的,这么多个月没见到你,我也想你啊。”

沈清婉抿唇一笑,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陆雪烟原是多么明朗活泼的性子,与自己一道时多有说笑打闹,也少有这般温情之时。

正当沈清婉出着神,陆雪烟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问她:“世子与我说,你是……去看他了?当真吗?”

沈清婉一惊,脸上倏地就红透了,祁归恒怎么还跟陆雪烟说了这事儿呢!

陆雪烟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捂着嘴便小声地吃吃笑了起来,随即又与沈清婉咬着耳朵:“我就知道你放不下他。”

沈清婉拧着手中帕子,低着头,时不时地恨恨剜她一眼,嘴上却是辩不出一句话来,只得轻轻怪着她:“你莫放肆了,这儿可是宫里,隔墙有耳,你想害死我呀!”

陆雪烟闻言也是笑而不语,只在那儿拿帕子掩唇笑着。

沈清婉见她这般,心中悄悄打起鼓来。

她原还想与陆雪烟说祁归恒的事儿,如今她这般,沈清婉也是有些忐忑。

“雪烟,辰王世子常与你有往来吗?”

沈清婉似是不经意地问出了口。

陆雪烟一怔,想了想答道:“自太后薨逝后,辰王世子代君理政,倒是常来府上。后来虽然陛下复朝,辰王世子却是依旧替陛下处理着事情,虽不是日日见到,但也是时常打照面的。他知道我挂念你安好,却抽不出身,也常给我带些你的情况来。我还是很感激他的。”

沈清婉眉心微动,祁归恒确实是个细心的人。

“那他……”沈清婉支吾了一下,“可有和你说些别的?”

“别的?”陆雪烟面带困惑,没有明白沈清婉的意思。

看来果然是没有人给陆雪烟透过风声。

沈清婉咬了咬唇,拉过她的手来:“雪烟,我听说了一事,想说与你,你……你莫要着急……”

陆雪烟一愣,心下飞快转了转,自己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如今最挂念的,不过也是母亲罢了。

被沈清婉这么一说,陆雪烟突然也是害怕了起来,难道是萧潭在北境出了什么事不成……

自萧潭离京,因着不便,他二人便没有任何信件往来了。

陆雪烟一心扑在永清候夫人身上,萧潭则是陪祁佑出征打仗,二人各自心安一处。

如今沈清婉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是吓着了陆雪烟。

“可是萧潭……?”

“啊?”沈清婉一愣,“哦,不不不,不是萧潭……他没事。”

听到沈清婉这么说,陆雪烟倒是松了一口气。

沙场刀枪无眼,只要萧潭一切安好,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不过她也困惑,若不是萧潭,她还能有什么可着急的?

“是辰王世子……”沈清婉咬了咬唇,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满脸困惑的陆雪烟,“陛下可能会给你们二人赐婚。”

“什么……”陆雪烟一怔,满面的目瞪口呆,脑子差点没转过弯来。

这些日子以来,祁归恒常常往永清侯府去,陆雪烟虽说与他算不上交情多深,好歹是熟识了不少。

可是要她嫁给祁归恒……

见陆雪烟呆愣了半晌,沈清婉忙开口道:“此事还有转机,你别想多了……”

“是世子的意思吗?”陆雪烟却是没有沈清婉想象的那般慌乱,只轻声开口问道。

沈清婉一愣,摇了摇头:“我听说是辰王的意思,正与陛下商量着,别的我也不知道。”

陆雪烟闻言,默默闭上了眼,叹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皱着眉低下头去,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在那儿一动不动。

“雪烟……”

沈清婉见状,心中更是没底起来,只得在一旁轻轻唤她。

陆雪烟没有回应,只是肩膀轻轻颤了起来,泪水也从指缝中慢慢渗出。

这等模样,沈清婉都不知该如何劝她了。

如今是在宫里,陆雪烟连放声一哭的机会都没有。

“太后薨逝,国丧未过……此事不会这么快定下来,我们不是没有办法……”沈清婉在陆雪烟的耳边轻轻劝着。

陆雪烟依旧捂脸无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沈清婉无法,只得靠近了些,让她在自己肩上靠着些。

陆雪烟一触到沈清婉的肩,便松开捂着脸的手,挽过沈清婉,便在她肩头小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雪烟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才松开了沈清婉。

沈清婉见她双眼还是闭着,密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交缠着。

“雪烟……”沈清婉担心地唤了一声。

陆雪烟睁开眼来,却还是垂着眸子:“我父亲其实早就旁敲侧击问过我,婚事……”

沈清婉不发一言,静静听着。

“他说永清候家的嫡女,将来一定会有个不同凡响的位置,”陆雪烟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我原以为他不过随意说说,却没想到他已经有人选了。”

陆雪烟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弃之意。

第三百一十三章 私下一会

沈清婉心疼陆雪烟,可也是无奈,此刻她二人都清楚,只怕这个事儿是要棘手了。

“雪烟,可要我写信知会一声……殿下,让他想想办法?”

沈清婉此刻也只能想到祁佑。

“别打扰他们了,”陆雪烟垂下眼来,“北境苦寒,此去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难险阻,长此一战,到底……不能再让他分心了。”

“那……”沈清婉不是不知道,将此事告知萧潭,确实不妥。

“对了,”陆雪烟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打断道:“你是从何听说此事的?”

沈清婉心虚地垂了垂脑袋,喉间噎了一瞬,还是轻声老实道:“其实,是辰王世子自己告诉我的……”

陆雪烟闻言一怔。

她心中不是没有过猜疑,当初祁归恒为祁佑与沈清婉做的一切,可是却没听说之前他们三人有什么交情。

“从前倒是不知你们关系这样好……”陆雪烟低头,轻轻叹了一句。

沈清婉心中一颤,敏感如她,竟觉得一阵羞愧。

只是祁归恒曾有意与她,这样的事,她也实在不知道如何与陆雪烟开口。

沈清婉正想说什么,却听陆雪烟浅笑着开口道:“罢了,世子常往我府上来,我可以自己去问问他的意思。若只是陛下与辰王的安排,倒不一定没有挽回的余地。”

陆雪烟此刻的冷静,让沈清婉不由地一愣。

再想想从前,陆雪烟倒一直是这个样子。

遇到不开心的,不知所措的事,当真是说哭就哭,可是哭完,依旧是一副没事儿人似的模样,该做什么做什么,滴水不漏。

等送走了陆雪烟,沈清婉依旧是久久不能回神。

永清侯府。

陆雪烟依旧时时刻刻陪伴在自己母亲身旁。

永清候夫人的身子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从前虽然昏睡,倒还偶尔有些清醒的时候。

可如今,几乎是一直昏睡着,有时连药都喂不进去。

这一日,永清候夫人好歹是醒了过来,陆雪烟欣喜不已,忙着人安排这个照顾那个。

陆夫人虽然病弱,但还是明白这是怎么了。

看着自己女儿如今瘦了一大圈,当真是心疼不已。

永清候那边得到了陆夫人转醒的消息,立刻风风火火地便过来了。

一进屋门,便是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永清候微皱了皱眉,脚步不停,赶紧到了陆夫人床侧。

陆夫人才醒不久,便见着了自己的丈夫,心中也是一暖。

“夫人,感觉如何了?”永清候上前拉住了陆夫人的手,耐心地好言好语问着。

陆雪烟让到一旁,捏着拳心在边上看着,面上也是泪意朦胧却带着笑。

母亲总算是好些了。

“雪烟,你先出去一下,”不想永清候才与自己夫人说了两句,便回头叮嘱了雪烟和边上伺候的下人,“你们也都出去吧,本候想与夫人说说话。”

下人们倒是很快都撤出去了。

陆雪烟一愣,但想着母亲许久未醒,父亲要与她说些什么倒也是正常,看了陆夫人两眼,她便也出去了。

“小姐,”陆雪烟的贴身丫头流如,见自家小姐出来了,忙上前小声道,“奴婢方才见到老爷过来,世子爷也是一道跟着。”

陆雪烟一直想找机会与祁归恒说说,但一是也从来没找到机会,二是自己也确实一直在陆夫人边上陪着,抽不开身去找他。

如今听流云一说,陆雪烟也是心中一动:“如今世子在那儿呢?”

流如答道:“听说是在园中亭子里坐着,小姐可要去看看?”

作为陆雪烟的贴身丫头,流如自然是知道得不少,自家小姐的心思,她多少也能摸得出来。

陆雪烟心下擂鼓,沉吟了片刻道:“好,我们去看看。”

流如点了点头,忙带着陆雪烟过去了。

正如流如所说,祁归恒当真是在园中亭子里坐着。

他为人平和,也没有碍着他人忙碌,一袭荷叶色长袍在那儿坐着看风景罢了,毫不惹眼。

“见过世子。”

陆雪烟轻声上前,行了一礼。

祁归恒似是在出神,没有注意到陆雪烟的靠近。

此刻听到动静,这才回身。

“陆小姐?”祁归恒有些惊讶,他一细想,倒是很久没有见到陆雪烟了。

毕竟陆夫人病重,他也有所耳闻,陆雪烟孝顺,自然是一直侍奉在侧,少出门走动了。

陆雪烟知会了流如,这儿附近的下人也是慢慢退去了。

祁归恒眼明心亮,心中大概有了底。

待人都走完了,祁归恒这才轻轻一笑道:“陆小姐这般,不怕旁人传出闲话吗?”

祁归恒这话不假,若是平常之事,何必支开旁人。

而一旦私下有言,旁人轻易便会想到那些风月之事去了。

陆雪烟颔首,却是没有一丝瑟缩:“永清侯府的人若敢嚼舌,那便是永清侯府的规矩不到位了。”

祁归恒闻言一挑眉,这个陆小姐平日看起来文文弱弱,不想倒是个有主意的。

“陆小姐坐吧,”祁归恒指了指边上的位置,“还不知陆小姐有何指教。”

陆雪烟缓缓坐下,心中犹疑着措辞。

“你瘦了不少。”祁归恒见着她颌下清晰的线条,当真是比冬日所见清瘦了许多,突然就开口说道。

陆雪烟正琢磨着话头呢,听到祁归恒的话却是一愣。

她悄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释然笑道:“母亲有恙,我做女儿的哪儿还有养得珠圆玉润的道理。”

祁归恒轻笑,稍稍倾了过去些道:“那也要注意身子,太瘦了自己也会累病的。”

“是……”陆雪烟微避,心下却是一动,辰王世子的气场从来都是如此,让她不由地便要应下。

祁归恒不说话了,只等着陆雪烟想明白了开口。

“我前些日子入宫去见了婉儿,”陆雪烟抿了抿唇,斟酌道,“她倒是与我说了不少事。”

祁归恒依旧不言不语,只等着看陆雪烟能有怎样的表达。

陆雪烟见祁归恒无话,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道:“婉儿告诉我,陛下许有意赐婚你我二人,不知世子可否知晓此事。”

陆雪烟语气平淡,面上无波,只稍稍着了些绯色罢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身不由己

祁归恒见她抛出问题来,也坦然点了点头道:“是。”

陆雪烟当然知道祁归恒心里有数,沈清婉已经明白告知了她,赐婚一事,本就是辰王世子告诉沈清婉的,他又怎会不知晓呢。

陆雪烟这一问,不过是礼貌罢了。

听到祁归恒意料之中的肯定,陆雪烟眨了眨眼,稍稍定神问道:“不知世子……是否有意于我?”

这话倒是让祁归恒甚是诧异。

他心中的陆雪烟,敬父孝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女子。

如此大胆的问话,倒是他未曾想到的。

祁归恒抬眼去看陆雪烟,她并未直视自己,只是微微低着头,面色尽力克制着,可还是不难看出她的紧张。

祁归恒心下微动,想不出陆雪烟为何这般。

“我虽与你有些往来,但到底你我二人并不相熟,要说有意,确实谈不上。”

祁归恒实话实说,也没有过问旁的。

他看得出,自己此话一出,陆雪烟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世子若无意,不若考虑考虑其他人吧,”陆雪烟依旧低着头,轻声道,“是我蒲柳之质,配不上殿下。”

祁归恒微一挑眉,问道:“你不愿嫁我?”

陆雪烟一惊,她实在不愿世子误会自己不敬,毕竟自己的父亲与辰王世子往来甚多,陛下又器重辰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心,而累及了家人。

“不是您的事……殿下很好,”陆雪烟忙忙起身跪下,低着头认错,“殿下……您也知道,我母亲身子不好,我想多侍奉母亲身侧……不想嫁人。”

祁归恒听完,面色却没有什么改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心系母亲,我自然不会为难你,只是你若一直不嫁,难道你母亲便能安心养病吗?”

陆雪烟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世子既然并未有意于她,又何必非要娶她呢?

“世间女子之多,我不一定是世子的良配……”

“良配与否,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祁归恒出言打断了她,“这世间女子虽多,可永清侯的嫡女只有你一个。”

陆雪烟背脊一僵,听出了祁归恒的言下之意。

“帝王家的亲事,从没有真心一说,”祁归恒伸出手来,到了陆雪烟的眼前摊开,“你若肯,我会好好待你,你若不肯,相敬如宾就是了。”

祁归恒的话说得清冷无波,却是让陆雪烟瞬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微微抬头,看着自己眼前修长的手,心中突突直跳,脑海里嗡声一片,已经无法好好思考。

陆雪烟咬了咬唇,到底没把自己的手交给他,自己撑了撑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祁归恒收回了手,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叨扰世子多时,臣女告退了。”陆雪烟福了福身,轻声告退。

祁归恒没有拦她,轻轻点了点头,由着她去了。

陆雪烟努力压制的情绪,在转身那一刻便已是溃不成军。

她早就明白会有这一天。

心底清明如她,实在不应该接过萧潭的一颗真心。

萧潭为了她,为了他们的未来,这般出生入死地拼着。

可是一句轻飘飘的,永清侯唯一的嫡女,便已经注定了她此生,绝不可能由着她自己。

陆雪烟泪如雨下,却没有一丝呜咽,她说不清是哭自己,还是哭萧潭。

流如远远见着自家小姐过来,忙上前去扶她。

她这才见着陆雪烟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下也是一惊。

“小姐……”流如见着陆雪烟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轻声唤她。

陆雪烟缓过神来,抬手擦了擦眼泪,冲流如一笑:“我无事,我们回去看看母亲如何了吧。”

流如心中担心,但到底也没说什么,扶着陆雪烟便朝陆夫人的院子去了。

见院子里下人依旧是在外头候着,陆雪烟知道自己父亲还没有出来。

“嬷嬷,父亲还在里头吗?”陆雪烟问了问自己母亲的贴身嬷嬷。

嬷嬷满脸堆笑地上前答道:“是了,想必是夫人多日未醒,如今侯爷定是心系夫人,这才屏退了大家伙儿,想好好说说话。”

陆雪烟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永清侯便是从里头出来了。

他的视线在院中扫了一圈,落在了陆雪烟的身上:“雪烟,你过来。”

永清侯朝陆雪烟招了招手。

陆雪烟乖乖地过去,随着永清侯进去了。

陆夫人的脸色显然是好了很多,见着陆雪烟更是喜笑颜开。

“雪烟,”陆夫人声音沙哑,朝雪烟招招手,“好孩子,快过来。”

陆雪烟鼻尖一酸,赶忙上去握住了自己母亲的手,柔声细语道:“娘,你可好些了?”

陆夫人病容不减,但到底心情不错的样子,看上去也好了不少:“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娘病得糊里糊涂,连累你都憔悴了这许多……”

说着,陆夫人的声音也是颤了颤,伸手便去抚摸陆雪烟的头发。

陆雪烟乖巧地伏在陆夫人身侧,由着她安抚自己。

“娘的雪烟已经这么大了,可娘的梦里,你还是当初那个小粉团的模样啊……”

陆夫人轻轻感叹着,陆雪烟也是静静听着不言不语。

陆夫人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永清侯。

永清侯见状,也是点了点头,转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雪烟……”陆夫人轻唤了一声。

“嗯?”陆雪烟喃喃应着。

“听你父亲说,陛下好似要为你赐婚了……”

陆夫人的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是让陆雪烟身子一颤。

陆夫人感觉到自己女儿一愣,只当她是心慌,开口劝慰道:“陛下恩泽深厚,向来看重你父亲,为你找的亲事,自然不会委屈了娘的掌上明珠。”

陆雪烟听着自己母亲的话,心中没有一丝温暖。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陆雪烟敷衍着。

毕竟已经知道了结果,其实陆夫人怎么铺垫,意义都不大了。

可陆雪烟却没料到,自己母亲竟是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的选,娘何尝不希望你能嫁给一个平凡的人,只是你生在侯府,当真……”

没有别的路可走。

第三百一十五章 嫁女报恩

听到自己母亲发自内心的叹息,陆雪烟也是不禁鼻尖一酸,簌簌落下泪来。

陆夫人一惊,忙去抹她的泪:“好孩子,作什么哭了?是娘不好,娘不该说这些……”

陆夫人手忙脚乱替她擦着泪,陆雪烟却是摁住了她的手,无声地摇着头。

等陆雪烟好了片刻,才听她开了口,声音中尽是女儿家的娇糯:“娘,我不想嫁人,我想一直陪着你。”

“傻丫头,这如何成啊?”陆夫人好言好语地安慰着她,“陛下想要为你赐婚的,是辰王世子。原也是辰王的意思,是好事啊。”

陆雪烟早就知道了这个结论,此刻自然也没什么惊讶的。

她依旧是抽抽搭搭,一言不发地伏在陆夫人身旁。

陆夫人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心知她此刻定是无心在意这些,又开口道:“雪烟,有一事,你父亲从未与你说起过,如今,也该让你知道了。”

陆雪烟一怔,抬起脸来,看着陆夫人。

“当年你父亲离京,能在泉州站稳脚跟,靠的……”陆夫人压低了些声音,“还是辰王殿下。”

陆雪烟愣愣地看着陆夫人,口中喃喃:“什么?”

辰王常年驻守边疆,人尽皆知,如何能伸手到泉州这么远?

还说是他帮父亲站稳脚跟,这……又从何说起呢?

陆夫人拍了拍陆雪烟的手背,轻声道:“至于这背后的纠葛,你也无须知道,你只要记得,今日永清侯府的一切,都是辰王给的。如今,是我们永清侯府报恩的时候了。”

陆夫人似是话里有话,陆雪烟听了,却是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报恩?把自己嫁给辰王世子,是永清侯府的报恩吗?

“娘……”陆雪烟的声音轻轻颤了起来。

如今的她,不过是在母亲面前,一个无助的女儿罢了。

她无人可求,无人可说,只想讨得自己母亲的一丝怜惜。

“女儿不想嫁人,女儿不想嫁……辰王世子……”陆雪烟哭腔渐浓,抱着陆夫人的胳膊轻轻哭了起来。

陆夫人一愣,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从来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么突然这般不依了起来?

“雪烟,娘与你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陆夫人微微皱起了眉来,“辰王世子是陛下与辰王一道商议出来的人选,与你是万般的良配,你为何……”

“娘……”陆雪烟鼓起勇气,轻轻吐露心声来,“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什么?!”陆夫人一惊,顿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陆雪烟也是吓了一跳,再顾不得自己满面的泪水,忙上前给陆夫人抚着心口。

“你……你……”陆夫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指着陆雪烟,一个劲地咳嗽着。

陆雪烟突然也有点后悔了,她没想到自己的这一番言辞,竟会将自己母亲刺激成这样。

“娘……您别急着说话,缓一缓……缓一缓……”陆雪烟颤着声音,好言好语劝着。

外头的永清侯听到了动静,此刻也忙忙推门进来,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自己夫人咳得满脸满眼的通红。

永清侯皱了皱眉,快步上前探看自己夫人的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永清侯轻声问着,不悦地瞥了一眼陆雪烟。

陆雪烟见到父亲严厉的眼神,也是不由地心虚了一下。

永清侯自然知道陆夫人此刻是在与陆雪烟说什么,而如今她会咳成这般,显然是事情没有照着预想的方向去罢了。

陆夫人听闻永清侯的问话,却是摇了摇头,抬手轻推他道:“你出去……出去……”

永清侯无奈劝道:“你这个样子,我如何放心?”

陆夫人咳得厉害,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得使劲推着自己丈夫。

永清侯无法,只能依着陆夫人的意思,起身出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又盯了一眼陆雪烟。

陆雪烟瑟缩了一下,心中也是惴惴。

又是递茶,又是安抚,陆雪烟总算让自己母亲平复了下来。

陆夫人虽是不咳了,但到底面上冷了好几分,脸色都变差了。

“娘,雪烟错了,您别气了……”

还未等陆夫人说什么,陆雪烟已经开口求她原谅。

陆夫人暗叹了一口气,转眼去看自己的女儿。

陆雪烟的脸上尽是泪痕,眼中惊魂未定的情绪还未散去。

陆夫人伸手抚上自己女儿的脸,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雪烟……你……”

陆夫人倒想问问她究竟看上谁了,可这话却是怎么都问不出口,也是因为,这当真不重要。

“你要记着,你是你爹唯一的嫡女啊……”陆夫人的声音似是抑制着什么,“无论什么人,都比不上辰王世子,你明白吗?”

陆雪烟皱了皱眉,自己母亲的话她听不明白:“娘,可我心里……”

“你心里如何?”陆夫人打断了她的话,音调都微高了几分,拧着眉心道,“你心里不管有什么,都是不应该有的。”

陆夫人的话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斩断了陆雪烟最后的希望。

“娘不会问你是谁,也不会让你爹知道,”陆夫人下了最后通牒,言辞严厉道,“你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从此不许再提!听见没有!”

陆雪烟一怔,没想到自己连替萧潭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突然,陆夫人脸色渐渐差了起来,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很是不舒服的模样。

陆雪烟见状,也是顾不得多想旁的,赶紧上去安抚陆夫人。

“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您别生气,身子要紧啊……”陆雪烟心痛不已,可是眼下陆夫人这个模样,她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

陆夫人喘着气,紧闭着眼睛,面上的不适之色越来越浓。

陆雪烟害怕,想起身去找大夫,陆夫人却是一把拉住了她。

“雪烟!”陆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拽着陆雪烟的手腕,“你一定……要嫁给辰王世子……明白吗?”

陆雪烟没有点头,只是泪眼朦胧地颤着。

“你……你答应娘!”陆夫人见陆雪烟不应,登时急了,“你若不应,我……我死都不会……安心……”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下旨赐婚

“娘!”陆雪烟出声打断,“都这个时候了,您别说这样的话……”

“你答应我……”陆夫人不依,拽着陆雪烟的手腕,狠狠盯着她的眼睛。

“好……”陆雪烟哭着点了点头,“娘您别气……我都答应……”

听到陆雪烟应下了自己,陆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陆雪烟只觉得自己手腕一松,自己母亲已经是又是昏厥了过去。

“娘!娘!”陆雪烟吓了一跳,出声喊着。

可是陆夫人已然没有了动静。

陆雪烟吓得不轻,赶紧冲出门去叫大夫。

永清侯在外头等着,见陆雪烟满脸是泪地跑了出来,又惊慌地喊着大夫,心下也是一惊。

候在院子里的大夫赶忙上前来,与永清侯一道急急进屋探看陆夫人的情况。

走过陆雪烟的身边之时,永清侯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陆雪烟垂着泪,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母亲。

大夫正忙着把脉施针,永清侯则是静静伫立着。

见自己也插不上手,永清侯回头看了一眼陆雪烟,沉吟了片刻,轻声道:“你跟我出来。”

陆雪烟收回神来,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缓了缓神,便与永清侯一道出去了。

“你怎么回事?”到了一处无人之地,永清侯回身质问陆雪烟,“你与你娘说了什么?她身子不好,你怎么还将她气成这般?”

永清侯的语气里尽是不悦。

自己女儿从来都是个孝顺懂事的,如何能在这等关键时刻,违逆起自己母亲来?

陆雪烟低了低头,眼眶还是湿润不已的:“娘让我嫁给辰王世子,我已经答应了。”

永清侯闻言,心下稍稍安定了几分,语气也没有方才那般严厉了:“我们是为了你好,我永清侯的女儿,将来定是与一般俗物不同的。”

陆雪烟此刻哪里还在乎这些,永清侯说什么,她也不过喏喏地点头罢了。

“我估计着,赐婚的圣旨这几日就会到府上来。”永清侯与陆雪烟说着,“辰王要等赐婚的圣旨下来后才会回渊州,可他不会在京中久留,所以也就这几天了。”

永清侯的话让陆雪烟一愣,辰王会如此在意,她倒是没想到。

“爹……”陆雪烟不由问出了口,“娘说,辰王是我们家的恩人……”

永清侯瞥了一眼陆雪烟,她的话头便咽回了肚子里。

“你无须知道从前的事,你只要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位置就行。”永清侯显然也是不愿多说的模样。

“以后,你要好好辅佐世子殿下。”永清侯望着自己的女儿,叹了一口气,“你聪颖明慧,只要用心,自然不会让爹娘失望的。”

陆雪烟愣愣地看着自己父亲,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数日之后,果然如永清侯所言,赐婚的圣旨很快就送到了府上。

陆夫人依旧昏迷不醒,但其他人都是迎出去接了这道圣旨。

辰王世子从小与皇子一道养大,皇帝将他视为己出。

太后薨逝后的那段日子里,皇帝更是让他代君理政,重视之意,较之他父王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永清侯府上下都是一片欢天喜地,陆雪烟能嫁给辰王世子,可是比嫁给皇子都有面子得多。

“永清侯夫人可好?陛下与辰王都惦念得很呐。”

来宣旨的依旧是皇帝身边的周正,这会儿宣完了旨,周正也是客客气气与永清侯说着话。

“唉,”永清侯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没有多少愁色,“还是老样子,拿药吊着罢了。”

周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辰王殿下十分惦记这门婚事,若不是因为要着急回去,还想亲眼看着赐婚这一日,陛下也不会这般匆忙,若有委屈的,日后过门,定是会补上的。”

“多谢陛下惦记了。”永清侯自然是满面欢喜地谢了恩。

“哎,永清侯客气了,”周正说道,“永清侯为国为民,陛下都是看在眼里,若不是您只有这一个女儿,陛下只怕也是要从侯府里挑皇子妃啦。”

二人说笑着,不一会儿,周正也是起身告辞了。

周正的话,永清侯听得明白。

此刻先赐婚,不过因着国丧不能嫁娶,不然只怕辰王立时便要安排婚事了。

而永清侯夫人的身体如何,到时候怕是怎样都影响不了。

说句难听的,若是永清侯夫人撑不到陆雪烟嫁出去的那一天,陆雪烟也是没有机会替母亲守孝不嫁。

永清侯心底轻叹,但到底明白如今时局,也无法责怪任何人。

陛下赐婚辰王世子的事儿,很快便传遍了京城。

赐婚的圣旨一下,辰王便与辰王妃一道动身回渊州去了。

沈清婉在宫中,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当时也是惊得不行,原以为还会有什么转机,怎么就突然下旨了呢。

宫中不便,她想传个话去问问陆雪烟的情况都不行。

这会儿又没旁的人可说,沈清婉当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

六公主天天与她在一起,自然是能看出沈清婉有心事。

总算找了个机会,她还是忍不住问了沈清婉。

“婉姐姐,你最近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呀。”六公主眨巴着大眼睛,悄悄问着。

见着六公主,沈清婉也是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见不到陆雪烟,问问另一个当事人也成啊。

想到这儿,她连忙开口问道:“公主,你可能见到辰王世子吗?我有事儿想与他说。”

六公主一愣,没想到沈清婉是与自己说的这个。

再想起之前辰王世子与沈清婉见面时那熟稔的模样,他二人又是私下说了话……

“婉姐姐,你不会是与世子……”说到这儿,六公主不由一噎,“哎!父皇前些日子已经给辰王世子赐婚了啊……”

六公主自以为捋顺了,也却不知,她的小脑袋瓜子彻底想歪了。

她以为辰王世子与沈清婉当真有什么,可如今皇帝下旨给辰王世子赐婚的却不是沈清婉。

再一细想,沈清婉似乎当真是从皇帝赐婚那日开始变得魂不守舍,六公主更是觉得自己一语中的,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怒上心头

沈清婉心头正着急着呢,听到六公主牛头不对马嘴的猜测,先是不由地一愣,随后登时哭笑不得。

“公主你……”沈清婉又急又羞,转眼脸就涨红了起来,显得更没有说服力了,“哎呀!我不是……我有旁的要紧事找他!”

六公主怔了怔,看看沈清婉的大红脸,又听完沈清婉毫无意义的辩解,心中更是举棋不定。

沈清婉有些不耐,皱了皱眉上前摇着六公主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公主,我当真是有要紧事要找他,我何时骗过你呀,你就帮帮我,帮帮我。”

这话一说,六公主倒是觉得有理。

沈清婉为人开朗活泼,与她也是无话不谈,二人都玩了这么久了,沈清婉到底没有瞒她的意义。

“那好吧,”六公主沉吟了片刻,便开口应道,“我试试。”

“哎!谢谢公主。”沈清婉闻言自然是喜笑颜开。

六公主手脚倒是快,当日下午便神秘兮兮地拖着沈清婉往御花园旁的荷池边上去了。

那儿地方隐蔽,没有观景台,连个围栏都没有,宫中的贵人自然是不会往这儿来。

老远,二人就看见了,祁归恒正背手伫立在荷池旁,背朝着沈清婉来的方向,静静看着什么。

六公主将沈清婉带到附近便停下了脚步,抿了抿唇看着沈清婉,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清婉好奇地问道。

六公主悄悄看了一眼沈清婉,撇了撇嘴,犹豫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真与他有什么……”

“哎呀真没有!”沈清婉一听这话头,就连忙出声打断了她,“我保证,我对天发誓,我与辰王世子什么都没有!”

六公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还是不放心,叮嘱道:“那我替你在这儿看着,你有什么事赶紧说完了赶紧走。”

沈清婉当真是哭笑不得,怎么原本只是说几句话,到真成幽会了一般。

她那里能想到,前头等着她的,可比幽会还要严重得多。

“行行行,”为了让六公主放心,沈清婉自然是什么都答应了下来,“公主您想做怎么都成,我先过去了啊。”

六公主略带忐忑地点了点头,看着沈清婉朝着荷池边去了,自己找了个角落,一边注意着来路是否有人,一边又时不时瞥瞥祁归恒那儿二人在做什么。

祁归恒听着身后极轻的环佩声响,知道来者是谁,便回过了头,冲沈清婉一笑。

看着祁归恒一如往昔版平易近人的笑颜,沈清婉却是心中有些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己这一趟走得不太对。

“见过世子。”她先是客客气气行了个礼。

祁归恒一愣,转眼就笑开了:“今日是怎么了,跟我这么客气?”

沈清婉低着头,斟酌着言辞,咬了咬唇道:“我是有事,想问问你……”

“我知道,”祁归恒点头,“六公主与我说了。”

说完祁归恒便是不发一言,等着沈清婉开口。

“陛下已经给你赐婚了吗?”沈清婉微微抬头看他,口中轻声说着。

祁归恒一愣,不料她说的是此事,倏尔一笑道:“是啊,怎么,后悔了?”

沈清婉见着他面上笑意轻松,知他不过与自己玩笑罢了,只是她此刻也没有玩笑的心思:“雪烟她……”

“她不肯,我知道。”

谁料沈清婉不过开了个口,祁归恒便打断了她的话头。

沈清婉一愣,祁归恒竟然知道了?那怎么还……

“是她自己与我来说的,”祁归恒看着沈清婉,没有一丝掩藏,“不过父母之命,我与她都没有办法。”

沈清婉闻言不由心头一跳:“没有办法?”

祁归恒眼看着沈清婉的柳眉一点点皱了起来。

“怎么会没有办法?”沈清婉急了,“她无意于你,你无意于她,你若不肯娶,难道辰王殿下还能逼你不成?”

沈清婉音调都高了几分。

祁归恒听了这话,却是登时沉下了面色:“那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的婚事?”

沈清婉一时哑然。

祁归恒从来对她好言好语,不曾有过一丝严厉的时刻。

就算见过几次他的霸道,那也是冲着旁人,从来不是对她。

以至于沈清婉都忘了,祁归恒本就不是一个性子温和的人。

“我……我只是觉得……”

沈清婉正想再辩几句,祁归恒正板着脸一步步朝沈清婉越走越近。

沈清婉突然心下一慌,也觉得自己方才确实是放肆了,不由地后退一步,险些脚下一滑。

祁归恒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到了身前。

沈清婉低呼一声,堪堪站稳,回头一看,自己差点滚到池子里去都不知道。

“你做事从来都是这么不小心的吗?”祁归恒皱着眉,话里有话。

沈清婉的手被祁归恒紧紧捏着,她心如擂鼓,却怎么都抽不出手来。

“我已经放过你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祁归恒的声音越来越沉,气息轻轻拂过沈清婉的鬓边。

沈清婉只觉得眼前之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下一慌,却因自己好歹还身在宫中,都不敢喊出声来。

祁归恒伸出另一只手,将沈清婉的双手背在她身后,用右手死死钳住。

他的左手一扬,掐住了沈清婉的下巴。

沈清婉只觉得自己下巴一疼,不由地微微张开了嘴。

只是下一刻,一个强硬的吻便是扑面而来。

脑海中嗡地一声,等沈清婉意识到祁归恒在做什么,顿时拼命挣扎了起来。

可是祁归恒力气甚大,沈清婉怎么挣都挣不开。

自己的下巴又被钳住了,沈清婉想咬他一口都做不到。

正在沈清婉急得眼泪都掉下来的时候,祁归恒总算松开了她。

沈清婉快要窒息,此刻泪眼朦胧,几乎带着恨意。

祁归恒心下一痛,面上的严厉却是没有丝毫消退,声音低哑道:“如果你肯,我的皇后就是你。但是你不肯……”

沈清婉如耳边响起一个炸雷,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皇后?

“祁佑能为你做的,我永远不可能做到,”祁归恒在沈清婉的耳边一字一句说着,“一国之君,不可能守着一个女人,也不可能拿命去护你。”

“懂了吗?”

第三百一十八章 命中注定

祁归恒说完,便松开了沈清婉,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去。

沈清婉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沈清婉抬起头来,望了望背对着自己的祁归恒,心头窒着的那一口气,怎么都散不开去。

祁归恒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一池静水,荷叶微展,没有花苞,景致宁静安详。

可他心中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他一直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做皇帝的。

所以一直以君王的标准,严格要求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除了不能表露出来,旁的,他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

而今日这样不顾后果的胡来,是他祁归恒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祁归恒静静调整着呼吸,脑中的纷乱只想暂且抛开。

身后的人没有了动静,祁归恒低头暗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沈清婉依旧是怔愣地站在那里,心头的思绪怎么都捋不顺畅。

见祁归恒转过了身来,她登时一惊。

“对不起,”祁归恒低头轻声道,“方才我没有控制好自己,你别往心里去。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沈清婉身前紧紧攥着的手变得生白,轻轻颤着。

“我其实也不好受,”祁归恒的声音里竟是放低了姿态,“我以为自己无所谓,毕竟我的命,早就远在我出生之前便已经定下了。”

沈清婉抬眼去看祁归恒的眼睛,看到的似乎是个完全陌生的辰王世子。

“但等接过了赐婚的圣旨,我才真的明白自己心里所想,若是没有这一身枷锁,我也不愿放弃你。”

“我这几日神思不定……”祁归恒看着沈清婉,眼眸中尽是化不开的愁绪,“唐突你了。”

沈清婉闻言也是低下了头,她能如何?此事若是宣扬出去,只怕自己第一个落不得好。

“如果有的选,我当然不会娶她,”下一刻,祁归恒面上却慢慢舒展开笑容,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你也许不知道,我父王与母妃感情很好,我虽然常年不能见到爹娘与妹妹们,但我真的很羡慕这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

“可是我一出生就注定与这一切无缘。”

沈清婉抿了抿唇,颤抖着低声道:“是你方才说的……皇后,是什么意思?”

祁归恒垂下眼眸,嘴角微勾反问道:“聪慧如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沈清婉一愣,小声问道:“你是……想篡位吗?”

这么大的事,祁归恒告诉了自己……

沈清婉心下是有些怕的,若是祁归恒要杀自己灭口怎么办?

皇帝这么信任辰王与世子,想必就算自己递了消息出去,就算有人相信自己,等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是会一笑了之的吧?

正在沈清婉心思翻转不定之时,祁归恒却是轻声笑了笑:“你想什么呢?”

“嗯?”沈清婉被唤回了神思。

“何为篡位?”祁归恒面色坦然,解释道,“乱臣贼子,师出无名,这才是篡位。”

“那……”沈清婉想说,你这一个王爷的儿子,也不算名正言顺啊……

“如果这个位子本就是我的,那又何来篡位一说?”

沈清婉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

皇帝的位子,怎么会是祁归恒的呢?

祁归恒看着沈清婉懵然的表情,显然是转不过弯来,也懒得与她多说了:“罢了,你只需知道,陛下本就有意让我继位就行了。不然为何如今朝中局势有迹可循,他却从没有立太子之意?”

沈清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皇帝有意让祁归恒继位,这个可能,沈清婉的确是真没有想到过。

这么一说,沈清婉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事。

那时祁佑重伤,自己想带着老蒲去营州陪他,祁归恒当下便断言说此法可行了。

那会儿他还没有过问皇帝的意思,便已经是信誓旦旦。

后来祁归恒甚至一路护送她去的营州,甚至在营州待了许久,这才回京。

如今想来,若没有皇帝的默许,祁归恒怎么可能有本事掩人耳目这么久?

可是……祁归恒到底是,辰王的儿子啊……

想到这儿,沈清婉抬起头来,望着祁归恒那张与众皇子相似的脸,心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

听说皇后早年夭折了一个儿子……难道……祁归恒……其实是皇帝的嫡长子吗?

似乎年岁不太对……

祁归恒见着沈清婉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不禁失笑:“你又在胡想什么了?”

沈清婉此刻脑中信息太多,消化不来,被祁归恒这一问,倒是吓了一跳。

“我没……没有……”沈清婉愣愣地回答着。

祁归恒低低笑着,方才的严厉已然一扫而光:“事情不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不必再想了。我正室妻子的位置,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

祁归恒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让沈清婉不安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陆雪烟我会好好待她,你大可放心。她以后便是我唯一的皇后,我不会负她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清婉已经无言以对。

“时候不早了,”祁归恒看了看沈清婉垂着的面庞,只觉得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怎么都抓不住,“如果只有这件事,你已有了答案,就早些回去吧。”

沈清婉喏喏地点了点头,眉心还是轻轻皱着:“臣女告退。”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臣女二字落入祁归恒的耳中,却宛如一把利刃轻轻划过他的心尖。

祁归恒还记得她失忆醒来,他第一次在国公府见到这个陌生的沈清婉。

那个有礼有节的模样,是祁归恒不曾认识的沈八小姐。

后来花宴一见,沈清婉临危不乱,巧对庆成郡主的为难,与自己并肩作诗。

那时她转颜对自己的莞尔一笑,还在眼前。

祁归恒永远记得自己那一刻的怦然心动,那个泛着粉色的耳尖。

以至于后来的纷乱,到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心,到强迫自己放开她……

沈清婉的身影越走越远,祁归恒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唇。

嗯,足够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解释误会

六公主见着沈清婉过来,脸上的震惊之色都还没有消个干净。

她匆匆拉过沈清婉的手,急急忙忙就把她拖走了。

“哎哎……”

沈清婉连个说不的机会都没有,已经被六公主扯出了好远。

待着二人都气喘吁吁了,沈清婉才觉着六公主的脚步慢了下来。

“哎,公……公主……累死了……”

沈清婉上气不接下气,没明白六公主这是做什么。

六公主也平息着自己的呼吸,这会儿看着沈清婉的眼神当真是复杂得很。

她虽然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但可是什么都看见了。

方才沈清婉还信誓旦旦说他二人什么都没有,回头就亲上了!

这像话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解释的……”六公主盯着沈清婉的眼睛,希望她不要再骗自己了。

沈清婉一愣,这才发觉六公主的表情不太对劲。

“什么……”

“方才我都看见了,你和世子哥哥……”六公主话头一哽,说不下去了。

沈清婉心下一紧,暗道一句完了,脸上倏地红了一片。

六公主见她这模样,心中更是一沉,嘴角都垂了下去。

她以为二人已是无话不谈,却不想沈清婉还是有事要瞒着自己。

瞒着也罢了,为什么要骗她呢?

“公主,你听我解释……”

沈清婉深知这误会当真大了,可她也不能真的讲了事情的首尾,此刻心里嘀咕得很,到底怎么说才能不骗六公主。

六公主见沈清婉来拉自己的手,倒也没有甩开,她毕竟也是想要一个解释的。

“我确实有事瞒着你……”沈清婉低下头去,几不可察地嘟囔着,“但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以为……是已经不必说的事了。”

六公主愣愣看着沈清婉。

“世子他……确实有意与我,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沈清婉急急忙忙解释道。

“这一次我想找他说事,也是因为,赐婚世子的那位永清侯家的小姐,乃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

六公主若有所思,皱了皱眉开口问道:“既然他有意与你是好久前的事了,他又为何……”

突然亲自己吗?

沈清婉也很崩溃啊……

怎么说?因为陆雪烟心有所属不愿嫁,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清婉只想扶额。

“许是因为……问及他的婚事……”沈清婉含糊道,“他……有所感触了吧……”

六公主听着这解释,顿时恍然大悟道:“世子哥哥是不是到现在还记挂着你呢?”

“嘘嘘嘘!!”沈清婉听她顿悟的动静,吓得赶紧出声制止。

六公主也知自己方才这一下太张扬了些,忙收了声,低低道:“你二人若是两情相悦,为何不让父皇赐婚你们呢?”

沈清婉懵了,这孩子什么理解能力啊?

“我没有……”沈清婉都急得剁了剁脚,“哎呀你想哪儿去了,我都说了,我与他当真什么都没有!”

六公主眨了眨眼,她确实有点糊涂了,愣了愣神才道:“噢……对……”

沈清婉见她回不过神的模样,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凑到她耳边飞快嘀咕了两句。

六公主瞬间就变了脸色,眼睛瞪得老大,连嘴都合不上了。

半晌才听见她嘴里蹦出两个音来:“三……三哥?”

沈清婉红着脸点了点,咬了咬唇道:“你别犯愣了,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我当真没骗你。”

六公主今日受得震惊了当真够多了。

先是辰王世子强吻了沈清婉,回头沈清婉又告诉她,其实她喜欢的人是自己的三哥。

“走吧走吧,赶紧过去了……”沈清婉低声催促她。

六公主这会儿才意识到二人还在外头呢,讲这般多要紧的事情实在是不妥的。

等二人偷偷摸摸回去了长乐宫,却是见的外头站了皇帝的仪仗,都是一惊。

周正也在外头,一眼便瞧见了来人。

“哎哟,六公主,沈小姐,您二位可回来啦?”

六公主一听这话头不对,显然是自己父皇已经知道二人不在宫里了。

“周公公,父皇……可是在里头?”六公主勉强挤出个讨好的笑来,小声问周正。

周正面上依旧是好声好气的笑:“是,陛下来看望林婕妤。”

六公主愣了愣。

从前长乐宫皇帝倒是常来,但都是拐到贤妃宫里去的,长乐宫其它几个偏殿里住的嫔妃,皇帝只怕是连人都记不住吧?

六公主明白,要不是因为自己,自己这个小小的婕妤母妃,也不会让皇帝记得的。

如今自己父皇却是大张旗鼓地来了长乐宫,还说来看自己母妃,这……

“快进去吧,陛下定是也想见见公主的。”

周正笑得和蔼,开口打断了六公主的愣神。

“哎,多谢周公公。”六公主回过神来,也是面上甜甜一笑,冲周正客气了一句。

周正点了点头,便是前头带路,二人便是拉着手跟着周正往里去了。

因着皇帝在,众人都要回避,长乐宫中便没有闲散的宫人在院中洒扫,倒是冷清严肃了几分。

沈清婉心下打着鼓,隐隐觉得,只怕皇帝是冲着自己来的。

到了永福殿外,外头候着的小太监见着周正,也是立刻弯下腰来,满脸堆笑:“周公公。”

周正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带着二人径直进去了。

沈清婉一愣,照常理,若是皇帝在嫔妃那里,无论谁要进来面圣,那都是要通报一声的。

虽说是白日,也不能完全排除皇帝一时兴起的情况。

这要是冲撞了,只怕是掉脑袋的事。

周正身在宫中多年,又是皇帝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由不得沈清婉多想,二人已经被周正带到了皇帝面前。

永福殿中确实只有皇帝和林婕妤在说着话,见着六公主回来了,林婕妤也是面上一笑。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两个小丫头各怀心思地忐忑不安着,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回来了?”皇帝声音低沉,带了一丝嗔怪,“整天就知道玩,拖着沈小姐到处瞎跑。”

第三百二十章 君心难测

皇帝的话让沈清婉一惊。

这回出去当真不是六公主非要拉自己出去玩,而是自己求着她帮自己联系祁归恒的。

谁知六公主却是嘻嘻哈哈地应道:“父皇莫怪,儿臣是怕这宫中规矩多,不比国公府轻松自在,沈小姐要在宫中长住,儿臣自然要考虑沈小姐开不开心啦。”

“就你歪理多。”皇帝口中还是嗔怪,面上显然是松泛了几分。

为人父母者,总是无法抵抗自己的孩子冲自己撒娇耍赖。

沈清婉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事儿算是让六公主打个马虎眼儿揭过去了。

谁知下一刻,皇帝便是叫了自己的名字。

“沈小姐,这些日子在长乐宫住得可还惯吗?”

沈清婉上前行礼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女一切都好。”

“嗯……”皇帝只应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叫起。

林婕妤见状,舒展了眉眼,对六公主说道:“婵儿过来,陛下赐了你一套新的首饰,母妃带你去看看。”

六公主一愣,没明白自己母妃的意思,这是要支开自己吗?

六公主犹豫了一瞬,还是乖乖地过去了林婕妤身边。

林婕妤拉着她向皇帝行礼告退,二人便下去了。

周正也出了门去,关上了门,殿中只剩下了皇帝与沈清婉二人。

沈清婉还蹲跪在地上,此刻殿中没有了一丝声响,倒是静得让她有点惴惴不安。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轻声开口道:“起来吧。”

沈清婉起了身,还是低着头,双手交于身前,等着皇帝吩咐。

皇帝沉吟了片刻,想了想问道:“你去看了佑儿,他可还好吗?”

沈清婉一噎,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晕,嗡声道:“殿下还未痊愈,但已经好多了。”

话音一落,沈清婉便听到皇帝叹了一口气:“因为贤妃的关系,佑儿从小……防着我。”

沈清婉低着头,不言不语。

如今只有他们二人,皇帝竟也不自称为朕,而是像个寻常父亲一般,感叹自己的儿子。

“你过来。”皇帝朝她招了招手。

沈清婉微微抬头,听话地上前去。

皇帝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

沈清婉小心翼翼地坐了一半的屁股,浑身都紧绷着。

皇帝似是没有在意沈清婉的拘谨,继续开口说着:“佑儿喜欢你,你的话,他多少能听进去一些。若是……若是他与你说起我……”

皇帝噎住了话头,又是叹了一口气,扶额不语。

“陛下……”沈清婉咬了咬唇,开口劝道,“殿下并非有意违逆您,他心中,自己依旧是大宣的皇子,您的儿子啊。”

皇帝垂眸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愁眉不展。

沈清婉早就听说皇帝对贤妃的深情,此刻自然也不难理解皇帝对祁佑的挂念。

虽然皇帝没有明言,但是沈清婉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想说什么。

“前线捷报频传,你父亲也是多有夸赞佑儿的能力,”皇帝回想着,与沈清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想来他们凯旋归京也不过几月的事。”

沈清婉已经在宫里住了两月有余,消息自然比在国公府要封锁得多。

这些前线捷报,若是她在家中,想来自己母亲还会与自己说上一二。

可如今在宫里,身边都是莺莺燕燕的后宫佳丽,沈清婉当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暗暗盼着老天保佑自己父亲与祁佑都能平平安安。

“等他回来,朕就给你们赐婚。”皇帝面上总算带了一丝笑,看了看沈清婉满脸的羞意。

沈清婉将自己的头深深埋着,口中轻若蚊蚋地喃喃着:“多谢陛下。”

皇帝见她的样子,也是点了点头。

“归恒年纪大了,辰王也惦记,他的婚事还是会先办。”皇帝很少干涉这些儿女婚事,如今与沈清婉讲起来,竟还有些滔滔不绝的意思了。

“然后便是你与佑儿,”皇帝继续念着,“他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惦记着他身子不好,如今你们早日成婚也好……”

沈清婉在一旁静静听着,皇帝此刻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个年老的父亲,丝毫没有他平日威严的气场。

“从前想着佑儿身子弱,倒是从没指望他能做些什么,一生富贵安逸也就罢了。”

沈清婉一愣,皇帝方才还语带柔情,突然却变得微妙了起来。

“等他凯旋归来,身上军功累累,倒也是个像样的皇子。”皇帝面上欣慰的笑意尽显,“本来想着,既然也不指望他继位,能与心爱之人终老也不错,只是如今……”

沈清婉的心跳微微加速了起来,眉间微皱,皇帝此言显然话里有话。

“好在你母家不错,旁人娶的都是文官的女儿,只有你母族军权在手,无人能较之高下。”

沈清婉一怔,皇帝的意思……

五皇子要娶庆成郡主,而辰王世子,则是娶的陆雪烟……

她刚刚才听祁归恒说,皇帝是有意要他继承皇位。

虽然沈清婉没有理解一个王爷的儿子如何能继承皇位,但是她相信祁归恒没有骗自己的意思。

可怎么如今听皇帝的意思,是要……祁佑……去争这个皇位吗?

“等你们成婚之后,你要好好辅佐他,”皇帝转头看向沈清婉,“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陛……陛下……”沈清婉愣愣地看着皇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皇帝见她怔愣,以为是自己的话没有说到点子上,沈清婉不确定自己的意思。

“佑儿是朕最心爱的儿子,朕能给他的,都会给他。”皇帝看着沈清婉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无论他想要什么,富贵,权力,地位,只要他想要,只要朕有,就算天下人不允,朕也会给他。”

“你明白了吗?”

沈清婉看着皇帝,他面色认真严肃,显然是十二分的真诚。

沈清婉一时绕不过弯来,脑海中还是方才祁归恒胸有成竹地告诉自己,皇帝会传位于他之事。

而如今,皇帝却是再明白不过地告诉自己,他想传位给祁佑。

可无论是王爷的儿子,还是祁佑这个有异国血统的皇子,这……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啊。

第三百二十一章 情敌见面

也不仅仅是如此。

沈清婉知道,祁佑根本志不在朝堂。

他不止一次地与自己说过,他想要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带着自己去一方安乐之处,从此游山玩水,平安终老。

所以皇帝这番心思,只怕祁佑是毫不知情的吧?

若是祁佑知晓,没有不和自己说起来的道理。

沈清婉心中思绪翻飞着,想着当下自然是不能说什么,也只含糊应下。

皇帝见她明白了,欣慰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些旁的去了。

那日之后,沈清婉便没有再见过皇帝。

宫中的日子自然无聊,沈清婉住了几月,倒也是熟悉了。

有时不需要六公主带着她,她也会常常出去逛逛。

不少人都已经熟悉了这个沈小姐,见面也不过打个招呼,因着是皇帝亲自下旨召进宫来的,人人对她都也是客气的。

可这一日,沈清婉却是见到了一个没怎么想到的人。

虽然庆成郡主自去年赐婚之后便常常被皇后叫进宫里来,但如今五皇子人在濮州都快一年了,她入宫也是真的没什么事儿可干,所以倒是很少来了。

这日也不知怎么的,偏偏这么大的皇宫,两个从小就不对付的人还能私下碰上了。

要说之前,沈清婉还失忆的时候,不记得庆成郡主这号人物,只是觉得她骄横,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这会儿,沈清婉可是什么都想起来了,虽说她并没有再有意与五皇子,但到底从前的“恩怨”可是都在脑海里。

沈清婉一噎,也躲不过去。

这会儿六公主不在身旁,沈清婉身边只带了个小宫女罢了。

庆成郡主可不同,身后洋洋洒洒十几人。

一见着沈清婉,庆成郡主就嘴角一勾,像只骄傲的孔雀一般,昂着下巴就过来了。

“臣女参见庆成郡主。”还未等庆成郡主开口,沈清婉先行礼了。

庆成郡主张开的嘴还没发出声音来,就见着沈清婉已经安安稳稳地蹲跪在自己身前,顿时到嘴边的奚落,却是说不出来了。

庆成郡主不悦地合上了嘴,换了个姿势,不急不缓地看着地上的沈清婉。

“哎,许久不见,沈小姐当真是……”庆成郡主的话阴阳怪气,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也说不清楚。

沈清婉不言不语,依旧是一动不动地蹲跪着。

“你这礼,未免也太随便了些。”庆成郡主见沈清婉没反应,瞪了她一眼,语带不悦。

沈清婉一愣,虽说知道庆成郡主恐怕是要为难自己,可到底自己这礼,完全没有问题啊。

“不知臣女何处做的不好,还望郡主指正。”沈清婉依旧不卑不亢,低着头问着。

庆成郡主挑了挑眉,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来,语气中满是得意:“沈小姐记性不好啊?我已经被陛下赐婚给了五皇子,未来便是五皇子妃,你说你这礼,是不是不对啊?”

庆成郡主话语中满是炫耀之意,似乎这样便能气到沈清婉似的。

而沈清婉听了这话几乎要吐血。

这也未免太强词夺理了些。

然而不止沈清婉,连她边上跟着的宫女都是差点没蹲稳。

庆成郡主这话说得也太不要脸了,未来的五皇子妃,如今便要以对皇子妃的礼去拜她吗?

宫中礼制森严,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沈清婉想了想,便开口道:“庆成郡主此言差矣,既是未来的皇子妃,那臣女自然只能等未来,才能对您行皇子妃的礼。”

这话说得并不婉转,沈清婉也没想婉转。

落到庆成郡主的耳朵里,可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放肆!”庆成郡主横眉瞪眼,怒极出声,“你还敢顶撞我?”

“臣女不敢,”沈清婉依旧不紧不慢,低头说道,“就算是太子,身为未来的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也不能被人高呼万岁。郡主聪颖过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沈清婉抛出了个再简单不过的类比,末了还夸庆成郡主聪颖过人,当真是讽刺极了。

庆成郡主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堵在心口,都想抬手冲着眼前这张脸扇过去。

可这是在皇宫,不是在玉山公主府。

庆成郡主固然骄横,但到底是公主教出来的女儿,可没有从前的沈清婉那么没规矩。

沈清婉没有抬头,听庆成郡主没了声音,心里暗笑,估计是真的气着了。

“这儿这么热闹呢?”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沈清婉低着的头微微一偏,只看着来人的仪仗可真不小。

“贵妃娘娘!”庆成郡主十分熟稔似的上前去拜过。

“见过……哎……”沈清婉转身想去拜见贵妃,可是方才蹲跪了许久,腿脚酸麻得很,这一转身,竟是重心不稳一般,摔倒在地。

只是庆成郡主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没展开,就见着贵妃已经上前,一把扶住了沈清婉。

“这是怎么了?”贵妃语带关切地柔声问道。

“方才跪了许久,腿脚有些麻了……”沈清婉低低答着。

贵妃伸手抚上她的小腿,见她果然还颤着。

再想着方才在附近听到庆成郡主对沈清婉的为难,便知大约真是庆成郡主使小性子,让她跪了许久。

庆成郡主面上的笑意一僵,心中暗暗犯起嘀咕来,不就是跪了一小会儿吗?怎么好像自己多折磨她了似的。

“来,小心些。”

这边庆成郡主还黑着张脸,那边贵妃已经小心翼翼地把沈清婉给扶起来了。

庆成郡主当真是一口闷气憋在胸口,脸都快泛青了。

“郡主,”贵妃转过脸来,面上是好言好语的笑意,“沈小姐入宫住了多日,本宫还未请她过来一叙,今日赶了巧了,也不知郡主肯不肯呢?”

贵妃的话客气温和得很,庆成郡主本就不敢说不,这会儿贵妃这么客气,反而让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精彩得很。

“贵妃娘娘说笑了……”庆成郡主扯着嘴角,笑起来比哭都难看。

贵妃笑而不语,点了点头,便带着沈清婉转身走了。

许久,庆成郡主还嘟着嘴站在原地。

“郡主……”边上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上来试探。

庆成郡主这才重重出了一口气,恨声道:“咱们走!”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宫门似海

不一会儿,沈清婉便随苏贵妃到了承乾宫。

偌大的承乾宫,皇帝只许贵妃一人住着,盛宠如斯,也难怪世人皆叹,六宫眼红。

“你们退下吧。”进了正殿,宫女上好了茶,苏贵妃便支开了宫人。

众人皆是颔首不语,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沈清婉心里微微擂鼓,贵妃竟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样子。

等殿中只有苏贵妃与沈清婉二人了,贵妃这才笑着开了口:“腿脚可好些了?”

沈清婉低头答道:“多谢娘娘,已经无事了,还要多谢娘娘今日解围,救了臣女。”

苏贵妃抿了抿嘴笑:“你倒是机灵。只是本宫不明白既然知道她不好惹,你又为何还要顶撞她?”

听了这话,沈清婉不由一惊,原来苏贵妃这么早就在边上听到了吗?

想到这儿,心虚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沈清婉的脸都微微泛红:“郡主本就不占理,我也只是想……气气她。”

“你不怕她真的动手呀?”贵妃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颇有兴趣的样子。

沈清婉愣了愣,怎么贵妃……

“庆成郡主虽然霸道,但到底是懂规矩的,何况此事本就是臣女占理,她自然是不敢真的动手。”

苏贵妃一愣,转而笑开来:“你呀你……”

沈清婉见苏贵妃没有恶意,反倒是一副看戏一般开心的模样,心中也是有点吃不准贵妃的意思。

“还有一事,”苏贵妃笑得差不多,又开口问她,“庆成郡主为难你,自然是因为五皇子,才看你这般不顺眼,你又是为何?难不成你还没有放下五皇子吗?”

沈清婉一噎,喝了一半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苏贵妃也太八卦了吧……

沈清婉清了清嗓子,面上憋得通红。

苏贵妃见她这样,掩唇笑了笑:“是我唐突了,你若不愿说也罢。”

这会儿苏贵妃都不自称本宫,显然是当真乐得不行。

“倒不是因为这个……”沈清婉哪有真不说的道理,还是老老实实开口,“从前之事……都是年纪小不懂事,我只是看不惯郡主这般跋扈,也想气气她,真不关五皇子什么……”

苏贵妃微微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我猜也是,陛下与我说你与三皇子要好得很,怎么可能还会记挂着五皇子呢。”

苏贵妃边说着,边歪了歪头,那俏皮的模样,倒是不像个高贵冷艳的贵妃了。

沈清婉的脸嘭地就红透了:“娘……娘娘……”

苏贵妃见沈清婉这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莫恼,我倒不是故意羞你。陛下什么都爱与我说,也叮嘱过我,他不常往后宫来,怕皇后那边为难你,就让我得空多照看你一些。”

沈清婉闻言一愣,没想到皇帝与贵妃竟是连这都说了。

从前的事一件件抽丝剥茧地看过去,沈清婉一直以为皇帝深爱贤妃,才会这般维护祁佑。

而贵妃,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一个无家世无子女的贵妃,却有皇帝的盛宠,怎么看都是能分去六宫足够多的刀子。

沈清婉倒是未曾想过,皇帝也是真心对待苏贵妃,与她无话不谈的。

一个人的心,当真能分成这么多份吗?

而苏贵妃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沈清婉惊讶不已。

“陛下一直心系贤妃妹妹,自然也惦记着与她所生的孩子,”苏贵妃幽幽地说着,“我看陛下对三皇子的疼爱,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能摘给他。”

沈清婉一惊,皇帝当真是自己什么心事都与贵妃说啊。

“所以沈小姐,”苏贵妃话锋一转,“你也不必怀疑我的居心,我愿意帮你,是因为陛下在乎你,更因为你前途不可限量。”

苏贵妃这话说得坦然。

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苏贵妃太明白,这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只有同出一源的恶。

宫中女子成日无事,争风吃醋明争暗斗,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这般多管闲事去助人,就算落在苏贵妃身上,她心头也是会个疑影的。

将心比心,苏贵妃就索性将话讲明白了。

倒是沈清婉有些不好意思,她当真没有怀疑贵妃的用心。

毕竟于贵妃而言,方才的解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再说,苏贵妃也坦言是皇帝要她多照看自己,这般解释也就足够了,又何必说出来那么多呢……

沈清婉望了望苏贵妃的眼眸,这双柔情似水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尘烟,入宫这么多年,竟还能如此纯净。

皇帝与沈清婉暗示过,想让祁佑继承自己的江山。

沈清婉心里打鼓,是不是苏贵妃觉得自己会成为未来的皇后,这才有此一举呢?

“臣女不敢……”

沈清婉轻轻应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你不必紧张,”苏贵妃开口道,“我也并没有要你什么,只是天家的屋檐下,谁都没有办法活得随性轻松,若是能有人相携一道,倒也能省些力气。”

沈清婉垂头不语。

“你就当我偷懒吧,”苏贵妃掩了掩唇,咯咯笑着,“等三皇子回京,我便等着你们二人的喜酒,那日多喝几杯,便也够了。”

沈清婉被苏贵妃的话羞得不行,头埋得老低,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苏贵妃见她这般,恍惚想起自己初见皇帝的样子。

皇帝冲她一笑,如一阵足以撼动她心旌的春风一般。

手足无措的她呆愣在原地,只想着时间顿在这一刻吧,便不要再走了。

皇帝说要带她入宫,还许她以贵妃之位。

那一刻脑海混乱翻涌,自己也是如眼前这个少女一般,羞涩无措,害怕,又期待将要进入自己生命的一切。

只是后来……

虽然之后的一切与自己所期盼的有所出入,但到底能一辈子站在自己心爱的人身旁,便已是于愿足矣了。

“娘娘……您……您莫要再笑话我了……”

沈清婉嘴里嘟嘟囔囔,耳中嗡嗡作响。

苏贵妃被沈清婉的嘀咕打断了思绪,眼中的酸胀也是立时收住了。

见沈清婉又跟自己客气了起来,苏贵妃面上也没有泛起一丝异样,依旧与她闲话家常着,轻松地便将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捷报传回

时间过得飞快,夏末之时,营州便是传来了战捷的好消息。

沈言珏生擒北章王,已经是要准备撤军回京了。

这个消息传到京中,大多数人都是高兴不已的。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国公府里,上下皆是一片欢喜。

这一仗打了快一年,沈老夫人年纪又大了,自然是担忧得很。

而沈夫人虽然也是担心,到底要顾着沈老夫人的心思,在沈老夫人面前也不能表现多少担心来,惹得老太太更愁几分。

故而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沈夫人心里惦记,面上还不能表现太多,当真是累得不行。

如今沈言珏要回来了,沈夫人自然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再接下来的便是宫里。

皇帝高兴那自是不必说,北章一直是个心病,如今能定下来,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冷宫里的那一位,皇帝还不知道要如何与她说这个消息。

好在沈言珏生擒了北章王,也许还能有些转机。

周正得了皇帝的令,特地去了一趟长乐宫,面上说的,是知会一声沈小姐,她的父亲战捷,不日便要回京。

旁人不知,周正还不知道吗?

皇帝的意思,自然不止是知会一声沈言珏的事儿,更是那鸳鸯般的一对人儿,到底分离许久了。

永福殿里,林婕妤拉着沈清婉与六公主,一道听着满脸喜气的周正报着前线的好消息。

“陛下说,沈将军与三殿下一道,已经准备收兵回京了。不过一月有余,也能到京里了。”

周正笑得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陛下惦记着沈小姐如今入宫伴驾六公主,不如在国公府里消息方便,所以特地让奴才来知会一声,也好叫您安心。”

六公主自然也听出了周正的言下之意,坏笑着轻轻撞了撞沈清婉。

沈清婉的脸上顿时像是打翻了胭脂一般,低着头嗡着声:“多谢陛下记挂……”

林婕妤不知这两个小姑娘打着什么哑谜,见沈清婉一脸羞涩的样子,更是一头雾水不得解答。

周正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陛下想着沈夫人也是许久没有入宫了,也安排了沈夫人午后来宫里与沈小姐相见。”

沈清婉一愣,皇后不上心,自己也不好开口求什么,倒是如今沈言珏打了胜仗,愣是为难皇帝想起了这个事儿来。

“多谢陛下……”

周正笑着应了声是,说道:“也就这些事了,奴才前头还有活,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就不打扰了。”

林婕妤客气地点了点头,周正便是告退了。

等周正出了殿门,六公主嘴角的笑便再也憋不住,面上早就乐成了一团,嘻嘻地便笑出了声来。

林婕妤见着好奇,也是问出了口:“你这是乐什么呢?方才就见你憋着笑不出来似的。”

六公主一听自己母妃的疑问,更是乐得不行,一个劲地对沈清婉挤眉弄眼着。

沈清婉满脸羞红,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小妮子,当时自己这么坦白告诉她,自然是说了让她保密,这会儿早就是全写在脸上了。

只是都到这个份上了,林婕妤也问了出口,她哪里还有再瞒下去的道理呢?

六公主也是不见外,听自己母妃这一问出口,她一看沈清婉一脸绯色,瞪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显然是妥协了。

“母妃,”六公主神秘兮兮地凑上前去,似是对着林婕妤咬耳朵,其实沈清婉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等三皇子回来,咱们就能喝婉姐姐的喜酒了。”

“啊?!”林婕妤一惊,登时没有反应过来。

喜酒?沈清婉和……三皇子的吗?

林婕妤惊讶地望向沈清婉,见她低着个头,满脸通红的模样,可不是默认了?

半晌,林婕妤才释然一笑:“原是这般的喜事,我倒是今日才得知呢。”

林婕妤掩着唇笑,沈清婉再受不住,羞恼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跑了。

六公主见这样子,也是乐呵出声,冲自己母妃笑了笑,便起身去追她了。

林婕妤也不恼,由着两个小姑娘在自己宫里闹来闹去的,倒是热闹。

而身为国母,原是最该为此战告捷高兴的人之一的皇后娘娘,此刻在自己宫里,却是板着一张脸,如何都笑不出来。

“娘娘,您用盏茶吧……”

皇后身边最贴心的大宫女玉初,此刻如何不懂皇后的心思。

不知该从何劝起,她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说说话。

皇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端起玉初换上的茶盏,又复而放下。

“娘娘……”玉初轻唤出声。

“北边的消息传来,陛下高兴了好几日了……”皇后幽幽出声,面上尽是不悦之色,“修儿也传了消息来,说濮州大坝已经修好。如此造福一方百姓之事,倒没见陛下高兴得如何。”

玉初何尝不知皇后所言,皇帝的偏心几乎是摆在明面儿上,流水似的赏赐,一个劲儿地往定国公府送去。

今日更是早上就着周正来跟皇后知会了一声,说是定国公夫人沈夫人许久未进宫看女儿,所以下午宣她入宫了。

后宫之事本该皇后做主,皇帝几时这般没商量便越过皇后做主了。

这一番落在皇后眼中,难说不是皇帝在责怪皇后思虑不周。

皇帝确实没有指望皇后为沈家做什么。

五皇子当时是如何诬陷的沈言珏,皇帝没有忘记。

而就沈夫人与皇后这般的交情,当时也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皇帝便是心知肚明了。

只是如今皇帝的偏心太过明显,在这个当口,还让皇后为这些不着边的小事心生不悦。

这份怒意,皇后自然是要算到定国公府和三皇子的头上去了。

“修儿可说了何时回京吗?”皇后叹了一口气,转头去问玉初。

“回娘娘,也就这一阵子的事了。您别担心……”玉初好声好气应着,心里却也是没有底的,“等殿下回来,陛下自然会有赏赐,自然会想起殿下的好。”

皇后点了点头,面上却是没有一丝转晴的迹象。

玉初担忧的眉心也没有消去,她是皇后最贴心的宫女,自小便跟在皇后左右。

如今见着皇后愁眉不展,她当然也是安不下心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各自归来

不日之后,五皇子一行人回到了京城。

皇帝好歹还是好好嘉奖了一番五皇子此行,濮州大坝毕竟也是关系到好几州的民生。

此次五皇子赶在新一年的雨季来临前将大坝投入使用,更是特地等雨季巅峰过去后才回的京。

这一年来吃的苦,都用不着同行的官员对皇帝禀报,只看五皇子消瘦憔悴了一整圈的模样,皇帝自己心里也能有数。

只是那些往五皇子府送去的赏赐,五皇子心里却总是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浮面上的东西,皇帝一点都没小气,流水似的往里送。

只不过,一句像样的夸奖都不曾有过。

可这君心大悦,哪里是自己能去求的,只有等着罢了。

回京都几日了,除了皇帝见五皇子的第一面时,被他的憔悴微微惊到了几分,问了两句好。

再往后,可是连句客套话都没有了。

五皇子心下狐疑,也找了信得过的官员,替自己与皇帝那儿旁敲侧击地说好话。

皇帝听了那些添油加醋的描述,也不过点头附和,没有多说一句。

连着这么几日下来,五皇子再蠢也看出来了,皇帝压根没有要封赏他的意思。

只说让他在府里好好养养身子,如今朝政一切平稳,百姓安居乐业,倒没什么需要他处理帮忙的。

原本五皇子还想着,即使自己父皇先前没有定下太子之位,自己如今在外奔波忙碌一整年回来,做完了这么大的事,好歹也为自己的太子之路铺了些垫脚石吧?

什么都没有。

五皇子一人在府里生着闷气,想找个人商量,却又想起无影无踪的文坤,登时更是火上浇油。

文坤自刺杀沈清婉之后,便与他的妹妹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五皇子身在濮州,本就手下不多,能用上的就更寥寥无几了。

走了一个文坤,他差点儿连大坝都没有修好。

五皇子身边最得意的,也不过这个文坤罢了。

且不说文坤的手段高明,如今人去楼空,他哪里还有本事去茫茫人海中找这么个人呢。

于是既然皇帝让他养着,五皇子就顺坡下驴,在皇子府里守着那堆金银财宝生闷气,许久都没出门。

连皇后都是回京那日见了一面,五皇子就再没有去见过她。

然而这一日,五皇子的气还没消完,一封圣旨却到了他的府上。

这当然不是加封他的旨意,甚至于五皇子而言,都是个要更沉下几分脸来的旨意。

原来是皇帝要他入宫,为的什么呢?竟然是要叫所有皇亲贵胄一道,明日迎接大战得胜归来的三皇子祁佑与定国公沈言珏沈大将军。

五皇子听完宫里来的宣旨太监说完这一堆天花乱坠的褒扬,愣是没一句落在自己头上,末了还要自己去给祁佑接风,当真是把他气得不轻。

若不是这圣旨不得损毁,只怕那太监一转身,五皇子就能把它撕个粉碎。

第二日,再不高兴,五皇子都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早早入宫。

如今京中开衙建府的成年皇子只有五皇子一人,其他没有成年的皇子还是在宫里,由各自的生母带着。

皇帝与京中几位王爷世子早已是准备好,就等五皇子入宫了。

五皇子面色不佳,皇帝也就当他是在濮州劳碌的亏虚还没补回来,稍稍慰问了两句也带过去了。

皇帝此刻一脸的喜意藏都藏不住,落在五皇子的眸中,当真是扎眼得很。

他知道皇帝偏爱祁佑,只是自己辛辛苦苦老远干了这么多事回来,得到的不过是几句没轻没重的慰问与金银罢了。

祁佑呢?跟着沈言珏去打仗,能有他什么事?

还不是沈言珏干着自己早已干熟的事儿,让祁佑在后面捡功劳吗?

就这样,还能让皇帝高兴成这般。

五皇子只看着自己父皇那个模样,便知到时候祁佑的封赏定是少不了的。

虽说出征之前说了什么将功补过,戴罪立功,可如今一年过去了,皇帝兴致正高的头上,谁敢再提戴罪立功的事儿?

五皇子在一众陪着皇帝喜笑颜开的男人之中沉着张脸,显得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外头便扬起了太监尖利的嗓门。

“三皇子入宫觐见!定国公入宫觐见!”

周正闻言,嘴角微扬,也是昂起头来喊了一句:“宣!”

二人卸盔去甲,一前一后进来了殿中。

皇帝见着祁佑显然是黑了不少。

也许是因为之前经常见到他虚弱的模样,这一见面,倒是觉得他精壮了几分,面上丝毫没有孱弱之气。

皇帝心下一喜,只觉得自己眼眶酸胀,忙上前去。

“儿臣见过父皇。”

“臣见过陛下。”

二人行了礼,皇帝忙忙扶起了祁佑来。

“佑儿……”皇帝显然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喊出声的话,亦是有几分颤音。

祁佑一愣,再一细看自己的父皇,这快一年不见,竟是平生了几缕华发,眉眼间也多了几分老态。

祁佑不知皇帝心中曲折,这短短一两年里,皇帝的儿子叛的叛,走的走。

而皇帝心爱之人的儿子,也是在他伤得最重的时候,被皇帝亲手推去了战场。

皇帝何尝不知自己为难了祁佑,可他别无选择,只能尽力保证他的平安,其它的……不重要了。

“父皇。”祁佑抱拳,又与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似是被唤回了神来,点了点头,这才想起边上的定国公还跪着呢,连忙转身冲着沈言珏道:“定国公请起,这一场苦战,当真是辛苦你们二人了。”

沈言珏起身抱拳道:“臣分内之事,陛下过奖了。”

皇帝依旧笑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与周正道:“六公主可在后头候着了?”

周正也是满脸喜气,连连点头道:“在,在,六公主知道陛下记挂,一早就候着了。”

“宣吧。”皇帝扬唇一笑,转头又对沈言珏说,“原还想多留她几日,既然你这个当爹了回来了,是时候该叫你们父女团聚。”

沈言珏自然明白皇帝说什么,面上尴尬一笑,也只能点头。

而这话落到五皇子的耳中,却是听不明白了。

父女团聚?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以身相许

还没等五皇子回过味儿来,就见着自己的妹妹六公主,牵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来了。

沈清婉?!

五皇子一愣,沈清婉不是……死了吗?

如果只是文坤说的,沈清婉死了,他也许不会这么相信。

毕竟文坤无缘无故消失,已经过去这么久。

可是沈清婉的死讯,是自己的弓箭手带回来的,这么多人一起看着沈清婉掉落山崖,这还能有假?

更何况连沈清婉的尸体,他们都找到了,那么高的山崖,摔得浑身是血,面目全非……

等等!

面目全非……

五皇子当时没有多想,只是听下人来报,一句面目全非轻轻带过。

毕竟那日沈清婉的衣着首饰,这些弓箭手都是见过的,所以从衣物来判断,尸体确实是沈清婉。

他们没有想到,五皇子也没有想到,如此临时急促的一次坠崖,还能有替死的人。

五皇子袍袖下的拳头慢慢握紧,虽然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为何,但沈清婉还好好活着这个结果,却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沈清婉居然一直在宫里,那是不是说,她有可能已经和皇帝说了,五皇子趁着四皇子造反那一日,想要杀了她和祁佑?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难免会怀疑四皇子的造反真的与五皇子有关……

五皇子牙根紧咬,怪不得自己背着这么大的功劳回京,自己父皇却是态度平平,不过随手赏些金银就完事儿了。

想到这儿,五皇子几乎能肯定,必是沈清婉在皇帝面前嚼了舌根,自己才憋屈了这么久,身上的功劳也几乎被一笔勾销。

只是五皇子如何能想得到,这事儿,还真不是沈清婉说的。

有一个比她说话分量重百倍的人,早在春天便已经告诉了皇帝。

那个人,就是辰王。

辰王甚至都没有证据,仅仅凭借推测,他就是有这个本事,能随口在皇帝面前说这些,还说到皇帝的心里去。

五皇子眼中怒火渐甚,此刻却完全不能发作,只能死死盯着下面的身影。

沈清婉的脸微微泛红,低着头走到沈言珏的身前,行礼拜倒:“女儿见过爹爹。”

沈言珏眼中尽是慈爱与心疼,赶紧扶起了沈清婉,眼眶微微泛红。

“好孩子,你……”

沈言珏知道沈清婉被刺杀的事,这会儿自然是想说你受苦了,只是沈清婉面上可是在宫里待了好几个月,这受苦可不敢随便说的。

祁佑倒是毫不避讳,此刻也是面带笑意,静静看着沈清婉。

沈清婉也感觉到了祁佑炽热的目光,心中扑通扑通地擂着鼓,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朝祁佑看去。

沈言珏扶起了自己女儿,此刻哽在喉头的那些话都不知如何说。

他将沈清婉拉到身后,对着皇帝又抱拳跪下了。

沈清婉见自己父亲跪下,心头一愣,也只是赶忙跟着跪下。

皇帝一愣,沈言珏这是做什么?

殿中之人也都是没有明白,沈言珏突然的这一跪,从何而来。

“陛下,微臣有事想求陛下的恩典。”沈言珏声音平稳,在大殿中回荡。

皇帝一听,释然笑道:“定国公想要什么?”

沈言珏低了低头,依旧抱着拳,语气安定:“微臣在营州之时,曾经受到过一次刺杀,乃是三皇子以命相互,才得以获救。”

皇帝眼色一暗,此事他早已知道了,原本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让沈清婉带着老蒲去的营州。

辰王回来后也与皇帝细细说过自己的判断,最终怀疑到了五皇子的头上。

就算辰王所推有误,五皇子想要灭杀沈言珏的心,也不是第一回了。

“竟有这样的事?”皇帝面上一副才知道一般的神情,关心道,“爱卿可无恙?”

“多亏了三皇子,臣无事,”沈言珏看了一眼祁佑,继续道,“倒是三皇子当时伤重未愈,还舍命相救,险些危及自身,臣……甚是感激。”

皇帝望向祁佑,他自然知道祁佑吃了多少苦,此刻心中也是心疼不已的。

不过口中也只是淡淡地问道:“佑儿如今可好些了?”

祁佑抱拳答道:“父皇放心,儿臣无恙。”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旁的。

沈言珏继续道:“三皇子救命之恩,微臣没齿难忘,无以为报。故而想让臣嫡出的小女儿入三皇子府,侍奉殿下,以报得点滴。”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殿中诸人登时吸了一口冷气,一个瞪着眼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言珏疼自己女儿那个劲儿,可是出了名的。

沈清婉从前能被养得那般娇横,还不是沈言珏千疼万宠捧在手心的结果。

今日不过是报恩,竟然能将最心爱的女儿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给送出去了。

入三皇子府?

沈言珏可没说嫁给三皇子。

入府侍奉,那是妻是妾,还是连个名头都没有,这可就是三皇子一句话的事儿了。

且不说曾经沈八小姐和五皇子的婚事传得有头有脸的,后来五皇子虽与庆成郡主订婚了,那沈八小姐就算不是入天家,也万万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啊。

沈清婉听到自己父亲的话,也是脑中嗡地一声,登时呆在了那里。

脸上一片血红,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

哪有这样把女儿送出去的?自己爹真的是……

皇帝倒是反应平淡,不过眉尖一挑,稍微有些意外罢了。

“爱卿言重了,”皇帝嘴角带了一丝不经意的坏笑,“谁不知道爱卿心疼自己的小女儿,让沈八小姐入府侍奉,佑儿可承受不起。”

皇帝转头冲着沈清婉道:“沈八小姐,你说是不是?”

沈清婉听到皇帝叫她,吓地身子一颤,等她反应过来皇帝的问话,当真是羞得晕头转向。

只是皇帝问她,她如何能不答,此刻低着头,声若蚊蚋:“臣女愿意……以身相许……以报殿下救命之恩……”

一个字都没有错过。

祁佑面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扬起嘴角,轻轻一笑。

我也舍不得再让你这般为难,你害羞的样子,还是留着我自己一个人看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正妃之位

祁佑当即便跪下,扬声道:“父皇,沈将军的好意,儿臣不敢辜负。儿臣愿以正妃之位,迎沈八小姐入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今日的震惊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沈言珏要随便将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送人,这已经够让人惊掉下巴了,更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娇蛮任性的沈八小姐居然还答应了。

而三皇子,他一定是慑于定国公的地位与皇帝心中的分量吧,这才说要许以沈八小姐正妃之位。

只是,三皇子这面上的笑,也未免太开心了点?

怎么丝毫没有被胁迫的样子呢?

五皇子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二人的事,如今只不过黑着一张脸,没有惊讶,只是一味地心中不爽。

不过他知道沈言珏为什么这么做。

小时候,皇帝皇后便有过口头戏言的“婚约”,说让沈清婉长大了嫁给五皇子。

而沈清婉那个不要脸的,的确是一天到晚缠着五皇子。

如今祁佑和沈清婉有了这一层,若是祁佑亲自开口求皇帝下旨赐婚,只怕是外人要暗暗揣度宫闱之事。

一个女子与两兄弟都有那么点关系,传出去对祁佑,特别是对沈清婉,都不好。

而若沈言珏开口,说的又是报恩这样名正言顺的理由,祁佑顺手接下,倒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谁都不会想到什么秘辛上头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皇帝已经是大手一挥,下旨道:“好,朕成全你们父女的心意,就让沈八小姐以三皇子正妃之位,入三皇子府……”

“……报恩。”

皇帝冲祁佑一笑,这报恩二字,当真是意味深长的很。

“多谢陛下。”

“多谢父皇。”

三人忙给皇帝磕了个头,皇帝也是乐得哈哈一笑,扬袖让他们起身。

“恭喜三皇子!恭喜沈小姐!”

这时,同在殿中的辰王世子先是开了口。

听到这话,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也是忙着连连道贺。

祁佑看了一眼祁归恒,二人眼神交汇,都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在一片祝贺声中,祁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沈言珏身后的沈清婉。

沈清婉也微微抬起头来,眼眶中似是凝着湿气,冲着祁佑浅浅一笑,又忙不迭地低下头去。

二人心中情绪万千,沉浸在这一刻的幸福之中,虽然不言不语,却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好了,定国公大战归来,还是让沈八小姐早日回府一聚吧,他们父女多日不见,朕也不舍得将你女儿生生抢走。”

皇帝冲六公主道:“婵儿,你替沈八小姐准备准备,送……”

皇帝话头一顿,又笑道:“让佑儿送沈八小姐回府吧。”

皇帝面上的笑意,众人也都是看在眼里。

显然他对这门婚事,也是满意的。

众人就算再想不明白,这事儿也算是定下来了。

六公主也是满脸喜意,高高兴兴地上前去拉沈清婉,二人便是朝着后宫去了。

前头如何,沈清婉也不知道,只是如今还没缓过神来,晕晕乎乎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去。

这一路回去长乐宫,六公主都是嬉嬉笑笑,见沈清婉闷声不语,脸红没有丝毫褪去,更是乐不可支。

“婉姐姐,以后我可就能叫你三嫂啦!”六公主歪着头,没完没了地逗她。

沈清婉还懵着,此刻也没那个本事和心思去跟六公主辩什么,只是一味愣着神,眼带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便是再不说什么了。

六公主难得见到个这么老实的沈清婉,也是眯着眼笑,一个劲儿傻乐。

二人回到了长乐宫,六公主欢脱似的跑进永福殿,只想赶紧将这个事儿告诉林婕妤。

林婕妤听六公主叽叽喳喳了半日,这才明白原来是定国公和三皇子一回来,陛下便已经下旨赐婚了。

而沈清婉这会儿也要搬回定国公府去了。

等林婕妤总算弄明白,沈清婉才扭扭捏捏地进了殿。

见六公主一脸坏笑地在林婕妤身边望着自己,沈清婉便知这个大嘴巴肯定已经来不及跟自己母妃去讲了个全。

“恭喜沈小姐。”

林婕妤见沈清婉进来,也是忙起身给沈清婉行了一礼。

沈清婉一惊,忙忙上前托住她。

“婕妤太客气了,我如何受得了这一礼?”

林婕妤面上带笑,依旧是客客气气:“如何受不得?以后沈小姐便是三皇子妃了。”

沈清婉脸一红,那一句如今还不是呢,总算也是没有说出口。

若是真说出来,只怕后头那个六公主又能想出什么话来羞自己。

好在林婕妤倒是没怎么多说,不过让六公主赶紧带着沈清婉去收拾,只说不要耽误了沈小姐回府之事。

六公主闻言,也赶紧拉着沈清婉去她的寝宫收拾了。

二人正一边收拾,一边嘀咕着什么呢,外头就有宫人来报,说是三皇子来了。

这下可又给六公主抓到了辫子,一个劲儿地对沈清婉挤眉弄眼:“我三哥可真把婉姐姐放心上啊,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沈清婉才好些的脸又嘭地红了,毫无办法地推了推六公主,让她别说了。

六公主可不管这些,依旧没完没了地笑话她:“婉姐姐还说自己喜欢三哥,我看明明是三哥更喜欢婉姐姐,方才在殿中,三哥脸上的笑,就差没写着我好高兴呀我好高兴呀……”

“那你眼神可真好。”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六公主没完没了的戏弄。

六公主转过头去,正好对上祁佑的眼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三哥老实说,我可有说错?”六公主歪着头,好不害怕自己的话被祁佑偷听到了,此刻正一本正经,却又面带调皮地问祁佑。

祁佑面上含笑,一语不发,只是冲六公主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

六公主咯咯笑出声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清婉,便起身出去了。

沈清婉见六公主合上了殿门前又是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心头一羞,低下了头去。

祁佑不急不缓,上前拉过沈清婉,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等了好久。

沈清婉闻着祁佑身上熟悉的味道,鼻尖一酸,眼泪簌簌地便下来了。

只是面上的笑意不减,此刻尽是幸福与甜蜜。

“婉儿,”祁佑温柔的声音在沈清婉的耳边轻轻响起,“你终于是我的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狠心无情

大军回京,多数人都是欣喜不已的。

京中等了许久的人都是满心期盼,自己记挂的人终于从刀枪无眼的战场上归来。

而将士们亦是,许久未见,哪有不思念亲人的。

这头祁佑与沈言珏入宫去了,底下的人自然是先由着他们与家人团聚,别的不急在一时。

可不是所有记挂的人,都是想见到都能见到了。

萧潭便是如此。

他一路归心似箭,已有一年不曾见过陆雪烟,更是连书信往来都没有。

老实本分如他,这会儿子也是收不住心中思念的火,只想快些见到她。

萧潭一直在永清侯府在等到入夜。

他见永清侯府渐渐安静了下来,咬了咬牙,一个纵身便翻墙进去了。

陆雪烟的闺房萧潭并没有去过,只是从前递信给陆雪烟身边的丫头流如,知道大约在哪个位置罢了。

他小心翼翼摸索了许久,萧潭只觉得自己当真如个采花贼一般,避开侯府里巡逻的家丁护院,总算是到了陆雪烟的闺房外。

萧潭的心跳得厉害,慢慢打开了陆雪烟闺房的窗户,轻手轻脚地翻了进去。

除了给沈清婉搬书那些日子,萧潭何曾做过这般“惊心动魄”的事情。

萧潭进到黑漆漆的屋内,却发现屋中竟是空无一人。

他不由地一愣,都这么晚了,陆雪烟怎么会不在屋里呢?

萧潭自然不会再到处去晃悠,找陆雪烟的身影,毕竟这是侯府,自己不能胡来。

他只得在黑暗中躲好,静静等着陆雪烟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听到了脚步声。

低声的说话也是渐渐清晰了起来。

“小姐,您莫伤心了。”

似乎是流如的声音,萧潭竖起了耳朵,果然听到了陆雪烟低低抽泣的动静,心下一紧。

“小姐……”流如还想劝什么。

“娘这般,也不知还能挺多久……”陆雪烟带着哭腔,显然是伤心极了。

二人说着话,便进了门来。

萧潭在暗处,他倒是无心偷听什么,毕竟自己只是来见陆雪烟罢了。

流如关上了屋门,屋中只有主仆二人。

“小姐,今日您天没黑就起了,又在夫人床前伺候了一整天,奴婢给你泡泡脚吧,能舒缓些精神。”

流如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萧潭见屋中只有她二人,鼓起勇气,便悄悄走了出来。

“雪……”

“啊!!!”

萧潭不过开了个口,两个姑娘听到男人的动静,都是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站起身来急急朝后退去。

陆雪烟定睛一看,竟然是萧潭!

她登时便愣在了原地。

外头听到动静,有几个嬷嬷上前来门外吱声:“小姐一切都好吗?”

还是流如先反应了过来,忙道:“无事无事,是我手滑摔了个簪子……”

流如也是慌张得很,也没想到这样的理由根本就是牵强。

不过外头的粗使嬷嬷也不是什么机灵的,既然小姐的贴身丫头说没事,那还能有什么事。

夜已深了,大家伙也都是散了继续去休息。

流如心跳如擂鼓,这会儿看着屋中两个默不作声站着,互相盯着彼此的人,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姐,我先……奴,奴婢先,去那个……外头看着……”流如几乎要咬下自己舌头来,这会儿连个话都说不全。

流如小心翼翼出了门,咽了咽唾沫,轻轻合上了门。

门关上的声音倒是让萧潭回过了神来。

“雪烟……”萧潭上前,想去拉陆雪烟的手。

陆雪烟面上却是一阵没由来的瑟缩,终究是没有抽回手来。

萧潭心思粗疏,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将她轻轻拉近自己,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是萧潭第一次抱她,只是由心的冲动,没有夹杂任何别的心思。

“雪烟,你瘦了好多……”

陆雪烟靠近萧潭胸膛的那一刻,浑身一个激灵,再听到萧潭的声音,她的眼泪登时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再也绷不住了。

萧潭离开太久了,陆雪烟这儿出了多少事情,他根本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了……”

陆雪烟一哭,萧潭本就有些慌神,再仔细一听,陆雪烟竟是越哭越伤心,都没有收起来的意思了。

萧潭慌忙地松开了陆雪烟,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陆雪烟双眼红肿,泪眼朦胧,此刻正拧着眉心,泪流满面。

“可是出什么事了……”萧潭见她的样子,自然是心疼不已,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泪,口中轻声问着。

陆雪烟只是直直地看着萧潭落泪,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陆雪烟抚开了萧潭的手,渐渐收起了泪水。

她垂下头去,低声问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萧潭一愣,此刻陆雪烟的语气疏离冷漠,仿佛对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我……”萧潭没料到陆雪烟会问这个,顿了顿,老实答道,“大军归京,我着急想见你一面,所以……”

“我知道这不合规矩,”萧潭赶忙开口解释道,“我只是……我太想……快点见到你。”

陆雪烟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油锅里煎一般,口中却是淡漠冷情的语气:“你也知不合规矩,以后不要这样来见我了。”

萧潭愣神在原地,陆雪烟的话像是一记闷雷炸响在自己的耳中。

什么,什么意思?

“雪烟……”

萧潭的话还没有问出口,陆雪烟已经是打断了他:“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了,你回去吧。”

不要再来了。

陆雪烟心如刀绞,语气却是说不出的狠心无情,可这句不要再来了,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说出口。

萧潭怔愣在原地,陆雪烟的话,他不明白。

自己这般归心似箭,回来听到的,却是一句,不想再见到你。

“雪烟,究竟出什么事了?”

萧潭再不机灵,也知道陆雪烟不对。

他不相信,短短一年而已,陆雪烟竟然就与自己形同陌路。

陆雪烟知道自己这般模样,大约也是不可能打发走萧潭,若是不让他死心,只怕……

“你刚回来不久,怕是还不知道,”陆雪烟扬起脸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陛下已经下旨赐婚,将我许给辰王世子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刀两断

赐婚?

萧潭只觉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彻骨的冰寒,让他打了个冷战。

他双眼圆瞪,看着陆雪烟面上浅浅的笑容,似是带了一分羞涩。

“辰王……世子?”萧潭口中轻轻念着。

他知道陆雪烟的家世,他知道永清侯会挑一个门第高的女婿。

所以他才会这么拼啊!

濮州赈灾他去了,出征北章他也去了。

这般急功近利,马不停蹄地立功,盼着高升,难道不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陆雪烟身边吗?

一年,不过一年而已。

“你……你喜欢他吗?”萧潭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似是压抑着什么。

是啊,他原本便没有这个资格要求陆雪烟什么。

陆雪烟的心也颤着,面上的笑出现了一丝裂痕。

也罢,顺势将事情都说了,也省得他念念不忘。

“你怕是不知道,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陆雪烟低了低头,找了个小凳坐下,不紧不慢,“坐吧,许久未见,我与你说说就是了。”

萧潭这才发现自己全身的关节都紧绷着,连拳头都紧紧捏着,指甲都嵌到了掌心里。

他依着陆雪烟的意思,坐了下来。

“四皇子造反那日,乱军入了后宫,太后意外薨逝,”陆雪烟柔声细语地讲着,没有抬头看萧潭,“陛下心里难过,还坚持守灵多日,身子便扛不住了。”

“因为五皇子去了濮州督建大坝,三皇子又去了营州,京中没有能提皇帝分担政事的皇子,陛下便将代君理政的任务,交给了辰王世子。”

“我父亲身为侯爷,自然是与辰王世子一道,多有往来。”

萧潭静静听着,这些事,他多多少少听祁佑说过一些,那是还在营州的时候,老蒲去了营州,将这些事都告知了祁佑。

只是冬天之后的事,萧潭知道的就很少了。

“入冬以来,我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好,”陆雪烟垂下眼眸,眼眶又酸胀了起来,“我一直侍奉在侧,可是她没有好转多少。”

“辰王世子常来府上,也知道这个事情,明里暗里帮衬了我许多,我也十分感激他……”

这句话,陆雪烟是真一半假一半地说的。

祁归恒确实常常来府上,也的确帮衬了永清候夫人这儿很多。

若不是辰王世子开口,宫里头皇帝身子不好,哪儿能这么容易请出好的太医来给永清侯夫人看病的?

陆雪烟感激归感激,却没有此刻她说的这般暧昧不清。

萧潭咬紧了牙关,袍袖下的拳无声地握紧。

“新年之时,辰王入京,说起世子年岁不小了,需要早些定下,”陆雪烟语气轻松,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一般。

说到这儿,陆雪烟还微微低了低头,似是在害羞一般:“他人好,赐婚前特地来问了我的意思,我答应了他,他才去求陛下赐婚的。”

萧潭觉得心口似被一击重拳捶中,震得他心神恍惚。

陆雪烟羞赧的模样,他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如今她这副样子,为的却是别的男人。

他当然不知道,陆雪烟的心,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陆雪烟低着头,只是不想萧潭看到她眼眶里凝着的眼泪罢了。

“等国丧一过,我便是世子妃了。”陆雪烟轻声说着,“你我无缘,今生……便不要再见了吧。”

啪嗒。

陆雪烟合上眼帘,两滴泪还是悄然无声地落在了她的膝上。

萧潭此刻情绪涌动,自然没有看到这些。

“今生?”萧潭嘴角一勾,溢出一个自嘲的笑来,“你我曾说过的今生,有那么多,不知你如今说的是哪一个?是那个要相伴终老的今生,还是那个等我娶你的今生?”

陆雪烟的心头一紧,指尖紧紧掐进掌心软腻的肉里:“是我负了你,你若恨我,我无话可说。已经没有回头了路了,你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为难我。”

萧潭浑身颤抖着,双眼通红,鼻尖哼笑出来,语气颤抖冰冷:“为难你?我宁愿这一生从未得到过你!”

这一声吼,连外头的流如都是吓了一跳,忙忙看了一眼依旧安静的院子,还好没有人注意。

陆雪烟也是一惊,连忙抬头示意萧潭轻一些。

萧潭面上冷笑不减,赤红的双眼让陆雪烟害怕了起来。

萧潭自然是见到了陆雪烟满脸的泪,只是他分不清,也看不透,眼前这个自己惦念了整整一年的女人,嘴里吐出来的,究竟有几句是真话。

这一阵无言的注视,仿佛万年。

陆雪烟,你究竟……

萧潭轻笑一声,转过头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陆雪烟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些神来,踉跄地退了两步,腿一软,便瘫倒在了床侧,伏在床边,伤心欲绝地痛哭了起来。

流如听到了点动静,轻轻在外头叩了叩门,小声问道:“小姐?”

里头没有别的回应,依旧只有陆雪烟的哭泣之声。

流如咬了咬唇,悄悄推门进去,就见到陆雪烟瘫坐在地上,伏在床边,整个人都在颤着。

流如不由地心头一痛,赶紧合上门,上前去扶自家小姐。

陆雪烟浑身瘫软,根本没有一丝力气。

流如扶了半天没扶起来,只能小声劝她:“小姐,小姐您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

流如自然是有数,若是萧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怕这对苦命鸳鸯,最终只能散了。

“小姐……”

陆雪烟晃晃悠悠,转过脸来,看着流如。

她眼中的痛苦与委屈,看得流如心惊不已。

“小姐,您怎么……”流如眼眶一红,登时也不知该怎么劝。

“我与他说,我是自愿的……是我愿意嫁给辰王世子。”陆雪烟轻轻开口,告诉了流如。

流如一惊:“小姐您这是何苦?您为什么不告诉萧公子,是夫人逼您的呢?”

陆雪烟苦笑:“是不是娘要我做,还有区别吗?结果都一样,我又何必……让他留着一点希望。倒不如断个干净,他也好……早日……”

“小姐……”流如心疼不已,陆雪烟的苦心,她隐隐明白,“只是这样,萧公子怕是……要恨小姐了……”

陆雪烟苦笑着闭上眼,泪水却是怎么都收不住。

“无妨,至少恨比爱,要好放下多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坦白心声

定国公府。

自从沈言珏大战得胜归来,定国公府上下便总是欢欢喜喜的。

不过沈清婉被赐婚这个事儿,大家倒是心头有一丝困惑的。

三皇子之前犯了多大的事儿,众人都是有目共睹,那可是皇帝亲口说的他欺君瞒父,不忠不孝。

既然如此,疼宠女儿如沈言珏,怎么还会开口求陛下,都不求正妃之位,只愿让沈清婉如三皇子府侍奉呢?

幸好三皇子当场便许诺了正妃,不然,沈清婉的人生可算是毁了。

首当其冲不乐意的,当然是沈夫人了。

沈言珏归京后迎来送往的人数不胜数,晚上不是有人请沈言珏去酒楼,便是直接往家里带。

沈言珏也是来者不拒,几乎夜夜大醉而归。

沈夫人便一直没有逮到机会去问沈言珏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能把小女儿就这样塞给一个不三不四的皇子了呢。

无法,她也只好先去看看沈清婉的意思。

沈清婉自回宫后,倒是安安稳稳,日日不是在屋中待着,便是在沈老夫人处谈天说话。

沈夫人没看出她有什么异样,以至于连个话头都不好开了。

这一日,和铃轩内,沈清婉正与几个丫头在院子里晒着初冬的暖阳,便见着沈夫人带着两三个嬷嬷,捧着什么东西来了。

“娘!”沈清婉见着自己母亲,自然是十分高兴,忙起了身迎上前去。

沈夫人见着沈清婉,面上也是洋溢着笑,上前道:“婉儿,方才走得急,我倒是忘了。”

说着,沈夫人侧过身去,沈清婉定睛一看,后头跟着的几个嬷嬷,手里端的皆是锦缎。

“娘?这是什么?”沈清婉疑惑地问道。

“你外祖父原与苏州织造交好,秋日入京之时往你外祖家的铺子里送了不少好料子,你外祖母听说你赐婚,特地让人送了些好的来。无论是做些小物件还是旁的,都是不错的。”

说着,沈夫人便是面上带笑地掀起一角来,给沈清婉瞧瞧。

那些大红金色的锦缎,衬得沈清婉的小脸都是一红。

“娘……”沈清婉低了低头,面上羞赧的笑意藏不住,拉了拉沈夫人的手,示意她莫在院子里说了。

沈夫人原就是试探她,如今见着自己女儿这副模样,心中更是困惑不已,难道连沈清婉自己都是满意这桩赐婚的吗?

想到这儿,沈夫人可就更不好受了。

这父女俩是怎么了,被三皇子下了药不成?

沈夫人心下一沉,拉着沈清婉便进屋了。

沈清婉见自己母亲方才还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转脸就不怎么高兴了,心里也是犯嘀咕,母亲这是怎么了?

等进了屋,屏退了下人,沈夫人这才拉过沈清婉,神色凝重了几分。

“婉儿,娘问你,那日你父亲归来,陛下赐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此突然?”

沈夫人倒是开门见山,问得沈清婉一愣,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却又浓了几分。

“娘,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沈清婉低了低头,口中含糊不清,“是父亲开的口,我……我怎么知道……”

沈夫人拧了拧眉心,低声问道:“你父亲怎么说的?”

沈清婉抿了抿唇,声音跟蚊子叫似的:“父亲说他曾经在营州遭到过一次刺杀,是三殿下以命相护,这才保得他平安,所以……想让我……入三皇子府……”

沈夫人见她面上尽是羞赧,一丝恼意都不曾有。

沈夫人当真是想不明白了,皱着眉开口问道:“婉儿,你……你可是……心甘情愿的?”

沈清婉虽然这会儿脑子犯浑,到底也是听明白了沈夫人的意思。

沈夫人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和祁佑的那些过往,这才会觉得赐婚有些突然。

好在沈言珏是知道的,也因为照顾他们二人的名声,这才特地主动开口,在大殿上公开坦然地请皇帝赐婚,用的还是报恩这样的名头。

沈清婉不能多说,怕沈夫人更不高兴,便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应该的……我自然心甘情愿。”

本就是父母之命,又是陛下赐婚,沈清婉明摆着愿意,沈言珏这几日又是高兴得不得了。

沈夫人无法,当真觉得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在这中间转来绕去,只有她一个人踮着脚。

沈清婉低头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沈夫人怎么没音了,悄悄抬起头一看,就见沈夫人愁眉苦脸地在那儿想着什么。

沈清婉一愣,心知自己母亲是真的担心自己。

她转眼也心虚起来,原想着父亲开口,陛下赐婚,如此板上钉钉,总不能再有差了。

却是算漏了自己母亲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娘……”沈清婉抿了抿唇,轻声开口唤她,“您别担心我,我……我当真是……愿意的。”

沈夫人抬起头来,眼角带着一丝湿意:“你懂事,可娘不想委屈你……你若非……”

“娘,”沈清婉有点急了,“娘你信我,我当真没有委屈……”

沈夫人哪里听得进去,进了天家的门,怎么可能没有委屈,更何况是三皇子这种……

“不是娘不敬,只是三皇子他为人……娘实在是不放心你啊。”沈夫人眉间紧锁,也是顾不得许多了,这会儿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往外蹦。

沈清婉见自己母亲当真是眼泪都要下来了,心中无奈之意渐甚,想着要是不与沈夫人讲个清楚,只怕未来这个女婿身份再高,也是得不到自己母亲的好眼色了。

咬了咬牙,沈清婉嗡着声音开了口:“娘,我与三皇子……是……中意的。”

沈清婉说得小声,沈夫人却是听得清楚。

“什么?”沈夫人一愣,哑然看着沈清婉。

沈清婉抬眼小心地望了一眼沈夫人,口中接着含糊道:“他对我很好……我……我……”

沈夫人眼瞧着自己女儿的脸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娘,您曾经不是说过……”沈清婉悄悄看了一眼沈夫人,大着胆子道:“外祖家的男儿皆可从一而终,殿下对我说了……他也能……”

沈夫人一噎,这都什么……

第三百三十章 深藏秘密

沈清婉的意思,明摆着是她与三皇子早就有私下的交情了。

沈夫人愣在那儿,见着女儿一脸羞赧幸福的笑意,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什……什么时候的事?”沈夫人缓过了神来,愁眉不展,小声问道。

沈清婉的思绪快速翻转着,半真半假地与沈夫人说了一通。

至于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沈清婉倒是都没有替,净说些祁佑对她如何如何好的了。

沈夫人这一番听下来,心里倒觉得不是滋味儿。

沈清婉显然面上摆着的满意,藏都藏不住。

难怪啊,沈夫人暗暗思忖着,难怪当时不管自己是提起许子恺或是辰王世子,自己女儿都是一副生怕被嫁出去的模样。

原来这么早就已经与三皇子两情相悦了。

沈夫人的眉间还是紧紧皱着,不仅仅是因为这当真不合规矩,若是说出去被人知道了,难免毁了沈清婉的闺誉。

即便如今陛下已经下旨赐婚,可他二人有情之时,那可是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娘,您莫要担心了……”沈清婉见自己说了这么多,沈夫人还是一脸的担忧,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其实父亲开口,便是为了女儿着想,旁人……原会有的那些猜想,总归有父亲做主,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沈清婉说得隐晦,沈夫人也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木已成舟,她又还能说些什么。

“罢了,”沈夫人叹了一口气,“若他真能对你好也就罢了,娘是实在担心……”

沈清婉拉了拉沈夫人的袖子:“好了娘,您放心吧……”

沈夫人闻言,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拍了拍沈清婉的手背。

等到入了夜,难得沈言珏今日没有什么应酬,在家早早便准备歇下了。

可沈夫人这一肚子的愁意,还没跟沈言珏说个清楚呢。

沈言珏一进屋就见着沈夫人愁眉不展,不由地一惊,忙上前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沈夫人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这几日倒是痛快,撒手什么事都不管,我是愁得不行……”

这话已然不太客气了,沈夫人也甚少这般语气与沈言珏说话。

沈言珏一愣,忙上前小意道:“夫人莫怪,这几日京中应酬甚多,我推不得,疏忽了夫人了。”

沈夫人撇了撇嘴,面上却是没有好转什么脸色:“我何尝不知你应酬是应该的,只是我们的婉儿……”

沈夫人一说到沈清婉,心中这口气就憋得难受。

“婉儿怎么了?”沈言珏一听沈夫人这话,心里也是不由地咯噔一下。

“她无事,她跟你一样,高兴得很。”沈夫人气鼓鼓的,此刻倒不像是个贵妇人,更像是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沈言珏舒然一笑,扬声道:“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事,既然婉儿安好,夫人又在担心什么?”

沈夫人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外间,此刻他们夫妻二人说话,屋中下人也是早已甚又眼色地退下了。

“老爷,您究竟是怎么想的?”沈夫人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您不是说,辰王世子……”

沈言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拉着沈夫人到了床边。

“夫人,这世间许多事,究竟不是你我之力能抗衡的。”沈言珏意有所指道,“原先辰王世子有意于婉儿,即使这是一条难走的路,我也无计可施。”

沈夫人不语,静静听着。

“若是辰王世子执意要娶婉儿,我也只能想方设法让婉儿答应,”沈言珏眸中闪闪,“还好,还好辰王世子为人……许是他当真在意婉儿吧。”

沈夫人低下头去,这些事情她多少知道一些。

“也是我没有看错人,”沈言珏嘴角微扬,声音又轻了几分,“为帝王者,怎么会因为一点儿女私情而执拗不化,何况如今他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也许对他而言,万里江山确实重于一切吧。”

沈夫人抿了抿唇,她不懂这些朝堂之事,只是担心沈清婉。

“就算辰王世子能放下,那三皇子又是怎么回事?老爷,您可知三皇子他……我听说他当时身受重伤,陛下都没有管他如何,照样派去了战场之上。若是陛下不重视这个儿子,咱们婉儿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沈夫人越说越愁:“更何况他只有一半的大宣血统,将来……将来辰王世子继位,当真能容得下他吗?若是他那时还惦记着婉儿……”

沈夫人眉心紧锁,压低声音。

沈言珏沉吟了片刻,也是低头思索了许久:“世子不是这样的人,即使他在意婉儿,这边木已成舟,他还能抢人不成?”

沈夫人知道自己也是杞人忧天,想得有点远了。

“至于三皇子为人,”沈言珏说道祁佑,面上倒是松快了几分,“我与他在营州也是相处了许久,此次出征北章,也是看了他一年,夫人尽管放心。”

放心?

“你叫我如何放心……”沈夫人哪里肯这样轻轻放过,“老爷您不知道,我今日去和铃轩,问了婉儿究竟是否愿意,她竟与我说,她……她与三皇子早有往来。”

沈言珏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自己夫人的肩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

沈言珏话还没说完,沈夫人已经猛地站了起来,惊叫出声:“你早知道,怎么不告诉我呢?”

沈言珏一噎,拉过沈夫人到自己身边坐好:“哎呀,夫人莫急。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沈言珏见沈夫人这般反应,也只得打起哈哈来:“这两人好得很,特别是三殿下,对婉儿当真是没得说。婉儿既然已经和你坦白了,你也应该能理解。单凭他能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婉儿,这个人,我便是放心的。”

沈夫人一愣:“什么……用命?”

沈言珏也是呆住了,合着沈清婉没讲呢?

只是这会儿自己都不小心说秃噜嘴了,也只好夫人问什么,沈言珏答什么。

沈夫人的脸色甭提有多精彩了。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小小的闺中女儿,竟然短短一年内遭到这般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好在后怕之余,沈夫人倒是总算对三皇子有了点感激之意。

这一个晚上,可够沈夫人消化一阵子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强弩之末

随同沈言珏与祁佑一道进京的,除了不少出征的将士以外,还有一个闷不做声的大人物,北章王。

早在先行一步的捷报中,皇帝已经知晓,北章王被生擒,一道押解进京。

冷宫里的贤妃,如今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身上亦是没有有价值的物件。

冷宫中尽是皇帝的眼线,她亦没有机会收买人心。

皇帝上一次来,贤妃激怒了他,自那一日之后,她便再没有见过皇帝了。

也好,反正贤妃也不想见他。

只是贤妃这会儿并不知道天外如何,只是一日日在冷宫中苟活罢了。

她并不怕死,她只是还攥着一口气,盼着一丝希望。

而这一丝希望,也很快就湮灭了。

已是深秋,这一日,贤妃正靠在硬冷的床板上,拢着仅有的些许薄被,双目无神地望着外头。

耳边似有幻听,是不少人的脚步声。

贤妃幽幽转过头去,见着自己的房门被打开了。

领头的是个不甚眼熟的太监,尖着嗓子,拉长了声音道:“陛下有旨,宣贤妃慕容氏。”

贤妃心头冷笑,没有一丝表情,转过了脸去,没有动作。

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领头太监也不恼,只是轻轻侧头示意了身边的小太监。

两个小太监心领神会,麻利地上前把贤妃架下了床来。

贤妃一惊,脚下没站稳,就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你们放肆!放开我!放开我!”

贤妃如癫似狂,用力地嘶吼喊叫着,衣着凌乱,发髻松散,活脱脱一个泼妇的模样。

两个小太监被甩到了两侧,不敢耽搁,爬起来便又是去抓她。

贤妃毕竟是个女子,平日又不得善待,这会儿哪里抗得过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呢?

两个小太监怕自己没控制好贤妃,惹恼了领头太监,此刻也不得不使出全力来,不似方才那般顾忌贤妃的名号。

贤妃被摁着跪倒在领头太监身前,抬起头来,恨恨地盯了他一眼。

不过是一条阉狗,这般趾高气昂的模样,贤妃当真是不会放在眼里。

领头太监见了贤妃这样,鼻尖轻笑出声,阴阳怪气道:“贤妃娘娘,今时不同往日,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贤妃白了他一眼,不屑地撇开头去。

领头太监不慌不忙,浅笑一声道:“您住在这深宫之中,只怕是消息不灵通,奴才还是先给您通个气。”

贤妃闻言,心头一颤。

如今外头,还能有什么是她想知道的呢?

不过只有一样……

“三殿下与国公爷,大战得胜归来。”那领头太监昂起下巴,一脸的骄傲,似那战功皆是他的一般。

贤妃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僵在了那里。

大战……得胜……那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她的所有亲人,都……

领头太监根本没有在意贤妃的愣神,依旧在慢条斯理地讲着:“不仅如此,那北章王可是被生擒,如今押在天牢里……”

贤妃听到这儿,猛地抬起头来,双眼赤红地瞪着那滔滔不绝的领头太监。

北章王……她的父亲,如今已是六十多岁的高龄了啊!

竟然还被一路从营州押回了京城……

贤妃脑海中嗡嗡直响,浑身不可遏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地。

“你们这群……禽兽!”

贤妃一声怒吼,就要朝着那个洋洋得意的领头太监扑去。

她这猛一发力,两个小太监竟也是没料到着一出,一个没拽稳便让她出去了。

那领头太监一惊,忙忙倒退了两步,一挥拂尘,满眼惊恐地望着这个疯了一般的女人。

两个小太监早就回过了神来,拼了命似的上前拽住了贤妃,将她重新重重摁倒在地上。

那领头太监缓了缓神,眼中早已没有了方才的不紧不慢,如今只有一脸的嫌恶。

“哼,不知死活!”那领头太监冷笑一声,厉声道,“陛下开恩,让你父女见一面,你便是这样违逆圣意的吗?!”

见一面?

贤妃一愣,转瞬却是露出了一个凄厉的笑容来。

见什么?

一个苟延残喘,一个奄奄一息,相见便是亡国恨。

见到垂垂老去的父亲还要受尽百般折磨,见到原本金枝玉叶的女儿,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贤妃阴恻恻地低声笑着,抬头去看那领头太监,声音竟是又变得温和妩媚起来:“那么,还要劳烦公公带路。”

那领头太监见贤妃的模样,突然一阵没由来的毛骨悚然拢上心头。

他不由咽了咽口水,脸色阴沉地摆了摆手手,示意两个小太监带上人赶紧走。

贤妃也不挣扎了,由着两个小太监架着自己,眼眸无力地垂着,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一路倒是顺畅,许是皇帝暗示,到底也没有人敢在这会儿出来为难笑话贤妃。

不一会儿,天牢便近在眼前。

贤妃摇摇晃晃地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冷闷的风声,她听到自己的心颤抖的声音。

二十多年了,她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

当年国祸当头,她毅然站出来,愿意委身和亲,换来母国的一丝喘息。

自己与父亲百般筹谋,步步算计,却不曾想如今再见,竟是这般的田地。

贤妃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轻轻抽出了被小太监架住的胳膊。

“我自己走吧。”贤妃的声音无波,此刻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撕闹无礼。

此刻的她虽然依旧发髻散乱,衣冠不整,却是仪态万方,如一国公主该有的样子。

贤妃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鬓发,将头上的簪子紧了紧,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颤颤巍巍,却是步步坚定地朝里走去。

领头太监心里嗤笑,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可装模作样的?

北章王的牢房在最里面,把守甚严。

倒不是怕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还能有什么威胁,只是皇帝下旨要牢牢盯着他罢了。

等到了北章王的牢前,领头太监让开了身子。

穿过昏暗的烛光,贤妃隐隐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缩在那里,手脚皆被铁链捆住。

贤妃如剜心般难受,却是压着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开口道:“开门。”

第三百三十二章 香消玉殒

牢中之人听到动静,心下一惊,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迷蒙的眼睛看不真切。

而牢外头,听到贤妃的吩咐,周遭的太监看守都是面面相觑。

皇帝是说让贤妃与北章王见面,到底不是明面上的旨意,没有具体的要求。

这会儿也是让几个眼生的太监把人带了来,草草了事罢了。

可是贤妃却说要开门,这……

领头太监斜了贤妃一眼,阴阳怪气道:“娘娘可别为难奴才,能说两句话不错了。”

贤妃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克制着自己就要冲口而出的怒火。

“还劳烦公公通融,我与父亲已有二十几年未见,我当真想进去说话。”

贤妃低声下气,好言好语,哪有一丝当年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模样。

领头太监心头得意,人都飘飘然了起来,不屑地看了一眼贤妃,口中轻笑了一声,幽幽道:“这也不难。”

贤妃低头不语,等着领头太监的话。

“只要娘娘给我磕几个头,我便通融了。”那太监轻哼了一声,满是嘲讽与讥笑。

牢中的北章王听得真切,自己千娇万宠的女儿,如今竟然被一个太监这般折辱。

贤妃只怔愣了一瞬,随即便毫不犹豫地跪下了。

“求求公公。”

磕了一个头。

“求求公公。”

两个。

“求求公公……”

贤妃的声音微微哽咽,每一下落在地上的咚咚之声,都震得北章王心头剧痛。

“行了,”那领头太监慢慢悠悠地开了口,“奴才也不为难您,您就进去说两句吧。”

贤妃咽了咽口水,嘴角溢出一丝笑来,轻声道:“多谢公公,通融。”

立刻有人上前去开了门,贤妃的脚步一滞,只觉得脚下似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动了。

往前一步,便是深渊。

贤妃稳了稳心神,慢慢走上前去,轻轻跪在了北章王的身前。

北章王头发散乱,浑身恶臭,满眼的浊泪,剧烈颤抖着。

“我的儿……我的儿……”

许是怕他咬舌自尽,北章王的一口牙齿皆被拔掉了,此刻只能满嘴是血,含糊其辞地嘟囔着话。

贤妃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捧着北章王的脸,将额头抵住他的,咬唇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二人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父王,儿臣有愧您的期望……”贤妃压抑着声音中的情绪,轻轻在北章王的耳边说着,“北章灭国,儿臣……是罪人。”

北章王亦是呜咽着,却是不停地摇着头。

自己的女儿如今这般模样,谁知道是受了多少的苦。

贤妃心疼自己父亲,北章王又如何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呢?

“不过您放心,”贤妃压低了声音,哭腔渐渐消去,“我们北章即使亡国,也断不会让大宣好过。”

贤妃轻轻拔下自己发髻上一支细小的簪子,又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原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如今已经满是脏污。

贤妃苦笑一声,没有犹豫,将簪子扎向自己的皮肤。

北章王一惊,没有明白自己女儿这是在做什么。

贤妃咬着牙,用簪子在自己的小臂上,划出了一个字。

剧痛让她浑身颤抖,可还是摒着一口气,写完了。

贤妃瘫坐在地,北章王似是明白了什么,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贤妃转过脸去,面色因为剧痛而变得苍白。

她冲北章王莞尔一笑,轻声道:“我们北章王室,自有傲骨,宁死……也不能屈。”

北章王面色沉重,深深地看进贤妃的眼睛。

片刻后,北章王也舒展开了笑颜,无声地对着贤妃点了点头。

贤妃垂眸,慢慢抬起手中沾血的簪子,打开上头一个暗扣。

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落在了她的掌心。

一直没有选这条路,是因为心底还有一丝祈盼。

万一,北章还有生机。

只是如今,她确实一无所有了。

贤妃抬头,看了一眼北章王,一笑倾城。

她眼中满是泪水,凝固的笑容却是一如二十年前的少女一般,纯净无暇。

药丸入喉,转瞬融化。

“儿臣,”贤妃转过身来,紧握簪子的手微微颤着,“送父王……”

她一咬牙,手起簪落,扎进了北章王的喉间。

北章王浑身剧颤,却是依旧艰难地冲着贤妃,扯出了一个笑来。

“儿……一起……”

贤妃的视线被泪水浸透,看不清北章王的脸。

她苦笑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正如她掌心,自己父亲的鲜血一般,炽热殷红。

在她失去知觉之前,听到的是牢外几个太监的惊呼。

贤妃嘴角一勾,松开了手,瘫倒在地。

几个太监早已是吓得魂不守舍,等他们冲进牢房,这对父女早已是一命呜呼。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领头太监,这会儿早就吓得脸色惨白,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公公!公公!咱这……这怎么办啊……”

领头太监浑身微微颤着,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领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差事,怎么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我……我不知道……”领头太监腿脚一软,吓瘫在地。

“要不先去禀告周公公吧……”

“是啊是啊……”

领头太监什么都听不进去,此刻瘫软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牢房里的两具尸体。

御书房内,皇帝正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折子,半日了,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也不敢说什么。

周正眼尖看见了,皱了皱眉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越来越没规矩了。”

周正到了外头,压低声音斥了一句。

“周公公,出大事了……”那小太监拧着眉,连周正的斥责都来不及认罪,先着急说起了事。

皇帝在里头,见周正出去了怎么就不回来了,也是不耐烦地喊道:“周正!周正!”

周正闻言,赶忙进去,脸色却是白了几分。

皇帝见他这模样,也是不悦地开口问道:“怎么了这是?”

“陛……陛下,”周正竟是难得地结巴了起来,“天牢……出事了。”

皇帝一听,登时便站起了身,声音急切:“怎么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心死一夕

天牢之内,阴沉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浊气。

几个小太监与守卫在一旁瑟缩着,全都是面面相觑,恐惧不已。

似有一众来人的急急脚步声,天牢中的几个闻声更是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谁知第一个冲进来的,竟然是皇帝。

周正紧随其后,大气不敢出,只得轻轻劝着:“陛下,您看着些脚下……”

到了天牢里,皇帝根本不知路该往哪儿走。

“人呢?人呐!来人!”

皇帝双眼通红,近乎疯癫地喊着。

周正见着几个小太监都瑟缩在边上,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许多,赶紧上前拽过来了一个,扯着嗓子问他:“贤妃娘娘在哪儿?赶紧带路!”

小太监吓得腿脚发软,连滚带爬地往前去了。

皇帝面色奇差,连周正都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北章王的牢房在最里面,此刻周围跪满了人,而牢中隐隐绰绰的两个身影,也是一动不动。

血腥之气弥漫开来,混合着牢房中原有的刺鼻恶臭,当真是令人反胃不已。

皇帝却是愣在那里,似乎完全没有闻到身遭使人作呕的味道。

“陛下……”周正心里担忧,唤了一声皇帝。

皇帝眨了一下眼,无力地抬手轻声道:“都下去。”

周正欲言又止,还是定了定神,招手示意边上那些吓得屁滚尿流的人下去了。

人声渐渐远去,周遭一片死寂,皇帝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牢前。

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他并不怕死人,也不怕脏污。

只是如今伏倒在地的,是他最爱的女人。

贤妃还穿着夏日的薄衫,只是那上好的衣料如今已经布满污浊。

她垂在一旁的右手上还有着大量未干的血污,手中握着一支被血迹浸染的小簪子。

周正说,贤妃死前用自己的簪子杀死了北章王。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跪倒在了贤妃身边。

他伸出不住颤抖的手,拉过了一匹破布般瘫软在地的贤妃,将她翻了过来,抱在怀里。

贤妃的耳鼻嘴边皆是暗红未干的血迹,面色惨白,死状极其可怖。

皇帝看着她的脸,眉间一簇,剧烈地颤抖起来,大颗的泪珠从他眼眶滑落。

他将贤妃紧紧抱进胸口,闭眼仰天,无声地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皇帝终于松开了怀中的人。

他低下头去,细细摩挲着贤妃的面颊,替她将脸上的血污一点一点擦去,也将粘在她脸上的碎发拢到耳后。

举止温柔,一如以往。

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心爱之人,以后都不会看到了。

皇帝的视线又渐渐模糊,看着贤妃衣着松散,伸手轻轻帮她理着。

一举一动都是那般轻柔,仿佛怕吵醒了熟睡的爱人。

左手。

皇帝一愣。

怎么左手也这么多血?

他狐疑地将贤妃的左手拉到身前,这才看清,整个袖口附近都已经被血浸透了。

皇帝拧眉,将她的衣袖拉了起来,赫然看见贤妃左手小臂之上,有一团凌乱的伤口。

这是什么?

皇帝眉心紧蹙,细细打量。

怎么似乎,是一个字?

皇帝拉过自己的袖子,轻轻擦拭着她的手臂。

血已凝结,但到底没有干透,只轻轻一擦,便擦去大半了。

松开袖子,皇帝定睛一看,瞬间愣在了那里。

辰……

皇帝的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不由地晃了晃,差点没有跪稳,伸手撑了撑地,这才堪堪稳住。

耳边响起的,是先前贤妃媚语如丝地与自己诉说,她心底有多么喜欢辰王。

“臣妾此生,也是爱过一个人的。”

“我想要的,不过是他的心罢了。”

“嫁给你的好处,就是能看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皇帝面上的哀伤僵在了那里。

辰王……

为什么是辰王?

皇帝松开搂着贤妃的手,贤妃失去了支托,绵软瘫在了地上。

皇帝没有去看她,只是双眼无神地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周正在外头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心想着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出来。

可他又不敢进去打扰皇帝,如今只能来来回回瞎担心着。

突然,里头一阵怒吼响起,吓得外头之人皆是胆战心惊。

周正也是吓了一跳,随即担忧地朝里头望去。

不一会儿,皇帝便面无表情地出来了。

周正赶忙迎了上去,伸手扶过了他,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一身的脏污。

“陛下?”周正小声试探地问着。

皇帝生硬地转了转脖子,斜眼去看下面跪倒的一片人。

“方才是谁带贤妃来的天牢?”皇帝的声音极冷,底下之人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

周正转眼望去,上前便拉出了一个浑身打颤的太监,便是之前的那个领头太监。

“启禀陛下,正是此人去冷宫带来的贤妃。”周正轻声回道。

“好大的胆子,”皇帝冷笑了一声,“没有朕的旨意,就敢私自带着贤妃来天牢。”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那领头太监更是目瞪口呆。

皇帝确实没有明旨,可却是周正亲自给他带的话。

“陛下!陛下!奴才冤枉啊!”那领头太监赶紧哆嗦着辩解道,“是周公公,是周公公叫奴才……他说!他说是陛下您……”

“放屁!”皇帝怒斥出声,“犯下这等滔天大罪,你还有脸诬陷周正!”

周正本也是心头有疑,听皇帝这么一说,他倒是安心了几分。

皇帝的确是让他去找个眼生的太监,带贤妃去天牢看看她父亲。

皇帝原想的是,如果贤妃能因此而软下些态度,那么他们父女二人,他不是没有办法安置。

“陛下!陛下!奴才真的冤枉啊!”那领头太监还在喊冤。

此刻他自然是转不过弯来,明明就是周正假传圣旨,怎么皇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呢?

“周正,”皇帝冰寒的声音再次响起,“把他拉下去,拔舌,剥皮。”

说完这一句,皇帝便不再看他,抬脚便朝外走去了。

周正咽了咽唾沫,应了一句是,便目送皇帝与他的仪仗走了。

那领头太监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等反应过来要喊救命,皇帝早已经没有了身影。

第三百三十四章 心如刀割

这一日入夜,定国公府,和铃轩中。

沈清婉靠着窗呆呆望着外头。

春兰又进来探了探头,见她还如一个时辰前一般没有挪动,心中担忧更甚。

春兰转身出去端了一杯蜜茶,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来。

“小姐……”春兰轻唤出声,伸手换下了沈清婉手边凉掉的茶,“秋日寒凉,您小心身子,喝杯热茶暖暖吧。”

沈清婉眨了眨眼,似是才回过神来一半,转头冲春兰挤出了个勉强的笑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沈清婉没有多说什么。

春兰也知自己劝不进去,便抿了抿唇,也转身出去了。

她就算说了让自家小姐关窗,别这么坐着,沈清婉也是肯定不会听的。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给自家小姐多披件衣衫,多添些热茶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眼皮都有些撑不住了,手托着腮,一个劲地犯着困。

春兰又进来了,见着自家小姐这模样,上前心疼道:“小姐,您不如早些歇着吧。宫中丧礼繁琐,殿下又要守灵,今日不一定能抽身来的。”

沈清婉拂了拂自己的脸,叹了口气,想了想对春兰道:“也罢,那我去睡吧。”

春兰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沈清婉才起身朝床边走了两步,就听得一声动静,再回头,祁佑已经站在屋中了。

春兰一惊,倒是很快定了定神。

她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祁佑,悄无声息地低头退出去了。

祁佑眼眶微红,神色很是憔悴,见到了沈清婉,嘴角倒是浅浅一笑:“当真还没睡,这都很晚了。”

沈清婉见他的模样,心中也是心疼不已,赶紧上前去。

明明眼中写满了担心,可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祁佑的心一软,只觉得眼眶微涨。

“你还好吗……”沈清婉轻声问他。

“嗯,”祁佑点了点头,“我就是怕你又不睡等我,这才出来看看你,等你歇下了,我再回去。”

沈清婉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她原只是担心罢了,却不想还劳祁佑来回跑。

“守灵要紧,可你也要顾惜自己身子,别熬坏了。”沈清婉低着头小声叮嘱着。

“我心里有数,”祁佑伸手去拉沈清婉,“让我抱抱你好吗?”

沈清婉没有出声,只乖乖地由着祁佑把自己拉到怀里,轻轻圈住了他的腰身。

祁佑也不过轻轻地抱着她,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颈窝,二人于夜色中无言。

只一会儿,沈清婉便听到了祁佑低低的哭泣,一阵温热的湿意蔓延在她的颈间。

沈清婉也觉得自己鼻尖一酸,顿时流下泪来。

“婉儿,她……”祁佑一哽,话到喉头便噎住了。

沈清婉轻轻拍着祁佑的后背,默默安慰着她。

祁佑微微颤着,心头情绪翻涌,挡不住自己的痛。

虽然恨她的狠心,虽然恨她的自私。

甚至早就已经和她一刀两断,她的心中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儿子一般看待过。

就连去死,她都没有在乎有没有见自己最后一面。

与她的父王,与她的母国,死在一处,仿佛才是她的归宿。

即便如此,真的到了永别的时候,祁佑的心还是不可遏制地痛着。

“婉儿,”祁佑哽咽着轻轻出声,“我再也没有娘了……”

沈清婉心尖一紧,看着祁佑这副样子,她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只是她无言以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祁佑抱了她一会儿,便松开了手,面上除了泪痕,已经没有多少伤心的痕迹了。

倒是沈清婉,这会儿满脸的愁眉不展,心疼不已。

沈清婉抬手去擦祁佑脸上的泪,祁佑微微牵起嘴角,温柔地看着她。

“你还有我……”沈清婉小声说着,“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好吗?”

沈清婉放下手来,悄悄拉过祁佑的,轻轻捏了捏。

“好。”祁佑倏然一笑,如雨过天晴。

“你早些回去吧,”沈清婉抿了抿唇,“要注意身子,多多休息,不用担心我这里,我没事的。”

祁佑点了点头,回答道:“父皇说一日后便起灵,我也不会有多少劳累,你也别担心。”

“嗯。”沈清婉点了点头,乖巧地望着祁佑。

祁佑深深望着她,随即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将她复抱进怀中。

“还好,还好有你。”

这厢温情脉脉,那厢却是一片冷意。

皇宫之中,皇帝在贤妃的灵前站着,面无表情。

周正在皇帝身后望着,也不知该劝什么。

一年前太后薨逝,皇帝虽然难过,到底还是会与他说些什么。

可贤妃死了两三天了,皇帝几乎一直是面无表情的沉默,除了偶尔吩咐几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周正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更不知道皇帝是如何打算。

他倒想劝皇帝节哀,可皇帝从天牢出来后,却是一滴泪都没有落过。

最多也不过是站在贤妃的灵前默默良久罢了。

那日天牢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周正不得而知,也无从过问。

皇帝有自己的安排,他作为一个奴才,不过是伴随左右罢了。

皇帝站了良久,周正听到外头的动静,是祁佑走了进来。

祁佑见到皇帝站在这儿,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上前行礼道:“父皇。”

“给你母妃守灵,怎么还出去了?”

皇帝没有回头,只是不带语气地问了一句。

祁佑一愣,低头轻声道:“我怕婉儿担心,去看了看她。”

皇帝闻言一怔,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贤妃的牌位,微微一笑:“那回来了便好好守着吧。”

“是。”祁佑抱拳。

皇帝回过身来,看着祁佑。

祁佑低头不语,等着自己父皇的吩咐。

“你母妃过世,原还要守丧一年,”皇帝轻声开口,“朕原本想着你年岁也不小,也不忍心沈小姐再多等一年。”

祁佑一愣,抬起头来,不知皇帝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只是身为皇子,你肩负的远比一个简单的人夫要多。”皇帝声音微沉,“再等一年吧,国丧过后,让归恒和老五先成亲,你一年后再说,行吗?”

第三百三十五章 冬末风声

祁佑原也没有想到那么多。

贤妃才刚刚去世,他如何能立刻就想到自己与沈清婉的婚期要延后之事呢?

原本庶出皇子就没有规矩说一定要给自己的母妃守丧。

何况如今正在国丧,三年还有两年没满,真要守丧一道守了便是,为什么皇帝说要他国丧一过,再多等一年呢?

“父皇,儿臣不明白。”

祁佑倒是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问出了口。

皇帝沉吟了片刻,向他走进了一步,在他身边轻声地意有所指道:“为人子者,孝道所致;为人君者,当以表率。”

言罢,皇帝便迈开步子出去了。

祁佑一愣,怔在了原地。

一日后,贤妃便起灵,葬入了妃陵。

祁佑照着皇帝的意思,一路送葬到妃陵。

沿途百姓也是惊讶不已,指指点点,暗暗议论。

贤妃当年和亲入京,那般大的动静,自然是众所周知的。

祁佑虽然向来低调,可是大家都知道,咱们大宣有这么一个混了北章血统的皇子。

如今北章被灭,贤妃又是在大军归来的当口去世,无法不让人揣测一二。

三皇子作为贤妃唯一的孩子,竟能得到皇帝的允许,以这般大的阵仗,亲自送贤妃入陵。

这怎么能不让百姓议论呢?

只是天家之深,又岂是寻常平民百姓能读懂的。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深孝自己母妃的皇子,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皇帝要他们记住的而已。

祁佑在妃陵守了三个月,总算是在临近除夕之时,回到了皇城。

因着这是国丧后的第二年春节,京中倒是没有前一年那般萧瑟了。

虽不能说歌舞升平,张灯结彩,到底也是家家户户贴了对联,有了些许新春的氛围。

祁佑自然是回的三皇子府。

此行是前去守陵,故而没有多少人随行,所以这趟回来,也不过是直接回府了。

谁知祁佑才刚进门,便是听得里头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传出来。

祁佑微微皱眉。

三皇子府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外人了。

若都是些自己的手下在府里,有什么可这般开心的?

再往里走去,祁佑就见着刚扫尽雪的院子里,几个人正端了椅子围坐着,在暖阳下有说有笑。

祁佑一愣,没反应过来。

还是院子里的人眼尖,不知是谁惊喜地喊了一句三皇子,大家伙儿这才纷纷转过头来。

沈清婉见着来人,心下一阵跳,忙起身迎了上去。

祁佑见着她,面上也是温柔了几分,冲她一笑:“怎么跑这儿来了?”

身后祁归恒也已经站起了身,上前朗声道:“听说你今日回来,我们自然是来给你接风洗尘了。”

这一句“我们”让祁佑心口一窒,无论祁归恒帮了他们多少,祁佑总归是记得他曾经有意沈清婉。

祁佑只淡淡瞥了一眼祁归恒,便伸手将沈清婉拉到了怀里,语气柔和道:“等多久了?冷不冷?”

沈清婉一愣,心说院子里这么多人还看着呢。

祁佑这是怎么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自己这般亲密。

“不冷……”沈清婉微微挣了挣,小声道,“你先放开我……”

沈清婉的脸渐渐爬上一层绯色,低着头,显然是有些窘迫了。

祁佑暗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沈清婉悄悄抬起头去打量他,轻声地嘟囔道:“你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祁佑笑而不语,只抬手戳了戳沈清婉的脸颊。

“殿下,”边上老蒲站起身来,开了口,“您才回来,想必是劳累得很,不如先去洗漱一番,换身舒适些的衣服。”

祁佑偏过头去,见着老蒲面上和蔼的笑,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祁佑点了点头,又朝沈清婉笑了笑,这才起身朝着后头去更衣了。

沈清婉松了一口气,院中虽说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但到底从前与祁佑亲热,从未当着旁人如此。

等祁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从里间推开门,却见外头祁归恒正背对着自己安安稳稳坐着。

祁佑一愣,拧眉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祁归恒听得动静,转过了身来,面上依旧是从容的笑,丝毫不介意祁佑的不客气。

“你在外头不想理我,我可不得追进来找你。”祁归恒转过身来。

祁佑白了他一眼,面上依旧没有好脸色,随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等着他开口。

“你手下有一个叫萧潭的,是不是?”

祁佑的手一顿,面上不露声色:“是。”

“他是你心腹吗?”

祁佑转过身去看他:“他是我伴读,自然是心腹。”

祁佑隐隐有些感觉。

祁归恒与陆雪烟定亲之事,他回京便听说了。

他能听说,萧潭如何不知道。

祁佑本想与萧潭说说此事,不知他如何打算。

只是祁佑却是找不到萧潭的人影,后来紧接着又出了贤妃的事,祁佑便没有再想起萧潭来。

如今听祁归恒提起,祁佑心里却是没有底了。

祁归恒面上看不出什么,依旧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萧潭野心不小,你可知道?”

祁佑自然知道。

当时为了让萧潭能在门第上与陆雪烟近一些,祁佑明里暗里给了他很多机会。

只是自他们由营州回京后,萧潭做了什么;他去守陵的这段日子,萧潭又做了什么,祁佑当真是不知情的。

祁归恒的试探,祁佑听得明白,只是这会儿没与萧潭说过什么,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是要我注意点什么吗?”祁佑皱了皱眉,在祁归恒的边上坐下,直直看着他。

祁归恒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在祁佑的眼中找到答案。

祁归恒低头展颜一笑:“我只是听到了些风声,觉得他这般急功近利的性子,倒不像是你手下的人。”

听了祁归恒的话,祁佑依旧没有说什么,只静静看着他。

“行了,我就是与你知会一声,”祁归恒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你若是得空见到他,也多提点提点他。人还是现实一些,不要去企图不是自己的东西。毕竟德不配位……”

祁归恒没有说完,人已经朝着外面走出去了。

祁佑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默默了良久。

第三百三十六章 昔年之事

等祁佑到了外头,祁归恒已经不见了踪影。

老蒲见祁佑出来,上来轻声道:“辰王世子说还有要事处理,不便久留,故而先走了。”

祁佑点了点头,便看向了沈清婉。

沈清婉见他朝自己伸了个手,不由脸一红,抿着唇站起身来,上前牵住了祁佑的手。

“收拾收拾吧,”祁佑拉过沈清婉,却是对老蒲吩咐道,“院子乱糟糟的,看着我心烦。”

祁佑吩咐完老蒲,便拉着沈清婉转身走了。

院中原就是沈清婉与祁归恒在,祁佑几个相熟的属下便一道说说话罢了。

如今祁归恒走了,沈清婉也被祁佑拉了去,院中自然也是没什么可以聚的。

众人相继散去,唯有密玉一人,不言不语地起身,望了一眼祁佑与沈清婉的背影。

祁佑回京,她也听说了。

原一直在春风林帮着忙,也是听说祁佑要回来,这才悄悄处理好了那边的事赶回来。

祁佑一去营州就是一年,才回来不久便去给贤妃守陵,盼了这么久,也不过是远远看一眼罢了。

密玉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落寞的背影没有逃过老蒲的视线。

祁佑自然是牵着沈清婉进了屋。

“你怎么了?”沈清婉见祁佑脸色不好,进了屋便开口问道。

祁佑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着道:“外头冷,我怕你冻着。”

沈清婉撇了撇嘴,嘟囔道:“外头明明有太阳。”

语气虽是不悦的样子,但是人依旧乖乖地坐到了祁佑身边。

“这几个月你瘦了好多,”沈清婉抬眼去看祁佑,见他眼窝都凹进去了不少,当真是心疼,“都没有人照顾你起居吗?”

祁佑笑笑答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这些,我本就一个人过惯了,没这么麻烦。更何况我是去守陵,哪里还有好吃好喝养着的道理?”

道理沈清婉当然都懂,只是看着祁佑如今憔悴的模样,心里实在不好受。

祁佑见她拧着眉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

他笑着抬手揉了揉沈清婉的眉心,岔开话题道:“你最近可与永清侯家的陆小姐有来往吗?我记得你们关系不错。”

沈清婉正不高兴着呢,突然被祁佑这一问,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雪烟吗?”沈清婉困惑地眨了眨眼,“冬日倒是见过一两次吧,因为永清侯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好,她也没什么心思出来。”

祁佑闻言点了点头。

“怎么了?突然问起她。”沈清婉歪过脑袋,看着祁佑。

“我听说,陛下给她赐婚了。”祁佑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

沈清婉抿了抿唇,垂下脑袋点头道:“是……”

应完她复又抬起头来,试探着问道:“一直没见到萧潭,他可还好吗?”

祁佑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许久没有见他了。原想问问你,不知陆小姐那边是怎么想的。”

沈清婉面上带了一丝落寞,开口道:“雪烟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萧潭不会有结果的……”

当年玉山公主的花宴,陆雪烟抱膝坐在亭中的模样,沈清婉还历历在目。

那时不过是他二人第二次见面罢了,陆雪烟就已经哭得那般伤心。

后来的种种,沈清婉比谁都知道陆雪烟心中的纠结与挣扎。

“我猜她许是认命了吧,”沈清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遗憾,“永清侯的嫡女只有她一个……”

尽管沈清婉也想不明白,明明陆雪烟用情丝毫不比萧潭少,为何到了这会儿,竟是完全没用要争取一下的意思。

当真是为了家族,连牺牲自己一辈子都无所谓了吗?

祁佑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方才世子来找我,与我提了萧潭。”

“怎么说?”沈清婉竖起耳朵。

“世子让我得空提醒萧潭,不要妄图自己不该有的东西。”祁佑微微皱眉,回答道。

沈清婉一惊:“世子知道了?!”

祁佑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了。”

祁佑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沈清婉愣了愣,问道:“何事?”

祁佑看着沈清婉的眼睛,斟酌了言辞,这才答道:“祁归恒想要皇位,陆雪烟是他的皇后人选,这也是辰王的意思。”

这个事情沈清婉倒是知道,只是没想到,祁佑也知道。

“这……”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祁佑坦白道,“当年青石阁还在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的野心。”

“当时我并没有如何,是因为我不确定他的意图,究竟是投机,还是别有用心到势在必行,”

祁佑解释着,沈清婉在一旁静静听着。

“直到四皇子造反,他救下了你我……”祁佑心中依旧是余悸不减,他不敢想象若是这样失去了沈清婉,他会变成什么样。

“那时我灰心不已,他日日来看我,于我说话,我也没有理他。”

说到这儿,祁佑笑了笑:“他不厌其烦,直到有一日与我说,他愿意放弃你,甚至是帮助我们二人重归于好。”

沈清婉想起来,那时陆雪烟来劝自己,也说了是辰王世子托她来的。

果然如祁佑所说,辰王世子是为了助他二人重归于好吗?

“我当然怀疑他的用心,所以问他为何如此,他便与我说了实话。”

祁佑轻笑:“他告诉我,我父皇与辰王是双生子,所以除了太后,没有人能分得出来。”

沈清婉一惊,心头泛过一丝冷意。

“辰王才是那个哥哥,他原是太子。”

祁佑的话音一落,沈清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当年夺嫡之乱,有人诬陷我父皇为夺皇位,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意图东宫。辰王当时身受重伤,不能回京,只能让我父皇假扮,暂时替下了太子之位。”

“后来父皇登基,与辰王约好。辰王驻守边疆,不再会要回原属于他的皇位,只要等父皇百年之后,将皇位传给辰王世子就可以。”

听到这儿,沈清婉已经是惊讶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难怪那一日,辰王世子那般自信地与自己说,若是拿回原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便不算是篡位。

第三百三十七章 醉十二香

祁佑看着沈清婉目瞪口呆的样子,知道这件事情太过惊人,只怕是她暂时回不过神来。

他伸手上前,抚了抚沈清婉的鬓边,柔声道:“我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已经答应帮他。如果父皇开口让他继位,他可以算是名正言顺,但他毕竟是王爷的儿子,若是有人反对,也算有理有据的。”

沈清婉呆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困惑道:“帮他?这……怎么帮……”

“我现在也不知道,但至少,”祁佑看着沈清婉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确有能为他做的,也是在他眼中是有价值的,不然他也不会费神来说服我。”

沈清婉垂下头去,不言不语。

她倒是还想问问萧潭该怎么办,可是也问不出口了。

她如今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陆雪烟会妥协。

位高权重如永清侯,不可能没听到一点风声。

沈清婉低头拧眉思索着,如果当初辰王世子真的要娶自己,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会像永清侯那样。

她不由地想起那日在宫中荷畔,祁归恒对她说的那些话……

“想什么呢?”祁佑开口问她,“这么出神。”

祁佑的声音打断了沈清婉的思绪。

沈清婉一心虚,脸蹭地就红了。

祁佑倒是没有多想,只觉得她可爱罢了。

抬手捏了捏沈清婉的脸,祁佑劝道:“外头的事有我,你只要每日开开心心,等我娶你过门就是了。不要操心这些事。”

沈清婉抿唇垂下头去。

“说起娶你……”祁佑想到了什么。

沈清婉一愣,什么叫说起娶你?

“我父皇与我说过一事,”祁佑稍稍皱了眉心,“他让我再多等一年。”

“什么?”沈清婉愣了愣,“多等一年是什么意思?”

“国丧原是三年,如今是第二年,”祁佑解释道,“父皇想让我再为贤妃守丧一年。”

沈清婉困惑地问道:“若是陛下开口,倒是无妨,只不过,多等一年是什么意思?”

“是啊,本来可以一起守,”祁佑答道,“可父皇要我等国丧完了之后,再另外守一年。”

“这是为何?”沈清婉终于听明白了。

祁佑默默良久,还是坦言道:“我觉得父皇,可能有别的打算。”

他说着,抬头看向沈清婉,递去了一个温和的笑:“你放心,一年而已,我等得了。”

沈清婉闻言脸一红,忙低下头去,也没心思再问多的。

可祁佑的心里却是浪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皇帝的意思,祁佑如何听不明白。

……

又过去了几日,祁佑总算见到了萧潭,二人是约在一个酒馆里。

萧潭竟是比祁佑还要憔悴几分,满脸胡茬的模样,看得祁佑一惊。

好歹祁佑回京还养了几日,这会儿虽然还是瘦些,到底面上是没有了倦意。

“你怎么搞的?”祁佑皱了皱眉,不悦地看了一眼萧潭手边的酒盅,“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萧潭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新年伊始,也无甚可忙之事,把酒寻欢又如何?”

祁佑见他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心倒是稍稍放下了一点。

起初,祁归恒与祁佑说萧潭野心不小的时候,祁佑还担心是不是萧潭一急之下做了什么事,才让祁归恒注意到了他。

可现在看来,萧潭这副模样,如何能引起祁归恒的注意,还让他怀疑萧潭的野心呢?

只怕是祁归恒自己从萧潭之前的行为中琢磨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我找你人都找不到。”祁佑没有直接问他。

“我还能去哪儿?”萧潭笑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虽说年下无事,也不能真的随意到处游山玩水去啊。”

祁佑的眉心更加皱紧,稍稍压低了声音:“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萧潭倒酒的手微微一滞,随即自嘲的笑了笑:“打算?原本便没有什么打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祁佑心中拿捏不定萧潭的意思,他是当真不打算做些什么去改变现状吗?

“陆小姐那边……”祁佑只起了个头,便被萧潭打断了。

“这家酒馆的十二春当真妙得很,”萧潭抬手便摇了摇手里的酒坛,扬声道,“小二!再来一坛十二春!”

“好嘞!”那头小二闻言,也是欢欢喜喜地应下来。

祁佑的眸色渐沉,心中却是暗叹了一口气,不言不语。

萧潭垂着眸子,口中似是轻轻哼着什么,指尖一下一下在桌案上打着节拍,一副格外逍遥的模样。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祁佑沉声道,“如今无事也罢了,往后不能一直这样。”

萧潭没什么反应,只是停了指尖的拍子。

小二将酒端了过来,摆在了萧潭面前:“萧爷,您的酒!”

祁佑听闻小二对萧潭的称呼,又不由地皱起了眉。

萧潭以前从不出入这些酒馆柳巷,如今竟是店里小二都能叫上他的名了。

“你若是真想喝酒,上春风林不好?”祁佑语气带着一丝不悦。

萧潭轻笑:“殿下也不怕我赊账?”

祁佑白了他一眼,口中道:“好歹都是自己人,万一有点什么也好有个照应,你如今的模样……”

说着,祁佑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潭,语带嫌弃:“你这胡茬也太难看了,起码的仪容总要顾到。”

萧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是有点……哎,男子无妨,也无人看。”

祁佑见他这副样子,皱了皱眉懒得再与他多说:“你自己注意点,不要再找不到人就行。我先走了。”

说罢,祁佑便是起身要走。

毕竟萧潭如今的样子,到底是没有办法跟他好好说什么的。

萧潭见祁佑要走,却是出声道:“殿下怎么这般着急,还没试一试这家店的十二春。”

祁佑回头,见萧潭拿着桌上的那一坛酒,正看着他。

萧潭面上依旧是毫不在意的笑,可眼神中的点点星芒,却是让祁佑心头一紧。

这原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从小与自己一道成长,除了偶尔与自己打趣两句,平时都是一板一眼,守规矩得很。

如今却是这副散漫模样,反倒让人看得心疼。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丧母之哀

祁佑何尝不知道如今萧潭的打击有多大,心中有多难过。

若是异位而处,祁佑也能感同身受。

他叹了一口气,坐回了桌边,拿过一个覆在桌面的酒碗,翻了过来。

萧潭见状,抬手便给祁佑满上了,轻声道了一句:“多谢殿下。”

祁佑看着碗中清澈的酒,香气四溢。

又抬眼看了看萧潭,见他眼眶微红,面上云淡风轻地笑着。

“罢了,陪你喝。”

祁佑仰首饮尽。

冬去春来,花开花败,一年的功夫转眼即逝。

太后的国丧已经过了两年,在第三年的春节之时,永清侯府却是传出了一个噩耗。

永清侯的夫人没能捱过这一个冬天,还是在春节来临之际,撒手人寰而去。

沈清婉早在永清候夫人快撑不住的时候,便一趟趟往永清侯府跑,只想着多陪陪陆雪烟。

陆雪烟虽说身为侯府小姐,忙里忙外的事情不需要她亲自操劳。

可到底这一年来对她来说,需要承受的事情已然太多了,眼见着自己母亲将不久于人世,却完全无能为力,这当真是件无比绝望之事。

沈清婉在一旁陪着,能做的毕竟只有那么点。

永清候夫人弥留之际,早已是神志不清,连回光返照都不曾有,在众人低低的抽泣声中慢慢没有了鼻息。

直到陆雪烟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整个永清侯府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这个春节,永清侯府是注定过不好了。

永清侯夫人逝世之后,停灵在堂的三日,陆雪烟足足跪满了三日,泪雨不断。

沈清婉再去看了几次,都是这般场景,她虽担心,却也实在无计可施。

出灵之时,陆雪烟连站都站不稳,只能由着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搀扶着,却还是坚持一路送到了坟前。

在那儿之后,陆雪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平日多数时候都打发在自己母亲灵前,不是念经礼佛,便是静静呆坐着。

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活泼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祁归恒倒是来过几次,除了陆雪烟与他订婚的关系,本来就与永清侯府交好的这一层在,他也是应该来看看的。

陆雪烟一直在永清候夫人的灵前,祁归恒自然也是见到了她。

但无论祁归恒来进香或是看望,陆雪烟都是一言不发地在边上待着。

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自然也没有说话,更别提对祁归恒来看望之事道谢了。

祁归恒也不甚在意这些细节。

毕竟陆雪烟刚刚丧母不久,他二人本也没什么交情而言,陆雪烟不与他说话也罢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许是因为国丧,边境又多平和,这一年过得依旧特别快。

在国丧的第三年快要到底的时候,民间也是渐渐舒展了不少。

虽然说国丧期间民间婚嫁不禁,但到底都是不能太隆重。

这会儿到了丧尾,几户着急嫁娶的百姓倒也是开始慢慢办起阵仗较大的婚事来了。

这一日,祁佑正站在一家酒楼里的窗边,看着下头喜庆的送嫁队伍,吹打欢笑,好不热闹,长长的队伍几乎没有尽头,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排场。

“殿下,”老蒲进来,唤了一声祁佑,“您找我。”

祁佑回过神来,看了看老蒲,这才低头坐下,开口问道:“你最近可见过萧潭了?”

老蒲怔了怔,回答道:“见倒是不常见,只是他平日上衙不曾有失,找人是找得到的。”

祁佑没有言语,老蒲看了看他,又补充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看着他渐渐又是按部就班起来,想来他应该……可以放下了吧。”

祁佑叹了口气道:“若是能放下,他行事便不会依旧不同于以往。”

老蒲点了点头。

“我也是怕……”祁佑又说道,“国丧快要出了,也意味着……”

老蒲一愣,明白祁佑在担心什么。

等国丧一过,只怕陛下很快就会安排辰王世子与陆雪烟完婚。

此事辰王惦记,陛下自然也是惦记的。

“如今萧潭能稳住,也是因为陆雪烟没有真的嫁过去,”祁佑抚了抚身前的茶杯,面上露出忧色来,“我怕真的他们婚期将近,萧潭还是不能……”

老蒲见祁佑欲言又止,开口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安排吗?”

“我拿不定主意,这才来找你商量商量,”祁佑抬起头来,“他一个人扛着,我始终不太放心。”

老蒲沉思了一会儿,又问:“殿下要不要考虑,将他先安排道别处去?”

若是不在京中,听不到那些消息,看不到陆雪烟出嫁的场景,萧潭再后知后觉,伤害与刺激总能小很多。

祁佑点点头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这样安排未免落了刻意,我不知道萧潭是不是愿意。”

老蒲也是点头附和,叹了口气,转而又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问道:“听说永清候夫人年初的时候没了,不知陆小姐是否会等过永清候夫人的孝期再出嫁呢?”

祁佑摇了摇头:“这个事情,辰王世子倒是早在年初永清候夫人刚刚过世之时,便与我提起过了。”

“哦?”老蒲略感诧异,“不知辰王世子怎么说的?”

“辰王世子说,父皇的意思,是等国丧过了便无碍了。”祁佑轻叹一口气,“原本婚事就需要安排,等过了国丧,好歹还要安排几个月,永清候夫人又是年初没的,如今快要入秋,也不差这些日子了。”

老蒲点了点头。

祁佑又道:“也许是辰王着急,父皇还要让老五先成婚,这总得一个个来。”

面儿上辰王世子是如质子般养在京中,可皇帝对他视如己出,辰王又重视,只怕辰王世子娶世子妃的排场,不会比皇子要小,自然也就不可能与五皇子的婚事安排前后太近。

而陆雪烟的娘,虽是陆雪烟的嫡母,又是贵为永清候夫人,诰命在身,可与事关朝局的婚事比起来,也实在不甚要紧了。

祁佑叹了口气,开口叮嘱老蒲:“你若是有机会见到萧潭,记得替我向他带个话,我还是好好找他说说接下来的安排才好。”

“是。”老蒲拱了拱手。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再见一面

秋去冬来,国丧似乎转眼就过去了。

皇帝很快便下旨安排了辰王世子与陆雪烟的婚期,定在春分之后。

因是皇帝赐婚,下聘请期等各项礼数都十分顺利。

等冬日的冰雪慢慢褪去,婚期也是越来越近了。

这一日,三皇子府。

祁佑正在书房里商量忙着,外头老蒲进来了。

“殿下。”老蒲行了一礼。

祁佑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老蒲如今在三皇子府上做事,虽然不似从前在青石阁那般不问世事,但也是很少出面的。

“殿下,萧潭他……回来了。”老蒲言语中有一丝不安。

祁佑皱起眉来:“什么?”

老蒲叹了口气,回答道:“前些日子湛卢来报,说萧潭起身回京了,如今估计已经在路上,不日便能抵达。”

祁佑沉默不语。

先前,祁佑曾找机会与萧潭商量过,让他暂时迁出京去的事儿。

萧潭明白祁佑的苦心,也知道祁佑是为他好,没有多说什么,就答应下了。

可谁知这才过去了几个月,萧潭竟是自己跑回来了。

祁佑拧着眉心,放下手中的书卷,定定地沉思着。

“如果他回来了,就着人看住他。”祁佑沉吟良久,这才开口叮嘱老蒲。

“殿下……”老蒲抬头望向祁佑。

“你担心的,我也担心,”祁佑也看着老蒲,“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让他出事。”

如果萧潭真的是因为想明白了,或是想不明白,这才跑了回来,那如今无论他会做什么,都是最终会伤到他自己的。

“我有数了。”老蒲点了点头,便退下去安排了。

萧潭被祁佑送到了京城往南马程四五日的一个州,还特地安排了不少事给他,就为了让他能忙得分不出神来。

如果湛卢带来消息,说萧潭起身回京,只怕是没多久的时间就能到了。

祁佑心中拿不定主意,老蒲何尝不知道祁佑在担心什么。

要是想做点什么,萧潭早就应该做了,到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才想明白,真的晚了。

两日之后,祁佑见到了萧潭。

老蒲按照祁佑的意思,几乎是在京城城门口安排满了人,一有萧潭回来的消息,便是将他拦了下来,带到了祁佑面前。

萧潭精神倒是好了不少,只是人依旧是一副散漫的样子。

“怎么突然回来了?”祁佑见到萧潭,面上并没有什么好声好气,“我给你找的事儿还不够你忙的吗?”

萧潭听出了祁佑话语中的责备,面上却是毫不在意一般,开口答道:“殿下的苦心萧潭明白。”

“明白你还回来?”祁佑低斥了一句,看向萧潭的眼神中已经有了一丝怒意。

“我早就问过你有没有打算,你不是躲就是逃,”祁佑语气不悦,“现在知道回来了,你以为你还能做什么?”

萧潭眸色暗了暗,回答道:“是我之前没有想清楚。”

祁佑闻言,不由地心头一紧,压低声音道:“现在来不及了,你不明白吗?”

萧潭低下头去,他何尝不知道呢?

“殿下,”萧潭定了定神,开口道,“我知道木已成舟,我也知道若是胡来……”

萧潭抬眼看了看祁佑:“……会给殿下您添麻烦……”

祁佑几乎是要气笑了:“我会怕你给我添麻烦?我怕你把自己命添没了,懂吗?”

萧潭垂眸不语。

他不是不知道祁佑与辰王世子的交易,他也知道,陆雪烟这一嫁,未来是要做皇后的。

“我只是想……再见见她。”萧潭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那时情绪不稳,只一味怪她……”

祁佑一愣,没有想到萧潭说这个。

“我一直顾着自己难过,没有去想过她……”萧潭的声音微微哽咽,“她也有她的为难之处,只怕她的难过,不会比我少,我那日还这样说她……”

祁佑并不知道萧潭还去找过陆雪烟,此刻也是微微怔住了。

萧潭抬起头来:“我不知她还是否愿意见我,若是能,我想再见她一次。以后……以后……”

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萧潭的意思,祁佑听明白了。

祁佑心下微叹,点了点头道:“此事还需要过问陆小姐的意思,你不要私下去见她了,知道吗?”

“我只想与她好好告别罢了,”萧潭笑得释然,望向祁佑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感激,“只要能见一面,我便心满意足。”

祁佑低下头去,沉吟了片刻道:“那你便先在皇子府里住着,哪儿都不许去。”

萧潭欣然应下。

定国公府,和铃轩内。

已经入了夜,祁佑又是熟门熟路地翻了进去。

沈清婉如今听到窗户动静都不会怕了。

春兰一愣,见着来人,行了一礼,匆匆打理了一下,便转身出去了。

且不说春兰早就认定了祁佑是她家小姐未来夫婿的不二人选,如今皇帝都给他们二人赐了婚,那春兰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沈清婉笑着迎上前去。

虽是冬日里,屋中炭火烧得温暖,沈清婉不过一身薄薄的衣衫罢了。

祁佑浅笑着拉过她的手,在掌心捏了捏。

“这几日没来看你,你可还好吗?”

祁佑声音温柔,如暖风拂面,惹得沈清婉一阵脸热。

“我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沈清婉嘟囔着,“倒是你,忙得很……”

“可是怪我来得不勤快?”祁佑笑意更深,语气中带了一丝调皮,轻声在沈清婉耳边道,“那我往后天天来。”

沈清婉脸红得更厉害,咬唇推了推祁佑:“你还没说你来干什么……”

祁佑稍稍敛起了些笑意,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沈清婉一愣,抬起头来:“怎么了?”

祁佑将萧潭之事原原本本与她说了一遍。

沈清婉听完却是默默了良久。

“萧潭只是想与陆小姐……告个别吧。”祁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萧潭的意思,“我看他应该也是明白此时朝局,不会有旁的什么。你只需问问陆小姐的意思,若是不愿见,也不必勉强。”

沈清婉自然是信祁佑的,点了点头:“我试试吧。”

第三百四十章 顺水推舟

翌日,沈清婉起了个大早,便朝着永清侯府去了。

自熟络之后,永清侯府这边,沈清婉就再没有递过帖子,回回都是直接上门就好。

永清侯夫人病重至逝世的那段时间更是,沈清婉几乎天天都来陪陆雪烟。

永清侯也确实很盼着沈清婉来。

永清侯夫人弥留之际,沈清婉到底能多多陪伴劝解陆雪烟。

而自永清侯夫人去世之后,陆雪烟日日都在佛堂里,自己娘亲的牌位面前守着。

起初还好,等时间慢慢久了起来,永清侯心里也慢慢犯起了嘀咕。

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如今倒是一副看破红尘般的模样,这样常伴青灯古佛的,哪里还有点朝气可言了。

听闻前门说沈清婉来了,永清侯前一刻还唉声叹气着,一会儿便是眼睛都亮了起来。

以至于沈清婉的轿子到了二门,永清侯已经等在那儿了。

“侯爷?”沈清婉一愣,没想到永清侯亲自等着她。

“沈小姐来了。”永清侯面上和蔼一笑。

沈清婉知是永清侯定有话与自己说,这才会等在此处。

抬轿撵的奴才有眼色地避开告退了,连春兰都是侧身到了一旁。

永清侯这才叹了口气,小声对沈清婉道:“沈小姐,雪烟她……自从雪烟她母亲去了之后,雪烟整日都在佛堂里跪着……”

这一事,沈清婉也是知道的。

“我是当真怕她闷出病来,可这孩子……又不听劝,”永清侯的言语间尽是担忧,“故而我想拜托沈小姐件事儿……”

沈清婉听到永清侯这万分有礼的话,忙道:“侯爷不必客气。”

永清侯点了点头道:“我是想着,若沈小姐能劝得进去,不如带雪烟出去散散心也好,老这么闷着,我总担心她……”

永清侯终究是父亲,这样照顾女儿心绪的事儿,原都是永清侯夫人来的。

父亲如何能照顾到女儿那边细碎的心思呢?

如今永清侯夫人没了,这又是陆雪烟的愁绪之初。

再者陛下赐婚,陆雪烟眼睁睁要嫁给辰王世子,从此人生便与萧潭交臂而过。

这样看来,永清侯不知所措到也是情理之中了。

“侯爷放心,”沈清婉行了一个礼道,“雪烟是我好友,能劝我一定是要劝的。”

永清侯点了点头,面上的笑略有些勉强,到底还是有着客气。

沈清婉告退,在府上奴仆的带领之下,转眼间便是走到了佛堂。

推门进去,果然见着陆雪烟双手合十,正在永清侯夫人的牌位前一动不动地闭眼跪着。

天气还寒凉着,陆雪烟穿的也不少,可是那肩却是怎么看都消瘦得很。

沈清婉心疼了一瞬,缓步上前去,拿了三支香点上。

又走到了陆雪烟的身边轻轻跪下,对着陆雪烟母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陆雪烟听到动静,睁开了眼来,缓缓转过头,望了一眼身边的沈清婉。

沈清婉也转头去看她。

“雪烟。”沈清婉轻轻唤了她一声。

陆雪烟微微泛红的眼眶慢慢就要聚起湿气来,她连忙避开眼去。

“你怎么来了。”陆雪烟一边小声问着,一边掩了掩眼角。

沈清婉欲言又止,见自己好友为母亲伤心成这般,她如何开口说些旁的呢。

“雪烟……”沈清婉叹了口气道,“你大婚将近,你……你可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沈清婉一说起大婚将近,显然是看见陆雪烟瑟缩了一瞬后,又随即展开个无奈的笑道:“有什么可准备的,该有的都会有,用不着我操心,我只要……做我该做的就是了。”

沈清婉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轻声道:“雪烟,我今日来,其实……是为萧潭带个话来的。”

听到萧潭这两个字,陆雪烟混身一震,险些没有跪稳。

萧潭,萧潭……

自他从营州回来,到与自己一怒而别之后,陆雪烟便再也没有见过萧潭。

后来自己母亲病逝,到陛下定下婚期,这段时间里,萧潭更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如今眼见着一步步就要到婚期了,而这个时候,萧潭突然有话带给自己……

沈清婉见陆雪烟不言不语地垂着头,便开口将祁佑与她说的都解释了一通,又添油加醋地自己说了些好听的。

沈清婉还是希望陆雪烟能见一面萧潭,这二人的心结虽然暂时难解,但好歹见一面,也不必两处自苦。

谁知陆雪烟听完,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

“我与他已经无话可说,我亦亏欠于他,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见的。”

陆雪烟的声音低落无比,沈清婉听得分明。

她看了一会儿陆雪烟垂头丧气的模样,低声劝道:“他也是心中放不下,才会想要好好与你告个别,若是让他记得最后一次与你说话,是那样的场景,他只怕会抱憾终身。”

陆雪烟垂着头,泪水簌簌地掉落着。

片刻,她又轻声道:“如今我母亲孝期未过,我日日在佛前跪着,这么多人有目共睹,我又如何能出得去呢?”

沈清婉见她松口,心下一阵欢欣,小声道:“这个无妨!”

接着,沈清婉便将她方才刚入二门之时,永清侯与她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陆雪烟。

“你放心,”沈清婉当真觉得老天都是站在她这边,“若我说想带你出去散散心,侯爷定是会欣然应允的!”

陆雪烟抿唇无语,只当自己任由沈清婉安排就是了。

两个闺中密友攀谈了许久,这才相携着出去了。

永清侯听闻沈清婉总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从佛堂里拉了出来,甭提多开心了,二话不说就备了车架,让两个姑娘好好出去玩玩。

如今国丧已过,外头自然是歌舞升平,热闹得很。

陆雪烟虽然脱了孝服,可以就是清淡素雅的很。

这头沈清婉她们刚出了永清侯府,那边已经把口信传到了三皇子府。

萧潭一愣,万万没想到祁佑效率这么高,昨儿才回的京,今天就把陆雪烟叫出来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走漏风声

车驾虽是永清侯府的,但到了一处酒楼,沈清婉便是只与陆雪烟二人一道进去了。

包间早就定好,一进去便有人将她们领了过去。

陆雪烟伸手轻轻拽了拽沈清婉的衣袖。

沈清婉侧过头,面纱下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笑来。

“别怕。”沈清婉伸手捏了捏她的,却感觉到陆雪烟冰冷的掌心里尽是滑腻的手汗。

她一定心里非比寻常地紧张吧。

沈清婉眉心一动,暗暗叹了一口气。

包间外站着的是鱼肠,那个满脖子刺青的暗卫,沈清婉每次见他都有些发怵。

可今日,却是连害怕的心思都没有了。

鱼肠一言不发,伸手拉开了门。

里面祁佑与萧潭面对而坐,见门打开,萧潭像是屁股上扎了针似的蹦了起来,僵直地站在一边。

祁佑一愣,看了一眼萧潭,又看了一眼门外两个姑娘,缓缓站起身来。

沈清婉能感觉到自己掌心里,陆雪烟的手正紧紧攥着她,而且愈发得冰凉滑腻起来。

她伸手拍了拍陆雪烟的手背,轻声在她耳畔安慰她:“无事的,雪烟,无事的……”

陆雪烟低着头微微侧向沈清婉,她只听得自己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声响,心中慌得厉害。

记得那一次,也是沈清婉带着她,到三皇子府与萧潭见面。

那时的陆雪烟,是满怀少女的忐忑与不安,心中隐隐期待却是瞒不过自己。

而今日,依旧是如初的场景,陆雪烟的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有了少女怀春的懵懂,却被不安紧紧包围着。

祁佑走上前来,到了沈清婉面前。

沈清婉看了看身边的陆雪烟,见她抬起眼来也看着自己。

片刻,陆雪烟便松开了紧攥着沈清婉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清婉还有些担心,但好歹见陆雪烟点头,便也没再说什么,由着祁佑拉自己出去了。

房间的门被轻轻地合上,极轻微的声音,陆雪烟却只觉得自己的心随之狠狠一颤。

萧潭呆呆站在一角,汗湿的掌心捏着自己的衣边,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陆雪烟没有看他,只慢慢抬手,摘掉了自己的面纱。

萧潭望着陆雪烟,心却是突然揪了起来。

一进门就觉得陆雪烟身形消瘦了不少,如今见她的面容,更是憔悴不堪。

萧潭遏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情绪,迈步向陆雪烟走去。

“你……”萧潭的眉心皱起,“你怎么这般……”

陆雪烟微微低下头去,伸手拂了拂自己的脸,声音轻得像风:“我这些日子为母亲守孝,形容憔悴,你莫怪……”

萧潭只觉自己的心疼得厉害,胸口似是滞着一口气,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想去抱抱陆雪烟,看她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萧潭心里难受得很。

从前的陆雪烟,是个多么明艳活泼的性子,一颦一笑皆能让他心神向往。

可如今眼前这个消瘦的人儿,低头哀伤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从前的痕迹。

“对不起……”萧潭开了口,“我今日找你,便是想告诉你……”

“你不必说这些了,”陆雪烟开口打断了萧潭的话,“我都明白……”

陆雪烟不想听他说对不起自己的话,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有何可道歉的?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陆雪烟眼眶微涨,想起那日萧潭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倒是我,没有做到……”

陆雪烟心中酸楚泛滥,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萧潭拧了拧眉心,鼓起勇气抬起手来,轻轻拂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他的指尖触到陆雪烟娇嫩细腻的肌肤,二人皆是微颤。

“你莫哭……”萧潭开口,柔声安慰她,“我早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本就……没什么可抱怨的。”

萧潭的话虽然听着丧气,语气却是轻柔和缓,不像是怨艾,反而已经想通了一般。

可这话落在陆雪烟的耳中,她的心里却是无比地疼痛如绞。

她又何尝不知道,她原先也是那般避着萧潭,还不是因为知道和他不会有结果。

可是再多的理智,都挡不住两颗炽热的心啊。

陆雪烟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密,委屈交织着不甘,只能化作泪水簌簌而落。

萧潭亦是无言,在这一刻,说什么都是无用了。

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咬了咬牙上前,把陆雪烟揽进了怀里。

她真的瘦了好多。

萧潭抱着陆雪烟,心疼不断。

小小的人儿在他怀中不住地颤着,哭得伤心不已。

“萧潭……”陆雪烟口齿不清地唤他的名字,“我不想……不想嫁……”

“我知道,”萧潭克制着自己,只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我知道的……”

陆雪烟紧紧攥住萧潭的衣襟,似是要把这些日子的伤心难过都倾倒干净。

“你带我走……好吗……”

陆雪烟的脸埋在萧潭的胸口,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萧潭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一僵。

“你……你说什么?”

陆雪烟没有再重复,只是拽着他的衣襟摇着头,含糊不清地说着“晚了,晚了”。

……

辰王府。

祁归恒支开了书房里所有人,只静静背手站着。

底下跪着一个不起眼的下属,正在汇报着什么。

“你看清楚了?”

祁归恒背对着来报之人,声音听不出波澜。

“是,属下亲眼看见沈小姐带着陆小姐去的,随后三皇子便带着沈小姐离开了。属下一直等到沈小姐与陆小姐离开,才看到三皇子带着萧潭出来,此外,再无他人了。”

来报之人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我知道了,”祁归恒顿了顿,回过头来对着底下跪着的人道,“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明白了吗?”

祁归恒面色略沉,突如其来的威压让底下跪着的人不由一阵哆嗦。

“属……属下知道了。”底下的人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不经意的颤抖。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事,往大了说,也许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若是有一丝风声走漏出去,只怕辰王世子第一个就不会放过自己。

“下去吧。”

祁归恒接着转过身去,又是静静伫立在那里。

第三百四十二章 婚期将至

眼见着辰王世子与陆雪烟的婚期一日日进了,辰王府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起来。

今年新春,辰王与辰王妃在京中待得久了些,连辰王的几个女儿和小儿子也都一道来了京城。

这一切,便都是为了祁归恒的婚事。

辰王妃的兴致尤其高,成日带着几个小郡主忙里忙外的,辰王府倒是极难得有这般热闹非凡的时候。

永清侯府也是用大红绸缎替下了满府的白纱。

永清侯也不让自己女儿再往永清候夫人的牌位前跑了,日日都是在自己的闺房之中,不是绣绣小物件,便是几个宫里来的嬷嬷给她讲讲规矩。

永清侯夫人没了,陆雪烟也再没有一位母亲能与她说这些。

宫中虽然要她即刻成亲,到底也是顾着这些,所以请了嬷嬷来陪她,与她说说。

那日与萧潭一见之后至今,陆雪烟倒是再没有哭过了。

只是她还是时时望着窗外发呆,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就在婚期的前一日,一大清早,沈清婉又上永清侯府去看陆雪烟。

一进了陆雪烟的闺房,便是一片大红的喜色,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清婉见陆雪烟在一片喜庆的色彩中默默而坐,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雪烟,”沈清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欢快一些,“怎么在出神呢?”

倒不是真的问她,只是让她回神罢了。

陆雪烟为什么出神,沈清婉哪里不知道了?

陆雪烟见着沈清婉进来,冲她淡淡地笑了笑。

沈清婉上前,坐到了陆雪烟身边。

屋中的丫头也都是有眼色的,见状纷纷退了出去。

沈清婉上前拉过陆雪烟的手来,轻声道:“你这几日气色倒是好些了。”

“宫里来的嬷嬷变着法地给我做吃的,”陆雪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每日盯着我,不许不吃完,我倒是被养胖了些。”

“哪里胖了,”沈清婉轻笑,“你前一阵那个样子,真是瘦得吓人,如今这样,要我说,还要再胖些才好。”

陆雪烟也是难得被沈清婉逗得一乐,掩唇道:“吓死你!”

沈清婉与她轻轻推搡着,两个姑娘倒是欢乐得很。

沈清婉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原以为明日陆雪烟要出嫁,今日她定是心神郁结,这才一大早便来看她。

没想到自己看起来却是想多了。

沈清婉站起身来,好奇地去探看陆雪烟那件已经展开挂起来的嫁衣。

“好精致的衣服,”沈清婉轻轻抚着,口中叹道,“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我还是第一次摸呢。”

陆雪烟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你这点出息!你的嫁衣定是比我的华丽精致百倍……”

说道这儿,陆雪烟突然便顿住了,一阵失落涌上心头,又是无声散去。

沈清婉的脸红了红,随即也意识到了陆雪烟的面色不好,忙转身去了她身边。

陆雪烟笑了笑,摆手道:“你不必安慰我,我已经认命了。既然没得选,我又能怎么样。”

沈清婉拉着陆雪烟,看着她一脸坦然的笑意,也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日,眼前之人便是辰王世子妃了。

待到天色略暗,沈清婉便起身告退了,只说明日辰王府再见。

陆雪烟也是面色如常地将沈清婉送了出去,又自己回到了屋里。

屋中只有她一人,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赤金大红,几乎能刺伤陆雪烟的眼睛。

陆雪烟苦笑了一声,幽幽看着这片耀目的色泽。

“流如。”陆雪烟唤了一声。

流如闻声,赶忙推门进来了。

“小姐,您可有什么吩咐?”

流如问完,这才发现陆雪烟正背对着自己呆呆站着。

“小姐……”流如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问她,“您怎么了?”

陆雪烟似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眨了眨眼,一颗泪珠滑落。

流如自然是看见了,心头一紧,嘴上却是没说什么。

“我想喝点酒……”陆雪烟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来,“你去替我找些吧。”

流如一愣:“晚上还要与侯爷用膳,明日小姐便要嫁人了,现在喝酒,待会儿怎么办?”

陆雪烟似是才想起来一般,笑了笑道:“罢了,待会儿陪爹爹喝,也是一样的”

流如看着自家小姐魂不守舍的模样,担心地点了点头。

这晚上,陆雪烟果真是喝了不少,净白的小脸上浮着一层红晕,眉眼弯弯,痴痴地笑。

永清侯也不知道是自己没了轻重还是怎么,竟然女儿出嫁前一晚,让她喝成了这个样子。

好在陆雪烟也不算神智不清,只说自己回去歇歇就好了。

用了晚膳虽然还不算夜深,好歹明日一早天不亮就要梳妆打扮,只怕是没有时间多休息。

故而陆雪烟这么说,永清侯便也由着她去了。

等众人七手八脚地给陆雪烟洗漱好,伺候她睡下,流如担心地走到自家小姐的床边,给她掖了掖被子。

屋中只剩下了主仆二人,流如这才小声地与陆雪烟说话。

“小姐,您何苦喝成这样?”

先前陆雪烟问她讨过酒,她便猜想今夜晚膳,只怕陆雪烟是要任性个够了。

陆雪烟听了流如的问话,也没有看她,只呆呆地躺在那儿,望着自己的床顶,口中念念有词。

“我与他说……我愿意跟他走,让他带我走,我等着他。”

陆雪烟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可是他没有来,我等了他这么多日子,他都没有来。”

陆雪烟的声音幽幽,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如断了线的珠子。

流如微微讶异地张了张嘴,心中后怕起来。

陆雪烟竟是原想着与萧潭私奔不成?

她这个最贴身的丫头都不知道陆雪烟这个心思。

“小姐,你糊涂了呀……”流如皱着眉头,语气微急。

陆雪烟释然一笑:“无妨,已经不会有机会了。”

说完,陆雪烟便是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流如。

“我困了,你下去吧。”

流如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说什么,叹了一口气便轻手轻脚地关门下去了。

屋中静谧无声,陆雪烟却是毫无睡意,双眼无神地注视自己的掌心。

极轻的落地之声响起,陆雪烟一惊,忙撑起身来去看来人。

泪眼朦胧之中,竟然当真是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萧潭……你终于来了吗?”

第三百四十三章 暗夜心跳

萧潭的脸浸没在黑夜之中,沉默不语的样子让陆雪烟心中渐渐泛起不安来。

“萧潭……”

陆雪烟翻身下床,只着了一身中衣,赤脚朝着一动不动的萧潭走去。

“你怎么了……”

陆雪烟去拉萧潭的手,声音里带了一丝害怕。

萧潭任她拉着,依旧一言不发。

直到陆雪烟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听到萧潭终于开了口:“你还光着脚,别冻着了。”

陆雪烟这才发觉自己竟忘了穿鞋,一阵寒凉由着脚心传了上来。

“来。”萧潭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她的床榻而去。

陆雪烟觉得自己脚下一空,顿时一阵轻呼,揽住了萧潭的脖子。

萧潭觉得自己浑身一僵,遏制着内心的冲动,只将陆雪烟轻轻放到了床榻之上,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自己则是在她的床边坐下了。

陆雪烟心跳如鼓,却是依旧没有松下一口气。

她打破沉默,轻声问道:“你这些日子……为什么没来找我……”

那日一见,陆雪烟见到萧潭,便明白自己当真做不到装得若无其事。

离自己嫁给别人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意识到这件事即将成为真的,陆雪烟面上有多不在乎,内心就有多煎熬。

所以她与萧潭说了,让萧潭带她走。

天地之大,不可能连他们二人都容不下。

萧潭未置可否,只说给他几天时间准备。

所以这几天,陆雪烟日日便在闺房之中等着,等着萧潭安排好一切,来带她远走高飞。

可是萧潭一直没有来,直到如今。

明日,便是辰王世子迎陆雪烟过门的日子,所以陆雪烟才会这般万念俱灰,借酒浇愁。

明日之后,便真的没有回头的路了。

可此时,萧潭竟是出现了。

“雪烟,我不能带你走……”

萧潭声音平静,像是谈论天气般波澜不惊。

“你说什么……”陆雪烟虽已料到了些许,可依旧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雪烟,”萧潭垂下头去,他如何能不心痛,“如果能带你走,我又何尝不愿意,但是你我……确实没有这个机会了。”

陆雪烟只觉自己心口一滞,登时流下泪来。

“你已经与辰王世子定亲,乃是陛下亲自下旨赐婚。”萧潭抬起头,在一片黑暗中望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扎向自己的心。

“如今你们婚期已定,没有退路了,”萧潭摇了摇头,“雪烟,我们不是只为自己活着,我们都有家人。若是我们这一走,连累的是他们,你明白吗?”

陆雪烟如何不懂这个道理,除了无言默默垂泪,她也不知该如何做。

“别哭了,”萧潭抬手,温柔地擦去她的泪,“你的未来没有我,也会过得很好的。”

陆雪烟哭着拼命摇头,嘴里轻轻呜咽着:“不会的……不会的……”

她压抑的哭声刺痛了萧潭的心,萧潭几次想抱抱她,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雪烟……”萧潭轻声问道,“你可知辰王世子,未来是要做皇帝的?”

陆雪烟正呜咽着,听到萧潭的话,突然一噎。

她抬起泪眼来,皱着眉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潭:“什……什么?”

“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个,知道的人并不多,”萧潭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解释着,“连陛下都是这么决定的。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结果我可以确定。”

陆雪烟的脑袋顿时嗡地一阵响。

她突然想起来,在自己母亲从病中暂时清醒,逼自己嫁给辰王世子的时候,就曾对她说过,辰王于自己的父亲永清侯有恩。

当年陆鸿起能在泉州站稳脚跟,靠的就是辰王。

而永清侯夫人说的报恩,陆雪烟原只以为是他们将自己嫁给辰王世子罢了。

可若照萧潭的意思,自己的爹妈一定也知道些内幕,他们……其实是想让自己做皇后吗?

陆雪烟发着愣,萧潭明明心如刀绞,却依旧好声好气:“别多想了……我也只是觉得,你若心里有个数……”

谁知萧潭话音未落,本还在愣愣垂泪出神的陆雪烟突然就上前抱住了他。

萧潭一怔,浑身僵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陆雪烟双臂缠住萧潭的脖子,一股幽香传进他的鼻尖,细碎的发丝几不可察地扫过,心尖与鼻尖一道泛起痒来。

“雪……雪烟……”萧潭结巴了。

“我不想嫁他,”陆雪烟闷闷的声音在萧潭的颈项响起,“我更不想做什么皇后……”

萧潭此刻紧张得很,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回应。

“我母亲当时病得很重,她非要我嫁给我辰王世子,我不应,她便激动得很……”陆雪烟带着哭腔说着,“我不忍心她这么难过,我才答应下的……”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扛下一切,我原以为……让你恨我便好了……”

“可我一见到你,我就知道自己做不到。”

“萧潭,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带我走好吗……带我……”

陆雪烟泣不成声,字字句句都让萧潭的理智一点点的崩溃着。

“雪烟,我真的……做不到……”萧潭低低的声音在陆雪烟的耳边响起。

陆雪烟的哭声戛然而止,人也顿在那里。

她渐渐松开了搂住萧潭的胳膊,睁着泪眼望着他。

萧潭只觉得自己喉间似有火烧一般炽热,移不开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雪烟的脸。

暗夜环绕,感官被无限放大,两个深深相爱的人,呼吸渐渐沉重。

“萧潭,其实……”陆雪烟的声音微微颤着,有气无力中带着一丝害怕,“……还有一个办法。”

“嗯?”

“过了明夜,翌日便会验喜帕,若我不是……”

“雪烟!”萧潭一惊,顿时出声制止了她说下去,“你别胡说……”

陆雪烟眼中尽是泪意,混着委屈满溢了出来:“萧潭……你今夜……就……”

话音未落,陆雪烟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松垮的中衣顿时散开,萧潭登时脸便嘭地红透了,忙忙转过头去:“雪……雪烟你……”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交杯合卺

感觉到了萧潭的抵触,陆雪烟却是不管不顾,满脸是泪地上前抱住了他:“萧潭!如果辰王府因我……不贞,而不要我,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对吗?”

萧潭只觉得自己就要迷失在这片温香软玉之中,努力克制着话语中的波动:“雪烟……我不想伤害你。”

他抬手抓住雪烟的胳膊,将她从自己身上拉了下来。

陆雪烟的泪眼中已经出现了一丝绝望。

萧潭将她的衣服拢好,深深吸了一口气:“雪烟……”

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陆雪烟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退缩到角落,抱起膝盖,蜷成了一团,不再说话,只一个劲的默默流泪着。

萧潭只觉得自己心口像是被重重砸了一拳,又疼又回不过气。

“我希望……你以后都能过得很好。”

萧潭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温柔道。

陆雪烟微微抬起头来,朦胧的泪眼之外,已经看不清萧潭的模样。

陆雪烟的泪目亦是落在萧潭的眼中,他心头一揪,捏紧了拳。

黑暗之中,陆雪烟只觉得一片朦胧里,一个人影向自己靠来,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唔。

唇上轻柔和缓的触感,居然是真的。

萧潭很快退了回去。

“再见了,雪烟。”

萧潭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淡无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再不走,只怕真的是走不了了。

陆雪烟急忙起身想去拉他,抓到的却只有一片空气。

萧潭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陆雪烟一人站在黑暗里默默。

陆雪烟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只觉得昏昏沉沉地,没睡多少时辰,便有几个嬷嬷进来,轻轻叫醒了她。

“陆小姐,该起床梳妆了。”

陆雪烟睁开眼,浑身难受得不行,一个激灵便打了个喷嚏。

嬷嬷一惊,忙上来查看她。

“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着凉了?”

定睛一看,陆雪烟的双眼都肿着,面色极差,眼圈儿下泛着隐隐的青色。

嬷嬷心头一紧,心说这陆小姐也太没分寸了。

虽说确实没有出孝便成亲是有些为难了她,但那也是嫁入天家,又是皇帝陛下亲自赐婚,有什么可哭成这样的?

嬷嬷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将她扶了起来。

陆雪烟步伐虚浮,似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到了梳妆铜镜之前,也不过是双目无神地坐着任由摆布罢了。

等外头渐渐泛起鱼肚白,火红的盖头落在陆雪烟的凤冠之上。

吹打的声音,嬉笑的声音,热热闹闹,一阵一阵,在陆雪烟的耳中,却是完全与自己无关一般。

这一日,陆雪烟都是这样,像一个一言不发的牵线人偶,旁人让她做什么,她便乖顺地做什么。

在辰王府拜了天地,一片哄闹声中,陆雪烟被领进了洞房。

几个小娃儿正在洞房里胡闹着,见辰王世子与新娘进来了,一个个也都乖巧起来。

等到陆雪烟坐到床边,辰王世子这才转身出去陪客喝酒了。

新房中只剩下了偶尔噼啪作响的红烛燃烧之声。

陆雪烟一动不动地坐着,手交叠与腿上,人都慢慢模糊了起来。

昨儿没睡好,又因为出嫁,故而从一早便没有吃东西。

这会儿陆雪烟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嬉闹的声音又渐渐响起,近了不少。

陆雪烟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赶紧直了直背,乖乖坐好。

“新娘子长什么样呀?”

“嘻嘻,等哥哥掀了盖头不就能看到了嘛!”

是几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还有人对她们嘘了一下,示意他们安静一些。

喜娘在一旁念着吉祥话,嗓门大得陆雪烟耳朵疼。

喜娘将放着秤杆的托盘递到了辰王世子面前,身后几个小姑娘嘻嘻笑笑的声音又热闹了起来。

祁归恒拿起秤杆,轻轻挑起了红盖的一角,随即一翻手腕,那红盖便落在了一旁。

“呀……咱们嫂子可真好看!”

“嘘嘘嘘,你轻点儿!”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落入了陆雪烟的耳中。

只是还由不得她作何反应,合卺酒已经送到了自己眼前。

陆雪烟袖中的手一颤,却怎么都鼓不起勇气去拿那交杯酒。

只是眨眼之间,祁归恒竟然将两杯都拿了过去。

屋中众人皆是一愣,这……

“都出去。”

祁归恒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

门口看热闹的小丫姑娘也是哑了声,与自己身边的嬷嬷一道愣着神。

哥哥这是怎么了?

喜娘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劝道:“世子爷,交杯合卺未成,这礼不全,不合规矩啊……”

“一杯交杯酒罢了,”祁归恒笑着打断她,“本世子自会与世子妃饮下。”

他转头去看喜娘,目光中带了一丝威压:“我就不想你看着。”

喜娘一愣,被祁归恒这一眼差点没看出冷汗来。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无奈辰王世子坚持,他们也无法,只好都安安静静出去了。

洞房之中只剩下了一对新人。

祁归恒走向桌边,将手中的交杯酒放下,回身又朝陆雪烟走过去。

陆雪烟心中不安又害怕,见祁归恒回来了,忙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可谁知,祁归恒走到自己面前,竟然一抬手,就把她的下巴轻轻托住,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陆雪烟一惊,目露惶恐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走?”

祁归恒面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陆雪烟心下一紧,背后顿时涌出一身冷汗。

“我问你,为什么不走?”

祁归恒重复了一遍,声音中的冷意渐甚。

陆雪烟依旧无言,只是眼中渐渐蓄起了湿气。

祁归恒没有得到答案,于是沉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没有走。你今日进了辰王府,以后便再也不可能出去,明白吗?”

陆雪烟只觉得眼前之人冰寒如深渊的眸子似是要看进自己的心底。

她喏喏地点了点头。

祁归恒松开她的下巴,将合卺酒递到了她的眼前。

陆雪烟看着被夹在祁归恒修长指尖中的小小酒杯,心中隐隐作痛。

祁归恒将酒杯朝她面前一顿,陆雪烟抿了抿嘴,抬手拿过了那杯酒。

暖酒过喉,如绵似梦。

这一场梦,终归是要醒过来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小心翼翼

交杯合卺之后,祁归恒吩咐了门口的婆子进来伺候。

祁归恒背对着陆雪烟,站在屏风前,展开双臂,闭着眼,由着婆子丫头将他身上繁重的喜服褪去。

陆雪烟则是被扶到了妆镜前,卸去了满头的珠钗华饰。

随后她又被扶到了净房,除了脂粉再抹上香膏,换了一身大红薄纱褙子,墨色的长发只松松一挽。

屋中静得出奇,连几个小丫头都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劲。

等二人都换好了衣服,嬷嬷使了使眼色,让几个小丫头一道都出去了。

“世子爷,奴婢们在外头候着。”嬷嬷轻轻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世子爷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好像不开心呢?

祁归恒点了点头道:“都出去吧。”

嬷嬷都走了个干净,祁归恒这才发现,喜娘还在屋外探头探脑的,欲言又止,却不敢进来。

“什么事?”祁归恒皱了皱眉,问了喜娘。

喜娘一怔,讪笑道:“世子爷,饺子还没吃呢。”

祁归恒一愣。

他也没成过亲,哪里知道这么多步骤,以为喝了合卺酒便是洞房。

这么一来,倒显得他着急似的。

祁归恒略带尴尬地咳了咳,招了招手。

早就候在一旁的小丫头,连忙低着头将饺子端了上来,递到了陆雪烟身前。

陆雪烟不过一件透薄的衣衫,里头只有小小的肚兜儿。

这会儿她正紧张得很,却又见个眼生的小丫头进了屋,不由瑟缩了一下。

这一切都落在祁归恒的眼中,见她低着头害怕的模样,祁归恒突然也觉得一丝不忍。

饺子放了半日,早就已经凉了。

陆雪烟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只饺子,往自己嘴里送。

这饺子也不知为何做得这般大,一口根本吃不进去,不得已她也只好咬开了一半。

这一咬不要紧,陆雪烟却是一愣,抬头懵然道:“生的?”

边上丫头喜娘听到这话,都是顿时满面喜气地应道:“生的生的!自然是生的!”

陆雪烟一愣,突然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登时脸便红了个透,低下头去。

也不知照规矩来,这饺子该不该吃完……

陆雪烟的耳中嗡嗡作响,埋头又要将那剩下的半个生饺子往嘴里送。

谁知面前却是突然出现了一只大手,轻轻拿过了她手中的碗。

“别吃了,”是祁归恒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已经放凉的东西,还是生的,吃多了肚子疼。”

说完,祁归恒便把饺子递给了丫头,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

小丫头与喜娘相视一笑,这意味深长的一笑没有被祁归恒错过。

啧,怎么又……

罢了罢了,反正被误会自己着急洞房,总比误会些旁的要好。

陆雪烟略微讶异地看了一眼祁归恒的侧脸,心中稍稍平静了些许。

那饺子生凉,她也的确不愿意吃。

目光所及皆是大红金色的屋里,又只剩下了这对新人。

祁归恒看着床边坐着的陆雪烟,头快埋得脸都看不见了。

他也有些拘谨,转头看了看屋里,是太灯火通明了些。

祁归恒朝着屋中几处灯走去,吹灭了一盏又一盏,一直走到了罗汉床小几上那对龙凤花烛之前,他愣了愣。

屋中已然很昏暗了,这么远留两盏蜡烛也无妨。

祁归恒这么想着,便没有吹灭它们。

陆雪烟眼见着屋中黑暗下来,心中虽然依旧擂鼓不停,但却没有方才那般不知所挫。

也许是因为黑的缘故,她倒没那么害怕了。

祁归恒又走回了床前。

陆雪烟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蚊子叫一般地问道:“世子,我……”

她想了想是不是这会儿该自称妾身,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怎么了?”祁归恒听陆雪烟叫他,转头问道。

“要……伺候您洗漱吗?”陆雪烟微微颔首,稍稍提了提音量。

方才嬷嬷丫头带着她去净房洗净了脂粉,可是祁归恒一直在外头。

被陆雪烟一提,祁归恒也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洗漱,看了一眼陆雪烟瑟缩的样子,开口道:“不必了,你歇一会儿吧。”

话音一落,祁归恒便大步朝着后头净房去了。

哗哗的水声响起,陆雪烟转头朝那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看了看自己身下的拔步床。

上头尽是细软精致的红绸被,金线来回交织出金龙锦凤的模样,陆雪烟的手轻轻覆了上去。

想起昨晚萧潭的话,陆雪烟心中顿时一阵酸楚,差点落下眼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不一会儿便听得祁归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雪烟回过神来,又端端正正地坐好,埋着个头,不敢看。

祁归恒走到床前,看了看陆雪烟。

“外头也都散得差不多了,睡吧。”

言罢,祁归恒就先上床去,睡到了里侧。

陆雪烟忙起身给他让了位置,也不知是不是起得急了,突然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祁归恒一愣,回头看她:“怎么?着凉了吗?”

说着,他便伸手上前,拉过了陆雪烟在床上坐下。

陆雪烟不敢挣扎,只能由着他拉着自己过去。

“如今天冷,屋中虽然暖和,你毕竟穿的这么少……”

祁归恒看了一眼陆雪烟,二人都是一愣。

祁归恒清了清嗓子:“让你久等了……”

并没有缓解尴尬。

“……睡吧。”

祁归恒睡到里侧,陆雪烟犹豫了一下,也打开了外侧自己的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屋中静谧一片,陆雪烟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祁归恒的呼吸平稳,陆雪烟却是有些慌乱。

“还冷吗?”祁归恒轻声开口,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不冷了。”陆雪烟声若蚊蚋,在黑暗中却格外清晰。

说完,陆雪烟便感觉祁归恒动了动,从他自己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整个连人带被抱到了怀里。

陆雪烟一惊,却不敢叫出声来。

已经嫁给他了,如今有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陆雪烟闭上眼睛,紧紧咬着牙根。

“别怕。”祁归恒微微暗哑的声音在陆雪烟的头顶响起,他的下巴抵着陆雪烟的额间,轻轻摩挲了一阵,似是在安慰她。

第三百四十六章 温柔无声

陆雪烟的双臂环着自己的身子,紧紧绷着不敢动弹,由着祁归恒将她的被子打开,又将她拉进了他的被子里。

陆雪烟被祁归恒抱着,浑身依旧紧绷。

祁归恒发现自己怀中的人儿正在微微颤抖,心中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他轻轻一翻,便覆在了陆雪烟的身上。

陆雪烟睁开眼,一双鹿眼闪着莹光。

“怕就把眼睛闭上。”祁归恒嗓音微哑,气息稍乱。

陆雪烟闭上了眼,只觉得自己腰间的系带被解了开。

点点滴滴的吻在黑暗之中蔓延开来。

陆雪烟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慌不择路地去抓身边的一切。

祁归恒却是摁住了她的手腕,压在了两侧。

痛……

撕裂的剧痛,几乎让陆雪烟咬破自己的唇。

她侧过头去,紧紧皱着眉心,眼中泪水瞬间崩溃,低低的抽泣呜咽从嘴角溢了出来。

是因为绝望,还是因为疼,陆雪烟自己都说不清楚。

谁知祁归恒居然一顿,微微喘着气,哑声问她:“很疼吗?”

陆雪烟思绪紊乱,这会儿哪里还想得了许多,闭着眼满脸是泪地点了点头。

祁归恒犹豫了一瞬,松开她的手,翻身便睡到了自己那一边。

陆雪烟觉得身上一轻,顿时痛楚消散了大半。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身上一片暖意覆了过来,原来是祁归恒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睡吧。”

祁归恒的声音还没有平复,替她改好被子便转过了身去。

陆雪烟渐渐恢复了神智,愣愣地看着祁归恒背对着自己。

也好。

陆雪烟回过头来,拉起被子缩成了一小团。

可是怎么都睡不着。

实在是太饿了。

今日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只是喝了点水润润喉罢了。

如今已经夜深,宾客都散去了,陆雪烟还是什么都没吃过。

屋中静得厉害,不一会儿,陆雪烟的肚子便是咕叽的一声。

声音之大,连陆雪烟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不敢动弹,等了一会儿,见祁归恒没有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一放松,肚子又是一连串的声响。

陆雪烟窘迫地几乎想钻到地底下去。

更雪上加霜的,是边上祁归恒竟然轻轻笑出了声。

“吵醒您了……”陆雪烟满脸通红,得亏是大晚上,屋中只有遥遥一对龙凤花烛,一片昏暗中并看不清她的羞赧。

祁归恒转过身,一边手臂支起脑袋来,看着陆雪烟。

陆雪烟抿了抿唇,轻轻嘀咕着:“对不起……我……我有点饿了。”

“方才怎么不说?”祁归恒轻声问她,面上笑意不减,“如今厨子都歇下了,要不要我去把他们叫起来,给世子妃做一桌?”

“不要不要……”陆雪烟忙出声拒绝,一转头,却是对上了祁归恒笑盈盈的眼,才意识到他是在逗自己,登时嘴里的话也戛然而止。

陆雪烟窘迫的模样,看得祁归恒心猿意马。

他眨了眨眼,从陆雪烟身上翻了过去,下了床。

“我给你去找点吃的。”

祁归恒丢下一句话,便去拿架子上的外衫。

陆雪烟急急忙忙也坐起身来道:“不……不要麻烦了吧……”

祁归恒一边理着衣服,一边朝床边走来,将她摁倒在床上,又给她掖好了被子。

“方才还打喷嚏了,别再冻着。”

说罢,祁归恒便是转身出去了。

陆雪烟躺在床上,被子紧紧裹着自己,而唯一露在外面的皮肤——她的脸,却是火热得不行。

不一会儿,祁归恒便捧着两叠糕点进来了。

“我只找到了些枣泥酥和如意糕,你先垫垫肚子吧。”

祁归恒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陆雪烟心里泛着嘀咕,这怎么吃,在床上吃吗?

堂堂王府规矩这么随便吗?

陆雪烟别扭了一会儿,还是撑起身来道:“我去桌边吃吧。”

祁归恒顿了顿,点头道:“好。”

说着,他便将糕点拿去了桌上。

陆雪烟趁他转身,在被子里捣鼓着自己的衣服。

尽管就这么薄薄的一件,好歹也总不能衣不蔽体地起来。

可是在被子里摸索了半日,却是连个系带都找不到。

陆雪烟都快急出汗来了,这下倒好,不必担心冻着。

那头祁归恒放下糕点,却迟迟不见陆雪烟下床,心中正纳闷。

定睛一看,却见陆雪烟在被窝里轻轻扭着。

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微一笑,转身又拿了件自己的袍子,朝着床边去。

“披件这个吧,”祁归恒把袍子递给她,“不要受凉了。”

陆雪烟一愣,想了想还是伸出了个手来,接过了祁归恒的袍子。

祁归恒本就高她不少,又是个男子,这袍子穿在她身上拖了长长的一截。

祁归恒见她不方便,便蹲下身来。

陆雪烟一声哎还没有出口,自己的脚踝已经被祁归恒抓住,套上了鞋。

陆雪烟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从前虽常见祁归恒,倒是没见过他这般细心温柔的一面。

陆雪烟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

可是一下地,陆雪烟便觉得自己腿心疼得厉害,一个哆嗦又踩到了长长的袍边,踉跄一步,眼看着就要朝前摔去。

祁归恒一伸手就拉住了她,一个用力,陆雪烟就扑进了他怀里。

陆雪烟一阵惊呼,下意识地连忙推开了他。

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陆雪烟尴尬不已。

不管如何,眼前之人已经是自己的夫君,就这样把他推开,到底太……

祁归恒看了看她,也没有生气,暗叹一口气,打横便将她抱了起来,走了两步放到桌边的锦杌上让她坐好。

这一回陆雪烟没有挣扎,乖乖由他摆布。

转身,祁归恒便要去点蜡烛。

“别……”陆雪烟忙出声,“我稍吃些就好了……”

祁归恒猜她大概是害羞,就也依她,没有点蜡烛,只在一点点昏暗的烛光中陪着她。

陆雪烟小口小口地吃着,此刻饥饿几乎战胜了窘迫,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样吃着,也不觉得有什么。

祁归恒也不看她,拿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假寐。

不一会儿,陆雪烟便停了手。

“吃饱了?”祁归恒睁开眼,嗓音带了一丝慵懒。

第三百四十七章 花好月圆

陆雪烟闻言抿唇,点了点头。

祁归恒没有说话,却是自然地抬起了手。

陆雪烟见状,下意识便是一躲。

看祁归恒的手停在半空中,陆雪烟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躲,便将目光移开,不动了。

祁归恒干燥温暖的指腹拂过她的嘴角,轻轻抹了抹,开口道:“漱个口睡吧。”

陆雪烟的脸烫得不行,心说自己已经吃得够小心了,怎么还是沾了碎屑在嘴角。

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父母兄长,也没有别人这般亲昵地抹过自己的嘴角了。

祁归恒收回了手,陆雪烟便撑着桌子站起身来。

她一手拎起长长的袍边,另一只手撑着桌子,面色有些奇怪。

祁归恒微微诧异:“怎么了?”

陆雪烟觉得自己此刻脸定是红透了,声音如蚊子叫般嘟囔着:“疼……”

祁归恒一愣,转眼便明白了她说的是哪儿疼,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那……还是我抱你过去吧。”

还没等陆雪烟说好不好,祁归恒已经一把打横抱起了她,二人朝着净房去了。

陆雪烟蜷缩在祁归恒的怀里,不敢动弹。

等漱完了口,祁归恒又将她抱回了床边坐下。

陆雪烟虽然还低着个头,但心中已经没有方才的害怕,只剩下擂鼓的心跳。

祁归恒掀开她这边的被子,两人见着那洁白的喜帕上星星点点的红印,都是一愣。

陆雪烟忙转过脸去,假装没看到。

祁归恒则是愣了愣,便伸手将拿帕子抽了出来,放到了一旁。

“睡吧。”祁归恒说着便上了床,先躺进了里头。

陆雪烟见他睡下了,呆坐了半日,这才咬了咬下唇,轻轻脱掉了身上祁归恒的袍子,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她偷偷看了一眼祁归恒,见他一动不动地闭眼躺着,于是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这般静,陆雪烟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自己的心跳还是没有平稳下来的意思,一个劲儿地蹦个没完。

她小心翻着身子,努力想找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好快些入睡。

但在陆雪烟的发香又一次溢进了祁归恒的鼻尖的时候,祁归恒总算是忍不了了:“你别动了好吗?”

陆雪烟一惊,跟个小鸡似的地战战兢兢问道:“我……我吵着殿下了……”

“不是吵着我……”

祁归恒嘴角溢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掀开了陆雪烟的被子便将她拉了过来。

只不过眨眼之间,陆雪烟就感觉他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头发好香,”祁归恒的声音低沉暗哑,似是克制着什么,“……明白吗?”

陆雪烟哑然,祁归恒的气息喷薄在她额间,身下还有那个吓人的东西硌着……她顿时脸便红了个透。

祁归恒见她不说话,正要翻身下去,却听着陆雪烟开了口。

“您……是不是难受?”

声音细媚如丝,撩动着祁归恒本就火热的心。

“你说我难不难受?”祁归恒伏下脸去,在陆雪烟耳边轻轻问道,“嗯?”

陆雪烟没有回答,却也没有侧开头去。

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雪烟一遍一遍在心里和自己讲着。

更何况,他也对自己……很好。

……

外头候着的都快开始打盹儿了,却听得里头主子叫了水。

几个嬷嬷丫头都是一脸懵然,这都什么时辰了,两位主子怎么能折腾到这会儿?

到底是年轻啊……

只是主子叫水,她们没有半分耽搁的,赶忙就安排了热水浴桶。

嬷嬷走到屋里头,见屋里一片漆黑的,只有远远一对龙凤花烛点着。

她眼瞧着昏暗,便要去点蜡烛,祁归恒轻声阻止了她:“不用点。”

嬷嬷一愣,收回了手。

这乌漆抹黑的,看不见路怎么办?

“浴桶可备好了?”祁归恒依旧压低着声音。

“回世子,都备好了。”那嬷嬷见世子小声,自己也不敢抬高了声音回话。

“嗯,”祁归恒点了点头,“你将世子妃陪嫁的丫头叫过来侍候吧。”

嬷嬷抬眼一怔,忙低头应下,转身就出去了。

祁归恒走到床边,见陆雪烟一头细密的汗水,眼睛微微眯着,显然是困极了。

“我抱你去洗洗,”祁归恒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这样一身汗,你睡着也不舒服。”

“嗯……”陆雪烟的声音几不可察。

等祁归恒将她抱到净房,流如和另一个永清侯府跟过来的丫头已经等在那儿了。

“见过世子。”两个小丫头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祁归恒不过点了点头,就将怀里的人抱进了浴桶,随即便转身出去了。

流如见着自家小姐昏昏欲睡的模样,心中也是打着鼓。

等到祁归恒出了净房,流如这才上前轻轻唤她:“小姐,小姐……”

陆雪烟被温暖芬芳的热水包围着,身上的酸痛也好了不少,懵懵地睁开了眼来。

“流如……”

“哎,”流如点了点头,“奴婢侍奉小姐沐浴吧。”

另一个丫头原也是陆雪烟屋里的,唤作之云。

之云在边上小声地提醒着流如:“流如姐姐,咱们得叫世子妃,不能叫小姐了……”

流如手下顿了顿,应道:“知道了,你一块儿搭把手吧。”

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再轻,那也传到了陆雪烟的耳朵里。

她低头不语,慢慢恢复过来的神智倒是让她的思绪也清醒了几分。

是啊,自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世子妃了。

从今往后,那一个人,那两个字,自己再也没有资格提起了。

等到沐浴完毕,两个丫头便给陆雪烟换了身衣服。

“你们也下去休息吧,”陆雪烟开口小声叮嘱道,“明日一早还要敬茶,你们二人是我的陪嫁丫头,精神总得好些。”

流如与之云都点了点头,随即突然便一愣,又齐齐跪下行礼。

陆雪烟知是祁归恒进来了,转过身去,正好对上祁归恒淡淡含笑的眼。

“还疼吗,能不能走?”祁归恒声音挺轻,大概是顾着边上还有丫头。

陆雪烟脸一红,嗡声道:“能走。”

“嗯。”祁归恒只应了一声,便伸手拉过了她的,二人回屋去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奉茶认亲

翌日,陆雪烟还在睡梦中,却被流如轻轻叫醒了。

“世子妃?”

祁归恒还在屋里,流如也不敢叫她小姐了。

陆雪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十分起不来的模样。

下一刻她便是猛地一惊,出声问道:“什么时候了?!”

流如还没来得及回答,陆雪烟便听到了祁归恒的声音。

“不着急,”祁归恒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正让几个丫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物,“父王母妃都起得晚,你慢慢来就是。”

陆雪烟见祁归恒都已经穿戴整齐了,更是窘迫不已。

“怎么不早点叫我?”陆雪烟声音压得极低问流如。

认亲奉茶这样的大事,自己要是起晚了,那可真的说不过去了。

流如偷偷看了一眼祁归恒,这才极轻地回陆雪烟道:“是世子吩咐的,说世子妃昨夜劳累,让您多睡会儿,时候差不多了他会让我们叫您。”

陆雪烟一噎,也偷偷去看了看祁归恒,他依旧背对着自己,高大的身影是陆雪烟从未注意到过的。

“快起吧。”陆雪烟低低念了一句。

流如也是点头如捣蒜一般,赶紧扶陆雪烟下了床。

陆雪烟在这边梳妆着,祁归恒早就穿戴齐整,在那头边上捧了本书边看边等。

陆雪烟悄悄看了他几次,都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

等陆雪烟这边弄好了,她总觉得外头已经不早了。

本就是春日,这都看到阳光了,还能早吗?

她赶紧小步上去与祁归恒说道:“殿下,咱们走吧。”

祁归恒放下书,抬眼看了看陆雪烟。

之前见她,都是姑娘的妆扮,如今梳了妇人的发髻,洁白的脖颈衬得愈发纤细。

祁归恒嘴角微勾,看了她一会儿。

陆雪烟见祁归恒没动静,还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中忐忑起来,微微垂下头又唤了一句:“世子……”

“人后就别叫我世子了,”祁归恒起身打断了话头,自然地牵过了她的手,“叫我归恒。”

屋中众人皆是听到了这话,又见辰王世子拉过世子妃的手便出门了,都是面上轻轻笑着。

二人可当真甜蜜呀。

虽然辰王与王妃终年都在边疆,府上真正的主子只住了个祁归恒,可是辰王府却是极大而气派的。

而如今辰王世子却是毫无顾忌一般,就这么拉着陆雪烟的手走过了大半个辰王府。

来往的奴才自然是不敢直视主子,但怎么都是看到了。

世子妃才过门,连王爷王妃的面都没见,世子已经待她这般好了。

这样的事儿总是穿得特别快,一传十十传百的,没一会儿,王府上下就都知道了。

走到一处玄底铜环的门前,众人放慢了脚步。

门稍稍开着,有个看着老成的丫头见着来人,忙一脸喜气地迎了上来:“奴婢见过世子,世子妃!”

陆雪烟瞧她面上堆笑也不谄媚,万分喜庆却不俗气,心中渐生出好感。

王府的丫头确实拿得出手,样貌气度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奴婢能比得的。

陆雪烟回头给流如使了个眼色,流如立刻上前给了个封红:“劳姑娘久候了。”

那丫头也不客气,上来便接过了,口中吉利话不断。

“进去吧,春日还冷着。”祁归恒声音温柔,拉了拉陆雪烟,周围的人都听得分明。

走到里头,一个服饰显然华贵几分的婆子迎了出来,福身行礼道:“奴婢给世子,世子妃请安,王妃正念叨着呢。”

祁归恒面上笑得柔和:“母妃今日倒是起得早。”

“可不是吗,”那婆子接过话头,与祁归恒甚是熟络的样子,“王妃今日一早便起了,催了好几回王爷。”

陆雪烟闻言,脸上不由地一白,这么说自己还是起晚了。

祁归恒却没由着她瞎想,径直就将她拉了进去。

里头的欢声笑语渐近,陆雪烟心中打着鼓。

祁归恒感觉到了她脚步下的犹豫,捏了捏她细嫩的掌心道:“别怕。”

陆雪烟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由着他拉着自己进去了里头。

“儿臣参见父王,参见母妃。”

进到了里头,祁归恒跪下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参拜。

陆雪烟在他半步之后,安安静静地跪着。

辰王抬了抬手。

“世子妃这身红色当真衬得你白净。”辰王妃在边上一脸慈爱地开了口。

陆雪烟一愣,世子妃……

祁归恒见她没反应,微微侧了侧头。

陆雪烟意识到王妃是在说自己,这才赶忙行礼问安。

边上三个女孩儿正嘻嘻咬着耳朵,笑声都快藏不住了。

陆雪烟有些窘迫,还是祁归恒瞪了她们一眼,这才收敛了些。

辰王妃见状,释然一笑道:“这是归恒的三个妹妹,从小也是在渊州长大,不懂规矩,你莫见怪了。”

陆雪烟愣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前的伶俐活泼,似乎此刻丢了个干净。

方才那个装扮华贵的婆子端着两盏茶过来,到了陆雪烟面前。

陆雪烟抬了抬眼,端起一杯来,恭恭敬敬到辰王面前跪下,道了一句父王。

辰王点点头,接过了茶盏,边上婆子立刻奉上了一个锦盒。

陆雪烟接过锦盒,沉甸甸的也不知里头是什么,只又行礼道谢。

陆雪烟将锦盒交给流如,又端了茶去辰王妃的面前。

辰王妃满面笑意地接过茶来,听陆雪烟唤了句母妃。

等陆雪烟接过辰王妃的见面礼,正要回去祁归恒身边站着的时候,辰王妃却是叫住了她。

“等等。”

陆雪烟闻言回头,不知辰王妃还有何吩咐。

辰王妃朝她招了招手,陆雪烟乖乖走到了她面前,却见辰王妃撩起了自己的袖口,将手腕上的一只白色暖玉镯旋了下来。

“来。”辰王妃一脸笑意,显然是要给陆雪烟。

“这……”陆雪烟一愣,这明摆着是王妃突发奇想,能拿吗?

谁知还没等陆雪烟开口,辰王倒是先反应了过来,语气中带了一丝别扭道:“这是我给你的……”

谁知王妃却是转过头去,笑着道:“是啊,如今我给咱们儿媳妇了。”

这俩人说的都是废话,陆雪烟却是听得心惊胆战。

“母妃,这太……”

辰王妃冲她一笑,拉过她的手来,便给她戴上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陈年老醋

小小白白的玉镯,还带着辰王妃的体温,戴在陆雪烟的腕间,衬得她手腕纤细白嫩,甚是好看。

辰王妃伸出另一只手来,给陆雪烟看了看,嘴角笑得开心:“你看,我还有一只呢。”

竟是一对镯子。

陆雪烟眨了眨眼,福身行礼,道了一句多谢母妃。

辰王妃转头看了一眼辰王,辰王抿了抿嘴,把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辰王妃见他不说话了,这才面带得意地转过头来,指着边上方才递茶的婆子,对陆雪烟扬唇一笑道:“这位江嬷嬷是归恒的乳娘,我与你父王常年不在京城,府中上下都是她来打理的。”

陆雪烟微微讶异,怪不得这个婆子穿着打扮都与寻常奴婢下人不同一些,竟是这样的身份。

江嬷嬷听到辰王妃提及自己,也忙过来给陆雪烟行了个礼。

陆雪烟亦是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你如今过了门,往后……”

辰王妃正要说什么,辰王却是拍了拍腿打断道:“你们婆媳二人聊着吧,归恒,跟我出去练剑。”

言罢,辰王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面走去了。

陆雪烟一惊,赶忙跪下恭送,辰王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脸都更沉了几分。

祁归恒一挑眉,自己父王这个性子,怎么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儿了呢?

虽这么想着,他还是站起了身来,对辰王妃一拱手道:“母妃,那儿臣先行告退了。”

辰王妃冲他一笑道:“去吧去吧,好好哄哄那个倔驴。”

祁归恒也是一声轻笑,随即附身捏了捏陆雪烟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母妃很好说话。”

“我还能欺负你媳妇不成?”陆雪烟还没开口,辰王妃已经扑哧笑出了声,“才过门就护这么牢,等我与你父王回去了渊州,你是不是都不记得我这个母妃了?”

祁归恒也不恼,好声好气拱手赔礼道:“儿臣不敢,母妃勿怪。”

两人一来一去,分明是玩笑的口吻,哪儿有一丝不悦。

这倒是让陆雪烟心里安定了不少。

等祁归恒出去了,辰王妃转头对陆雪烟笑道:“甭理你父王,他就是那个样子,见着我把他送我的镯子给你便一脸不高兴,跟个孩子似的。”

陆雪烟听了也是惶惶,忙开口道:“母妃,这个镯子太贵重了,儿臣不敢拿。”

“给你就拿着,”辰王妃掩唇一笑道,“你放心,他不敢拿你撒气的。”

这不是辰王会不会跟自己算账的问题啊。

陆雪烟略无语地想着。

无奈辰王妃面上的笑甚至还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似乎还很乐意瞧见辰王那有气没处撒的模样。

陆雪烟也只得听话收着这镯子了。

辰王妃见陆雪烟不再推脱,才继续方才的话与陆雪烟说着:“从前府上缺个理事的,故而都是江嬷嬷管着,如今你入了府,便是正经的主子,到时候便让江嬷嬷把事儿都给你打理,她从旁帮衬就好了。”

陆雪烟乖乖地在一旁听着,辰王妃说的话,她都一件件仔细记下了。

再说外头,辰王黑着张脸去屋里取了剑,便冲到了院子里,祁归恒快步走着,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父王!”祁归恒在后面无奈地笑着喊他,“你等等我。”

辰王哪里理睬他,到了院子里便拔了剑直冲他劈去,祁归恒都来不及拔剑,只能笑着一边拿剑鞘去挡,一边嘴里好声好气哄着。

“母妃拿你镯子做人情,你砍我作什么?母妃高兴最要紧嘛,你别气了。”

辰王一脸的不快写得清清楚楚,哪里容得祁归恒说什么,只一味地拿剑砍他。

边上来往的奴才都吓得绕着走,辰王几时在府里动过这么大气的,可偏偏世子却是一脸讨好的笑意,没有一丝针锋相对的感觉。

众人自然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这自己主子大婚的第二天,辰王闹的是哪一出。

等祁归恒总算回到了辰王妃这儿,却是见得自己几个妹妹正和陆雪烟玩着叶子牌,几个人倒是有说有笑,辰王妃还在一边看着热闹。

祁归恒松了一口气,缓步上前行了礼。

“母妃。”祁归恒拱手一拜,随即便转头去看陆雪烟。

辰王妃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满头大汗的,显然是真的与他父王好好“练了练”。

“你这一头汗的,怎么不也先去换身衣服?”

辰王妃随着祁归恒的目光看去,却是见他在看陆雪烟。

辰王妃心里一愣,当真是在担心新过门的媳妇儿呢?

祁归恒进来的动作轻,陆雪烟和几位郡主倒是没有注意到。

这会儿辰王妃开了口,她们才回头过来看他。

陆雪烟本就玩在性子上,回头时便也是一脸高兴地弯着唇。

这回眸一笑虽不是冲着自己,到底还是把祁归恒看得一愣。

从前不知,她发自内心的笑,竟也是这样好看的。

陆雪烟见着是祁归恒,连忙起身行礼:“殿下。”

祁归恒上前扶起了她。

辰王妃掩唇一笑,一本正经道:“世子汗湿了衣服,世子妃替他去更衣吧。”

陆雪烟忙行礼应下。

边上那个模样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郡主却是不乐意了,开口嘀咕道:“嫂子陪我们玩了一半呢……”

辰王妃闻言暗暗瞪了她一眼,她边上稍年长些的那位郡主也是扥了扥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话。

陆雪烟也是长了眼睛的,这母女几人挤眉弄眼的,她哪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儿臣先告退了。”祁归恒咧唇一笑,拉着陆雪烟便下去了。

二人在屋中,祁归恒自己去净房简单洗了洗,出来让陆雪烟给他穿衣服。

陆雪烟红着张脸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给祁归恒整理着腰带。

屋中静得厉害,陆雪烟脑海中满是昨夜二人在床榻之上缱绻缠绵的模样,脸愈发烫得厉害。

祁归恒低头看她,轻轻一笑:“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没想什么……”陆雪烟总觉得自己被看透了心思,心虚得厉害,声音都更低了几分。

第三百五十章 陪你回门

祁归恒见她这般害羞的模样,心尖都被勾得痒了起来,伸手便揽过陆雪烟的腰,将她贴近自己身前。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出乎陆雪烟的意料之外,她不由一惊,抬头去看祁归恒。

“父王与我说,我们新婚燕尔,第二日敬过茶就是了,往后不必请安。”祁归恒的声音很轻,似是在陆雪烟的耳畔轻语。

陆雪烟低下头去,嗡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二人很快也会动身去渊州,往后府上没有长辈,你每日想几时起都可以。”

祁归恒见她面上倦容,也是于心不忍,轻声安慰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腰。

陆雪烟点了点头,祁归恒便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叹了口气将她抱进怀里。

“昨夜我喝了不少,”祁归恒小声解释道,“挑开盖头我见你一脸不高兴,这才冲你发的脾气。”

陆雪烟浑身一哆嗦,她知道祁归恒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有谁。”祁归恒的声音略冷了几分,但是克制得很好,“但你是我的世子妃,现在是,以后都是。”

陆雪烟脑袋里一阵一阵地嗡着声响,背后都渗出了冷汗。

昨夜她就明白,祁归恒一定是知道什么了,才会那样问自己。

只是她并不知道祁归恒打算如何处置自己,这会儿也就静静在祁归恒怀里听他说着。

谁知下一刻,祁归恒的声音便恢复了些暖意,开口道:“心里不许有别人了,只能有我,听见没有?”

陆雪烟一愣,转瞬眼眶就微微酸胀了起来。

她还如何能有别人,她还如何有这个资格?

“嗯。”

陆雪烟极轻地应下了,点了点头,把自己的脸埋在祁归恒的胸口。

此刻的陆雪烟心中复杂的情绪交错,想着萧潭在自己新婚前夜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落在自己唇上几不可察的那个吻,又想起自己从今往后都不会与这个男人有关了。

再是眼前之人,他确实对自己没有恶意,而昨晚那么绵长的一夜,陆雪烟的心也是肉长的,哪里有不动容的可能呢?

她此刻心中难过不已,而眼前却有一个人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她。

这样扑面而来的温暖,让此刻心中冰寒的陆雪烟,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靠近。

“世子殿下……”陆雪烟轻轻唤他。

“嗯?”祁归恒打断了她,“我让你叫我什么?”

“……归恒。”

陆雪烟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原不知道,自己的心,竟然还是热的。

“婚后三日,我陪你回门。”

祁归恒的声音明明已经消散在屋中暖融融的空气里,却又像是屋中点的香,幽幽飘散,又留滞不去。

只是香气困顿在鼻尖,祁归恒给她的温柔,却是萦绕心头。

三日回门之日很快就到了。

辰王妃早就着手准备好了几车的回门大礼。

天还没亮透,永清侯府陆雪烟的几个哥哥便是到了辰王府门口,来接妹妹妹夫回门。

几人同坐一车,祁归恒一路都拉着陆雪烟的手不松开,看在陆雪烟几个哥哥的眼中,那当真是又高兴又不高兴,更是碍着辰王世子的身份,这会儿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当真是别扭极了。

等到了永清侯府,永清侯陆鸿起竟是一直在门里头等着。

开了门,几人一道进去,陆鸿起便迎上来了。

“世子殿下……”

谁知陆鸿起还没说什么,祁归恒便是上前一拜,惊得陆鸿起差点没跪下。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祁归恒倒是大大方方。

“女儿给父亲请安。”陆雪烟亦是在祁归恒身后半步行了礼。

陆鸿起咽了咽口水,膝盖努力绷着,站直了腰咳了咳道:“起来说话吧。”

二人这才起了身。

“进……”陆鸿起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吊住了,又咳了咳,这才继续稳住心神道:“进去说吧,外头还有些寒意。”

祁归恒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必。”

陆鸿起转了一半的身子突然僵住,没明白这位世子爷在说什么。

陆雪烟也是一愣,转头去看祁归恒。

“拜过岳父,还未曾拜过岳母。”祁归恒声音平淡,倒像是再说一件在理所当然的事一般。

陆雪烟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漏跳了一拍,鼻尖一酸,险些流出泪来,忙忙低下了头去。

陆鸿起一愣,心说辰王世子不可能不知道陆雪烟的娘刚没了吧。

“世子殿下……”陆鸿起吞吞吐吐地道,“雪烟她母亲……她母亲……”

这该怎么说啊!

女儿回门的大好日子,非要提一遍这样的事吗?

祁归恒哪里能想到陆鸿起是误会自己忘了陆雪烟母亲已经过世的事儿,自然只是以为陆鸿起觉得不吉利,才这般吞吞吐吐,于是开口道:“无妨,引我去牌位拜过就是。”

这会儿陆鸿起和陆雪烟父女俩都是愣住了。

辰王世子要去拜牌位?

永清侯夫人没了还不到一年,本来陆雪烟守孝,都没有嫁人的道理的。

“这……”陆鸿起面上尴尬一笑,轻声道:“大好的日子,只怕不合规矩,冲撞了……”

祁归恒却是摆了摆手不甚介意道:“皇家也没有顾忌雪烟要守孝的规矩,我拜见岳母,是应该的。”

说着,他还转头去看陆雪烟:“你爹不肯带我去见你娘,要不你带路?”

陆雪烟已经,抬头看向祁归恒,正对上他笑盈盈的眼。

眼眶一红,她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陆雪烟赶忙抬头擦掉,面上却是浅浅一笑,点头道:“好。”

祁归恒拉过她的手,一行人便朝着佛堂去了。

陆鸿起心里有些忐忑,他没想到辰王世子竟能如此在意这件事。

今日是回门,二人自然是一身大红,穿得格外喜庆。

只是没有大红打扮进佛堂的道理,永清侯府的下人特地找了两件粗布麻衣的外衫,给他们二人套在外头,这才进去上香叩拜。

别的人都在外头等着。

等祁归恒上了香,磕了头,便与陆雪烟一道跪在了永清侯夫人的牌位之前。

陆雪烟睁开朦胧的泪眼,转过头去看祁归恒的侧颜。

祁归恒正看着上头的牌位,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雪烟泪意未消,却是轻轻弯了弯嘴角,小心地伸手去拉祁归恒。

祁归恒转过头来,看到陆雪烟正含着眼泪冲他微笑。

“谢谢你,归恒。”

第三百五十一章 酩酊大醉

日子趋于平淡,本以为辰王世子娶世子妃的风头也算是过去了。

只是谁知这小夫妻蜜里调油、恩爱十分的事儿,总是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辰王府的人自然是里里外外知道了个透。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寻常百姓见过辰王世子带着世子妃出街游玩。

辰王世子永远都是紧紧拉着自己的世子妃,生怕有什么意外似的。

看到的人多了,自然一传十十传百,一事京中都在议论辰王世子有多宠爱自己的世子妃。

这日祁佑正带着沈清婉,在京城新开的首饰铺子天香园中逛着。

沈清婉低头细细看着眼下的华胜,却听得耳边钻进来几句不轻不重的议论。

“哎你瞧这支簪子,像不像辰王世子妃被辰王世子当街碰掉那一支?”

“你别说,还真是,不过世子妃那支可比这个好看多了。”

“好看有什么用,人家有世子宠爱,掉到地上的便不给带了,非要买个新的。”

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话头里尽是羡慕之意。

沈清婉低下头去,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眼下的华胜,殊不知这样更是欲盖弥彰。

“想什么呢?”

祁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沈清婉这才一愣。

“没……没什么。”

真是毫无说服力的回答。

祁佑轻轻一笑,小声道:“这华胜也不过中等,怎么就值得你盯了半日?”

沈清婉微微一噎,转开目光:“我心里有事。”

“可不是有事吗,”祁佑目光宠溺,“都写在你脸上了。”

沈清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轻斥道:“你还说我!”

“不说你,”祁佑偷偷去拉她的手,“你说来听听。”

沈清婉一惊,挣开了祁佑的手。

他二人虽然定了亲,但好歹还没过门呢。

因着陛下赐婚,二人出来也不过是定国公府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手亲昵,沈清婉当真是怕的。

她还梳着姑娘的发髻呢。

祁佑也由着她,并没有坚持。

“你从前胆子大,如今倒真是谨慎了不少。”祁佑抿嘴笑着。

沈清婉瞪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他。

心里倒是嘀咕个没完,她要是从前胆子再大,可也没有大到敢在大街上和五皇子牵手的吧?

“别气了……”祁佑哑然失笑,打断了沈清婉的思绪。

沈清婉一怔,这才想起方才的话头,撇了撇嘴低语道:“我也不知道我如今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嗯?”祁佑侧头去看她。

沈清婉抬头望向祁佑,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

确定了没有人,沈清婉这才轻声道:“京城中流言纷纷,都说世子对雪烟如何好……”

祁佑敛了些笑意,继续一言不发地听着。

“听说雪烟过得好,我自然是开心的……”沈清婉微微低下了头去,声音也支吾了起来,“只是我不知雪烟是不是真的放下了,萧潭……也不知如何了。”

祁佑这才松了一口气,勾了勾唇道:“你若是想知道辰王世子妃是否真的快乐,找个时候去辰王府看看她就是了。”

沈清婉点了点头。

“萧潭就更不用你担心了,”祁佑冲她一笑,“你还没过门呢,就打算开始管我手下的人了?”

原是想逗沈清婉一乐,谁知好巧不巧,话音刚落,祁佑就见胜邪着急地跑了进来。

祁佑脸色顿时便沉了下去。

胜邪是暗卫,没有急事,肯定是不能这样随便跑出来的。

“什么事?”祁佑沉着脸问他。

胜邪凑到祁佑耳边嘀咕了两句。

祁佑的眉心紧紧皱起,想了想便道:“你送婉儿回去,我去看看。”

沈清婉一愣,这是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沈清婉问道。

“无事。”祁佑展颜,揉了揉沈清婉的脑袋,可眼中的着急与担心却是藏不住。

沈清婉脸一沉,不悦道:“你又打算瞒我什么!”

祁佑无语,如今他心里着急,可若说了,只怕沈清婉会非要跟去不可。

沈清婉见他这个样子,心中更是不乐意了,直言道:“我不回去,你去那儿我就去那儿!”

祁佑一噎,欲言又止的模样。

胜邪在边上着急,唤了一句:“殿下,先……先过去吧。”

“行。”祁佑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沈清婉一道去了。

沈清婉一头雾水,到了车驾里才问祁佑:“究竟是怎么了?”

“是萧潭。”祁佑叹了一口气,才说完让沈清婉别担心,这怎么就……

“今日早晨老蒲便和我说萧潭不见了,”祁佑皱了皱眉,“方才却有人来报,说他喝得酩酊大醉,在城边与人争执起来了。”

“什么?!”

沈清婉一惊。

“我如今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胜邪得到消息就是方才。”

祁佑话音落下,沈清婉也是有些茫然。

不一会儿便到城边了。

还没下车,沈清婉就已经听到了外头热热闹闹的动静。

祁佑叮嘱了一句:“你在车上呆着就好,不要下来。”

沈清婉点了点头,等祁佑下车了,她只掀开了一个帘角,隐隐约约地,并看不真切。

她只能看见萧潭踉踉跄跄,眼神迷蒙,显然是醉得厉害。

祁佑朝着他走去,面上严厉得很。

“怎么回事?”走到萧潭面前,祁佑语气也是凌厉得很。

地上躺着一个哎呦哎呦喊个不停的人,边上一个妇人拽着萧潭的裤脚,口中骂骂咧咧个没完。

“我碰……都没碰他。”萧潭醉得厉害,翻了个白眼,说话口齿不清。

祁佑斜眼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男人,乍一眼却是没有任何外伤的模样。

那妇人像是见着了仙人似的,忙过来想要抓祁佑的脚,胜邪却是一个箭步上前,拔剑就抵在了那妇人面前。

那妇人一惊,登时就哇得一嗓子嚎了出来。

“没!天!理!啊!仗势欺人啊!你们都来看啊!”

祁佑一噎,突然明白这大概是遇到无赖了。

他低声对胜邪说道:“给点钱,带萧潭走。”

胜邪点了点头,上前扔了个荷包。

那妇人拿了荷包,一掂这分量,跟个变脸戏子似的,顿时从如丧考妣变成了喜笑颜开。

连连叩谢,拉着地上哎呦哎呦的男子就要走了。

众人见没什么戏看了,也都慢慢散了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去意已决

祁佑并没有在意周遭的变化,他只大步上前,想去把萧潭拉过来。

“啧。”萧潭一声不悦,甩开了祁佑的手。

祁佑一愣,随即沉声道:“还嫌不够丢人吗?赶紧跟我回去。”

萧潭打了个酒嗝,面上无所谓道:“我不回去,我要离开这里。”

祁佑听着萧潭这醉话,心里也不好受,耐心安慰道:“先回去,我给你安排好,行吗?”

萧潭却是嗤笑了一声,昂着下巴道:“回去?你能给我安排什么?逃得过初一,我也逃不过……满城的恩爱……”

萧潭前言不搭后语,说出来的话,音量也是时高时低。

胜邪这会儿过来了,见到了就是萧潭这副醉醺醺的模样。

祁佑没有说话,只看着萧潭。

边上围观的人已经走干净了,城边本就不热闹,如今除了来往的几个行人,只有他们三个和一辆马车。

萧潭的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口中声音都嘶哑了几分,念念有词着:“她怎么过得这么好……她怎么能……过得这么好……”

萧潭目光无神,垂着脑袋在那里嘟囔着。

祁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先回去吧,不然我让胜邪扛你回去。”

语气倒是平淡,没有一丝威胁。

可谁知萧潭却是突然警惕起来,眨眼就拔出了腰中的剑,指向了祁佑。

原在车上掀了个帘角的沈清婉顿时一惊,忍不住喊了一句“萧潭!”,转眼赶忙就下了车来。

胜邪回头,上前拦住了沈清婉。

祁佑转头看到了,便也没有说什么。

他继续回过身去,低沉着语气和萧潭道:“你是打算和我打一架吗?”

萧潭眼中清醒与混沌交织着,晃了晃脑袋,似是想清醒几分。

才意识到自己拿剑指着祁佑一般,萧潭收回了剑,踉跄地拱了拱手道:“殿下恕罪,萧潭……萧潭……”

祁佑面上表情凝重,第三次开口让他回去。

“等你酒醒,我就让你走。只是现在,你得跟我先回去。”

这回去二字似是有魔力一般,祁佑一提萧潭就急眼。

才收起来的剑,又被萧潭给拔了出来。

不同于刚才,这回的萧潭是当真生气了一般,双眼血红地盯着祁佑,言语也恶狠狠了起来。

“回去!你让我回哪儿去!”萧潭咬牙切齿,转眼又是满脸的痛苦,“你爱的人在你身边,我的呢……你让我回哪儿去……你让我回哪儿去!”

萧潭一怒,不管不顾地就朝祁佑当头劈了过去。

沈清婉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胜邪已经抓过她的胳膊退了十步远。

沈清婉惊魂未定,看了一眼胜邪,又立刻转头去看祁佑。

祁佑背着手,已经轻松地躲过了萧潭的好几击。

沈清婉当然看不出什么,这会儿就一味地干着急,转头皱眉急急道:“你怎么不去劝劝架啊!”

胜邪耸了耸肩答道:“有什么可劝的,萧潭本来就打不过殿下,更何况这会儿醉得那么厉害。”

沈清婉一噎,萧潭打不过祁佑……就可以不管了吗?

胜邪似是看出了沈清婉面上的无语,解释道:“殿下让我做的,是他不在小姐身边的时候,让我保护好小姐,所以我不能丢下您一个人去劝架。”

沈清婉张了张嘴,竟然发现自己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等她再转头去看祁佑,祁佑已经手中拿了一把剑,在和萧潭来来回回地过招了。

沈清婉一愣,问胜邪道:“方才殿下没有带剑吧?这会儿怎么有把剑在手里了?”

胜邪一阵轻笑,回答道:“萧潭的剑鞘里本就是一直有两把剑,估计是被殿下钻了空子抢过去了。”

沈清婉闻言,稍稍放下些心来。

这样打斗,祁佑还能抽空从萧潭的腰间抢剑,看来萧潭的确不是祁佑的对手。

二人还在缠斗着,祁佑面无表情,萧潭却是越来越失控。

他满脸通红,每一剑都似用尽全力在拼命一般,口中嘶吼着,宛如一只失控的野兽。

祁佑渐渐拧眉起来,这个人,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祁佑不想再和他打,手腕收力,随即往前一送,萧潭顿时倒了个四仰八叉,剑也掉落在了一边。

萧潭在地上懵了半日,看着满地的黄土,和自己稍稍擦破皮的掌心,低着头轻轻抽泣了起来。

祁佑皱眉,萧潭真的是……

“殿下……”谁知这会儿萧潭却是开了口,“如果您不让我走,就在这里杀了我,行不行?”

他的头还是低着,声音也不大,但祁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祁佑的心一揪。

方才过招的时候,他便看出来了。

萧潭当真是拼尽了吃奶的力气,只想挣脱自己的禁锢。

可技不如人,再用蛮力,也是无计可施的。

萧潭是真的想走,不管他醉或不醉,他都想离开这个让他心碎的地方啊。

萧潭见祁佑不说话,微微抬了抬眼,爬着上前,去捡自己的剑,又艰难地站了起来。

祁佑见自己面前拿剑指着自己萧潭,心中百感交集。

“你打算去哪儿?”祁佑的声音没有波澜,只是轻轻问他。

“去哪儿都行,”萧潭扯了扯嘴角,“只要不在这儿,只要听不到她过得好……”

萧潭自嘲一笑。

什么洒脱,什么成全,真的爱一个人,哪里有这样的大度去听她与另一个男人如何恩爱。

好话自己都说全了,希望她好,希望她未来都很好。

可是更希望的,是她的未来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如今开口,还不是……不想听到她过得好吗?

想到这里,萧潭聚起精神来,凝住剑力便朝祁佑刺去。

祁佑一挡,谁知手中的剑却是被应声打落,萧潭的剑直冲祁佑的喉间而去。

“祁佑!!”

沈清婉当然没想到祁佑竟然没能挡住这一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胜邪也是一愣,刚才萧潭这一招,根本不可能打掉祁佑的剑啊?

萧潭的剑在祁佑喉间之前堪堪停住,他喘息个不停,胸口起伏。

祁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口中才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走吧。”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心生疑惑

春日里总是阳光晴好,鸟语花香。

于是挑了这一天风和日丽,沈清婉递了帖子,便去辰王府找陆雪烟了。

这倒不是她头一次来,及笄之前祁归恒大摆寿宴,沈清婉也是来过的。

青呢小轿穿过层层叠叠的假山与居室,沈清婉终于见到了陆雪烟。

陆雪烟一袭雪青的长裙,正站在廊下等她。

沈清婉微微讶异,上一次见陆雪烟还是她与世子成亲的时候。

那会儿她因为丧母之事,人消瘦憔悴了不少。

虽说成婚前宫里来了嬷嬷给她调理着,稍微不那么瘦脱了相,可到底是临时抱佛脚,看起来还是蒲柳之姿。

如今一月过去,陆雪烟却是变了个人似的,面色红润,眉眼带笑,哪里还有半点憔悴呢。

沈清婉走上前去,抿唇笑着行了个礼:“臣女参见世子妃。”

陆雪烟一愣,连忙上去扶她,嘴里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这般生分。”

沈清婉也不推脱,依旧抿着唇偷乐,由着陆雪烟一扶也就起来了。

“你们都在外边侍候吧。”陆雪烟吩咐身边的人道,“我与沈小姐说说话。”

“是。”一众奴仆皆是乖乖行礼告退了。

二人相携着往屋里走去,沈清婉嘻嘻笑笑地揶揄陆雪烟:“可不得了了,世子妃当真是好大的架子呀!”

陆雪烟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等你当了皇子妃,看我怎么奚落你!”

沈清婉掩唇笑得眉眼都弯了,也不反驳她。

二人到了屋内,这才拉着手坐下来,说起了悄悄话。

“如今外头都在传,辰王世子有多宠爱新娶的世子妃,”沈清婉轻笑着与陆雪烟咬耳朵,“百闻不如一见,我算是信了。”

陆雪烟脸一红,噎到了一般,坐在那里犯愣。

“怎么了?”

沈清婉见她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没……没事,”陆雪烟斟酌了一番,这才开口道:“世子确实待我很好,无微不至,只不过……”

只不过?

沈清婉一愣,既然无微不至,又何来的只不过呢?

陆雪烟抬起头来,朝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沈清婉,便凑过去在沈清婉的耳边极轻地嘀咕了两句。

“他知道了?!”沈清婉一惊,手里帕子都掉了。

“嘘嘘嘘!!”陆雪烟赶忙示意她小声一些。

沈清婉忙捂了嘴,又想弯腰去捡地上的帕子。

陆雪烟快她一步抓起那帕子,口中说道:“掉地上都脏了,待会儿我给你换块新的就是。”

说着,她便是将那帕子随手往边上一放,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成婚那夜,世子许是有些喝多了,”陆雪烟压低声音和沈清婉说着,“他挑完盖头便打发所有人出去了,然后……”

陆雪烟将那夜祁归恒问自己为何不走的事儿说了一遍。

沈清婉听得胆战心惊的,这要是她自己,只怕也会吓得说不出话吧。

“可随后……”陆雪烟顿了顿,似是在想着什么,“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那一晚祁归恒对她有多温柔小意,陆雪烟自己说出来都能脸红个半天。

沈清婉听着,心下也是惊讶不已。

祁归恒竟私下是个这般温柔体贴之人。

“这……”沈清婉有些疑惑,“这不是很好吗……”

既然祁归恒不计较从前陆雪烟与萧潭之事,愿意与她恩爱相伴,这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

陆雪烟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

沈清婉不解。

“我与他本没有什么交情,更遑论男女之情。”陆雪烟解释道,“不仅如此,他还知晓我与旁人有……”

陆雪烟噎住了话头,顿了顿才道:“若是这样,你觉得换了天下男人,有哪个还能这般宠爱自己妻子的?”

经她这么一说,沈清婉也觉得确实有点不太对。

陆雪烟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旁人见到的是千千万万个好,我身在其中,总能瞧出一些端倪来。”

“端倪?”沈清婉怔了怔。

“是啊,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有问题,”陆雪烟皱了皱眉心,“只是我与他朝夕相对,总觉得他对我的好,像是做戏一般,做给我看,做给天下人看……”

沈清婉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这一切都太过天衣无缝,我……”陆雪烟一噎,随即叹了一口气,“太过真实,便是假的了。”

沈清婉听得云里雾里的,没有明白陆雪烟的意思。

“我原想着,两人相安无事便也罢了,”陆雪烟还在继续说着,“若是能相敬如宾,平安终老,别再有什么事端,我也算没有辜负了永清侯府。”

陆雪烟抬起头来,望向沈清婉:“可这份毫无由来的恩爱,倒是让我措手不及。”

沈清婉听到这儿,开口劝道:“你别想这么多了……许是世子当真想与你好好过,才这般体贴待你。”

陆雪烟摇了摇头,依旧劝不进去:“若是想好好过,好好过便是了,又为何要到了天下尽知我与他何等恩爱甜蜜的地步。”

沈清婉想了想道:“听你方才说的,世子私下也的确是这般待你好,并非只有人前做戏。他说是想骗天下人,也无需私下还这般劳累自己。”

陆雪烟面上渗出一丝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好歹如今相安无事,我也不必杞人忧天了。”

沈清婉拍了拍陆雪烟的手背,轻声安慰:“你若是想说说话,我以后常来陪陪你就是了。”

沈清婉总觉得,陆雪烟大概是太闲了,才会想这么多。

陆雪烟闻言,转头一笑道:“是啊,成婚之后可没比从前好多少,依旧是闷得无聊,你要常来才是。”

说到这儿,陆雪烟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掩唇笑道:“你也真是,还装模作样递什么帖子,当初还在闺中之时,你上侯府来找我,何曾递过什么帖子,不都是说来就来的吗?”

沈清婉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辰王府跟侯府能一样吗?”

陆雪烟收敛了些笑意,轻声答道:“只怕不仅一样,还更胜从前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秀个恩爱

“嗯?”沈清婉一愣道,“这话从何说起?”

陆雪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今辰王府里只有我与世子二人,他不管事,一股脑儿地全扔给了我,你来与不来,辰王府里也就我和那些奴仆罢了。”

沈清婉微讶,这也太自在了吧。

家中没有公婆,不必像自己母亲那般日日去请安。

不仅如此,家中后宅一切打点尽是由陆雪烟自己来。

这也难怪她说更胜从前这般的话。

这一头,沈清婉还在与陆雪烟说着,那一头,祁归恒的乳娘江嬷嬷,已经朝着他的书房去了。

听得小厮来报,说是江嬷嬷请见,正在书房里打坐的祁归恒没有睁眼,只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江嬷嬷就脚步极轻地走了进来:“世子殿下。”

“嗯。”祁归恒依旧闭眼打坐着。

“定国公府的沈八小姐来看世子妃,这会儿二人正在屋中说话。”

祁归恒听了之后,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气,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江嬷嬷。

江嬷嬷面上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轻声问道:“府里来了客人,世子可要去看看?”

“不去,”祁归恒复又闭上了眼睛,“她们好友二人说话,我去了反而放不开。等沈小姐走了你再告诉我一声即可。”

“是。”江嬷嬷点头应下,“还有一事……”

祁归恒闻言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萧潭已经离开京城了。”江嬷嬷压低了点声音。

“嗯,我知道了。”祁归恒应道。

江嬷嬷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道:“那咱们还需要到处去散播您与世子妃如何恩爱之事吗?”

“不必了,”祁归恒回答道,“你先下去吧。”

“还有一事……”江嬷嬷却是没走。

“怎么了?”祁归恒微微皱眉,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世子妃问,沈小姐与她乃是闺中好友,以后是不是可以不递帖子,直接来府上?”

祁归恒一愣,舒展了眉心,嘴角一弯,又睁开眼来。

“你去回世子妃,就说辰王府后宅皆是她说了算,更遑论这等小事。只要世子妃高兴,她自己做主就好了。”

江嬷嬷闻言点头:“奴婢知道了。”

“你现在就去,”祁归恒闭上眼,嘴角依旧含笑,“原话告诉她。”

江嬷嬷看了看祁归恒,暗叹了口气,回道:“是。”

等出了门,江嬷嬷心中还是有一丝异样。

原话告诉她。

这个她,究竟是世子妃,还是沈八小姐?

再说这头,陆雪烟和沈清婉二人还在屋里说着悄悄话呢,外头传来了江嬷嬷的声音。

“世子妃。”

陆雪烟一惊,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养声道:“嬷嬷进来吧。”

随即她又低声与沈清婉说:“这位是世子的乳娘,从前世子一个人住在辰王府里的时候,府中上下都是她一人打点的。”

沈清婉点了点头。

那头江嬷嬷已经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见着沈清婉,忙福身行礼道:“老奴见过世子妃,沈小姐。”

陆雪烟客客气气地笑着,口中忙道:“嬷嬷快起来,可是世子有什么吩咐吗?”

“哪儿有什么吩咐呢,”江嬷嬷笑得眉眼弯弯,“世子是让奴婢来回一声,您先前问了往后沈小姐来府上是否可以不用递帖子的事。”

“世子怎么说?”

“世子说,您是辰王府的主子,后宅更是一尽交给您,什么事儿都只要依着您高兴,您做主就成。不必过问他。”

陆雪烟抿了抿唇,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绯意:“我知道了,多谢世子。”

“世子妃您这可就见外了,”江嬷嬷乐得开怀,“世子何曾要您一句谢谢过?您能开心,那可比什么都要紧。”

陆雪烟不语,只浅笑着低了低头。

江嬷嬷见话已经到了点子上,也福身道:“若无旁的事,那老奴便不叨扰二位了,奴婢告退。”

陆雪烟点了点头,江嬷嬷便是退了两步,转身就出去了。

沈清婉可算见识了,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

陆雪烟不好意思地转头去看她,嘴里轻声嘀咕着:“你看他这人,就是这样……”

沈清婉愣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陆雪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说着:“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都能说得这般好……”

沈清婉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确实如陆雪烟所说,这么小的一件事,祁归恒回答个可以或者不可以也就罢了。

何必要乳娘亲自来说一声,还强调了一通陆雪烟开心要紧之类的话。

陆雪烟低下头去,极轻道:“即使从前他……那般在意我,也从未如此待我过……”

萧潭自然没有这样的机会对陆雪烟好。

且不说二人极少有见面的机会,就萧潭那个榆木脑袋,见了面也是卡在喉咙里,半天蹦不出一个整字来。

哪像祁归恒这般面面俱到,再小的细节都能哄到陆雪烟。

一想到萧潭,沈清婉的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那一日祁佑在城边放他走,萧潭红着眼嘶吼的那些话,她也全都听在耳中。

爱而不得,已是极痛苦之事了。

可明明已经得到,却不得不放手。

这样的痛,沈清婉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如今看着陆雪烟过得确实好,沈清婉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提萧潭的事。

既然已经过去了,何必还要提起来让陆雪烟忧心,两处若得各自安好,也不失为一种圆满吧。

想到这里,沈清婉便是弯了弯唇角,笑着道:“既然世子待你好,你便全盘受着就是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我看呀,等你何时有了小世子,才能没这个工夫去胡思乱想!”

陆雪烟一愣,忙红了脸去打她:“哎呀!你这个人!嘴真真是坏极了!”

二人嬉闹着,似乎从前待字闺中的那般天真又回了来。

沈清婉当真是来坐坐,等到了午膳时分,外头丫头又来问陆雪烟,沈八小姐是不是一起用膳。

沈清婉便推脱不必,起身便要告辞了。

她也实在是不想见祁归恒,二人有那样的过去,如今自己的好友又已经嫁给了他。

他二人如今蜜里调油的,沈清婉想着,祁归恒,她还是尽量避免见面的好。

第三百五十五章 北章归属

等陆雪烟与沈清婉二人说着笑着走出房门,竟是瞧见祁归恒正好端端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

二人皆是相视一愣,随即走上了前去。

“殿下……”

“参见世子殿下。”

陆雪烟身份不同以往,平日也惯了,自然不似沈清婉般行了个大礼。

祁归恒轻声道了句起,便上前拉过陆雪烟的手来,似是撒娇一般,低声说了一句:“我饿了。”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也落在了沈清婉的耳朵里。

她登时一愣,这话怎么好像是,自己在陆雪烟的屋中待了太久,祁归恒等陆雪烟午膳便等了许久,这才饿了呢?

陆雪烟也是脸色倏地一红,小心抽出手来,嘀咕道:“我先送婉儿出去就回来。”

“嗯,”祁归恒满意地笑笑道,凑上前跟个小孩儿似的对陆雪烟道,“那我去屋里等你。”

陆雪烟懵然地点了点头。

祁归恒转过头去,这才冲着沈清婉客气道:“雪烟终日无事,也是闷得很,沈小姐若是得空,还烦请多来府上坐坐,陪她说说话也好。”

说着,祁归恒又去看陆雪烟,眼神之中尽是宠溺之色。

沈清婉觉着有些尴尬,喏喏地点了点头。

祁归恒也是点头示意,转身便往屋里去了。

陆雪烟与沈清婉便也朝着门外去了。

因着这会儿身边还有一堆丫头婆子跟着,二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体己话,反倒沉默不言起来,气氛更是尴尬了几分。

等到了门口,二人才客客气气地别过。

再说这边,祁归恒进了屋,便垂下了眼帘。

屋中芬芳的脂粉香气还没有散尽,祁归恒静静坐着其中,不言不语。

片刻后,他抬起眼来,却正好瞧见了桌上随手放着的一块锦帕。

祁归恒微微一愣,伸手将那帕子拿了过来。

许是春日还未回暖,那帕子还是白色锦缎的底子,上头绣的兰花几点,青叶飘摇,甚是自在的模样。

而在角落,却还绣了一个小小的“婉”字。

祁归恒的拇指轻轻拂过这个“婉”字,心头暗暗飘过一阵叹息。

下一刻,他便将帕子折好,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不一会儿,陆雪烟便回来了。

祁归恒依旧是满面温柔地迎上去,二人相携便去用午膳了。

至于那方沈清婉的帕子,陆雪烟本就是随手一放,也没有放在心上。

而沈清婉那边,虽然回去想了起来,那帕子还在辰王府,可到底是在陆雪烟手里,倒也没有再去提这个事情。

只是这无心之举,却是不知后患几何。

……

国丧之后,京城中开始渐渐繁盛起来,宫中亦是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朝上虽然热闹,但好歹没有什么大事。

仅有一样,朝臣们到底是吵个没完。

那便是北章的归属。

北章本就在大宣边境之北,与营州相隔。

自从北章王伏法,那边虽然有人在处理事宜,但好歹原也是一个小国,只有寥寥几个官员处事,到底是不够的。

先前因着国丧,随后贤妃自戕,皇帝并没有那个心情去处理,便一应交给了辰王,暂理北章事宜。

渊州本也离北章不远,辰王也能照顾得过来。

于是辰王便成了临时的“北章王”。

只是这临时,似是没有个头,皇帝也再没有提起过这个事儿接下来该怎么做。

众朝臣们眼见着辰王的“地盘”从渊州到营州,再往北,整个北章都是他的了。

这么一来,那些原就看不惯辰王的大臣们,哪里还坐得住。

等国丧一过,越来越多的折子,跟雪花片儿似的,就往皇帝的案几上飞。

按不住大臣们的呼声,皇帝也总算是松了口,开始讨论此事。

这一日,御书房中。

皇帝按着已有些红紫的眉心,紧闭着双眼听下头大臣们吵个没完。

“辰王身为王爷,本应该安分守己,可他却是仗着陛下的包容,嚣张跋扈!”

“北章原便是暂且交由他看管罢了,如今国丧已过,辰王却丝毫没有要交出北章的意思!”

“辰王本就兵权在握,若再任由其占据北章,只怕会是下一个北章王啊!”

皇帝听着下头一边倒的呼声,心头实在是烦躁不已。

只听了一会儿,他便抬手示意众臣不要再说了。

众人见状,皆以为皇帝还是包庇辰王,这才不想听这些忠言逆耳。

可谁知皇帝开口便问道:“众爱卿的意思,朕也听明白了。话说得有理,朕自然会听。只是若非辰王,还可以让谁去管理北章呢?”

“这……”

原本还叽叽喳喳一片的大臣们,这下却是彻底哑住了。

他们原只是冲着辰王来的,却是还没有想好,若是皇帝真被劝住了,他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众臣们犹疑了一阵,便有人开了口。

“启禀陛下,臣以为,三皇子可担此任。”说话的是兵部侍郎齐光耀。

可谁知他话音未落,便已经有人出言反对了。

“齐大人这话可是天方夜谭了,”开口反对的,是礼部一个小官,“何人不知,三皇子本就流有北章血统,若他反骨未清,可是能成为比辰王更大的心腹之患!”

这人虽然是个小官,不过此人深得皇后的父亲,也就是右相云征的看重。

有皇后一派撑腰,即使在堂堂兵部侍郎面前,他也敢直接叫嚣。

“你胡说!”齐光耀气得吹胡子瞪眼,“北章原就是三皇子带兵出征打下来的,你竟然还敢说他反骨未清,敢问三皇子何来的反骨?!”

那小官轻声嗤笑道:“带兵出征?谁不知道三皇子乃是戴罪立功去的?更何况定国公还从旁协助。”

说到这儿,那小官转头看向齐光耀,似笑非笑道:“再说了,齐大人,您不会不知道定国公的本事吧?有这位沈大将军在,大军有没有三皇子带头,又有什么要紧的?”

“你……”齐光耀一噎,一句话没有说全,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只能瞪着眼睛卡在那里。

因为那小官没有说错,而且打下北章一事,所有人都是如此认为的。

沈言珏才是那个真正出力有功之人,三皇子祁佑不过是从旁协助,白捡了些功劳罢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君心所属

可谁知齐光耀的话还噎在嗓子里,那小官得意洋洋的表情还未减去,皇帝已经睁开了一眼,怒地将一本折子朝那小官砸去。

折子的封首封尾原就是竹片裹了薄薄的锦缎做的。

皇帝砸得又狠又准,正中那小官的眉骨。

登时把他砸得哎哟一声跪倒在地,眉间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等反应过来是皇帝砸的他,他连忙叩头求饶,连满脸的血迹,他都不敢去抹去擦。

“方才不是还得意得很吗?朕的儿子你都敢随便安个杀头的罪名上去!”

皇帝冷冷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众臣都是一惊,忙跪下来低呼陛下息怒。

皇帝却是冷笑了一声,斜眼睥睨着下头一个个噤若寒蝉的大臣。

“沈言珏,你说。”

皇帝点了沈言珏的名。

沈言珏抱拳道了一句是,便将当年在北章,祁佑如何身负重伤还坚持带伤上阵之事说了一遍。

除此之外,祁佑更是文武皆优,既能上战场,又能出奇策。

桩桩件件,沈言珏都能举出例子来。

可偏偏这些话,大家都是不服的。

只因为,谁人不知如今皇帝赐婚了三皇子与沈清婉的婚。

那是谁啊,那是沈言珏最心疼的小女儿,难道沈言珏此刻还能不替三皇子说好话的吗?

可他们也忘了,当时赐婚一事,还是沈言珏亲自向皇帝开的口。

用的理由也是祁佑在沈言珏遭遇刺杀的时候,以命相护。

报恩之法何其多,若非祁佑确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沈言珏又为何要开这个口呢?

等沈言珏说完了这些,底下人依旧是鸦雀无声。

如今皇帝大怒,谁还敢说一句不是啊?

只是大家心中不敢苟同,也实在是天子之威,压得他们转不过弯儿来,不知道还能举荐谁去管理北章

“不过让老三去守北章确实不合适,这事儿……朕再看看合适的人选吧。”

就在大家都以为,北章已是三皇子的囊中之物,他势在必行之时,皇帝的态度却是个急转弯,直说不会让三皇子去了。

最懵的还是那个被折子砸伤了脑袋的小官。

皇帝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自己说三皇子不可以去接手北章,皇帝一个生气把自己脑袋都砸开了花。

可一转眼,又说三皇子去守北章确实不合适?

这不是玩人呢吗?

他也许还真是被砸懵了,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皇帝生气的,根本不是他说三皇子不应该去守北章。

而是他污蔑三皇子反骨未清。

正如齐光耀所说,何为反骨未清?

那得先有了反骨,才能议论清没清吧?

此话一出,就等于是咬定了三皇子不忠大宣的反心,这如何能让皇帝忍得了。

“你们都下去吧,”皇帝叹了一口气,已经是疲惫不已,“周正!”

皇帝唤了一声周正,便不再理会下面那些跪着的大臣。

众人面面相觑,轻道了声告退便也出去了。

周正如逆水行舟,由告退的人群中朝皇帝走去。

“陛下?”周正轻声问道。

“三皇子如今在哪儿?”皇帝开口问他。

“呃……”周正一愣,想了想道,“三皇子为贤妃守孝,如今应还在钦安殿吧?”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让他得空过来一趟吧。”

“是。”

周正刚刚应下,却见皇帝抬起了手来,摆了摆道:“罢了,朕去看看他。”

“是。”周正一应。

钦安殿原是宫中祭祀之所,太后生前常往这儿来,慢慢倒像是个佛堂祈福之地。

贤妃不过是个妃位,又是自戕,原是牌位如何都进不了钦安殿供奉的。

只是妃陵遥远,皇帝不忍三皇子奔波,故而暂且将贤妃的牌位移至钦安殿供奉,让祁佑在钦安殿里守孝便可。

对外,皇帝却是说感念于三皇子的孝心,这才暂移贤妃牌位至钦安殿。

尽管不合礼法,倒也合情理,故而也没什么人多说闲话。

无非是成全一个儿子的孝心罢了,更何况人都死了,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祁佑的守孝,也不过是日日在钦安殿里跪着,晚间还是回三皇子府去,只是不问朝政,不管世事,倒是清闲得很。

等皇帝到了钦安殿的时候,祁佑正在给贤妃的牌位接香,转身便看见皇帝进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祁佑缓步上前,给皇帝行了一礼。

“起来吧。”皇帝抬了抬手。

周正则是朝殿中诸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钦安殿中便只剩下了皇帝和祁佑父子二人。

“父皇可是有事找儿臣?”祁佑见皇帝望着贤妃的牌位出神不语,便开口打破了沉默。

皇帝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重重出了一口气。

皇帝转过头来,面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许久没来看你,你近来可还好吗?”

祁佑一愣,难道自己的父皇突然来这儿,是跟自己寒暄来了?

“儿臣一切无恙,不知父皇可好?”

既然寒暄,那便有来有往吧。

皇帝轻笑一声:“前朝事多,还是你这般在这儿清闲来得自在。”

祁佑闻言,知道大约是前朝之事让皇帝担心了。

可前朝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些事儿,能让皇帝想到自己的,也就是北章那边的事儿罢了。

不过祁佑没有说破,只是静静等着皇帝开口。

“出了国丧之后,有不少大臣上书要朕从辰王手中收下北章,”皇帝转过头去,继续遥遥望着贤妃的牌位,“朕一直未加理会,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可这事儿拖不得啊,”皇帝苦笑一声,“如今一个个都逼到面前来,要朕早下决断。”

祁佑听到这儿,便开口问道:“父皇是觉得没有一个好的人选代替辰王殿下吗?”

皇帝一愣,转眼去看祁佑。

祁佑展开笑颜道:“若父皇不嫌儿臣无能,儿臣倒愿意自荐。”

皇帝的眼眸微眯,声音都沉了几分:“你知道接手北章,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祁佑当然知道。

北章远隔千百里,若是这一去,便是如王爷一般,无召不可能再入京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谁去北章

皇帝听了祁佑的话,不禁阴沉下脸来。

祁佑却是仿佛没有看到皇帝的表情,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父皇您知道,儿臣志不在朝堂。等与婉儿成婚之后,倒是很想找一所远离朝堂之处,平安一生便好了。”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祁佑却是依旧说个不停。

“当年在营州,婉儿就很喜欢冰山雪景,我猜她应该也是会喜欢北章的景色吧。”祁佑面上尽是向往的笑意,“若是父皇能成全,儿臣愿意成婚后便与婉儿一道驻守北章。”

祁佑说完,浅浅作了一揖。

皇帝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缓了一瞬,这才开口道:“哪怕是朕要你留下来,你也不肯吗?”

祁佑面上的笑意一僵,抬起头来,不解道:“父皇此话何意?”

“你说我什么意思?”皇帝皱起眉来,低喝出声,面上已经有了不耐烦。

祁佑面上笑意褪去,低头想了想道:“父皇,儿臣当真无心朝政。再说将来有了新帝,到底还是会让儿臣迁出京去。与其到时候走得狼狈,没有选择的余地,还不如此刻父皇成全我……”

“你!”皇帝气急,瞪眼抬手指着他,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祁佑一脸懵然,似是全然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发火,忙跪下道:“父皇息怒,儿臣……儿臣不该如此……如此怯懦……”

皇帝看着地上低头跪着的祁佑,气得一拂袖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等皇帝出了钦安殿,还在地上跪着的祁佑这才收起了面上惊恐的表情,眼神澄澈,聚满深意。

今日一试,倒是让他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皇帝,果然是想让他继位大统吗?

祁佑站起身来,看着空空荡荡的钦安殿门外,面无表情地思索着什么。

有风卷过,撩起幡帘上的铃铛作响,原在外头候着的宫人也是鱼贯而入,穿过祁佑的身旁。

祁佑回过神来,继续跪在贤妃的牌位之前。

笃笃木鱼之声入耳,诵经之声喃喃,钦安殿内一切如常,祁佑的心思却是不如以往。

祁归恒会继位之事,他是知道的,祁归恒也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以示心诚。

而让祁归恒继位的决定,也是辰王与皇帝共同商议的结果。

既然如此,皇帝怎么会突然又有了让祁佑继位的心思呢?

祁佑闭着眼,思绪却是飞快地转动着。

他当然不能去问皇帝,他不能让皇帝知道,祁归恒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自己。

他似乎也不能告诉祁归恒,因为他并不确定祁归恒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如今,一切都在他自己……

朝臣还在一天天地等着皇帝的旨意,皇帝却是跟忘了这件事儿一般,再没有提起来过。

终于有一天,有人坐不住了。

这日早朝,又有人提起了北章该有谁接管一事。

春日已过,夏季烈日炎炎,众人锦衣玉带站在烈日之下,本就已经不太舒服。

这一吵起来,更是火上浇油一般。

只因有人提出,可以让王爷的世子前去接管北章,于是辰王世子祁归恒,便被提到了台面上来。

“辰王世子如何能成行?那可是……”一句质子还在嘴边,这个着急开口的武官就卡住了话头,“反正是不行!”

这话自不必说,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得很。

辰王世子之所以常驻京中,便是因为辰王重兵在握,身在边疆。

这要是把辰王世子派遣到边疆还往外的北章去,那可真是纵虎归山,手里连个拿捏的都没有了。

祁归恒静静站在下面,一言不发。

这会儿并不是他该开口的时候。

这边文臣中站出了个人来,行礼开口道:“陛下容禀。”

皇帝点了点头,那文臣才开口道:“王爷也好,世子也罢,皆是拿朝廷俸禄,理当为国效力……”

这话还没说完,那方才着急上火的武官又开始嚷嚷:“你这个读孔孟诗书的知道什么?辰王就在渊州,边疆大军十数万,若是辰王世子去了北章镇守,他们父子岂非有恃无恐了?!”

那文臣听了这边武官的满腔怒火,却是依旧不紧不慢,也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只对着皇帝道:“要说世子,京中,也不止辰王世子这一位啊……”

皇帝抬起眼来,看了看下头说话的文官。

此人乃是清文阁理事李川明,平日掌管京中文书交替记录,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

“臣并不认为三皇子是接管营州的好人选,辰王世子更不是。”李川明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到底接管北章之人位份不宜过低,若是陛下觉得妥当,凌王倒是一个好人选。”

“这……”众人皆是一噎。

在李川明说,京中不止辰王世子这一位的时候,皇帝已经隐隐有了些感觉。

等到凌王的名字从李川明的口中说出来,皇帝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当年诸皇子夺嫡,凶险万分,一个个狼子野心之辈,尽折于皇帝辰王两兄弟之手。

唯有一个王爷,好好活了下来。

那人便是凌王。

凌王只是个小婕妤所出的皇子罢了,更是所有皇子中最小的那一个。

当几个皇子争得你死我活之际,凌王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整日瑟缩在自己母妃的宫中,连大气都不敢喘。

自然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等到皇帝登基之时,凌王也才刚满十岁,而他的母妃已经随着先帝一道去了。

皇帝的几个兄弟已经是死的死,关的关,登基之后他也怕落人口舌,便敕封了凌王,甚至让他养在京中。

毕竟还是个孩童,若是打发到远些的地方,还不知会是什么场景。

这一养便是至今。

凌王一向安守本分,收着一份富贵安宁,不曾有什么动作。

与朝政上是这样,与平日作风更是如此。

他不过一个王妃两个侧妃,剩余侍妾加起来也不过五人。

不好色、不好赌、不好酒、不好乐,提起这个凌王,众人总觉得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罢了。

故而今日早朝之上突然被人提起来,别说是凌王自己了,所有人都是一愣。

第三百五十八章 削弱军权

“陛……陛下……”凌王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先结巴着开了口。

皇帝转过眼来,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凌王。

他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会讨论到自己头上来了吧?

他低调了小半辈子,却不料这会儿毫无预兆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凌王,”皇帝缓缓开了口,眼见着凌王一个哆嗦,“你怎么看?”

“陛下,臣……臣弟无能……”凌王支支吾吾,开口便是推脱。

李川明见凌王这般,也是在他意料之中,这会儿又开口道:“陛下容禀。”

皇帝转过头来,点了点头:“你说。”

李川明跪下,磕了个头道:“微臣僭越,凌王身为王爷,本就没有常驻京中的道理。”

这个事儿,大家也是明白的,王爷那就应该分散在大宣各处;能留驻京中,那都是还没有成年的。

“陛下恩泽深厚,当年念着凌王殿下年幼,这才养在京中,如今凌王亦是成家立业,早就应该封地出京。”

皇帝闭上眼来,似是在静静思索着。

众大臣这会儿可不敢说话了。

凌王再怎么式微,那也是天家的人,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臣子置喙。

这个李川明当真是大胆,堂堂王爷也敢这般公然议论。

可凌王也不敢反驳这话,毕竟李川明说得不错,而且皇帝还没说什么。

他若当即反驳,斥李川明无礼,只怕落在皇帝眼中,就成了他凌王被戳中痛点,恼羞成怒了。

一片鸦雀无声中,李川明没有抬头,还在不急不缓的说着:“若是北章不能派个位份低的人去接管,那么凌王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能力?凌王的能力?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一愣。

这话说的,可真是让人想笑。

凌王这样一个怯懦苟活的王爷,谈何能力?

说难听了,平日不过是仗着皇帝一点施舍过日子罢了。

尊敬的称他一句王爷,在背后怎么笑话,又有谁知道?

可是皇帝却是听出了李川明的言外之意。

李川明言辞准厉,字字见血,怎么可能会在凌王无能这件事上出了偏差。

只一细想便能明白,李川明说的也并不是凌王的能力有多强,而是凌王的身份与能力,都适合接管北章。

适合,可不代表优秀。

众大臣不想让北章一直被辰王捏在手里,还不是因为辰王的能力出众,若是想反,几乎是一夕之念便能成行。

而凌王这般,又怯懦,又无能,身份却是名正言顺的人,去驻守一方小国城池,便不必担心他有这个胆子反。

这么一来,凌王的能力,还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皇帝垂下眼帘,嘴角轻笑出声:“爱卿说得有道理,起来吧。”

众人闻言一愣,爱卿都叫上了,看来皇帝很满意李川明的提议吗?

李川明却是依旧谦卑地低头道:“多谢陛下。”

这才起了身。

凌王在一旁愣神,怎么觉得这一来一去之间,自己的命数已经定下了呢?

“陛下……”凌王轻声开了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皇帝的意思。

皇帝却是一摆龙袖道:“凌王,此事朕也觉得,由你前往最合适。”

众人见状解释面面相觑,这个李川明不过几句话,竟就将皇帝说服了?

在看皇帝的脸色,确实是一扫这几日的烦闷不悦,几乎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这样的当口,还有谁敢说一句反对?

更何况原来他们也不过是想让辰王交出北章罢了,如今得偿所愿,还能有什么可抱怨的。

上头的皇帝顿了顿话头,又开口道:“辰王镇守北章,也调派了不少兵力前去,依朕看看,那些军队也不必调回渊州了。”

闻言,站在下头始终一言不发的祁归恒却是一愣。

不调回渊州?

“凌王既要镇守北章,手中亦是需要大军,你带两万精兵前往,另如今驻守北章的那些,也让辰王转接于你手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北章之大,岂是小小一个渊州能比的。

大战过后,辰王必定派遣了不少将士前往北章。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情况。

尽管如此,他还是模棱两可地下令说,将那些驻守北章的将士都交给凌王。

皇帝这是,在削辰王手中的军权吗?

在众人的眼中,皇帝从来都无比包容辰王,不论是军权过重,还是为人处事高傲自大,皇帝都是一笑了之。

底下递上来弹劾他的奏折数不胜数,可皇帝从来没有当回事过。

怎么今日突然……

众人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皇帝有意借机削弱辰王的军权,还是皇帝无心为之,后头再加新的补充。

然而并没有,皇帝安排布置好凌王的事,便心情大好地宣布退朝了。

祁归恒并没有出声,他只是静静听完了皇帝的安排,一言不发地出了宫。

晚间,祁佑替贤妃上好了最后一支香,磕头拜过之后,便也出宫回皇子府了。

他这几日清闲,不问政事,每日早出晚归,就是给贤妃守孝罢了。

回到皇子府,祁佑见大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他眉心一皱,下了马来。

里头有小厮闻声迎了出来。

“怎么了?”祁佑压低声音问道。

前来牵过马的小厮低头道:“府上来了客人。”

祁佑点了点头,理了理袍边就朝里走去。

老蒲正在书房门口候着,见祁佑来了,迎上前来,拱手行礼,口中轻道:“是辰王世子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祁佑亦是开口轻声问道。

老蒲简单地将今日早朝之事复述了一遍,又道:“陛下此举,等于间接撸掉了辰王一大半的军权。世子怕是想与殿下好好讨论一番接下来的对策。”

皇帝有让祁佑继位之心,祁佑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起初只是怀疑,后来得到了佐证,而今皇帝这一出,更是证明了他已然没有将皇位交给辰王一脉的打算了。

削弱辰王的军权,怎么看都是为了将来辰王造反不成而做的打算。

祁佑沉了沉气,心中有了计较。

第三百五十九章 着急成婚

等祁佑进了书房,祁归恒刚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二人不过彼此点了点头,都各自落座了。

“世子此来,不知所为何事?”祁佑先开了口。

祁归恒垂眸一笑,轻声回答:“你当真清闲到连外头变了天都不知道吗?”

外头夜已深,偶尔两声呜咽穿过黑暗的树林。

永和宫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五皇子正在永和宫侧殿内,与皇后说话。

“母后,您看父皇这一次……”五皇子眉心微皱,不敢放下心来。

皇后也听闻了早朝发生的事情。

皇帝从前对辰王有多宽容包庇,今日之事就有多蹊跷。

“陛下……”皇后犹豫了片刻,“陛下好歹没有说别的,只不过是……”

二人皆是沉默了下来。

“你外祖父倒也传了口信进来,”皇后想到了什么,开口补充道,“他说陛下如今心意不明,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五皇子点了点头,又喃喃道:“完全没有作为,倒是浪费了。若是父皇真的与辰王起了龃龉,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此话怎么说?”皇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从前辰王仗着父皇的放任,一味嚣张跋扈,如今一朝被削,只怕是咽不下这口气。”

五皇子的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辰王若是有任何不满传到父皇耳中,只怕父皇这回不会轻易饶过他。”

皇后一愣,问道:“你这是……”

“母后,”五皇子面上舒展开来,细细解释道,“若是儿臣日后登基,辰王此人是定不能如父皇从前那般放纵。而若一登基便对辰王出手,只怕天天悠悠之口。”

五皇子似是笃定自己能夺得皇位似的,已经考虑到登基之后的事儿了。

皇后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故而若是能借此机会打压,乃至除了辰王,对我们往后都是大有好处的。”五皇子嘴角噙了一丝阴险的笑意。

“那你如今可有什么对策?”皇后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受到了不少鼓舞。

“目前儿臣还没有想到具体该如何应对,只是……”五皇子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他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口口声声计划着登基之后的事儿,可是却完全没有考虑,自己如今连个太子都还不是。

“国丧都过去许久了,”五皇子沉下脸来,“父皇依旧没有提立储之事。”

说到这个,皇后心里也是堵着一口气,说不出的别扭。

二皇子也走了,四皇子也废了,如今只剩下三皇子和自己儿子,怎么看都是自己儿子更适合继承大统啊?

原先他母子二人确实担心皇帝对贤妃的偏爱,哪怕三皇子的大宣血统不纯,皇帝依然会执意传位与他。

也正因为三皇子血统不纯,皇帝才会迟迟不愿立储,只怕是为了避免天下人议论反对。

可是如今贤妃已死,三皇子守孝多日不曾理政,皇帝也未多说一句。

这又让皇后和五皇子想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不是在乎三皇子。

这头想不明白,那头可明白得很。

三皇子府里,祁佑祁归恒两人已经闭门秘谈了许久。

书房之中只有他们的人,谁也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便是秋天了。

这日,皇帝正在书房之中翻阅着奏折,外头周正来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嗯,请进来吧。”皇帝没有抬头,只是开口吩咐。

周正领旨出门,不一会儿,皇后便满面笑意地走了进来。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抬头看了看皇后。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行了一礼。

“起来吧,”皇帝似乎很是好奇,“怎么了今日,皇后心情甚好的样子。”

皇后掩唇一笑,冲着皇帝说道:“臣妾今日来,还是有事想求陛下的恩典。”

“哦?”皇帝挑眉,甚是有兴趣地问道,“不知皇后所谓何事?”

皇后又行了一礼道:“此事到底不太合规矩了……”

皇帝不语,端起手边茶盏一抿,只等着皇后接着说。

皇后见皇帝没有接话,心中稍稍忐忑了一分,但到底面上没有丝毫破绽。

“臣妾今日来,为的是修儿的婚事。”皇后开门见山,“也是臣妾疏忽了,今日庆成郡主入宫,臣妾这才想起这事儿了。”

皇帝闻言问道:“庆成怎么了?”

皇后面上依旧是和善的笑意,声音略低了几分:“郡主年初就已经十九了……”

皇后的话再明显不过,年初就已经十九,那可不小了。

皇帝听了这话,不由一愣:“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原想着国丧三年一过,待三皇子成婚之后便是修儿。可不想三皇子……”

说到这儿,皇后抬眼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见他面色无异,这才继续说道:“这孩子也可怜,难为了他的孝心了……”

皇帝看着皇后面上哀喜交替的,有点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臣妾想着,若是等三皇子守完了孝,再定下日子,准备大婚,那下来也得不少日子。”

“三皇子成婚后,总不能立刻变让修儿成婚了,总得等些日子。”皇后抬眼望着皇帝,“臣妾是想着,不若就让修儿和庆成先成婚吧?”

皇帝没有回答,似是在考虑着。

皇后见状,补充道:“修儿订婚早,那些繁复的礼节准备早就已经好了,若是成婚,耽搁不了太久。”

皇帝看了一眼皇后,见她还在说:“三皇子到底才订婚不久,该准备的还有不少,慢慢准备也能全一些。”

“到底是……”皇后说到这儿,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到底是庆成郡主年岁大了,这要是等到了二十多,臣妾也不忍心呐。”

“臣妾知道,三皇子是修儿的兄长,长幼有序,修儿原不该抢了这个先去,”皇后面上似是有些愧意,“只是贤妃妹妹……唉,到底是意外之祸。”

皇后说完,面上确是带了一丝不忍,垂首掩眸,等着皇帝开口。

皇帝盯了她一会儿,不知是在想什么。

“你先下去吧,”皇帝最终开了口,“这事儿让朕好好想想。”

第三百六十章 要争储吗

从御书房出来,皇后心情甚佳,面上带了一丝笑,便朝着御花园去了。

而御书房中的皇帝却是面无表情,闭上了眼睛,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周正蹑手蹑脚地进来,见到皇帝这副模样,轻声开口问道:“陛下?您可是累了,要不要歇息片刻?”

皇帝睁开眼来,看着周正,没头没脑地开口问道:“玉山公主最近在做什么?”

周正一愣,如实答道:“进来倒是没有听说玉山公主府有什么新鲜事儿。”

皇帝点了点头,复又闭上眼去,吩咐道:“传旨召玉山公主入宫。”

“是。”周正点了点头,退了两步便出去传旨了。

没过几天,五皇子即将大婚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除了原皇后所出,幼年夭折的大皇子,宫中唯一一个嫡出的皇子,那可就是五皇子了。

皇嫡子大婚,这可是这一朝头一回。

百姓也都是兴致勃勃,议论纷纷。

国丧过了快要一年,便迎来这样大的喜事,那也算是揭过了从前京中那股郁郁之气了。

五皇子即将大婚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定国公府。

沈清婉初听,还以为是谣传。

毕竟祁佑比五皇子年长,原先安排的,也是祁佑与她先成婚,然后才是五皇子与庆成郡主。

如今祁佑还在守孝,怎么就突然传出了五皇子要成婚的消息呢?

沈清婉想着,这事儿祁佑应该会与自己说说的吧?

果不其然,夜一深,祁佑从宫里出来,便先来了沈清婉这儿。

沈清婉正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祁佑一进来,就瞧见她那副皱着眉心的小模样,不禁一笑。

“想什么呢?一脸不痛快的样子。”祁佑上前,揉了揉她的眉心。

沈清婉听见祁佑的声音,也抬起头来,开口问道:“陛下要五皇子大婚,这消息可是真的?”

祁佑一愣,见她这着急忙慌地开门见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担心五皇子被人抢走了呢。

“怎么?”祁佑面上含笑,揶揄她道,“这么关心我五弟?”

沈清婉一噎,忙挥了粉拳上去:“我问你正事儿呢!”

“好好好,”祁佑忙讨饶道,“不逗你。”

沈清婉红着张脸,嘟着嘴,等着祁佑回答她。

祁佑上前拉过她,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开口道:“此事自然是真的。据说是因为庆成郡主年纪大了,等不起,所以才让他们二人先成婚。婉儿可是羡慕了?”

“羡慕什么?”沈清婉一怔,没明白祁佑的意思。

“自然是羡慕他二人先做了夫妻,你我还要再等好一阵子。”祁佑笑盈盈地看着沈清婉愣神的模样,渐渐变成了羞恼。

“我哪儿羡慕了!”沈清婉嗔斥道,“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么?”

沈清婉看了看祁佑,咬唇思索了一阵答道:“若是担心庆成郡主年岁大了,那早先怎么会没人想到,怎么现在这个关口才想到呢?”

祁佑顿了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沈清婉见祁佑的模样,心中似受到了鼓舞。

“婉儿,”祁佑想了想,还是决定与沈清婉说一说,“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只怕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沈清婉眨巴着一双鹿眼看着祁佑,没明白祁佑话里头的意思。

“来,先坐下。”

祁佑将她拉到一边的罗汉床上。

二人在小几两侧坐定,祁佑这才开口道:“原先陛下会让辰王世子继位的打算,你已经知道了,但是前阵子朝中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你可听说了?”

沈清婉懵然,没有明白祁佑指的是什么。

祁佑见她一脸不知所谓,便简单解释道:“陛下命凌王前去镇守北章,而且辰王原先从渊州调去北章的那些军队,也都留滞北章,由凌王接手。”

“什么?!”饶是沈清婉这样的闺阁女子,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不由地一惊,“陛下这是……”

“不错,”祁佑知道自己心爱的女子玲珑剔透,一点就通,一定也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陛下是在分散辰王手中的军权。”

“可是……陛下为何要这样?”沈清婉不解。

祁佑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单单分散辰王的军权也就罢了,我担心的是父皇,他可能已经动了不愿传位给辰王世子的心。”

沈清婉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是喃喃问道:“不传给辰王世子,那……”

她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五皇子即将先于祁佑和自己成婚之事。

“莫不是陛下是想将王位传给五皇子?”沈清婉的音调越高,显然是有点惊恐。

“那倒没有,”祁佑一笑,“不过比这个还要能吓到你。”

沈清婉一愣:“吓到我?是……什么?”

祁佑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两句。

沈清婉听完,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

祁佑嘴角含笑看着她。

沈清婉却是一丝笑意都挤不出来,半晌,她才开口问道:“你……要争储吗?”

“嗯。”祁佑点了点头。

沈清婉微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祁佑依旧浅浅地笑着,伸手想去捏捏沈清婉呆愣的脸,“真被吓到了?”

谁知那手还没碰到沈清婉,她就一侧头避开了。

祁佑一愣,收回手来:“怎么了这是?”

沈清婉侧过头去不看他。

祁佑憋着一丝笑意,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下了罗汉床走到她身前,好声好气问她:“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沈清婉眼眶微涨,看着祁佑温柔的脸色,心中说不出的堵。

“你答应过我的。”沈清婉嘟囔了一句。

“答应过什么?”祁佑故作茫然道。

“你答应过我……”沈清婉的声音带了一丝委屈,“你答应过我,会从一而终。”

随之而来的,是一滴晶莹的泪。

沈清婉低着头,很是委屈。

祁佑心尖一颤,知道自己是过头了,忙上去擦她的泪,小声说道:“既然生气,你怎么不闹我呢?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性子。”

沈清婉听着这平和又理所当然的语气,不由一抬头,正对上祁佑似笑非笑的眼睛。

第三百六十一章 霸道善妒

沈清婉发愣了一会儿,看着祁佑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收住了眼泪,沉下脸来。

祁佑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如果祁佑争储,那便是冲着龙椅去的。

子嗣与争储而言,也是一大助力。

皇家格外重视开枝散叶,皇子的子嗣多,也是能被当朝皇帝考虑为继位人选的原因之一。

更何况真的夺得了皇位,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嫔妃成群。

这也难怪沈清婉一听到祁佑要夺嫡,立刻就不高兴了。

怎么,还没娶自己呢,就想着要纳小了?

“好了,别气了。”祁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抚沈清婉脸上的泪迹。

沈清婉这次倒是没有避开,看着那双温暖的大手冲着自己的脸过来,眼见着就要碰到了。

她恶向胆边生,迅雷不及掩耳地一口咬住了他的拇指根。

祁佑一愣,轻嘶了一声,到底没有收回手来。

沈清婉恶狠狠地咬着,眼神不善,良久才松了口。

祁佑收回手来,看着上面一排清晰的牙印,不由笑了笑,又抬头去看沈清婉,问她道:“这回可消气了?”

沈清婉面色依旧不好,语带威胁道:“我霸道善妒,你要是敢三心二意,我以后还咬你!”

祁佑见她这小狗儿逞能似的模样,心中更是爱怜不已:“好,我与婉儿说的从一而终,此生都会作数的。再说我也没打算做皇帝,婉儿也要信我,可好?”

沈清婉听得这话一愣,气场也软和了下来,却还是嘟嘴赌气道:“你不做皇帝,那又争什么储?”

“这个位置本就该是祁归恒的,”祁佑的眼眸如同一潭深渊,“我自然是争来了给他。”

“给祁归恒?”沈清婉瞪大了眼睛,没明白这是哪一出,“你几时与他这般交好了?”

“如今还不知父皇为何对辰王的态度有所转变,甚至开始防备,但可以知道是,若是父皇不愿传位给辰王世子,那这位置,决不能落到五皇子的手里,你说对不对?”祁佑耐心问他。

沈清婉被祁佑这一点,顿时也想明白了。

如果辰王世子坐不上皇位,祁佑又无心帝位,那这皇位最有可能便是落到五皇子的手中。

而就五皇子对他二人的憎恨厌恶而言,只怕坐上皇位的第一天,便是杀了他们两个。

“所以我也不能全算是帮祁归恒争,也是为了你我的将来,能有个平安终老的机会。”祁佑温和地冲她笑了笑。

这会儿冷静后想想,沈清婉倒是冒出来不少问题。

“你若争储,你的身份……”

首当其冲便是祁佑并非纯净的大宣血统,光这一条,便能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个倒是不麻烦,”祁佑笑了笑,“若是父皇有意于我,天下人到底也不能说什么。”

“可陛下不可能完全不顾天下人之口啊?”沈清婉困惑,“即便是皇帝,也没有为所欲为的道理。”

祁佑答道:“若是父皇肯,此事自然是有辩一辩的余地。”

“哦?”沈清婉歪了歪头,没有明白祁佑的意思,“这明摆着的事儿,还有什么辩论的余地?”

“婉儿忘了?”祁佑扬了扬下巴,“为夫可是前不久和自己的老丈人一道,把北章打下来了。”

这又是为夫又是老丈人的,听得沈清婉小脸一红,却依旧强作镇定:“北章打下来了又如何……”

祁佑也不戳穿她的羞意,只答道:“既然北章归顺大宣,镇守北章的又是我们大宣的王爷,那北章便不算是外族。”

沈清婉一怔,这也太……强词夺理了些吧。

祁佑却是依旧得意洋洋,一副等着沈清婉夸奖的样子。

沈清婉顿了顿,略带烦忧地问道:“只是你出生之时,北章尚且独立为国,如今你又要争储,只怕辩不得多少。”

“我又不是真的做皇帝,”祁佑见沈清婉的眉心又攒了起来,忙出言解释道,“既然不做皇帝,我又何须非要辩赢天下人?”

沈清婉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你还担心什么?一并问了,莫藏在心里。”祁佑瞧她这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都开始后悔与她说那么多。

“如果……”沈清婉支支吾吾,“如果有人借着你争储之名,非要给你塞小的……怎么办?”

祁佑一愣,转颜便笑得前仰后合。

“讲了半天,你还是担心有人和你抢我?”祁佑面上笑意不减。

沈清婉红了红脸,嘟着嘴轻声道:“我总要有个准备。”

“自然是不要。”祁佑稳了稳心神,认真的对沈清婉道,“我心里,身边,都只有你一个。”

沈清婉闻言,一颗心顿时便被浸到蜜缸里一般。

她忍着笑意抿了抿唇,开口道:“我觉得这样不妥……”

这句话一说出来,倒是轮到祁佑懵然了。

不妥?什么不妥?不纳小……不妥吗?

沈清婉先急急道:“不是我愿意有人和我抢你啊!”

那一脸不乐意都写得明明白白,其实都无需多言这一句。

“我说不妥并不是这个意思……”沈清婉揉了揉眼角,轻声解释道,“你既要争储,自然是得像模像样一点……”

沈清婉说的这话,心里却不是滋味:“你本就身份有所争议,若再任性不纳侧妃侍妾,如何能争得过那嫡出尊贵的五皇子了?”

祁佑一噎,无奈地笑道:“婉儿,父皇本就有意与我,我只需配合着他些,这事儿便是十拿九稳。”

“陛下就不能反悔了?”沈清婉歪了歪头,一脸不悦地看着祁佑,“都说君心似海,你连为何陛下突然改了主意不想传位给辰王世子都猜不出,又如何能确定将来陛下还是会一直中意于你为储君?”

“那我纳不纳侧妃侍妾,这也不能改变父皇的心思啊?”

沈清婉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额头:“等到了陛下不肯的那天,你才更需要争储的筹码,你不是最擅长未雨绸缪吗,怎么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么不明白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同日入府

祁佑被沈清婉连珠炮似的责问问得一噎。

天下竟还有这种事,夫君不纳妾,被妻子责骂了一通,更何况这个妻子,方才还说了自己是个霸道善妒之人。

祁佑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那我依你的意思纳侧妃侍妾,你便能高兴了?”祁佑侧着脑袋,一脸坏笑地问沈清婉。

“自然不高兴。”沈清婉嘟着嘴,答得倒是爽快。

祁佑轻笑出声:“那你还……”

沈清婉瞪了他一眼:“只许你为我们的将来做什么,不许我吗?”

沈清婉的声音虽然轻,但到底还是有底气。

祁佑心中一暖,拉过她的手道:“我知道婉儿的意思,我不会辜负你,也一定不会让你伤心,信我,可好?”

沈清婉眼眶微涨,喏喏地点了点头。

祁佑的心几乎软成了一团,将她拉进怀里来,贪恋着美人香,这一生大概都不够用。

……

五皇子的婚期很快便定了下来。

令定国公府上下都没有想到的是,五皇子娶庆成郡主的那一日,沈清宝竟也是同日入府。

原先沈清宝要替嫁沈清宜,这事儿已经令沈言珏格外不满了。

只是圣旨不可违,沈言珏也没有非要与皇帝撕破脸去。

而沈清宝身为庶出,如今得了个五皇子侧妃的位置,其实已经是天恩了。

倒是未曾想,皇帝为了安慰沈家,竟然让二人同日入皇子府,这也算是给足了沈家脸面了。

这边沈夫人正在与沈清宝的生母柳姨娘说着话。

柳姨娘虽是也听说了圣旨,知天恩浩荡,可到底自己的女儿就这样被定了一生的命数,心中难过还是不言而喻的。

“这番陛下苦心,还是多亏了国公爷和夫人的面子……”柳姨娘擦着眼泪,一边哭一边谢着。

沈夫人也是心疼,她也是有女儿的人,此事自然能感同身受。

明明是那个贱人不要脸皮不知廉耻才犯下的错,偏偏要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去替她嫁人。

这若是换了自己的女儿,沈夫人只怕是要拼了命也不肯了。

“柳姨娘,你也莫伤心了,”沈夫人轻轻抚着柳姨娘的背,安慰着她,“宝儿的嫁妆我会自己掏腰包再多添一些,毕竟嫁入天家,咱们即使不能与庆成郡主比长短,好歹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柳姨娘听了这话,更是泪如雨下,当场便给沈夫人跪了下去,磕起了头。

“多谢夫人疼爱!多谢夫人疼爱!”

沈夫人一惊,连忙扶起了她:“地上凉,你这是做什么……”

柳姨娘被沈夫人搀了起来,心中暖意与寒意交织着,口中依旧念念有词:“都说宫门似海,这皇子府又是如何好进的,当真劳烦夫人费心周全,妾……妾……”

柳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夫人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背道:“好了,不伤心了,咱们也是尽人事,至于往后如何,还是看宝儿自己的造化吧。”

柳姨娘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定国公府里的气氛若算是喜庆中带些诡异,那玉山公主府可真的是闹翻天去了。

庆成郡主将自己锁在屋里,趴在床沿上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一众婆子丫头在外头敲门劝慰,却是石沉大海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玉山公主匆匆忙忙赶了过来,门口这群人才如看到了希望一般。

“公主殿下,您赶紧劝劝吧,郡主这要哭出个好歹来……”

玉山公主也是才得知了庆成郡主哭得死去活来,连忙就赶过来了。

“雯儿……”玉山公主好声好气地在门外劝道,“你先把门打开,有什么事儿,跟娘说好吗?”

“雯儿……”

玉山公主这一喊,里头的哭声似是微弱了些,不一会儿,庆成郡主便是红肿着一双眼睛开了门。

那样子,当真是把玉山公主吓了一跳。

庆成郡主开了门便转身回去床边接着哭了。

玉山公主一愣,回头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打盆热水来,待会儿给郡主洗个脸。”

“是。”玉山公主身后的婆子得令,赶忙就转身去了。

玉山公主叹了一口气,进了屋来,合上了门。

“雯儿,你这是怎么了?”

玉山公主隐隐有些明白,大概还是为了五皇子婚期定下的事。

也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即便是侧妃,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妾,天底下哪有正室与小妾同一日入门的道理?

庆成郡主哭得伤心,见自己母亲坐到了床边,委屈地扑进她的怀里,哭了个痛快。

庆成郡主这个样子,玉山公主这个做娘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她轻轻抚着庆成郡主的脑袋,柔声问着:“可是因为婚礼之事?”

庆成郡主一听这话头,更是委屈地不得了,抬起头来,满眼都是不服与愤怒。

“那个贱人不过是个庶出罢了!凭什么与我同一日入皇子府?”

说着说着,庆成郡主便是露出了哭腔:“那是我的大喜之日,应当只有我与表哥,凭什么还要有个贱人夹在中间……”

玉山公主也是心中五味杂陈,大婚之日对每个女子来讲都是只有一次,这一日的新人,自然是只有夫妻二人。

换了天下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何况是从小养成金枝玉叶的庆成郡主呢?

“雯儿,你不必担心这个,”玉山公主心里想归想,面上还是好言好语劝她的,“如你所说,那不过是国公府一个庶出女儿罢了,上不了台面。”

“那也是表哥的侧妃……”庆成郡主嘟着嘴,十分不悦。

“侧妃又如何?”玉山公主继续劝道,“不过是个妾,如何都越不过你去的,你才是唯一的五皇子妃呀。”

听了这话,庆成郡主依旧抽抽搭搭,倒是稍微好一些了。

“何况你大婚这日,只有你才能与五皇子拜堂,洞房合卺也只有你,”玉山公主柔声细语地安慰她,“那个什么侧妃,不过是抬抬进皇子府,当个摆件儿罢了,你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第三百六十三章 出嫁之日

玉山公主好说歹说劝了许久,庆成郡主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虽然面上依旧是郁郁不欢,但至少庆成郡主不再哭闹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五皇子大婚之礼也是一件件地办着。

这日换了庚帖,那日下了聘礼。

因着会同一日入府,玉山公主府有什么,紧接着也便是定国公府这儿。

虽然五皇子给足了庆成郡主脸面,但是庆成郡主这边总是心头哽着根刺。

明明是自己的大婚,全城瞩目的皇嫡子娶正妃,非要偏偏夹个侧妃在边上,怎么都不痛快。

好在定国公府这儿也算低调了,不然庆成郡主还能闹出花来。

总归是个庶女,又是做妾,尽管是五皇子侧妃,沈言珏也不会大张旗鼓。

但是沈清宝心里头知道,沈夫人心疼她命苦,暗里贴补了不少了。

所以反倒是沈清宝这儿知足得很,平日便就将自己关在屋里绣嫁衣,也没有旁的心事了。

等到冬日,连祁佑都出孝了,五皇子大婚的日子总算是到了。

这一日是卢寒青算的大吉之日,五皇子一早便出了五皇子府,朝着玉山公主府去了。

都是在京城里,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只是早起天凉,又是在冬日里,更是把五皇子冻得脾气都差了起来。

偏偏到了玉山公主府,里头愣是闹了半日都不让进门。

陪五皇子去喊门的,是几个京中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一个个平时何曾吃过这种寒冬腊月闭门羹的苦。

不过那是公主府,要娶过门的也是郡主,这几个公子哥心里再不乐意也得受着。

但五皇子可没有必要吃这个苦头了,眼瞧着自己身边这几位嗓子都快喊哑了,碎银子递到手软,公主府的大门还是只有那么一条小缝,后面尽是些女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听得五皇子头都渐渐疼了起来。

直到身边有一个公子冻得不行,突然打了个喷嚏。

听到这声响,里头的姑娘们笑得更欢了。

五皇子突然就是一怒,翻身下了马来。

边上几个都快冻傻了的公子哥都是一愣,没明白五皇子是做什么。

喜娘是宫里皇后身边德高望重的老嬷嬷,此刻也是在轿子旁冻得直跺脚,盯着那似开未开的大门,只盼着千娇万贵的公主郡主都行行好吧,她这一把年纪了可经不得这么冻的。

正盯着门呢,就见着五皇子大步迈了过来,上去就是狠狠地一脚。

里头不过是些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挡着门,哪里经得住五皇子穷凶极恶的一脚呢。

顿时里头惊呼尖叫一片,一个个都摔倒在地,门也顷刻大敞。

喜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五皇子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惊得想上前拉人,这哪儿还来得及啊?

五皇子却是转身看了她一眼,平淡无波道:“公主府门已经开了,嬷嬷随我一道进去吗?”

那嬷嬷怔愣了片刻,这才挤出个尴尬的笑脸来,开口道:“郡主还是得由自家兄长背出来才可……”

“行。”五皇子轻飘飘地应了一句,退了两步到门边,看着里头东倒西歪的姑娘,心中不禁冷笑。

外头还有那么多男子,那些守着门的小姐们摔得再疼也得赶紧爬起来。

这样倒在地上总是不成体统的。

也有人赶紧去里头报信了,毕竟外头出了点状况,总得知会里头一声。

里头的庆成郡主原是格外欢喜的,毕竟五皇子这么早就来了,还是寒冬腊月的,足以见得诚意。

可是还没在里头害羞几句呢,外头竟有人来告诉她,五皇子直接踹开了公主府的门。

屋中所在的人皆是一惊,五皇子这是做什么?

这是求亲,还是抢人啊?

屋中那些陪着庆成郡主的贵夫人们皆是恨不得自己没有耳朵,没听见这般惊心动魄的事儿。

庆成郡主面上的羞意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拿捏不好五皇子的意思。

五皇子脾气不好,她是知道的。

她亲耳听见五皇子说沈清宜怀了他的孩子那次,五皇子可是在宫中动手打了她。

想到这儿,庆成郡主的心下一阵瑟缩,五皇子脾气不好,是不是这会儿也没了耐心好声好气地喊门,这才一脚踹开了?

可是也由不得她多想,既然门已经开了,新娘子自然是要背出去了。

庆成郡主在一片忐忑之中被盖上了红盖头,由着自己的兄长将自己背了出去。

这一路,庆成郡主虽然看不见,但是隐隐有些感觉不太对。

怎么周围尽是鞭炮爆竹的声响,却是一丝嬉闹的声音都不曾有?

不应该是一路都欢欢喜喜的才对吗?

她自然想不到,五皇子那样在公主府门口发怒,里头守门的小姑娘倒了一片,这口耳相传的到了里头,谁还敢嬉闹啊?

庆成郡主就在这么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到了正门口,被背进了花轿。

隐隐约约的,庆成郡主只听见自己母亲的哭声,也不禁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虽说要嫁的人是她中意的,可这一去,以后自己便再也不是庆成郡主,而是五皇子妃了。

一路吹吹打打,十里红妆,京城中的百姓也算看过了新鲜。

原来天家嫡子娶亲,竟是这样大的派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定国公府这边,自然是没有人来接的。

沈清宝早早就起来梳洗打扮,沈清婉她们几个姐妹也一道去陪着了。

沈清宝不过是个侧妃之位,又与正妃同一日入门,穿不得正红,府门前亦是冷冷清清。

花轿倒是来了,只不过有个喜娘随同罢了。

不似玉山公主府那边的八抬大轿,只是个简单的花轿。

没人喊门,也没人送红包。

定国公府里放了放鞭炮,沈文昊便将妹妹背上了花轿。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沈清宝为什么会突然嫁给了五皇子。

但是今日沈清宝出嫁,来日便是五皇子侧妃,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了。

知道发生什么的,自然是同情她;不知道的,大都是想着末了捧一捧,将来指不定飞黄腾达,还能帮到自己些什么。

故而定国公府的一众人皆是将沈清宝一路送到门口。

不过沈清宜自然是没有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如此荒唐

沈清宜得知自己是皇帝的骨肉之后,便一直躲在房门里不敢出去。

她怀孕的事儿,外头知道的人不多,只是定国公府里头,之前被贤妃安排了风言风语的,说沈清宜与男子苟且,还怀了孩子。

虽然大家伙儿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外头传得这般神乎其神,这边沈清宜的一切异样又都对得上号。

尽管沈夫人管着不让议论,私下里大家还是窸窸窣窣讲个没完的。

孩子自然是悄悄打掉了。

这都不需要沈夫人出面,光是薛姨娘便知道这个紧要。

沈清宜自然也没有拒绝,仅仅是这个孩子的身份,便是不可能降生到这个世上的。

她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究竟如何,对五皇子自然还有眷恋,可一想到那是自己的亲哥哥,又反感厌恶至极。

沈清宜恨所有人,唯独恨不起五皇子来。

厌恶,也是她能对五皇子最强烈的反面情绪了。

孩子打掉之后,沈清宜更加闭门不出,这会儿不是不敢,而是发自内心不想见人了。

外头的消息一天天的出来,沈清宜都是默默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今日是沈清宝替嫁的日子,沈清宜也没有出门,却是听着屋子外头的婆子嚼着舌根。

“哎呀,真不愧是五皇子府,出手就是不一般,我瞧着那花轿,比三房当年嫁嫡女的都要豪气几分。”

“可不是吗,今日五小姐还是与郡主同一日入门,足可见五皇子府的诚意了。”

“要我说啊,若不是同一日入门,五皇子还得亲自来接,那气派肯定比现在大多了。”

“就是就是。”

沈清宜默默无言地听着。

这一切,原都是应该属于自己的。

甚至自己,都已经怀上了五皇子的长子。

可是偏偏天意这般折磨于她,手中一切都要拱手让人。

沈清宜心尖儿一酸,落下泪来,眼中却尽是恨意。

荷词院中的清冷孤寂自不必说,而此刻的五皇子府,却是一片映天的火红热闹。

一娶便是两个,这是何等少见的事儿。

众人满口的吉利话,五皇子也是来者不拒,喝了一杯一杯又一杯。

酒过三巡,兴致更高,那些夫人小姐的自是早早就回去了,留下的大老爷们一个个也醉得不轻,就差没有搂着五皇子称兄道弟了。

五皇子身边的小厮眼瞅着自家主子喝成这样,心说这待会儿还如何洞房呢?

可是劝也不敢劝,只能任由着他喝个痛快。

庆成郡主的洞房那头,喜娘都来催了好几次了,怎么着也先得把盖头掀了,饮了交杯合卺,过了吉时,那可不吉利啊。

庆成郡主是正妃,原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五皇子一直不来,庆成郡主倒是怕五皇子先去了侧妃那儿,这才一直让喜娘去催催。

这头小厮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咬了咬牙,就算被责骂,也得跟主子好好说说。

“殿下?殿下?”

“嗯?做什么?”五皇子醉眼朦胧,面上带着醉醺醺的笑意,一把搂过了小厮的脖子,“怎么,你也要尝尝这……嗝!好酒吗?啊哈哈哈……”

众人皆是仰天大笑。

那小厮却是吓得魂不附体。

能做五皇子的贴身小厮,自然也是“服侍”过五皇子的。

这会儿五皇子突然搂过了他的脖子,他当然害怕五皇子醉酒之下,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那小厮麻溜地就当场跪下了,战战兢兢地开口劝道:“殿……殿下,喜娘说……吉时已到,让您去饮了交杯酒……”

“嗯?”五皇子敛起了些笑意,面上困惑道,“交杯酒?有这酒好喝吗?”

说着他便一抬手,将自己手中的酒尽数倒在了那小厮的头顶。

小厮一个激灵,也不敢躲,从头到尾被浇了个透。

边上的人有几个到底没醉得如何厉害,见到这一幕,知道五皇子定是醉过头了,想了想也上来打圆场道:“殿下莫要冷落了美人才是。”

五皇子偏过头去,看了说话之人一眼,眼神中竟带了一丝凌厉。

那人一个哆嗦,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嘴了。

可下一刻,五皇子便是咧嘴一笑,醉眼朦胧之中带着一丝期待,开口含糊道:“美人如花……隔云端呐。”

大家都是一愣,这哪里隔云端了?不就在您后院儿里吗?

不过见着五皇子心情好,众人也是赶紧顺水推舟说道:“殿下赶紧去看看吧,莫让呀,美人空等了。”

众人嘻嘻哈哈一笑,也将方才的小意外盖了过去。

眼见着五皇子放下的手中的杯盏,摇摇晃晃地朝着庆成郡主那儿去了,小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自己一身的酒味儿,赶紧跟上去了。

庆成郡主那儿,特地叫了小丫头在外面等着,眼瞧着五皇子踉踉跄跄地来了,便赶紧进去报信。

庆成郡主听说五皇子来了,方才的担忧不悦顿时一扫而光,端端正正坐好。

她的心跳慢慢加快,只等着心爱之人掀开自己的盖头,见着自己今日有多娇美。

五皇子几乎是跌进的洞房,还好边上的丫头给他扶住了。

喜娘见五皇子喝成这般,也不知是好是坏,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也便随着流程开始说话。

谁知那杆掀盖头的称杆儿还没拿到五皇子面前,五皇子便是一伸手就掀开了庆成郡主的红盖头。

屋中众人皆是一愣,庆成郡主没有准备,更是吓了一跳。

五皇子迷朦着醉眼,似是看不清楚一般,突然凑了过去,盯了一会儿庆成郡主的脸。

庆成郡主还未从上一刻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就见得五皇子突然冲自己凑了过来,又是害怕又是羞涩,忙低下了头去。

五皇子看了一会儿,一脸无趣地起身,东张西望。

喜娘愣在边上,一句称心如意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五皇子便问她道:“不是说有酒吗?在哪儿呢?”

众人一愣,猜五皇子大概说的是交杯酒。

喜娘连忙让小丫头将交杯酒端了上来。

可谁知她还没说话呢,五皇子便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啧,就这么点儿,”五皇子满口醉话,“真不够喝的啊。”

第三百六十五章 次日风波

庆成郡主已经傻在那儿了。

这是他二人的交杯酒,喜娘没发话也就罢了,五皇子这般醉醺醺的模样,到底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到底还记不记得,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啊?

边上的丫头婆子也都是懵在了那里,还是喜娘先反应过来,赶紧让小丫头将剩下的一杯酒递到了庆成郡主的面前。

庆成郡主的眼泪已经聚在了眼眶,喜娘见势不妙,赶紧上来好声好气地打着圆场:“新娘子赶紧饮了合卺酒吧。”

庆成郡主眨了眨眼,一滴泪珠滚落,抬手便去拿那酒。

烈酒入喉,辛辣刺激,庆成郡主又被逼出几滴眼泪来。

喜娘松了一口气,好歹算是有惊无险。

喜娘回头看了看,五皇子还在东张西望的,仿佛在找酒喝的模样,心下不由叹了口气,这个样子,也不知待会儿洞房能不能顺利。

庆成郡主被搀下去梳洗了,五皇子在这边东拿点吃的,西喝点小酒,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身边丫头一个个都不敢上去劝,众人嘀咕了好一阵,这才站出来个丫头说:“还是我来吧。”

这个丫头正是玉朵,五皇子府里唯一一个被五皇子破了身的姑娘。

玉朵这几年来并未再有什么机会服侍五皇子,但一直在五皇子身边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五皇子也知道有这么个人,看她平日妥帖,待她便也不如别的丫头那般全然不放在眼里了。

玉朵上前,温声细语地在五皇子的耳边说了点什么,五皇子迷糊的眼神犹豫了几秒,倒是乖乖站起身来了。

玉朵见状,忙去扶他,这会儿几个小丫头也赶紧上前来,一道陪着五皇子去净房了。

等到五皇子洗好了出来,屋中已经只有庆成郡主一个人,坐在大床上等五皇子。

五皇子洗了个澡,这会儿醉意稍微消退了一些,见得庆成郡主楚楚可怜地坐在那儿,也明白当下是个什么情况了。

他摆了摆手,屋中的丫头便是尽数离开了。

庆成郡主方才的不安与委屈也被紧张代替,这会儿头深深地埋着,也不敢看五皇子。

五皇子眼中依旧迷朦,走上前去。

这一夜倒是顺利得很,无论是宫中来的婆子也好,一府的小厮丫头也好,都算是放下了心。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得早早起来,去宫中给皇帝皇后磕头。

下人们如流水般地进出着二人的新房,紧锣密鼓地忙活着手下的事。

喜娘自然是先去拿了喜帕,见着上头的红色,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先欢喜地放到盒中准备待会儿带入宫去。

她倒是欢喜得很,却没注意,庆成郡主的脸色差得一塌糊涂。

五皇子也未在意到这些,只是闭目站在那儿,由着丫头给自己穿衣打扮。

如今房里不止有他,估计往后庆成郡主的屋子,五皇子一来,就只能由着丫头伺候,小厮自然是进不来了的。

二人打扮齐整,简单用了些早膳,这才朝着宫里去了。

宫中礼仪繁琐,拜完这个拜那个,钦安殿中的那么多先祖,也都是要一一拜过。

等弄完这些,连午膳的点都快过去了。

皇后自然是留了二人在宫中用膳,皇帝也是给足了面子,一道在永和宫用了午膳。

庆成郡主,如今该叫五皇子妃了,尽管如愿以偿地成了五皇子妃,可这张脸上,却是没有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等二人陪完皇帝皇后用膳,皇后又叮嘱了几句,直到皇后要午睡了,二人方才离开了皇宫。

一出皇宫,坐上车驾,庆成郡主的脸又拉了下来。

五皇子看她这副模样,心中冷哼了一声,不知好歹。

随即他便闭上眼,不去看她,由着她摆脸色,爱如何便如何。

庆成郡主见五皇子这个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又委屈又气恼,却是完全不知该怎么发泄。

这是自己挑的夫君,天下人都眼看着他二人新婚礼成,她还能如何挽救呢?

等回到了五皇子府,五皇子自己先下了车,根本不管后头的庆成郡主,自顾自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府里去了。

庆成郡主满面怒容地探出头来,恨恨地看着五皇子远去的背影,不发一言。

“皇子妃……咱们回去吧……”边上的小丫头见庆成郡主怔愣,小心翼翼地出口唤了一句。

谁知庆成郡主当即便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催什么催!”

小丫头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带着哭腔求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庆成郡主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皱起了眉来,这可是在五皇子府门口。

怎么?这般大声地求饶,想让外头的人知道自己才过门就苛待下人吗?

想到这儿,庆成郡主便恶狠狠地低斥道:“你给我闭嘴!”

小丫头连忙收了声,伏在地上哆嗦着。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庆成郡主翻了个白眼,心里默默骂着,踩着那小丫头的背就下了马车。

等进到了府里,庆成郡主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这个丫头,嘴角一弯,轻声道:“自己去领五个板子吧,本皇子妃大喜,也不愿见着血腥。”

小丫头的心里咯噔一下,还得赶忙跪下来谢恩:“多谢皇子妃大恩!”

随即便是满心委屈地去领板子了。

庆成郡主的心中也就舒坦了那么一点儿。

等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庆成郡主那点不悦可是全都写在脸上了。

从玉山公主府陪嫁过来的,除了几个庆成郡主从小使唤惯了的丫头,还有一个是她的乳娘,孙嬷嬷。

孙嬷嬷早就看出庆成郡主的脸色不对了,这会儿礼都成了,自然也算是有机会能问问。

她看着屋中来来往往的人,扬声道:“皇子妃要午睡,你们都下去伺候吧。”

众人见是皇子妃从公主府带来的嬷嬷发话了,一个个也都听话地下去了。

等屋中只剩下了孙嬷嬷和庆成郡主的大丫头半月,孙嬷嬷这才开口问了出来:“皇子妃,这大好的日子,您怎么不高兴呢?”

庆成郡主看了一眼孙嬷嬷,听着她好声好气的问话,登时委屈的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发现苗头

孙嬷嬷见庆成郡主这个模样,心中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昨日成婚,从头到尾她都一直陪在庆成郡主的身边,要说哪里出了岔子,那只能是洞房那一会儿了。

庆成郡主此刻早已没了方才的气势,在自己的乳娘面前哭了个痛快。

孙嬷嬷也不急,也不催她说,只温柔慈爱地抚着庆成郡主的背,让她将情绪都发泄出来。

哭了好一会儿,孙嬷嬷身前的衣服都被庆成郡主泪湿了一大片,庆成郡主这才抬起了头来。

“嬷嬷……”庆成郡主的这声嬷嬷,带了浓浓的鼻音,“五皇子他……”

话到嘴边,她又不知该如何讲。

孙嬷嬷蹲下身来,好声好气地轻声道:“五皇子可是好好行了礼了?”

这话问得隐晦,庆成郡主却是知道自己乳娘在问什么,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孙嬷嬷愣了愣,既然好好行了礼,为何庆成郡主这般不悦呢?

男女之事,偶尔粗鲁些也是有的,若说是真的伤着了庆成郡主,看她今日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这样。

孙嬷嬷猜不出个首尾来,只能问道:“那……五皇子可是……”

“嬷嬷,”话还没问完,庆成郡主便打断了她,眼中满是委屈,“昨夜他……他喊的,是别人的名字……”

孙嬷嬷一惊。

昨夜五皇子那模样,的确是喝多了,可好歹洗漱了一番后走路也算是稳了些,怎么能……

庆成郡主说完,早就又开始泪如雨下。

孙嬷嬷细细一回想,她倒是听说过,定国公府有一个庶出的小姐,曾与五皇子有过些苟且。

不过那小姐却未曾嫁进五皇子府,昨日一道入府的,是定国公府另一个庶出的小姐,还封了侧妃。

想到这儿,孙嬷嬷便是开口劝道:“皇子妃,这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更何况是皇子呢?”

庆成郡主还在哭着,泣不成声的模样,只一味地摇着头。

孙嬷嬷一噎,又说道:“无论如何,您都是正妃,那个定国公府的小贱人好歹也没有嫁进来,您就随五皇子怎么喊,别往心里去。”

庆成郡主哭声一顿,似是想起来了什么,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孙嬷嬷都快傻眼了,怎么自己劝了半日,反而帮了倒忙了?

庆成郡主哭了一会儿,这才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眼中尽是失望。

“是我自己挑的男人,呵呵呵……”庆成郡主双眼与鼻尖皆是红红的,满脸的泪痕,“我还能抱怨什么呢?”

孙嬷嬷怔愣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劝。

庆成郡主仰着脸,双目无声,只有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她口中喃喃自语着:“是啊,我差点都忘了,他自小便与沈清婉青梅竹马,后又与沈清宜苟且,还有了孩子……”

孙嬷嬷一惊,五皇子与定国公府的那个庶出小姐有过苟且之事,她是知道的,可却不知,竟然已经珠胎暗结。

她心中不禁打起鼓来,若真是五皇子与那庶出小姐有了孩子,到底是皇家的子嗣,怎么竟然还不让她过门呢?

这其中的关窍,孙嬷嬷此刻当然是想不明白的。

庆成郡主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我大婚之日,连陛下都包庇沈府,非要一个贱人与我同日入皇子府,这些我都忍下了。毕竟娘也说,为人正室,须得有容人的雅量……我不开心,也都接受了……”

孙嬷嬷见庆成郡主这模样,心里当真是难受极了。

不过一个十九年华的小姑娘,要她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还得忍气吞声地咽下去,这该多委屈啊。

“可是他!”庆成郡主眼中委屈夹杂了一丝气愤,“他的心里何曾真的有过一点我这个人!还不是……”

庆成郡主想起当年,因为五皇子被禁足,自己求了自己的娘,亲自去皇帝面前求情赐婚,这才救了五皇子出来。

她原以为自己这般,至少能得些感动,未来五皇子待自己也能不同于之前。

庆成郡主苦笑,她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当年她在御书房里听到五皇子口口声声庇护沈清宜的时候,五皇子为了沈清宜,甚至不惜动手打了自己的时候。

有那么多机会,她都应该看透五皇子的心,从来都没有落到她的身上过。

“洞房花烛……”庆成郡主的笑都显得狰狞了起来,“原是最亲密无间的时刻……”

见着庆成郡主瘆人的笑,孙嬷嬷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他这一生至此,已经有这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女人,”庆成郡主轻笑一声,“可偏偏醉酒之时,一遍遍喊的名字,我连是谁都不知道……”

庆成郡主低下头去,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自己膝上,脸上因为激动而浮现的红晕让她看起来有一丝病态。

孙嬷嬷愣了愣,她突然明白了,方才自己劝庆成郡主,不要把五皇子与定国公府的那个庶出女儿的事放在心上,为何庆成郡主会一顿之后哭得更伤心了。

原来五皇子喊的根本就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另有其人。

这事儿连孙嬷嬷都没有想到。

却如庆成郡主所说,定国公府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一窝贱人。

沈清婉与五皇子青梅竹马,沈清宜与五皇子珠胎暗结,如今多了个沈清宝,直接在同一日与她一道入的皇子府。

可这些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又出现了一个连庆成郡主都不知道是谁的人,在五皇子心中的位置,更是足以让他在洞房花烛之夜,喊出她的名字来。

孙嬷嬷恍惚了良久,这才咽了咽口水,开口问道:“皇子妃,您可还记得那人叫什么吗?奴婢可以去查查究竟是何人。”

可还记得?当然记得!

他动情地喊了一晚上,这两个字早已深深地刻进了庆成郡主的脑海之中。

庆成郡主一想起昨夜,五皇子深情款款的那些话,都是冲着这个贱人所说。

明明是属于她和五皇子的新婚洞房之夜,五皇子却活在自己的回忆之中,不断地呢喃着。

庆成郡主从未见过五皇子这般动情的模样,可偏偏那些缠绵的情绪,都不是为了她。

想到这里,庆成郡主的牙根都痒了起来,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来。

“灵。芝。”

第三百六十七章 怒火中烧

灵芝?

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像是个下人呢?

孙嬷嬷皱起眉心来,这要是个下人,那可就麻烦了。

她们主仆这才刚刚进了五皇子府,虽说面上庆成郡主是新的主子,可是到底五皇子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若是存心藏起来这个叫灵芝的人,她们也当真没办法。

“听着名字像是个丫头,”孙嬷嬷轻声对庆成郡主说道,“容奴婢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套出话来。”

庆成郡主摇了摇头,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样,还在回忆昨晚的事。

“就算打听到,许也找不出此人来。”

孙嬷嬷困惑,开口问道:“这又是为何?”

庆成郡主撇了撇嘴,不悦答道:“殿下喃喃之时曾问为何她要离开,说他……真的很想她,所以我猜着,这个人大概已经不在府上了。”

孙嬷嬷点了点头,宽慰庆成郡主道:“既是已经不在的人,皇子妃便莫要放在心上了,奴婢还是会去打探打探,等到有了消息,再决定如何处置吧。”

庆成郡主无法,也只得伤心地垂下眼帘,低着头不言不语。

孙嬷嬷叹了口气,又说道:“如今皇子妃可莫要将注意分散到这些零碎的事儿上,眼下最要紧的可是……”

说着,孙嬷嬷便抬手指了指西边儿。

沈清宝与庆成郡主同日入府,便是住在庆成郡主西边的位置。

那屋不大不小,虽然相较庆成郡主的屋子偏了些,但到底安静。

庆成郡主一想起来那儿还有个侧妃,眼中的委屈忧伤一扫而光,立时就要射出火光来一般。

“今日我随殿下一道去宫里奉茶,倒是忘了,”庆成郡主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怎么这个做妾的,都不知道要去正室那儿磕头的?”

孙嬷嬷低了低头,问道:“那奴婢去知会一声。”

“哼,”庆成郡主冷冷一哼,“自然要去。”

孙嬷嬷应下后,就出门嘱咐小丫头去给沈清宝传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庆成郡主在屋中都快等得没有了耐心,沈清宝还是没有来。

连那个传话的小丫头都没有来。

庆成郡主气得鼻尖儿都要冒烟,终于一拍桌子喝道:“当真是反了,以为与我同日入府,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记得了吗?果然是一窝子的贱人,一个个都要上天了不成!”

“皇子妃容禀,”外头传来一个瑟缩的声音,原是传话小丫头回来了,“沈侧妃求见……”

庆成郡主闻言冷笑,拉长了声音,阴阳怪气道:“请。”

不久,沈清宝便低着头进来了。

庆成郡主正要发作,却见紧随沈清宝而来的,竟然是阴沉着一张脸的五皇子。

“妾参见皇子妃,”沈清宝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声音不轻不重,十分得体,“皇子妃万福。”

临嫁前该有的规矩全都已经让宫里的嬷嬷教过了,一举一动倒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之处。

庆成郡主见到五皇子,正要冲口而出的怒气生生被压了回来,也只能起身先朝五皇子行礼。

“起来吧。”五皇子语气轻松,冲着庆成郡主叫了起。

庆成郡主原就憋着一肚子的委屈,这会儿还有满腔没处散发的怒意,当真是要炸了一般。

沈清宝还在地上跪着,庆成郡主自然不会想到她。

“侧妃还跪着呢。”

见庆成郡主没有反应,五皇子倒是轻声开口提醒了下。

庆成郡主一噎,僵着脑袋转过头去,脸上生生挤出一个笑来,却是比哭都难看:“妹妹不必多礼,起来吧。”

“多谢皇子妃。”

沈清宝站起身来,依旧是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旁。

小丫头给五皇子上了茶,五皇子端起茶来,轻轻吹了吹,悠闲地抿了一口。

屋中静谧得有些尴尬,谁知还是五皇子先打破了沉默。

“昨日侧妃一道入府,没来及去看望,方才回宫之后,我便去看她了。”

五皇子的声音轻松愉快,像是在与庆成郡主解释为何沈清宝没有及时来给庆成郡主这个正宫请安。

庆成郡主心口一滞,谁想到五皇子又补了一句道:“没想到你这么着急就派人过去请了。”

这话说的,好似庆成郡主让人去叫沈清宝来给自己请安都错了似的。

庆成郡主愣在那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间委屈又涌上心头。

这个沈清宝,五皇子连面都不曾见过,有什么可让他护着的?

难不成这天下女子,只要不是她庆成郡主,五皇子都能护着一二的吗?

想着想着,庆成郡主的眼泪又要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边上的孙嬷嬷见着势头不妙,还是她先反应过来,忙将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开口打圆场道:“殿下莫要介意,皇子妃也是想着天家讲究礼数,沈侧妃总是要给皇子妃奉了茶,那才算得上礼成,算得上真正的侧妃……”

“你是哪个奴才?”五皇子皱眉打断了孙嬷嬷。

孙嬷嬷一噎,脸上讨好的堆笑都僵住了,略带尴尬地如实回答道:“奴……奴婢……是皇子妃身边的嬷嬷……”

“难怪了,”五皇子冷笑出声,又打断了她,“我说呢,皇子府里哪儿来这么不懂规矩的奴才,主子说话的时候,也敢随意放肆插嘴?”

孙嬷嬷惊出一声冷汗,忙跪下认罪道:“都是奴婢不好,还请五皇子息怒。”

这自然怪不了孙嬷嬷。

她原来就是庆成郡主的乳娘,就玉山公主对庆成郡主的宠爱,这个乳娘还随庆成郡主玉山公主府里侍奉的时候便是甚有地位。

虽说确实是个奴才,那也是有说话的时候。

平时出个主意,也是常有的事。

更何况这会儿庆成郡主噎住了话头,孙嬷嬷若是不打圆场,只怕会更糟糕。

她如何能料到,五皇子竟然突然对她发难呢?

“这么不懂事的奴才,五皇子府里可用不着……”

五皇子依旧是慢悠悠地说这话,可是这话里的意思,却是让孙嬷嬷吓得晕眩起来。

怎么着,五皇子是要把她赶出去吗?

庆成郡主昨日才嫁进来,第二日身边的嬷嬷就被扫地出门,这要是传出去,外头的人该怎么看庆成郡主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两头相瞒

谁知孙嬷嬷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求情两句呢,庆成郡主濒临爆发的情绪总算是崩口了。

“这是我的乳娘!谁敢动她!”

庆成郡主突然猛地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怒道了一句。

只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无论如何,她怎么能冲着五皇子发火呢?

五皇子听到庆成郡主的话,吓了一跳,不过也只是吓了一跳,下一刻就转过头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怎么?皇子妃有自己的规矩吗?”五皇子的话里充满了讽意。

自己的规矩?那自然是不该有的。

就算庆成郡主是皇子妃,是五皇子府里的女主子,那也是万万不可能越过五皇子去的。

庆成郡主拼命忍着心中的怒意和眼中的泪水,稳了稳心神道:“殿下,孙嬷嬷是我的乳娘,年纪大了,许是有时会有疏忽,不过她也是好心,还请殿下不要怪罪她。”

五皇子微勾唇角,似是达到了目的一般,也没说允不允,只开口道:“那奉茶吧。”

话音一落,外头的小丫头便低着头端着茶盏进来了,一路端到了沈清宝的面前。

沈清宝一直是低着头,几乎没有存在感。

这会儿茶盏在自己眼前,这才伸出手去端那茶。

这一伸手,沈清宝腕间的赤金镶暖白玉镯便是露了出来。

庆成郡主一晃神,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个镯子,她原是在皇后娘娘的永和宫里见过的。

那时皇后正在收拾清点着,她在一旁陪皇后说着话。

而清点到这个镯子的时候,皇后还特地拿给她看了看。

皇后说这个镯子的暖玉质地极佳,又以赤金蔓纹环绕镶嵌,既混若天成,又抵玉之阴气,给女子佩戴是最好的。

那时皇后还挤眉弄眼地与她道,这个镯子她会给五皇子,等他二人成婚之后,让五皇子再送给她。

那日羞赧的少女情怀还在眼前,可这个镯子,如今却是戴在了另一个女人的手腕上。

用不着问,庆成郡主便心中有数,定是五皇子方才去看她的时候,亲手给她戴上的吧?

“皇子妃,请用茶。”

庆成郡主神游天外,还是沈清宝温柔恭敬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沈清宝低头跪在地上,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

她端着茶盏的双手都是细嫩白净得很,那白玉镯子在她手腕上恍若无色。

听说她与自己年岁相仿,却依旧如二八年华般地纯洁干净,可当真是个美人啊。

庆成郡主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微微颤着的双手去接那一杯茶。

茶烫得很,庆成郡主却是毫无知觉般,接过来便喝了一口,烫得她喉间一瑟,顿时打了个哆嗦。

“起来吧。”

庆成郡主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出了声。

“多谢皇子妃。”沈清宝又行了一礼,这才站起身来。

“好了,茶也奉过了,”五皇子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掸了掸袍间不存在的灰尘,扬声道,“今日也累了,皇子妃好好休息吧。”

话音刚落,五皇子便要转身离开。

“宝儿一道吧。”

五皇子头也不回,只扔下了一句话。

屋中几人皆是一愣。

宝儿?

倒是沈清宝的脸红了红,低头道:“那妾先告退了。”

这会儿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是沈侧妃的小名是叫宝儿。

只是这小名从五皇子的嘴里出来,叫的又是自己的侧妃,怎么都添了一丝暧昧的味道。

是五皇子亲口说的要沈清宝相陪,庆成郡主即便想发作也没法说个不字,这会儿只得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满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一般地盯着她与五皇子一道远去的背影。

二人已经走了许久,庆成郡主还坐在那里发愣。

还是孙嬷嬷起身探了过来:“郡主……”

也不叫皇子妃了。

这会儿二人都是有些惊魂未定。

五皇子今日这一出,几乎是给府中众人都传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沈清宝比庆成郡主更得他的心。

这样一来,庆成郡主还如何在府中立足呢?单单凭一个正宫的名分吗?

庆成郡主只觉得自己从头到尾一片寒凉,未来的路……

庆成郡主这边算是灰心了一大半了,只是打死她都想不到,看似被五皇子宠着的沈清宝那儿,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沈清宝随着五皇子一道入了书房,才一进去,便被了一侧。

五皇子的书房奇大,一间一间地单独隔开,尽是各种各样的藏书。

沈清宝不过是被安排在最偏远的一间,莫说见不见得着五皇子的面了,连他的动静都听不到一二,甚至都不确定他是否一直是在书房。

今日五皇子一回府就去了她那儿,说实话,沈清宝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毕竟她心里有数,自己是代替沈清宜嫁入的皇子府。

在她心中,一直以为五皇子中意的是沈清宜。

而五皇子不仅一回府就去看她,更是送了她一个一眼看去就精致华贵无比的镯子,作为昨夜她独守空房的补偿。

那镯子一看就是好东西,原就不抱什么希望的沈清宝,倒是心中泛起了一丝暖意。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被五皇子当做了一个工具罢了。

外头有庆成郡主的人来叫她去请安,五皇子偏偏说不着急,再说会儿话,他便陪她一起去。

又是问她小名,又是关心她住得好不好,点点滴滴,无微不至。

来自自己从未谋面的夫君,突如其来的温柔,换了天下女子,大约都是无法抗拒。

沈清宝还能记得住自己的本分,在庆成郡主面前规矩守礼,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最后连五皇子要走,还记得叫上她。

正在沈清宝飘飘然的时候,却是被带进了书房一间小屋子里,桌上铺陈了笔墨纸砚,还点了一小鼎香。

边上的丫头开口传达了五皇子的意思。

“殿下办公,让沈侧妃在此抄书静心,两处一道,也算是一起。”

这话说得沈清宝有些迷糊,五皇子想让她陪着,却连面都见不到,这算是……什么呢?

可她也没办法,只能照着五皇子的意思,乖乖在这儿一个人抄起了书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三处心思

沈清宝翻了翻书桌上的书,尽是些女则女训,要不是就是各种经文。

倒不是从前不知,只是枯燥的很,原在定国公府里头不过是个庶女的沈清宝,毕竟长辈不会那般严苛要求,自然也没有这样抄书静心的。

不过既然是五皇子要她抄,那便抄吧。

沈清宝叹了一口气,提起笔来蘸了蘸墨。

边上的小丫头见她没有别的问题,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乖乖上前伺候笔墨了。

不过写了一会儿,沈清宝便开口问了那丫头。

“你叫什么名字?”沈清宝眨巴着眼,不过也是个半大的姑娘罢了。

那丫头听她开口,不由地一惊,又见她只是问自己名字,便老实答道:“奴婢芳蕙。”

“芳蕙……”沈清宝轻轻念了一句,又问道:“芳蕙你可知,殿下的书房中还有什么旁的书吗?”

芳蕙以为她要出去,又紧张了起来,口中恭敬道:“侧妃您想要什么书,奴婢给您去拿就是了。”

沈清宝见她这样,心中也是有了计较。

果然是五皇子只想让自己安安静静坐在这儿罢了,大概也逛不了他的书房。

沈清宝心中暗叹了一口气,隐隐猜想着。

五皇子连自己面都未曾见过,二人更是还未洞房。

这种情况下,五皇子对自己能有多少感情呢?

那般的温柔体贴,又是在五皇子妃面前对自己的百般维护,说穿了一切,到了书房里便是结束了。

那不明摆着,这些都是做出来的吗?

“我想看看些有趣的,你随便帮我挑两本吧”沈清宝面上不显,只将手轻轻抚了抚桌上的经书,带了一丝不好意思道,“这些究竟太枯燥了。”

小丫头见她并没有坚持要出去的意思,也是忙不迭地答应了。

这头静了下来,五皇子那儿可是还没松泛。

书房重地,旁的丫头自是不必说,肯定不能来了。

这会儿伺候五皇子的小厮,也正是他近日来最中意的一个,正给他捏着肩。

这个唤作长英的小厮犹豫了一番,还是问出了口:“殿下就这样将侧妃关在边上的小屋里,也不怕累坏了她。”

“我又没给她布置任务,”五皇子闭着眼睛,回答道,“她若抄累了,想歇就歇,如何能累着?”

长英轻轻笑了笑:“殿下当真不会怜香惜玉。”

五皇子依旧闭目养神,嘴角却是一勾,意味深长道:“我会不会怜香惜玉,你不知道?”

“殿下真是……”长英轻推了推五皇子的肩,嗔怪中却没有一丝气恼。

见五皇子笑而不语,长英探头问道:“殿下有心事?”

五皇子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鼻尖轻轻嗯了一声,甚是舒适的模样。

长英咬了咬唇,又小声问道:“殿下若是有事,不若与长英说说,许能出点主意。”

五皇子睁开了眼睛,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思索了片刻,又叹了口气。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肩上长英的手背,最终什么都没说。

长英也是懂事,见五皇子不愿说,便没有再多嘴问。

五皇子见他不说话了,想了想道:“你倒是常出门,京中可有什么稀罕事,说来与我听听。”

长英手下一滞,似是在仔细回想,片刻便笑着回答道:“京中还有什么比皇嫡子娶妻更稀罕的事儿呢?”

知道长英是在揶揄,五皇子不由被他逗得一乐。

“要说稀罕……”长英想起了什么,“也不知道算不算稀罕。”

“怎么了?”五皇子被勾起了好奇。

“五皇子可知那春风林?”

长英这一问,换了旁人只怕有些疑惑。

原本春风林名满京城,京中男人有谁不知道。

但五皇子本性喜男,自然不会对那等地方感兴趣。

五皇子微微一愣,却是点了点头道:“那地方名气大,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曾去过。”

长英继续说道:“听说春风林里头来了一个新人,歌喉舞姿皆是惊为天人,一入春风林,便以头牌之位,常人都不得一见。”

“头牌?”五皇子拧了拧眉。

“是啊,”长英说到了兴头上,“原头牌一位,不是光好看便能坐得,还得有人捧,有本事。春风林开了这么久,虽名满京城,到底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姑娘是头牌的。这会儿子竟是新来了一个,便成了头牌了。奴才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美人儿。”

五皇子听着长英的滔滔不绝,心头泛过一丝异样,却是随即摆了摆手道:“罢了,女人再多花样,也不过是那个样子。”

长英见他没有兴趣,便也闭口不言春风林,讲起了别的事情来。

这边儿聊得开心释然,五皇子渐渐心头的烦闷也去了一大半。

而那头,庆成郡主派去打听的小丫头一回来,又是将她气了个半死。

“如何?”庆成郡主黑着一张脸。

“回……回禀皇子妃……”那小丫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殿下带着侧妃进了书房……这会儿还没出来。”

庆成郡主死死掐着自己的帕子,这都要晚膳了,他是打算连晚上都不叫她一道用了吗?

孙嬷嬷见状,在边上劝道:“皇子妃莫要着急,到了时候,殿下自然是会来的。”

说罢,她便摆了摆手,让屋里的丫头都下去了。

庆成郡主又是生气,又是委屈,苦着一张脸道:“明明是他不知好歹,洞房之夜唤别人的名字,怎么还要怪到我头上一般?”

孙嬷嬷心下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依旧好声好气劝着:“皇子妃切勿想太多了……”

“再过一日就要回门了,”庆成郡主低下头去,“那个侧妃与我一同入的府,殿下如今已经这般看重她,难道殿下打算……陪她回门吗?”

孙嬷嬷一噎,开口道:“您这可真是想太多了,莫说玉山公主府不会同意,皇后娘娘都不会同意的。殿下再与您别扭,那面上的事儿哪能由着他胡来?”

庆成郡主听了这话,却是心中更加难过起来:“原是靠着这些……”

孙嬷嬷没明白她的意思。

“若是没有玉山公主府……”庆成郡主吸了吸鼻子,“想来我便什么都不是了。”

孙嬷嬷一怔愣,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第三百七十章 上门蹭饭

定国公府,和铃轩内。

沈清婉正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里的书。

五皇子大婚那日,因为沈清宝也同日入府,她便也在邀请之列。

只是她推脱了身子不适,简单坐了一会儿便早早回府了。

如今她心中还有惦记的事。

自祁佑出孝,要忙的事情便突然多了起来。

沈清婉已有许久不曾见到过他了。

虽然知道他忙,可是这么久没见,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不悦。

即便再忙,难道连写封信给自己道一句安好的时间都没有吗?

烦躁之余,沈清婉又嫌弃自己太过依赖,一颗心进退为难,整日都恹恹的了。

五皇子大婚那日,祁佑也是去了的。

只不过又是男女分席,沈清婉回府又早,二人愣是没有见到。

好在五皇子大婚次日一早,沈清婉便收到了陆雪烟的帖子,要她过去一趟辰王府。

沈清婉也是许久没有见她了,收着帖子自然是欢喜得很,赶忙找丫头去知会了沈夫人一声,这会儿便梳妆打扮起来。

等到了辰王府,沈清婉的轿子一路抬进了后院儿,放在了陆雪烟的院门前。

沈清婉下了轿子,倒是没见到陆雪烟的人影,只有一个小丫头在外面等着。

她并非怪陆雪烟没出来接她,如今这大雪天的,哪有让世子妃在冰天雪地等着的道理。

只是沈清婉从来都是老远就能见着陆雪烟在等自己,而今日自己都到外头了,还没见着个人影,心中便下意识地困惑了一番。

等沈清婉进来了屋里,一阵暖风拂面而来,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她在定睛一看,祁归恒和陆雪烟都在屋子里,二人有说有笑的。

沈清婉一愣,忙福身行礼道:“臣女参见辰王世子,世子妃。”

陆雪烟忙要起身,祁归恒却是按住了她,自己起身来,对沈清婉道:“沈小姐多礼了,快起来吧。”

等沈清婉起了身,祁归恒又是一脸笑意冲她道:“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去前头了。”

沈清婉还一头雾水呢,祁归恒已经迈着大步出去了。

等祁归恒出了门,陆雪烟这才站起身来,走到沈清婉面前,拉着她的手道:“你可算是来了,我不请你,你都想不起我了是不是?”

沈清婉扑哧一笑:“这才多少日子,何况我哪儿有成天往辰王府跑的道理。”

“你倒是会挑时间,”陆雪烟掩唇一笑,“不一会儿便是午膳,你还能好好吃一顿。”

沈清婉白了她一眼道:“我还能稀罕你的吃食不成?”

定国公府即便不是日日山珍海味,到底也是能与辰王府一拼的吧?

陆雪烟却没有反驳她,只是抿着嘴轻轻笑着。

“怎么了?”沈清婉见她神情有异,心下不禁好奇起来。

“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有个事儿想与你说。”说着,陆雪烟的面上就漾起了一片红晕。

沈清婉心下更是好奇,轻声问道:“怎么了?”

陆雪烟抿了抿唇,笑意掩不住,拉着沈清婉到了自己床上坐下,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沈清婉一听完,便是满面的惊喜:“当真?!几个月了?”

陆雪烟羞得低下头去,口中喃喃道:“太医说不过二月有余……”

沈清婉乐不可支:“你才过门不到一年便有了孩子,这可当真是大喜呀!”

听了沈清婉的话,陆雪烟只自顾自地抿着嘴害羞笑着,也不接话。

“怪不得方才我说怎么没见你人在外头等我,”沈清婉故作阴阳怪气道,“也怪不得方才辰王世子连你起身都不让,原是要顾着你如今身子金贵,哪儿能磕着碰着一点了?”

“哎呀你这个妮子,嘴真真是坏极了!”陆雪烟羞意难当,忙作怒状伸手就要去打她,“你可别忘了,自己还没成婚呢!如今你这般笑我,往后可有你被我笑的!”

沈清婉听得这话也不恼,就拿帕子捂着嘴,一个劲地咯咯笑着。

二人轻闹了一阵,沈清婉也生怕自己闹过头了,万一陆雪烟真有个什么好歹,便是很快静了下来。

沈清婉看着陆雪烟如今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虽说那个人是不应该提了,到底……

“你瞧瞧你……”沈清婉跟陆雪烟咬着耳朵,“先前还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如今,可当真有了小世子了,可别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陆雪烟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垂着眼帘思索了一番。

“倒不是我怀疑,是这一切都……”陆雪烟顿了顿,“一切都太过美好了吧……”

沈清婉一愣,扑哧一笑:“你这话可真是欠打,既然美好,你还要挑三拣四,辰王世子未免也太难做人了。”

“罢了,”陆雪烟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去看沈清婉,“既来之,则安之,我也不是走投无路,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唉声叹气呢?”

沈清婉听了这话,面上也添了一丝愁绪。

她一直没有和陆雪烟说起萧潭,不知陆雪烟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一个深爱的人,哪有这么容易放得下。

只是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果只为自己所求而活,未免太自私了些。

沈清婉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笑着将话头揭了过去。

二人在屋中聊了许久,外头便有小丫头来敲门了。

“何事?”陆雪烟扬声问道。

“回世子妃的话,”屋外的小丫头轻声道,“世子殿下让奴婢来问一声,沈小姐是否在府上用膳。”

沈清婉闻言正想说什么,陆雪烟却是抢先一步道:“沈小姐自然是在府上用膳,你下去准备吧。”

“是。”外头小丫头得令,转身便走了。

沈清婉却是很不好意思,轻推了推陆雪烟的手问道:“你们两个吃饭,我夹在中间算什么?”

陆雪烟笑出声来,故作嘲笑道:“从前你可不是这么扭捏的人,不过吃顿饭罢了,能把你怎么样似的!再说了,你这个点儿才来,不就是为了上门蹭一顿饭吗?”

沈清婉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信信信……”陆雪烟忙拉着她的手道歉,“您大人大量,可留下来吃饭吧,好不好?”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不轻不重

等两个人携手到了前厅,辰王世子已经就坐了。

府中清冷,原就两口子用膳,倒也没什么规矩。

如今多个沈清婉,也不算是外人,便也没有顾忌什么,一边吃一边聊。

辰王世子当真顾惜陆雪烟,连着羹汤都得亲自盛。

这也罢了,还要亲自尝过是否晾得不烫了,才让陆雪烟喝。

沈清婉见状,在边上悄悄抿唇笑着。

陆雪烟自然是没有错过,脸上羞红了一片,在桌下轻轻地踢祁归恒。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祁归恒大方一笑道:“你自然不是,不过你肚子里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

陆雪烟一噎,轻声驳斥道:“婉儿还在呢……”

祁归恒笑而不语,又给陆雪烟夹了夹菜,便也自顾自吃了。

沈清婉低着头,就当没看到。

这会儿却听祁归恒开了口:“三皇子已然出孝,想必不久陛下便会定了婚期吧?”

听了祁归恒的问话,沈清婉懵然地抬起头来。

这是皇帝的事儿,她怎么能知道呢?

还是陆雪烟打圆场道:“你问婉儿,她自然不知道,她呀,只消好好地在府里绣她的嫁衣就是了。”

沈清婉闻言,当真是敢怒不敢言,狠狠地剜了一眼陆雪烟,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陆雪烟也不恼,只静静捂着嘴笑。

祁归恒亦是一笑带过,开口道:“也不知三皇子今日在忙什么,我似有数日未曾见过他人了。”

“昨日五皇子大婚,他应该是去了,”沈清婉回答道,“不过男女分席,我倒也是没见到他。”

祁归恒抬眼看了看沈清婉,接话道:“我没去,雪烟有喜不宜去喜宴,我便在府里陪她了。”

沈清婉闻言微微讶异,怎么说五皇子都是当今陛下的嫡子,祁归恒如今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得皇帝的心,竟然还敢说不去就不去的吗?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问出口,只是沈清婉自己暗暗想着罢了。

“我也有许久不曾见三皇子了,”沈清婉岔开了话头,“想是他方才出孝,要忙的事还有许多。”

祁归恒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忙也就罢了,我倒是还在春风林见过他。”

此话一出,桌上两个姑娘都是一噎。

春风林那是什么地方,就算没去过,谁还不知道一二了。

更何况京中盛传着,从来头牌之位空悬的春风林,竟然将一个新来的姑娘奉为了头牌,姿态之高,甚至都不得一见。

沈清婉当然知道,春风林那本来就是祁佑的地方,但是陆雪烟不知道啊。

祁归恒这有意无意的话一出口,陆雪烟登时就不高兴了。

即便祁归恒真的看见三皇子在春风林,那也得遮掩着些。

更何况沈清婉刚说完三皇子忙,祁归恒便说在春风林见过他,那不是明摆着拆三皇子的台,让他们两人心生嫌隙吗?

谁知陆雪烟还没开口,沈清婉倒是笑了笑,不急不缓地说道:“雪烟如今有孕,辰王世子还是多陪陪她吧。”

这话说的,可不是这个道理吗?

祁归恒想在春风林见到三皇子,首先他得自己也去了啊。

祁归恒听了这话,倒也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原是有应酬,不过听曲喝茶罢了。”

人前一副体贴无比的模样,背后竟还有功夫去春风林,谁管你只是听曲喝茶还是旁的,去了便是去了。

沈清婉笑而不语,没有接话。

陆雪烟微微有些脸红,心中暗暗思忖着。

沈清婉当真是信得过三皇子,祁归恒这样的话说出来,她都毫不在意似的。

反观祁归恒,倒是自己掉进了自己的坑里。

倒不是陆雪烟对于他去春风林这事儿有多不悦,男子应酬也是情理中事。

只是这样说起来,又被沈清婉绵里藏针的反驳了一句,陆雪烟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顿饭便是吃得没什么滋味了,后来三人也不过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几句。

用完膳陆雪烟要午休,沈清婉便起身告辞了。

等回了和铃轩,沈清婉心中说不上来的感觉才开始翻涌。

当真是许久没有见到祁佑了,他连个口信都不曾有。

今日还被祁归恒不轻不重地提了一句,虽说知道春风林是祁佑的,可沈清婉的心里还是不舒服。

春兰捧了茶盏进来,便见到了沈清婉这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小姐?”春兰唤了她一声,“您这是怎么了?”

沈清婉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胜邪可在吗?”

春兰一愣,答道:“应是在的吧?小姐有事找他?”

沈清婉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道:“嗯,你叫他过来吧。”

“哎。”春兰一应,便乖乖去找胜邪了。

“小姐您找我?”

不一会儿,胜邪便进来了。

沈清婉看了看他,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便摆了摆手道:“无事了,你出去吧。”

胜邪一愣,什么情况呀这是?

只是沈清婉吩咐,他也只得摸了摸脑袋出去了。

沈清婉就这样郁郁了一下午,一直到晚上用膳前,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晚上竟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饭,还是沈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来和铃轩传的话,只说晚上三房的人都会一道用膳,让沈清婉准备准备。

沈清婉倒是没明白,也不是头一回大家一块儿吃饭了,她有什么可准备的?

不过既然是沈老夫人发话,她也只有强打起精神来,让春兰夏竹给她换了个喜庆些的发髻,又是穿得一袭水红的衣衫,一身尽是沈老夫人喜爱的小孩模样。

准备好了这些,她才捧着暖炉,带着春兰朝千鹤居去了。

在门口,沈清婉便听到了里头热热闹闹的动静,一片欢声笑语的样子,让她不由地一恍惚。

她记得自己从前落水失忆,第一次来千鹤居,在门口听到的也是这般的声音。

当时自己害怕,全然不似现在这般从容。

心中微微感慨,沈清婉浅浅一笑,自己掀了缎帘便进去了。

沈清婉扬起一个笑来,冲着上座的沈老夫人福了福身,便开口问道:“祖母!有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呢?”

第三百七十二章 定下婚期

见着沈清婉来了,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又笑开了去。

沈老夫人更是乐得满脸通红,朝她招了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来祖母这儿。”

沈清婉见着众人都带着些暧昧的眼神,心中一阵忐忑。

但她还是听话地朝着沈老夫人走过去了。

沈老夫人伸手将沈清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面上尽是慈爱的笑意。

“好孩子,你父亲方才与我说了件事,”沈老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十分高兴地模样,“陛下有恩,已经定下了三皇子与你的婚期了。”

沈清婉一惊,这才五皇子成婚的第二日,陛下就这么着急吗?

只是这么多人还在场,沈清婉当真是羞红了脸,低头不敢说什么。

沈老夫人抚着她的手背,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婉儿莫羞,这是大好的喜事呀。”

沈清婉喏喏地回应了一声。

沈老夫人又与她说了几句,等到晚膳备齐了,众人这才移步了前厅去用膳。

这顿饭吃得沈清婉晕晕乎乎。

之前她还别扭着呢,祁佑这么多日不来找自己。

可偏偏到了晚上,便来了这么一出。

她羞涩之余,心中的忐忑更甚。

一切都是照着原计划进行的模样,怎么自己还这么不安呢?

口中精致的饭食她都食不知味,心想着不知何时能收到些祁佑的消息就好了。

沈清婉自己不知,原是因为祁佑从前常常去找她,如今这么久没有出现,沈清婉才觉得不适应。

可要是换了别人家的姑娘,没有成婚之前,是万万没有和男子独处的道理的。

哪怕是已经订婚的都不行。

只是这会儿沈清婉哪里想得到这么多,满脑子都是祁佑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她。

再混着今日这个消息,沈清婉觉得自己心中混乱得很。

用完了晚膳,沈清婉被沈言珏叫去了书房。

沈清婉虽然心里还乱着,可到底是父亲发话,便也老老实实去了。

等到了书房,遣散了屋中下人,沈言珏才与沈清婉说话。

“你这是怎么了?”沈言珏微微皱了皱眉,“今日晚膳便见你脸色不好。”

自己女儿与祁佑两情相悦,这事儿沈言珏是知道的。

可明明今日有了好消息,怎么沈清婉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呢?

沈清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头看了一眼沈言珏,忙在脑中找着借口。

“不……不是……”沈清婉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开口道,“女儿是想着,今日是五皇子成婚的第二日,陛下便定下了三皇子与我……的婚期,是不是不太好……”

沈清婉的声音渐轻,沈言珏只当她是羞赧。

“哎,我当是什么呢,”沈言珏大手一挥,回答道,“陛下也没有明旨,只是说一声,好让我们提前准备起来,不至于到时候太仓促。”

沈清婉闻言,点了点头。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若是等一段时间再明说,只怕各种礼节又要耗费多日。

“再来呢,原本三皇子便是五皇子的兄长,”沈言珏解释道,“年岁本也是大了,又是在自己的皇弟后头成婚,也不需等这一段时间。”

的确是有理的。

沈言珏见自己女儿若有所思的模样,上前抚了抚她的肩道:“你呀,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这事儿有为父在,绝对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沈清婉抬头看了看自己父亲,他明明也是不舍,到底还是给了自己安心。

沈清婉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问道:“父亲近日……可曾见过三皇子吗?”

沈言珏一愣,想了想答道:“早朝倒是见过,不过私下不曾有什么交集,怎么了?”

“我就是随口问问……”沈清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知他最近在忙什么。”

沈言珏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也是酸溜溜的。

想来定是自己女儿多日未见祁佑,思念得很。

沈言珏清了清嗓子道:“咳,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清婉红了红脸,起身告辞道:“是,女儿先告退了。”

“哎,等等,”沈言珏又开口叫住了她。

沈清婉回过身来。

沈言珏想了想,放轻了声音道:“你这几日若是得空,多陪陪你母亲吧。”

沈清婉闻言眉心一动,福身道:“女儿知道了。”

“回去吧。”沈言珏摆了摆手。

沈清婉这才转身走了。

是啊,自己是母亲最小的女儿,等自己嫁了人,母亲身边便再也没有女儿傍身了。

这么想着,沈清婉便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玉德苑。

玉德苑中一片寂静,刚用完膳,沈清婉估计自己母亲也正在屋中消食。

沈清婉进了院子,瞧着院中一片安静,便也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去。

里头守着屋门的婆子见到了沈清婉,赶忙上前了来:“八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沈清婉轻声答道:“我来瞧瞧母亲在做什么。”

婆子面露尴尬,小声答道:“夫人今日似是身子不适,用了晚膳回来便早早歇下了。”

沈清婉一愣,母亲睡了?这才什么时候。

“可请了大夫了?”沈清婉关切地问道。

“夫人不让请大夫,怕惊动了府里,”那婆子如实答道,“夫人说左不过是累着了,好好睡一觉便无事了。”

“原是这样……”沈清婉的心里还是不踏实,可如今沈夫人都睡了,她也不能非要进去看。

“那我明日再来看母亲。”

“哎!好!”那婆子忙不迭地点着头,送沈清婉出了院门。

沈清婉心中装了太多的事,几乎是神情恍惚地回了自己的和铃轩。

等回了屋子,一开门,沈清婉和春兰都是吓了一跳。

祁佑正一脸悠闲地坐在屋中喝着茶。

沈清婉一噎,强忍着心中的情绪,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转身对春兰道:“你在外头看着门吧。”

“是……”春兰明白轻重,转身便带上门出去了。

等屋中只剩了祁佑沈清婉二人,沈清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祁佑站起身来,慢慢朝沈清婉走去。

“怎么了?”祁佑的声音依旧如常般温柔。

沈清婉这几日的委屈顿时翻涌起来,一瞬间便不想再控制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在忙什么

“你还知道来找我!”

随着自己的哭腔冲向祁佑的,除了这一句话,还有沈清婉的拳头。

祁佑一愣,慌忙上前揽过了她。

“别哭啊……”

祁佑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眼泪。

沈清婉早就说不出话来了,一味低着头呜咽着,只想将这几日没头没脑的委屈倒个干净。

祁佑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她:“是不是因为我这几日没得空来看你,想我了吗?”

沈清婉把头埋在祁佑的怀里,低声啜泣着,心都灰了。

自己还没过门,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常来看自己。

可是心里就是想着,挥之不去。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现在凭什么不一样了。

祁佑见沈清婉不回答自己,心里没底,可还是耐耐心心地安慰着:“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可以解释,我这几日确实是很忙,今日才歇下来,便赶紧过来看你了。”

祁佑的话让沈清婉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哪怕只是一句借口,说出来了也能让她好受一些。

“那你都干嘛去了……”沈清婉在祁佑的怀里嘟囔了一句,语气里依旧满是不悦。

祁佑见她可算说话了,心头也是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她。

沈清婉依旧低着头,抽抽搭搭的,祁佑看着当真是又心疼又自责。

“是我不好,”祁佑抬手去擦她的泪,“我总想着能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倒是忘了常来陪陪你。”

沈清婉不屑地撇了撇嘴:“风光?还能多风光,左不过就是五皇子那般罢了,你还能跃过他这个嫡子去?”

这话说得赌气,要是祁佑不知,还以为沈清婉惦记着嫁给五皇子才更风光呢。

“自然是能跃过他,”祁佑嘴角一勾,胸有成竹道,“我既要娶你,便要谁都比不上你。”

沈清婉一愣,五皇子是皇后嫡出的皇子,即便他年纪比祁佑小,等到祁佑成婚,排场再大,还能比五皇子大不成。

祁佑见沈清婉含着眼泪愣愣地望着自己,心说估计今日不解释清楚,眼前的人该不高兴还是得不高兴。

罢了,原也不能成为一个惊喜。

想到这儿,祁佑轻轻一笑,小声在沈清婉的耳边问道:“婉儿觉得,太子妃如何?”

太……太子……妃?

沈清婉这下可彻底呆住了,双眼直直看着祁佑,小嘴微张,平日伶俐的舌头,如今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祁佑看着她这愣神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忍不住上前轻啄了她一口:“怎么傻了?”

沈清婉顿时脸一红,这才回过神来。

“怎……怎么这么突然?”沈清婉低着头嘀咕着。

祁佑见她羞赧的模样,存心逗逗她:“什么突然?方才亲你吗?看你可爱便亲了,没想那么多。”

“你……”沈清婉一噎,气恼地跺了跺脚道,“我不是问你怎么突然……亲我……”

祁佑轻笑出声:“不要生气了。”

说着,他便去揉沈清婉微微皱起的眉心:“我这几日便是在与父皇商量,反正婚礼已经往后延了,是不是可以将我的太子之位定下来,让你以太子妃的身份嫁给我。”

沈清婉心中打鼓,这样的结果,她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要突然宣布太子的人选,又不与朝臣商量,”祁佑还在说着,“父皇要准备的有很多,我这些日子就是在帮父皇打理,这样定下太子之位后,才能万无一失。”

沈清婉想了想,又抿了抿唇,开口问道:“那怎么听说,春风林还来了个头牌姑娘呢?”

祁佑听沈清婉这酸溜溜的语气,失笑出声:“这事儿又是谁告诉你的?”

沈清婉撇了撇嘴道:“你甭管是谁告诉我的,你就说是不是。”

祁佑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是是是,可不是来了个头牌,长得清丽脱俗不说,歌喉舞姿身段皆是无与伦比,连我都沉醉其中呢。”

“你!你……”沈清婉见他这顺杆子往上爬的模样,也顾不得他是开玩笑逗自己,还是真心夸赞别人,心中这股气恼蹭地就窜了起来。

祁佑忙拉过了她指着自己的小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婉儿莫急,等我把话说完,这后头还跟着一个可惜呢。”

沈清婉愣了愣,抽回自己的手来,板着脸问他:“可惜人家看不上你吗?”

“自然不是,”祁佑神秘一笑,凑到她耳边说道,“可惜,他是个男儿身。”

“啊??”这下沈清婉可彻底傻眼了,“男……男的头牌?”

不是说是个姑娘吗?

“婉儿可还记得在伽隐寺救下的灵芝吗?”祁佑歪了歪头问她。

灵芝……那个曾经风靡京城的棠梨阁,最出名的戏子,他不是……五皇子的……

“想起来了?”祁佑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他不是……”沈清婉满眼的惊恐,“他不是五皇子的……”

祁佑点了点头:“就是他。”

听罢祁佑的话,沈清婉不禁捂上了自己的嘴。

灵芝,她当然记得。

那时在伽隐寺,灵芝几乎全身是血地瘫倒在她的门口求助,仅凭着那一丝丝的神智,只求清清白白地去死。

当时她与灵芝说了不少,次日也让自己的兄长掩护灵芝出京。

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灵芝了。

“你告诉我他的行踪后,我便一直派人在找他的下落,”祁佑解释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估计大半年前,我总算找到了他。”

沈清婉回过神来,问祁佑道:“灵芝如何了?”

祁佑浅笑道:“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好得很。”

沈清婉听闻此处也是觉得意外,灵芝逃难,如何还能活得好?

“倒不是说他生活有多好,是他这个人,”祁佑眼中露出一丝赞许来,“我倒不知他这几年都经历的什么,见到他的时候,面上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反倒更加妩媚动人了。”

沈清婉闻言一怔:“这……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祁佑摇了摇头,“我将他带到春风林,给那里的嬷嬷看了看,嬷嬷也是连连夸赞,说这等姿态,只消稍稍调教,春风林中的姑娘都是没有一个比得上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临时讨好

沈清婉听了祁佑的话,惊讶之余也是稍稍理清楚了思绪。

可是灵芝这几年来的经历,她依旧不知道。

“你若是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祁佑认真的话里带了一丝意味深长,“也省得你总是闲着没事儿就瞎想。”

这话听了,沈清婉又不乐意了,嘟着嘴昂起下巴不服道:“我何曾瞎想了?”

“你明知春风林是我的开的,有何须担心这里头的姑娘?”祁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清婉知道自己这醋吃得毫无底气,也只得嘟囔着道:“还不是你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祁佑满意不已,上前将她搂到怀里,温柔道:“看来果然是想我了。”

沈清婉在他怀里噘了噘嘴,不悦地扭了扭身子。

“想我你可以让胜邪给我带话呀,”祁佑依旧柔声细语地说着,“我也是忙得昏了头,一直没记得来看看你。”

沈清婉听着他好声好气的安慰,心中连日来的委屈也是慢慢烟消云散,转而被祁佑宠溺的甜蜜包围着。

天色渐渐晚去,夜已深,国公府也是一片安静。

二人又聊了许久,祁佑见沈清婉眼神中都有些倦意了。

“好了,今日不早了,你也该早些休息……”

谁知祁佑这话刚说出口,沈清婉本都带上困意的眼睛顿时又瞪了起来:“你……”

想说你怎么又要走了。

可是话到嘴边,却是生生咽了回去。

祁佑愣了愣,问道:“你想说什么?”

沈清婉垂下眼帘,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你回去吧。”

祁佑见她这别扭的小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奈地笑了笑,上前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你呀,”祁佑轻轻笑着,“婚期已经定下了,我的太子妃,就在家安心等我来娶你就是。”

沈清婉红了红脸,轻轻推搡了他一下:“赶紧走,谁想见你了。”

祁佑闻言也不恼,笑着在她额头吻了吻:“过两天带你去见灵芝,你有什么问题,可以亲口问问她。”

沈清婉抿唇点了点头,由着祁佑松开了自己。

这一夜,沈清婉总算睡了个好觉。

她不知道的,是祁佑半夜不放心,还又特地回来了一趟,只想看看她是不是当真乖乖睡下了。

沈清婉连着几天没有好好休息,本就疲惫得很,今日心中大石一落,当然是睡得香甜。

这边好得很,五皇子府那儿可是没这么甜蜜轻松的氛围了。

眼见回门之日近在眼前,五皇子这儿虽然回门礼之类的全都由皇后准备妥当了,但是总归要自己陪着庆成郡主回玉山公主府。

五皇子想起这两日,就不禁觉得头疼。

除了洞房与奉茶那一日,五皇子再没有进过庆成郡主的房门。

总算是第二日要回门了,五皇子才觉得自己应该与庆成郡主说说。

这要是明天回了玉山公主府,庆成郡主说出些没轻没重的话来,难免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

五皇子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忙着婚事的时候,祁佑已经和皇帝商量好如何定下太子之位。

原本想着早些成亲有子,好争取更多争储筹码的五皇子,自然是想不到这些。

庆成郡主正在屋中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自己陪嫁过来的那些首饰,心中却没什么打扮的欲望。

是啊,自己再俏美动人,若是心上之人不来看,又打扮给谁看呢。

身边丫头半月正在劝着庆成郡主。

“皇子妃,明日就要回门了,今日殿下一定会来您的屋里歇息的。”

庆成郡主摇了摇头,口中尽是哀伤:“他如今心里的人,只怕只有那些贱人了……”

庆成郡主最难过的,莫过于五皇子这样花心的人,都不曾分一点点的心在自己身上。

大婚之后,他便再未曾来自己的房中歇息过。

已经是夫妻了,却再没有夫妻之实,这样的苦,她又如何与旁人去说。

庆成郡主正在难过呢,却听外面的小丫头来报,说五皇子晚些时候会过来。

庆成郡主一愣,眼中都多了几分光彩。

她身边的大丫头半月也是喜上眉梢,连连说道:“奴婢便说如此,皇子妃尽可放心了!奴婢替您好好打扮吧。”

庆成郡主面上的笑意僵在那里,顿时又丧气起来:“果然是因为明日要回门之顾,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

说罢,庆成郡主就垂下眼去,伏在梳妆镜前,没有一丝喜意。

半月愣了愣,心说自己方才确实是说错话了。

她只当做没听懂,赶忙上前劝道:“皇子妃,奴婢替您打扮吧,殿下待会儿还要来见您。”

庆成郡主叹了口气,起身坐直了身子,由着半月为自己戴各种金钗玉环的,面上却不见什么色彩。

半月心里着急,只说些有的没的逗她一乐,可是庆成郡主一直是那一副恹恹的模样。

五皇子进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打扮齐整的庆成郡主,正坐在罗汉床边,望着外头发呆。

那毫无生气的模样,让五皇子不由地皱了皱眉。

好歹他今日有事与庆成郡主说,自然也是忍下了心中的不悦。

“你们都下去吧。”五皇子进了屋,叹了口气,开口吩咐道。

听到动静,庆成郡主这才转过脸来,又缓缓地下了罗汉床,到五皇子的身前请安:“妾参见殿下。”

五皇子见她装扮齐整,显然是有所准备,心中稍微好受了些,想着自己待会儿还算有求与她,便好声好气地抬手将她扶了起来。

“爱妃起身吧。”五皇子开口便是一句爱妃,听得庆成郡主脸上一红,“今日来找爱妃,是为了明日回门之事。”

他倒是开门见山,也不扭捏,直接就说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庆成郡主咬了咬唇,知道五皇子大约要说什么,也不接话,只低头静静等着。

“洞房那日,我喝多了酒,”五皇子咽了咽口水,“灵芝只是我很早之前临幸过的一个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五皇子半真半假,对着庆成郡主坦白。

那日喊了灵芝的名字,他自己事后也是知道的,只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料想庆成郡主也不敢乱说,便没有再提此事。

可如今庆成郡主回门在即,若是不说清楚,只怕要出大事。

第三百七十五章 回门之日

“这两日未来看望爱妃,实则是……”五皇子面上露出一丝为难,开始演起了戏,“我自知不对,这才想着冷静两日,再与你来说。”

五皇子话漏洞百出,饶是旁观者听了都知道他这是在敷衍,为的还不是明日庆成郡主回门,能替他说几句好话吗?

虽说庆成郡主若是当真告了状,玉山公主也不能将五皇子如何,可是有碍于面子的事儿,五皇子总是不愿意有的。

庆成郡主心里委屈,听了五皇子的话一点儿都没有好转,反倒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这几日还不是陪着侧妃,不曾……不曾过问我一句。”

庆成郡主的委屈模样,落在五皇子的眼中那当真是不爽极了。

原本五皇子就讨厌女子婆婆妈妈的,本想着自己好声好气劝过几句也就罢了,没成想庆成郡主还没完没了了。

“她不过侍奉笔墨罢了,”五皇子也是一句带过,“我身边连个丫头都不曾有,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原就不是那等爱拈花惹草之人,再多美人,都不及我的爱妃啊。”

这倒是真的,五皇子可不是不爱拈花惹草吗,是个姑娘他都不曾喜欢。

庆成郡主也是糊了心窍,五皇子在边上好声好气地磨着,慢慢她也被哄晕了头去了。

“那你以后……可不能这般冷落我了……”

庆成郡主小心翼翼,但又试探着去问出了口。

她心中总是存了个疑影儿,若是为了明日回门,五皇子今日哄完也就罢了,若是往后能不一样,那他说的便是真的。

五皇子见庆成郡主松了口,这还不赶紧顺坡下驴,连声应道:“自然不能冷落了爱妃,你我方才成婚,正是要好好疼爱的时候……”

说着说着,五皇子便凑上前去,这双手也跟着不老实起来。

庆成郡主的脸刷地就红了。

她本就没什么经验,洞房那日心中又是百感交集,如今听着五皇子满口的荤话,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五皇子见她脸红,更是添了把火:“母后可一直盼着早日抱上孙子,咱们可要好好努力才是。”

听了五皇子的话,庆成郡主的心里咯噔一下,口中颤着声儿推辞道:“妾……妾还未曾沐浴……”

庆成郡主见五皇子二话不说就要扒了自己,吓得连连后退。

五皇子哪里由着她,嬉笑着道:“爱妃不曾沐浴也是个香美人呐!”

一夜春宵帐暖,庆成郡主也总算明白了被男人好好疼爱,是个怎样痛喜交加的感受。

第二日,五皇子早早就起来梳洗,见着庆成郡主依旧是好声好气,温声细语。

庆成郡主早就被这份甜蜜冲昏了头脑,只当自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将前几日种种统统抛到脑后去了。

用过了早膳,二人便上了车驾,往着玉山公主府去了。

五皇子府里,还有一个也是早早就起了的人,那便是沈清宝。

今日也是该她回门的日子。

但是五皇子连一声问候都不曾有,只是找人准备了些礼物,由管家送到了她的院子里。

沈清宝看着自己眼前这些礼物,虽然包装精美,一看便是贵重的,可是这里头却一点心意都不曾有。

既是嫁出去后的回门,却连女婿都不曾一道回去……

沈清宝眼眶微涨,心中酸楚泛滥。

虽然自己只是个侧妃,甚至不过是代嫁,她也明白自己与五皇子妃一道入皇子府,那回门这日,五皇子万万没有陪自己的道理。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日,她的心中依旧是非常不好受的。

既是如此,她又有什么脸面回门,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戴着这些礼物回去,也未免太丢国公府的脸了。

想到这儿,心灰意冷的沈清宝叹了口气,只摆了摆手,让自己的丫头将礼物收好,看看往后是不是有机会,让五皇子抽空再陪自己回去一趟。

丫头正打理了一半呢,谁知外头竟有人来报,说是定国公府派人来接沈清宝回门了。

听到外头的传话,沈清宝也是一愣,转瞬眼泪便是下来了。

国公府怎么会不知,今日是庆成郡主回门的日子,五皇子定是早早就陪着自己正妃回娘家去了。

可即便如此,国公府还是派人来接她,到底还是娘家记挂着她。

“快,快把礼物都拿出来!”沈清宝悲喜交加,连连吩咐着丫头。

她虽然心知今日大概不会有回门的机会,可还是早早梳洗打扮好了,总想着五皇子说不定会来看她一眼,叮嘱些什么。

可不曾想五皇子连面都没有露,连回门的礼物都是让管家来送的。

这一身娇美的打扮,尽是自己看了。

沈清宝更不曾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还有机会回娘家一看。

那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没有浪费。

沈清宝稳了稳心神,摸了摸眼泪,等丫头收拾好了礼物,她齐整了下自己的首饰衣衫,便忙出去了。

五皇子府门外停了两辆马车,一辆是接人的,一辆是接礼物的。

等沈清宝出了门,便瞧见沈文昊正在门口等着。

原是冬日,沈文昊一袭玄色貂皮斗篷甚是威严,倒是有几分沈言珏的味道了。

可他见了沈清宝,便是面上如化冰的春风一般和煦起来:“妹妹可出来了!”

沈清宝在府中不过是个庶出,原也是因着小心谨慎,又差了些年纪,故而不曾与嫡出的沈文昊有什么交情。

虽说回门按规矩,确实是要娘家的兄长来接女儿女婿,可沈清宝听到娘家人来接已经很开心了,不曾想竟真是沈文昊亲自来了。

“哥哥……”沈清宝这句哥哥一出口,便是哽咽住了,浑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沈文昊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安慰道:“外头风雪冷,妹妹快上车里暖暖再说话吧。”

沈清宝忙点了点头,泪水却是忍不住,簌簌地滚落。

想着五皇子给自己准备的那点礼物,一辆马车都够放下了,沈清宝的心里真是又尴尬又难过。

可沈文昊一没有看沈清宝带了多少礼物,二没有过问五皇子的下落,忙招呼自己妹妹上了车,二人便是径直朝着定国公府去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是好是坏

同日入皇子府的两人,也是同日回门。

一个是正妃,一个是侧妃。

一个是公主嫡出的郡主,一个是小妾所生的庶女。

即便身份如何千差万别,心中的感受确是冷暖自知的。

定国公府这边,早就知道今日五皇子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陪着沈清宝回来的。

所以即便让沈文昊去接妹妹,那也是叮嘱了他,不必在乎五皇子如何,只要将沈清宝风风光光接回门就是了。

五皇子府如何怠慢,是他们的事,我们定国公府却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这个女儿的身后,还有足够的支持。

沈文昊从小耳濡目染,此刻自然也明白自己爹娘的意思。

等沈文昊和沈清宝的车架到了国公府,门口的鞭炮一放,沈清宝进了府,前厅已有沈府大房的一众人在等候了。

“臣携夫人,见过沈侧妃。”

沈言珏满眼的喜意,带着沈夫人就上前行了一礼。

本就小心翼翼的沈清宝不由地大惊失色,忙上前扶起了沈言珏,口中结巴道:“爹……爹你……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扶完沈言珏,她又忙去扶沈夫人。

见着沈清宝手忙脚乱的样子,众人也都是乐乐呵呵。

“一路回来可都还顺利吗?”沈夫人上前拉过沈清宝的手,关心地问着。

“都好,都好……”沈清宝早已抑制不住眼泪,拿帕子掩着,连连点头。

沈清宜在后头不屑地嗤了一声,好什么好,不过是个侧妃,连回门都没有自己的夫君陪着,当真是丢脸至极。

要是换了自己,早就装作缩头乌龟躲起来了,哪有这个脸面回来给娘家丢人!

要是换了自己……

想到这里,沈清宜当真是说不出得恶心。

如今过了喜欢五皇子的那阵,她满心满肺只有恨意。

沈清宝风风光光地嫁了,连沈清婉过不了多久也会成为皇子妃,只有她,明明是国公府里最漂亮的小姐,却是要夹在二人中间,嫁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官。

自己是个庶出,又是这样的婚事,谁会在意她如何呢?

想到这儿,沈清宜的面上又是一阵阴寒。

沈清婉却是很开心的,今日沈清宝回门,见她虽然只身前来,好歹妆容打扮都是整整齐齐,华美艳丽,可知五皇子府至少没有薄待于她,面子上到底还是做足了的。

沈夫人正拉着沈清宝说话,就见外头探头探脑地来了一个人。

沈夫人眼尖,忙扬声道:“可是柳姨娘来了?”

柳姨娘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面上挤出的苦笑当真是比哭都难看。

“夫人……”

柳姨娘不敢直视沈清宝,自己的女儿如今已是五皇子的侧妃了,不再是自己身边那个唯唯诺诺的庶女。

而她是个妾,皇子侧妃回门这样的日子,自己也是没有资格出来的。

沈夫人拉过沈清宝,笑着对着柳姨娘说道:“你母女二人想来也是有不少话要说,你就陪沈侧妃回去说说话吧,反正时候还早,还没有到午膳的时候。”

沈清宝感激地看了一眼沈夫人,便拉着柳姨娘下去了。

沈清宝走了,前厅这些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各回各院儿,就等着前头来吩咐午膳了。

再说玉山公主府这边儿,那个热闹欢腾的劲儿,当真是不输庆成郡主出嫁的那一日。

五皇子下了车驾,又伸手去扶车上的庆成郡主,二人一道进去了公主府。

这一切都被公主府的人看在眼里,自然也都会一字不落地传进玉山公主的耳中。

等二人见到了公主与驸马,便行礼参拜。

如今庆成郡主已经不是郡主,而是五皇子妃了,对玉山公主所执之礼也要随着五皇子。

玉山公主一脸的喜意掩都掩不住,五皇子府带来的礼物如流水般地往玉山公主府里塞,重视之意也是明摆着的。

玉山公主与五皇子客气了几句,五皇子便是由驸马带着,去外头说话了。

等屋中的人都散去,玉山公主这才拉过了庆成郡主来,疼爱地抚着她的额边,轻声道:“好孩子,娘可当真是想你。”

这话一出,庆成郡主的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一句娘喊出口,便是哽咽住了声音。

“娘问你,”玉山公主轻轻拍着庆成郡主的后背,好言好语道:“五皇子对你可还好吗?”

庆成郡主一愣,耳边又响起了五皇子昨夜与她所说之话来。

如今正值争储夺嫡之际,夫妻和睦也是陛下会考量的条件之一。

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若是他二人龃龉传出去,哪怕只是传到玉山公主的耳朵里,也是会有所泄露。

若是陛下不喜于此,只怕与五皇子争储不利。

五皇子这般与庆成郡主坦白,只希望自己的皇子妃与自己站在统一战线,庆成郡主自然是要犹豫这一会儿。

“雯儿?”

见庆成郡主久久不出声,玉山公主的心里也是忐忑起来,莫不是自己的女儿当真在五皇子府受了什么委屈了?

庆成郡主回过神,赶忙扬起一个羞涩笑脸来,扭捏道:“表哥自然是待我好的……”

玉山公主松了一口气,原来自己女儿是害羞,这才答不上来。

“如今已经成婚,可不能再胡叫表哥了,”玉山公主小声与庆成郡主说着,“越是皇家,越是重礼仪,如今我们母女俩说说话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可只能叫殿下,明白吗?”

庆成郡主红着脸点了点头,面上笑意盈盈。

玉山公主十分满意,心里也算放下了一块大石,思量了一番,还是小声开了口。

“雯儿,娘问你,那个侧妃……”玉山公主有些犹豫,“五皇子可曾去陪过她?”

这话说得委婉,庆成郡主大概还是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

她心中记着五皇子的叮嘱,半遮半掩道:“洞房那日自然是没有,后来许也是去过的,只不过殿下大多数时候还是在我这儿罢了。”

玉山公主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可以,既然是皇帝亲自下旨要二人同一日入府,自然没有冷落了侧妃的道路。

可是她二人不知道的却是,五皇子其实压根儿没有碰过沈清宝。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夫妻之实

定国公府里,沈清宝和柳姨娘也是正二人哭哭啼啼地说着话。

柳姨娘不过是个妾,平日也没什么见识,女儿嫁人这般大的阵仗,原已是将她吓得不清了。

这会儿女儿回门,连女婿都不曾一道,虽说道理明白,可这心里的难受,哪里是一两句道理便能抵过去的呢?

母女二人哭了一阵后,沈夫人便着人来请沈清宝用膳了。

沈清宝知道往后许是更难见到自己的生母,不由哭得更伤心起来。

等沈清宝到了筵席处,众人也都见着了她红肿如桃儿般的眼睛。

沈老夫人心下叹气,也装作没见到,将沈清宝拉到了自己身边,众人一道欢欢喜喜用了膳。

沈清宝不过是个庶女,从前沈老夫人疼爱,也不曾有这般的待遇。

如今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今时不同往日了。

等用完了膳,众人闲话了一阵,沈老夫人便是面露倦色。

沈夫人见状,岔开话头,大家也都说笑着慢慢一个个告退回院了。

等沈老夫人歇下,沈夫人便带着沈清宝去了玉德苑。

沈清宝虽然已是五皇子侧妃,可也不过几日,她心中依旧还是那个国公府唯唯诺诺的庶女。

沈夫人的玉德苑她不是没有去过,只是不曾这般孤身一人。

等到了正屋,沈夫人便屏退了众人,面带慈爱的笑意,拉着沈清宝到了自己身侧。

沈清宝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猜测沈夫人大概是要问问五皇子府对她如何,心中盘算着到底应该如何作答。

“不过两三日,宝儿可憔悴了不少……”沈夫人一开口,话里便是无边的疼惜,“难受归难受,自己身子还是要紧的。”

说着,沈夫人便拉过了她的手,正好摸到了沈清宝手腕上的那个镯子。

“咦?”沈夫人一愣,翻过沈清宝的手腕,细细看了一眼。

沈清宝倒是没有挣扎,只是红着脸低下了头去。

沈夫人何等人物,这一生怎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

这金镶玉的镯子一看便是极珍贵罕见的上品。

“五皇子赏的吗?”

沈夫人面上笑意更甚,轻声地问了一句。

“嗯……”沈清宝点了点头,声音轻得跟蚊子叫似的。

“五皇子有心了。”沈夫人拍了拍沈清宝的手背。

“大婚那日……”沈清宝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开口道,“那日殿下总是要陪郡……皇子妃的,所以次日去宫里请安回来之后,才得空来看的我,也送了我这个镯子。”

沈夫人点了点头,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宝儿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歹你是侧妃,又与皇子妃同日入府,将来也不过一人之下,心放宽些就是了。”

沈清宝轻声应着,却听沈夫人又开了口。

“至于五皇子,你二人从前虽不相识,可你生性温柔,懂事乖巧,自有你的好处……”沈夫人笑盈盈地压低了声音,“再不然,最好能有个一儿半女的,你将来也算有个依靠了。”

沈夫人说得委婉,沈清宝却是为难地低下了头去。

“怎么了?”沈夫人见状,忙关切地问道。

沈清宝咬了咬下唇,眉心微微皱起,红着脸道:“殿下……虽然常来看我,倒是……倒是……”

沈夫人微微讶异地瞪了瞪眼。

“倒是从未碰过我……”

竟是如此?!

这都三日了,就算五皇子大婚之日的洞房花烛顾着正妃,总不能三日了还没有与同日入府的侧妃同房过吧?

“这……”沈夫人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只是她手再长,那也是伸不到五皇子的内院里。

沈夫人哑口无言的样子,让沈清宝也觉得有些尴尬。

她忙抬起头来,笑着对沈夫人道:“其实也无妨,五皇子他……他还是很照顾我的。”

这话说的,连沈清宝自己都没底气。

照顾什么?勉强撑一些面子罢了。

沈夫人看了沈清宝一眼,这个庶女强颜欢笑的模样,也不禁让她心里有些感慨。

“宝儿,你听娘说,”沈夫人心下微叹,也是与她说起掏心的话来,“既是夫妻,那便须得是真正的夫妻才行,若是……若是五皇子不曾来,你也得去请他。你可明白?”

沈清宝低着头,一张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脑袋嗡嗡直响。

沈夫人的话已经说得不能更明白了,沈清宝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只是要她这样去邀宠,她如何能做得到呢?

“还有一事……”沈清宝扭扭捏捏,但想着沈夫人如此为自己着想,总是要讲该说的都说了才好。

“什么事?”沈夫人问道。

沈清宝看了看沈夫人,犹豫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

沈夫人见她惶恐,忙安慰道:“我是你娘,什么都可以与我说,娘家人总是会护着你的。”

“嗯……”沈清宝听了这话,心中一暖,便开口说了,“女儿总觉得,五皇子与皇子妃并没有那么和睦……”

“哦?”沈夫人眉尖一挑,“此话怎讲?”

沈清宝将五皇子与庆成郡主大婚次日从宫里回来后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夫人。

“从那次后,五皇子常常来我处,却不曾……碰过我;他也会将我带至书房伺候,说是伺候,却也与我分开的,”沈清宝细细说着,不曾错漏一处,“女儿总觉得,五皇子也并非是真的在意我,只是想做给皇子妃看,有意惹她不快罢了……”

沈夫人听了这些,心中也是惊讶不已。

当时为了救五皇子的禁足,庆成郡主可是二次求自己的母亲玉山公主去向皇帝要求赐婚,这般重情重义才嫁给了五皇子。

虽说五皇子与沈清宜有染,但二人毕竟是亲兄妹,难道五皇子真能这般念念不忘吗?

沈夫人思来想去琢磨不出个道理来,也只能想着这事儿倒是暂于沈清宝无害。

“好孩子,”沈夫人拍了拍沈清宝的手背,柔声安慰道,“此事为娘会放在心上的,好在五皇子如今愿意做面子,无论里头如何,到底还是没让你吃亏。”

沈清宝点了点头,耐心听着沈夫人的话。

第三百七十八章 又起波澜

“如今你呢,便是在皇子妃面前做小伏低些,莫要惹着她不快;在五皇子那儿,便是少问少说,他让你如何你便如何。”

沈夫人耐心地教着沈清宝,沈清宝也是竖着耳朵乖乖记着。

“若能有机会……”沈夫人心下微叹,“宝儿你还是要留住五皇子才好。”

沈清宝点了点头,眼中含泪,感激地看了一眼沈夫人。

“至于旁的,”沈夫人笑着拉过她来,“便看天意吧。若是上天眷顾我儿,总能给你些好消息的。”

“多谢母亲。”沈清宝起身,深深给沈夫人行了一礼。

这些东西,沈夫人原是不必与她说的。

无论是出于同情,亦或是真情实意,沈夫人都算是多此一举了。

沈清宝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深深一礼罢了。

沈夫人忙上前扶起她来,口中亦是道:“宝儿你这是做什么……虽然我是你嫡母,可你已经是天家的人,实在是不必行如此大礼的。”

沈清宝站起身来,已是满面的泪水。

沈夫人心下不忍,将她拉过来,细细擦去了泪水:“好孩子,当真是苦了你了……”

沈清宝轻轻抽咽着,没有说话。

“还有……”沈夫人又想到了什么,“若真是五皇子想利用你去惹皇子妃不快,你还是要小心着些,万一皇子妃心生不悦,迁怒到你身上……”

沈清宝抬起头来,懵然地看着沈夫人。

“你平时多注意些自己的饮食,贴身的物件,”沈夫人压低了声音,“千万小心不要让人动了手脚。”

沈清宝心下一惊,还是连连点头。

“给你带回皇子府去的礼物我也备好了,如今看来,我还是再给你带个老成的嬷嬷去,在你身边照顾,你觉得可好?若是你不愿,我也不勉强。”

沈清宝闻言,不禁一震,连忙摆手道:“母亲待我如此,女儿怎么会不愿意?千恩万谢都是不够的。”

沈夫人释然一笑:“好,既然如此,我便拨个得力的嬷嬷给你,我们沈家的女儿,万不能被人随意算计了去。”

沈清宝闻言也是冲沈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等到快要日落西山了,沈清宝也准备动身回皇子府去了。

沈言珏原来还想让沈清宝用了晚膳再走,还是沈清宝觉得万一五皇子与皇子妃若是先回去了,自己便失了礼,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沈夫人也觉得此话有理,便劝了劝沈言珏,由着沈清宝早早回去了。

因为并没有女婿一道回门,沈文昊还是一路送自己的妹妹回了五皇子府。

五皇子府内静悄悄的一片,五皇子与皇子妃显然是还没有从玉山公主府回来。

沈清宝松了一口气,她猜想这二人大概也是会用了晚上再回来的。

定国公府拿回来的礼物,比五皇子府送过去的都要多,五皇子府的下人搬了一趟又一趟,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

等搬完了东西,沈清宝身边沈夫人新安排的嬷嬷,又是给出了力的皇子府下人都打赏了钱袋子。

这一来二去,加上平时五皇子面上对沈清宝的在意,倒是让大家都对这个和和气气的侧妃颇生好感。

累了一日,沈清宝也是早早就洗好歇下了。

今日是皇子妃回门的日子,他二人即便是不再玉山公主府过夜,用了晚膳就回来,那五皇子今晚也是定会歇在庆成郡主那儿的。

沈清宝这边,只记得娘家人对自己百般的好,如今已经用不着五皇子如何待她。

正如沈夫人所说,面上能维持住便好,而孩子,那便以后再找机会吧。

至于五皇子的心嘛……沈清宝轻轻地自嘲一笑,原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不要奢求了。

等沈清宝的院子里都熄灯了,外头府门才又打开了。

五皇子与庆成郡主二人回来了。

这会儿二人面色倒是如常,只是五皇子似乎又是酩酊大醉。

晚上驸马与五皇子多喝了几杯,五皇子似是高兴得很,来者不拒,便随意都饮下了。

面对着一个满身酒气,又醉醉醺醺的五皇子,庆成郡主当真是累得慌。

从前她也是千娇万贵被人伺候着的,何曾这般伺候过别人,还一上来便是这么大难度的事儿。

庆成郡主皱着眉头将五皇子扔给了嬷嬷,口中道:“赶紧伺候殿下洗浴吧,醉得这般厉害,多叫几个人扶着才是,莫要摔着了。”

话音还没落,五皇子闻言嘻嘻一笑,哇地一声便吐在了院中。

庆成郡主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险些没跟着一块儿吐了。

她口中虽尽是关心之语,却是半刻不愿再呆在五皇子身旁。

她从前想着的只是与五皇子风花雪月你侬我侬,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郡主,怎么能算到婚后自己竟要做起这等污脏服侍人的事儿呢?

“找人弄干净,快带五皇子下去洗洗吧。”庆成郡主皱着鼻子快速吩咐着,自己拿香帕掩了口鼻,生怕那呛人的味道再冲着自己。

“是……”

几个小厮嬷嬷赶紧上前来,连扶带托地把五皇子拉去洗浴了。

庆成郡主抚着自己的心口,赶紧朝着自己房里走去。

累了一整天,庆成郡主总算是卸了钗环,舒舒服服泡了个澡,闭着眼在香气四溢的浴桶里享受着。

庆成郡主都差点儿在浴桶里睡着了,还是丫头来唤她起身。

等她出了浴,在房里慢慢擦拭着一头秀发,这会儿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

“半月?”庆成郡主叫了一声,“五皇子怎么还不回来?”

半月忙忙过来,她哪儿知道啊,只能猜测道:“奴婢不知,许是五皇子就近在书房里歇下了吧?”

庆成郡主轻轻嗯了一声,可左思右想,可直觉总是不太对,便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不必惊动了人,看看五皇子去哪儿歇息了。”

“是。”半月福了福身,便照着庆成郡主的意思出去打听了。

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当真是把半月吓了一跳。

心想着,这回去跟自家皇子妃一说,铁定是要出事儿了。

半月小心翼翼地回了去,庆成郡主还在妆镜前定定坐着。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宽容大度

“皇子妃……”半月小心谨慎的语气早就暴露了什么。

庆成郡主冷冷一声哼笑,头也没回,只开口语气无波地问道:“殿下去哪儿了?”

半月瑟缩着,还是鼓起勇气回答道:“殿……殿下……他去沈侧妃的院子里了……”

庆成郡主听完后,便是沉默不语,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半月不敢抬头,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恨不得自己能与地面融为一体。

屋中的空气顿时凝结住了一般,悄无声响,令人窒息。

不一会儿,只听得哗啦一声突然的巨响,庆成郡主将妆台上所有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

“贱人!!”

庆成郡主满眼血红,不知是哭的还是怒的,双唇不停哆嗦着,口中恶狠狠地斥了一句贱人后,便说不出话来了。

再说沈清宝那儿,原是早早就睡下了。

外头五皇子与庆成郡主回来她都不知情。

本就是如此,这次回娘家后,她也算想明白了。

既然自己如今占着这个位置,又有娘家的撑腰,只要稳稳坐好,不要给定国公府丢人就是了。

既然五皇子无心于她,她便该吃吃该睡睡,平日莫要给上头两位挑出什么错处来,日子一天天也就能安稳过去了。

而她这一辈子,至少可以衣食无忧。

可谁曾想到,从来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会儿沈清宝才刚昏昏沉沉地睡去,外头的院门就被哐哐哐地砸了起来。

院中的婆子丫头都是一惊,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半夜胡闹,吵着了沈清宝这个侧妃,于是便连忙爬起来去看门。

谁知来者竟是五皇子。

五皇子白日倒是常来,只是晚上却从未留宿过沈清宝这儿。

所以大家都是一愣。

五皇子已经沐浴完毕,如今身上还有酒气,但到底已经清醒了大半。

只是这砸门的举动,却不像是酒醒之人。

丫头婆子一看是五皇子,也都不敢再拦了。

既然是这五皇子府的正主要上侧妃的屋子里去,谁敢说个不字。

这不,只能由着五皇子黑着一张脸,大步地往里走去。

沈清宝的屋子早就熄灯了,这会儿一片黑暗。

五皇子却没有管那么多,到门前便是哗地一把推开。

正安睡的沈清宝,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过来。

刚要惊叫出声,却见着来者是五皇子。

“殿……殿下……”沈清宝吓得心下狂跳,努力遏制着自己的颤抖与差点冲口而出尖叫。

她已经是沈侧妃,五皇子要夜宿她这儿,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五皇子还站在那里,双眼死死盯着沈清宝。

沈清宝稳了稳心神,咽了口唾沫,这才站起身来。

她不过一身水红色的中衣,下床给五皇子行了一礼:“妾见过殿下。”

五皇子的神色稍微松缓了些许,却也没有叫她起来,只是口中淡淡道:“你今日白天回定国公府了?”

沈清宝一愣,五皇子深夜这般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原是为了自己今日孤身回府之事吗?

她想了想,小声老实答道:“回殿下的话,今日家兄来接妾,妾便带上您准备的礼物回门了。”

这话不仅说得老实,更是滴水不漏。

一是定国公府都叫了沈文昊上门来接了,沈清宝难道还能不回去吗?

二是五皇子也准备了沈清宝回门之时往定国公府带的礼物,这不明摆着他早也首肯了沈清宝回门之举吗?

五皇子一噎,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要陪皇子妃,我本想着再找机会陪你回门,倒不料你自己一个人回去了,也不嫌丢人吗?”

五皇子虽话里带了责怪,到底语气没有那么强硬,显然是也明知自己不占理。

沈清宝本是有些怕的,她一个小小的庶女,何时与这般身份的男子说过话。

虽说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可沈清宝终究没什么机会与他熟识过。

她按下心中的忐忑,小心道:“殿下为妾的娘家准备了礼物,妾怎么会觉得丢人呢……”

“你不丢人,我丢人。”

五皇子话中带了一丝轻松,全然没了方才的不愉,回身便关上了屋门。

屋门啪嗒地一响,沈清宝的心都跟着颤了一分。

“起来吧。”五皇子一边吩咐了一句,一边在黑暗中走到床边坐下。

沈清宝只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一种奇特的预感在自己的心尖蔓延开来。

五皇子今日,是打算歇息在自己的房里吗?

沈清宝站起身来,低着头站在五皇子的面前,不知所措。

五皇子接着渗透进来的月光看了看眼前的人。

虽不如沈清宜那么美艳动人,倒也不失为一个小家碧玉。

他唇边轻哼了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床上的褥榻,慢悠悠地开口道:“夜深了,本皇子要歇息,爱妃不打算侍寝吗?”

沈清宝小心地望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咬了咬下唇,战战兢兢地走上了前去。

……

这一晚,庆成郡主一夜无眠。

她靠着窗沿,望着月亮出神,想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是对是错。

她想着自己,也想到了沈清婉。

那个当初那般骄横跋扈的女子,在京中几乎算得上是恶名远扬。

偏偏她与自己一般中意五皇子。

可是她与沈清婉又不一样,沈清婉可以明目张胆地缠着五皇子不放,她却只能碍于身份,矜持贵重地站在远处。

她恨自己不能如沈清婉般肆意,可却不知当时的沈清婉亦是羡慕她的出身。

世事难料,峰回路转,如今沈清婉与三皇子订了亲,绝不可能再与五皇子有什么瓜葛。

而庆成郡主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五皇子,可她面对的,却是一颗根本捂不暖的心,和一辈子都要维持的宽容大度。

庆成郡主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算不算是赢了沈清婉。

月光下庆成郡主的脸惨白如纸,一丝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的脸颊,她苦笑了一声,轻轻拭去。

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走下去。

这才只是一个侧妃罢了,若是五皇子登基为帝,到时候她要面对的,是三千后宫佳丽。

往后不知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夜,需要她望着月亮,等着五皇子,也等着天亮。

第三百八十章 京郊观雪

庆成郡主在五皇子府过得如何,沈清婉自然不知道。

不过她也不想知道。

这与她本身就毫无关系。

眼下沈清婉正紧张着一件事,那便是祁佑早先说了,会带她去见见灵芝。

倒不是沈清婉信不过祁佑,只是这些年过去,灵芝如今随便调教几分,竟然便能做春风林的头牌。

沈清婉也很想知道,灵芝究竟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他现下又是如何了。

好不容易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祁佑倒是没有藏着掖着,上门找的沈言珏,直言要带沈清婉出去玩儿。

二人不仅订了婚,如今婚期也定了,又是大白天的,沈言珏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沈清婉听说这事儿,正在喝的茶都差点没喷出来。

祁佑要带她去京城最负盛名的春风林,那是什么地方,说好听点是男子喝茶听曲儿的,说直白了,那便与青楼无异。

沈清婉本以为祁佑会半夜悄悄地带她去,却没想到竟然大早上的就亲自上门,大摇大摆地明说要带自己出去玩儿。

沈言珏的小厮来和铃轩报信的时候,沈清婉都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

那头祁佑自是在书房里与沈言珏说着话,和铃轩这儿则是紧锣密鼓地给沈清婉打扮了起来。

等沈清婉这边儿的丫头去沈言珏书房回禀,说八小姐已经准备好了,书房里的准翁婿俩聊得正欢。

要不是丫头来报,只怕沈言珏都忘了祁佑今日来,是要带沈清婉去看雪的。

是了,出去玩儿总得有个名头,祁佑说的便是:他想起先前在营州之时,沈清婉便很爱看那儿的雪山。

虽京城不如营州那般银装素裹,北边郊区的景色还是很不错的。

沈清婉被小轿抬着出了门,到了正门马车边,她才下了轿。

沈言珏与祁佑一道在马车边等着。

虽说也没那么合规矩,到底二人成亲在即,沈言珏也信得过祁佑。

毕竟那时在营州,二人合衣而眠那么多日,祁佑都不曾越过雷池一步,光这点还是让沈言珏心生好感的。

沈清婉见着自己父亲与祁佑在一道,脸红了红,福身见过了自己父亲,倒是忘了,祁佑身为三皇子,按礼她改先向三皇子请安才是。

二人如今自然已经没有注意这些礼节了,沈言珏见状虽觉有异,反应过来后也是心里有数,脸色虽沉了沉,到底没说什么。

沈清婉上了马车,祁佑与沈言珏点了点头便也上去了。

沈言珏叮嘱了几句,又道早些回来,二人应下便走了。

沈清婉倒是一反常态,低着个头不言不语。

“怎么了?”祁佑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伸手去握她的。

却不曾想沈清婉跟被针扎了似的瞬间缩回了手,一脸受惊的模样看着祁佑。

祁佑一愣,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沈清婉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未免太过了,尴尬地干笑了两声,瓮声道:“我没想到你会大白天地叫我出去……”

祁佑释然,原来是在别扭这个呢?

“照你这么说,”祁佑逗她道,“难不成还是更喜欢夜翻闺阁的梁上君子了?”

沈清婉冲他翻了个白眼道:“你也知道自己是梁上君子。”

祁佑毫不在意地笑笑道:“为你做个梁上君子怎么了。”

二人相视一笑,不言不语。

马车行进了半日,却还不见停下。

沈清婉奇怪道:“怎地这么久还没到呢?”

祁佑答道:“还远着呢。”

沈清婉一愣:“怎么?不是去春风林吗?”

祁佑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佯怒道:“怎么?你还想去春风林逛逛呢?”

沈清婉一噎,嘀咕道:“你自己答应带我去找灵芝的啊。”

“灵芝又不是死物,”祁佑轻笑,“让他出来也不麻烦。”

沈清婉似是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没好气道:“春风林藏了什么好东西都不让我看。”

“我是有更好的东西要给你看,”祁佑一笑,“我与你爹说了要带你去看雪,你以为我是说笑的?”

沈清婉一愣,真去看雪啊?她以为那不过是祁佑找的借口。

祁佑笑着朝她挪了挪,讨好地拉过她的手,口中解释道:“我也确实是想带你去看雪,去年守孝,都没找到机会。营州一别后,便再没有陪你看过雪景了。”

沈清婉咬了咬下唇,心中微动。

确实在营州之前,自己从未有机会看过那样壮丽的雪景。

祁佑倒是牢牢记着,愣是大冬天的还把自己拖了出去。

这回祁佑拉着她手,沈清婉倒是没有挣掉了。

既是要往京郊去,马车走了半天,等到了京郊,已经是大中午了。

虽是京郊,祁佑找的地方好,又好看又没什么人。

沈清婉惊讶道:“这儿景色这般好,竟都还未被人发现吗?”

祁佑抿嘴一笑,如实答道:“怎么会,自然已经被人发现了。”

他边说着,边牵着沈清婉往前走去。

“那怎么如今都没什么人呢?”沈清婉依旧嘀嘀咕咕。

祁佑神秘一笑:“你猜猜。”

沈清婉好奇地歪了歪头,正想说什么,一个拐弯,竟然见着一处宅子隐在白雪皑皑之中,显然是新建不久的模样。

“这……”沈清婉一怔愣。

祁佑解释道:“我想着你爱看雪景,便买下了这一片地,又找人在此处建了个宅子。往后冬日你若想看雪,我便陪你来这儿住些日子。反正是京郊,来往也不过小半日罢了。”

沈清婉心头一暖,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祁佑见沈清婉怔愣,拉了拉她道:“别傻站着了,进去看看吧。”

沈清婉这才回过神来,由着祁佑将自己拉了进去。

屋中依旧是祁佑一贯喜欢的装饰,简单干净,让沈清婉觉得心情舒畅。

进去两扇门,牙墙玄瓦,行进之处手边假山缠交,石灯伫立。

二人穿过一片青松翠柏,来到了一间屋前,有一个碧色衣服的丫头,梳着双团髻,看着年纪很小,面上却是沉稳不怯。

见到祁佑来了,这丫头回身抬手叩了叩门,随即便上前来行礼:“见过殿下。”

祁佑叫了声起。

丫头刚起身,沈清婉便见着她身后的门应声打开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美人如斯

门中娉娉袅袅走出来一个美人儿,肤若凝脂,面似娇莲,眼中尽是盈盈秋波。

沈清婉只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几年未见,灵芝当真是出落成了个仙姿佚貌的绝代佳人。

若非自己知道这是个男子,只怕这样的人儿留在祁佑身边,她多少心里还是会有点吃味儿的吧?

灵芝见着沈清婉,心中剧动,抿了下唇,那楚楚动人的星眸中顿时蓄满了泪意,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前来,在沈清婉的面前徐徐跪下。

“灵芝见过恩人。”

说完这一句,灵芝便深深叩下头去。

沈清婉这才回过神来,忙抬手去扶他:“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再一起身,灵芝早已是泪流满面。

许是觉得不好意思,灵芝兰花般的细指抬袖,轻轻掩去眼角的湿意,一举一动,一垂眸一掩袖,个中万种风情,竟是沈清婉这个姑娘家都自叹不如。

祁佑见沈清婉愣得出神,出声打圆场道:“外头还冷着,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灵芝闻言,连连点头称是。

三人一道朝着屋里走去。

在屋中坐定,便有丫头给三人上了茶。

祁佑开口对着沈清婉解释道:“如今灵芝在春风林里化名小青,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只有极少人见过他舞姿,听过歌喉,到底灵芝争气,只消露出一点点苗头,名气便能传出去了。”

沈清婉点了点头。

灵芝却是有些羞赧,抿唇低下头去,口中轻声道:“殿下谬赞了。”

沈清婉见状,出声安慰道:“殿下可没有说错,我方才只见你一眼便要看呆了,更何况寻常男子呢?”

灵芝浅浅一笑,风情万种,大方应下了:“多谢小姐,若非当年没有小姐,如今的灵芝早已是一抔黄土,灵芝此生不忘小姐的恩德。”

这话一说,倒是沈清婉觉着不好意思了。

她忙摆了摆手开口道:“当日我也不知你身后的故事,只当你一心寻死,总想着你若能好好活下去,到底总有一天会有出路,也算不得什么大恩。”

“小姐知我男儿之身却不避讳,耐心劝导多时,末了还赠衣物盘缠与我,次日又让沈少爷护我出京……”灵芝当真是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说来一字不差,“小姐这般,于灵芝而言,一如再造之恩,如何能不铭记于心?”

说着,灵芝又是要落泪。

沈清婉一噎,只这事儿不能再说下去了,便岔开了话题道:“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听殿下说,他才找到你不久,这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灵芝掩了掩泪,缓了缓神,这才开口说道:“这些年来,灵芝牢记小姐当日之语,只凭自己还有一口气……”

……

要说起灵芝这些年来的遭遇,也当真是一波三折,说来话长。

当年灵芝在沈文昊的护送下送出了京城。

灵芝生怕自己给沈家兄妹带去什么灾祸,出京之后便执意不肯沈文昊再陪他。

他只说自己已经混迹江湖多年,知道如何隐姓埋名,不惹人注意,让沈文昊放心回去就是了。

这么一说,虽然沈文昊也稍稍放下心来,但到底灵芝怎么看都是个娇弱的姑娘家,沈文昊这样一个大男人还是有点担心的。

于是沈文昊又额外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

灵芝当时也自知需要这些,便并未推脱,千恩万谢的,也尽数收下了。

那一别后,沈清婉便再没有收到一丝关于灵芝的消息。

沈清婉本身也是尽自己之能随手救个人罢了,一没有瓜葛,二不求回报,这件事儿过去后,她便也没放在心上了。

再说灵芝那儿,一出了京,先是找了个客栈住下,将身上有的东西都好好盘点了一番,随即便出去,能当的全当了,又将身上的银子尽数换成银票,纳进鞋底,只留一小部分,换成了碎银子与铜板。

铜板放进荷包里系在腰上,碎银子则是贴身藏着。

他又买了些粗布麻衣,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柔弱男子的模样。

如此,灵芝便算是将全部身家都带在身上了,但即便遇到抢钱的,抢走荷包不过是些铜板,撑死了从他身上搜出些碎银子。

又因他是个打扮穷苦的男子,也不会有人想到他的鞋底撕开,里头还藏了不少银票。

这样一来,灵芝倒是安安稳稳,不曾遭遇什么不测。

既要活下去,自然是要找活干。

灵芝原就是唱戏的,虽有一身功夫,自然也不敢露出来。

外头风声紧,他也不知道五皇子是不是还在满城地搜查他,自然不敢寻着机会上台唱戏谋生。

不过他这身段歌喉,若是不唱戏,当真是浪费了。

于是他想了个法子,只将自己扮成个瘸子,去各个戏班找活。

只说自己早年练功伤了腿,无法上台唱戏,但好歹身段歌喉都在,教教小的不是大事。

灵芝当年名满京城,只微微露一手,便能让行家心服口服。

于是灵芝便混迹各大梨园,以这身份教些小徒弟的入门功夫,倒也是能维持生计。

他虽想要报仇,但不知路漫漫何其长,只能隐忍不发,先自己站稳脚跟。

虽白日里多要教孩子,自己也得扮成瘸子,但灵芝身上值钱的本事,只有唱戏这一样。

故而他从来没有松懈一分,四下无人之时,还是会用功练练,不曾落下一分。

而他想要的契机,很快便找上门了。

一日他在无人来往的密林之中练声之时,竟被人听到了。

原来是有一行人路过此地,坐在马车中的那人是个富商,虽腰缠万贯,到底是个商人,没什么社会地位。

不过他喜好听戏,虽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到底觉得自己似是听到了极好的嗓子。

于是那富商便下了马车,只带了个会武的小厮,二人寻声找去。

等遥遥一见隐隐绰绰的树林后,娉婷袅娜的灵芝正挥舞着玉白的水袖,咿咿呀呀唱着些听不清楚的东西。

富商只觉得自己心口一窒,顿时看呆了去,即便是密林之中,也不怕是不是妖精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有树可依

见到富商的灵芝亦是吓了一跳,顿时就转身想跑。

这一跑,富商心中更是认定了那定不是什么妖精,而当真是个难得的妙人。

于是他命令小厮赶紧上前去追,不一会儿就抓住了灵芝。

灵芝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求他饶命。

富商原是抱着欣赏的目光来了,谁知唐突了佳人,这也是心下不忍,便开口好生安慰:“姑娘莫慌,我只是遥遥一听便觉得姑娘嗓音动人,想要听听清楚罢了。”

灵芝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着,宛如一只落入陷阱的小鹿一般,满眼瑟缩,可怜不已。

富商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刘,家住泉阳,排行老三,人人只唤我句刘三爷。我本是做做生意,路过此地。我平日没什么爱好,也就是喜欢听戏罢了,所以隐隐约约听到这般好的歌喉,才想过来一看究竟。谁知竟唐突了,还望姑娘莫怪才好。”

这位刘三爷浅浅作了一揖,算是道歉。

灵芝见状,知道这个刘三爷大概没有恶意,心下稍稍松泛了几分。

刘三爷见灵芝没有反应,又耐心问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灵芝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又见附近满是青翠的绿竹,就随口说道:“我叫小青……”

刘三爷得到了些回应,满面都是受宠若惊:“小青姑娘有礼了。”

灵芝见他一脸欢喜的模样,心中隐隐生出些若有似无的预感来。

“不知小青姑娘平时在哪儿唱戏,”刘三爷一脸和气地笑意,与灵芝套着近乎,“在下也好去赏赏光。”

灵芝心下一转,拿定了主意,低头轻声道:“小青并没有在哪里唱戏……”

刘三爷一愣,奇怪道:“可小青姑娘这样好的条件……”

“小青胆小,上不了台面,”灵芝低头编着谎话,“故而班主只让小青在后台过瘾头,从来不出台前的。”

灵芝怯生生的模样,到底是天底下哪个男人都抵抗不了的。

只这么举手投足的几下,刘三爷早就转不开眼去了。

“不知小青姑娘家住何处,我……我送姑娘回去吧。”

灵芝见着这刘三爷已然被自己勾住了,便楚楚可怜地开口道:“小青的家人已是都不在人世了……”

说着,灵芝便是半真半假地垂下泪来,惊得刘三爷连连道歉:“是我不好,是我惹小青姑娘伤心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不怪三爷……”灵芝掩了掩泪眼,微微泛红的双眼,比方才愈发惹人怜爱,连边上的小厮都要看呆了。

这一声三爷,当真是将刘三爷的骨头都喊酥了。

“这儿说话不方便,若是小青姑娘愿意,不如在下做东,请小青姑娘找个酒楼一叙如何?”

灵芝似是低头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下了。

灵芝从前在棠梨阁唱戏的时候已是名满京城,如今说起戏曲上的点点滴滴,自然是不在话下。

不仅如此,从前灵芝跟着五皇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今刘三爷即便散尽千金,那还能比皇家的东西好吗?

故而别说是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了,即便刘三爷拿出更罕见的金银珠宝来,估计灵芝也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这一顿饭聊下来,灵芝的大方端和与妩媚动人深深刻在了刘三爷的脑海中。

等到分别之时,刘三爷也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与小青姑娘一见如故,你若无处可去,若不嫌弃,可愿随刘某一起……”

灵芝一愣,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厮,心中打起鼓来。

他原本确实存了靠这位刘三爷的心,可未曾想这么快这位爷就开了口。

如今二人还未有什么感情基础,若是就这样跟着他走了,万一发现他是男儿之身,只怕是要出事的。

刘三爷见灵芝看了一眼小厮,登时便心领神会,知道眼前的小青姑娘只怕是有什么顾忌,于是开口对小厮说道:“你先去外面等着吧。”

小厮自然是应声出去。

等包间内只剩下了二人,灵芝酝酿了些情绪,泪眼楚楚地跪了下去。

刘三爷一惊,正要上前去扶。

灵芝出声道:“还请三爷听我说完。”

声音虽然柔弱,却是坚定不移。

“三爷说与小青一见如故,小青也是这样的感觉……”灵芝轻声说着,“三爷是个好人,小青不愿隐瞒。”

刘三爷一愣,不知道灵芝要说什么。

灵芝垂下一滴泪来,轻声道:“小青并非姑娘,而是男儿身……”

刘三爷听完,竟然没有灵芝意料之中的或惊讶或愤怒,反而是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起来吧。”

灵芝瑟缩地看了一眼刘三爷,见他面上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心中摇摆不低。

刘三爷又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我方才不是没有猜测,我这一生也算见过很多人,是男是女,倒也不是分辨不出来。”

灵芝低了低头,老实认错解释道:“小青并非有意隐瞒,方才不知三爷来者是否不善,不敢如实相告,还请三爷见谅。”

刘三爷微微一笑道:“我本也不过是欣赏小青姑娘……咳,的歌喉,并没有歹意。”

这句姑娘如今出口,还真是有些别扭。

灵芝却是莞尔一笑一道:“三爷不必在意,小青从来都当自己是女子,除了男儿身之外,我倒还真的从里至外都是女子。”

“竟还有这样的事,”刘三爷笑道,“你先起来吧。”

刘三爷这般说,便是摆明他不介意灵芝的男子之身了。

灵芝也算是走江湖不少年,看着刘三爷的眼色,知道已经十拿九稳了,心里也定了几分。

刘三爷抬手,示意灵芝坐到自己的身边。

灵芝咬了咬唇,乖乖坐到了刘三爷的身边。

刘三爷轻声道:“你若愿意跟我走,我自能给你一个舒适的环境。方才我也说过了,我只是欣赏你的身段歌喉,你也知我是真心喜欢听戏,所以你不必担心。”

灵芝抬眼怯怯地望了一眼刘三爷,便低下头去,柔声回答道:“小青一切都听三爷安排就是。”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三爷之死

灵芝与刘三爷谈妥之后,便跟着刘三爷回了家。

刘三爷已是年过五十的人了,家中儿女大都已经成家,正室过世之后也没有再娶,几个小妾没什么地位,家中诸事皆有管家处理。

于是灵芝入府,倒也没人说什么。

刘三爷给灵芝单独安排了一间院子,平日花销比小妾稍好些,又安排了几个丫头伺候。

刘三爷与灵芝说好,为避闲话,也便不说灵芝实则是男儿身之事。

所以几个丫头也只当是自家老爷找来了个绝色女子罢了,虽说灵芝洗浴之类的不让丫头近身,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府上下也只当自家老爷甚是喜欢这个会唱戏的小妾,因着未见三爷留宿,故而旁的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只不过随着灵芝一日日长大,他人虽还是那般女子相,到底还是慢慢长出些男人的棱角来。

不止灵芝自己,连刘三爷也看出了些端倪。

这样下去,迟早府中上下是瞒不住的。

于是这日,刘三爷便去找灵芝谈了谈此事。

是夜,从不留宿小青姑娘院子的刘三爷,竟是破天荒地去了她的院子,不仅如此,还将屋中的丫头尽数遣了出去。

“三爷,您这是……”灵芝一愣,不知刘三爷所图为何。

刘三爷上前坐下,面上依旧是和气的笑意:“小青,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灵芝闻言,恭顺地福礼道:“三爷吩咐就是。”

“你心思细腻,想必也是有所察觉,”刘三爷说得委婉,“年岁大了,是不是与从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灵芝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刘三爷是在说什么。

“小青明白,只是这……小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三爷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若心里有意,我其实倒还真能做点什么。”

灵芝一愣,这还能做点什么?

刘三爷见灵芝愣神的模样,开口解释道:“我倒是认识一个药商,与我说起过一奇事,说是从前有一个喜好龙阳,却又不喜豢养的男子太过阳刚,故而给他们用了一种药,那些男子从外貌上来看,不仅与女子无异,甚至比女子更加阴柔妩媚……”

说到这儿,刘三爷便是见得灵芝的脸色一变,顿时掐住话头道:“我并非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着,你若担心漏了身份,我可以打听打听,你如愿意,倒可以试试。”

听到这儿,灵芝却是跪了下来:“三爷于小青有大恩,小青无以为报,自然不愿三爷为难。小青本就视自己为女子,如今倒可算是烦忧了,三爷若有法子,小青愿意一试。”

刘三爷闻言释然,笑道:“如此甚好,我有了消息便来告诉你。”

灵芝又是磕了个头。

没过几日,刘三爷便找来了那药。

不是什么药丸,而是要一日日抓药煎服的苦药。

起先三月,要连着每日一日三碗地喝。

倒不是灵芝怕苦,而是身体里的变化,让他有些害怕。

好在灵芝心意坚定,三月眨眼便也过去了。

三月之后,从此只要一日一碗,便可以维持女子之貌。

灵芝的美艳,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也许这等妖冶美貌,自古都是祸端吧。

刘三爷藏了个美人在自己院中,日日唱戏,却从不留宿。

这等事情,一个不小心便会传了出去。

第一个动了歪心思的,便是泉阳当地的知县李如成。

李如成早就听说了泉阳县最有钱的刘三爷豢养了个戏子,美貌无比。

奈何刘三爷虽没什么地位,好歹是个有钱人,与官家不算没有交情。

所以李如成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一探究竟。

那时正逢太后薨逝一年有余,京城内依旧不许歌舞,外头却没有那么严格了。

刘三爷一年不曾听灵芝唱戏,在自己家中,偶尔也会让灵芝唱两句过过瘾。

这就给李如成抓到了把柄,硬说是刘三爷国丧期间寻欢作乐,直接上门便要抓走灵芝。

刘三爷如何看不出这是李如成故意找茬,仗着自己还算有些话头,抵死不肯让他们无缘无故带走灵芝。

偏偏便是这么不巧,一群人哄闹打杀之中,刘三爷被一推搡,后脑撞到了桌角,愣是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众人见状,出了人命了,谁还敢继续胡搅蛮缠,一瞬间便是作了鸟兽散。

刘府上下顿时一片哀声恸天。

平时眼红灵芝恩宠的那些个小妾,便带头指摘起灵芝来。

若非这个红颜祸水,刘三爷何曾会有这般的灾祸。

灵芝那样柔弱的一个人,差点也被打了个半死,到底是管家还护着他,将他拉到了外头。

灵芝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满眼是泪,哆哆嗦嗦。

管家心知肚明,灵芝确实无辜。

因为管家是知道灵芝男儿身之事,刘三爷不过是找他来唱戏罢了。

要说灵芝有错,也不过就是长得确实太美了。

“小青,今日意外你也看见了,”管家唉声叹气,“刘府你怕是住不下去了,你还是寻个别的去处吧。”

灵芝心里也明白,刘三爷一死,没有谁能再护着他了。

管家见灵芝哭得凄然,于心不忍,安慰道:“若是三爷在天有灵,也不会忍心你流落街头。好歹府中上下都是我管着,给你打点些,也不是难事。那个药方……”

管家突然压低了声音道:“那个药方你若想要,我便写给你一份,只是往后,便不要再提此事,免得三爷人都走了,再招什么闲话。”

灵芝闻言,哭得更加伤心:“刘管家此恩,小青没齿难忘,只是三爷如此待我,我却不能送他最后一程,实在是……”

管家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三爷也明白的,小青,你往后便好好的,三爷也能放心了。”

灵芝点了点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灵芝平日也有些积蓄,加上管家给他不少银票,让他方便找个落脚之处。

灵芝出了刘府,倒不是没有地方去了。

只是这个李如成,如果不是他,三爷便不会惨死。

自己从前的仇人太强大,无法一击致命,可这个李如成又是个什么东西?

灵芝咬了咬牙,就算要走,也得先杀了这个禽兽,替三爷报仇!

第三百八十四章 筹谋品香

灵芝在认识刘三爷之前,便已经在江湖上混迹过一段时间了。

这会儿手头有了不少钱,外头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有数,这点银子,不是没法做点什么。

灵芝一直没有离开泉阳,而是在当地找了一家已经破落的窑子。

凭他如今的美貌,任何一个稍微有点经验的老鸨,都会移不开眼去。

这个窑子本是脏污不堪得很。

因着本身就经营不善,摇摇欲坠,又恰逢国丧,不敢明着招客,几乎是来一个是一个,赚得到钱就让糟蹋姑娘。

里头姑娘病的病死的死,一个好点样子的都没有。

灵芝一进去便是鹤立鸡群,扎眼得很。

老鸨是个满头珠花的老嬷嬷了,见着灵芝登时两眼放光,咧着嘴便是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

灵芝见她牙缝里若隐若现的菜叶子,差点没呕出来,努力克制着恶心,冷静道:“你可是这儿的老鸨?”

这话说得不客气,老鸨脸上的笑意一僵,捏着嗓子问道:“怎么?介绍生意啊?”

说着,老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灵芝,这姑娘当真出落得水灵剔透,若是能在自己手里,那可真是一棵摇钱树了。

“不错,我还真是来介绍生意的。”灵芝点了点头,似乎毫不在意老鸨几乎要扒光她的眼神一般。

老鸨一噎,清了清嗓子,扯出一个笑来:“姑娘是卖自己,还是卖别人啊?”

这话说的,要是换了旁的女子,早就恼羞成怒了。

可是灵芝却是不紧不慢地浅浅一笑,回答道:“都有。”

这下老鸨可是真噎住了,依旧硬着头皮不屑地嗤笑道:“姑娘有话直说,甭给我拐弯抹角的。”

灵芝慢悠悠地看了一圈,出声道:“如今国丧,泉阳不比京城,到底山高皇帝远,也没人管。可你这……未免也太差劲了。”

听了这话,老鸨不悦道:“我差不差劲轮得到你说吗?!”

老鸨正要赶人,却听灵芝又道:“那我出钱,替你整顿整顿,你觉得如何?”

老鸨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耳朵。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算出钱开个窑子吗?

老鸨又细细看了看灵芝,虽说打扮低调,但到底眉眼间的大方是藏不住的。

这若不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都想不出来还能是什么身份。

灵芝见老鸨愣神,又问道:“旁的你不必问,你便说肯不肯。”

老鸨咽了咽唾沫,声音小了几分,试探道:“这位姑娘,你与我毫无交情的,突然这一出,所图为何呢?”

灵芝笑道:“我也不是无所求,一是赚点钱,二是找个地方落脚。”

老鸨眨了眨眼,有点不相信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她的窑子很快就要破败倒闭了,上天便派下来这么个天仙般的人儿,带着钱便要给自己救场子。

灵芝见她懵然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又道:“我出钱,我挣钱。面上你还是老鸨,别的姑娘我管不着,你别让人病恹恹的就是。”

老鸨见着明晃晃的银票都在眼前了,顿时就回过了神来,猛然地点了点头,顿时恢复了堆笑:“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小青,”灵芝轻声道,“还有一事,你也得答应我,我便与你合作。”

老鸨这会儿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灵芝说什么她便应什么了。

“您说,您说……”

“我要做你的头牌。”

“好嘞!……等等,啥?”老鸨应得快,等反应过来,突然又懵了。

怪不得方才自己问这姑娘是卖自己还是卖别人,她说都有,难不成,真是要在她手下卖呢?

“你先别急,”灵芝缓缓说道,“我要做你的头牌,你看够不够格?”

老鸨闻言,忙点头道:“够够够……凭小青姑娘的姿色,做个头牌那当真绰绰有余了。”

“那便好,”灵芝微微一笑,“我要做你的头牌,但我卖艺不卖身,你只需将我的名气传出去就可以。”

老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吊吊胃口嘛,我懂,我懂,一切听小青姑娘安排就是。”

灵芝笑而不语,也不知是默认,还是心里有了底。

有了灵芝给的银子,老鸨很快就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

将这门面焕然一新不说,里头的姑娘也是换了一批年轻漂亮的。

本是个再俗气不过的红香楼,还找书生题了一副品香阁,倒像是个卖香料的店铺,顿时就清雅了不少。

虽然依旧不能太大张旗鼓地招客,但是这口口相传地,品香阁的名声倒是慢慢散出去了。

本就有不少寻花问柳的常客,去了这让人耳目一新的品香阁,都是赞不绝口,流连忘返。

特别是那个头牌,小青姑娘,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几乎成了每个熟客口中聊不完的人物。

好色似李如成,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呢。

不过几月,灵芝就等到了李如成送上门的那一天。

当时李如成派人去刘府抓人,自己并没有出面,所以李如成也并不知道刘三爷身边那个美艳戏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李如成一到品香阁,便点了小青,说要私下听一曲。

这般冠冕堂皇,老鸨也不敢怠慢了知县,只能去与灵芝说:“小青姑娘,知县大人来了,非要点你,你看咱们这个……惹不起啊。”

灵芝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知县不知县的,都不能冷待了。”

老鸨一愣,平时这位小青姑娘可高傲得很,轻易不能见人的。

如今怎么话说得这么容易了?

“先找几个姐妹去陪陪知县大人,我换身衣服就去。”

灵芝又补充了一句,老鸨回过神来,忙连声应下了。

再说李如成那儿,正在屋子里焦心地等着。

门一开,进来的却依旧是那个黄脸婆老鸨,一脸讨好地冲着他笑。

李如成没好气道:“怎么又是你!小青呢!”

老鸨挤出了个笑来,客客气气道:“小青姑娘听说知县大人来了,说要好好准备准备,这不,先叫了几个她平日交好的姐妹来陪大人喝喝酒说说笑,免得大人久等,怠慢了您。”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为恩报仇

说着,老鸨便让开了身子,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便是鱼贯而入。

李如成一见,这品香阁的姑娘,即便是寻常货色,都比外头的好上不少,顿时便来了兴致。

左拥右抱地,很快就喝了起来。

等灵芝到的时候,李如成已经是醉眼朦胧,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李如成正与几位姑娘你侬我侬着,见着眼前似有天仙下凡一般,顿时推开了身边的庸脂俗粉,跌跌撞撞地朝灵芝爬了过去。

“小青见过李大人。”

灵芝施施然地行了一礼。

“哎……哎……是小青姑娘啊……”

李如成满面猥琐的笑容,撑着身子就想爬过矮桌,叮铃哐啷地抚掉了一桌的酒盏。

“李大人想听小青一曲,小青特来相陪。”

灵芝似是没有看见李如成的狼狈,依旧如一支青莲般出尘而立,随手拿过身边丫头手里的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了李如成。

李如成想都没想就接过来一饮而尽。

“听!听听听……”

喝完酒的李如成,傻笑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搓着手流着口水,看着灵芝站定之后,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灵芝的一抬手一投足,李如成都恨不得上去接住他的水袖。

一首曲子唱下来,李如成早已是心痒难耐,一把上去便抱住了灵芝。

灵芝面上惊慌失色,奋力挣扎起来,对着李如成几乎是照脸挠去,口中还惊呼着:“大人!大人不可!大人您放了小青吧!”

一屋子的姑娘都害怕了起来,拦也不敢拦,只敢一道开口惊呼劝着。

灵芝这弱弱地几下,划在李如成的脸上,自然是没什么感觉的。

可是李如成却是渐渐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浑身发热,心慌得厉害。

不过这会儿他还没意识到什么,只是色心一起,拉都拉不住。

屋子里巨大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外面,推搡之中,也有个姑娘被甩了出去,屋门顿时大敞。

“救命!救命!”

灵芝见门开了,顿时就放开嗓子呼救起来。

小青姑娘的名声,那至少在泉阳县这些风月客的耳中,也算是如雷贯耳。

一个从来都和气温柔,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如今竟被人如此粗暴对待,外头喝了点酒上了头的客人,便骂骂咧咧地冲过来了。

有一个便有第二个,愣是来了一群人。

先是斥责,随即便开始动手。

李如成虽然脑子不清楚,好歹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怎么自己一个知县,就算官儿不大,泉阳县的人还能认不出自己不成?

怎么就能如此不客气,上来就要动手呢?

李如成这会儿已经没有缠着灵芝的心了,正想自报家门,吓走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说不上话来了,不仅如此,慢慢地连看都看不太清楚。

灵芝在边上吓得不轻,已经有人上前英雄救美,要扶他离开。

灵芝顺水推舟,便跟着趁乱走了。

而几个姑娘,本就没有被李如成缠着,这会儿自然也是眼疾手快地跑了出去。

只一瞬间的功夫,屋中就只剩下了鼻青脸肿如猪头一般的李如成,和一群对他拳打脚踢的醉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头竟是有人喊了一声:“不好了!出人命了!”

灵芝躲在一间屋中,只听得这声惊呼,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

他看了看自己手边,方才趁乱藏在宽大的水袖中,带出来的酒壶,面上浮起了一丝笑意来。

三爷,小青替您报仇了。

原来,灵芝早就打听了这个李如成。

他除了生性好色,还有一个致命之处,那便是不能食用海鲜。

泉阳远在内陆,自然吃不到什么海鲜。

还是有一回,有人想拍李如成的马屁,特别快马加鞭地冰了一箱海鲜到泉阳。

结果这一顿吃,还没鲜着一会儿,李如成的脸都肿了起来,眼睛更是肿得只剩一条线。

这也罢了,更可怕的是他的脖子也一道肿了起来,渐渐呼吸都有了困难。

等到大夫到的时候,李如成早已是进气出气都不多了。

愣是大家伙儿手忙脚乱地给他灌下了药去,这才堪堪救了回来。

那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人,下场是没人知道,知道的,只是再没有见过这个人罢了。

而李如成吃顿海鲜差点一命呜呼的事儿,那会儿却是传得沸沸扬扬了。

不过已经是十数年前的事儿,李如成心里有数,人又在内陆,若没人上赶着送这般要命的生鲜给他,他也没这个机会吃到了。

灵芝得知此事后,便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李如成好色,凭自己刻意传出去的名声,自然能勾得李如成咬饵。

而她算好时间,在姑娘们陪他喝酒之时,已经在酒里下了使人意乱情迷的奇药。

正当李如成心痒难耐,头昏脑涨之事,灵芝便进了屋去,送上一杯下了干贝肉粉末的酒。

酒香浓郁,李如成又心不在焉,美人递来的就,他自然是一饮而尽。

灵芝施施然唱着小曲儿,眼见着李如成的脸一点点肿起来。

李如成感觉难受,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喝多酒。

而等他对灵芝出手之时,那脸早就已经肿得不像他了。

外头那群醉醺醺的客人冲了进来,见到的只有一个猪头般的男人,对着他们心中的小青姑娘上下其手。

哪里能想到这人竟是堂堂的知县大人呢?自然上去就是一顿好打。

而李如成这会儿,嗓子已经肿的说不出话来了。

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不说,最后还是因为窒息,死在了那里。

李如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方才还英雄豪杰一般的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法不责众,到底是谁干的,也追究不到谁。

而李如成一个知县,若是死在青楼里这样的事儿传出去,哪怕死了都落不得一个好名声。

尽管没人敢替李如成追究什么,但他死在品香阁的事儿,却是明摆着的。

老鸨自知明面儿就算没什么,暗地里谁知道会被怎么算计,于是卷了铺盖儿便逃走了。

灵芝想做的已经做完,分了些银子给品香阁的姑娘,也就买了店铺,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仇未报

等灵芝讲到这儿,沈清婉已经是目瞪口呆。

虽然她明白灵芝这些年来,一定是过得不容易的,但真听完了这些,心里还是感慨万千。

当年那个柔柔弱弱的灵芝,竟然能有这般的魄力,去暗自筹谋,杀死了一个知县。

虽说那知县死有余辜,可到底从头到尾,每个环节灵芝都是精心设计,到李如成死,他都没有一丝心软。

心惊之余,沈清婉还是佩服不已的。

“那你离开泉阳县后……”沈清婉心中算了算日子,又开口问道,“那是国丧的第二年,距离你遇到殿下,还有……近两年的时间吧?这两年,你又去了哪儿呢?”

灵芝红了红脸,看了一眼祁佑。

祁佑显然也是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与沈清婉说。

沈清婉见他二人使的眼色,心中有些困惑,难道有什么说不得的吗?

祁佑开口道:“灵芝这两年过得苦,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遇到他。”

沈清婉一愣,好奇道:“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灵芝抿了抿唇,开口答道:“小姐是灵芝的救命恩人,灵芝本不该有所隐瞒,只是怕将这些事情说出来,污了小姐的耳朵……”

沈清婉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也不继续追问,只由着灵芝自己说。

“这天底下,喜好龙阳之人甚多,越是高官显贵,越是会有如此偏好,”灵芝尽量讲得委婉,“泉阳县后,我为了逃脱四处追杀我的人,只能……”

灵芝一噎,抬头看了一眼祁佑。

祁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只能在这些人的翼下……寻些庇佑……”

灵芝轻声地说完了这句,虽然委婉,但也足够让沈清婉明白了。

沈清婉恍然大悟,原是这样,怪不得灵芝方才支吾了半日,没有说这些。

祁佑接话道:“这两年来,灵芝为了掩人耳目,不曾有所张扬,辗转了好几处,似个物件一般被人赠来送去……”

沈清婉惊讶地看着祁佑,一手捂着心口。

近两年的时间,灵芝便是这般熬过来的吗?

“也是偶有一次,我的手下发现了灵芝的踪迹,来报告给我。”祁佑解释道,“那人在设宴之时,将灵芝喊出来炫耀,这才露的踪迹。”

灵芝点了点头。

祁佑继续说道:“我便暗自着人去试压,将灵芝从那人手里买了来。”

沈清婉惊讶不已,开口问道:“那就买来了?”

也不怪沈清婉哑然,毕竟一听便知,灵芝当时的境地,定是在有权有势的人手里,若想试压,只怕不露出些背景是不行的。

祁佑笑了笑,回答道:“那人知道是个皇子就是了。”

沈清婉愣愣地看着祁佑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皇子,那还有好多皇子呢。

就算日后追查到皇子的头上,那人亦没有证据证明什么。

故而连流言蜚语都无法传出来。

灵芝接上话道:“那时殿下还在守孝,我便照着殿下的意思,在春风林的嬷嬷手里调教。这些年来我的药不曾断,外貌上倒是不曾有所落下。”

沈清婉点了点头,原来灵芝如今比先前更加妩媚动人,还是多亏了刘三爷的药,才有的今日。

沈清婉转头去看祁佑:“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就让灵芝这样在春风林里?”

祁佑看了灵芝一眼,这才开口道:“主要还是看灵芝吧。”

灵芝垂下脸去,似是在下什么决心,片刻后抬起头来,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殿下与小姐的救命之恩,灵芝没齿难忘,若灵芝能有用,自然是听殿下与小姐的差遣。”

祁佑轻声道:“我们也没什么可差遣你的,更何况你还有血海深仇未报,我们心里明白。”

说到这个,灵芝皱了皱眉心。

确实是这样,这些年来,多大的困难耻辱他都捱了过来,还不是因为心里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

那个杀了自己满门亲人的禽兽,还逍遥自在地活着。

想到这里,灵芝不禁鼻尖一酸,自己离复仇的终点,到底还有多远呢?

沈清婉于心不忍,开口劝道:“你也不要难过,毕竟不是没有希望……”

说着,她看了一眼祁佑,希望他能劝两句。

祁佑沉吟了片刻,对灵芝道:“五皇子不仅是你的仇人,也是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只是我有一事心中没底,还想问问你。”

灵芝抬起头来,恭敬道:“殿下请讲。”

祁佑盯着灵芝眼睛,一眨不眨:“你对我五弟,当真只有恨意了吗?”

灵芝闻言,浑身一颤,眼泪顿时便落了下来:“他杀我棠梨阁,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我对他除了恨,还能有什么?!”

“好,”祁佑点了点头,“我只是需要确认,原本你报仇与我无关,但若一起合作,我需要知道你可以信得过。”

灵芝起身,跪在了祁佑与沈清婉面前。

“殿下与小姐于我有恩,即便灵芝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背叛出卖二位恩人。”

灵芝说得决绝,祁佑与沈清婉自然是相信的。

“我们知道了,你起来吧。”祁佑的声音倒是没有什么惊讶。

沈清婉在边上一言不发,只听着祁佑与灵芝说话。

三人又说了一阵,外头便来了人。

原来是祁佑安排的春风林的人,来接灵芝回去的。

灵芝见状,也便站起身来,向沈清婉告辞。

等到灵芝走了,沈清婉这才开口问祁佑道:“你方才为什么要问灵芝,他是不是对五皇子……”

祁佑回头看向沈清婉:“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了?”

“倒也不算……”沈清婉低下头去,喃喃道,“只是灵芝这么多年隐忍下来,还不是明摆着他大仇未报,才这样忍辱负重吗?”

祁佑微微一笑道:“恨能使人如此,爱亦是,我只是怕,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灵芝狠不下心去要了老五的命。”

沈清婉讶异地看向祁佑:“这……怎么可能呢?”

祁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说这个了,今日是来带你看雪的。”

沈清婉见他不想细说,倒也没有勉强什么,乖乖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朝着外头去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青云难登

冬日快要过去的时候,国公府又迎来了一件喜事。

若说是喜事,却是又透着丝诡异的气氛。

因为沈言珏这一房,又要嫁个女儿。

这个女儿,便是沈清宜。

对于沈言珏而言,这不是自己的女儿,他替皇帝养着罢了。

如今皇帝安排的婚事,沈言珏便只当是自己府里借个地方给沈清宜出嫁之用。

无论皇帝砸了多少钱,安排了多少事,娘家这里不放在心上,怎么样都是有些冷清的。

荷词院里,薛姨娘正陪着沈清宜说话。

如今的沈清宜,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自视不凡,很久没有出门见人的她,心中除了恨与怨,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宜儿……”薛姨娘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她,“明日便要嫁人了,高高兴兴的才是……”

尽管这么劝着,薛姨娘却是连自己都笑不出来。

沈清宜一言不发,低着头。

荷词院里,该有的几乎什么都有。

精致无匹的嫁衣,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珠钗凤冠,皇帝的库房里什么好东西没有,随便一出手便是奢华无价。

可是再精致华丽,又有什么用?

荷词院里冷冷清清,丫头婆子都被沈清宜借以想要清净之名赶了出去,只有薛姨娘一个人来看沈清宜。

正因如此,屋中婚嫁时节的喜庆装扮,与冷清孤独的气氛混在一处,既尴尬又诡异。

薛姨娘见自己的话沈清宜也是听不进去,还想开口再说点什么,沈清宜却是开了口。

“姨娘,你知道陛下要我嫁的人是谁吗?”

沈清宜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那会儿自己心里乱,薛姨娘满面喜气地来与自己说起,什么什么官,什么什么样的青年才俊。

沈清宜便没有放在心上。

薛姨娘一愣,忙换了笑颜,乐呵呵地道:“知道知道,姨娘先前与你说过了,是前些年的一个探花,陛下钦点的。先前在翰林院做了几年编修,如今听说他又被陛下升了职,做了钦州司马,到时候……”

“钦州……”沈清宜的眉间微微皱起,转头问薛姨娘,“是什么地方,不曾听过。”

薛姨娘面上的笑意一僵,当时皇帝的人来告诉她的时候,她也不曾知道,这个什么钦州究竟是在哪里。

“钦州……呃呵呵……”薛姨娘笑得尴尬,口中含糊着道,“钦州在南边,离京城是远了些,但好歹是个上州,地大物博,丰饶得很……”

薛姨娘问那传话之人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回答的薛姨娘。

沈清宜的眉心紧紧皱着,问薛姨娘道:“原不是说还在京里,怎么突然要嫁到南方去了?”

薛姨娘的手心一紧,攥住了帕子。

她又何尝愿意沈清宜嫁得那么远,本来说好留在京里,可皇帝愣是一句那边更好,用决定的语气给了一句商量。

沈清宜这儿,还能说不不成?

“陛下也是想着,那边拘束更少些,”薛姨娘挤出一丝笑来,“南方又富饶,京城这边虽好,但到底那么多权贵云集,也做不到顶……”

薛姨娘说得委婉,沈清宜却是听明白了意思。

同为庶出的沈清宝做了五皇子侧妃,而嫡出的沈清婉未来更是会成为三皇子的正妃。

若是自己嫁个小官留在京城,只怕面上怎么都比不过这两个妹妹去的。

“也好,”沈清宜痛快地答应了,“眼不见为净,至少陛下能许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好。”

薛姨娘听了这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颜也是跟着轻松了起来:“你能这般想便是最好了。”

且不说沈清宜如今已经不是清白之身,本身她的身份就十分尴尬。

这个探花郎程青原也不是京城人士,如今的皇帝赏识,又有眼力见儿。

以为自己娶了皇帝不能明说的私生女,实则是帮了皇帝一个大忙,皇帝的人情,那可是比什么真才实干都管用的东西。

果不其然,他才在翰林院做了几年的编修,便迎来了升职。

他原就是南边来的,如今能被派遣到南边,还是刺史之下的司马。

虽然这个位置,多是用来给被贬值的高位臣子,但对于程青这样一个没有什么阅历的新官儿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了。

皇帝给了他这么好的资源,也不是没有过暗示。

程青除了知道自己将要娶的是皇帝的私生女,皇帝也暗示过他,往后不可退婚,不可纳妾。

程青心里有数,只怕这位民间公主,并非那么完美。

只是为了前途无量,皇帝说什么,他都一口应下了,心中也暗暗与自己说着,只当是用姻缘换一生荣华。

到底未来无从可知,自己无权无势,亦无背景,若是能就此平步青云,也不失为一个机缘。

离沈清宜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安居家中待嫁,倒是慢慢开始期待新的生活了。

可是前朝传来的一个消息,却是如一道晴天霹雳,正中砸在沈清宜的头顶。

沈清宜到底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消息来的时候,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这事儿,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冬日的寒潮渐渐过去,天气渐渐回暖。

可春寒料峭,时不时依旧会让人哆嗦一阵。

天已经快黑了,五皇子府内,此刻的五皇子便是感觉自己的心如置冰窖般寒冷。

他早就买通了周正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也无需做别的,就是皇帝那儿若有什么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而今日,五皇子便是听到了一个让他怔愣良久的消息。

今晨,皇帝叫了几个得力的大臣到了御书房,密谈了许久。

往常若是要紧的国事,除了大臣,几个皇子也是一定会到场参与讨论的。

可这一次,却是关上了门,仅那么几个人。

没有人知道皇帝找他们说了什么。

因为皇后的父亲,五皇子的外祖父,云丞相也不曾在受邀之列,故而此事更加引得五皇子的疑心。

等小太监将话偷偷递到五皇子这儿,五皇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皇帝在御书房说的,是他已经有了太子的人选,要明日在早朝上公布。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太子之位

向来哪朝皇帝要立太子,大多是大势所趋,即便是个忌惮太子势强的皇帝,也不过多些制衡罢了。

在宣布太子之位这件事儿上,只要象征性地通知大臣门一声也就罢了。

所以皇帝这一出,自然有人不明,为何此事要提前秘密地与他们说起。

等到皇帝说出,他心中的太子人选是三皇子祁佑的时候,大家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先跟他们打个招呼。

次日早朝,五皇子面色沉重,打扮得体,早早便到了。

数步之遥,高高的龙椅之上,是皇帝威严的目光。

“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万岁之后,皇帝抬了抬手。

与众人一半伏在地上的五皇子,也随众人一道起了身。

他已经臣服了二十年,若是上面这个位置将来没有落到自己的手里,那么接下来的人生,他还是会一样臣服于此,而不是坐在上面,睥睨众生。

想到这里,他转头瞥了一眼祁佑。

太子之位吗?

即便皇帝肯给,你以为自己坐得稳吗?

五皇子心中冷笑,双目直视前方。

“今日早朝,朕有一事,想告知诸位爱卿。”皇帝先开了口。

众大臣微微低着头,不少人已经知道了,皇帝要说什么。

“我朝一直没有定下太子之位,也是朕的心意一直没定。今日……”

说到这儿,底下的大臣已经开始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除了昨日在御书房里听过的,还有五皇子这般得到消息的,别的大臣自然是惊讶不已。

立储之事,早就有人提过,而皇帝从来都是两个字,不急。

怎么今日突然……

“朕已决定,立三皇子祁佑,为本朝太子。”

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一记惊雷,炸响在武英殿中。

“陛下!”

一片意料之中的哄闹声里,有一人站了出来。

“云相,”皇帝应了一声,大殿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说。”

“陛下,”云征出列,双手作揖,低头说道,“世人皆知,三皇子并非纯粹的大宣血统,无继位资格。”

“臣附议。”

“臣附议。”

……

云征的话一说完,便听得身后数位大臣接连附议。

皇帝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云相糊涂了。”皇帝的语气平和,似是一副不与云征计较的模样,听得云征一愣。

“陛下,您的意思是……”

云征话音未落,兵部侍郎齐光耀便出列答道:“云相身为文官,想必是不太在意战场上的事儿,只是那么大的事儿,您一个丞相都能抛至脑后,实在是不应该。”

“你说什么?”云征没有料到这一出,自然没明白这个兵部侍郎在跟自己没大没小地说个什么。

而在边上不发一言的五皇子,此时却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转头去看祁佑。

祁佑却没有看他,依旧低着头,似是武英殿中辩驳的这些都与他无关似的。

“云相忘了,”齐光耀晃了晃脑袋,“北章已经归顺大宣。”

云征一愣,脑中飞快转着思绪。

却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齐光耀已经转头冲云征一笑,又补了一句:“还是三殿下打下的。”

云征噎在了那里,看了看皇帝,暗忖着应该说什么。

而原来在他身后附议的那些大臣,如今也都是面面相觑。

大宣的确有律法,规定了必须血统纯正的皇子,才能继承大统。

若是换了从前,三皇子当然没有这个资格。

可是如今,若说只因北章刚刚被打下来,所以三皇子便是纯正的大宣血统了,这……

“陛下三思……”云征依旧是平静的语气,“北章虽然已经属于大宣的一部分,但依旧边疆不稳,急需安定。恕臣僭越,三皇子当初会带兵出征北章,原也是因为已故贤妃心存反意,三皇子亦是欺君瞒上……”

都是些听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皇帝袖下的手攥着龙椅的把手上的龙头,一动不动地阖目听着。

“……三皇子居心未定,还请陛下三思。”

云征将话说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不紧不慢的模样。

皇帝微微睁开了眼,语气带了一丝寒意,问云征道:“那你觉得谁做太子合适?”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征是皇后的父亲,是嫡皇子祁修的外祖父,要问他谁做太子合适,那除了五皇子,还能说是谁?

“陛下,臣以为,五皇子堪为太子之位上选之人。”云征行了一礼,大方坦言,“其一,五皇子为嫡子,名正言顺;其二,五皇子从小涉政,政绩斐然,此番濮州大坝之功,亦是造福千秋万代。故而五皇子为太子,将会是天下万民心之所向。”

皇帝的脸色沉重起来,看着云征。

而此时,一个皇帝没有料想到的人,竟是出列说话了。

“陛下,臣不同意云相的说法。”

皇帝面上显然是一愣,看向了祁归恒。

皇位原来是要给祁归恒的,今日之事,皇帝早已做好了准备,除了五皇子的外祖父云丞相以外,还会有一大反对之人,怕就是辰王一脉了。

虽然辰王在京中已经没有了那么大的号召力,可是这些年来皇帝对辰王一脉的偏袒,亦是等于放给了祁归恒不少话语权。

“辰王世子。”皇帝犹豫了一瞬,开了口,“你言下之意为何?”

祁归恒行了一礼,答道:“云相说,五皇子为嫡子,故而名正言顺,这话臣不同意。”

云征没有开口,只静静等着祁归恒说完。

“我朝立贤不立长,陛下都未曾明言如今三皇子为长,云相又何必说什么嫡庶之分。”

祁归恒冷冷一笑,云征面上依旧不露。

的确,从长幼上来说,三皇子才是长子,要是非要按照备份轮尊卑,三皇子未必没有优势。

“再说濮州之功,”祁归恒轻轻一笑,娓娓道来,“云相怕真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儿。当年濮州如何治灾,也是三皇子先出的主意。只是三皇子推脱未曾前往,不然这功劳,岂不依旧是在三皇子的囊中了?”

云征猛然抬头,看向祁归恒。

第三百八十九章 速战速决

祁归恒似是完全没有在意云征的目光,转头望向了皇帝,眼眸中的光芒意味深长:“陛下,您说有没有道理?”

皇帝看着底下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心中竟不由升起一丝寒意来。

他拿捏不好祁归恒脸上若有似无笑意后头,藏着多少陷阱。

曾经满地爬的稚子孩童,如今已是翩翩公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侃侃而谈。

“归恒说得不错。”很快,皇帝坦然一笑,点了点头。

“陛下!”

底下的大臣们急了,反驳不出话语,一味只能喊陛下。

“北章不过是刚刚打下来罢了,民心不稳,民风民俗又与大宣截然不同,如何算得上同一血脉!”

“三皇子当初居心不良,铁证如山,如此皇子,如何能继承大统!”

“还望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啊!”

祁佑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哪一些人,说了怎样的话。

云征看了一眼五皇子,又看了一眼祁归恒,觉得时机合适,抱拳继续对皇帝道:“臣依旧觉得,陛下这个决定太过仓促,实在是不妥,还望……”

皇帝抬手打断了云征的话头,说道:“这个决定并非朕临时起意,而是思量许久。云卿当真是多虑了。”

听到这儿,五皇子的拳在袍袖下攥紧。

果然如此,皇帝果然早就有了传位给祁佑的念头。

这才会在皇后联结众大臣为自己请求太子之位的时候,皇帝一句不急就打发了他们。

皇帝就是等着北章被打下来,在祁佑的血统上,有谈判的一席之地。

“朕心意已决,若是血统上的争议,不必饶舌了。”皇帝摆了摆手,似乎已经没有了耐心再听大臣的进言。

众大臣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帝的余光瞥了一眼祁归恒,祁归恒依旧是垂手而立,目不斜视,没有任何异议。

“七日之后,敕封太子。”

皇帝的声音不轻不重,沉稳平静。

祁佑出列,跪下行李谢恩道:“儿臣领旨。”

……

永和宫。

皇后在宫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发髻上长长的赤金流苏都因为剧烈晃动而缠到了一块儿,步摇更是细碎作响,使她原就烦躁的心情更加不妙。

“娘娘,五皇子来了。”

“传!”皇后着急不已,一听到宫女的来报,登时眼中都放出光来。

五皇子也是黑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进来。

“修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后还来不及撤下身边的宫女,已经急急上前拉过了五皇子。

前朝皇帝宣布太子人选,不一会儿便传到了永和宫。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等到再三派去打探的人,都确认了,甚至周正都传了皇帝的旨意来了皇后宫里,皇后才堪堪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到皇后少有这般焦急失态的样子,她身边的玉初心领神会,赶忙招呼了边上的几个宫女太监离开了殿内,阖上了门。

听到殿门关上的声音,五皇子这才定了定神,坐了下来。

他的脸色依旧十分糟糕,低沉的气压不言而喻。

“修儿……”皇后有些着急。

五皇子轻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昨夜儿臣收到消息,说父皇在御书房中与几个大臣密谈。儿臣连夜问了外祖父,外祖父却说不知此事。故而儿臣心下不安,去探查了一番。”

“如何?”皇后满眼都是着急。

“买通的小太监说,是父皇想要今日一早将太子之位传给祁佑。”

“怎么会这样……”皇后愣了愣。

五皇子的面色越来越差,眼中尽是不甘:“儿臣猜测,父皇就是怕突然开口,会引得众大臣齐齐反对,这才找了这些能说得通的,事先打了个招呼。”

皇后怔愣着,这么大的事,皇帝连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过。

“儿臣也将这个消息递给了外祖父,”五皇子继续说道,“当时外祖父也很意外,只说那时夜已深,消息来源又不确认,只能等第二日早朝再看父皇的意思。”

“没想到今日早朝,父皇便执意独断,直接定下了!”

五皇子握拳,重重一击,捶在桌面之上。

皇后面上尽是不知所措,想了想又慌慌张张问道:“那你外祖父呢,他就没为你说些什么?祁佑不过是个流着北章血统的野种,这样的人如何能继承大统了?”

五皇子嗤笑一声,回答道:“父皇好算计,等着北章被攻打下来之后才下旨封祁佑为太子,这会儿北章已经是大宣的了,哪里还有野种一说。”

皇后一愣,这……

“外祖父自然是替儿臣说话了,”五皇子自嘲一笑,“不仅是他,还有不少大臣觉得此事不妥,要父皇三思,可是父皇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已经直接下旨,说了七日之后,祁佑便是正式的太子了。”

听到这里,皇后当真慌了,微微张着嘴,眼中尽是茫然与不可置信:“可是……可是……”

“即便祁佑做了太子又如何?”五皇子的眼神中放出冷芒来,“太子之位能定便能摘,只要他还没有坐到那把最高的椅子上,儿臣想替了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尽管这么说着,五皇子的牙根还是咬得咯吱作响。

太子之位一旦定下,哪有这么容易撸掉,除非……

五皇子的心头脑海,萦绕着不少圈套算计,想着如何能让祁佑犯下大错。

而皇后则是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缓过神来。

她一个后宫妇人,虽是一人之下的皇后,可是当真干涉到了朝政,她也确实不懂那么多。

“修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皇后的语气里满是忐忑与不确定。

本以为太子之位已经牢牢攥在五皇子的掌心了。

她也早就看出了皇帝对贤妃,对三皇子的与众不同。

哪怕已经想到了皇帝有意传位给三皇子,仅仅因为血统之事,他们母子二人到底低估了事情出现转机的可能。

又偏偏君心似海,连这样无从改变的事情,竟然也能峰回路转。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五皇子的眼中满是阴险的光芒,“祁佑,你等着。”

第三百九十章 背后之事

祁佑被封太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不似当今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那会儿先太后生了一对双生子,长子还小之时便已经被立为了太子。

这一朝,尽管嫡出的大皇子早夭,于嫡于长上都多了不少变数。

可是几个高位嫔妃的皇子都陆续成年了,皇帝依旧迟迟没有定下太子之位。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自然是火热不已,顿时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个有着异国血统的太子。

对,也不对。

皇帝可是亲口说了,如今北章归顺大宣,即使北章当地的人民与大宣百姓有着外貌上的不同之处,既然归顺,那就算不得异国。

定国公府也是得知了这个消息。

因为祁佑要被封太子,不久之后他与沈清婉的婚礼便也有了不同的规矩。

故而皇帝特意宣旨,让太监来与定国公府知会一声,要准备不同的礼节。

此事一出,定国公府上下,无论心思如何,面儿上都是喜庆万分的。

而最惊讶的,莫过于沈言珏了。

只是传旨太监还在,他也不好有什么表现,只得千恩万谢,亲自送了传旨太监出去。

沈言珏的一脸惊讶,落在传旨太监的眼中,也不过是因为他女儿突如其来的太子妃之位,并没有多想。

更何况他后头那副高高兴兴谢恩的模样,更是惹不得一丝怀疑了。

但等送走了传旨太监,沈言珏走进了书房,便是沉下脸去,默默了良久。

外头小厮敲门的声音打断了沈言珏的思绪。

“怎么了?”沈言珏开口问道,听不出语气。

“老爷,夫人来了。”外头小厮答道。

沈言珏叹了一口气,回道:“请夫人进来吧。”

话音一落,就听见书房的门被打开的声音,沈夫人走了进来,转身又关上了门。

沈言珏稳了稳心神,将面上的表情收敛了些许。

“夫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沈言珏挤出一个笑来。

沈夫人面上的表情似是惊讶过后还没缓过来的样子,听着沈言珏这声问话,抿了抿唇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难不成我还是找老爷闲聊来的?”

沈言珏干笑了两声,也挂不住了。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言珏低下头去,沉吟了片刻。

还有很多事情,现在还不能让沈夫人知道。

“三皇子要是做了太子,那婉儿……”沈夫人面上又是着急,又是糊涂。

当时不想沈清婉嫁给五皇子,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想沈清婉做了未来的皇后。

谁知兜兜转转,她竟然还是要做皇后?

“夫人不要着急,”沈言珏开口劝道,“此事……”

沈言珏本想说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可只是,他现在自己都拿捏不清情况了。

“夫……”

谁知沈言珏想敷衍沈夫人的话还没有起个头,便听得外头小厮又敲了敲门。

“什么事?”沈言珏皱眉问道。

“老爷……”小厮的声音都透了一丝不好意思,“八小姐过来了。”

婉儿?

沈言珏与沈夫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沈言珏沉思片刻道:“请八小姐进来吧。”

话音一落,沈清婉便已经开门进来了。

只是见着书房中沈夫人也在,她却是一愣。

“娘……”

沈清婉回过神来,忙给自己父母福了福身。

这可怎么好,她原是来找自己父亲说话的,可自己母亲也在。

正当沈清婉想着怎么寻个由头将沈夫人支开的时候,沈言珏却是开了口。

“夫人,你不若先回去吧,为夫与婉儿说说话。”

沈夫人只当是沈清婉婚礼之事,便也点了点头,想着自己想与沈言珏讨论的事儿,暂时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急在一时。

沈清婉心中暗暗定了定,恭身行礼,送了沈夫人出去。

等沈夫人走了,沈清婉这才回来。

沈言珏已不是方才努力挤出一个笑来的表情,而是变得严肃了不少。

“婉儿,”沈言珏声音微沉,“你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沈清婉听到自己父亲微带严厉的声音,不由地心下一颤。

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神挡杀神的武将,由内而外的威严,她总是难以抵抗。

“爹……”沈清婉糯糯地喊了一声,想撒个娇来换得沈言珏的心软。

沈言珏叹了一口气,自己有何尝真的能对这个小女儿严厉起来。

“我看你进门时面色无异,又想着那个小子疼你的劲儿,定是什么都与你说了。”

沈言珏略带不悦地解释了两句。

这么大的消息,自己的女儿竟然没有一丝异样,怎么看都是她早就知道了这事儿。

如今前来找自己,当然是准备要向自己解释一番的。

沈清婉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去。

祁佑的确跟自己说了,这事儿,还是让沈清婉去和她父亲讲。

一来,如果祁佑上国公府密谈此事,多少会让外头有所猜疑。

二来,如果是沈清婉自己与她父亲说起,沈言珏也能明白,祁佑当真对沈清婉毫无保留。

“爹,三皇子会被封太子之事,女儿很早便知道了……”

沈清婉先老老实实承认了去。

沈言珏看着沈清婉,不发一言,等她继续说。

沈清婉抬眼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见他一言不发,又开口道:“这事儿……原没有那么简单……”

沈清婉咬了咬唇,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这事儿,还得从凌王殿下去接管北章说起。”

听了这话,沈言珏顿时一愣,凌王?北章?

“凌王前往北章,陛下将辰王的一大部分兵权都分了出去,”沈清婉娓娓道来,“陛下此举,并没有与辰王相商,而是一意孤行。”

沈言珏的眼眸一凛,此事他亦是心中有数。

渊州本就驻守着不少将士,虽然辰王身边的兵只有渊州这些,但绵延几百里的北境,大多数的兵权,都是由辰王捏在手里的。

凌王此去北章,陛下随口的一句话,就分掉了辰王手里一大半的兵将了。

“三皇子告诉我,”沈清婉屏住呼吸,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陛下原是有心,将皇位传给辰王世子的。但陛下这一动作,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辰王,这个皇位,他不愿给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湖心密谈

沈清婉的话,原是惊天动地。

换了谁听到这消息,不说目瞪口呆,至少也应该是震惊万分的。

可是沈清婉微微抬头,却没有在自己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意外。

反而沈言珏却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沈清婉,叹了一口气。

沈清婉试探着问道:“爹,您……”

沈言珏不寻常的反应让沈清婉有一丝不安的预感,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等自己父亲说话。

“婉儿……”沈言珏犹豫了一瞬,垂下眼去。

想了想,沈言珏开口问道:“三皇子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沈清婉一噎,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言珏却是摆了摆手道:“我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并非怀疑他,而是希望你们不要处于什么危险的境地。”

“此话怎讲?”沈清婉困惑。

沈言珏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制止了沈清婉。

沈清婉看着自己父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沈言珏脚步极轻地走到了窗边,看了一眼外头,回过身来。

“婉儿,”沈言珏面上露出一个笑颜来,开口问道,“春暖花开,可愿随为父去湖上坐坐?”

沈清婉一愣,懵然地点了点头。

定国公府原是有一个大湖的,从前沈清婉便是在这个湖里溺的水。

意外之后,沈言珏便下令将此湖边上的围栏都做高了不少,连湖心亭都围上了围栏。

外头的确是回暖了,即便不披斗篷,这样走在湖边,都不觉得身上有什么寒意。

湖心亭顾名思义,就在近湖心的位置,四面环水,唯有一条小小的栈道引去。

父女二人散步一般走到了湖心亭里,沈言珏这才让沈清婉坐下。

“有些话,即便是在书房,爹也不敢随意讲。”沈言珏开口,解释了一番。

沈清婉顿时明白了自己父亲的意思。

湖心亭这儿不一样,周边一片空旷,目光所及皆是湖水,就算有人要听墙角,那也没地方躲。

能躲哪儿?躲湖里吗?

“婉儿,我本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沈言珏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这背后的事情牵扯甚广,连你母亲,我都未曾提过。”

沈清婉一愣,听自己父亲的话,他果然是知道的,而且,可能还知道得不少。

“我并非责怪三皇子将你拉进来,”沈言珏继续道,“只是牵涉其中,难免不得脱身。”

“爹,我也是想知道的。”沈清婉看着沈言珏,解释道,“我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

沈清婉低下眼帘,沈言珏知道她在说什么。

曾经沈清婉失去记忆,将从前的一切都忘记了。

于她而言,也许比旁人更需要清楚明白自己的处境吧。

“无妨,”沈言珏揉了揉沈清婉的头,“你聪颖机灵,既然想知道,爹就都告诉你。”

沈清婉点了点头,开口问道:“爹,辰王世子会继位大统的事儿,您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沈言珏坦然承认道:“不错。”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沈清婉歪了歪头,试探问道。

沈言珏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来,摸了摸沈清婉的头:“我知道的时候,你还很小,只不过……”

见沈言珏犹豫,沈清婉急急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

沈言珏心中暗叹,过去之事,让他这样一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大男人,都要死死咬住牙关,才不曾漏出一点破绽。

如今再说起,已经是物是人非,过去了十几年了。

“只不过我们沈家,远在先帝那一朝,便是辰王的心腹了。”

“什么?!”

沈言珏微微压低的声音,平稳无波,缓缓说出来的这句话,却是让沈清婉目瞪口呆。

“爹……您是说……祖父?”沈清婉满面都是惊愕。

沈言珏默默地点了点头,回答道:“不错,你祖父当年就因为是辰王的心腹,才惹来的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

沈清婉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了。

“可是,”沈清婉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祖父他……不是战死沙场的吗?”

那一战,还是沈言珏扛着丧父之痛,奋力杀敌,才得以赢下。

也是那一战之后,沈言珏继承了沈远屹的国公之位,赢得军中声望,成为一代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你祖父,的确是死在战场之上,”沈言珏的声音依旧平静,“只不过杀死他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军中的冷箭。”

看着沈清婉瞠目结舌的样子,沈言珏继续道:“要你祖父死的人,正是当今陛下。”

“什么?!”沈清婉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险些惊叫出声。

祖父一生戎马,勤勤恳恳,为了大宣出生入死,两朝之久。

而皇帝却是要他的命,还是这般阴谋之法。

沈清婉如何都不能理解。

“你也许不记得了,”沈言珏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出征之前,曾有一个老乞丐在国公府门前跪了一夜。”

沈清婉一怔,这个事儿,自己的大哥沈文昊,确实与她说起过。

那是沈言珏去营州办事,突遇刺客而失踪,生死未卜之际。

沈夫人当时几近失控,还是沈老夫人和他们几个小的好一番劝,这才安心下来。

也是那时候,沈文昊告诉了沈清婉。

曾经有个老乞丐在祖父父亲出征之前,在国公府外跪了一夜,只为劝沈远屹不要出征,因为出征必亡。

甚至老乞丐还说,连沈言珏都不该去,不然就算沈言珏平安归来,以后也会一样战死沙场,甚至尸骨无存。

而沈夫人之所以这般失控,正是因为那一战后,沈远屹当真战死沙场。

而那时沈言珏重伤失踪,也正应了那老乞丐的话。

沈言珏问她道:“三皇子可曾与你说起过,辰王与当今陛下的关系?”

沈清婉回了回神,回头道:“说过一些,他说辰王与陛下乃是双生子,辰王为兄,陛下为弟。”

沈言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错,他二人皆为太后嫡出,辰王方才六七岁的时候,先帝便已经立他为太子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箭双雕

“三皇子倒是与我说起过,是因为当年夺嫡之乱,二人这才互换了身份?”沈清婉瞪着懵懂的眼睛,轻声问道。

“夺嫡之乱,不错,”沈言珏点了点头,“那是辰王已为太子快十年的时候,先帝所出的诸皇子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

事情,还要从一场阴谋说起。

辰王与当今皇帝因是双生子的缘故,从小便十分亲近。

原于皇家不成文的规矩,若是皇后所出嫡长子为双生子,那么作为弟弟的这一位,是会一出生就被剁掉一个小指,以作区分。

可是原本双生子就不常见,皇后嫡出长子就更少了。

所以剁指这一规矩,已经是有好几朝不曾拿出来用过。

等到了上一朝,当时还是皇后的已故太后,刚拼了命生下这两个粉团儿似的儿子,就要她剁了小儿子的手指,换做天下任何一个母亲,自然都是下不去这个手的。

先帝本就是一举得双子之喜,又在皇后眼泪楚楚的哀求之下,也不忍心当真剁了自己新生孩儿的手指。

退一万步讲,这两个儿子都是他与皇后亲生的,将来谁继位,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这样,这件事儿被含糊了过去,两个小婴儿成日也不过是在皇后宫中,自然也没人想到去提一嘴儿,说那个小皇子的小指应该剁掉。

先帝正乐得不行呢,就算谁想起来了,谁又有胆子去触这等霉头。

皇后心中有数,陛下虽然仁慈,但她万不能没有了分寸。

因为两个皇子实在是太像了,除了皇后这个生母,连皇帝有时候都分不出来。

他们一天天长大,皇后的心里也有嘀咕,为了区分,她便从皇帝那儿求了一块玉来,让大皇子带着。

她是母亲,但更是一国之后,当初因为于心不忍而放过了小儿子,以后却是不能糊里糊涂的。

好在两个儿子虽是双生子,但性格迥异,也不是不能分。

皇后心中有数,长子将要继承大统,而幼子则是需要安分守己。

于是当时的兄长,也就是如今的辰王,皇后一直从小教导他为君之则,以太子,乃至皇帝的标准,去要求一个稚子。

辰王的性格原本也比当今陛下要稳重不少,也听从皇后教导,安心读书。

而这个弟弟,就不一样了。

皇后虽然宠他,但却是有目的地宠。

哥哥的书背不出来不能吃饭,不能睡觉;弟弟的书背不出来无事,大不了明日再背。

哥哥日日都在苦心读书习武;弟弟却是可以成日跟着一群宫女太监玩乐,在皇后的膝上赏花看景。

这样一日一日下来,大皇子的优秀已经完全超过了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当今皇帝。

不过二皇子也从来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过,甚至六岁那年,大皇子被正式立为太子,二皇子也只是在一旁替自己哥哥高兴。

兄弟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二皇子也知道自己与兄长的区别,不曾对太子之位有任何觊觎。

可是皇帝的儿子,也不会只有他们两个。

等其他的皇子渐渐长大,大皇子的太子之位,便成了人人眼馋的香饽饽了。

其他的皇子皆是庶出,原本没什么区别。

可不过,皇后却是有两个儿子。

就算除掉了大皇子,还有个二皇子,一样是嫡出,一样可以做长子。

所以对于其他皇子而言,就算要除,也是得一箭双雕才行。

一个阴谋,便这样慢慢成形了。

他们的计谋,其实很简单。

二皇子觊觎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故而出手杀掉了大皇子。

如此一来,被害者与施害者都有,动机亦是说得过去,一箭双雕,不可谓不高明。

所以在一场秋猎之时,这个酝酿已久的阴谋便正式实施了。

大皇子如他们所计划的那般,掉入了他们所安排的陷阱。

而为了撇清嫌疑,附近只有二皇子在侧。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大皇子并没有按照他们所预料的一般一命呜呼,而是身受重伤,不可动弹。

当时的二皇子,说难听点,不过是个从小被母亲宠在手心里的废物罢了,何曾经历过这般可怕的事情。

而大皇子却不同,只那一瞬,便看穿了自己落入了怎样的阴谋之中。

当时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无论如何,大皇子都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更不甘心自己即便身死,还要弟弟背上谋杀兄长的罪名。

于是大皇子将自己的玉交给了二皇子,并告诉他,这一定是有人要抢这个太子之位,才会设下这等陷阱。

如果二皇子以原本的身份回去,那一定会掉入更深的阴谋之中。

他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万万不可能没有留好后手。

只要二皇子独自一人回去,那么一定会有无数的佐证,来证明二皇子觊觎皇位,意图谋杀兄长。

等罪证坐实,他们兄弟二人,便彻底被除掉了。

二皇子懵懵懂懂地听着自己兄长的解释,满心只有惊惧和恐慌。

可也就在那个时候,竟然有一个小姑娘路过此地,见到了身受重伤的大皇子,与伤心恐惧的二皇子。

后来也是这个小姑娘,在了解了情况之后,找来了人,将兄弟二人带回了家去。

二人虽然没有说自己皇子的身份,但到底衣着华贵,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那小姑娘也知道避讳,便由兄弟二人在屋中说话,自己避开了。

大皇子有了喘息之机,好好与自己的弟弟说通了此事。

太子之位,若不能留在他们兄弟二人的手里,那么至少二皇子,等他的一定会是灭顶之灾。

而如今大皇子伤重,连说话都吃力得很。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甚至没有叫人来医治自己。

他的伤他心里有数,只怕是悬了。

二皇子虽然难过,但是慢慢也缓过了神来,知道了当下的情况是何等得紧急。

若是他不赶紧以他兄长的身份回去,只怕宫里已经有了大变,到时挽救不及,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所以即使他最在乎的兄长如今命悬一线,他也不能再耽搁下去。

若是回宫找人来救,万一到时候人来了,大皇子却已经死了,那也是说不清楚究竟是不是二皇子动的手。

所以当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二皇子假扮大皇子回京。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一众皇子当时已经由猎场回宫,唯有身为太子的大皇子,和陪伴太子的二皇子,这两兄弟还未曾回来。

皇帝遣人去找,却是没有任何消息,定时回来传消息的人,说的也都是没有找到。

直到深夜,淅淅沥沥的秋雨开始落下,正在整个宫城都灯火通明,彻夜难眠之时,太子府里,却是有一个皇子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他一身的泥水,发丝散乱,太子袍上尽是血迹。

“太……太子?”

若不是他手里的腰牌,东宫的守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确定了是太子本人,几个宫人这才手忙脚乱地扶着自家主子进了屋。

他们都不知道,此刻这个一身憔悴疲惫的太子,已经不是自己原先的主子,而是太子的双生子弟弟,二皇子。

已经有人去宫里汇报消息,说太子已然回到了东宫。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里,得到消息的几人都是一愣。

太子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啊!

皇帝亦是眼眸一深,问来者道:“太子回来了,那二皇子呢?”

来报信的宫人也是一噎,这……他是东宫的人,二皇子有没有回来,他如何能得知?

“回禀陛下……奴才不知。”这个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太子没说什么?”皇帝的声音沉了几分。

“回禀陛下,”那宫人的头都快埋进地底下去了,“太子似是受惊不小,回来之后便没有说话,殿下浑身是血,又混着泥水。奴才出来报信的时候,东宫的宫人已经伺候太子去洗浴了。”

“浑身是血?”皇帝抓到了重点,“太子可是受伤了?”

“是。”那宫人回答道,“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太子并未伤着根本。”

“哦,”皇帝似是松了一口气,沉吟了片刻道,“叫林院判去一趟东宫,太子身份尊贵,不容有失。”

“是。”

御书房里的闲杂人等退了干净,那些原本滔滔不绝的皇子们,顿时都面面相觑了。

皇帝看着自己这几个儿子,心中升起了一丝念头。

他们连夜前来,只说他们收集到了不少二皇子意图谋害太子的证据,只怕如今二人迟迟不归,是二皇子的陷阱。

那些证据确凿,皇帝思绪烦乱之时,竟也被他们暗暗带了过去。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在皇帝临近暴怒之时,太子竟然好端端地回来了,而毫无踪迹的,却是二皇子。

无论二皇子谋害太子之名是否成立,这些皇子最终要达成的目的,是太子身亡。

而如今太子好端端回来了,二皇子有没有被他们拖下水,那就完全不重要了。

更要紧的是,太子还活着,二皇子这个替罪羊却是不知所踪了,他们若是再要对太子出手,那下一回该找谁做这个替罪羊。

“你们都回去吧。”

皇帝冷冷开口,打断了底下心思各异的皇子们。

大家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行礼告退。

而这时候所有人心尖儿上的这位“太子”,如今正洗漱干净,躺在自己兄长的床榻之上出神。

皇帝亲命的林院判,连夜赶去了东宫。

所有人都被太子请了出去,太子一个人在屋里呆着。

林院判却是不得不去,这是圣旨,要他来看看太子身体如何,就算是太子本人,也不能抗旨。

于是林院判便是独自一人走进了太子漆黑一片的屋中。

“殿下……”林院判轻唤出声。

没什么动静,只听见床上之人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开口道:“院判若是看不见,就点灯吧。”

“多谢殿下。”林院判在一片漆黑之中躬了躬身,摸索着点了一支烛火。

“殿下,”林院判端着烛火走到了太子身前,开口解释道,“陛下听闻太子回宫,身上有伤,心中记挂不已,故而叫微臣前来,替殿下看看伤势如何。”

“我没事。”太子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答道:“都是皮外伤。”

林院判闻言,点了点头道:“还是让微臣看看,回去也好禀告陛下。”

太子心知肚明,这是皇帝的意思,不止是林院判,连他都是不能拒绝的。

“随便吧。”

说着,太子就撑起身来,一颗颗的扣子解开,露出身上的伤口来。

确实如报信的人所说,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

林院判给太子那些零碎的伤口上好了药之后,又是把脉,又是捏骨,确保里里外外没有半点大事了,这才回身行礼道:“微臣的这瓶药,太子殿下还是留着,每日定时上一次药,即可无虞。”

太子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院判又行了一礼,起身告退了。

东宫又恢复了这一片诡异的寂静。

这一晚,没有人找回二皇子。

次日一早,太子就进宫去面见皇帝了。

至于讲了什么,却是没有人知道。

众人只知,皇帝将所有派出去找二皇子的人都召了回来。

而皇后那边,也是单独与太子密谈了许久。

不久之后,皇帝便下旨,给二皇子发了丧。

不仅是皇帝皇后都相信二皇子死了,太子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他那一晚离开的时候,真正的太子已然昏迷不醒,不能再挪动了。

当时大皇子与二皇子说了很多很多的事,几乎是拼尽自己最后一口气。

顶替身份之事,两个人都是费劲心思,想到了周全,这才定好,便将大皇子留在这里,二皇子作为太子回京。

而宫里给二皇子发丧之后,顶替了太子之位的二皇子,一直没有等到大皇子的消息。

日子过去那么久,他从来没有忘记。

而先前说过,两人虽然像,虽然有玉作为凭证,但这世上,没有亲娘分不出来的兄弟。

二皇子能瞒天下人,甚至瞒过皇帝,但是皇后,他是没有这个本事瞒过去的。

不过他也没有相瞒。

两兄弟商量的时候就说过了,皇后既然瞒不过,那就不必瞒了。

所以当皇后看着地上跪着的太子,明明是自己的小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之时,也不得不听完了他全部的解释。

是啊,这是一步险棋,但确实又是至少保下一个儿子的唯一办法。

第三百九十四章 坐稳江山

皇后咽下了这一口气,也是不得不咽下这一口气。

不仅如此,她也甚至有点糊涂了。

如今眼前跪着的,确确实实是她的小儿子。

那个从来只知吃喝玩乐,淘气撒娇的小儿子。

可是他如今却是严肃认真,一脸的波澜不惊,平淡地讲述着他与自己兄弟商量的对策。

皇后恍惚,似是真的能在他身上见到自己大儿子的身影。

那个沉稳懂事,肩负重担的孩子,以后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而自己这个小儿子,如今说像也像,说不像,终究不是他。

皇后伤心难过之余,也不想再多见这个假冒的太子。

母子情分顿时就疏远了不少。

再往后,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等到了太子谈婚论嫁之时。

穿上喜服的那一刻,太子心里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位置,这片江山,他已经不能放掉了。

世事便是这般弄人,等到太子成婚一年之后,竟然传来了“二皇子”的消息。

原来,二皇子并没有死,而是被山村野地的少女所救。

少女细心照顾多年,才将二皇子从阎王爷的手里拉了回来。

而个中种种,二人亦是暗生情愫,二皇子便带着这个少女回宫,说要娶她。

大家自然都是很高兴的。

唯有二人,心中百味杂陈。

一个是皇后,一个便是太子。

他二人都知道如今归来的二皇子,真正身份是什么。

而二皇子一回来,皇后便找机会与他细谈了一次。

至于谈了什么,也只有母子二人知道,连太子都不知。

太子的百味杂陈,来由更简单。

当初两兄弟商量过,一切以保住太子身份的秘密为上。

所以原来太子手下的心腹,凡是能看出假太子破绽的,不是被除,便是被替换,原太子的人手已然不多了。

而今天下皆知,太子已经成婚,这个“二皇子”又带回来了一个要娶为正妃的女子。

二人如果再把身份换回来,那各自的妻子该怎么办?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人盯着,两兄弟一旦有所破绽那就是欺君之罪。

而当时两兄弟的生母,当朝的皇后,态度却是极其明显。

小儿子抢了原属于大儿子的东西,别人不知道,皇后心中却是明明白白。

所以自从“二皇子”回来,皇后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儿子”更加宠溺无边。

而真正的二皇子,如今已是太子,就等着坐拥江山,竟与自己的亲生母亲,顿时疏远了。

一时母子三人的关系变得尴尬。

外人却看不出此事。

可无论他们关系如何,结论便是,小儿子这个太子之位,算是坐定了。

在这一场生死之后,大皇子心中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若要在意天下,在意万民,并不一定需要坐在这个位子之上。

所以他与自己的弟弟说好,从此之后,弟弟是兄长,兄长是弟弟。

太子之位若是弟弟能坐稳了,那以后的天下,便是弟弟的。

其他的皇子并非没有疑心过,可是这两兄弟在一处,说的皆是这般的话,又如何能找出破绽,说他二人换了身份,说他二人欺君之罪呢?

再往后,随着先帝的年纪慢慢大了,几个皇子的明争暗斗愈发激烈起来。

等到先帝驾崩,宫中更是一片混乱。

太子要坐稳皇位,当时的辰王便是护驾杀敌之人。

兄弟二人里应外合,终于稳定了这场夺嫡之乱。

太子登基,首先便封了辰王。

其余几个兄弟,死的死,关的关,再没有什么手足情谊可言。

辰王带着自己的王妃去了边疆。

而护皇帝周全的这份恩情,辰王只要一样,那便是皇帝百年之后,将皇位还给自己的儿子。

皇帝答应下来了,可是皇位已经在了手里,这天下便没有兄弟,只有君臣。

太后稳坐后宫,可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寄予厚望的大儿子,带着个乡村野地找来的女人做王妃,如今又为了稳定朝中反对之声而身赴边疆。

而这个从小什么都不会的小儿子,就这样顶替了太子之位,如今还做了皇帝。

皇帝心中明白,太后这个亲生母亲,在自己替了兄长的那一日起,对自己便再也没有那般纯净的母子情分了。

皇帝期初并没有想要这个江山,他从小便是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性子。

身为一个普通的皇子,邻国心仪的公主再美,他也只能远远一看,做不了什么。

他能期待的只有自己的兄长将来继承皇位,自己也可以做个随性自在的王爷。

可是突然落入那样的阴谋,他猝不及防,却是一定要接下重担。

接踵而至的,是更多让他喘不过气的手段,可是他必须扛着,因为命在上面压着啊。

他的命,他兄长的命。

而等他真的坐在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全部。

在这一片寒冷之中,却是出现了一丝光芒。

那个邻国公主,那个在自己还是皇子时,就遥遥一见过的公主。

却是被邻国的国王以和亲作为请求,饶过他们族人一命。

慕容安?对吗?

那个以前北章王来京觐见,他见过的公主。

倾城的美貌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那样摄人心魄的一个人,如今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皇帝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有好处的。

他一口便答应了北章的和亲,尽管辰王不同意,太后也不明白。

可他现在是皇帝,他愿意做什么,又有谁能真的置喙什么?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慕容安入了皇帝的后宫,被封为贤妃。

从那一刻起,皇帝开始害怕,害怕这个江山会不会被人夺去,会不会贤妃也就这样,不再是自己的女人。

红颜祸水,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皇帝开始暗查,从前所有辰王在京中的手下,都一个个地被皇帝除掉了。

皇帝与自己说,他没有不相信辰王,他不信的,是天下人。

天下人能做的太多了。

而一旦他们兄弟互换身份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么于皇帝而言,便是不可挽回的一击。

这个天下,已经在手里。

就不能放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赵家之事

听自己父亲说到这里,沈清婉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只是信息太多,她不知该如何消化。

沈言珏看着沈清婉,说道:“辰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跟从于他。不仅仅因为他是太子,更因为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被一国之君的要求束缚着长大,他生来,就是个帝王。”

沈清婉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言珏,听他解释着。

“大家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人,以后会无法做皇帝。”沈言珏叹了一口气,“当今陛下登位后,开始暗中处理所有原辰王的心腹,而这些人,面上看起来,全都是意外身亡。”

沈清婉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忽而一变。

沈言珏见状,停下了话头,问道:“怎么了?”

沈清婉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一闪而过,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稍微稳了稳心神,她转过头去,看向了沈言珏:“爹……我听说京中曾有一户姓赵的人家,一夜之间被强盗杀光……”

沈言珏闻言一怔,随即舒展了眉眼,垂下眼帘。

沈清婉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嗡作响,看自己父亲的样子,她的猜测大约是八九不离十。

在营州的时候,祁佑设计用文灵引来了文坤,文灵手中的玉坠让祁佑起了疑心。

当时祁佑就告诉沈清婉,赵家几朝为官,一直以来忠君爱国,可是却一夜之间被强盗灭了满门,全族上下无一生还。

“赵家……确实,”沈言珏叹了一口气,“赵家牵扯太多,除掉一两个根本没有用,皇帝怕最终藏不住自己的秘密,所以……”

“可是赵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听到这里,沈清婉已经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即便如此,他已经是皇帝了,哪怕是造反,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名正言顺地登基,又有什么可多心的了?”

沈言珏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这些大胆放肆的话,她也敢这样随便讲,可真不愧是他沈言珏的女儿。

想到这儿,沈言珏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可以掩盖谎言的,只有另一个谎言,要让天下人相信,就只能编织出另一个完整的世界。婉儿,如果最初皇帝就坦然,那也许无妨。但他一旦开始杀人,这把刀,就停不下来了。”

沈清婉一愣,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

沈言珏回过身来,问她道:“对了,赵家之事已经过去很久,你是怎么联想到的?”

沈清婉被自己父亲唤回神来,开口答道:“还是在营州的时候,三皇子抓到了当时刺杀我的人。”

“什么?”沈言珏一惊,“他抓到了?”

沈清婉见自己父亲这样子,显然祁佑当时是什么都没跟他说。

也的确,祁佑大概心里也在责怪沈言珏,若不是这个爹自以为是,没有听他的话多等几天,也许沈清婉就不需要承担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幕。

沈清婉点了点头肯定道:“那个人原是五皇子的手下,五皇子想杀我很久了,这会让他逮到了机会,所以……”

说到这儿,沈清婉见沈言珏的表情明显僵了僵。

她心头忽然泛过一阵不忍。

自己那时被刺杀,显然沈言珏也是自责的。

他一定以为是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作祟,这才导致了女儿这般。

祁佑自然是不会和沈言珏坦白,那一天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胜邪被五皇子设计,才导致沈清婉的踪迹败露。

想到这儿,沈清婉赶紧岔开话题道:“五皇子那个派来杀我的那个手下,三皇子怀疑他是赵家的后代,所以这才与我说了赵家之事。后来他查证后,已经确定了他与他的妹妹的确都是赵家的子嗣”

“这……”沈言珏一怔,“赵家的人早就全部魂归西天了,怎么可能还有子嗣存活?”

沈清婉答道:“那人与他的妹妹都是赵家的庶出,赵家出事的时候,他们都还年纪尚幼,可能事发之时没有被找到。”

听到这儿,沈言珏的思绪飞快转动着,沉吟了片刻道:“那三皇子后来怎么处置的他们?”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被三皇子藏了起来,”沈清婉怕沈言珏不高兴祁佑的处置,又解释道,“好歹殿下留有后手,我也不曾受到什么伤害……”

沈言珏听出了沈清婉言语里的维护,不由地轻笑一声道:“殿下有自己的安排,我自然不会怪他。”

听到这里,沈清婉脸一红,喏喏地点了点头。

“此事还须得从长计议,”沈言珏继续说着,脸色微微有些别扭。

三皇子知道的事情这么多,于他而言,太子之位也已经十拿九稳。

只是不知道,三皇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言珏看了看沈清婉,欲言又止。

沈清婉见自己父亲不说话了,抬起头来看他:“怎么了爹爹?”

“爹想问你,你可想做皇后吗?”沈言珏咬了咬牙,还是问出了口。

沈清婉一愣,忙摆手道:“我可不想做皇后。”

沈清婉这般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的否定,倒是让沈言珏愣了神。

“可……可殿下已经是太子……”沈言珏的话都结巴了起来。

“哦,这个……”沈清婉红了红脸,方才父女二人说了太多,以至于将关键的事儿给忘了,“我原想与父亲说的,也是这个……”

“是什么?”沈言珏心头闪过一丝困惑。

沈清婉抿了抿唇,轻声答道:“殿下虽然被封为太子,可他并没有继位的心。”

“啊?”沈言珏一愣。

“殿下说,这个太子之位,陛下若是不愿意给辰王世子了,总要有个儿子来接,”沈清婉解释着,“那这个继位之人若不是三皇子,最有可能的便是五皇子。到时候就更难以扭转局面了。”

沈言珏微微有点明白了,皱了皱眉开口问道:“如果殿下不愿意继位,那他……以后怎么打算?”

也不怪沈言珏有此一问,即便祁佑不肯继位,他如今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而辰王世子那边,也不知会有怎么样的回应。

第三百九十六章 以命相证

“殿下与辰王世子早有安排,”沈清婉咬了咬下唇,这个事儿,她总觉得由自己来说不够妥当,“父亲若是想知道细节,不若自己去问问殿下吧。”

听到这儿,沈言珏稍微松了一口气。

自己这个准女婿虽然心思深沉,倒是从来没有与自己的意见相左过。

没想到这些时日里,他与辰王世子已经有了联系。

“辰王之事,也是辰王世子说与三皇子的吗?”沈言珏为了确保,开口向沈清婉求证。

沈清婉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

沈言珏得到了肯定,不由地嗤笑了一声。

沈清婉心下好奇,开口问道:“爹爹笑什么?”

“笑你,”沈言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辰王世子能与三皇子联手,这当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沈言珏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沈清婉登时便听明白了。

“爹……”

沈清婉嗔怒地瞥了一眼沈言珏,一跺脚就扭开了头去。

“好了好了,”沈言珏开口哄道,“我倒没想到背后竟是如此,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很多。”

沈清婉好奇地抬起头来问道:“方便?”

沈言珏轻笑:“可不是方便了,殿下将来是太子,我又是太子的老丈人,我们二人有所往来,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

这一句老丈人,沈言珏说得顺口,却是把沈清婉噎得不清。

“我会找个时间与殿下说说的,”沈言珏见自己女儿羞赧的模样,也不再逗她,“不说这个了。”

沈清婉点了点头,抬起眼来,又问道:“爹爹先前说,祖父也是……当今陛下杀的?”

沈言珏闻言,方才还轻松笑着的表情微微一僵,低头顿了顿,这才开口答道:“此事已经过去多年,也是你祖父自己的意思,所以……”

当年之事,沈言珏可以一句话轻轻带过,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的自己是扛着多少的痛与恨,才堪堪保住了全家人的命。

如不少大臣一样,沈言珏的父亲沈远屹,一直是朝中忠臣良将的一员。

辰王被封为太子之后,不少朝中大臣开始向辰王靠拢,明面儿上都摆着为太子一党。

沈远屹却不是如此。

尽管辰王小小年纪便已是太子,沈远屹却认为,过早被归为太子一党,便是赌上了全家人的性命。

所以即便辰王在朝中形势一片大好,沈远屹却一直是中立于朝,外人看来,他只忠于皇帝一人。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并非不愿意追随辰王,相反地,他一直是辰王暗中的心腹。

沈远屹唯一担心的,只是若未来出现意外,不需全家人的命来赔他的错误罢了。

这才与辰王说好,面上他依旧中立,且无论明面儿暗面儿,沈家只会有他一个人效忠辰王。

不过这次,沈远屹赌对了。

辰王如此光明坦荡的未来,竟然还能出现了偏差。

而当辰王沦落为“二皇子”之时,从圣坛掉落泥潭的他,不仅是拱手送出了江山,更是将自己十几年的心血拱手让人。

虽然皇帝答应了,百年之后,会将皇位传给辰王的儿子,不过辰王留了一个心眼。

沈远屹便是辰王的后招。

这个从前为了保全家人性命,在面上从来没有跟过自己的国公,其实暗地里,却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辰王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沈远屹,也叮嘱了他,保守这个秘密。

沈远屹很早就开始追随辰王了,所以辰王要向沈远屹证明自己的身份并不难。

辰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如果百年之后皇帝没有把皇位传给辰王的儿子,要沈远屹出手相助。

如果沈远屹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他要确保自己的儿子,能助辰王一臂之力。

当年皇帝假扮太子回京之前,两兄弟就说好了,保守秘密最要紧,哪怕要杀人,也是无妨的。

二人会有这样的决定,也是二人都没有把握,当时的辰王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可这杀人的刀,哪里是这么容易收起来的。

看出一点点破绽的人都得死,更何况是沈远屹这样的心腹呢?

皇帝要沈远屹的命,几乎是必然的。

但是国公府不似赵家,可以这样随意灭杀全族。

皇帝都不能完全确定沈远屹是不是如他捕风捉影到的细节那样忠于辰王多年,他更不能确定沈府究竟有多少人是为辰王做事。

而趁战乱除掉沈远屹,便是一个一举多得的好方法。

如果沈远屹知道自己是死在皇帝手里,且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在皇帝手里,那么到时候沈言珏的反应,就能说明一切。

那个在沈远屹出征之前,在国公府门口跪了一晚上的老乞丐,其实本来也是辰王的一个手下。

这个手下,也是皇帝有意放他去,就是为了让沈远屹知道,你这一次出征,必死无疑。

如果沈远屹也为辰王做事,一定能认出这个乞丐,也能知道他口中的“出征必亡”,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而这个老乞丐,如果没有皇帝的默许,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跪在国公府外一整晚,还把这神神叨叨的话带到了沈远屹的面前。

那一句说沈言珏会尸骨无存的话,其实是老乞丐为了让沈夫人劝沈远屹的。

老乞丐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这是皇帝给他设的套。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即使要死,即使皇帝希望他带话给沈远屹,他也要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一劝。

虽然希望渺茫,但他已经试过了。

沈远屹出征之后,老乞丐就被皇帝的人悄无声息地抹杀,世上再无此人。

而沈远屹也知道,这一战,也将是他的最后一战。

所以沈远屹找了个机会,将所有的事告诉了沈言珏,并叮嘱他:等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你可以怒,可以悲,但是万万不能冲着皇帝。

这是皇帝给沈家父子下的套,一旦沈言珏有任何怨怼之词,就会给沈家带来杀身之祸。

辰王的事,沈远屹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言珏。

那一日,沈言珏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扔进了油锅里煎熬着。

原来自己的父亲早就想好了,他要用自己的命,来救整个国公府上下几百条命。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他人之子

后来沈远屹如他自己所预料地那般战死沙场。

沈言珏确实愤怒,确实悲痛。

但在旁人看来,沈言珏是因为自己父亲战死才这般悲痛。

战场之上那个近乎失控疯狂的杀神将军,双眼血红地嘶吼着,仿佛要将满腔的仇恨和哀伤都发泄在敌军身上。

也许这便是哀兵必胜,大家看到带领自己的年轻将军这般悲愤的模样,也都一个个有如神助一般奋力杀敌。

硬生生这一场原处劣势的战斗,居然反败为胜。

只是这场胜利,没有多少人能笑得出来。

沈远屹的死,给军中带来的是无边蔓延的悲伤。

沈言珏更是将自己关在帐中,手中拎着小小的酒坛子,喝得醉眼朦胧,却是盯着自己卸下来的盔甲久久不能回神。

忠君爱国,这是沈远屹一直以来对沈言珏的教导。

沈言珏一直是这么做的,他以为,自己的父亲也是。

沈言珏轻笑,也许自己的父亲的确是忠君爱国。

太子是正道,未来的天子,沈远屹追随太子又有什么错。

正在沈言珏陷入深深的出神之时,外头却是响起了一阵通报的声音。

“少将军,”外头传来的声音带了一丝试探,显然是不知自己来的是不是时候,“咱们救的那个女子,该如何安置?她一直说想谢谢将……咳,说想谢谢您。”

沈言珏这才想起来,似乎白日还在大宣境内救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家人尽亡,楚楚可怜,将士们就让她待在了军帐里。

只是现下入夜了,总不能让这女子和将士们一起睡吧?

沈言珏虽然看起来醉眼朦胧,心中却是依旧清明。

呵,大半夜的,想起来说谢谢了吗?

沈言珏嘴角一勾,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沈言珏的话音一落,就见着一个瑟缩害怕的姑娘走了进来。

“大将军……”那姑娘见着沈言珏,显然是紧张不已,拘谨着行了一礼。

“我不是大将军,”沈言珏盯着来者雪白的颈项,口中的话毫无语气,似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大将军今日战死沙场了。”

那姑娘显然是一噎,低着头迅速回想着方才营帐外那几个兵将对沈言珏的称呼,改口道:“少将军节哀……”

沈言珏眼睛微微一眯,随即抬手道:“起来吧。”

说着,手中的小酒坛子又往嘴边送去,咕咚咕咚地,喝一半撒一半。

喝完这一口,沈言珏抬着醉眼去看下头站起身来的女子,似是带着笑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姓薛,名凉月。”

“凉月……”沈言珏似是细细品着这个名字,“虽然清雅,但未免凄凉了些。”

薛凉月抿了抿唇,小声答道:“听娘说,原是父亲起的名字,娘生我那日月凉如水,便这么叫我了。”

沈言珏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仰头又喝了一口酒,转身似是要去哪儿。

只不过他这一转身便是一个踉跄,险些冲倒在地上。

“少将军小心!”薛凉月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沈言珏。

情急之下,薛凉月冰凉细嫩的小手抓住了沈言珏的大手,二人皆是一愣。

沈言珏转头去看她,薛凉月登时脸上一片通红,慌忙地想撤了手。

沈言珏却是耍赖一般地不肯放,一个使劲就攥在了手心里。

薛凉月吓得身子都颤抖起来,却也没有继续挣扎。

“怎么了?”沈言珏明知故问。

薛凉月咽了咽唾沫,轻声道:“少将军,我……”

这话怎么都说不下去,沈言珏却是不着急,歪着头等她。

薛凉月偷偷看了一眼沈言珏,鼓起勇气,声音却是极轻:“烈酒伤身,少将军即便伤心,也不要喝得太多了……”

这等温柔贴心,又是沈言珏显然占了她便宜之后。

换了天下男人,那都得舒心不已吧?

沈言珏心中更加笃定有数,浅笑一声,放开了薛凉月的手。

“一人独酌也是无趣,左右明日不打仗,凉月姑娘陪我喝几杯如何?”

薛凉月看着沈言珏醉醺醺的模样,也不知他说的是醉话还是真话,只能点了点头,乖乖上前给沈言珏斟酒。

说是陪沈言珏喝几杯,其实薛凉月也没有喝多少,倒是沈言珏一直喝个没完。

颠三倒四地,沈言珏问了薛凉月不少问题,薛凉月都一一作答了。

只是沈言珏这个醉得不行的模样,薛凉月也说不上来,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而等薛凉月也喝得两腮微红,沈言珏一把就将她拉进了怀里。

薛凉月轻推了几把不曾有什么用,二人就顺理成章了。

外头的将士见这个姑娘进了少将军的帐子,再也没有出来过,也全都是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也不曾提起这个事儿。

等到大军回朝,薛凉月也被沈言珏带进了国公府,成了薛姨娘。

当时的沈夫人,也是在沈言珏回京的时候,才知道他竟然从战场上带回来了一个小妾。

可是沈远屹战死,国公府上下一片哀恸,沈夫人就算要和沈言珏论什么,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只是当时不说,以后便也没有机会再说这个事儿了。

随后沈言珏接着丁忧的名义,也不曾再进过薛姨娘的房。

在众人都以为薛姨娘要从此独守空房的时候,却是传出了她有喜两月有余的消息。

众人恍然大悟,算了算日子,薛姨娘怀上沈言珏,大约是在刚回京的时候。

沈言珏得知这个消息,更是默默了良久。

要说是,也不是说不过去,要说不是,沈言珏自己也说不上来。

没有孩子也就罢了,有了孩子,这就有了牵绊。

沈言珏明知这女子也许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这才毫不犹豫地纳下了。

可是孩子……这是沈言珏万万没有想到的。

后来沈清宜出生了,随着沈清宜一日一日地长大,沈言珏看着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当真是国公府里嘴出挑的那一个。

沈言珏的脑中闪过一丝念头,这个念头虽然惊人,但却让他松了一口气。

直到沈清宜怀上了五皇子的孩子,皇帝坦言沈清宜是他的女儿。

沈言珏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第三百九十八章 逼到死路

昔年之事,已经与数万亡灵一起埋藏,看似渐渐消散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就不算全然消散。

辰王明白这个道理,当今皇帝,自然也明白。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也许当年那些能开口的全都被皇帝除掉了。

也许皇帝已经稳坐朝堂那么久,根基稳固,无可动摇。

但是这个秘密永远都是皇帝心里的刺。

更何况如今,皇帝不想把这个位置还给辰王了。

三皇子要做太子,沈清婉便是未来的太子妃。

这个原属于辰王世子的位置,若是没有处理好,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

父女俩在湖心亭聊了许久的事儿,倒是传了出去。

只是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

旁人猜测,做不过是皇帝下了旨,自家沈八小姐只怕要做太子妃了,国公爷这才找她说说话。

而荷词院中,薛姨娘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地狼藉了。

“宜儿!”薛姨娘一脸的惊诧,出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沈清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方才砸了这一地瓷器的人不是她一般。

薛姨娘的开口,打断了沈清宜的思绪。

沈清宜抬起头来,一脸冷静地看着薛姨娘的脸,半晌,突然轻笑出声。

“姨娘,沈清婉要做太子妃了。”

薛姨娘一噎,这个消息她早就听说了。

心里想想,也确实怪不得沈清宜动这么大气。

“你们都出去吧。”薛姨娘吩咐了一句周边的丫头婆子,屋外战战兢兢的丫头婆子都是如蒙大赦,赶紧关了门出去了。

“宜儿……”薛姨娘慢慢上前,拉过了沈清宜,“你听娘一句劝。”

沈清宜像是个人偶一般,任由着薛姨娘左右。

薛姨娘看着地上,小心不让沈清宜踩到什么碎瓷。

母女二人去了内间,坐在榻上,这才说起话来。

“你莫要管旁人的事了,这往后的日子是自己的,”薛姨娘说着,心中就难受得很,“即便她再好又如何,往后三皇子妻妾成群,等做了皇帝,那就是三宫六院,谅她沈清婉再千般万般个好,还能好过一波一波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成?”

沈清宜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着。

“我原是公主……”沈清宜的声音极轻,却似一把利剑钻透了薛姨娘的心,“可现在却要这样如蛇鼠一般缩藏着。”

薛姨娘拉着她的手,轻声劝道:“等你嫁去了钦州,你便可重新开始生活,陛下会将一切都给你准备好,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薛姨娘的话不假,光是如今荷词院里的东西,都足以晃瞎丫头婆子的眼了。

旁人总以为是沈言珏嫁女儿才这般疼宠,可是只有薛姨娘沈清宜她们自己知道,这些都是皇帝借沈言珏的手赐下的,沈言珏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有出过。

皇帝再不要脸,也不能道这个地步。

已经明说了这是他的孩子,难道还要沈言珏自讨腰包帮他嫁女儿不成?

薛姨娘见沈清宜垂着头不说话,又耐心劝道:“陛下也说了,定让那程青一生只娶你一人,如公主纳驸马一般,不会有小妾。这可不比沈清婉那个什么劳什子太子妃要好得多了?”

沈清宜依旧垂着头,口中却是叹了一口气:“就算陛下如今这般说,未来的事又有谁知道。”

薛姨娘心里咯噔一声,这个绝望的口气,可不像是自己从小养大的那个沈清宜啊。

果然,沈清宜自嘲一笑,又接着说了下去:“即便程青可以做到,那陛下百年之后呢?等三皇子做了皇帝,沈清婉做了皇后,他们还能这般护着我不成?”

沈清宜说得决绝,语气中已经是如死灰一般。

薛姨娘一愣,竟也是被沈清宜说服了。

从前她不曾想过,等皇帝驾崩,新帝继位,自己的宜儿会如何。

“如果是按个沈家庶女的身份嫁出去,只怕我的福气,迟早会有用完的那一天。”

沈清宜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薛姨娘的头上。

她说得不错,如果沈清宜还是个庶女,那无论怎么嫁,都是个庶女。

可是皇帝……皇帝怎么可能会愿意给沈清宜任何名分呢?

薛姨娘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顿时也慌了神了。

当年,自己随沈言珏回京的时候,皇帝见了她,听她汇报了沈言珏的情况,放心了不少。

那日一夕之幸,这才有了沈清宜。

皇帝虽然面上为了稳住薛姨娘没说,但他心里到底是不信这个女儿是自己的。

直到沈清宜生出来后一日一日地长大,出落得那般好看,远不是国公府几个小姐能比得了,皇帝这才有几分信了。

只是这个公主,皇帝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正大光明地认下。

就连如今这些戏码,也不过是皇帝为了稳住薛姨娘,这才哄她的罢了。

事实上,皇帝也的确没有把这母女二人放在心上。

而如今皇帝想要的都已经有了,关于沈言珏,皇帝也早就没有了疑心。

其实薛姨娘母女当真已经可有可无。

如果不是她们懂事知足,只怕皇帝能动手杀了也未可知。

薛姨娘心里不停地转着念头,不知不觉地就掐紧了沈清宜的手。

“姨娘……姨娘?”沈清宜吃痛,抬头困惑地问她,“你想什么呢?”

薛姨娘回过神来,慌忙松了手:“没……没什么……”

沈清宜看了看她的面色,知道她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只是如今这个情形,也不能更糟糕了。

“姨娘,”沈清宜稳了稳心神,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法子,也许能有用,只不过……”

薛姨娘怔愣地抬起头来,沈清宜能有什么法子。

“只不过需要你去求求陛下一件事情。”

薛姨娘闻言,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来,嘴上却是没有说,小声问道:“什么事?”

沈清宜似是没看到薛姨娘面上的为难一般,出声道:“姨娘可不可以求求陛下,就说我不想离开京城,可否让我依旧嫁在京城?”

薛姨娘一愣,她原以为沈清宜又要求什么名分恩赏,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事。

第三百九十九章 春暖花开

“可是陛下已经下旨,让那个程青去钦州……”薛姨娘的语气里泛着一丝没有把握的痕迹。

沈清宜开口打断道:“到底如今还没有去,只是说了会升职,若是陛下能留他在京城,也不是不可,也可以是升职,对吗?”

薛姨娘看着自己女儿眼中写满期待,口中的犹疑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我……试试吧,”薛姨娘犹豫着答应了,话到底没有说满,“若是陛下不肯……”

“你就与陛下说,我只想依旧留在京中,这样不必离家人太远,”沈清宜低下头去,语气伤感道,“你让陛下知道,我并不是想缠着他就是了,我只想在京里,还有机会多见见家人……”

沈清宜这模样,简直要把薛姨娘的心都揉碎了。

自己的女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如今还在忍气吞声。

薛姨娘满脑子都是心疼,都忘了去琢磨沈清宜这楚楚可怜的背后,究竟在盘算什么。

她想的不过是,也好,留在京里,也不至于她们母女分离。

等薛姨娘又与沈清宜安慰了好一阵,这才离开了荷词院。

薛姨娘一走,沈清宜面上的难过瞬间消失不见。

她一人怔愣,坐了良久,叹了一口气,似乎回过了神来,开口唤外面的婆子进来收拾屋子。

外头的婆子听到吩咐,赶紧进来,将一地的碎瓷细细扫了干净,连个沫沫儿都不曾留下。

沈清宜走出内间,让屋中众人都下去。

她独自一人坐在正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沈清宜将自己的手轻轻抚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这里,曾经也有过一个不被世间所接受,甚至不被她自己所接受的孩子。

她心知肚明是为什么,可是五皇子……

沈清宜的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当年连自己都知道了,五皇子照样能为自己擅闯闺阁,显然是皇帝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把这个事告诉五皇子。

而后来,五皇子不知明里暗里给她传了多少密信,以信中所说来看,五皇子的认知里,明显是认为皇帝不愿有人先于庆成郡主生子,更是碍于庆成郡主的面子,才不让他纳沈清宜为侧妃。

沈清宜觉得好笑,皇帝显然是不想自己的事儿,污了五皇子的耳朵。

这个事情知道的,只有自己这儿,而皇家,当真是不会知道这些个皇帝的破事儿。

而五皇子这边的痴情模样,也没有撑过多久,等到沈清宜的孩子被打掉了,五皇子也停了信。

沈清宜也曾有过一转念的想法,五皇子这般执着,为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等看清了现实,沈清宜苦笑之余,也是心如死灰。

最是无情帝王家,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五皇子何曾能为自己争取一个位置。

即便,那是她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从过去的思绪里整理出来,沈清宜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坚定。

即便五皇子当初对她没有那么痴情,但好歹二人有过一段过往。

而且五皇子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他的亲妹妹。

沈清宜如今心中细细盘算着一个念头便是,如果继位的不是三皇子,而是五皇子,那么自己今后的路,也能好走很多。

她若从此刻开始,借着从皇帝那儿能拿到的圣恩,拉着程青助五皇子一臂之力,那么将来若大事得成,自己便可在下一朝也好好过下去。

沈清宜闭上眼睛,心中的恨意渐渐弥漫。

自己的人生已经这般苦了,却还要逼自己一步一步去走更难的路。

沈清婉,你不要以为,你真的能笑到最后!

……

和铃轩里,沈清婉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突然不知为何,一阵冷意漫上鼻尖,顿时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响的,都把屋里在收拾床铺的春兰吓了一跳。

“小姐,您可还好吗?”春兰惊魂未定,还是赶紧上前来询问沈清婉是不是有事。

沈清婉揉了揉鼻子,自己也是懵然得很,这个喷嚏当真结实。

“没事儿,可能是有些冷了。”沈清婉拢了拢披风,又觉得自己这话没个道理。

外头可不冷,如今春暖花开,连个寒潮都甚少有了。

沈清婉想不明白,也不去想,倒是春兰不一会儿就端了碗热乎乎的蜜茶过来,弄得沈清婉有些哭笑不得。

“近来胜邪在忙什么呢?”沈清婉随口问了一句。

谁料春兰却是耳根一红,抿了抿嘴慌忙道:“左不过是些殿下要他做的活计,还能是什么。”

她语速略快,手下也是不停,随意拾掇了一番转身就要走。

沈清婉看出了一丝不对,板着脸喝道:“站住!”

春兰浑身一个激灵,老老实实站住了。

“过来!”沈清婉的声音里虽然带了一丝严厉,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好奇。

春兰重重闭上眼帘,咬了咬唇,自己这个样子,自家小姐看不出些端倪来才有鬼了。

“小姐……”春兰转过身来,怯怯地望了一眼沈清婉,见她板着一张脸,心中更是擂鼓不已。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沈清婉歪了歪头,沉声问道,“我话都没说完,你就着急要走?”

春兰扑通就跪倒在了地上,轻声认错道:“奴婢知错了……”

沈清婉忍着笑,声音故意又沉了几分,问道:“既然知错了,那就老实说,不就问你胜邪最近在忙的事,你跑什么呢?”

“胜邪”这二字沈清婉故意拖长了点音,又着重了几分。

沈清婉盯着春兰,见她显然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又不经意地晃了晃身子,沈清婉的心中笑意更甚。

“怎么?”沈清婉言语中带了几分调笑,“胜邪欺负你了?”

春兰猛地一抬头,一句“没有没有”才说出口,就看见了沈清婉意味深长的笑颜,顿时噎在了那里。

春兰满脸通红的模样完完整整地落在了沈清婉的眼里,沈清婉的笑意再也收不住。

“老老实实给我说了,不然我饶不了你!”沈清婉恶狠狠地吓唬春兰。

春兰瑟缩了一阵,咬了咬下唇,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第四百章 坦白交代

这事儿,还得到几年前,沈清婉刚从营州回来那会儿说起。

那时除了老蒲在营州陪着祁佑,有备无患,剩下的暗卫,尽数被祁佑派遣去,随沈清婉回京了。

虽然沈言珏见识过这几个暗卫的本事,心中想着若能在军中助力,对大战也是有好处的。

但是女儿要回京,刚刚又经历过那般惊心动魄的事情,要沈言珏开口说这几个人留下帮忙打仗,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胜邪本是习惯了从小到大伤病不断的,故而那会儿虽然伤还未痊愈,到底也养了有一阵了,出行无大碍,也一道回京了。

大家虽然都没有提起胜邪的事,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胜邪与一众暗卫在一起,说和以前一样,但自己总感觉有些不一样。

从前的自己尽管于暗卫身份来说离经叛道了些,但是从没有做过伤害祁佑的事。

这一回,虽不是胜邪背叛,但过错的确可以都算在他的头上,

就算别人不说,胜邪也会觉得大家都对他有不一样的印象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漫漫回京之路,胜邪一直都是郁郁不欢。

祁佑没有别的吩咐,所以回京之后,依旧是胜邪贴身跟着沈清婉。

沈清婉回京后便去宫中与六公主一道了,也一直没有见到春兰。

一直等到沈言珏与祁佑从营州回来,又是赐婚,又是借着沈言珏回来这事儿,皇帝就让沈清婉回国公府了。

也是到了这会儿,胜邪才又见到了春兰。

一别这么久,胜邪再见春兰,第一反应竟是瑟缩。

不知春兰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沈清婉当时遇袭之事,是不是知道,那都是因为自己的错。

沈清婉回来,春兰自然是高兴不已的,围着沈清婉跟个小鸟儿似的转个没完,里里外外嘘寒问暖,半日才消停下来。

沈清婉哪儿有那个心思和胆子与她说遇袭之事啊,也只得欢欢笑笑地聊着些有的没的。

胜邪的不对劲,还是春兰先发现的。

从前春兰对胜邪没什么好感,是因为胜邪当真似个小孩儿一般胡来。

且不说第一次见面,就是胜邪大半夜闯进了自家小姐的闺阁,那时的印象就已经坏透了。

后来虽然胜邪从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落在从来谨小慎微的春兰眼里,总是那么心惊胆战。

胜邪虽然调皮,但真如沈清婉所说,心中还是有数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春兰这气都不知该往哪儿撒。

可这一回,胜邪当真翻了大跟头了。

所以胜邪这一回来,就尽量避开了和春兰所有的交际,使得春兰都以为,胜邪是不是不再跟着沈清婉了。

春兰到底也没有问,直到有一日,沈清婉让她去叫胜邪来,春兰才意识到,原来胜邪还是一直在的。

心中留了个疑影儿,春兰也没说什么。

可是胜邪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甚至从前那些嬉笑都不曾再有了。

渐渐地,春兰也看出了点什么来。

心里头搁着事儿,春兰越来越来想知道答案。

这一晚,春兰等沈清婉睡下了,到了院中,轻声叫了胜邪来。

胜邪以为又是沈清婉的事儿,出现在春兰面前,等着春兰的吩咐。

谁知春兰见到他,却是愣在了哪儿,心中满腔的困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许是很久不曾见了,更许是很久不曾说些什么,等人真到了面前,春兰不知该从何说起。

胜邪见春兰呆愣,开口问道:“小姐可是有事找我?”

春兰被唤回神来,低了低头,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小声道:“小姐已经睡下了,是我有事找你。”

胜邪一愣,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手心都出了汗。

“你……”胜邪这么伶俐的人,顿时结巴了起来,“你找我……什么事……”

春兰原也觉得自己鬼使神差,怎就想到要去问问胜邪。

问什么?因为他这么久没有在自己面前使坏,心下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这话怎么说得出来?

结果这才一开口,胜邪也结巴了。

胜邪结巴自然是因为心虚,沈清婉的事是他的错,如果春兰因为这个和他算账,他也无话可说。

春兰噎了噎,低头道:“小姐回来多日,我不曾看见你,我还以为……你没有贴身护卫小姐了……”

说完这句,春兰当真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这话说的,怎么听着像是她有多惦记胜邪一般。

胜邪也没想到,春兰这副样子,显然是还不知道。

难道小姐没有和春兰讲起吗?

胜邪也愣在了那里,顿时气氛更加诡异了。

春兰见胜邪不说话,当时便是脑子一热,只觉得自己是犯了什么混,这大晚上的叫胜邪来,说这些有的没的。

想到这儿,春兰顿时就脸上烧了起来,跺了跺脚转身就想走。

胜邪见她要走,也慌了神,情急之下一把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胜邪原是没什么顾忌的,做事儿都是这样。

可春兰何时被什么男人抓过手,吓得跟被刺儿扎了一般弹了开去。

“你!”春兰转过身,月光将她的脸颊照得白净,却掩不住那丝红晕。

春兰甩开了手,气鼓鼓地看着胜邪,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胜邪知道自己莽撞了,忙道歉道:“我并非故意唐突,我……我……”

春兰见胜邪这结巴讨好的模样,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

胜邪见春兰站着不动了,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大着胆子道:“你……你想不想去……看看月亮?”

春兰闻言一愣,没明白胜邪的意思。

看月亮?看什么月亮?

胜邪见春兰不说话,咬了咬牙,上前一把扛起春兰,还没等春兰的惊呼出口,二人已经落在了屋顶上。

春兰吓得捂嘴,等堪堪站稳了身子,回过神来,雨点般的拳头便朝着胜邪砸了过去。

“你发什么神经呢!快放我下去!”

胜邪双手拽住了春兰的拳头,小声道:“我有事儿和你说,我怕你生气,所以……”

所以把她带到了屋顶上?

这样她就不会生气了吗?

春兰当真一口闷气堵在胸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四百零一章 月下交谈

“先放开我。”春兰冷冷一斥。

胜邪慌忙撒了手,眼中还是带着一丝心虚。

春兰咬了咬唇,一脸怨念地看着他。

胜邪知道自己这是骑虎难下,既然都把人拉到屋顶上来了,该说的只能交代了。

“我有话与你说……”胜邪磕磕绊绊地开了口,天知道他鼓了多少勇气。

春兰心下好奇,连着方才的惊吓与怒气都瞬时少了几分。

“坐……坐吧……”胜邪发现还是难以开口,就先让春兰坐下。

他生怕自己待会儿把事儿都交代了,春兰能气得从屋顶上滚下去。

春兰狐疑地看了一眼胜邪,还是坐下了。

夜晚有些凉,月色倒是皎洁。

虽说胜邪借着看月亮的名头把春兰拉到了屋顶上,但二人皆是没有欣赏月色的心思。

“小姐有没有和你说起什么……”胜邪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谨慎,小心翼翼地问春兰,“关于我的?”

春兰摇了摇头,回答道“小姐回来没提起过你的事儿,除了寻常找你办事,也没说过什么。”

胜邪悄悄松了一口气,那春兰便是什么都不知道。

好也不好。

胜邪抿了抿唇,小声讨好道“我与你说一事,你能答应我别生气吗?”

春兰一噎,哪儿有什么都不说先让她别生气的。

正想开口,春兰又被胜邪打断了“你可以打我,怎么出气都行,但是你别……别……”

胜邪有点着急,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春兰有点明白了,看他的模样心中也是有点不忍。

不知道这混小子犯了什么事儿,能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所以小姐知道吗?”春兰试探问道。

“嗯,小姐知道,”胜邪点了点头,“小姐……我也没想到她没有和你说。”

春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到底什么事,你还说不说了?”

胜邪忙堆笑道“我说我说,你……你坐稳了……”

春兰简直一头雾水,要笑出声来,坐稳?什么坐稳?

不过春兰脸上的笑还没有漾开,就僵在了那里。

胜邪先交代了文灵利用他的事,随后一五一十地将沈清婉遇刺的事情都说了。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春兰的脸色由不悦瞬间变得惨白。

“不过小姐当真没事……”胜邪见春兰的样子,心下也慌了神,忙开口安慰道,“幸亏殿下有所准备,所以……”

春兰没有说话,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胜邪叫她坐稳。

她的手指紧紧掐在一处,已经勒得生白。

胜邪见她死死盯着自己,久久没有出声,心中也是没底,慌得不行。

他颤着声地开口道“你别不说话,有什么……”

啪地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了胜邪的脸上。

春兰的眼泪也瞬间淌了下来。

这记巴掌有多狠,也许只有这两个人知道。

胜邪没有多,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虽然从小挨打受训,胜邪却是没有被打过耳光的。

第一个打他的,还是沈清婉。

当时胜邪急着跟沈清婉解释祁佑的事儿,老蒲也叮嘱了他无论如何都要说完,这才挨了巴掌。

春兰算是第二个。

等胜邪回过神来,再看向春兰,见到的就是她满脸的泪水。

胜邪咽了咽唾沫,小声问道“出气了吗……”

春兰一噎,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的是胜邪一脸的怂样。

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的泪,只觉得自己真没出息,还没来得及教训胜邪,自己先哭上了。

春兰不说话,胜邪就静静等着。

似是想到了什么,胜邪又说道“殿下已经教训过我了,你看。”

说着,胜邪就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春兰一愣,没想到胜邪这么无所顾忌的,傻在那里。

只这一瞬,胜邪已经拉开了胸口的衣服,一团暗红色的伤痕在他的心口处。

春兰本事想扭开头去的,可是这痕迹太过触目惊心,她一时也怔愣住了。

“这……”春兰顿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胜邪拢了拢衣服,似乎对这个伤满不在乎一般,开口道“殿下当时就打了我一顿,半死不活地还是殿下找人把我救了回来。”

“你别生气,成吗……”胜邪念了念,他理解中,总是自己吃点苦,春兰别生气就行。

春兰只觉得心口塞着一团棉花,堵得慌。

胜邪说完这些,就乖乖地蹲在一边,等着春兰。

春兰回了回神,眼中的泪水却是没有停过。

沈清婉原来还经历了这么危险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

春兰抬头去看胜邪,胜邪眼中写满了小心,一脸可怜兮兮地等着她发落的模样。

夜风轻轻拂过,心头的棉花似是突然被拔掉了,春兰只觉得一阵释然。

“疼吗?”

春兰没头没脑的话,让胜邪一呆。

胜邪快速琢磨了一阵,忙摇头道“不疼不疼,你下手这么轻,怎么会疼呢。”

话语里满是讨好,那一脸的谄媚样,让春兰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

“油嘴!”春兰斥了他一句。

胜邪见春兰笑了,心中大石也是落了地,赶紧继续讨好道“真的真的,你要不要这边也来一下,我再感觉感觉?”

这贱兮兮的模样,让春兰心中百感交集。

“胡闹,谁问你耳光疼不疼了。”春兰嗔了一句,“我说……你的伤。”

“嗯?”胜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才道,“噢,伤……”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胜邪摇了摇头道“没事儿,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点伤不在话下。”

疼,当然是疼的。

那时扎在自己身上的箭有多少,胜邪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幸亏是先遇到的纯钧,要是先因为失血过多混了过去,只怕更麻烦。

胜邪下意识的眼神没有逃过春兰的眼睛。

她心里一愣。

原是问的三皇子给他的这一掌,看腿是怎么了?

“你腿上也有伤?”春兰好奇道。

胜邪的脑海中,那打架时候的,才叫伤,殿下揍他那是理所应当的,怎么能算受伤呢。

只是方才与春兰说沈清婉遇袭一事,他也没提自己受伤的事儿,春兰如今一问,他才又想了起来。

挠了挠头,胜邪不好意思道“那时都是弓箭手,我只有一个人,挡得了一时,也没法箭箭都挡住,腿上的就很容易没顾到……”

第四百零二章 没你好看

听了这话,春兰才明白过来,心中更是有些酸楚。

沈清婉的事儿,当真怪不得胜邪。

胜邪也已经拼了命去保护沈清婉。

更遑论后来三皇子的这记重手,看着都是触目惊心。

春兰虽然当时生气,可一会儿便也不忍心了。

胜邪从来都是吊儿郎当的,何曾有过这样乖顺的时候。

“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胜邪见春兰迟迟没有说什么,忍不住问了她。

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失落。

“虽然大家没有说,可我觉得他们都是对我与从前不同了,”胜邪懊恼地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这一年过来,春兰也知道,胜邪本心不坏,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要纯净。

这番被自己心爱之人利用,想来胜邪也是难过得很。

回头还要顾着身边的人怎么看他,胜邪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我当然怪你,”春兰鼓了鼓腮帮子,自己都不知道,“你让小姐遇到这么大的危险,我怎么可能不怪你。”

胜邪听了这话,低下头去就不出声了。

春兰一噎,自己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怎么出口就是这么伤人的话。

她抿了抿唇,想抬起手去安慰他。

胜邪突然扬起头来,吓得春兰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

“怎么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又愣在了那里。

春兰送回了手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实也不能怪你……”春兰颔首,小声说着。

胜邪愣了愣神,听着春兰这前后矛盾的话,没有转过脑子来。

春兰瞥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不会有害小姐的心思,这回也是大家都没有料到,才中了他人的圈套。大家不会怪你的,你放心……”

胜邪的眼睛一亮“真的吗?!”

他之前担心,却是从来没有开口问过身边的人。

纯钧也好,鱼肠也好,大家都各司其职,没有这般谈心的机会。

更何况,他们都是专业的暗卫,没有人会像胜邪这样,真似个活生生的人。

春兰看着胜邪的眼睛,点了点头。

“真的,至少我虽然生气,但也不是冲着你,”春兰说完这一句,又想起自己方才打了胜邪一个耳光,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是气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胜邪哪里能想到春兰自己都介意这个耳光,他如今满心的欢喜,因为春兰说大家不会怪他。

这些日子以来的忐忑,似乎就一扫而光了。

“嘿嘿嘿……”

胜邪开始自己傻笑了起来,笑得春兰心头一阵发毛。

“你要说的说完了吗?”春兰没好气道,“说完了可以放我下去了。”

想着这人从来不顾忌男女之防,又是拉自己手,又是动不动就抱着自己飞来飞去,春兰这个从来就陪着沈清婉在闺阁里长大的丫头哪里吃得消这般。

胜邪听了春兰这明摆着不高兴的话,方才好的伤疤又忘了疼,调皮道“都说了请春兰姐姐看月亮,这都还没看呢。”

“谁是你姐姐!”春兰脸蹭地就红了,“我有这么老吗?”

胜邪听着她的怒斥,面上却是没有半点认怂,有板有眼地道“你知道那么多规矩,又活得拘束,一看就是老成的姐姐了。”

“你!”春兰反驳不过他,只得气得指着他。

自己还身在屋顶上,她可没有胆子就这么跳下去。

要是伤了腿,自家小姐问起来她怎么弄的,难道说是半夜和胜邪看月亮结果摔的吗?

胜邪向着春兰挪了挪,脸上堆满了笑“算是我惹你生气,赔给你的。我本来也没什么好东西可赔你,只能带你看看月亮。”

看着胜邪这模样,春兰心头一阵没有来的擂鼓,嘴上嘀咕道“月亮本就是在那里,怎么能算是你赔我的。”

春兰自己不知道,她嘴上还强撑着,却是低头害羞的模样,当真是从前胜邪不曾见过的。

春兰见胜邪不说话,抬头一看,正好对上了他愣愣的眼。

“你看什么呢?”春兰见他这么大喇喇地盯着自己,顿时更不好意思了起来。

胜邪被她这一问,才回过神来,忙摆了摆手道“没有没有。”

又清了清嗓子,胜邪才想起自己准备说的话“我平日无事,就是在树上看看月亮星星的,倒是看过不少。”

春兰好奇地看了看他,问道“看过不少什么?”

胜邪见她有兴趣,笑着答道“你躺下。”

春兰一愣,脸上微烫“躺下做什么……”

胜邪神秘兮兮道“你别问,就躺下。”

夜色沉沉,春兰鬼使神差地就挪了挪位置,躺了下来。

胜邪见她躺下了,起身就躺到了她边上。

春兰浑身一绷,胜邪却是毫不在意一般,自顾自地指着天空说了起来“你看那儿,那几颗星星,像不像个巨大的勺。”

春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天空中一点一点的亮光,眨巴着像是小小的眼睛。

“还有这里,像个小风筝,尾巴还飘着。”胜邪指向另一处,兴致勃勃地说着。

“等到再晚一些,还能看到更多。”胜邪对天上的星星几乎如数家珍。

“不是说看月亮吗,”春兰轻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尽看星星了?”

“月亮哪有你好看。”胜邪转过头去,调笑了她一句。

春兰猝不及防,顿时噎住了。

胜邪却是没感觉出自己话头的不妥一般,转回头去还笑着“星星也没你好看。”

春兰暗暗攥了攥自己的衣摆,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还有这个,你看像不像一个巨大的船?”胜邪指着天空,还在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地说着。

春兰躺在屋顶上,凉凉的夜风拂过她滚烫的脸庞,心头砰砰的跳动声带来了些奇妙的感受。

“你平时都不睡觉的吗?”春兰平白问了一句。

“嗯?”胜邪一愣,转而笑道,“睡啊,怎么不睡,睡不着才看星星。”

“胜邪?”

春兰悄声开口。

“嗯?怎么啦?”胜邪正说在兴头上,回头看了她一眼。

第四百零三章 懵懵懂懂

春兰看着胜邪纯净如星光的眼睛,心中又是一阵没由来的挣跳如鼓。

“没什么。”春兰转过脑袋去,直愣愣地盯着星空,脸上有多烫,只有自己知道。

胜邪也没在意,只是静静躺着,仰望着星空。

春兰心头嘀咕着,也没有说话。

“那你……”春兰咬了咬唇,还是开口问道,“你和那个小爱……以后怎么办?”

胜邪面上笑意渐退,末了唇角扬起一个笑来“她不是小爱,那是她的假名字,她是文坤的妹妹。”

春兰一噎,没有说话。

“不会怎么样了,”胜邪轻笑了一声,“我本就是暗卫,哪有这个时间谈情说爱的。”

春兰没有再问下去,胜邪也没有再说什么。

谁知这夜色沉沉,春风凉凉,二人都是静静躺着不说话,没一会儿春兰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春兰醒过来的时候,她竟发现自己已经在屋里了。

也没喝酒没断片儿,自己是如何跑回屋里去的呢?

还能是如何,自然是胜邪把她抱回去的。

二人自那晚之后,也没再有什么交集。

胜邪倒是心情好了不少,也没有再躲着春兰。

春兰虽然知道了胜邪的事儿,可这事沈清婉没有讲过,旁人自然也不会说,她便也只当不知道了。

胜邪与春兰说了自己心里积攒已久的事儿,也舒服了不少;春兰作为沈清婉最贴身的丫鬟,连她都说不会怪胜邪,胜邪这般大大咧咧的人,自然是很快放下心里的大石了。

定国公府别的下人不知道胜邪的存在,而剩下的几个暗卫各司其职,祁佑有的是事儿找他们去做,也没时间与胜邪说什么。

胜邪便愈发频繁地,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找春兰说话。

起先是胜邪见到春兰了说两句话,后来沈清婉叫他去做这做那,一有功夫出去,看到什么好玩好看的,胜邪还会给春兰带回来。

这样一来,时间久了,春兰也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有一日,春兰见着胜邪穿着的玄布包鞋有些磨破了,想了想,便私下给他纳了双新的。

又因为害怕别人发现什么,做也是偷偷做,又找了个机会偷偷塞给了他。

胜邪自然是喜出望外,欢天喜地地就穿上了。

春兰陪沈清婉在闺阁中长大,何曾不知这般私相授受当真是不妥的。

她虽然转头只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礼尚往来,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她长这么大,除了给自家小姐夫人做过些什么,可没有别人了。

更何况是个男人呢。

胜邪还当真是顺坡下驴,回头一找到机会与春兰说话,就夸她鞋做得好,格外舒服不说,大小竟也正合适。

这人也看不出春兰的别扭,只追着问她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脚的大小,问得春兰面红耳赤,愣是转身跑了,连着几天都躲着不见他。

等胜邪意识到自己又唐突了人家,心下愧疚,又去买了什么东西来,又是道歉又是讨好的。

春兰无奈窘迫之余,也是觉得哭笑不得,早已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没完没了的人。

胜邪自然没有坏心,只是单纯发自心底地感谢春兰罢了。

可这时间一久,二人的交情也变得慢慢不一样起来。

连春兰自己都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或者变得如何不同了。

这回沈清婉抓到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本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胜邪最近在忙什么”。

春兰之所以这般紧张心虚,正是因为她的确知道胜邪最近在忙些什么。

沈清婉近日无事,胜邪也是闲得慌。

春暖花开的,胜邪听到春兰念叨过外头的花花草草,于是趁着沈清婉差他出去买这买那的机会,常常给春兰去折了些好看的来。

春兰虽是面上斥他又不好好给小姐办事,底下却是欢欢喜喜收下了。

这才会沈清婉随口一问,就把她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等春兰老老实实交代完了这些,头几乎低得连脸都快看不见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偏偏弄得真有什么似的。

沈清婉看着春兰这模样,登时就品出些不对来。

春兰从小就在自己身边陪着,不曾有过什么情窦初开的时候。

可如今这模样,怎么看都是一个心有所属,还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沈清婉也觉得很惊讶,听春兰说起,这二人似乎确实是有些什么。

可胜邪又没有当回事一般,看春兰的样子,又像是她自己这儿的自作多情。

“你先起来吧。”沈清婉有些犹豫,这事儿还真是有些麻烦。

春兰站起身来,依旧是低着头红着脸,连看沈清婉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这回儿跟沈清婉前因后果说了个全,春兰才意识到,自己当真有点不大对劲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春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小姐问什么,自己答就是了。

“我知道了,”沈清婉拉过春兰,小声道,“该如何便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春兰偷偷看了一眼沈清婉,蚊子叫一般地回道“小姐放心,奴婢不会给您丢人的……”

沈清婉哭笑不得,把她拉到跟前来,压低声音道“还能怎么丢人!这有什么丢人的!”

“奴婢……”春兰埋着个脑袋,嗡声一应,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行了,你下去吧,”沈清婉放开了她的手,“这个事儿我有数。”

春兰这会儿倒是墨迹了,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沈清婉。

“好啦,你放心,”沈清婉笑着推了推她,“你家小姐几时坑过你了,去吧。”

春兰低头抿了抿唇,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沈清婉在屋中,指尖笃笃敲着桌面,心中琢磨着这事儿。

过了一会儿,沈清婉拿定了主意,就走到窗边去,喊了一声胜邪。

胜邪翩然而至,面上看不出任何,依旧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小姐,您找我?”

沈清婉悄悄打量了他一番,不露声色地开口道“给殿下传个话,请他有空来一趟。”

“呃……好。”

胜邪呆呆应了一声,说不上来沈清婉有哪里不太对,但直觉总是有些不一样了。



第四百零四章 像个媒婆

等到傍晚,祁佑如约而至。

沈清婉正坐在桌边发着呆。

祁佑觉得好奇,难得见她没有捧着本书,一本正经的模样。

“想什么呢?”

沈清婉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愣愣地看着祁佑。

祁佑也是没想到她真不知自己已经进屋了,见她这副受惊的表情,忙上前笑着哄道“可是吓着你了?”

“没……没事。”沈清婉抚了抚心口,心不在焉的样子。

祁佑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开口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沈清婉抿了抿唇,看了祁佑一眼,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好。

祁佑嘴角一勾,这小丫头,今日还神神秘秘的。

“我问你个事儿,”沈清婉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先前一直没有问你,文坤两兄妹,你藏到哪儿去了?”

祁佑一愣,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轻轻一笑道“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文坤先前设计刺杀沈清婉未果,如果不是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世,只怕祁佑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清婉面上甚是为难的模样,犹豫了一番措辞,这才开口道“我是在想胜邪,他……当初与文灵,想来也是……”

祁佑的面色沉了沉,沈清婉便停了话头。

他虽然知道沈清婉的意思,可一想到这事,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也不怪祁佑不悦,胜邪职责所在没有做好,确实是他不对。

可胜邪的确又与别的暗卫不大一样,既然如此,情之所至,似乎也不能怪他。

“文坤兄妹去了哪儿,我不能告诉你,”祁佑缓了缓神,开口解释道,“万事还未定,我不想让你搅这一趟浑水,你能体谅吗?”

沈清婉看着祁佑眼中诚恳又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

“我原本也只想知道胜邪与文灵,是不是还能……”沈清婉轻声提了一句。

祁佑面上的笑舒展开来“若是这个,我倒是能告诉你。”

“什么?”沈清婉转过头去,定定看着祁佑。

祁佑浅浅一笑,开口道“当年在营州,送你走之前,胜邪找了一个私下的机会,与我说过这个事了。”

被祁佑这一提,沈清婉倒也想起来,似乎知道祁佑要说什么。

“他说他不会再见文灵了,”祁佑的话果然如沈清婉所预料的那般,“只是他不会杀文灵,如果要做这个事,还请我找别人去做。”

沈清婉一愣,心中不由泛过一阵酸楚。

她倒是没想到胜邪还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文灵被老蒲加以酷刑,伤得不能下床;胜邪则是被祁佑打了一掌,一直咳血。

沈清婉去了看了看文灵,又去看了胜邪。

原想安慰他几句,却不想胜邪那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说不会再见文灵。

沈清婉以为是他一时气话,却不曾想,他还私下去找祁佑表过态。

“原是这样……”沈清婉喏喏地点了点头。

祁佑见她愣神,凑上前去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会儿可以告诉我了吗?”

沈清婉瞥了一眼祁佑,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凑到祁佑耳边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吧,春兰可能……看上胜邪了。”

祁佑一听,眼睛倏地就瞪大了,也如沈清婉头一次有这个念头时,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你别说啊,”沈清婉连忙叮嘱了一句,“我怕春兰不好意思,也怕……胜邪没这个心。”

祁佑眨了眨眼,轻笑出声“你小小年纪,怎么跟个媒婆似的,尽操心别人的风花雪月。”

沈清婉被他这句戏言一噎,顿时红了脸,嗔道“什么媒婆不媒婆,我是担心春兰……”

祁佑当真喜欢她这别扭的小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人人都有自己的缘分,你不必担心,倒是……”

祁佑的笑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接着说道“倒是你我婚事将近,你不好好准备准备,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

沈清婉听到祁佑这话,登时哑口无言,脸都红到了耳朵尖,忙不迭地转过了身去。

“婉儿害羞的样子,可真让我爱不释手。”

祁佑还在调笑她,噎得沈清婉又羞又恼,却满脑子混乱,都不知道该怎么顶嘴。

“好了好了,”祁佑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见你满脸犯愁的,逗你一笑。”

沈清婉别扭着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脸上是还没褪尽的绯色。

祁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面上尽是笑意“你若真担心,我可以替你试试胜邪。”

“嗯?”

沈清婉没转过弯来,这还能试呢?

“你也不用……怎么样,”沈清婉一听祁佑的话,心中顿时也没了底,“我只是怕胜邪放不下文灵,若是这样,春兰也太不好过。既然胜邪说不会再见文灵,那边也就罢了。”

祁佑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也行,就依你的意思来,若是有要我帮忙的,你再和我说。”

沈清婉点了点头,二人便也就这么说定了。

等祁佑走了,沈清婉准备歇息。

屋中众人都走了个干净,只有春兰在侍奉。

沈清婉见没人了,这才拉过了春兰来。

春兰见自家小姐有话要吩咐,也就侧耳仔细听着,谁想竟是自己的事儿。

“我问了问殿下,”沈清婉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胜邪与那个文灵已经断了,你大可放心。”

春兰一懵,被沈清婉这没头没脑的话一冲,顿时愣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姐……”春兰的脸嘭地就红了,只唤了小姐两个字,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春兰自然是知道沈清婉的意思,但是被她这样说出来,春兰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觉得殿下说的是,”沈清婉拉着春兰的手,小心说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我确实是管得太宽了……”

春兰闻言,忙摇头道“小姐您别这么说,奴婢……奴婢……”

春兰还红着脸呢,这会儿还要安慰沈清婉。

“好了,我没事,”沈清婉抿嘴一笑,“我也不管你了,只要你不受伤就好,别让他欺负了你。”

春兰低头喏喏地应下了,也不知该说什么。

“行了,早点睡吧。”沈清婉抬手捏了捏春兰的脸。



第四百零五章 各有所思

日子倒是过得平淡,沈清婉这儿,除了偶尔一两件小事儿冒出来,旁的倒也没什么。

总之全都不需要她操心就是了。

沈清婉只在和铃轩里绣着些东西,宫里来的嬷嬷也是常常在边上教导着她些规矩。

日子过得紧实,她也没那个心。

先是祁佑的太子之位如皇帝所愿,顺利地交到祁佑的手里。

这会儿皇帝知道,不管冒出什么幺蛾子来,那都是有人想阻碍他的决定才会有的。

所以除了皇帝,别人也明白,这会儿做什么,只怕都是事倍功半,甚至还惹祸上身。

再有便是沈清宜嫁人的事。

原沈清宜不过是嫁了个寻常官员,新娘不过是个庶女,新郎也不是皇亲国戚,这样的婚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偏偏沈清宜让自己姨娘去求了皇帝让那新郎留在京里,皇帝竟也是答应了,生生给换了个职位。

再加上沈清宜嫁人这事,皇帝面儿上可不是得重视,前前后后贴了多少,稳住这母女二人的心。

沈清宜嫁人的那一日,自然还是从定国公府出去的。

排场之大,竟也是叫人侧目。

京中百姓皆道,不愧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听说还是个庶出呢,就这么大的排场。

这真不知日后那个嫡出的八小姐,要嫁给如今的太子做太子妃,那该是什么样的盛况了。

沈清宜也是满意的,坐在花轿里,心头的伤感都被一身华丽的嫁衣与花轿中精细的装饰给冲散了。

虽然是在盖头下面,看不真切,但她的手一直在小心地轻轻摩挲着身边的一切。

只这些,一摸便知是好东西。

沈清宜方才上花轿的时候还有点难过,听着自己身后似是薛姨娘哭得伤心,自己也跟着掉了些金豆子。

可才上了花轿不久,听着外头吹吹打打的热闹,沿途的百姓惊讶的呼声,又摸着身边精致华丽的一切。

沈清宜顿时就将方才的伤心给抛到脑后去了,如今她满心都是对未来的向往与期待。

不过同时,她也是有点怕的。

自己已经不是完好之身,甚至还流过一个孩子。

那程青虽是皇帝挑的,沈清宜也没有底,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将来会不会好好待自己。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程青帮她做。

如果程青无法与她一条心的话,那后面的事儿都会难很多。

可无论沈清宜如何焦心,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见招拆招了。

沈清婉在国公府里,自然不知沈清宜这嫁人嫁得如何,她也不关心就是了。

只知三日回门,似乎两人看着挺恩爱的,想来也没什么不妥的。

沈清婉也不过跟在沈夫人边上笑笑。

不管她如何,反正本也不是自己的亲姐姐。

皇帝要怎么安排就是了。

倒是她自己,婚事一天天近了,又是太子妃这样的位置,沈清婉要准备的可不止一点点。

这一日日头好,沈老夫人正拉着沈夫人与沈清婉,在千鹤居里说着话。

原是说着沈清婉的事,沈老夫人上了年纪,记性又不好,一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

沈夫人与沈清婉也不怪,就在边上安安静静听着。

“婉儿这会儿,看着繁琐,其实倒是省事儿,”沈老夫人说的,是沈清婉婚礼安排的事儿,“倒是我朝立太子,规矩都是定好的,也麻烦不到哪里去。”

沈清婉垂着头,也不说话。

还是沈夫人接话道“是啊,陛下垂爱,已赐了不少东西,连着宫里的嬷嬷一道请来,婉儿这边自然不会出什么乱子。”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原都是自家的孩子,唉……”

沈老夫人这没由来的一声叹气,倒是让沈夫人一愣。

不过细一琢磨倒也回过味来,沈老夫人说的,只怕是沈清宜吧?

“娘,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沈夫人轻声安慰道,“好歹如今都已经嫁出去,是好是坏,便不再是咱们该操心的了。”

沈老夫人垂了垂眼眸,大概是人上了年纪,心也变得软了起来。

“面儿上咱们总是娘家,即便不想操心,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好事不一定轮得到,坏事,那可一定是一起背的。”

沈老夫人看着糊涂,说出来的话却还是一针见血“要是真的远远嫁到南方去也就罢了,如今毕竟都在京里,要是程家出了什么幺蛾子,定国公府还能不闻不问不成?”

沈夫人叹了口气道“只希望她嫁了人后能收敛些吧,莫要再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平平安安一辈子也就罢了。”

听了沈夫人的话,沈老夫人也不说什么了,平平安安一辈子,说起来容易。

只是沈老夫人心里想着,这孩子心高,如今这般也不知能不能让她定心,只怕……还是难呐。

到底是沈清婉还在边上,两个长辈便没有再多说沈清宜的事了。

说到底还是丢人,让沈清婉听多了,还怕污了她的耳朵呢。

沈清婉也不会多话,长辈说话,原没有自己插嘴的道理。

只是沈夫人的话,她也不敢苟同。

沈清宜是怎么样的人,她当初能和五皇子珠胎暗结,存了何等攀龙附凤的心,那当真是昭然若揭。

如今自己的庶姐做了五皇子侧妃,嫡妹又要成太子妃了。

而她沈清宜却只能嫁个寻常官员,就算皇帝赏的东西再多再好,一时间她能接受得了。

时间长久了,只怕还是不会满足。

沈清婉低着头不言不语,心中却是暗暗琢磨着一件事儿。

程青这个姐夫,原先是要调到南方去的。

也不知怎么地,竟在不久前,皇帝改了口,还是留在京中做个官儿。

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不错,可京中难做,官位显然没有山高皇帝远的南方那么大,俸禄也少。

按理来说,沈清宜与薛姨娘都该不高兴的吧。

可是却没有,她们二人似乎是心愿得偿一般,在沈清宜出嫁前几日都是安安生生地在府里忙碌待嫁。

这倒是让沈清婉生出一丝困惑来。

难道说,程青留在京中之事,还是如了这母女二人的意不成?

沈清婉不得其法,也只是留了个心眼儿罢了。



第四百零六章 出来串门

随着婚期将近,沈清婉倒是渐渐觉得紧张起来。

时不时的会有人上门来看她,大都是些亲戚,有真心来看望的,也有想着趁热讨好关系的。

沈清婉倒不在意这些。

前头自有沈夫人拦着,什么乱七八招的人自然是连沈清婉的面儿都见不上。

当然还是有些人,沈夫人还是会让进来看看沈清婉的。

这一日晴好,沈夫人的娘家许家来了人。

因是娘家上门做客,自然是来了不少人。

沈清婉听到前头来传话,也忙出去陪沈夫人招呼了。

虽是年年都能见几次,但沈清婉这两年渐渐长开了,每回见面,总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如今沈清婉待嫁,也不能见人太久,出来打了个招呼,沈夫人就让她回去了。

许家来的这些人,也是没有在意这个,点了点头便也由着沈清婉走了。

沈清婉带着春兰回到屋子里,才不一会儿,外头就来了人,说是许家的二小姐来了。

许家二小姐?

沈清婉一愣。

许家自己这一辈的,一共就两个女儿,大舅舅一个,二舅舅一个。

那二小姐便是二舅舅的小女儿许秋满了。

多年不见,也不知道这个表妹如何了。

“快请进来吧。”沈清婉面上带笑。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走进来一个笑得腼腆的姑娘。

“婉姐姐……”许秋满甜甜一笑,冲沈清婉福了福身。

沈清婉忙上前去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还与我客气起来了。”

许秋满笑着道“婉姐姐往后可是太子妃,如今还能这么叫,到时候可没机会。”

“妮子!”沈清婉点了一把她的额头,面上笑意不减,将她拉进了屋里来,“外祖母舅舅他们还在前头说话吗?”

“是呀,爹说婉姐姐要嫁人,我们要过来恭喜恭喜。”许秋满捂着嘴,笑声全从指缝里溜了出来。

沈清婉抿嘴笑了笑,没说什么。

春兰已经带了一众丫鬟婆子出去了。

许秋满见屋里没了下人,这才腼腆一笑,犹豫着小声道“原以为婉姐姐可以做我嫂子,我哥哥确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沈清婉一愣,顿时有些尴尬。

“我只是随口说说,婉姐姐你莫往心里去。”许秋满见沈清婉表情一僵,忙开口解释道,“我也是喜欢婉姐姐……”

沈清婉面上柔和了几分,叹了口气道“表哥已经成亲了,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

许秋满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清婉早就听说了,许子恺成亲的事儿。

原是在老早之前,许家知道沈清婉并无意嫁给许子恺,倒也没有勉强的意思,便开始给许子恺找合适的姑娘了。

只是许子恺一直固执着,没说不娶,但也没说喜欢。

也不知是在等什么。

他原于沈清婉见不怎么着面,偶尔几次,也不过是好多人都在场,也说不上什么话。

他哪里知道祁佑有事儿没事儿就往沈清婉的屋子里翻,如何能与这等厚脸皮的人比去?

直到祁佑回京,陛下赐婚他与沈清婉,许子恺这才死了心。

不过倒是没有即刻娶亲,毕竟那会儿还是国丧。

虽然许老夫人已经嫁给了许良越做妻子,公主的身份已经没有了,要说寻常人家,国丧一年之后就可以嫁娶了。

但许家还是没有催促许子恺的婚事,足足满了三年国丧,才让许子恺娶了新娘过门。

那会儿一出国丧,婚事多得很。

又是辰王世子,不久便是五皇子,京中几乎天天都在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

沈清婉随着沈言珏沈夫人一道,参加了不少婚宴,自然也是去了许子恺的。

到底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听说许家挺满意这个孙媳妇儿,沈清婉也没有往心里去。

今日见了许秋满,听她说了那等话,沈清婉心里倒是想起来,曾经许子恺送过自己一支簪子。

那会儿沈夫人劝她考虑一下许子恺,她还真不是没有想过。

但是那会儿自己心中茫然,只想着不要嫁给五皇子,怎么都是好的。

谁想后来会与祁佑……

沈清婉低了低头,许秋满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婉姐姐,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沈清婉抬起头来,笑了笑道,“表哥和表嫂可还好吗?方才似乎见到了,表嫂倒是不爱说话。”

许秋满点了点头道“表嫂人好,就是安静了些,平时难得说上几句话,总是十分内向的模样。”

沈清婉回想起来,方才在前院见到,确实是个内向的姑娘,一直低着头,除了长辈问到她,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安静也好,家宅安宁,比什么都强。”沈清婉不知说什么,便随口夸了一句。

谁知许秋满却是捂着嘴笑了起来“当真是要嫁人了,婉姐姐看得可比我远多了,我只想着嫂子不陪我玩。”

沈清婉脸一红,嗔怪着拧了她一把“你这个猴儿!怎么许久未见,嘴这么坏了呢!”

许秋满一个劲地躲,嘴里还不依不饶“婉姐姐可不就是这样,这会儿什么都懂了!”

“你可也快嫁人了!小心我到时候羞你!”沈清婉也来了劲,作势就要去掐她。

两个人嬉笑打闹着,都忘了规矩了。

“小姐?”

外头传来了春兰的声音,似是还透了些惊喜。

沈清婉和许秋满二人顿时收住了手里的动作,彼此对视了一眼,悄悄笑了笑。

“怎么了?”沈清婉开口问道。

春兰答道“沈夫人道,辰王世子妃来了,让您去前头接一接呢。”

雪烟来了?

沈清婉一愣,今儿可是真巧。

大约是天好,大家都出来串门了。

许秋满自也是听说过的,辰王世子妃与自己这个表姐关系好得很。

“婉姐姐,那我陪你去吧,时候差不多了,我估计娘也要我回去了。”许秋满理了理身上皱起来的衣服,面上笑嘻嘻地问着。

“嗯,好。”沈清婉也是不好意思的笑笑。

心想着自己都要嫁人了,玩起来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这样让沈夫人瞧见,只怕又要说自己的不是。

赶紧整理了仪容,两个小姑娘便相携着往前头去了。



第四百零七章 小心伺候

祁归恒与陆雪烟自然是一起来的。

原是陆雪烟的名头,祁归恒看起来不过是陪同。

沈言珏听说辰王世子来了,又哪有不过来看看的道理。

于是,沈言珏与两位沈夫人娘家的哥哥一道,从书房过了来,正好在屋外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沈清婉与许秋满。

几人相视一笑,便一道进去了。

陆雪烟坐在沈夫人边上,屋里是沈夫人娘家的两位嫂子一道。

几个人聊的,无非就是陆雪烟的身孕。

祁归恒插不进话,便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饮茶。

“辰王世子!”沈言珏人还没进来,声音倒是先响了起来,“微臣迎接来迟,还望辰王世子恕罪。”

沈言珏迈进屋来,抱拳一拱手。

祁归恒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大将军多礼了,今日不过陪雪烟过来走走,也没什么大事。”

几人客气了一番,这才看见沈清婉和许秋满也进来了。

“臣女见过辰王世子,世子妃。”二人都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陆雪烟见着沈清婉,自然是笑意盈盈,站起身来。

祁归恒见状,忙也起身过去扶她。

陆雪烟嗔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了沈清婉跟前。

“好久没见你了,礼倒是重的很。”陆雪烟小声在沈清婉耳边斥了一句。

沈清婉笑了笑,没有回答。

陆雪烟回头,冲着众人一笑道“我与婉儿许久未见,还想说说话,失陪了。”

众人自然是连连点头。

祁归恒闻言亦是轻声对陆雪烟道“那我与沈将军去前头说话,你慢慢来,有事就遣人来告诉我。”

陆雪烟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一丝绯意。

辰王世子妃要与沈清婉说话,许秋满自是不会陪着了,乖乖地就去了自己母亲身旁。

方才从和铃轩过来,沈清婉与许秋满不过各自带了自己的丫头罢了。

这会儿回去,陆雪烟后头可以跟着快十个人了,不可谓不是浩浩荡荡。

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那么多人在,说什么都不痛快。

等到了和铃轩,这些人自然是进不去里头了。

沈清婉小心翼翼地扶着陆雪烟,迈进了屋里。

“哎呀好啦,就你小心。”一进了屋,陆雪烟似是忽然松快了下来,忙开口斥沈清婉。

沈清婉眼唇一笑“哪里就我一个人小心,我看所有人都巴不得把你供起来。”

“嘴坏!”陆雪烟剜了她一眼,自顾自坐下了。

沈清婉也到她边上坐下。

陆雪烟已经显怀了,身子看着总有些笨重,面上倦意也显眼。

沈清婉到底还未出阁,也没见人生养过,本不知什么时候该显怀,只是好奇地看着陆雪烟的肚子。

陆雪烟见状,扑哧一笑道“你看什么呢?”

沈清婉被唤回神来,噎了噎,笑道“我看看你的肚子呢,觉得挺奇妙的,里头有个小孩儿。”

陆雪烟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面上带了一丝羞赧,轻声道“太医与我说,可能是双生胎,这才肚子格外大些。”

“真的吗!”沈清婉满脸的惊喜,“你可真厉害啊,一生就要生两个!”

“哎呀!你!”陆雪烟拧了一把沈清婉凑过来的脸,“这岂是我能想要就要的。”

“是是是,”沈清婉故意一脸谄媚的笑,“是老天爷都格外眷顾辰王世子妃,辰王府的前两个小孙儿,都在你肚子里呢!”

陆雪烟抿嘴一笑,也没什么说什么,低头抚了抚,不知在想什么。

“你说你大老远的还过来作什么,”沈清婉坐直了身子,正经道,“你若想我,我去找你就是了,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怎么还出来了。”

“可别提这事儿了,”陆雪烟嘴一嘟,不悦道,“有孕后我一直不舒服,归恒便让我在家里养着,当真是闷坏了我。这不,进来稍微好些了,外头也暖和,好说歹说,这才让我出来的。”

沈清婉听得陆雪烟这随口的一句归恒,倒是有些恍然。

虽说二人已经成婚,又有了孩子,可是沈清婉总会时不时想起,当年萧潭与她何等情深的样子。

倒不是她责怪陆雪烟,人要活下去,这日子也要过下去,如今陆雪烟能坦然面对,说到底也是件好事。

想到这儿,沈清婉轻笑一声,开口道“世子对你可真是没得说,方才我可看到了,你一起身,他便急急忙忙去扶你,当真是怕你磕着碰着了。”

陆雪烟笑了笑“他分明是担心我肚子里的这两个,哪里是为了我。”

沈清婉只她嘴硬,只看着她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便知她心中幸福。

“如今可好了,”沈清婉放轻了声音道,“你可还怀疑世子的居心吗?人家可是当真对你好。”

陆雪烟面上的笑意一滞,又低下了头去。

沈清婉见状,心里咯噔一下,都说孕妇多思,这话是不是自己多嘴了,不该说的。

“但愿吧,”陆雪烟轻叹了一声,复抬起头来看了看沈清婉,“也许是我想多了,可是……”

沈清婉见陆雪烟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她一定还没有过去这个坎儿。

她没说话,只等着陆雪烟想清楚了再开口。

“也许是我想多了。”陆雪烟最终没有说什么,只低下头摇了摇,自嘲一般地笑了一声。

沈清婉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原以为这么久了,陆雪烟也与祁归恒看着挺恩爱的样子。

却不想陆雪烟的心里,却依旧是这样以为的。

两个人不自觉地没有说话,倒是让屋子里突然沉默了下来。

“婉儿……”还是陆雪烟先开了口,话语中似乎透着一点犹豫。

“怎么了?”

陆雪烟略有不安地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近日,可有听说过……他的消息吗?”

沈清婉一愣,她自然知道陆雪烟问的是谁。

在辰王府里,眼线众多,难保会不会有人听墙角。

却不似定国公府,至少是沈清婉的地方,祁归恒定不会知道这事。

陆雪烟便也是想了许久,还是开口问了。



第四百零八章 无由担心

听了陆雪烟的话,沈清婉怔愣了一瞬,摇了摇头道“被你这么一说,倒还真的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眼见着陆雪烟眼里的希望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沈清婉也顿时不知所措。

陆雪烟心下暗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自己如今确实是没什么资格去问萧潭如何了,得不到结论也很正常。

沈清婉不知该说什么,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如今你身子要紧,多少人的眼睛放在你肚子上呢,可要保重自己啊。”

陆雪烟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一眼沈清婉,轻声道“即使没有消息也罢,若是你能知他安好,有时与我……”

说到这儿,她又是一顿,苦笑道“也没什么可说的,若是没有消息,我便当他安好就是了。”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沈清婉心里想着,若是陆雪烟真能这么想,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好,我若得了机会,就去问问殿下,”沈清婉嘴角弯弯,“若是不跟你说,那边是一切安好,如何?”

陆雪烟点了点头,不再说这些了。

两个人又在屋里悄悄地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前头祁归恒都遣人来问了,两个姑娘这才收了尾。

沈清婉一路将陆雪烟送到正门口,要知道没出阁的小姐,可是极少到这个地方。

“行了,你可快回去吧。”陆雪烟笑着推她,“再往外,你直接送我到辰王府得了。”

沈夫人在边上笑着,两位姑娘感情好,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祁归恒见状,也是嘴角一弯道“等沈小姐成了太子妃,往后走动也更方便,有空便常来陪陪雪烟,她一个人闲来无事,常常念叨你。”

沈清婉抿唇一笑,也只是看了看陆雪烟。

几人又客气了一阵,还是沈夫人说,陆雪烟如今有了身子,不宜这般久站,早些就让她上车了。

见着辰王府的车架远去,沈夫人才带着沈清婉回去了。

而在远去的车架上,陆雪烟不言不语地低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祁归恒见状,柔声开口问道“怎么了,见你一直心事重重的?”

陆雪烟一惊,这才缓过神来,面上轻笑,不甚在意道“也许是有些倦了,出了这么久的门,又说了那会儿子话,还真是有些劳累。”

“是啊,”祁归恒释然一笑道,“我早就与你说了,如今不比从前,有孕之时确是更容易劳累些。往后若是想见沈小姐,让她来就是了,还是不要这样大老远地巴巴儿跑去。”

陆雪烟闻言撇了撇嘴,面上却是没有一丝不悦“那如何能一样了?府里总归是府里,再怎么逛也就这么点地方,自然是出门更有意思些。”

祁归恒见她这不讲道理的模样,宠溺的笑容几乎要溢出唇边“自己都快要做娘的人了,还是这般孩子气。”

陆雪烟轻笑不语,显然也是高兴的。

祁归恒伸手去握住陆雪烟的,温暖的大手严严实实包裹着,让陆雪烟心中泛起阵阵的暖意。

有孕之人确实容易多思,但也容易被感动。

祁归恒每次都知道如何安抚住陆雪烟的情绪,也不问她如何,只让她心安便是了。

陆雪烟无言了一阵,将头轻轻靠在了祁归恒的身上。

也罢,人生本没有那么多选择,珍惜好眼前的,也许才是最重要的吧。

想着想着,陆雪烟便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都到辰王府了,陆雪烟才迷迷糊糊地转醒。

“我怎么睡着了?”陆雪烟揉了揉眼睛,困惑地看向祁归恒,“你怎么不叫我呢?”

祁归恒只是冲着她笑道“见你睡得好,没忍心叫醒你。”

边说着,祁归恒边伸手去抚她睡得略显凌乱的鬓发。

陆雪烟有些不好意思。

原就是自己犯困,偏要出去玩,结果累得在路上就睡着了。

这也罢了,一路睡得那样死,到府门口了还不自知,睡得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祁归恒见她羞涩,倒也不在乎“都是自己家了,无所谓如何,你若担心,我叫个轿子将你抬进院子去就是了。”

陆雪烟脸一红,一边快速整理着头发,一边小声道“不必了,稍稍理一下就好。”

祁归恒也不急,歪着身子靠在一边,看着陆雪烟打理自己,笑得意味深长。

陆雪烟被看得害羞,可又没地方躲,只能让他这样直勾勾盯着自己。

早就是夫妻了,如今还有了孩子,陆雪烟都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

等到弄好一切,祁归恒这才下了车,又小心地拉过陆雪烟的手,将她扶下了车。

等二人下了车,这才发现府门口还等了一个人。

祁归恒定睛一看,这人倒是眼生得很,似是从来没见过。

“是何人?”祁归恒侧头去问迎上来的小厮。

“回殿下,他说自己是太子的人。”小厮轻声答道。

祁归恒闻言一挑眉,与小厮说道“你带他进去吧,我陪世子妃回屋便去见他。”

小厮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与那人说话了。

陆雪烟好奇地探了探头。

太子,那便是祁佑的人吗?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只是由着祁归恒将自己扶着往府里走去。

太医说了要她平时别光歇着,只要身子吃得消,能走就走走,所以这会儿好好歇了一觉的陆雪烟,自然是安安生生走进去了。

只是走了一半儿,她又有点吃不消了。

陆雪烟左右看了看,见着书房就在不远处,便转头对祁归恒道“我想去书房坐坐,你反正也有事去,不如我就在书房等你?”

祁归恒一愣,回答道“你若累,我找小轿给你……”

“哎呀不必了,”陆雪烟推辞道,“没多少路了,太医也说了多走走好,我就去你书房歇歇,你好了便来找我就是了。”

祁归恒想了想,叮嘱道“那你就去书房歇歇。”

话似乎没有说全,祁归恒也不多说了。

二人各自转身,丫头扶着陆雪烟去了书房,祁归恒走了两步,又转身去看陆雪烟的背影。

不言片刻,祁归恒也转身走了。



有一些话

首先,以下这段文,我是带着情绪的。

因为我也不明白的原因,起点屏了我很多章节。

我眼睁睁看着快九十万字的文又回到了八十几万。

从开始写以来,我一直抱着一颗充满爱的心。

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第一次发出来,我像一个忐忑的男孩子,等着心爱的女孩读完我的情书。

我不介意她拒绝我,我甚至不介意她嘲笑我。

但是我不想她当着我的面把我的情书一点点撕碎给我看。

从签约,到上架;从无人问津,到有人追着看。

我也从满怀憧憬,变成了一个能正视自己作品好坏的人。

这本书很稚嫩,准备也不足,长篇需要的能力超过了我所拥有的。

我构思码字很艰难,自认越写越差,也很羞愧即便这样,依旧有人天天在追。

我说不出有多感动。

……

第一次严打的时候,屏了好几章,我完全不知道原因。

看我书的读者知道,不能更清水了。

我讲真我一个在起点写古言的女作者,我的文里能搅起什么风浪?

我委屈,但我也忍了。

因为还有人在追,还有人天天在给我加油。

我最初就说过,只要还有一个读者,我就会写下去。

结果这事儿一直没完。

我可能真的太幼稚啦,根本看不懂大人的世界。

我只是没有想到,一直在插我刀的,不是没人看,不是成绩差,而是自己的东家。

哈哈哈,讽刺吗。

……

刚开始写的时候,我计较于网页版那一行红红的小字。

连续xxx天更新。

那个不断上升的数字一直是我的希望。

我看到自己的坚持,我以自己为豪。

直到第一次被屏蔽,那个数字突然就掉了很多。

我自认没有错,但我需要背负这些。

我继续写着,开玩笑地跟读者说看不到的章节你们去看盗版吧,没事。

这个数字还在掉,总章节数还在掉,总字数也还在掉。

我本来想过,写到一百万字就完结吧。

把每个人的结局交代好就是了。

结果是,一直在下降的字数,我觉得自己连一百万都遥遥无期了。

……

写文这么久,我第一次萌生了太监的念头。

反正同期跟我一起开文的,甚至写了一半遇到的,大多数都已经太监了。

完结的,或者还在继续写的,真的寥寥无几。

我不是开个坑就跑的人,我想有始有终。

希望这个世界能给我一个有始有终的机会吧。

毕竟用爱发电,爱是会用完的。

(这一篇可能也会被屏,不过,无所谓啦

(笑



第四百零九章 渐起疑心

祁归恒的书房算是中规中矩。

顶天立地的大书柜一个接一个整整齐齐地摆着。

宽大的书桌在正中间,桌案上收拾得干净整洁,笔墨纸砚有序地放在案上,随时可供辰王世子使用。

边上六把圈椅两两相对,静置在边上,高高的茶几穿插其中。

墙上是名家字画,无非是些前朝好诗、亦或是泼墨山水,都是些达官显贵家中常见的装饰罢了。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莫过于书房中里还摆了一张罗汉床。

原也没什么奇怪的,大户人家的书房中一定有床,毕竟家中用书房的大多是男子,老爷居多。

偶尔劳累歇一会儿也是有的。

只是祁归恒的这张罗汉床上却是一目了然,不曾有什么被褥之类,而是放了一张打坐静思用的垫子。

陆雪烟看着好奇,让流如扶着她过去了罗汉床上歇息。

没有什么别的垫子铺着,这罗汉床坐着着实有些硌骨头。

陆雪烟怀有身孕,这会儿浑身都肿着,坐着这冰冷坚硬的罗汉床自然是不舒服。

她扭了扭身子,却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坐姿来。

“世子妃,若是不舒服,奴婢叫人拿点垫子来吧?”流如在她身边轻轻问道。

“不妨事,”陆雪烟摆了摆手,看着祁归恒打坐的垫子道,“就这个吧。”

流如看了一眼那个垫子,心中犯起了嘀咕。

因为平日辰王世子疼得紧,虽说无法面面俱到,不过为了让自己的世子妃舒服点儿,到底是陆雪烟会去的地方都准备了鹅羽软垫的。

陆雪烟从未来过书房,辰王世子疏忽了这儿倒也是正常。

只是他这个打坐用的垫子,与陆雪烟平日的那些垫子相比,未免也太薄了一些,这垫与不垫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陆雪烟身子不方便,最好是有个什么来靠着,这般直挺挺地坐着,待会儿仔细腰疼了。

陆雪烟原是来书房歇脚的,若是坐出个腰酸背痛来,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流如这般想着,还是与陆雪烟说道“奴婢还是去吩咐人找些软和的大垫子来吧,您先凑合着这个。”

陆雪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允了她的意思。

毕竟自己确实柔弱得很,若是待会儿真的难受起来,吃苦的还是自己。

流如见陆雪烟默许,便赶紧出去找人找垫子了。

书房之中只剩下了陆雪烟一人。

这罗汉床当真是不舒服,陆雪烟不过坐了一会儿,腰便隐隐发酸起来。

她捱不住,站起身来走到了祁归恒的书桌边上。

书桌后的椅子好歹有个弧形的靠背,陆雪烟小心地坐下,往后一靠。

虽然还是坚硬的,到底腰上有了支撑,她也松快了下来。

暂时便这样吧,还是等流如拿了垫子过来,那会儿就能好好躺着休息了。

陆雪烟一边庆幸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祁归恒书桌上的文稿。

她平日与祁归恒说的,多也是生活中的琐碎,倒是不知祁归恒平日无事都看些什么书,抄些什么字。

这样一想着,陆雪烟就自顾自翻了起来。

她从前也是侯府嫡女,大家闺秀,那可不止认识几个字,好诗好词,她也是能品上一品的。

祁归恒的字很大气,抄的诗词也是些歌山诵水的大家之作。

陆雪烟随意翻看着,心中想起那一年在玉山公主府,她抚琴,萧潭舞剑,祁归恒便与沈清婉一道在一边接着诗句。

一晃数年,物是人非。

陆雪烟看着那些诗句出神,不由地眼角有些发酸。

她放下手中文稿,低头揉了揉眉心。

这一低头,却是看见书案下有个小格,放了一个小而精致的盒子。

书案下本身就有很多格间,放的无非是宣纸干墨等等。

可只那一个小格,却放了一个盒子。

不知是出自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还是别的,陆雪烟下意识觉得,这个盒子不同一般。

像是想要精心藏好的东西,怕被人翻出来,于是故意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那样大大方方地放着,反而不会引人怀疑了。

陆雪烟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拿那个盒子。

盒子没有锁,只有一个金色的小扣子,一推便开了。

陆雪烟打开盒子,却不想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贵重的首饰或印章,是一块折起来的锦白手帕。

陆雪烟一愣,一块帕子?那缘何要这般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盒子里呢?

这样想着,陆雪烟便拿起了那块帕子,又看了看盒中,确实没有旁的东西了,只有这一块手帕。

陆雪烟心中困惑更甚,放下了盒子后,便双手展开了这方帕子。

是姑娘家的手帕,陆雪烟看了看,不是自己的。

只瞧这底料与花样,皆是精致华贵,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用的帕子。

陆雪烟突然觉得有点眼熟,心头晃过一丝惊讶,细细看去。

果然,在帕子角下那丛精致的兰花绣边上,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婉字。

陆雪烟顿时愣在了那里,这是……婉儿的手帕?

怎么会在祁归恒这儿?还……费心思收藏了起来?

不错,陆雪烟的脑中出现的,便是收藏这一词。

她原就想着,不知是什么,让祁归恒这样收在盒子里。

原以为书案边触手可及的小盒子,放的无非是些公章私章的。

可是放一方帕子在书案边的盒子里,又是什么意思?

而且这方手帕,还是沈清婉的?

陆雪烟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着,一个她从一开始看到这方帕子便意识到,却一直在刻意回避的答案,正在慢慢笼罩着她。

沈清婉……沈清婉……

认识了这么久,陆雪烟从未这样在心中默念过沈清婉的名字。

祁归恒他……是喜欢婉儿吗?

陆雪烟怔在了那里,努力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找着蛛丝马迹。

最早便是玉山公主府的花宴,祁归恒与沈清婉作诗。

那时陆雪烟紧张,心又不自觉地牵挂着萧潭,只隐隐记得他二人站在一处也可以算是般配的。

再后来便是陆雪烟母亲病重之时,沈清婉去看她,二人一道出来,遇到了在府上的祁归恒。

他二人那时,似乎已经很熟悉了。



第四百一十章 该怎么办

陆雪烟任由着回忆将自己包围着,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显现出来。

她低头细细看着这个帕子,突然想了起来。

当时沈清婉上府里来看自己,这个帕子掉在了地上,是自己说这帕子脏了,便拿了去。

可如何……会到了辰王世子的手里?

陆雪烟正出神,却听外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是流如回来了。

陆雪烟赶忙回神,将帕子放回盒子之中。

心跳如鼓,竟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流如手里捧了一些褥子。

“世子妃,”流如带着两个小丫头过来,那两人每人手里都捧了两个鹅羽软垫,“您靠着这个吧。”

流如一边说着,一边指挥两个小丫头将软垫放到罗汉床上。

陆雪烟定了定神,撑起身来,流如赶紧过来扶她,这才看到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世子妃,您怎么了?”流如担心道,“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陆雪烟心底一虚,忙找借口道“方才坐着有些腰疼,你扶我过去歇歇就好了。”

流如猜想也是这个关系,便没有多问下去,扶过陆雪烟便让她去罗汉床上歇息了。

躺在温和柔软的褥子上,流如又给她腰侧塞了软垫,让陆雪烟躺得舒服些。

陆雪烟摸着身下软滑的垫子,想着祁归恒当初是如何细致入微地叮嘱身边的人,给府里自己常去的地方都备好垫子。

她无力地垂下头去,心中竟是五味杂陈。

喉间哽着的滋味,可是得知了此事,心中有所猜测,所以不开心吗?

陆雪烟自己也说不上来。

回府前,她还问了沈清婉,是不是有萧潭的消息。

她心里总是下意识地惦记着萧潭,甚至已经说不清楚,自己这个成婚都有了身孕的世子妃,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去关心他如今如何。

无论那边是不是放不下手,陆雪烟没有意识到的,是她的心在祁归恒日积月累的宠溺之中,已经不知不觉地偏向了他。

至少在看到那方帕子的时候,那一瞬间陆雪烟下意识的震颤是当真的。

她闭着眼睛,靠在柔软舒适的垫子上,心尖的酸涩再也收不住,慢慢地蔓延了开来。

如果祁归恒的心里,当真是沈清婉……

沈清婉论家世,论容貌,都不输给自己,若不是她一早就告诉了陆雪烟,自己有意祁佑,陆雪烟这会儿真要怀疑他二人是否早就有什么瓜葛。

如今看来,更可能只是祁归恒的一厢情愿。

可是这份感情,究竟是何时有的呢?

沈清婉的这个帕子,原是留在陆雪烟屋里的,只能是祁归恒看到了这方帕子,私自拿了去,又这般珍视地放在自己的书房里。

陆雪烟不敢再想下去,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胡乱地猜测否定着。

流如在一旁,见着自家主子轻轻锁着眉心,额间都要渗出细细的汗珠来,不由地担心问道“世子妃可是还不舒服?”

一边说着,她一边递过了一杯水来,面上笑盈盈地说道“殿下叮嘱了,您如今身怀有孕,不能饮茶,您又嫌白水无味,喝得嘴里清苦,这是槐花蜜泡的甜水,您喝些缓缓神吧。”

总是这样的无微不至,陆雪烟几乎已经快要习惯了。

她起身,接过流如手里的茶盏,愣愣地凝视着茶盏中晶莹的糖水出神。

流如不知自家世子妃怎么了,也不敢催,只是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

陆雪烟望着这碗糖水,心中却是怎么都甜不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陆雪烟吓了一跳,手一滑,一整碗的糖水都摔到了地上。

刚一进门的祁归恒一愣,茶盏碎裂的声音随之传来。

他几乎没有犹豫,快步上前,上下打量着陆雪烟“怎么样?有没有烫到?”

陆雪烟暗暗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无事,已经不烫了。”

她低头看了看一地的碎瓷和水迹,心中不由紧张起来。

祁归恒却是没有看出她的异样一般,伸手过去,一把就将陆雪烟打横抱了起来。

陆雪烟不防,顿时惊呼出声,下意识伸手环住了祁归恒的脖子。

“别怕,”祁归恒安慰道,“地上到处是碎瓷,你本就不方便,我抱你出去吧。”

陆雪烟一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边上的下人早就习惯了两位主子的腻歪,这会儿都是没看见一样,低头收拾着地上的一片杂乱。

陆雪烟缩在祁归恒的怀里,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从前是因为茫然害羞和不知所措,如今却是因为窥破了自己丈夫秘密的心虚。

“好了,你放我下来吧……”陆雪烟的声音像蚊子叫一般,“都到外头了,我能自己走。”

“不过一点点路罢了,我抱你回去,”祁归恒气息平稳,显然抱个身怀有孕的陆雪烟于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我看你脸色不好,我书房全是实木桌椅,想想你也坐不舒服。”

陆雪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只是由着祁归恒将自己一路抱回了屋。

屋中只有夫妻二人,祁归恒将陆雪烟放到了床上,掏出个绢子来,轻轻擦了擦她的额头。

“春日里的,你怎么额上还出汗了?”祁归恒似是在笑话她,“抱着你走了一路的人可是我,出汗的却是你。”

陆雪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我也不知,有孕后便特别怕热了。”

“无妨,我让流如进来给你擦擦身子。”

说着,祁归恒便要转身出去。

“殿下!”陆雪烟抬头叫住了他。

祁归恒回过头来,看着陆雪烟“怎么了?”

陆雪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祁归恒心中一顿,弯了弯嘴角道“有话就说,怎么?如今还有不敢说的吗?”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陆雪烟拿不定祁归恒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定了定神,陆雪烟也展开个笑来,轻声道“有一事,我倒想与殿下商量一番。”

“何事?”祁归恒在陆雪烟身边坐下来,看着她,耐心地等着。

陆雪烟抿了抿唇,缓缓道“原也是应该的事……”

祁归恒眉心微蹙,看着她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猜想。



第四百一十一章 暗自猜想

祁归恒没有说话,只是耐心等着。

陆雪烟虽然犹豫,但还是缓缓开了口。

“如今我有了身孕,虽然是好事,可到底照顾殿下不方便了,”陆雪烟低下头,面上说不上来是羞涩还是苦涩,“身为正妃,我该做主,替殿下纳几位侧妃的……”

祁归恒心中一顿,开口打断道“我跟你说了,私下不要叫我殿下。”

闻言,陆雪烟蓦地起眼来,落入眼帘的,是祁归恒温和的笑。

祁归恒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不要胡思乱想。”

陆雪烟觉得嗓子眼儿里堵得难受,还是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来“原是应该的事,也是我疏忽了。”

“别胡说,”祁归恒还是耐心回道,“如今你身子比什么都要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头次有孕,又可能是两个,本就辛苦得很,我心疼你一个都不够,哪有时间去应付别的人。”

“可是,”陆雪烟声音似乎轻了些,“以后总是会有的……”

祁归恒一噎,以后当然会有,他不可能这会儿向陆雪烟保证他从一而终。

他也不会从一而终。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祁归恒一句话带了过去,不想再说这个,“现下你便好好的,这些烦心的事儿不要去想了。”

祁归恒抚了抚她的额发,笑道“看着你一头的汗,我让流如给你擦擦身子吧?别吹了风着凉了。待会儿我再陪你去鲤池看鱼,好不好?”

陆雪烟见他不愿再说,也弯了弯嘴角,点头道“好。”

祁归恒起身,在她还微潮的额上落下了一吻,转身便出去了。

屋门关上的那一刻,陆雪烟的嘴角疲惫地耷拉了下来,整个人亦是脱了力一般,重重叹了口气。

随后流如进屋,侍候她擦洗更衣之类,陆雪烟都是神游天外一般地茫然。

祁归恒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方帕子她问不出口,只能旁敲侧击地问问,是不是给他纳些小的。

他是一口回绝了,话还是说得那样好听,丝丝缝缝都顾着她敏感的情绪,该安慰的都安慰了。

可是他也没有说,他不会纳妾。

当然,他若是还想要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怎么可能只有陆雪烟一个?

陆雪烟无力地轻笑,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心中只有萧潭,变成了如今这般?

想要的竟然越来越多,甚至隐隐生出了独占他一人的念头?

因为他的温柔如水,还是因为他是自己孩子的父亲?

还是因为……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自己的心?

陆雪烟说不清楚,心头酸涩的感觉究竟是为何而来,自己为什么会在乎这些。

当初嫁进辰王府,不就已经心如死灰了吗?

不是当初就已经想明白,一切躲不过去的东西,就随他来吗?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如今,她却嫌不够了呢?

陆雪烟沉默不语,流如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可是流如也不敢问,只是快速给陆雪烟擦着身子,让她不要冻着了。

再说那边,祁归恒出了屋子,面无表情地便朝着书房去了。

陆雪烟许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怎么会有人突然冒出给自己丈夫纳妾的心思?

上午还在定国公府欢欢喜喜看到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不过在书房歇了一会儿,就突然便了个人似的,没头没脑地便说要给自己纳个侧妃。

祁归恒心中一沉,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书房转眼便到了,外头的小厮看见祁归恒过来,躬身行了一礼。

“世子。”

祁归恒没有理他,径直走进了书房。

书房中的小厮都出去了,只有祁归恒一人。

屋中的杂乱也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地上不仅一点儿碎瓷都没有,更是连水渍都看不见。

空气中是淡淡的墨香,还是祁归恒熟悉的味道。

祁归恒朝自己书案走去,见得远处的罗汉床上已经不只有自己打坐的蒲团,还有一些鹅羽软垫和锦缎褥子。

他没有顾及那些,只是走到书案前,坐了下来。

祁归恒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侧的木盒之上。

果然,位置动过了。

祁归恒伸手去取,轻轻打开了盒子。

没有任何阻力,一下便打开了。

祁归恒见着里头叠得与先前不一样的手帕,心中已定。

这个盒子有个极小的机关,在盒盖与合身上连着一根奇细的丝线。

不知道的人打开这个盒子,没有注意,便会扯断这根丝线。

祁归恒不是防贼,只是需要知道有没有人看过。

譬如现在,他怀疑陆雪烟真的看到了这盒中之物,过来查看,便有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陆雪烟一定是知道了他收藏着沈清婉的帕子,所以才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问出那样的问题。

祁归恒伸手拿出那方帕子,摊平在掌心,沉默不语地看了一会儿。

随后,他又将它折好,放进了盒子里,又将盒子的机关修正,将盒子摆回了原位。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祁归恒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又朝着外头走去了。

……

日子一天天地近了。

等到了夏初,大宣太子成婚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自太后薨逝,国丧三年,皇宫里很久没有那样欢乐喜庆的氛围。

众人不管是否心怀各异,如今面上都是欢天喜地。

皇帝自然也很高兴,这几日都好说话得很,不少低位嫔妃趁着皇帝高兴,哄着哄着,也能给自己哄到不少好处。

想必皇宫,定国公府的喜气自然更真实一些。

沈清婉出门越来越少,成日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

能见的,也不过是早晚请安的时候。

因为沈清婉要嫁人,定国公府大房那些她嫁出去的亲姐姐,也都一个个回来府上住了。

只等着嫁人那日,好欢欢喜喜庆贺一番。

沈清婉嫡出的大姐自不必说,她所嫁的于家,官位本就不比沈言珏。

也因着于家向来照顾得好,沈清宁早早地就回来了。

而庶出的那两位,沈清宝是五皇子的侧妃,沈清宜则是新婚不久。

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明日出嫁

这日午后日头好,外头院子里阳光灿烂,鸟鸣阵阵。

明日沈清婉就要出嫁了,她嫡出的大姐沈清宁,正在屋里陪她说着话。

无非是些琐事,沈清婉也是听听笑笑。

两姐妹正聊着,外头春兰叩了叩门。

“小姐?”

沈清婉面上笑意盈盈,转头应道“什么事?进来说吧。”

话音一落,春兰便推门进来了。

“二位小姐,”春兰福了福身,看了看沈清宁,又转过头对沈清婉道,“辰王府方才递了消息来,说是世子妃身子不适,恐怕不能来看小姐了。”

沈清婉一愣,转而轻笑道“罢了,雪烟如今身子不方便,不来也无妨。”

“不过辰王府递消息的人倒是带了礼来的,”春兰接话道,“东西已经放在院子里了。”

“那便收入库房就好了。”沈清婉依旧面上带笑,没有不悦的样子。

春兰福了福身,又小声道“程家也来了人,说是程夫人这几日劳累,病倒了,所以也不能来。”

这个程夫人,便是前不久刚过门的沈清宜了。

沈清婉闻言,轻嗤了一声“爱来不来,我还懒得见她呢。”

春兰见沈清婉的样子,心中也稳了稳,语气中也附上了一丝轻蔑,道“程家什么礼都没有送。”

沈清婉弯了弯嘴角,沈清宜能拿出手什么好东西,那些皇帝赐给她的,她才舍不得用来送人。

皇帝当时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这才好声好气地拿一大堆好东西哄她。

如今嫁出去了,沈清婉才不信皇帝还有那个心思想着她。

“罢了,”沈清婉摆了摆手,“将我给雪烟准备的回礼带给辰王府的送信之人,她人不来,礼还是要到的。”

“是。”春兰点了点头,暗暗记下。

“无事你就下去吧。”沈清婉又开口吩咐。

“是,小姐。”春兰福了福身,转身便走了。

沈清宁见自己妹妹面上没有一丝不快,也松了一口气,开口道“你与辰王世子妃的交情倒是好。”

沈清婉笑道“很早便相识了,雪烟人也随和,没那么多规矩,即便做了世子妃,还是那个样子。”

“听说世子妃怀的还是双生子呢?”沈清宁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嗯,不错,”沈清婉点了点头,“她自有孕起便一直不适,许是头次有孕,又是双生子。上回见她倒还好,这次不知是怎么了。”

沈清宁若有所思地答道“女子有孕,是会因个人体质而有所不同,即便是同一个人,每次有孕都有可能会不一样。”

“竟是这样的吗?”沈清婉睁大的眼睛,仔细听着。

沈清宁见她这副模样,便笑话她道“你也不必担心,万事等你有了身孕再说也不迟。太子这般心疼你,只怕你有所不适,那太医便是流水似的守着你了。”

沈清婉闻言一急,脸都红了“大姐就知道笑话我!”

“小姐?”两姐妹正说笑呢,外头又响起了春兰的声音,“五小姐回来了。”

屋中有说有笑的两人一听,便是相视一笑。

“还是小五记挂着咱们姐妹。”沈清宁轻声在沈清婉的耳边说了一句。

沈清婉一笑,也未置可否。

不一会儿,屋门便被打开了,五小姐沈清宝一身水红的衣衫走了进来。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双眸含笑,甚是喜庆的模样。

屋中沈清宁与沈清婉都站起了身来。

沈清宁行了一礼道“臣妇见过五皇子侧妃。”

沈清宝一愣,忙上前扶起沈清宁来“大姐这是做什么,咱们姐妹反而生疏了。”

沈清婉在一旁掩了掩唇笑道“我就说五姐还是那样随和,怎么会要我们姐妹行礼,得亏我没随着大姐拜下去,不然也是多此一举。”

这话说得不客气,沈清宝却是不甚在意地一笑道“自然是不需要拜的。”

沈清宁哭笑不得,抬手便去拧沈清婉的胳膊“没大没小的东西!你明日便是太子妃了,自然不需要这个礼,我可是如假包换的臣妇,如何能废了这礼了?”

沈清宝看着她们两姐妹较真,也是掩唇一笑。

“好了好了,快让五姐坐下来吧。”沈清婉一边躲着,一边趁机岔开话头去。

三人都坐了下来,沈清婉这才开口道“我还想着五姐何时能来,咱们大房一共就四个女儿,本还以为只有我与大姐了呢。”

沈清宝听这话,心下困惑,问道“怎么,六妹不来吗?”

“她遣人传了话来,只说身子有恙,便不来了。”沈清宁接话答道。

“原是这样……”沈清宝低下头去,喏喏应着。

“哎呀,谁管她来不来,”沈清婉见状,上前拉过了沈清宝的手,“你也别想这么多,我都不介意。”

沈清宝勉强笑了笑,垂下眼帘小声道“我也只是担心六妹见了我不高兴,原还想着要不要先与你通个气再回来娘家。”

“都是自家姐妹,哪有什么要通气的。”沈清宁见沈清宝这个样子,心中也是不忍,“再说,原也是你顶了……这个去,要我说,还是你委屈得多……”

沈清宝低着头,也不说话了。

沈清婉看了看沈清宁,暗暗叹了口气,小声问沈清宝道“五皇子对你可好吗?”

沈清宝一愣,抬起眼来,不知该如何回答“殿下待我……挺好的。”

这句挺好的,倒是犹豫了甚久。

沈清婉想起五皇子喜好龙阳之事,心中也是一沉。

沈清宝原就不是五皇子想娶的,他又不喜女子,能对沈清宝好到哪里去。

“不说我了,”沈清宝弯了弯眼眸,笑得好看,“我倒是听说,太子对八妹甚是关心呢?人还没有过门,东西已经是流水似的送过来了。”

“可不是吗!”沈清宁一听这话头也来了劲,接着说道,“五妹有所不知,太子当真是细心得很,连八妹出嫁那日配的珠钗首饰,他都是亲自精挑细选,给咱们送过来,要我说,宫里可只顾着规矩,哪有这么多心思的?”

沈清婉一噎,沈清宁说的都是真的,她也无从反驳,只是一味地脸红着。



第四百一十三章 心里有事

沈清宁与沈清宝二人,肆无忌惮地在沈清婉面前说着笑着。

言语中尽是太子如何如何对她好。

沈清婉起先还能嗔两句,可奈何一人敌不过两个,这会儿哪里说得过她们,也只能红着脸在一旁不说话了。

沈清宁见状,也不逗她了,开口道“行了行了,再多说下去,她又嫌咱们姐妹嫉妒她。”

“我哪儿有!”沈清婉一急,开口嘟囔。

沈清宝在一旁轻笑“不瞒大姐,我可是当真嫉妒得很,这样好的福气,旁人求都求不来。”

沈清婉抬头看了一眼沈清宝,只见她满眼亲和的笑,哪有一丝嫉妒。

“五姐……”沈清婉伸手过去拉住沈清宝的。

沈清宝抿着唇笑“一生就只此一次,还不准我们笑笑你!”

沈清婉闻言,也是低头一笑。

“宝儿这次回来,可去看过姨娘了吗?”沈清宁在边上打破了沉默。

沈清宝看向沈清宁去,摇了摇头,开口道“回来便先看八妹来了,这次可以在娘家过夜,总有机会见姨娘的。”

沈清婉心中微动,开口说道“我可不是赶你,你若相见,便去见就是了。”

“这是哪里的话,”沈清宝掩唇一笑“我知你好意,还能多心不成?”

三个姐妹说说笑笑,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丫头又来唤了午膳,三姐妹这才相携着往沈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千鹤居里亦是喜气洋洋,长辈小辈都是有说有笑,三姐妹才到门口,便听得里头的欢声笑语。

三人相视一笑,上前便有嬷嬷掀开了帘子。

屋中之人见着主角儿来了,更是站起身来,笑着打招呼。

沈老夫人年岁渐渐大起来,人也有些不那么清楚。

可是自家长子的幺女要出嫁,还是太子妃这般的位置,老太太心里还是有数的。

“婉儿,好孩子,”沈老夫人冲沈清婉招手,“快过来祖母这边儿。”

沈清宁推了推沈清婉,沈清婉便也抿了抿唇乖乖朝着沈老夫人过去了。

沈老夫人拉过沈清婉的手,沈清婉只觉得自己祖母的手干燥温暖,像是冬日里炉上烘过的纱绢,轻轻包裹着她。

“婉儿,”沈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咱们婉儿明日便要嫁人了。”

沈老夫人似是糊涂,又似清醒,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句话,边上几个夫人看着听着,也不知该不该插嘴。

“听说东宫那头,早些天就送了催妆盒子,”还是三夫人先开了口,“八小姐可试了凤冠霞帔了?听说当真华丽精致得很。”

沈老夫人听着不说话,也只笑眯眯地看着沈清婉,等她开口。

三夫人这一问,众人都看向了沈清婉,沈清婉不由地脸便嘭地红了。

那自然是试过了,若是有不合适的,还能去改。

沈清婉想着几月前,祁佑大半夜跑到自己的屋里来,将只着了一身中衣的自己从床上拉起来。

那时沈清婉睡得迷迷糊糊,懵然得很,只隐隐听着祁佑轻笑,环住了自己的腰身比划。

她还当时什么呢,后来才知道,这个不正经的太子殿下,竟是在量自己的尺寸。

以至于后来东宫送来这套凤冠霞帔,沈清婉当场便是闹了个大红脸儿。

人人都以为她是因着嫁衣才羞赧,谁知道她害羞的,乃是这嫁衣的尺寸,竟是祁佑亲力亲为那般亲昵地量出来的。

“试过了……”此刻的沈清婉,依旧是一脸的羞意。

众人闻言也是一笑,那看来都是好的。

沈老夫人更是笑得开怀。

下人渐渐上了席面,众人也都围坐下来开始用膳。

原是不说话的,倒是沈老夫人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开口问沈夫人“明日午宴晚宴,可都是去宫里吗?”

沈夫人点了点头道“听老爷的意思,似乎是这样,婉儿也算是嫁到宫里,咱们都在京中,离得不远,便一道宫里用膳了。”

“好,好,”沈老夫人念了几句好,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清婉自然是在一边低头坐着,一言不发。

食不言,寝不语。

这顿午膳吃完,众人陪沈老夫人说了会儿话,便也各自回院儿了。

几位回来娘家的小姐,这时也都是各自带着丫头回了院儿,夏日午后稍有些晒人,便去自己屋里消食午休,定国公府也都安静了下来。

沈清婉却是睡不着的,回了自己的屋便坐在床沿上东想西想。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丫头来报,说是许家那边来人了。

这个沈清婉倒是有数,沈夫人早就和她说过,外祖母与几位舅母都是会来陪她的。

虽然沈清婉本与许家也没有亲到哪里去,可好歹是母亲娘家的人,沈清婉还是觉得感激。

大约是母亲在前头陪着吧,沈清婉心里暗暗思忖着,没有来叫自己,许是不需要去的。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沈清婉越来越怕见着人,见着人便要笑话自己出嫁之事,弄得她都害怕应酬这些了。

沈清婉在自己屋里躲着,没多久,却听春兰说,外祖母带着二舅母来了。

沈清婉一惊,这也是躲不过去,赶紧让春兰请进来,自己连忙整理了一番。

“可是打扰婉儿了?”许二夫人满眼是笑,扶着许老夫人进了屋。

沈清婉心中有愧,赶忙上前行礼道“是婉儿礼数不全,没有前去迎外祖母,还让外祖母这般亲自过来……”

“哎呀好啦,”许老夫人上前扶起沈清婉,眉眼间没有一丝不快,“我也是想着你许在午休,这才没着人来叫你。”

“如何了?”许二夫人拉着沈清婉坐下,“你母亲说,你倒是紧张得很。”

能不紧张吗,沈清婉心里暗忖,人也就出嫁一回,哪有不紧张的。

“你也不必怕,”许老夫人开口道,“陛下虽然威严,对待小辈都是极好的。”

许老夫人原是公主,这样的话,也只有她能安慰安慰沈清婉。

“多谢外祖母开解……”沈清婉轻声开口,“我只是想着,以后……”

说着说着,沈清婉竟是眼睛一酸,垂下了泪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如梦似醒

“沈老夫人大喜,沈夫人大喜,沈小姐大喜!”

陈夫人接过丫头捧来的红盖头,往沈清婉的凤冠上盖去。

那凤冠大,红盖头也大。

正红金线交织,甚是好看。

沈清婉只觉得一阵晕眼的大红闪过,心下一慌,顿时就滚落了一滴泪。

而沈夫人看着这一幕,也是鼻尖一酸,抬手掩了口鼻。

外头的鞭炮声响了起来,陈夫人扶起沈清婉,笑呵呵地往屋外走去,屋中众夫人都是配合的说起吉祥话,笑得开怀,一道跟了出去。

可越是这样,沈清婉心中越是慌乱,眼泪不住地落下来,轻轻啜泣出了声。

沈夫人没有心思笑出来,一味地越哭越伤心,沈老夫人只得拍拍她的手背,无声安慰着她。

陈夫人将沈清婉扶到了沈文昊的面前。

沈清婉见不到自己兄长的打扮,只隐约见得他靴边都是大红色,喜庆得很。

陈夫人隐隐约约与沈文昊叮嘱着什么,沈清婉听不真切,只听到自己兄长连连应下道谢。

末了,沈文昊转过身去,陈夫人扶着沈清婉,让沈文昊将她背了起来。

这一路长得很,沈清婉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所到之处皆是鞭炮之声与众人欢笑之声。

沈文昊走得很稳,沈清婉伏在自己兄长宽厚的背上,心下稍稍安定了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大门口了。

似乎有很多男子的声音,沈清婉心中咚咚打起鼓来。

沈文昊放下了沈清婉,陈夫人又扶过了她,朝着前头走去。

沈清婉隐隐听得沈老夫人她们与太子见礼的声音,有说有笑,都十分欢喜的样子。

只是离自己甚远,沈清婉又听不清楚,心里不禁一阵没有来的失落。

明明自己是新娘,可这一切又似乎与自己无关。

她在红盖头后暗自垂着泪,耳边尽是热闹的爆竹声与欢声笑语。

沈清婉由着陈夫人将自己扶上了花轿,又将陈夫人递给她的一尊送子观音与一柄玉如意捧在了怀里。

等轿帘放下,吹打的声音顿时震耳欲聋起来。

花轿登时一起,沈清婉手里捧着东西,满满当当的,保持不好平衡,险些没有坐稳。

这一晃荡,竟是连边上都没靠着。

这轿子……是有多大?

沈清婉都忘了眼角还垂着泪,小心翼翼地一个手搂住怀里的观音与如意,伸了一只手去探边上的墙在何处。

这一伸手,确实什么都没摸到。

换了一边,还是什么都没有。

凤冠沉重,沈清婉也不敢歪了身子,只能老老实实坐着。

外头的吹打声震得她脑子一阵一阵嗡嗡直响,特别是那铜锣,每次一敲都能吓她一跳。

就这样晕晕乎乎地,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总算停了下来,吹打的声音也安静了。

沈清婉混沌的意识似乎清晰了几分,顿时又打起精神来,后背挺得笔直。

咚!

沈清婉只听得自己所乘的轿子突然一声闷响,吓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咚!

又是一声。

沈清婉意识到,周遭都没有人有所反应。

咚!

第三声,声音一落,边上的人都喜笑颜开,说起吉祥话来。

沈清婉朦胧有些感觉,许是婚礼的规矩之一吧。

她小心咽了咽口水,稳了稳心神。

这时候,轿帘被掀开了。

陈夫人轻声招呼着沈清婉,将她手中的送子观音与玉如意一样样接了过去。

沈清婉由她引着下轿,又是跨火盆,又是跨马鞍。

陈夫人嗓门大,满口都是喜庆吉利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沈清婉不知该如何做,只能由着陈夫人引导自己。

等陈夫人落了话音,沈清婉便见着一条红绸被陈夫人递到了自己眼前。

沈清婉接过那红绸,只觉得手心滑腻柔软,舒服得很。

再不是陈夫人引着她了,沈清婉突然意识到,红绸的另一端,应该是祁佑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沈清婉顿时就红了脸。

不过好在也不会有人看到。

等站稳了,沈清婉偷偷瞥眼去看地上,似乎能隐约看到祁佑的鞋……

“一拜天地!”

喊声骤然响起,沈清婉一惊,只觉得有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背,将自己转了过来。

沈清婉不敢挣扎,绷着身子转身,拜了下去。

脑袋可真沉啊……

沈清婉没工夫思忖别的,光是这个脑袋,拜下去再举起来,当真是费劲得很。

“二拜高堂!”

方才起身,耳边又响起了喊声。

那只手又不经意托在了自己身后。

“小心。”

极轻的一声叮嘱,让沈清婉心头一颤。

是……祁佑。

由不得她多想,已经要拜下去了。

“平身吧。”

上头传来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

沈清婉随着红绸站起身来,身后又有人来扶她。

沈清婉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着。

即便是头次成婚,那见也见得多了。

下一步,便是夫妻对拜了吗?

身后之人将自己往后稍稍引了引,这才由着自己拜了下去。

身边欢欢喜喜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满口都是祝贺与欢笑。

沈清婉一头雾水,被引着去了洞房。

似乎有很多人跟着围着,沈清婉分辨不清。

到了洞房,沈清婉被扶到了床边坐下。

众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起了一会儿哄,这才都走了。

沈清婉的盖头还没被掀开,沉重的凤冠还在脑袋上戴着,只觉得头皮被揪得生疼。

“婉姐姐?”

沈清婉一愣,可是有人在叫自己?

“是我!”六公主快步走到沈清婉跟前,调皮地从沈清婉盖头下探了探脸。

“嘿嘿……”

六公主还是这副嘻嘻笑笑的模样:“三哥怕你饿着,让我过来陪陪你,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被六公主这么一说,还真是。

为了不出意外,从天不亮晨起到现在,沈清婉可以是什么都没吃过。

外头是热闹丰盛的午宴,这儿洞房里可就冷清了。

“我这样……怎么吃东西啊……”沈清婉倒是没拒绝。

“你想吃什么,我喂你就是了。”六公主爽快回答道。

沈清婉红了红脸,这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桃花酥如何?”六公主端了一碟桌上的糕点到沈清婉的红盖头下。

沈清婉一惊,随即轻声嗯了一句。

第四百一十六章 洞房合卺

就这样,六公主小心地从红盖头下头喂着沈清婉吃东西。

沈清婉当真不好意思得紧,六公主却是笑呵呵地喂着。

吃了三块,胃已经没有饿得难受了,沈清婉觉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祁佑什么时候才来,自己若是吃多了,到时候肠胃难受,可就麻烦了。

等六公主放下了桃花酥,沈清婉才开口怯怯问道:“六公主,你知道太子殿下何时会过来吗?”

六公主闻言,掩唇扑哧一笑:“婉姐姐急什么?”

“我没有……”沈清婉盖头下的脸一红,声音都扭捏了几分。

她想解释,是自己头上这个凤冠,当真扯得她头疼。

想着什么时候祁佑过来,自己也好把这凤冠摘下来。

可这话又不能宣之于口,嫁给太子这样的事儿,谁敢嫌凤冠沉的?

即便祁佑不介意,这话要是传出去了,沈清婉乃至整个沈家只怕都要受责罚。

沈清婉抿了抿唇,只得把自己心急这事儿给默认下了。

六公主见沈清婉羞赧,也不为难她,开口道:“原本也只有晚宴,陛下特赐了午宴,所以这会儿百官一道庆贺呢。”

沈清婉竖着耳朵听着。

“午宴之后,三哥或许会来吧?”六公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是洞房合卺之礼,还是要等到晚宴吧。”

听到这话,沈清婉的心一沉,自己果然还要再顶着这个凤冠半日,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沈清婉暗暗叹了一口气。

六公主见沈清婉不说话,猜她大概是心里不痛快,便开口安慰道:“婉姐姐也别闹,毕竟宫里有规矩礼仪拘着,要不然三哥如何舍得让婉姐姐空等的?”

沈清婉抿唇一笑,六公主虽看不见,但也知道她应该好受不少。

“你去外头宴上吧,”沈清婉开口道,“我这儿沉闷无聊,你不必陪着我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