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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寻常》


第一章 青砖,落雪,与马车

唐境以西是一片苦寒之地,终日飘雪,万里白素,路上可见森森白骨散落各处。

这一日,突然有一辆马车穿越风雪出现在无尽雪原之上。

平地泛起微风,无垠黑云压下,狂风骤起,席卷着大片飞雪,遮天蔽日,两侧山坡有深雪滑落,滚滚而下。

地面抖动,雪原上的动物发出连串的吼声,惊起大片雪鸟。

那辆马车仍旧在雪面上疾驰着,与此同时一只苍白的手掌掀开了车窗的布帘,露出了车内那一张同样苍白的脸。

这人生的很好看,但那双眸子却很是淡漠,眉宇间带着轻轻地疏离,他看着窗外的风雪,身处天地间,却仿佛格格不入。

“少爷,风雪寒冷,您可不要凉了身子。”

看到少年掀开车窗,赶车的老者急忙开口阻止着,这关外的大雪最是寒冷,如刀蚀骨,大路上更是常有冻死人的事情发生。

与少年一般,老者的身上也穿着同样的青色衣衫,他伸手将帘子放下,叮嘱道。

帘子刚刚放下,少年的手便再度伸了出来,将车帘重新掀开,风雪大片的飘进车内,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少爷,您”

赶车的老者还想继续劝说。

少年皱了皱眉。

老者立刻闭口不言,然后用力的将鞭子甩在了马屁股上,马蹄飞扬,速度再次提升,在这雪白无垠的大地上拉起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长安城作为唐国的都城,能住在这里的大都是非富即贵。

城门口摆着仪仗,大红的毯子顺着西城门铺出去十余里,地上的积雪被连夜清理个干净。

红毯两侧把守着唐**士,在军士的后方站着许多围观的人,全部都是长安的百姓,大唐建国三百余载,摆出如此架势迎接一个人的时候可不多。

近年来虽说边境争斗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就算打了胜仗,也不至于铺十里红妆。

难道是薛红衣又一次杀进了雪族皇宫?

又或者是子非于小南桥入五境?

否则还有谁值得掌长安城防,手握重权的陈留王李安之一大早便守在城门亲自相迎?

百姓们看向了城门口骑在马上穿着黝黑色盔甲的,面容刚毅,一双鹰眸锐利无比的中年人。

这人就是陈留王李安之,自从十四年前他的兄长战死边疆之后,唐皇对于他的信任就愈发隆重。

几乎将整个长安城的安危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十几年来可谓是风头无量,而这样一个人如今竟然亲自在城门口等候。

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王爷。”

从城门内走出一行六七人,一身儒衫,气质温和。

陈留王下马对着为首的白发老者点了点头:“陈先生。”

“书院居然也会来做这种无趣的事,倒真是有趣。”

陈留王扫了一眼陈先生以及他身后的六个书院弟子,淡淡道。

“这世上哪有真正无趣的事?况且哪怕再无趣放到老头子眼里也能变得有趣。”

众所周知,陈留王与书院的关系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差。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自然吸引了许多的目光,即便是城门前守卫的军士也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

书院弟子站在陈先生身后,没有说

话,这样的场合自然还轮不到他们开口。

“来了。”

城墙上突然响起一声大喝,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同一时间看向了红毯尽头。

普通百姓踮脚张望,却还是看不清楚,陈留王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陈先生眯着眼,脸上的笑容浓郁了些。

几位书院弟子相互对视着,略微抬头注视着远方,凭他们的眼力能看见在那里有一个小黑点

越来越大。

渐渐地,马蹄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一匹健硕无比的高头大马停在了城门前,停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匹马一身漆黑毛发光滑柔顺,双目炯炯有神,四蹄雪白,浑身不染尘埃,哪怕疾驰数万里依旧精神抖擞,不见半点疲态。

这是一匹好马。

城门前的官员尽数眯起了眼睛,这样的马天下难寻,堪称万金不换。

车上坐着一个老者,面容枯瘦,身材略微有些许佝偻,并不算十分壮硕。

万众瞩目会带来压迫,老者却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慢悠悠的走到马车一侧,然后伸手将车帘拉开。

鸦雀无声,长安城前没有半点声音,这些看热闹的都城百姓在这一刻都是屏着呼吸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看着车门。

那里走出来的会是何人?

车内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他站在车上,环视着四周众人。

同时,众人也在打量着他。

和那车夫一样,这少年也穿着一身青衫,那张脸很好看,一头黑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

那双眸子有些淡漠,所以整张脸看上去自然有些冷。

城门前安静极了,众人互相望着,希望能从彼此的口中得到答案,却无一人开口。

少年一手负在在腰后,从车上走了下来,走到了陈留王的面前。

一袭青衫随着清风摆着。

李安之向前走了两步,厚重的盔甲敲击发出铁的声响。

二人相互对视着。

“休儿。”

半晌后,李安之率先开口道。

他的声音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其他,就只是普

通的平静。

“二叔。”

李休躬了躬身子,行了一礼,淡淡道。

陈先生脸上的笑容热烈了许多。

六名书院弟子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一抹震撼。

当年李来之战死边疆,陈留王本该由李休这个世子继承,但他却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都城,正因为如此,李安之才能够继承陈留王的封号,得以掌管长安城防。

如今过去了十四年,这个在所有人印象中已经死了的李家世子竟然在今日又回到了长安。

不少官员偷偷咽下了一口口水,额头冒着冷汗。

要知道,当年李休消失,长安城内盛传最广泛地便是李家二爷李安之觊觎王位,暗中动手害死了李休。

人群中有无数探子悄然离去,不知是谁低声喊了一句世子殿下。

然后朝中百官尽皆拱了拱手,齐声道:“世子殿下。”

李休点了点头,李安之面无表情。

陈先生捏着胡须觉得好生有趣。

看来今日以后,这座天下第一大城,要翻天了。

“休儿,你十余年未曾回京,

此次归来,便不要走了。”

李安之道。

李休低头行了一礼,恭敬道:“侄儿此次回家,自然是要长住,叨扰二叔了。”

李安之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乃是王府世子,何谈叨扰?”

李休的眸子微微眯起。

城门前风声渐起,百官默不作声,瞳孔却是不停地放大又缩小。

陈留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打算将王位拱手让出?还是言语告诫他仅仅只是世子而已?

叔侄二人相对而立,一时间竟有些沉默。

“李休拜见陈先生。”

大黑马打了个响鼻,觉得有些不耐烦。

于是李休侧身,对着站在一侧默不作声的书院陈先生行了一礼,恭声道。

“数年未见,休公子身子仍旧这般单薄。”

陈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向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怀道。

“四年前承蒙先生搭救,李休感激不尽。”

六名书院弟子彼此好奇张望。

门前百官眼中迅速略过一抹讶色,陈先生竟在四年前便结识过李休,现如今李休当众与书院示好,在联想到王府和书院之间的关系,若说这是无心之举怕是不可能吧?

再看李安之,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似乎完全看不到眼前这一幕。

“不知公子四年前在何地与先生见过?据我所知陈先生十年来只离开过一次长安城,而且是去了号称有去无回的莫回谷。”

这时,那六位书院弟子当中的一位女子突然开口说道。

这女子身材高挑,一身儒衫仍旧遮挡不住其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眼中带着探询和狡诈。

莫回谷?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是面带忌惮,露出了一瞬间的胆怯。

据说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民间曾有顺口溜。

去了莫回谷,一去莫回头。

门庭桥下燕,半生再回首。

陈先生去那里已经不是秘密,可是李休去莫回谷做了什么?他消失这十四年去了哪里?

“不知休公子去莫回谷做了什么?”

这女子歪了歪头,眯眼问道。

场中安静极了,人群中传来一声咳嗽,百姓们在冰天雪地中跺了跺脚。

李休看了那女子一眼,身上青衫飞扬,向着城内走去,竟是睬也不睬她。

“乔叔,走了。”

他扬了扬手,青衫老者在身后应了一声,牵着马车跟了进去,城门口军士行了一礼然后向两侧避让。

书院女子脸色一白,眼中隐有怒气一闪而逝。

李安之翻身上马,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更白。

“回府。”

百官们看着那女子,齐齐的摇了摇头,觉得书院这些年在与陈留王的对峙中一定感到不小的压力,否则又怎会收下这么蠢的女子。

“陈先生。”

书院弟子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替那女子解释。

“走吧。”

陈先生只是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觉得很有趣,当年那个在莫回谷中救了他一命的少年竟然是李来之的儿子。

不折不扣的陈留王世子,这世界还真小,有趣,有趣的很。

几位弟子看着笑容不断地陈先生,神色各异。

第二章 我自雪中来

李休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他走的很慢,相隔十四年,如今的他已经十九岁。

这里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冬季的长安城有些寒冷,但较之关外来说这些许的冰凉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的脚踩在长街上,感受着脚下的青砖,长安官道上没有积雪,脚下的踏实让李休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他耸着肩膀轻轻咳嗽了两声。

“乔叔,如果当初我死了,长安依旧否?”

“您尚且活着。”

老乔静静牵着马,苍老的脸挤出一抹笑容。

“尚且还活着,是啊,毕竟还活着。”

李休站在王府门前,略微抬头仰视着陈留王府四个大字,轻声笑了笑。

“我以为自己活不过当初,但既然活下来了那么当年长安城欠下的债,我就要一笔一笔的讨回来,谁也跑不掉。”

“谁也跑不掉。”

“是,少爷。”

老乔的脸上仍然充满着微笑,挤出许多的褶皱。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渐渐接近,李安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李休侧了侧身子。

“你住的地方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从今以后你便是王府的少主人。”

李安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了几句便翻身上马离开了王府门前,他掌管京都城防,责任重大,不容懈怠。

李休目送他远去,然后忽然跪倒在地对着王府门前磕了三个头,起身走进了府内。

老乔将马绳递给两侧的护卫,也不说话,就像是影子一般静静地跟在李休身后。

王府一位下人在前面引路,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停地说着府内的布局还有以前发生的趣事,足足盏茶时间过去他发现这位世子大人似乎极为冷淡,一路不苟言笑,索性也就不再浪费口舌,闭口不言只管在前面引路。

“殿下,这里就是您居住的地方。”

“你且去吧。”

老乔对着那下人挥了挥手,示意道。

“这”

那下人闻言却是犹豫了起来。

李休侧目,皱了皱眉头。

那人摸不清他的脾性,以为他心生不耐,身子一颤急忙解释:“殿下,夫人已备好家宴,两刻钟后还请您移步朝月亭。”

王府内的格局建筑大多没有变化,比如朝月亭便是当年小时候李来之抱着李休经常吃饭的地方。

“替我转告,王妃有心了。”

李休点头道。

下人急忙行了一礼,然后俯首离去,在走过园门拐角处的时候才忍不住擦了擦鬓角的冷汗,心道这位世子殿下未免太难伺候,以后还是躲着点为好。

按照民间俗礼,他应该称二夫人一声婶婶,或是叔母。

但他却称了一句王妃。

下人不懂,但有人应该懂。

李休走了几步推开身前的门,眼神恍惚了一瞬然后恢复平静。

屋子里的装束与小时候一般无二,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就连窗前的四尺木马都安静的摆在那里,破旧的斑点没有一丝变化。

“他一定吓坏了。”

老乔上前走了几步,将李休的衣衫脱下,然后搀扶着他坐在椅上。

李休闭着眼,胸膛不停地起伏着,他在极尽全力的抑制着自己的呼吸。

自小到大,每一年他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每个月都会发病一次,疼起来犹如抽筋剥骨,难以言喻。

刚刚皱眉小厮以为他是不耐。

其实他只是很痛苦,只是如今已成习惯,不在像小时候一样满地打滚,撕心裂肺的哀嚎罢了。

看着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李休,老乔的眼中布满了疼惜,少爷天下无双般的人物,竟然被一个三劫残命弄到如此地步。

足足一刻钟后,李休的呼吸方才渐渐平稳下来,他的眸子渐渐张开,身上已经布满汗水。

老乔朝着他伸出一只手,掌心中有淡白色光芒闪烁,李休满身的湿润便消失了,在外人看上去仍旧是那个傲立在城门前的青衫少年。

“乔叔,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休看着窗外柳树上的白雪,轻声道。

他的声音平淡,脸上还是那样的古井无波,就像谈论的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

“三劫您已经破了两劫,如今只剩最后一步,您还是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

老乔小声安慰着。

“破初劫之时我五岁,那一日白雪天降,埋葬了半个人间,若不是楼主救我,那是我便死了。”

“可您还是破了初劫。”

李休没有理他,依旧自顾自的说道。

“四年前我为破第二劫闯了莫回谷,这一次遇见了陈先生,他在我濒死之时救了我一命,助我破了第二劫,所以后来我才会救了他一命。”

老乔没有说话,脸色变得沉重了许多。

“如今我还能活月余,这最后一劫还有谁来救我呢?”

没人答话,老乔也不在开口,只是阴沉着脸,天上隐有风云汇聚,冬日里竟有雷声响起,在王府上方轰鸣作响。

李休起身按住老乔的手,笑道:“走吧乔叔,该吃家宴了。”

老乔的脸色恢复平静,他冲着李休行了一礼,恭声道:“是,少爷。”

二人走出门口,走向了朝月亭,天上风云散去,雷声隐没。

一如往常平静。

三劫残命是天生带有的一种体质,顾名思义这人会在二十年内经历三劫,撑过去自然一帆风顺,撑不过去便是死路一条。

所以也称之为残命。

这种体质的人天赋异禀,是绝佳的修炼体质,但矛盾的是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在未破三劫之前无法修行。

无法修行便无法破劫,

无法破劫便无法修行。

这是走进死胡同的事。

自唐书记载,自古以来拥有三劫残命的无一人破劫成功,其中大半都死在了初劫之上。

类似于李休这般连破双劫,已然是亘古难寻的壮举。

朝月亭位处王府偏西的一处湖中,亭子与岸边行道间只有一道木桥相连,自从十四年前李来之战死,李休消失,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

今日李休重回京都,李安之铺十里红妆相迎,百官俯首等候。

便是书院的陈先生也现身城门。

这是天大的礼遇,因为李来之的功劳很大,李安之的苦劳很大,而且众所周知他这一次归京的目的绝对不会简单。

一人一仆一马,滚风雪携大势归来。

这一日无人会撄其锋。

因为李休身份特殊,因为没人知道他这十四年去了哪里,因为所有人都还摸不清他的底细。

正因如此,那在城门前出口询问的书院女子才会被百官众人看作是蠢货,是在自作聪明。

那样的话你可以明日问,可以后日问,但绝不能再今日问。

李安之长红黑甲是一种态度,二夫人于朝月亭设家宴同样是一种态度。

亭内的打扮极其奢侈华丽,在外人看来这是王府的底蕴和实力。

是对客人的一种尊敬与重视。

但老乔的脸却冷了些,李休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这是家宴,布局格调应该以温馨舒适为主,眼下是迎客的装饰,这是陈留王府,他李休是王府世子,何时成了客人?

亭内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酒菜,随便一道菜的价格拿出去都足够长安百姓一年的花销。

这里没有下人侍奉,桌旁坐着两个人。

两个女子,其中一位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模样,嘴唇鲜红,眉毛笔直,坐在主位,一身一品夫人的装束便是在无色的水面照映下都是显得那样的雍容华贵。

这人便是李安之的妻子,太尉的女儿,当今陛下亲封的一品夫人,齐柳。

在她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女孩,二八年纪,是李安之唯一的一个女儿,李杏儿。

二人虽然只差了三岁,但李休却并未见过她。

老乔在亭子外面站下,背着手低着头看着水下的近千尾鲤鱼,面无表情。

“李休见过王妃。”

迈步进去,李休冲着王妃行了一礼,然后冲着李杏儿点了点头便坐在了椅子上。

李杏儿回了一礼,按辈分李休是她兄长,自然不需要特别对她如何。

对于李休的存在她自小到大幻想过不知多少次,如今亲眼见到,万般心思就只是化作轻轻一眼,然后便低下头去。

“休儿不要客气,称我叔母便可。”

齐柳鲜红的嘴唇张开,语气平淡,其中带着些许的关切,恰到好处。

但太过刻意,虽不能修行,但他的天赋毋庸置疑,在听雪楼的十四年他学会了所有能够学习的东西,说一句通读天下也不为过。

但李休还是点了点头,称了一句叔母。

“你消失了十四年,你二叔找了你十四年,若不是前几日收到你的书信,怕是就连你回到长安我们都不知道。”

王妃没有吃饭,而是对着他说道。

“侄儿看了十四年的雪景,虽然没甚意思,但那样很美。”

李休道。

“想来确实很美。”

王妃看着他的脸,苍白还要胜雪一筹,很认真地说道。

李休伸手将面前的蓝虾剥壳拆开,送进了嘴里。

味道很香,像是太白楼的鱼腩烧。

只听齐柳继续道:“我打算送你去军中,你的体质太弱,十四年来未曾修行,可惜了天赋,你该去军中打磨打磨。”

她的声音变得很是威严,听上去似乎不可抗拒,眼神也渐渐锋利起来。

李休没有在意,他低着头,轻轻吸着手指上残存的味道,然后摇了摇头。

二夫人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本身便是游野境界的强者,冬日里的天气本就寒冷,因为她皱了皱眉,朝月亭的温度再度下降了不少。

地上有冰霜凝结,点点的朝着李休蔓延。

李杏儿瞳孔缩成一点,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老乔仍旧低头打量着水中的鲤鱼,只是那双眸子却是渐渐冷了起来,他侧了侧身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一阵风吹过,漫天寒意退散,无尽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湖中千余尾鲤鱼渐渐浮上水面,泛白的肚皮翻仰着。

一湖的鲤鱼死了个干干净净。

李杏儿看着湖面漂浮的锦鲤眼眶通红,起身跑出了朝月亭。

二夫人齐柳看着额前银珠掉落,摔在桌面上,碎成数瓣,不再开口。

第三章 来取你的命

李休又吃了一条蓝虾,有条不紊的擦了擦手,起身对着王妃再行一礼,转身离去。

“你看了十四年雪?”

李二夫人突然问道。

李休没有回答,自顾自的离去,老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佝偻着身子跟在李休身后。

“原来是听雪楼。”

齐柳伸手将桌面上的银珠捏成粉末,目光冷淡的看着一湖白鱼。

王府下人在老管家的指挥下胆战心惊的下湖捞鱼,他们想不明白,夫人只是与世子殿下吃了顿饭,怎的会死了这么多条的锦鲤?

况且,锦鲤若是死了自然没了锦,只剩下鲤。

“少爷,您吃饱了。”

离开了朝月亭,走出了王府,李休二人走在铺满青砖的长安街道上,老乔出声说道。

“我病得再严重,也终究是个男人。”

他随意的停在了一个摊子前,掏出银子买了几个包子,咬了一口说道。

男人的胃口通常不小,区区两条食指长短粗细的蓝虾又怎能填饱胃口?

“您要去哪里?”

李休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将包子吃光,下意识的吸了一下手指,站在了一间茶馆前面。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一个月,所以来一次长安不能白来。”

说着他扫了一眼天上的漆黑云彩,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况且你以为朝中百官真的在乎我这个世子?他们在乎的只是李安之的态度,书院的态度,边军的态度还有陛下的态度。”

“那您打算怎么办?”

老乔继续问道。

李休看着茶楼的牌匾,云来茶楼,很好听的名字,很漂亮的四个大字。

茶楼在这条街的正中心,这还是黄金地段,不说人满为患,起码座无虚席,只是现今茶馆之内却空无一人,门口有淡淡的茶香飘出。

他迈步走了进去。

“我想杀个人。”

老乔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

“不好意思客官,小店今儿个打烊,不接客。”

二人刚刚进去,一个穿着布衣的小二哥就迎了上来,满是歉意的说道。

“我喝一杯茶,喝完就走。”

李休自顾自寻了一张桌子坐下,老乔将门关上,一如既往地站在他的身后。

“客官,本店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您不妨去隔壁街的太白楼,那里的茶水公认的长安一绝。”

看他坐下,小二哥有些着急的说道。

“只是解渴而已,喝太好的茶倒是浪费了。”

李休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这茶不错,应是梅岭新摘的碧螺春。

“小林,既然这位公子口渴,让他喝一杯便是。”

就在小二哥还打算阻止的时候,一个灰袍老者从柜台后面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是,掌柜的。”

小二哥应了一声,恼怒的看了一眼李休二人,觉得这主仆两个实在是不会做人,哪有明知道人家打烊还硬要往里闯的道理?

“还烦请你去太白楼帮我带一壶红烧刀过来。”

李休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了小二哥的手中,笑道。

他回头看着掌柜的,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去。

灰袍老者轻轻点了点头。

“得嘞客官,您且稍等,小的去去就回。”

店小二握着银票推开木门,身子在寒风中抖了抖,然后弯着腰直奔太白楼跑了过去。

木门闭合,茶楼内安静极了。

“故人来访,掌柜的不来坐坐吗?”

李休又拿起一个茶杯,放在了桌子另一面,然后将茶水倒满。

灰袍老者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后迈开步子坐在了他的对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碧螺春口感清凉,甘甜滋润,饮三分之一杯才是最好,像刘校尉这般一饮而尽,怕是难得其中滋味,不如再饮一杯如何?”

李休端起茶壶又为他斟了一杯,淡淡道。

灰袍老者看着他,面无表情,然后端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李休叹了口气。

“世上只有茶与酒不可辜负,若换做是我,哪怕屠刀悬颈,也不会辜负如此好茶,刘校尉既然开了此间茶楼,想来一定是爱茶之人。”

他将茶壶拿起,斟满第三杯。

“世子殿下来此是为了请老刘品茶的吗?”

李休没有说话,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灰袍老者看着他,终于是拿起茶杯,认真的抿了一口,茶水在唇齿间流淌,过喉,而后咽下。

他没有说张口道一声好茶,也没有露出陶醉不胜人间的美态。

突然有唱戏的声音响起,那是不远处的上人间传来的声音。

老乔闭上了眼睛,觉得这曲子美极了,在听雪楼那样的地方可听不到这样的曲子。

“唐四六一年,刘校尉还只是普通的士卒,随边

军驻于落雁峡,遇长林异族埋伏,全队上下二百一十六人,战死二百一十五人,刘校尉被俘,李来之亲自率军追敌四千三百二十七里,全灭长林救出了刘校尉。”

李休将茶具摆在二人中间,茶水渲染着茶杯,水流声夹杂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别有风味。

他的语气很冷。

那双眼更冷。

“唐四七一年,雪原狼骑风起云涌,一夜之间夺我大唐一十三城,死伤百姓十四万余人,众军压迫徐州城,徐州城主范无垢死战半月不退一步,徐州将士战死**,后薛红衣单人杀进了雪族皇宫,红刀染红衣,境界跌落五境。”

“李来之率军深入雪原,血战六十四天方才解徐州之危,若我没有记错,刘校尉那日也在徐州。”

他用手指弹了弹杯壁,发出一声轻吟。

“唐四九零年,岐山哗变,岐山郡三十四万地方军自相残杀,还是李来之派遣心腹昼夜不停疾驰十二万里抵达岐山护住了所有岐山籍贯边军的家人,那时候刘校尉的二老也在岐山郡吧?”

茶楼里安静的可怕,除了李休擦拭茶杯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就连呼吸声仿佛都消失了。

这一日的天上一直飘着点点雪花,并不算大,却总是飘着,不肯停下。

想来店小二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太白楼,应该已经打上了半壶红烧刀。

灰袍老者的双手枯瘦,多年来的忙碌让他的头发满是灰白,许是在市井人间浸淫的太久,他的眸子浑浊且昏黄。

茶杯的水洒出了一些,洒在了桌面上,他的手在颤抖着,眼睛布满血丝,急促的喘息着,却还是不发一言。

李休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拿起一块抹布沾湿了碧螺春,擦拭着刀刃。

“无论是于公于私,李来之从未负过手下任何一人。”

他用毛巾将匕首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放在了桌面上。

“既如此,刘校尉为何要背叛他呢?”

李休将匕首推到了灰袍老者的面前,长安的雪花渐渐变大,遮盖了茶楼门窗,将这把匕首映的有些暗淡,他盯着他的脸,平静道。

他的语气没有森然,没有怒吼,没有质疑,可怕的平静犹如倾天落下,让人避无可避。

“就为了十万两银子吗?”

李休伸出一只手,老乔从身上取出十万两银票放在他的掌心。

他将银票放在了桌面上,推到了匕首的一侧,推到了灰袍老者的面前,然后道:“我出十万两,要买你的命。”

第四章 起风了

老者看着面前的银票与匕首,安静了许久的他开口了。

他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身上所有的异常都消失不见,整个人显得十分平静。

“殿下说得对,无论是于公于私,王爷从未负过我。”

他起身,伸手摸了摸一旁的泛黄支柱,脸上带着怀念与感慨。

他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您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整整十四年,这十四年里我就连睡觉都紧绷着一根弦,跟随王爷的三十年是老身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三十年。”

“可这世上除了对错还有许多事情,比如当年死守徐州,比如与心中的女子守着一间茶楼,如今十四年过去,当年万般事万种情到了如今除了三尺黄土半寸沙之外,再也剩不下什么。”

他面对着李休,然后弯下膝盖跪了下去。

“我刘启云的贱命一条,哪里值得上十万两银子。”

老者对着他磕了一个头。

“敬二十一万边军将士。”

这是当年陪着李来之一同战死的边军数目。

他的额头碰在地上,青石裂出缝隙,他的额头泛青。

“敬百万边疆百姓。”

他又磕了第二个头,青石碎开,额头鲜红,鲜血顺流而下。

“敬陈留王。”

他接着磕了第三个头,青石化作粉末。

李休只是看着他,面容平静而淡漠。

刘启云站起身子,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然后伸手拿起那把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转身面向着北方。

那里是唐国百万边军的营地。

他的身体站的笔直,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苍老的声音像是旱地惊雷,拔地而起。

“北地边军麾下敬武军校尉刘启云魂归兵冢。”

大喝之音落下,只见他手臂用力,匕首划破了喉咙,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幕很壮烈,任谁见了都会道一声铁骨铮铮的汉子。

但老乔默不作声,李休的那张脸依旧冷淡。

无论今日的表现如何,刘启云背叛北地边军却是事实,这就是罪,是罪就要赎。

李休将壶内的最后一点碧螺春倒进嘴里,十万两银票放在

桌子上一动不动。

他起身推开门走出了茶馆,迎面遇见了打酒归来的店小二。

伸手将红烧刀取下,站在雪中仰头喝了一大口,剧烈的辛辣使得他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李休的眼中闪过一抹暗淡,一把将酒壶甩在地上,还剩下大半的红烧刀洒在地上,蔓延出去很远很远。

酒香四溢,遮盖着血腥的味道。

店小二像看白痴一样的表情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嘟囔了两句后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便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迅速的将门关上,他哆嗦着身体,苍白着脸,强打着精神将桌上的十万两银票收进自己麻布衣衫里。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抑制住剧烈跳动的心脏,踉跄着跑出了门口,站在街上大声喊着。

“杀人啦,杀人啦!”

“少爷,以后这样的小事您便不要亲自过来了,吩咐一声便可,楼内的人自然会杀了他。”

二人继续在街道上走着,从他进入长安到现在前后不过方才两个时辰。

此时天上的雪花已经消失,还有半个时辰方才入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那不一样,杀人的方法有许多种,但最好的办法永远是自己亲自动手,尤其是这件事。”

老乔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备一份礼,随我去书院。”

“要厚礼?”

“一张棋盘,黑白二子即可。”

李休轻声道。

书院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在梅岭。

长安城外向南走十里便是梅岭,那里是整个唐国最出色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四季不落的清梅,那里有唐书院。

在长安,几乎所有的年轻子弟都会选择前往唐书院修行,因为在那里有天下最好的教习,有天下最好的环境。

书院的规矩极少,除了不准说废话之外没有其他。

今天的书院并不平静,因为上午时发生了一件事,上一任陈留王李来之的儿子世子李休在消失了十四年后重新回到了长安。

并且和陈先生有交集。

众多书院弟子聚在一起,彼此讨论着关于李休的事情,说什么的都有,但将所有五花八门的描述聚在一起会发现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这个人性子倨傲,没有礼貌,眼中瞧不见别人。

在城门口发生的事可是早都在书院内传开了,游伊人亲自开口与其搭话,那李休竟然是理也不理,这样的人除了长得好看一些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优点了。

游伊人便是跟随陈先生身后出声询问的那个女弟子。

要知道游伊人在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便已经修行到了承意巅峰,这般天赋放眼书院也算是名列前茅。

如今的书院大部分人都停留在承意初期,还有极小部分刚入门的弟子不过刚刚踏足初境而已。

而且听说这位世子殿下似乎不能修行,如今十九岁还只是普通人,就连初境的门槛都没有步入,更别说比肩已经承意巅峰的游伊人了。

一件事的热度所能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就在夜晚即将到来,众人开始准备晚课的时候,一个消息如同风吹草原一般吹进了书院弟子们的耳中。

那位倨傲的陈留王世子李休来到了书院门口。

课堂中,一个留着胡须的教习手中拿着一本书,背对着学生们口若悬河的讲解着修行的意义。

一位学生悄悄地站起,从后门退了出去。

然后一位位学子尽皆站起,从后门退了出去。

他们想瞧一瞧,这位身份高贵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来到书院,是要做些什么?

胡须教习自顾自的念着书,半晌后将手中薄书放在了桌案上,望着书院门口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谁都想进入唐书院,但真正能考进来的万不存一,而且唐书院有一个铁打的规矩,想要拜入书院,十六岁之前不可修行,十六岁后若是入了书院才可开始修行。

书院的诱惑力很大,但也有很多人不敢赌,十六岁后若是入选自然是好事。

若是落选,就意味着浪费了十几年的修行时间。

所以如今书院上下不过三百余人,境界不过初境,承意。

有数十人来到了书院门口,门口两侧的梅树那般清丽。

后来的人摸不清情况便向先来的人出声询问。

先来的人摇了摇头,满脸复杂。

因为自始至终李休都未曾说过一句话,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张棋盘,身后站着一位青衫老仆。

起风了,四周梅枝抖动,千百梅花飘起,洒在了棋盘上。

第五章 少年戏了青梅

“不知世子殿下来我书院有何指教?”

人群中一位书院弟子走上前来,对着李休行了一礼,问道。

语气平和,礼仪完美,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人走出来,周遭的议论声便消失不见,所有的书院弟子都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李休抬头看了他一眼。

“在下陈知墨,于两年前入书院修行,见过世子殿下。”

这人一身的蓝色以衣裳,如墨的长发散在肩上,眉眼和煦,犹如春风。

天下不止大唐,年轻一辈的优秀人物更是数不胜数。

但书院有两人。

一人压得天下武道修士抬不起头。

一人压得天下年轻修士直不起腰。

陈知墨便是二人之一。

十六岁入书院,如今十八岁,修为已经突破承意境步入上三关。

游野以下无敌。

当今天下十成修士,游野者不足三四。

唐国武修十万余,游野不过数十。

“我想请你下一盘棋。”

李休看着他,声音不同以往,那是对待同等人的尊敬。

“我的棋算不得顶尖。”

陈知墨道。

“只是一盘棋而已。”

李休笑了笑,棋盘黑白子泾渭分明。

因为陈知墨的出现,书院弟子聚集过来的越来越多,便是教习也走了过来。

看到他的举动,许多人都是摇头叹了口气,觉得这位世子果然是目中无人,竟敢与陈知墨对弈。

更有甚者十分干脆的嗤笑一声,毫不避讳的说这位世子殿下怕是得了失心疯。

李休不像是疯子。

陈知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在心中确认了这一点。

然后便走到他的对面,走到棋盘一侧坐了下去。

“为何非要与我下棋?”

他将棋盘散落的白子一枚枚的收起,放入棋罐当中,询问道。

那名胡须教习走到二人的身边坐下,用手拍了一下地面,一个完全由光线形成的虚空棋盘在天上升起,扩大,足足数丈大小。

此刻已经入夜,天空灰暗,没有半点光亮。

所幸这张棋盘很亮。

所以书院每个人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放眼望去,普天之下,唯有书院陈知墨够资格与我下棋。”

李休淡淡道。

因为胡须教习的原因,他们两个

之间的对话都十分清晰的传进了其他学子耳中。

唯有陈知墨够资格与他下棋?

不少书院弟子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有些教习摇头叹了口气。

看来十四年的蛰伏不仅没有让这位世子殿下学会什么叫做谦逊,反而让他坐井观天变得自大起来。

“就算如此,也总要有个理由。”

和其他人不同,陈知墨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讽刺李休自不量力。

他相信万种人做万种事总有各自的道理。

“我想与你打个赌。”

李休执黑先行,一字落下。

天上光幕之中出现跟着出现一枚黑子,发出啪的一声,元气波动,犹如涟漪向着四方蔓延,压弯了许多梅树。

“赌什么?”

陈知墨凝眸看着他。

“诸天册。”

李休跟着落下第二子,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便是那胡须教习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陈知墨下棋的手顿了顿:“你最好清楚诸天册代表了什么。”

“我当然知晓。”

“那你就该知道我不能答应你。”

有书院弟子铁青着脸想要开口训斥他,却被理智的同伴一把拉住,饶是如此大多数人依旧向看小丑一样的看着李休。

天下共有三卷诸天册,书院一卷为首。

青山一卷为续。

荒州一卷为末。

传说诸天册上记载了万法总纲,可供人修行。

但却无人学会,甚至就连正常的品读都难以做到。

正因如此,许多时候诸天册的存在更像是鸡肋。

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在意。

但它毕竟是诸天册,地位奇高,历年来书院只将它作为奖励提供给最出色的弟子品读,直到该人离开书院之后,然后继续传承给下一位。

而现在拥有诸天册的正是陈知墨。

可想而知,如此珍贵的东西傻子才会将其作为一件赌注。

而结果也显而易见,陈知墨自然不是傻子,所以他很干脆也很直接的拒绝了李休。

他看着面前的青衫少年,头一次生出了一种荒唐的念头。

原来这人真的是一个疯子。

弱不可闻的讥讽声音在众多书院弟子间响了起来,大家还算有素质,没有直接开口喝骂。

对于这一切李休置若罔闻,他注视着陈知墨的双眼,很专注也很认真的说道:“子非

欠我一个人情。”

于是胡须教习眉毛再度挑了挑,书院弟子们的议论声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陈知墨与他对视,沉默着没有开口。

显然这种事可不是光说说就会有人信的。

其余人也竖起耳朵,安静听着。

之前说过,书院这一代有两个了不起的人。

一个是眼前的陈知墨。

还有一个就是子非。

子非是四年前书院的学生,如今也不过方才二十一岁。

他的天资奇高,被誉为万古一现。

但最让人敬佩的却是子非的品格。

唐国南方属于苦寒之地,那里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几百里内才可能找到一处绿地。

那里是荒人的地盘,且常年掠夺唐境,民不聊生。

两年前子非破境入游野,离开书院前往了唐境与荒人之间的交界处。

小南桥。

子非在小南桥守了两年,荒人两年不曾踏足唐境一步,如今两年时光过去,外界都在传闻子非即将破游野入五境。

李休今日是从西城门进来的。

也就是说他来自西边,西边只有无尽雪原,可没有小南桥。

他不可能与子非产生交集,更别说得了一个人情。

所以是没人信的,都觉得他是为了得到诸天册而使用的攻心计。

李休移开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梅林。

“两年前,春梅初开,你因为不喜子非,夜里挖光了他院子里的梅树,子非对外说是自己破境时不小心弄断的。”

李休话音落下,书院弟子哗然一片,几位教习也是皱眉看着陈知墨。

不少女学子都是不敢相信的望着那个蓝衫少年,似乎难以相信温文尔雅的陈知墨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陈知墨没有否认,仍旧没有开口。

“后子非离开书院前一夜,拔光了你院子里的梅花。”

有书院弟子不小心笑出了声,几位教习阴沉的脸也融化开来,他挖树,他花,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小活动罢了,算不得什么。

李休看着嘴角渐渐扬起的陈知墨,继续道:“那一夜,子非说他要让你这个书院首席学生守上半年的秃树,想来一定很有意思。”

轻柔的夜风吹动着几人的衣衫,冬日的书院此刻却是热闹起来。

陈知墨终于咧了咧嘴大声笑了起来,口中骂道:“那夜里若不是他跑得快,我一定让这憨货吃了那一地梅花。”

第六章 一卷诸天册

“那么现在,你愿意和我赌吗?”

李休在棋盘上又下了一子,如寒风过境,轻声道。

“为何不赌?人这一辈子总要趁年轻赌场大的,子非的人情,我陈知墨还了。”

他仰天笑着,身上蓝衫飞扬,再也不见儒雅,反倒像个狂人,如墨般的长发顺着夜风拂动。

这一次再无一人开口,书院弟子尽皆盘膝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天上的光幕,看着那张棋盘上渐渐密集起来的棋子。

今日早些时候跟随陈先生前往城门口的六人不知何时也已经站在了一处梅树下,神态各异的看着这场棋局。

有三人浑不在意白天的事情,甚至面带兴奋的看着这一场对局。

游伊人冷着脸,她自小众星捧月习惯了,之所以在城门前挑衅李休就是因为不习惯。

不习惯那样的场合不是以她为中心,不习惯明明自己这些小辈无法开口插话而李休却可以把控大势。

不习惯一向待自己要好的陈先生看那小子的眼神。

而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李休竟然看都没有看她。

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忽视。

李休尚未修行,这一点似乎人尽皆知,那少年踏出马车的第一步就能看得出来。

这是一个普通人,而且病得不轻。

但就是在这个普通人此时此刻站在大唐年轻一辈风云汇聚的地方和其中最出色的人下了一盘棋。

并且针锋相对,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人总说开局百步。

这百步里无疑李休走的更稳一些,毕竟他执黑子先行。

但下棋不能只看眼前,中局陈知墨首尾兼顾步步紧逼,杀到兴起之时更是站起身子,大叫着痛快。

李休也是第一次皱紧了眉头,急促的呼吸着。

胡须教习双眼放着光,不知何时手里出现了一个小册子,记载着二人的每一个步骤,嘴中还在无声的嘟囔着,满脸的陶醉之情。

书院弟子们更是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不出意外,今晚这一盘棋将会成为整个大唐流传最广的棋谱。

这一盘棋甚至会被记载在唐书上。

陈知墨棋道高绝,一年前

便战胜了国师大人成为了整个大唐下棋最好的人。

这一点众所周知,之前他说下的不好的那句话完全是自谦。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对李休鄙夷了许久。

可谁曾想到这个陈留王世子竟然真的能够与陈知墨对弈。

且不谈输赢,单单只是下到如此地步,放眼大唐便再无一人可比。

棋盘就是那么大,对局在如何精彩总会结束。

二人依次坐直身体,李休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潮红。

虽不能修行,但这一场对局堪称快意。

陈知墨也是如此,双眼放光的看着李休,棋到末路,谁输谁赢二人心中都已有数。

胡须教习一枚枚的数着棋子。

激动之间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但凡书院教习,无一人不爱棋。

他更是号称爱棋如命。

有生之年能得见如此对弈,如饮琼浆仙露,堪比破境。

良久,胡须教习站了起来,身子挺得笔直,在所有书院弟子期待的眼神中大声道:“世子李休执黑棋半子获胜。”

书院弟子闻言尽皆向前迈了几步,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短暂的沉默后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哗然声。

再次看向李休的目光中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敬意。

能够在棋道上胜过陈知墨,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我输了。”

陈知墨极为洒脱的笑了笑,并不在意自己的输赢。

“若你执黑子先行,输的便是我。”

李休道。

“但过程如何不重要对吗?结果才重要。”

陈知墨摇了摇头,伸手随意的在衣衫上抹了抹,完全没有了刚见面时候那般有礼。

“诸天册被我放在河边石头下,我去取来。”

他的话音落下,有一位书院学生忍不住冲着这头喊了一句。

“师兄,你说的可是河边你时常钓鱼的那个地方?”

陈知墨朝人群中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是啊,如何?”

那个学生一张脸憋得通红,其余人见他模样怪异,不由得面带探询。

被许多人

盯着看,那人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然后道:“上次我陪陈师兄钓鱼,他说自己的鱼竿放着不舒服,一定是下面的石头太矮了,我那时只见他从怀中拿了一个东西垫在了石头上,今日才知道原来那竟然是诸天册。”

这人话音落下,书院弟子都是吃惊的看着陈知墨,目瞪口呆的样子。

书院教习更是阴沉着脸眼皮直跳。

他竟然用诸天册去垫石头?就因为钓起鱼来不舒服?

“世子殿下今日便要看诸天册吗?”

有教习对着李休问道。

“十日后我自会再来,那时再看也不迟。”

李休对着教习行了一礼,回道。

那位教习点了点头:“既如此,今日书院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便不留殿下了,十日后世子前来,书院必定奉上诸天册。”

李休点点头,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老乔仍旧像个影子一般静悄悄的跟在身后,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他从不会担心书院是否会反悔。

书院是天下最干净的地方。

输了就是输了,既然陈知墨打赌之时书院无人开口反对,便证明了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李休离开,游伊人冷着脸转身离开了梅树下。

众多书院弟子一个个急忙对着教习们行礼致歉小跑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谁教的睡觉,修行的修行,上课的上课。

陈知墨不怀好意的看向了先前揭他老底的那名弟子。

“小东西,你敢出卖我。”

那学生缩了缩头,转身直接跑了,索性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陈知墨想要追去,却被几位教习拦住了去路。

“把诸天册取出来,然后自己去赏罚院跪着,跪到世子殿下来取书为止。”

陈知墨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反抗,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身子一步一步的朝着河边挪了过去。

走得慢些,自然跪的时间少些。

自己要是走个七八天,岂不是不用跪了?

陈知墨眼珠转了转,如此想到。

“给老子走快点。”

胡须教习一声大喝,陈知墨身子抖了抖,三步并两步的跑了起来。

第七章 炭火上的眼泪

待得所有人相继离去,书院的门前就只剩下了几名教习相对而立,面色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长安怕是真的要乱了。”

“李休能够在棋道上胜过知墨,足以证明他的算力传神,一个普通人却智慧近妖,对大唐来说却不知是好是坏。”

“算力传神至此,李休这样的人可不会做无聊的事,他想看诸天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教习之间议论着。

胡须教习看了他们一眼:“既然想不通,索性不要想,知墨愿赌服输,没有异议,我等也不要再生事端。”

其余人点了点头,目光复杂的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主仆二人。

突然一位教习皱了皱眉,道:“那青衫老仆你们可曾注意?”

胡须教习目光深邃,语气略有波澜。

“五境宗师”

众教习吃惊,面色一变,旋即默不作声各自散去。

李休身侧竟有五境强者贴身跟随。

他这一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梅岭书院离长安有十里之遥,十里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尚且谈不上远,对于修道者来说便更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一剑之遥。

今夜的雪一早便停了,好在积雪很厚,白雪很白,在这夜里也算是映出了些许光亮,足以让人看清前路。

李休走在雪泊中,深一脚浅一脚。

老乔静静跟在身后,同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地。

片刻后,李休那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一闪而逝。

脚步也跟着放慢。

他用力的甩了甩脑袋,伸手抓了一把雪擦了擦脸,希望可以让自己保持清醒。

“乔叔,看来我的病又严重了。”

他咧嘴笑了笑,然后双目闭合,一把栽倒了下去。

尚未落地,便被老乔扶在了半空。

看着李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即便是在昏迷中依旧紧紧皱起的眉头,乔老轻轻叹了一口气。

很少有人知道李休能够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经

历了多少事。

一个普通人却要在听雪楼那样的地方活下去,甚至还要活成人上人,背后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将李休背在背上,老乔向前迈了一步。

然后便出现在了长安城前。

一步十里。

守城军士目光锐利,一只手紧紧握着腰间的长剑,如临大敌。

老乔看了他们一眼,将李休的脸露了出来。

长安城内有阵法禁制,哪怕是五境强者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

军士们认出了李休,知道这是今日清晨才回长安的世子殿下。

跟着自然也就认出了这位牵马的青衫老仆。

警惕的架势渐渐放下,众军士放开了道路。

老乔背着他回到了王府当中,回到了李休的屋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李休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哪怕他病的很重,却始终没有让老乔出手帮忙。

刘校尉死后他的身体就已经出了状况,何况还徒步冒着冰雪走了十里之地。

最后还强撑着和陈知墨下了一盘棋。

下棋看似不消耗体力,对于脑力消耗的则不小。

李休能撑下来,并且没有当场晕过去,已经堪称奇迹。

“还真是倔强啊!”

老乔将他放在床上,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这时窗户突然打开,一个女人跃进了屋内。

这女子穿着一身的青衣,却丝毫不显脱俗,反倒将那窈窕火辣的身材凸显的淋漓尽致。

青衣更像旗袍,叉开的很大,迈步之间那一双雪白长腿若隐若现。

这女子一头青丝束在脑后,手中拿着一根拂尘,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她来到了窗前,低头看着李休。

“老乔,你把少爷养死了?”

“徐盈秀,你该知道少爷不准你下山。”

眼前女子便是人间绝色,老乔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少来这套,有本事你去和他告密啊。”

女子冷笑一声,继续道:“少爷的安危比天都重,只有你一个人跟在身侧,我可不放心,况且你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否则你又怎

会隐瞒我在暗中跟随少爷的事情?”

“少爷再如何机智,终究是个普通人,无法感应到你,所以只要你不出现在面前我就不会主动开口。”

徐盈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直接坐在了床上,摸了摸李休的额头,然后起身走到一旁的铜盆里洗了一张毛巾,叠成方块,放在了李休的额头上。

然后又卷起一床被褥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之后点燃了屋内的火炉,从腰间拿出一包草药,放入了铁壶内,架在了火盆上,不消片刻淡淡的药味便铺满了房间。

从头到尾老乔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照顾人这种事还是女人来的更熟练些。

“你跟着少爷,他起码要少活个十年八年的。”

徐盈秀看着动作僵硬的老乔,讥讽道。

“他只能活月余了。”

老乔没有生气,而是直接说道。

语气听不出来好坏,但徐盈秀知道他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同样,徐盈秀一把掀翻了老乔屁股下面的椅子,怒声道:“不可能,离开听雪楼前少爷还剩下两年的寿命。”

“许是一路颠簸劳累,所以病的重了些,而且此处毕竟是长安。”

长安是最繁华的地方,但对于李休来说却是个伤心地。

“我早便说过不要事事都依着他,听雪楼到此七万余里,你便让他一直坐着马车?七万余里还不是你乔三爷几个剑步的距离?”

徐盈秀喘着粗气,声音几乎掀翻了这座屋顶。

只是从外面听却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老乔没有说话。

“去取一壶白开水吧,少爷最爱喝白开水了。”

徐盈秀小声道,老乔站起身子,拎着水壶走了出去。

徐盈秀坐在火盆前面,看着那微微燃烧着的炉火,双眼通红,然后两只手捂着脸小声抽泣起来。

其实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对于李休来说今天是漫长的一天,因为这一天里他做了很多事。

进城,家宴,与王妃之间撕破脸,杀了当年的叛徒之一刘校尉,然后去书院和陈知墨下了一盘棋,赢下了诸天册,最后力竭昏迷。

第八章 再吃一次

老乔拎着水壶站在门外,像一尊雕塑。

李休昏迷了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长安城的百姓仍旧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但各大势力却并不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暗潮涌动。

李休的到来本就被各方势力关注着,朝中百官,江湖家族,长安城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

而且当年李来之死的很蹊跷。

这件事情背后透露着猫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因为无人追究所以也就无人在意。

但李休回来了。

当年和李来之关系莫逆的势力有了报仇的希望,而和李来之有仇的则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李休只是个普通人。

但就是这个普通人在回到长安的第一天就杀了刘校尉,撕破了平静了十四年的那层薄纱。

这就像是湖面上扔下了一枚石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李休的到来打破了长安维持的平衡。

想要终结这种局面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杀了李休。

这是很冒险的一种方法,所以来做这件事的不仅要有本事,还要是个死士。

“少爷,您醒了?”

床上的李休睁开了眼睛,伸手将额头上的毛巾取下,坐了起来。

老乔递上了一杯白开水。

李休伸手接过,然后楞了一下。

旋即无奈的叹了口气。

“徐盈秀,你给我出来。”

老乔耷拉着肩膀不说话,房间内安静极了,这一幕看上去很有意思,他就像是在对空气自言自语。

“你再不出来,我可生气了。”

李休挑了挑眉,大声道。

有人从空中落在地面,双脚落地发出啪的一声。

这是故意弄出来的声音。

徐盈秀两只手握着拂尘,背在腰后,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一小步一小步的挪了过来。

“少爷。”

她有些不敢抬头直视李休,完全没有了昨晚在老乔面前的泼辣。

“来便来了。”

看着眼前的女子,李休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上两句,到嘴边的话却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真的?”

徐盈秀突然抬起头,明亮的大眼睛笑盈盈的看着他,那张脸灿烂如花。

李休也跟着笑了起来,确定的点点头,心中却道想来这便是一顾倾城了。

“出去走走。”

李休从床上站起,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砸了咂嘴。

推开门,外面的天气很好,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就连房顶上的积雪都融化了许多,化成的雪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王兄?”

李休顺着阁道一步一步的走着,也许是睡得时间太久,他竟然觉得难得的轻松起来。

转弯,面前迎面走来了一位少女,看上去尚且有些青涩,模样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杏儿。”

李休看着李杏儿,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与这女孩从未谋面,自然谈不上厌恶,但因为一些事也谈不上亲切。

“你醒了。”

杏儿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然后把手里提着的九百九十九个纸鹤递给了李休,道:“王兄的病好了?我就说祈福会有效果的。”

“这些都是你叠的?”

李休接过纸鹤,打量了一番,问道。

杏儿小脸有些红,显然有些害羞:“我听城南的老道士说叠纸鹤可以为亲人祈福,所以我就试了试。”

她低着头,两只小手局促的搅着手指。

亲人?

李休道:“老道士的话八成是假的,以后不要信了。”

杏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些,那双眼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李休心中没来由的慌了一瞬,只得安慰了一句:“但这句话却是真的。”

“王兄,你能不能让老爷爷不要在杀我的鱼了,我养了很久的。”

杏儿突然悄声道。

李休楞了一下,这才发现眼前这丫头的双眼似乎红红的,有些肿胀。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然后轻声道。

“养鱼这件事我曾做过很多次,要不要帮你?”

杏儿听了有些兴奋地抬头注视着他,刚要答应却猛地瞳孔一缩,嘴中猛地发出一声惊呼。

“王兄小心。”

本能反应,李休猛地回头看去,只见在王府的房顶上站着一个全身笼罩在蓑衣内的人,正手持弓箭瞄准着这里,在李杏儿

惊呼李休回头的刹那,那根泛着寒芒的铁箭便脱离了弓弦,疾驰过来。

这一箭的力道很大,速度很快。

屋顶与李休应该有着四百步的距离,这一箭呼吸功夫便射到了眼前。

游野修士。

李休的瞳孔缩成一点,在听雪楼经历了无数生死,这一箭他本可以躲过去,但后面就是李杏儿。

犹豫的一瞬便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便他不躲这一箭的力道也会射穿他的脑袋然后向下穿进李杏儿的喉咙。

敢杀他的人一定做了十全的准备,因此在铁箭脱离的刹那王府内又出现了十余人持长刀长剑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而且尽皆都是上三关的强者。

李休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一把剑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然后劈散了那根铁箭,紧接着老乔的身影在阳光下逐渐清晰起来。

他佝偻的身子变得挺拔,枯瘦的右手握着剑柄,身上青衫飞扬。

他的脸没有丝毫波动,面无表情,抬手间手中长剑划向了天空。

阳光被撕成碎片,王府的墙壁上出现无数划痕。

那扑过来的十余人尸首分离,双脚脱离身体,双手碎成粉末。

每一处剑痕都成十字形状,铺满了王府内外,铺满了一地尸体。

屋顶上的那人心中骇然,身上蓑衣发出漆黑色的气,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了李休的视线中。

老乔向前迈了一步,手中三尺青锋发出一声嗡鸣,模糊了天空,撕成碎片的阳光在这一刻骤然闭合,从天而降,照在了那身蓑衣上。

照在了那人的额头上。

一个极淡的十字出现在了他的头顶,那身蓑衣碎成无数碎片,来不及发出半点声息便倒在了地上。

鲜血自头顶流出,染红了十字。

老乔退了一步,重新跟在了李休的身后,那把长剑已经不知去向,那之前犹如劲松一般挺拔的身躯再度变得佝偻起来。

“少爷,该吃东西了。”

李休点了点头,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了尚在发呆的李杏儿。

然后道:“如果是徐盈秀的青椒鱼土豆那便算了,因为那真的很难吃。”

“可您还是自小吃到大。”

老乔笑了笑。

李休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那便再吃一次。”

第九章 便再无岁月可回头

徐盈秀的天赋很好,学什么都很快,却唯独不会做饭。

尤其是听雪楼那样的地方也没人会教她做饭,二十几年来就只学会了青椒鱼土豆,还是为了给李休补身子才强迫自己学的。

她甚至搞不懂调料的比例,要么太咸,要么太甜。

比如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一盘黑乎乎的东西,青椒成了碳,鱼煎的硬邦邦的,土豆却还没熟。

李杏儿吃了一小口,然后急忙扒拉了几大口饭,咽下去之后偷偷冲着李休吐了吐舌头。

门外不停有脚步声响起,那是王府的侍卫与仆从在收拾外面的狼藉。

李休对那些动静视若无睹,堂堂陈留王府让游野修士潜入便也罢了,就连十几名上三关的死士都能偷偷埋伏在一边,传出去说不定会让多少人视为天方夜谭。

那些杀他的人能出现在这里就证明是有人想他们出现在这里。

李休看了一眼小脸皱成一团的杏儿,然后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徐盈秀在一旁用两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看到李休的表情没有变化不由得开心的笑了起来,自己这道菜样子虽然难看,但想来吃到嘴里味道还是不错的。

老乔端着一个茶碗滋滋的喝着茶,明明一口饭菜没有吃却扬言是在遛食。

杏儿一小口一小口的干吃着米饭,噎到了后就喝一口水,瘪着小嘴委屈极了。

只有李休一口接着一口的吃着菜,直到一盘的青椒鱼土豆全部消失不见。

“手艺退步了些。”

李休擦了擦嘴,道。

“几个月不曾给你做过,当然会退步。”

徐盈秀不满的嘟囔了两句,然后将桌面的碗筷收起,到一旁刷洗起来。

“少爷,您打算怎么做?”

老乔出声问道。

李休沉默了许久,这期间谁都没有说话,就连徐盈秀刷碗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被人在王府内刺杀,这种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刺杀这种事情很蠢,长安城内这样的蠢人不多,有能力派遣游野修士的便更少。”

李休看着窗外的明媚阳光,树叶上的半寸落雪,道:“那个女人缩在宫里这么多年,半点也没有长进。”

“您为何确定是杨妃?”

老乔将茶杯放下,有些好奇。

“过几日便是她的寿诞,身

为太上皇身边唯一一个活到了现在的妃子,我想她并不希望在诞辰上看到李来之的儿子。”

“她本可以多活几年。”

李休淡淡道。

“杀了她会很麻烦。”

老乔道。

李杏儿坐在一旁,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二人,她听呆了,这两个人竟然在讨论要不要杀杨妃。

不是能不能杀,而是在担心杀了之后会有麻烦。

“我吃饱了。”

李杏儿将碗放下,然后迅速的推开了门,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老乔看了看门外,开口问道:“要灭口吗?”

李休看了他一眼。

“杀人在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靠在了椅背上,双目紧闭。

“您在想什么?”

老乔忍不住出声询问。

“一个人的生日与祭日放在同一天,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李休突然笑了起来,当年参与害死李来之的人很多。

他这次回来就是要一个一个的报复回来,杨妃无疑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那您现在要做什么?”

李休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很认真的说道:“现在,我要活下去。”

“您打算提前去书院?”

老乔问道。

李休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向着王府之外走去。

“等等我。”

徐盈秀小跑着追了出来,她可是打算寸步不离的跟着世子殿下。

“你要去见一个人,帮我带句话。”

李休对她说道。

“少爷,您可从未失约过。”

出了长安城,李休走在路上,老乔跟在身后随口问道。

“偶尔例外一次也没什么。”

李休看上去并不在意,只是摇了摇头。

老乔默然,不再开口。

李休从不失信于人,如今距离约定的日子尚有六天,他却提前来了。

这便证明了他活不过六天了。

天色突然变得很暗淡,今天是大好的天气,本不该如此。

于是李休抬头朝天上看了过去。

一只通体火红的巨大凤鸟从远处飞来,凤鸟传说有着凤凰的血脉,并且天生聪慧

能口吐人言,身份高贵,这种鸟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地方有。

姑苏城!

姑苏城是大唐外的势力,虽然以城自居,但说到底其实是一个家族。

在凤鸟的背上站着六七个人,能乘坐凤鸟出游,想来其中一定有慕容家的人。

这只鸟很好看,羽翼飞扬像是火焰在空中燃烧,长安城里无数百姓都在驻足观望。

这只鸟也很大,遮挡住了半数的阳光。

但这只鸟飞得很慢,不像是在赶路,更像在示威或者是炫耀。

李休的眼中出现一抹不耐烦,于是便直接喊了一句:“可不可以让你的鸟飞的快一点,它挡住我的阳光了。”

李休在喊,但并没有大喊,不过他知道上面的人一定听得见。

鸟背上的几人自顾自的说笑着,半点反应也没有。

那只鸟飞的更慢了,它低下头看了一眼李休,眼中竟然带着十分人性化的讥讽与蔑视,渐渐地它张开了翅膀,原本还剩下半数的阳光又消失了近半。

李休眼中的不耐烦在这一刻倾数化作了暴戾。

此去书院是否可以度过三劫尚未可知,所以他每一秒都当做是最后一秒来度过。

所以他才会把那盘难吃到恶心的青椒鱼土豆吃的干干净净。

他低下了头,眸中的暴戾滔天般肆虐。

老乔抬头看着那双遮天蔽日的翅膀,一只手高高抬起,然后猛地落下。

空间泛起波动,像是被利刃切割一般朝上方蔓延而去。

凤鸟浑身上下的羽毛突然缩紧,灵兽的本能强烈的刺激着它。

“不好。”

背上的一个中年人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然后一个闪身出现在了凤鸟的身下,双手成掌向下推出。

与此同时凤鸟也是开始加速。

但为时已晚。

空气中蔓延的锋锐几乎毫不停留的就刺穿了中年人的防御紧接着划过了凤鸟的身体,将其一分为二。

就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

中年人口吐鲜血倒飞出去,凤鸟身子从天上掉落,背上剩余的四人跟着掉了下来。

只见其中一人身子拔空而起,然后接住了其余三人,缓缓地落在了地面。

正巧,落在了李休的面前。

他向前走了几步,眼中的暴戾收敛了许多,淡淡道:“既然飞不快,索性就不要飞了。”

第十章 姑苏慕容

四个人落在地面,拔空而起那人看着撕成两半的凤鸟,心脏跳动,一时间竟是难以言语。

那三个年轻人也是惊魂未定,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三人当中为首的是一个女子,一身装扮极为华丽,此时正低头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的凤鸟,面色苍白,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喷了出来。

另外两个要年轻些,看上去和杏儿差不多大,还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拦了姑苏城的路,杀了凤鸟,这件事没完。”

中年人将那三人护在身后,注视着李休,语气冰冷。

李休摇了摇头,觉得甚是无趣,打架就是打架,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放几句狠话不仅没用,反而惹人耻笑。

于是他迈了几步,绕过了几人的身体,继续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中年人没有在继续开口,有些话说一次便够了,若是再说就是底气不足。

“你为何要杀了凤鸟?”

那女子突然猛地转身对着李休的背影喊道。

她的脸色通红,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

哪怕是在姑苏城,凤鸟的数量也不算多,每一个嫡系子弟或者优秀的慕容家族后辈都会得到一只伴生,自小陪伴一直到大。

感情不可谓不深。

再者凤鸟通灵,与人无异。

那感情自然更深。

李休的身子顿了顿,转过身看着她,很认真的重复了一句:“我曾提醒过你们,它飞的太慢,遮住的阳光太多,可你不仅不听,反而遮住了更多的阳光,飞的更慢,你是在炫耀什么呢?”

“炫耀自己来自姑苏城?炫耀自己座下拥有一只凤鸟?倘若我只是个普通人,你是不是会飞的更慢?”

那名女子的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脸色冰冷如同寒霜。

“这个世界很大,姑苏城又如何?”

李休漠然道。

这时从远处突然掠过来一个人,浑身鲜血一把拦住了打算继续开口的女子。

这人正是刚刚被老乔一掌劈飞的那个男人。

他看着李休,浑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凤鸟的死和自己身受重伤而变得咄咄

逼人。

或者说他很清醒,并没有被愤怒和屈辱冲昏了头脑。

眼前这个人既然敢杀凤鸟,就足以证明一些东西。

“唐国,李休。”

这名字不算耀眼,也没有如雷贯耳的名声,甚至没有人听到过。

但毫无疑问,自此刻开始,姑苏城的这五个人会牢牢地将这个名字记住。

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休继续朝着书院走去。

渐渐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二爷,您可听说过这人?”

另一人问道。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旋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晃了晃身子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染红了雪面。

那女子蹲下身子抚摸着死去凤鸟的翅膀,恨声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雪儿,李休的事我来处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送他们两个去书院修行,明日便是招生的日子,等了十六年,不能错过。”

中年人沉声道。

“是,二叔,我知道了。”

慕容雪起身,面带恨意的望着前方。

“那个人应该也去了书院。”

慕容雪说道,然后脚掌踏在雪面上飞速前进着。

那两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

“能让五境宗师贴身跟随,二爷,要不要看着点雪小姐?”

中年人摇了摇头:“随她去吧,聂远,凤鸟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若不出了这口气,于修行无益。”

“但那毕竟是迈入五境的强者,而且并不忌惮姑苏城,若是事情闹大了。”

聂远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

“五境虽强,但还不足以让我姑苏城让步。”

慕容二爷脸色变得冷厉起来,道。

“虽然那李休的手段狠了些,但说到底这件事错的还是雪小姐。”

聂远也不避讳,干脆说道。

慕容二爷也没有生气。

在姑苏城直指错误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

“话虽如此,但有些事情本就不问对错。”

书院距离此处不过二三里,若不是因为有密集的梅树遮挡视线,恐怕就是个普通人一眼望去也能够看到书院全貌。

这两日的书院很热闹,

来往间多了许多的陌生面孔,足有数千人,这些人也不冒犯,全都在书院之外,梅岭之内随意的找了一处地方歇息。

基本都是几个成年人陪着一个或几个的少年。

李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赶上了书院招生的日子,算了算时间,的确是每年的这两天。

书院招生天赋只是其中一项,还要看其他科目的分数。

综合起来及格才可以成为书院的一员。

考生们泾渭分明的分作两方。

其中一方穿布衣,话很少,仅有的交流也是在彼此探讨一些学问,交流各自的心得。

吃的东西都是些容易保存很久不会变质的干粮,在冬日里冻的很硬。

所以在吃的时候都会放在火上烤上一烤,虽然变得更硬了些,但吃到嘴里却变得热乎了许多。

这很难吃。

李休看了一眼,当初在听雪楼他也吃过这样硬邦邦的饼子,因为你没有选择,吃或者不吃,就等于是活着与饿死的区别。

这很好选,没人会选错。

在另一方的考生们则是花哨的多,无论是衣衫穿着还是随身行李都是如此。

厚厚的雪牛皮毛铺在地上,身后跟着几辆马车,车上放着保鲜的食物,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人现场进行烹饪。

在雪地里聚在一起玩着投壶游戏,或者是寻人拜访,拉拢关系。

这便是寒门与士族最明显的分别。

每一刻都有人从四面八方徒步或是驾着马车赶来,天上有白鹰扑下,背上走下来几个人。

远处梅花飘动,一条地龙翻滚而至,又是一家子弟赶来。

李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直到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的走到了书院门前。

然后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发出三声轻响,在这梅岭内传出很远。

于是无论是寒门还是士族的人都一起抬头看向了这里。

无论是新到的还是已经到了很久的都是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着他,心道果然是个病秧子,就连书院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

这里聚集了数千人,其中不乏王侯贵胄,可看有谁会去敲门?

刚好慕容雪此时穿过了梅林来到了这里,一眼便看到了李休的举动,

然后眼中带着嘲弄,发出一声冷笑

第十一章 北地梁小刀

书院招生自第一届开始到如今便一直有一个规矩。

考试时辰未到,考生不准提前进入书院,一旦有人触犯了这个规矩,便会被取消资格。

这规矩很怪,而且完全没有理由。

但书院的院长大人本身就是个很怪的人。

所有人都自发遵守这个规矩,直到十年前一位皇子走进了书院,然后被剥夺了资格。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书院的态度与认真。

自此在无人敢犯秋毫。

距今日已过十年,却不曾想又有一人不识好歹敲响了书院的大门。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只是大多都带着讥讽与嘲弄,还有少部分则有些同情。

李休只敲了三下,没有用力,但声音却出奇的大,很快就传遍了书院,响彻了梅岭。

大门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后扩大直到全部开启。

露出了一个人,李休看着他觉得有些印象,正是那日跟在陈先生身后的六人之一。

那人看着李休,微微愕然,脸上带着敬意,然后行了一礼,道:“书院钟良,见过世子殿下。”

“我来取诸天册。”

李休没有废话,也没有回礼,而是直接说道。

钟良闻言楞了一下,然后道:“十日之期未到,殿下?”

“我要现在看。”

李休说道。

钟良点点头,侧开身子将道路让开,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休走了进去,老乔跟在身后,大门闭合,书院门前安静极了。

冬日的风大多比较刺骨,若是刮着霜雪便更冷。

好在此处是梅岭,有风吹过只会带起一地梅花。

这味道很好闻,只是此刻梅岭内的数千人都没有兴趣嗅这芬芳,那个人是否可以进入书院已经不再重要了,想来他本身不是考生,所以那书院弟子并未拦截。

让他们感到震撼的是李休与钟良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那青衫少年说什么?

取走诸天册?

山前,有风乍起,慕容雪突然出现在了书院门前,跟着抬手敲响了院门。

山下众人看去,不知这女子要做什么。

书院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人仍是钟良,他看着慕容雪,面无表情的问道:“何事?”

“李休为何能进书院?”

慕容雪问道。

“世子殿下不是考生,自然能进。”

“那取走诸天册是何意?”

冬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前一刻明亮无

比,这一刻便渐渐黑了下来,书院上方有大片的黑云汇聚。

钟良的白衣随风动了动。

目光渐渐冷了些。

“诸天册是李休的,他要取走,有何不可?”

“你是在开玩笑吗?”

慕容雪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三卷诸天册之所以没有引起腥风血雨,根本原因就是任何势力想要借之一观都可以,只要付出一些代价便可。

但若是诸天册易主,那想来一定不是好事。

“若是无事,还请姑娘离开。”

钟良道。

“姑苏城,慕容雪。”

慕容雪注视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有考生面色一变,心下骇然,单论名声姑苏城是江湖中的大势力,哪怕是书院在一些时候也要尊重姑苏城的意见,而且最重要的是姑苏城的老城主还活着。

钟良跟着沉默下来,考生们看着他,想要知道书院在这种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见过雪小姐。”

钟良拱手行了一礼,那是对姑苏城的尊重。

考生们面色有些难看,寒门考生更是略有些暗淡。

“姑苏城可有人参加考试?”

钟良又问道。

“有二人。”

慕容雪向前迈了一步,打算进去,同时说道。

钟良也向前迈了一步,堵住了院门。

慕容雪看着他,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那还请雪小姐回去告知一声,他二人不用来了。”

“你说什么?”

钟良没有回答,略微欠身,然后转身离去,书院大门自动关上。

慕容雪的眼神冷到了极点,脸色也是不停变换。

赴考士子们看着她,面色有些精彩,觉得这可能是姑苏城近几年第一次受到无视,自从老城主之后姑苏慕容氏一代不如一代,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再加上书院的强硬态度,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还不待众士子仔细思索,梅岭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十余骑自梅林内跃出,在书院门前一字排开。

最中间的马上坐着一位少年,一身黑衣,面带玩味,面对着数千人,身后披风飞扬,仰天发出一声大笑。

他勒马停下,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扔到地上,然后翻身下马,露出了肩膀处一个刺目的北字。

此间极静,马蹄声本就很吵,少年笑声更吵,于是不少人抬头看了过去。

眼中隐有不悦。

但紧接着他们的视线就落在了这少年和他身

后那十人的肩膀上,看着那十一个大大的北字,面庞微凛。

寒门世子将手中的硬饼子放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站起身子。

先是一个人,然后十个人,紧接着陆陆续续站起了大半。

士族考生也是收敛了笑态,整理了一下表情,正襟危坐。

一些距离北地较近的士子更是向前迈了几步,区别于人群中,然后对着那一行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见此情景,黑衣少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面色平静的回了一礼。

北地边军!

北地边军常年驻守北疆,那是有最冷的风雪,最残酷的敌人,年年战乱不息,也因此北地边军是大唐这群年轻人心中最值得尊敬的地方。

“此时应该有人问我笑什么。”

黑衣少年冲着人群咧了咧嘴,笑道。

若是没有肩膀上的这个北字,他一定会被当成白痴,会受到很多的白眼。

但此刻不同,于是人群中有人开腔:“小将军在笑什么?”

黑衣少年慢慢抬起了头,将目光放在了慕容雪的身上。

“我笑有些人不自量力,蝼蚁妄比天高。”

搭腔那人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只得后退了两步,表示歉意。

慕容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再说一遍。”

慕容雪看着他,冷声道。

“不自量力。”

黑衣少年歪了歪头,道。

此时慕容二爷四人也赶到了场内,微微一掠便站在了慕容雪的身旁,看着那十几人。

场间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阁下是何人?为何对我姑苏城出言不逊?”

慕容雪身上的气息有些不稳,堂堂姑苏城的大小姐,竟在此地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

慕容二爷伸手将她拦住,出声问道。

此地终究不是姑苏城,况且他还身受重伤,北地边军那群疯子可不会在意你的背景如何,而且傻子都看得出这一行人就是要针对他姑苏城。

余光瞥了一眼慕容雪,二爷的心里轻轻一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看来这十几年太宠着她了。

黑衣少年偏头注视着他,脸上的调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认真。

“北地边军,梁小刀!”

哪怕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众多士子仍旧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是士族一行人都陆续站了起来。

慕容雪的脸变得有些苍白,终于是清醒了许多。

慕容二爷面色复杂,叹了口气。

第十二章 我以我血开天门

北地有三百万边军驻守,而统御所有边军的将领名叫梁文。

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听上去不像是一个将军,反倒像是一个文臣。

梁小刀姓梁,梁文的梁。

他的身份自然是呼之欲出。

“姑苏城与北地关系向来不错。”

慕容雪清醒了许多,说话也用起了脑子。

“今日之前不错,今日之后就很难说了。”

梁小刀牵着马拴在梅树上,轻轻捋了捋它身上的毛发,大黑马不耐烦的晃了晃脑袋,打了一个响鼻。

“你无法代表北地,就像我无法代表姑苏城。”

慕容雪恢复了曾经的华贵气度,语气变的平静许多。

“而且是你挑衅在先。”

修士之间比的从来就不是道理先后,比的是拳头大小。

但当双方拳头差不多大的时候,道理先后就显得比较重要。

梁小刀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失望,他看着她,淡淡道:“原来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何会针对你。”

话音落下,来自长安城的家族势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变。

大多数人都盯着他,也在好奇。

边军安分了许多年,没道理会主动挑衅。

慕容雪只是看着他。

“他叫李休。”

梁小刀也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认真道。

慕容雪皱了皱眉,慕容二爷眼神略有变化。

“李来之的李。”

梁小刀又道。

天上阴沉许多,先前聚起的黑云遮盖住了整片天空,有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落在了那个大大的北字上。

数千人吃惊抬头,蓦然想起了那面色苍白的青衫少年,心中骇然无比。

慕容雪的脸色陡然间苍白了下来,慕容二爷抬起一只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几乎所有修士都知道梁文是李来之最信任的下属,如今李来之战死,梁文接管北地,李休还活着。

身为李来之的独苗,这般地位在边军当中不可谓不重。

于是慕容雪不再说话,走到远处的梅树下静静站着,她心有不甘,所以她在等,她想知道李休取诸天册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传闻中早已经死了的陈留王世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梁小刀浑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席地而坐,从身上掏出一个酒壶大口

喝着。

他今年十八岁,尚未修行,自然也可以报考书院。

书院之外的气氛变的很热闹,大部分人交头接耳讨论着关于李休的事情,这期间也有来自长安的京城大族略带炫耀的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比如李休在王府内遇刺,在书院前与陈知墨对弈并胜了半子。

还有他身旁那位据传已经迈入五境的老仆。

还有一小部分人时不时的来到了梁小刀的身边,询问着北地战况如何,将士补给怎样等等许多问题。

梁小刀起初还耐心回答,渐渐就有些不耐烦的敷衍了起来,最后干脆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对于此处发生的事情李休自然是一概不知。

此刻的他跟在胡须教习身后,正朝着赏罚院走去。

“您不问我为何违约吗?”

沉默了一路,李休率先问了一句。

胡须教习笑着摇摇头:“当年我曾跟随王爷在北地厮杀了数年,我虽然修为不弱,却不擅长打架,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王爷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王爷做事有他的理由,我认为你做事也有你的理由。”

李休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来之对于大唐的影响是广大且深远的,上到游野修士,下到寻常百姓,中到年轻士子提起那个名字都会带着尊敬。

“你在想什么?”

胡须教习等了许久不见李休开口,不由得问了一句。

“没什么,愿赌服输,陈知墨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跪到现在。”

“你不来,他会跪的更久。”

“可那日书院并不曾阻止。”

胡须教习笑了笑:“书院相信知墨,所以会将诸天册交给他,那么无论他如何处理书院都会选择相信,但相信是一回事,不爽又是另一回事,只是他很幸运,殿下提前来了,他也就可以提前走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赏罚院的门前,推开罚门,露出一个房间,三面白墙,地铺黑砖,陈知墨正跪在那里,闭着双眼。

“未到十日,你却提前来了,不像你。”

陈知墨站起身子,转身看着李休,道。

他们之前从未接触过,但下了一盘棋,便已经成了熟人。

“我还能活一天,准确的说是三个时辰。”

李休也看着他,认真道。

胡须教习闭上了眼睛,早在第一次

见面之时他便感到李休活不长久。

下了那盘棋之后精气神看似昌盛实则衰败至极,不曾想果真如此。

陈知墨没有在说废话,而是直接从怀中拿出了诸天册,放在了他的手里。

这册子并不厚,说不出是什么材料,上面写着寥寥几万字。

李休走出罚门,在外面随意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翻开了第一页仔细的阅读起来。

他看的很认真,逐字逐句都钻研数遍,直到自己完全领悟其中的意思为止。

如此这般过去了一个时辰。

老乔的手掌微微颤抖起来。

陈知墨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

终于,李休将诸天册合上放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然后盘膝做起,闭上了双眼。

一刻钟过去,当梅岭的雪飘到此处之时,他的衣衫一角轻轻动了动,然后整个衣衫开始鼓荡起来。

紧接着平地风起,赏罚院内的梅花落了一地。

胡须教习背负双手,手指不停搓着,掌心布满汗渍。

突然一道光芒从李休头顶升起,直冲云霄,冲入黑云之内。

天上的云彩变换,竟然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与此同时李休紧闭的双眼也是猛然张开,那双眸子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坚定,只见他双手结印置于胸前,书院内响起一声轰然巨响。

那漩涡龙卷一般的云彩中间竟是出现了一座门户。

紧紧闭合。

李休的脸上有着血红一闪而逝,全身的骨头发出了摩擦的声音,咯吱作响,浑身上下因为剧痛而青筋蹦起。

老乔枯瘦的手掌不停地张开握紧,速度越来越快。

李休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头顶的那束光芒骤然间黯淡了许多,天上的门户也变得虚幻了一些,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

他的双眼有些迷离,可旋即浮现一抹狠色,从小腿一侧拿出一把匕首在身上猛地划开一道口子。

“我以我血开天门。”

李休喝了一声,鲜血流出却没有落下,而是诡异的飘到了头顶,融入进了那束光芒当中,使得这份光亮稳定了许多,天上的门户也清晰了一些。

诸天册在地上不停地晃动着,李休的的眼口鼻中都有鲜血淌出,那道天门似乎有了一些松动,但距离打开还有一段距离,而李休的气息却萎靡到了极致。

渐渐地,有些昏沉。

第十三章 谁在悬崖沏一壶茶

昏暗的天看不见蓝色,浑浊的夜没星星闪烁。

此刻尚在白日,但天空中的阴沉却不停地扩散,蔓延到了方圆数百里,笼罩了小半个长安城。

李休的眸子逐渐合上,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皮却重的出奇,他的头渐渐耷拉了下来,头顶射出的那道光芒松散,屹立在天空漩涡当中的那扇门户几近透明。

渐渐地,李休不在抵抗,他偏头看向了唐境北方,嘴角出现了一抹笑容。

挣扎了十几年,到头来仍是一场空谈。

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啊!

李休低下了头,一双脚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强打着精神抬头看去,老乔面带笑容的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乔叔。”

李休小声道,声音很弱,几不可闻。

“少爷,当年楼主助您破了初劫,四年前陈先生助您破了第二劫,今日这第三劫,便由我来帮您吧!”

老乔道。

话音落下,老乔的身子拔地而起,来到了空中,那把消失了很久的三尺青锋剑不知怎的又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天上的灵气波动很剧烈,进而带动的风足以将人生生撕碎。

但他仍旧站在高处,面色平淡。

胡须教习和陈知墨抬头看去,表情复杂。

李休妄开天门,就算用诸天册骗开了天罚,那那扇门又怎是随便可以开启的?

老乔却没有想太多,他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距离那扇若隐若现的门更近了一些,然后一剑劈了出去。

剑气纵横落在那扇门上,天门中出现了一道剑痕,很浅。

“有点意思。”

老乔的双眼微微眯起,周身衣衫飞扬,方圆百里内的灵气被迅速抽离以他为中心形成又一个巨大的龙卷漩涡,冬日里,天上却凭空响起一声惊雷。

这一剑泛着雷光,眨眼间在那扇门上斩了不知多少次。

最后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巨大的压力自门上迸发,席卷苍穹让得黑云都驱散了许多,老乔的身体倒飞出去近千米,身上青衫破碎,满头灰发披散,手臂微微颤抖。

这里的动静极大,书院里所有人都是抬头看着这一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梅岭内数千人都是抬头看着天上那极具震撼的一幕,那座若隐若现的门户究竟是什么?

还有人认出了那持剑老者,

似乎是之前跟在李休身后的那位老仆。

慕容雪看着天空,眼眸深处有着一抹惊惧。

慕容二爷愈发沉默起来,然后闭上了双眼,静静疗伤。

那扇门早已不见光滑,密密麻麻的剑痕刻在上面,正中间微微向内塌陷。

胡须教习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这青衫老仆,竟然轰塌了天门?

老乔身子在天空站下,剑尖斜指地面,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洒向了地面,落在了梅树花瓣上,梅花愈发鲜艳欲滴。

他的身子晃了晃,面如金纸,眼中有着暮气闪现,那把剑似乎都弯了下来。

李休看着这一幕,看着那挺拔可以背起天地的身影,突然咧了咧嘴,鲜血染红了唇齿,他却笑的开心极了。

他从未笑的这般畅快。

然后李休缓缓地将双手放下,那道本就极淡的光束和门户剧烈波动起来,开始逐渐的消失。

明明希望近在眼前,他却主动选择了放弃。

老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急迫的表情,他伸出手指遥遥的指向了李休,李休的身体僵直,双臂不受控制的再次捏起了印决,于是那道本来在溃散边缘的门户重新清晰起来。

“你会死的。”

李休仰头看着这天空,心中带着苦意,一双眸子渐渐红了起来,他想要大喊出这句话,但尚未出口就成了点点呢喃,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晕过去已经是意志力强大。

“少爷,其实我很强的。”

老乔看着李休,笑了笑,随后身子拔高,冲入云霄之中。

滔天的雷光自无尽虚空中生出,然后汇聚在了他的身上,老乔的气息不停高涨,须发飞扬之间,满头灰发顷刻白头。

他的皮肤上游荡着雷光,长剑不停地发出嗡鸣,老乔右手持剑高举空中,方圆数百里的雷光尽数凝于剑中,然后狠狠劈下。

天门上的剑痕绽放出无尽光芒,二者相遇,然后消失。

一切恢复了平静,乌云散去,湛蓝的天空毫无保留的释放给了所有人,那道古老的门户布满了裂纹,然后发出啪的一声,碎成了无数碎片,化作天地灵气随风消散。

大门消失,露出一个洞口,眨眼间闭合起来,在关闭的瞬间飞出了一道乳白色气息,融入到了李休的体内,强大的生命气息急速的治愈着他的身体,呼吸间全身上下的伤势便已经彻底恢复。

老乔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看着焕然一新的李休,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满是欣慰。

“我是少爷,我说的话你就一定要听。”

李休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

老乔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三尺剑系在了李休的腰间,上下打量了一番。

“少爷就是少爷,怎样打扮都好看。”

老乔老怀大慰,脸上的褶皱像是一朵花。

“你比我的命重要。”

看着那张老脸上的笑容,李休沉默了好半晌,而后开口。

他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但好在他们之间有很大的默契。

“少爷活着总是好事。”

老乔弯腰将诸天册取出拿在手上,诸天册却突然化作一阵白烟消失不见,四人看着这一幕,心中明白,自今日以后,诸天上卷便再也没有了。

“想走一走吗?”

李休轻声道。

“好啊!”

老乔伸出一只手按在李休的肩膀上,然后二人消失在了书院当中,出现在了一片云海之内。

这是长安西面的一座高山。

两个人站在山顶崖边,看着淡白色的云彩随风朝着南边飘去。

天上有数只飞鸟一字排开。

“十几年来从未见少爷哭过。”

老乔在崖边盘膝坐下,取出一面小桌子,拿出一撮茶叶放进了壶里,然后伸手捏出,云海内飞出清水落入壶中,茶水沸腾,飘出了淡淡的味道。

“眼泪不仅多余,而且没用。”

李休将茶杯放在桌上,道。

崖边的风总是很大,老乔的白发和碎衣向后扬起。

“少爷,楼主时常惦记着您,有时间还要回去看看。”

李休低着头,嗯了一声。

“我那一剑和萧泊如比起来如何?”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老乔突然问道。

“胜他十倍。”

李休没有想,直接道。

老乔点了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他的双眼微微眯起,注视着崖前云卷云舒,然后化作光点,星星散去。

李休默然无语,天空中的太阳渐渐西斜,他端起了茶杯,茶水温和,一饮而尽。

然后泪如雨下。

第十四章 或许谈笑间早已淡忘

太阳落下,升起,然后落下,再升起。

如此这般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李休就只是静静坐在崖边,两只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长剑,他的病早已好了,三劫已过,但那张脸却比以往更加苍白。

人生有所得必有所失。

他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却失去了更为重要的人。

桌上茶壶早已见底,不知何时徐盈秀来到了此处,在他的身侧坐下,两只脚耷拉在云海中,一荡一荡。

她没有开口,因为她了解李休。

眼前少年需要的不是安慰,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能想通所有的事情。

太阳几度升起,日子总要过下去,不同以往的是李休的话变的更少了。

“少爷要做什么?”

看到李休起身,徐盈秀问道。

“我想找个地方安静一段日子,这十几年很累。”

李休停顿了片刻,重复道:“很累。”

“去哪?”

“书院。”

徐盈秀和老乔不同,此刻如果是老乔他一定会默不作声的跟着李休,什么都不问,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而徐盈秀则会问个究竟:“那杨妃怎么办?”

李休让她去找了一个人,万事俱备,如果这时候李休说放弃了,那便很没意思。

“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有些时候不在现场也没关系。”

徐盈秀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又要询问。

李休皱了皱眉。

徐盈秀闭上了嘴巴,静静跟着。

“能做饭吗?”

李休突然开口。

“您饿了?”

徐盈秀问道,不过旋即肯定的点了点头,少爷还是个普通人,这么多天没有吃东西自然是饿坏了。

谁知李休却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忽然间想吃。”

徐盈秀知道他的意思,目光悲切。

“吃什么?”

“青椒鱼土豆。”

李休道。

两个人走回了长安城,找了一间没人住的屋子,李休吃了两碗米饭,吃了一大盘的青椒鱼土豆,然后擦了擦嘴,路过太白楼要了一壶的红烧刀,喝了半壶,洒了半壶。

然后他在城中转了一圈,中间路过云来茶楼又进去喝了一壶的碧螺春,原来的小二哥已

经变成了掌柜的,看上去器宇轩昂。

见了李休却一直哆嗦着身子低着头,直到他们二人离去方才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竟是湿了个透彻。

一路上听到长安百姓都在谈论着书院招生的事情,谁谁谁在此次招生中大放异彩。

比如来自太尉家中的齐元彬,寒门陈思宁。

还有倾天策的传人李一南,以及那个来自北地身着黑衣的少年郎,梁小刀。

从这些议论中他得知如今距离书院招生已经过去了四天。

也就是说他在悬崖上枯坐了五日,不仅没有饥饿感,甚至就连疲倦也感受不到。

这当然不是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只能说那道仙气太强。

带来的好处太大。

如此算来,后天就是杨妃的生日。

书院在梅岭,梅岭在长安城南十里之外。

所以李休在城内转了半日,回到了王府牵出了那匹大黑马,骑在马上向着南城外奔去。

徐盈秀自然是骑着另一匹。

李休以前的身体很差,只有在老乔等人的看护下才能骑在马上跑个三四里。

还未起步,便已经停了。

总不畅快。

大黑马很稳,速度也为当时顶尖,鲜少有马儿可比。

这本是件快事,如今就觉得平常。

书院前,梅岭下。

原本聚集着的数千人早已散去,书院的大门依旧紧紧关着,这里并不禁止离去,但平日里很少会有弟子下山。

此处很美,除了上人间之外应有尽有。

李休迈步走到了门前,伸出手敲了三下。

一如从前,那声音仍旧很响,传遍了书院,响彻了梅岭。

门开了。

露出一张脸,不是钟良,眼生的很,没有见过。

“世子殿下?”

那人打开门面带狐疑,然后看到了李休,表情瞬间化为一抹惊喜。

“我想见个人。”

“殿下请。”

书院弟子拱手行了一礼,道。

自那日李休棋道上胜过陈知墨后,书院的多数弟子都很尊敬他。

尤其是再加上前些日子老乔剑破天门,书院弟子对于他的尊敬更多了些。

“陈先生在此地等候殿下多时。”

那名弟子对李休说道。

李休轻轻点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那名弟子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上两句节哀顺变的话,但又觉得俗气,且多余。

便咽进了肚子,转身回到了门口。

这是一间小院子,很简陋,但院子里却又一汪清塘。

不算深,约么三两尺,塘内数尾黑白鱼,不算多,足够惹眼。

陈先生一身素衣蹲在清塘边上,指尖捏着些许的鱼粮,撒在水里,鱼儿便会摇着尾巴吞吐着食物。

“陈先生。”

李休走到他的面前站着,双目盯着池中黑白鱼。

“可是怪我为何不帮忙?”

陈先生拍了拍手,将尘埃掸落,笑着问道。

“记得四年前在莫回谷时你我初次见面,那时你曾说过,世间万般人做万种事总有自己的理由,你破了三劫,打破了天命桎梏,是为了替你父亲报仇,二十几万边军将士报仇。”

“这是你的理由。”

“乔老舍身祝你破劫,那是因为在他眼中这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李休听着这些话,缓缓道:“那么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陈先生伸手放在水面上,一条鱼露出脑袋捧着他的手指。

他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忌惮?”

李休直接道。

陈先生也不反驳,仍是笑吟吟的样子:“或者你可以说我在害怕。”

“连死都不怕的人值得忌惮的东西可不多。”

李休道。

“不多,却还是有。”

徐盈秀自始至终都没有插话,她最听不得这些谈论,就像是在打哑谜。

眉头一皱,很不耐烦地出声打断:“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你这老头儿就是贪生。”

陈先生没有生气,他与徐盈秀也算认识,当年在莫回谷也算是同生共死过。

于是他站起身子朝屋内走去,边走边道:“徐姑娘,你怕死吗?”

徐盈秀冷笑一声,骄傲的挺了挺胸:“我自是不怕的。”

陈先生嘴角扬起:“那你怕李休死吗?”

徐盈秀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面色苍白,紧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

陈先生推开屋门,侧过身子:“你瞧,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不是吗?”

第十五章 韭菜鸡蛋

这是很真实的话,虽然真话往往很难被人接受。

李休示意徐盈秀站在外面,自己则跟着陈先生走进了屋内。

半个时辰后,那扇屋门被再度推开,李休从里面走了出来,神情竟是出现了些许的疲态。

这一幕让徐盈秀皱紧了眉头,不大理解,枯坐五日不吃不喝尚且无事,现在不过进去半个时辰就疲惫至此?

“少爷,那老头儿对你做了什么?”

李休摇了摇头,在书院中慢慢走着。

一路上遇见了许多弟子,老生见了他都是拱手行礼,或者点头致意,新生见了他最多是多看两眼,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感觉。

书院会为学生提供住宿,不分好坏,只是按照入门先后顺序从前到后依次入住。

眼下最要紧的有两件事。

首先自然是杀杨妃。

这个在深宫里待傻了的女人,她以为如今还是十四年前不成?

十四年前若不是唐皇登基不稳,情报不足,手段不狠,这些人又怎么会有机会联手害死李来之?

其次便是修行。

费尽心思苦熬十四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破除三劫,打破残命。

如今既然成功,便要用心修行。

修行需要功法,无论是听雪楼还是书院都有天下最顶尖的功法。

但他有更好的选择。

诸天册。

诸天册是天下万法总纲,是大道之中最原始的烙印。

修行起来自然是最好不过,再和他的三劫残命体质搭配起来,无疑更加的事半功倍。

李休没有按着顺序选房间,就连去都没有去学生住宿的地方,而是直接从后门离开了书院,然后顺着山间小道来到了一间屋子。

这是一座小木屋,寻常的材料,平凡的建筑风格。

木屋上有一座用泥巴做成的烟囱,冒着青烟,看上去有些怪异。

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味道不错,来的正是时候。”

徐盈秀皱了皱鼻子,一双大长腿向前迈了两步,然后感慨了一声。

此处很隐秘,本无人前来,现在来了两个人自然是引起了屋子主人的注意。

木门打开,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李休?”

陈知墨楞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上前来和他拥抱了一下,十分开心的大笑起来。

李休看着陈知墨手中拎着的一根木棍,上面还挂着白白的粉末,略有些嫌弃的皱了皱

眉。

“包饺子?”

他开口问道。

语气有些不太正常,很显然,对于陈知墨的热情李休还有些不太适应,毕竟他冷了许多年。

陈知墨也知道自己有些激动的过头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

毕竟他们二人才见了两面而已。

但情绪就是这般,说不清楚。

深吸一口气,陈知墨渐渐平静下来,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擀面杖,道:“我觉得你该吃一顿饺子。”

饺子代表了很多意思。

也被人们灌注了很多意思。

但无非就是在大喜大悲的时候吃的最香。

很显然,这顿饺子是为他做的。

天下不乏聪明人,尤其是书院的聪明人便更多。

陈先生能算到他会回来,在棋道上不逊色与他的陈知墨自然也能算到。

于是便有了那间屋子内的长谈。

有了眼前的一顿饺子。

“什么馅的?”

李休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

“韭菜鸡蛋。”

陈知墨笑了笑,牙齿上还挂着一片韭菜。

“那很好。”

吃了一顿饺子,喝了大半坛子的美酒。

陈知墨靠在椅背上,伸手揉着肚皮,满足的打着饱嗝。

“说吧,来找我干嘛?”

“我想请你教我修行。”

李休看着他,认真道。

“以你的身份想找人教你再简单不过,远的暂且不提,就你身边这位,就很不错。”

陈知墨捧着一个酒壶,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美名其曰溜溜食。

“她与我不同。”

李休道,徐盈秀也没有说话。

这里的不同自然不是性别的不同,而是在指其他。

“老实说,我不认为我能教你。”

陈知墨看着他,老实说道。

“我也不认为你能教我太多,但你只要能让我入门便可,剩下的我会自己来。”

李休也很直接。

陈知墨楞了一下,觉得这家伙还真是自以为是至极。

“你说的入门指的是什么?学会修行,还是踏入初境?”

学会修行和踏入初境自然是不同的两件事,修行可以顷刻间学会,如何的姿势,如何的引入天地灵气,如何的在体内运转最后成为自己需要的东西。

想要踏足

初境需要一段日子。

初次接触修行甚至能否感应的到天地灵气还尚且不知。

听了陈知墨关于二者之间区别的解释后,李休仔细的想了想,然后道:“我想一起来。”

陈知墨定定的看着他,在确认李休的确理解了他的意思后不由得也跟着沉默下来。

良久,当桌上剩的饺子凉透了的时候,他终于是点了点头:“那便一起来。”

修行其实很简单,只要不是天生的倒霉蛋都可以在这一条路上走一走。

区别只在于普通人一辈子只能走到初境。

而有些人初境只是一步之间的事情。

陈知墨不知道李休的天赋如何,但一个普通人初次接触诸天册就能够引出天门,想来这样的天资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起码不会比他差。

那就意味着已经是最好了。

“修行最好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景色足够好的地方,空气当然也要足够清新。”

陈知墨带着二人走到了木屋后面,梅岭之所以称之为梅岭就是因为遍地梅树。

而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方圆数百米大小的竹林。

这味道很好闻,而且也足够美。

“我亲手栽的,好看吧?”

像是在炫耀,陈知墨对着他挑了挑眉。

李休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倒是徐盈秀喜滋滋的捏着竹叶,觉得新奇极了。

“坐下。”

陈知墨正经了许多。

李休依言坐下。

“首先你要想象天地间的气,气有很多种,所谓灵气也不过是被修士善用的其中之一,拥有气感之后便默念诸天册中的口诀,然后按照上面的方法引导着气从每一个毛孔进入身体,行走经脉。”

“经脉有无数条,你想怎么走就怎么做,总之最后一定要汇聚到气海当中,不仅要汇聚,还不能让这些灵气消散,在引导的过程中转换,炼化,最终成为自己的气。”

“说起来虽然很复杂,但熟练精通之后再做这些不过在你一念之间,当有一天你能够将这些气转化成为自己的气之后,那便意味着你已经踏入了初境。”

陈知墨绕着李休转着圈圈,边走边道。

最后一个字落下,李休紧闭的双眼逐渐睁开,他身上的青衫覆盖着地面,右手抬起,而后在掌心中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莲花。

九瓣莲叶旋转绽放着。

陈知墨瞪大了眼睛,然后一头撞在了竹竿上。

第十六章 厌了人间

陈知墨伸手捂着额头,小声惨叫着,力度之大那根柱子上赫然出现了几条裂痕,竹叶扑簌簌的落下。

“多谢。”

李休站起身子,掌心中的青色莲花旋转消散,他看着陈知墨,道了一声谢。

他学过天下所有东西,了解过所有有关于修行的书籍记载,但从未参透过修行方法,不能修行,自然也没人教他。

“不用谢,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陈知墨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毛巾盖在头上,一只手拖着腰,仰头看着天上。

“我这算是踏入初境?”

李休问道。

“算,自然算。”

陈知墨道。

能修行终究是一件好事,无论你修炼起来的速度快慢如何,只要有进展就是好事。

何况他的确学的很快,并且修的很快。

朝夕便踏足初境,而且灵气凝视,犹如臂使,陈知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天下间只有一个李休。

想来也应该只有一个李休。

“修行功法境界固然重要,但修行一途分化万千,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导你的了,但首先你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换句话说,你想修什么?”

陈知墨将毛巾放下去,露出带着红印的额头,认真的问道。

“我对修行本不算了解,但我看过很多书,大道万千,可供选择的有很多,喜欢的东西也很多。”

“那你喜欢什么?”

陈知墨问道。

“下棋,看书,听戏,赏梅,踏雪,观雨,我喜欢人间的一切美好与不美好。”

李休道。

“那你想修的东西一定很多。”

陈知墨笑道。

“以前很多。”

李休想了想,说了一句,然后沉默半晌,继续道:“但我现在只想学剑。”

“为何?”

陈知墨挑眉问道。

“因为萧泊如是剑仙。”

李休看着他,道。

陈知墨皱着眉,并没有听懂。

李休也并不想仔细解释,只是道:“我想证明他的剑比萧泊如强,而且强得多。”

李休的加入对于书院来说就像是湖面砸进了一块大石头,千里梅岭刮起了一阵风直接吹进了长安城。

而此时的长安城却很是热闹。

今日杨妃大寿,这个女人陪伴了先帝一生,亲眼见过朝局动荡,亲身经历过十四年前那场大唐最昏暗的时间段,她活了很久,一千年,或者九百年。

杨妃很老,老态龙钟,身上的皮肤暗黄,老人斑遍布上下,但牙口很整齐,洁白,只是眼中昏黄,气息萎靡,想来活不了太长时日。

但只要能活下去没人愿意死。

所以杨妃穿着很整齐,很庄重。

这场寿宴举办的地点在皇宫内,幕林园。

这一天来了许多人,朝中百官几乎全都到齐,但陛下没有来,自十四年前开始,陛下就再也没有来过。

皇后自然也不会来。

这是大唐,陛下的态度自然最重要,按理说大臣们也不该来。

但是太子来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杨妃是五境强者。

所以百官们也就来了。

再强的人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蚀,杨妃虽是五境强者,但如今已入暮年,活不了几年,一身气血精神衰弱至极,算是最弱的五境也不为过。

但五境就是五境,这本身便值得尊敬。

“陈留王世子李休到。”

寿诞的气氛自然热闹至极,宫女们手捧着百色食物,千味美酒穿梭于宴席,偶尔路过侍卫身侧会偷偷塞上几枚果子,军士们也悄悄藏下。

席间百官大臣相互打着招呼,商讨着唐国内政以及边疆战事,其中还会出现几声关于花楼姑娘的言辞,然后引起一阵哄笑声。

正在这时,门口处的侍卫突然开口冲着里面大喊了一句。

按道理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值得如此待遇。

李休是世子,本无官职,但身份特殊,况且世子身份本就不同。

因此也被喊了出来。

场间氛围一静,觥筹交错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门口那道青衫少年的身上。

万众瞩目那少年不闪不避,面不改色,径直走到了正中央。

也不说话,就这么抬头静静地看着首座高位上的杨妃。

自从他回到长安之后,关于他的传闻就不曾平息过,尤其是最近老乔剑劈天门更是响彻了京都,不知震撼了多少人,真可谓是虽死犹荣。

而前不久有声音李休加入了书院,而且似乎能够重新开始修行。

书院没有否认,李休没有否认。

如此,那便是默认了。

书院与现在的陈留王李安之不和,李休身为子侄却加入了书院,再想起十四年前的那个传闻,这其中的一切似乎都在清晰不过,只差着拿出一根针轻轻挑明。

而且朝中百官都知道当年李来之之所以会战死,和杨妃有不小的关系,也正因此陛下才会爱答不理的状态。

与李安之觊觎王位的传闻不同,杨妃参与李来之的死可是有确切证据的。

这一点人尽皆知。

杨妃俯首看着李休,浑浊的眼中有着一瞬的恍惚,拿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那双眼睛,当年的李来之就是那样的一双眼睛,一样淡泊的眼神。

二人对视,半晌无话,场间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庆生的戏曲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殿下。”

有大臣开口提醒道。

太尉齐秦闭着眼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似乎感受不到眼前的一幕。

“李休,来我这边坐。”

太子李弦一冲着他招了招手,道。

无论怎么说,今日是杨妃的寿宴,朝中百官齐聚一堂,再大的事,再大的恩怨也要过了今天再说,否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李休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静静地看着杨妃,场中气氛更加沉重。

片刻,他冲着杨妃行了一礼,然后起身凝视着那双略浑浊的眸子,眼中带着平静,身子挺直,轻声道:“今日太妃寿辰,本世子走的匆忙,只准备了一件礼物。”

百官松了一口气,太子脸上的神情也淡了些。

杨妃耷拉着眼皮,有些好笑。

“世子用心准备,定是厚礼。”

李休点了点头,语气逐渐淡漠:“是厚礼,只不过在送礼之前还要请您做一件事。”

“哦?何事?”

杨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兴趣。

“李休,请您赴死。”

他拱了拱手,又行了一礼,神色郑重。

太子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有杯子碎裂声音响起,朝中百官大惊失色,尽数起身。

太尉紧闭的双眼终于是睁开了一条缝隙。

“我活了十九年便厌了人间,您活了一千年,自然早该倦了,不如就此归去,生于此天此时此刻,死于此天此时此刻,如何?”

李休又道。

第十七章 渐有风雪暖寒骨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幕林园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大多数人极为震撼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不敢相信李休竟然会在这样的日子说出这样的话。

“大胆李休,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放肆,还真以为自己是陈留王世子不成?况且便是陈留王在此也没资格放此狂言。”

百官中有人立刻出声喝道,怒视着李休,带着侍卫向前几步便要将这狂徒拿下。

只是还没走几步,便有人迎了上去将其拦下,不动声色间握住了腰间的弯刀,凝视着那几位开口训斥李休的大臣。

渐渐地,百官分成了三个阵营,站在杨妃一方的三人。

中立退到一侧的,还有一些人纷纷向中间靠拢,隐隐将杨妃的那些人给围了起来。

这些人便是李来之的人,如今李休亲自前来报仇,他们自当跟随。

那三位大臣面色难看,隐隐有些不敢相信。

“李休,我奉劝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现在罢手,老夫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李休看了他一眼,认出了这位是当朝的户部尚书,江满泉,早年便跟随杨妃,在上一任唐皇之时便坐稳了现在的位子,在朝中树敌不少,杨妃的存在便是他最大的依仗,因此他也是最不希望杨妃出事的一个。

“呦呵,我道是谁,原来是恶贯满盈江大人,什么时候你也配奉劝世子殿下了?嗯?”

人群内走出一个少年,身穿黑衣,肩膀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北字。

正是梁小刀。

他歪着脖子打量着江满泉,脸上满是讥讽与不屑。

江满泉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被一个少年当众说成是恶贯满盈,这可不太好听。

梁小刀摊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扫了一眼朝中百官,眉毛轻挑。

“况且我倒是觉得世子说的很有道理,生日与死日放在同一天,将来也方便祭奠,不是吗?”

嚣张,狂妄,梁小刀的眸子轻狂且淡漠,嘴角上扬,冲着杨妃轻轻行了一礼,将一个少年人的不羁展现的淋漓尽致。

“北地,梁小刀请太妃赴九泉,一暖二十一万北地边军尸骨。”

园内有刀剑出鞘声音响起。

从门外走进来八个身披黑甲的人,各自手持刀剑,护在李休四周,看着江满泉以及杨妃一众人,目光平

静犹如一汪深潭,毫无波动。

杨妃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手里拄着一根凤头拐杖,苍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她看着李休以及那些持刀剑的北地军士和朝廷重臣。

幕林园内飘起了雪花,宫女们早已经退出了屋内,桌上的菜肴丰盛至极,下面的盘子却裂成了碎片。

五境宗师的气息压迫着全场,大部分人都低着头,沉默了下去。

江满泉脸上带着冷笑,太尉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扫了一眼李休。

心道年轻人终究还是沉不住性子,那位青衫老仆死后,你身边还有谁能够杀得掉这老太婆?

难不成就凭这八个修为上三关和两个游野境的北地亲卫?

还是靠你身后的那个道袍女子?

李休应该不是傻子,太尉能在大唐做到如今的地位与国师和书院分庭抗礼自然也不是傻子。

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期待着李休或许能带来什么惊喜。

杨妃抬了抬手,身侧有一人走上前将手帕放在她的手里。

这是杨不定,也姓杨,但并不是杨妃的后人。

这几十年来,杨不定是杨妃手下最忠心的一条狗,一把刀。

他帮着杨妃处理一切阴暗,见不得光的事情,为这老太婆铲除了不知多少敌人。

一身修为已经是游野巅峰,再过几十年或许可入五境。

杨不定很强,梁小刀脸上的轻狂收敛了一些,此时此刻,幕林园内,站在他们一方的大臣很多,这些人或许身份地位很高,或许手下有强者追随,但就现在来说,他们能提供的帮助并不多。

毕竟只是来参加寿宴,没人会武装到牙齿,带上几十个修士前来赴宴。

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甚至无法突破杨不定等人,更别提杀了杨妃。

“世子殿下,你要如何杀我呢?”

杨妃接过手帕咳嗽了两声,她的腰有些弯,皮肤略松弛,哪怕是街上乱跑的幼子也能一眼看出,她活不久了。

杨妃的身前站着十余人,算上杨不定共有两名游野强者,其余人也都是达到了上三关的人物。

从园林各处不停涌现出一名名修士,围在杨妃身前,目光不善的盯着李休等人。

这样的阵容很强,堪称豪华,算是她自己,便是李安之也难以杀她。

游野修士太少了,每一个都是足以行走

一方的大人物。

按理说寻常修士一辈子也未必能碰见几个。

但这里是长安,李休的身份太高,他要对付的人身份更高。

于是游野修士也就显得比较常见了。

李休看着杨不定,看着江满泉,看着幕林园内出现的近百位修士。

这些都是杨妃的人,此处毕竟是她的地盘。

“退开。”

他转过身子,对着梁小刀以及那几位北地将士轻声道。

李休的眼中略有波澜,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李来之在或不在,北地边军都是他最忠实的后盾。

“殿下。”

梁小刀急迫道。

“退下。”

李休打断了他,又说了一句。

梁小刀沉默下来,北地边军安稳了许多年,想要出头随时可以。

但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士兵是陛下的士兵,将军是陛下的将军。

不是李休,如果梁小刀帮他杀了杨妃,估计明天一早弹劾梁文的奏章就能堆满整个宣政殿。

所以边军不能插手。

其余十名将士也是长刀归鞘,但却没有动弹,仍旧站在李休四周。

他们不能帮忙杀人,却能够帮忙救人。

看到这一幕杨妃那张老脸上的笑容更浓,甚至隐隐可见嘲讽。

“现在,你要如何杀我呢?”

她又问了一遍,不紧不慢,谁都知道今日单单凭借世子殿下身后的那个女人是绝对杀不掉杨妃的。

但他们更知道李休既然说出这种话就绝对不会无的放矢,这是一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徒呈口舌之利。

所以朝中百官都是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今天只有两个结果,我杀你,或者你杀我。”

李休向前走着,一步一步的接近着她,面无表情,死一般的平静与淡漠。

“我赌你不敢杀我,你敢赌吗?”

他拔出腰间的剑,放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抬头看着杨妃的双眼,然后一剑划下,杨妃的那名下属便倒在了地上,鲜血流淌。

“你敢赌吗?”

他的眸子像是刀斧雕刻,不曾有一丝颤动,他眨了眨眼,仔细的看着杨妃脸上那渐渐消失的笑容,很认真的道:“我认为你不敢,因为你怕死。”

“而我不怕。”

第十八章 一捧红豆

百官们安静极了,看向李休的视线中隐隐带着一丝忌惮,这是一个疯子,而且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疯子。

那么这样的人一定不太好惹。

李休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死,这一点是朝中大臣以及京城望族默认达成的共识,因为陛下还没有见他,如果在这之前李休死了,那么无论背后下手的是谁,都活不下去。

因为这是陛下的大唐。

所以他不能死,所以杨妃不敢杀他。

正如李休自己所说,杀了他就要偿命,老太婆怕死,自然不敢。

地上那人的鲜血仍在不停地流着,在地上显得很是刺眼,但却没人有所动作,他们怕的自然不是李休手里的那把剑。

他们在等杨妃的选择。

这并不是嚣张的杀人放狠话,当那人死后,李休与杨妃的博弈便正式开始了。

“你在作死。”

杨妃佝偻着身子向前走了两步,她不能退,退了就会失去人心,便没人会在护着她。

所以她只能进,她只是想不懂,一旦自己进了,那么李休还会活着吗?

哪怕事后陛下会让她偿命,但那终究是事后的事情了。

害死李来之的人还有一些,她不相信李休会和她换命。

但眼前这少年又要怎么翻盘呢?

或者说他打算如何杀了自己?

李休曾说过她的脑子坏了,但如果真的坏了又哪能活这么多年?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思考着眼前这一幕。

李休有些不耐烦,随后就继续向前走了两步,盯着面前的一个幕林园修士,慢慢地提起了手中长剑。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天上的飘雪落在墙上不敢发出丁点声响,这一剑如果抬起,就等于是在逼杨妃选择。

那么这里一定会有一场大战,陛下应该早就知晓,却没有站出来,国师更是没有现身,宫中的军士不知去了哪里。

聪明的大臣都是眼带惊骇,种种迹象表明陛下希望杨妃死。

自己不好动手,所以他在借李休的手。

想通了这一点百官们退的更远,江满泉额头上渐渐有汗水浮现,不过却硬生生的咬着牙不肯后退一步。

李休的剑扬了起来,一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到此为止吧!”

二人对视着,百官们也松了一口气,既然太子出面,今日这事儿想来可以拖一拖。

李休看着他,没有说话,那把剑也没有放下的意

思。

“你很难赢,起码眼前赢不了,若只是为了出口气,便到此为止。”

李弦一看着李休,严肃道。

“小时候你与我在家中抢一捧红豆,那时你曾说等你父皇登基后,你就是太子,是下一任皇帝,所以让我将红豆交给你。”

李休道。

李弦一没有搭话。

“那时我说你还不是皇帝,还管不到小爷。”

李休将剑扬的高高的,手臂笔直,对着他认真道:“现在你还要拦我吗?”

“本王忘记了。”

李弦一沉默了一瞬,而后说道。

“既然忘记了,那我就再说一遍,你如今是太子,尚且管不到我。”

李休没有再看他,梁小刀扬了扬下巴,走出两位边军将士拦在了太子前面。

“你在找死。”

太子侧过脸看着梁小刀,冷声道。

“等你登基之后再杀我也不迟。”

梁小刀耸了耸肩,眯着眼笑道。

百官们看着他眼皮直跳,心道梁文那般知礼守礼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儿子出来?

胆大包天到了极点。

“如果你非要杀她,我就杀了你。”

在李休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李弦一再度开口,声音冰寒,彻骨。

同时,外面走进来数百名披甲军士,手持长枪 包围了幕林园。

这些是太子六率的人。

“我想请各位帮个忙。”

李休没有去管太子,而是冲着百官们朗声说道。

他没有说什么忙,但每个人都明白。

“徐州范无咎见过世子殿下。”

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标准的国字脸,面庞刚毅,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他先是对着李休行了一礼,然后便迈步走到了门前,挡住了门口。

当年徐州城死战,郡丞范无垢为了提升士气,站于城头不肯下去,最后力竭而死。

范无咎正是他的弟弟。

“当年有幸曾随王爷深入雪原,如今想来血仍未冷。”

又有一人面带感慨,然后走到了范无咎的身侧站立。

“王爷率北军扫**,镇八荒,威震天下,何等威风?”

又有一人走出,与之并肩。

杨妃的面子很大,今日来的官员很齐全,长安是京都,是整片大陆最繁华的城池。

你站在城楼上往下扔一块板砖,砸到三个人,

其中就有一位是朝廷官员,还有一位是名门望族。

今日到场的有七十几位重臣,皆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执掌长安各处。

陆陆续续走出三十几位站在了门口。

门口不大,三十几人堵得死死的,太子六率想要进来就要把他们弄走,但很显然这些人不会走。

不能杀人,所以太子六率便进不来。

李弦一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这是大唐,他是太子。

而朝中大臣竟然选择站在李休那头。

“一出好戏,太子殿下,看来您在长安这些年很不得人心啊!”

看着这称得上滑稽的一幕,杨妃竟然笑出了声,自始至终她都不在乎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只要太子六率不插手,只凭借园内这些人凭什么杀她?

太尉不可能插手,辅臣大相也是一直默不作声,充当着空气。

既如此,还有谁能杀她?

李休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小孩子的东西,着实可笑。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大势,压迫,博弈都上不得台面。

她的确不敢杀李休,但这世上方法很多,杀人只是一种。

“你最好闭嘴。”

李弦一猛地转身看向了杨妃,身上长袍飞扬,目光冷冽。

杨妃也不生气,只是玩味的看着他。

“你应该和我一样想要报仇。”

李休看着太子,说道。

“我当然想要报仇。”

李弦一摇了摇头,喃喃两声,陛下勤于朝政,先皇在世的最后几年都是陛下跟在身侧处理朝政。

那几年太子都是在陈留王府生活,可以说五岁之前的太子就是李来之的儿子。

“但今天不行。”

李弦一郑重道。

“她一定得死。”

李休反驳道。

今天的天气很正常,正常不意味着好,冬日里长安总是飘雪,落雪便是正常。

幕林园其实很美,杨妃在如何蠢,她的品味也是有的。

徐盈秀向前迈了两步来到了李休的身侧,手中拂尘甩着,看着面前的百余名修士,面无表情。

杨妃拄着拐杖,许是有些累了,又或者觉得眼前这小孩子的闹剧很是无趣,所以她又伸出了一只手。

杨不定朝她走了过去。

然后一把剑刺穿了她的心脏,透过了前胸,划破了衣衫。

落下了两滴血。

第十九章 初次

幕林园修士左右对视,竟是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太子表现得极为震惊,他看着李休,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一定要坚持在今天杀人,的确,这样看来今天似乎就是最佳的时机。

李休面无表情,他当然不会感到意外,从杨妃派刺客杀他的那一刻起,他甚至连这老太婆死后的棺材都买好了。

杨不定整张脸微微低着,发丝散在额前一缕,颇为阴沉。

百官们发出一声惊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杨妃活了近千年,杨不定做了她二百年的狗。

高至庙堂,下至江湖,所有人都知道杨不定是杨妃手里最锋利的刀。

不知多少人被这把刀划伤过,不知多少江湖人想要将这把刀折断。

而这条忠实无比的狗竟然对自己的主人张开了嘴。

世上不会有比这更让人难以置信的。

太子摇了摇头,看着李休良久,然后抬起了胳膊。

幕林园外太子六率齐齐散去,露出了大片空地,许是因为门窗尚不及关上,便有白雪顺着寒风进了屋子。

“了不起。”

梁小刀将肩上的雪花弹掉,然后露出笑容对着李休竖了一个大拇指,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满是快意。

有人看着他这幅样子露出一抹厌恶,但更多的则是无奈。

杨妃的气息骤然下降到了冰点,她本就活不长,气血衰弱至极,堪称最弱的五境强者,而杨不定很强。

巅峰游野的修为让所有仇恨他的人选择默不作声。

这一剑很突然,直接刺穿了心脏并且搅碎了她所有的经脉。

将剑拔出,杨妃陡然瘫坐在地上,浑浊而苍老的眸子憎恨的看着杨不定,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只是却没有了威慑力。

杨不定抱着剑,缓步走到了李休的身侧,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休。”

杨妃挣扎着将视线移到了李休身上,哪怕是即将走向死亡,她的心中仍然涌上了一股对于眼前少年的恐惧。

接着她又看向了杨不定。

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那根凤头拐杖倒在了一侧,杨妃的双眼缓缓闭了起来。

“她应该死了。”

李休道。

“她的确死了。”

杨不定抱着剑,语气听上去毫无波动。

正如他们二人所说,杨妃真的死了。

不少人脸上都是涌上了一抹恍惚,难以置信五境强者,活了近千年的上一任帝妃就这样死了。

不过却没有人的脸上带着悲痛,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幕林园内那些鸟兽散去的杨妃下属。

“活了这这么久,如今死了,也算是喜丧了,当浮一白。”

梁小刀弯腰从桌上拿起一个酒壶,自己喝了半壶,向地上洒了半壶。

敬二十一万边军将士。

李休也喝了半壶,洒了半壶。

这是北地的仪式,用来祭奠战友先辈。

“人死为大,还是尊敬一些的好。”

李休看了一眼梁小刀,然后将手中的酒壶砸在了杨妃的头上,转身向着园外走去。

看到他的举动,在场所有人都是眼皮一跳,他们觉得这个消失多年的世子殿下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仁慈的好人。

看着地上碎裂的酒壶,梁小刀忍不住朝着他的背影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觉得世子殿下才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万事万物说起来都是那样平静,做的事却一点没有君子的样子。

李休走出了门口,杨不定跟在后面,一只脚踏出了门槛。

“杀了人就想走吗?”

杨不定的身体僵在了原地,说这话的声音很老,听上去像是空洞破碎的枯树,很虚弱,没有半点底气。

但他的另一只脚却不敢移动丝毫。

那张脸依旧面无表情,冷的吓人。

但额头上却出现了一滴冷汗,渐渐滑下。

李休停在了幕林园外,对着太子六率的人点了点头,众将士身子微弯,不敢受礼。

“太尉有何指教?”

李休偏过头,问了一句。

“这里是皇宫。”

太尉齐秦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很老,看上去甚至比杨妃还要老,但他很能活,起码还能活许多年。

“皇宫有很多规矩,比如不能扬声,还有不能杀人。”

齐秦的视线透过百官打在了李休的背上。

百官避让,范无咎咬着牙向前迈了一步。

齐秦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范无咎仰着脖子半步不退,梁小刀满不在乎的打了个饱嗝,砸了咂嘴,听上去很是刺耳。

自从十四年前李来之死后,唐皇便开始养精蓄锐,如今庙堂之上有三大势力分庭抗礼。

其一是太尉和皇后以及李安之为首。

其二则是以国师和

辅臣大相为首。

最后便是北地边军一系。

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敢在宫里杀人,因为没有人有这样的胆子。

但今日有了,偏偏这个人身份极为特殊。

大唐亏欠李来之的人太多,包括陛下。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闹剧而无人搭理。

可是太尉出口挑明,这便不一样了。

范无咎冷着脸便打算开口,太子李弦一的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将他拉到了一侧,不再开口。

“不知齐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

李休问道。

“杨不定杀了人,与殿下何干?”

齐秦咳嗽了一声,悠悠说道。

杨不定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条腿跨过门槛的姿势没有动弹,现在听到这话不由得更是汗如雨下,一张脸苍白无比。

这是在诛心。

无论是抱着看戏还是担忧的情绪,在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李休的身上,他们想知道这位世子殿下会做何选择。

如今的李休羽翼未丰,贸然对上齐秦一定会输的很惨,被教训的很惨。

但如果今日避让,将杨不定拱手让出,对于他的威信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这里是皇宫。”

李休道。

这是之前齐秦说的话。

李休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无论是扬声还是杀人,最终决定如何的都是陛下,太尉何时能管宫里的事情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那双眼睛却锋锐无比。

两个人隔着遥远却像是在面对面。

气氛渐渐冷了起来,太子在一旁默不作声,余光瞥向了齐秦,眼中隐有冷意。

辅臣大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瞥了一眼死的透透的杨妃,然后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早就看着死老太婆不顺眼了,今日死了着实快哉,梁小子,走陪老夫喝一杯。”

他走到中央拍了拍梁小刀的肩膀,背着两只手大笑着走出了幕林园。

一身黑衣在风雪中畅快无比。

场中气氛一破,李休迈步离开此处。

“走吧!”

杨不定与徐盈秀跟在身后。

太尉齐秦弯着腰咳嗽了两声,眸中的犀利逐渐淡化,跟着离去。

然后幕林园内空无一人。

第二十章 太白楼里上人间

皇宫里面的规矩很多,李休出了幕林园便直奔着宫外走去,他来过宫内不止一次,但那终究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距今很多年。

皇宫内的很多地方都记不清楚。

即便是长安城对他来说也是熟悉且陌生着,只是知道长安城内分两县,以朱雀大街为界,东方是万年县,西面则是长安县。

除此之外李休记得的地方并不多。

记忆最深刻的却不是王府,而是太白楼。

太白楼有三绝。

鱼腩烧一绝,红烧刀一绝,上人间一绝。

上人间是青楼场所,或者说是极为顶尖的青楼,这里出入的尽皆都是高官,望族,混迹在此地的人无非有两点。

钱,或者权。

上人间距离太白楼不算远,只隔着一条街,但如果从天上俯瞰长安城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太白楼与上人间是背对背挨着的。

看似在两条不相干的街道,实则却可以很轻易地相互奔走。

长安城很大,从皇宫到太白楼李休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徐盈秀自然不必多说,让人惊奇的是杨不定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半个不字。

“三位客官,不知要吃些什么?”

进入楼内走上三楼随意的寻了一处位子坐下,片刻功夫便有一位小二哥披着白巾拿着一页纸走了过来。

“三份鱼腩烧,两壶红烧刀,一杯清酒,一盘蓝龙虾。”

李休伸手在那一页纸上随意的划了几下,白纸泛着白光,将他的话记了下来。

“得嘞,公子且稍等片刻。”

小二哥接过白纸,诧异的看了一眼李休,然后应了一声走下楼去。

太白楼的服务人群都很名贵,因此这些年来来往何人小二哥记得清清楚楚,眼前这公子虽然生的好看,却眼生的很。

要知道他拿的那一页纸可是很有考究的。

如果不是老客人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可是这青衫少年用起来竟然毫无阻塞,从这点就可以判断出这是常客。

“很高兴,你做了明智的抉择。”

酒菜未到,李休倒了一杯茶推给了杨不定,笑道。

“明智与否,眼下还看不清楚。”

杨不定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模样淡然,额前一缕黑发无风自动,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之前被齐秦逼迫流汗的狼狈模样。

“那便日后再看,也不迟。”

李休道。

“你欠我一个人情。”

杨不定看着李休的脸,开口说道。

“我从不欠任何人人情。”

“我帮你杀了杨妃。”

杨不定强调道。

“你是在救你自己。”

李休也看着他,认真道。

徐盈秀不耐烦的拍了一下桌子,杨不定沉默了下来。

陈留王府从前很热闹,每一日都有不同的人前来拜访,自从李休归京之后,那些摇摆的墙头草摸不清风向,所以王府门口冷清了许多天。

直到今日再次变得热闹起来,因为太尉齐秦来了。

二夫人齐柳是他的女儿,父亲看望女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自然没有人会提出疑问。

李杏儿在书院修行,估计年底之前不会回来,李安之掌管长安城防,执掌周边百里安危。

每一日都在外任职,很少回来。

如今的王府的当家人就只剩下了二夫人齐柳。

“父亲。”

王府书房之内,齐秦坐在椅子上低头翻着面前的书籍,听到齐柳的呼唤方才缓缓合上书本,抬头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柳儿。”

“父亲在看什么?”

齐柳端着一杯茶放在了太尉的身前,轻声问道。

“没什么,对于李休你怎么看?”

齐秦将手中书籍放到一角,笑着问了一句。

齐柳用眼睛瞥了一眼,发现是最近流传很广的棋局,据传说陈知墨与李休在书院门前的对弈。

她知道自己的并没有看上去的平静,一个能在棋道上胜过陈知墨,敢在幕林园杀杨妃的人。

容不得他们轻视。

而最关键的还是陛下的态度。

虽说陛下这些年处于不管事的态度,但没人敢真正忽视,杨妃的身份很高,死的却太过平静。

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这很没道理。

但所有人心中都懂,没有道理便是陛下的道理。

“李休是个聪明人,他的城府很深,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齐柳想了想,给了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

“但他也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齐秦伸手拍了拍棋谱,道。

的确,无论是与陈知墨对弈,还是用诸天册引天门破三劫,还是皇宫内杀杨妃

看似稳重的背后其实充斥着惊险。

因为没人敢说稳胜陈知墨,没人敢说可破天门。

没人敢说陛下不会插手幕林园内。

李休一直在赌,只是他赢了。

“很多人喜欢冒险,就像杀手总喜欢躲在暗中。”

齐秦忍不住再次将那本书打开,看着那场棋局,目光中满是惊叹。

“但既然是冒险,总会有失败的时候,就像杀手总有一日会站在阳光下一样。”

“而代价,便是死亡。”

齐秦的声音苍老中带着虚弱,像是卧病在床命不久矣,但是听上去却给人一种渲染的信心。

“父亲要做什么?”

齐柳在他身边坐了下去,疑惑问道。

太尉没有看他,而是透过窗户看向了皇宫里。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现在最重要的是陛下要做什么。”

齐秦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自从李来之死后,陛下就变了。

不再光明磊落,不在雄心依旧,没有人猜得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许无论什么人坐在那张椅子上都会改变吧!

“父亲为何要看着杨妃去死?”

齐柳犹豫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人希望李来之死,当初很多人都是抱着阻拦李来之的打算,就因为杨妃与那人的愚蠢,造成了大唐边军的衰弱。”

谈到这个问题,齐秦沉默了很久,方才开口解释。

齐柳的面色一白,她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摸不清她的父亲在想什么。

齐秦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柳儿,你做事为何就不能多动动脑子?李休携大势归京,势不可挡,这几日便是为父也要暂避锋芒,你竟还与他正面交锋。”

这说的自然是那场家宴里发生的事情。

齐柳开口想要解释什么。

却见到齐秦摆了摆手,继续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你要记住一件事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要做绝,做狠。”

“而且要不着痕迹,像之前那样的蠢事一次便够了,以后不要有了。”

这件蠢事指的自然是放刺客刺杀李休一事。

老太尉的声音有些虚弱,他站了起来,用手锤了锤后腰,拿着那张棋谱走了出去。

齐柳送至门口,然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 晒了一地乌龟

今日的长安城注定很热闹,远比李休入城那日更加热闹。

只是长安终究与众不同,它总是热闹的很平静。

像是慵懒的巨人,再多的风霜也捶打不出些许的波浪,太尉离开了王府,李休仍然在太白楼吃着鱼腩烧,今日的红烧刀很烈,远比洒在地面的那半壶酒烈的多。

如果说太尉齐秦是百姓眼中的奸臣的话,那么辅臣大相杨飞鸿便是忠肝义胆的好人。

相府,杨飞鸿很没风度的盘腿坐在石桌前,一身黑衫将魁梧的身材彰显的淋漓尽致,梁小刀坐在他的对面,满脸无语的品着眼前的茶水,不停地砸着嘴。

“我说杨叔,偌大的相府里难道就找不到一杯酒吗?我这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梁小刀蹲在石墩上,颇为的不耐。

杨飞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教训道:“为将者最忌讳贪杯无事,况且喝茶可以陶冶情操,喝酒除了辣的爽快之外,还有何用?”

“年纪不小了,半点事也不懂得,真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梁小刀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无语,自己这才说了一句话不到,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看来父亲说的果然没错,这老东西屁本事没有,骂起人来倒是一绝。

“得,您别说了,我喝茶,喝茶总行了吧?”

梁小刀端起茶杯捏着鼻子抿了一口,一张脸皱成了一个团团。

这里很安静,地处相府内深处的清湖边上。

湖内没有鱼,杨飞鸿养了一湖的乌龟,这时候正是下午晚一点,密密麻麻的小乌龟趴在石头和岸边晒着太阳。

“北地近来如何?”

杨飞鸿问道。

“尚且不错,近年来无人敢犯秋毫,所以我才有时间来长安走一遭。”

梁小刀看着一只乌龟不停地用头撑着地面,努力的想要翻过身子,淡淡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杨飞鸿的脸突然变得很是严肃,认真问道。

二人之间沉默了半晌,梁小刀才道:“仍是如此,李来之不该死,二十一万边军将士更不该死,这些年军中的怨气全都撒在了雪原以及异族的身上,但这份怨气却越来越重,直到”

“直到李休出现并且回到了长安?

杨飞鸿粗浓的眉毛挑了挑,接下了话茬。

“是的。”

梁小刀并不否认。

“所以北地很支持李休复仇?”

杨飞鸿问道。

“您认为我为何会来这里?真的只是因为唐书院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是为了李休才来的。

“他只是李休,不是李来之。”

杨飞鸿沉着脸,警告道。

“他的确不是李来之,但那又如何?”

梁小刀将茶杯放下,一双眸子渐渐眯了起来,并不退让。

“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很多,李休会引起很大的乱子,唐国经不起这么大的乱子。”

杨飞鸿强调道。

“那又如何?”

梁小刀又问了一句。

难道因为人多便不报仇?难道因为人多李来之便该死?

那他倒是想问问是他们人多还是死去的二十一万边军将士人多。

“有些事,有些错,既然做了犯了那么就要承担责任,北地不会在意世子殿下要做什么,但北地会确保没人能对世子做什么,杨叔,失去了蛀虫的大唐也许比现在更好也说不定。”

杨飞鸿闻言也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问道:“你觉得李休如何?”

梁小刀低着头认真的想了想,道:“我只能说不愧是李休。”

“杨不定做了杨妃二百年的刀,是她最忠实的狗,你可曾想过李休用了什么手段会让他倒戈?”

相爷问道。

“事发之前除了殿下之外没人想得到,但当事情结束后有些事想想便也清楚了。”

梁小刀一只手把玩着茶杯,笑道:“记得殿下曾说过他不怕死,杨妃怕死,所以注定会死在他的手上,同样的道理,这世上怕死的人很多,杨不定做了那老太婆二百年的狗就是为了活着且活的更好。”

“杨妃老了,哪怕不杀她也活不过几年,这二百年杨不定得罪了很多人,杨妃死了他就没了靠山,他怕死,所以就为自己找了一个新的靠山。”

“很显然,殿下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殿下在书院破了三劫,他还能活很久,这个靠山找的很好。”

杨飞鸿看着他,说道:“你倒是看得透彻,不算辱没了梁文的名头。”

“庙堂肮脏,尔虞我诈,边军将士不会思考太多,那么我们做将军的就要多想一些,如此才能让他们活的干净。”

梁小刀站起身子端起茶杯仰头喝了个干净,然后冲着杨飞鸿行了一礼,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可是这天下又有哪个人是干净的呢?”

杨飞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弯腰将地上的那只乌龟翻了过来,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太白楼的气氛很好,来此的人自恃风度很少有人会大声喧哗。

所以这顿饭李休吃的很安静。

“听说上人间的曲子乃是长安一绝,天下最好的音律便在那处。”

李休喝了一口红烧刀,火辣辣的感觉从嘴巴烧到喉咙坠入腹中,痛快无比。

“公子,上人间最让人留恋的可不仅仅是曲子,还有女人。”

正巧,他说这话的时候小二哥刚好路过,听见了便凑上来搭腔,还露出了一个眉飞色舞的表情。

“滚。”

徐盈秀气的踹了小二哥一脚,然后偏头瞪着李休。

“少爷若要听曲,叫我便是,何必找那些女子?”

见到徐盈秀生气,李休急忙苦笑一声:“我只是说说罢了。”

“殿下要我做什么?”

杨不定问道,自从那一日徐盈秀找上门说明了来意,他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如今看来这选择没错,他保住了自己的命,但有一个可以轻易背叛主子的下人是注定得不到重用的。

李休不会让他跟在身边。

“子非入五境,小南桥最近有些不太平。”

李休轻声道。

杨不定看着他,面无表情,良久后起身走出了太白楼。

“少爷,子非即将入五境,杨不定会乖乖地去小南桥吗?”

徐盈秀皱眉问道。

“他一定会去,并且会用心守在那里,一个人一辈子只能背叛一次,因为如果他想背叛第二次就会在背叛之前死于非命,杨不定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蠢事,未来十年内不需要担心他。”

第二十二章 清雪湖前两少年

李休说的很笃定,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背叛这种事情一次便够了。

“少爷接下来要杀谁?”

徐盈秀一双长腿交织着,饶有兴趣的问道。

她最喜欢热闹,而李休每一次动手都很热闹。

李休看了她一眼,然后将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走出了太白楼。

“长安城的水很 深,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我要做的只是将这湖水搅浑,如今湖水已然波涛汹涌,又何必再做多余?”

“可您不是要报仇?”

徐盈秀不懂,于是干脆问道。

“我若不能破三劫,便动用所有手段同归于尽,但如今既然破了三劫,自然要用更聪明的手段。”

对于徐盈秀,李休总是很耐心。

“况且剩下的那两人很难杀,又或者说陛下不希望那两个人死,弃了杨妃就是在给我一个交代,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您之前不是说陛下也是站在您这边的吗?”

陛下未登基前,李来之便是他最可靠的下属,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大唐不是君子国,忠臣奸臣各司其职,各尽其用,如今在看来那两人还有用,所以我就不能杀,就如同陛下偏袒我,所以他们也不敢杀我。”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在幕林园时的小雪此刻已经变成鹅毛大雪,太白楼的门前两侧停着许多马车,有名的达官贵人在此来往着。

李休踩在雪面上,他已入初境,踩在雪中并不算特别寒冷。

“这是很粗显的道理,所以如今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等什么时候陛下不再需要他们。”

他沉默了一瞬,而后接着道:“又或者我有足够的能力”

徐盈秀看着他,眼中带着心疼。

这足够的能力指的什么再清晰不过。

这些年李休过得很苦,如今好不容易脱身却要过得更苦。

“这不公平。”

徐盈秀小声道。

“回书院吧!”

李休答非所问。

他没有说什么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之类的废话,因为那真的是废话,而且是每个人都懂的废话。、

唐书院从来都很清净,长安城内的硝烟再怎么也吹不到这里。

唐书院其实很大,占据了大概三分之一的梅岭。

占地三百里。

这里的确很安静,也很美。

且不提漫山的梅树四季不落,便是书院里面连着山泉的那一汪大湖就已经胜却人间无数。、

李休站在湖前,雪花落在水中很快消失,并不会将湖面冻住。

书院内有阵法守护,按理说应是风雪不入,但既然生在人世间又怎能不体验四季流转,所以无论是雨水还是风雪都会落进来。

区别在于这些雨雪仅仅是落下来而已。

落在地面并不会积的很深厚,不过三寸,超过了便会消融。

就像眼前这湖水,伸手摸去不过只是淡淡冰凉。

李休将手伸进了水面,一条小鱼游了过来在他的手指前转着圈,最后用头碰了碰他的指尖。

李休楞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微笑。

站在他身侧的徐盈秀也愣了一下,然后跟着笑了起来。

仇恨与死亡压迫了少爷十四年,如今死亡破解,仇恨消散一些,少爷的那颗心也活了下来。

“不错,看样子你已经想通了。”

不知何时陈知墨突兀的从湖水里面钻了出来,衣服湿漉漉的,一头长发上还挂着几根水草。

他看着李休,突然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休皱眉问道。

任谁在欣赏美丽湖景的时候在湖水里突然看到一个脑袋窜出来都不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

面对他的质问,陈知墨显得有些瑟,他迈开步子走到了岸上,将屁股上的两条鱼扔进了湖里,挑了挑眉:“当然是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在书院,没有我陈知墨不知道的事情。”

看着他那副略有些得意的模样,徐盈秀有些瞧不起的撇了撇嘴:“躲在水里偷窥也算本事?”

陈知墨看了她一眼,笑道:“躲在水里偷窥自然不算本事,但躲在水里不被你发现,这就是本事。”

“这话倒是没错。”

李休接了一句。

气的徐盈秀跺了跺脚。

陈知墨是上三关的修士,徐盈秀则是游野巅峰。

能够在她的眼皮底下躲藏不被发现,的确是很有本事。

“暂时卸下了仇恨与压力,此刻的你是什么感受?”

陈知墨很没形象的坐在地上,两只手撑在身后,看着白雪落在水面然后融化。

“很复杂,说不清。”

李休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

“这就对嘛,每天总是拉着个脸,性子再淡也要有所松弛,少年人就要有少年人的样子。”

陈知墨道。

“少年应该什么样子?”

李休挑眉问道。

“我也不知道少年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看着春风不喜,听着夏蝉不烦,迎着秋雨不悲,望着冬雪不叹,少年就是少年,什么家仇国恨都先放一放,先扛起杨柳依依,草长莺飞。”

陈知墨想了想,抬起一只手放在头顶遮住了三片雪花,样子有些肆意。

李休看着他,然后转过头看着湖面,一言不发,心下却感慨不愧是和子非齐名的书院弟子,果然是别样的洒脱肆意。

“你就是根木头。”

看到李休仍旧是那样面无表情,陈知墨有些生气的踹了他的一脚,徐盈秀抱着胳膊看着湖下的小鱼,打着哈欠。

“这里是书院。”

李休道。

“当然是书院。”

陈知墨道。

“那我应该去上一堂课。”

李休又道。

陈知墨楞了一下,然后露出了笑容,站起身子,周身灵气鼓荡,湿漉漉的衣服瞬间干净,他伸手将李休也拉了起来,然后道:“你运气很好,今天刚巧有梁秋的课。”

书院的课堂离此处不远,顺着小路走上个七八分钟也就到了。

陈知墨走在最前面,嘴里不停的说着书院近来的一些情况,有哪位教习因为贪睡误了事,有哪个新生修为精进的最快。

李休静静的跟在后面,脸上挂着极淡的笑容,徐盈秀身上的道袍随风动着,看着李休也露出了微笑。

第二十三章 便将侧目看去

“书院教习无所不知无所不会,风格迥异每一位都教的很好,但弟子们却最喜欢上梁秋的课,你可知为何?”

二人来到堂院内,这里的地势有些低,像是一出低洼的小谷地,数十名学生着白衣坐在长桌后,俯首写着什么。

“为何?”

李休问道。

陈知墨没有回答,而是冲着前方扬了扬下巴,李休顺着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

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红衣,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有学生开口提问,梁秋耐心解答。

声音犹如春风拂过,温婉不可言。

“原来如此。”

这是一个很美的女子,也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女子,站在前方举手投足间都是赏心悦目,难怪陈知墨会说书院弟子最喜欢的便是梁秋的课。

“梁秋。”

陈知墨将手放在嘴边,冲着下面高喊了一声。

众弟子回首,梁秋抬头看了过来。

“世子殿下。”

梁秋冲着李休点了点头,无视了一旁眉飞色舞的陈知墨。

“先生。”

李休回了一礼,然后将视线放到了弟子间的座位上,在边缘一处角落看到了一处空位,迈步走了过去然后坐下。

众弟子看着他,面色各异,因为李休的身份很高,而且足够神秘,并且弟子间隐隐有传言,李休加入书院并未接受考核。

所以大多数人对他都比较好奇,有些人还有些抵触。

“下面继续来讲灵阵图,所谓灵阵图便是阵法师为了方便使用将已经刻画完毕的灵阵用灵印印在灵纸上,从而形成灵阵图。”

看到李休坐下,梁秋继续说道。

她的手里捧着一本书,讲解着关于灵阵图的形成以及由来。

陈知墨在一旁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头,然后随意的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椅子上安静看着。

“下面开始布置最简单的浑圆阵,一个时辰为限,合格者可以去书录院观苍石以入书海。”

“失败者去后山打扫老弄堂,三日不可出。”

梁秋看着众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众人打了一个寒颤。

“梁秋先

生,您可不要糊弄我们,弟子可是听说即便是进了书录院得以观苍石也未必可以入书海。”

“是啊教习,我们虽然刚刚入院,但也不是一无所知,书录院好进,书海可不好进。”

下面有人跟着起哄。

“而且失败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那可是老弄堂,别说是三天,就是三炷香弟子都不想待。”

有弟子脸色一白,边说话还边摇头,眼眸之中很是惶恐。

“既然不想去,那就将浑圆阵布置出来。”

梁秋也不生气,平静道。

人群中响起了几声哀嚎,这浑圆阵不同于其他,虽说也是入门级别的新手阵法,但却比同为新手阵法的聚灵阵和清尘阵要困难的多,也复杂的多。

梁秋虽然详细的讲解了一遍,但毕竟是第一次布置,难免紧张不自信。

“各位怕什么,无论如何还有世子殿下垫底不是吗?”

弟子间有一道声音响起,让不少人微微愕然。

李休抬头看了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少年,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这人的衣服上绣着一只飞鸟,看上去十分华贵。

那人也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殿下刚刚到来,没有听到教习关于浑圆阵的讲解,若是布置不出来也是应该的,自然不需要去什么老弄堂受罪,更何况殿下千金之躯呢”

这人对视着李休的眼睛,不闪不避,继续说道。

“齐元彬,你在放什么屁?李休来得晚布置不出来难道还要受罚不成?”

梁小刀坐在李休前面的桌子上,一只手撑着胳膊正有些无聊,听到那人的话用手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大声骂道。

“我有这么说过吗?”

齐元彬也不生气,对着他也露出了一个笑容,道。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

梁小刀看着他,认真道。

“齐秦是你父亲?”

李休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正是家父。”

齐元彬点了点头,承认道。

“便是他也不会如此对我说话。”

李休淡淡道。

梁小刀没忍住笑了一声。

齐元彬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起

来,他盯着李休那张脸,片刻后方才道:“殿下还是祈祷一会不合格的人多一点,否则晚上的老弄堂可是很难熬的。”

话音落下,他低下了头快速的整理着身旁布置阵法所需要的材料,双手飞快的摆放着阵石。

众多书院弟子也收回了目光,专心的布置着自己的浑圆阵。

“殿下。”

梁小刀回头看着李休,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其实我只比你早来了一炷香,也没有听到关于浑圆阵的布置方法。”

“无妨。”

李休却是摇了摇头,看上去并不在意。

“老弄堂是个让人不好受的地方,殿下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梁小刀叮嘱道。

李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梁小刀觉得甚是无趣,索性趴在桌子上,梦起了周公。

“梁小刀说的没错,老弄堂是一个让人不好受的地方,殿下若是不想去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的左侧响了起来。

李休侧目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少女,青丝散在肩上,身姿婀娜,皮肤白皙嫩的像是可以掐出水来。

这少女正满脸专注地摆弄着眼前的浑圆阵,并没有看着他,若不是确定声音的确是从这里传来的,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多谢提醒。”

李休淡淡道。

那女子没有说话,两个人像是不曾搭过话一般,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李休就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齐元彬朝这里看过几次,冷笑一声也就不再搭理。

“浑圆阵讲究浑源一体无丝毫缺漏,所以所用阵石必须是金水两属性方能包囊天地成至无缺,而最关键的是链接天地的那条锁链。 ”

李休看着桌面上的阵石材料,用手指轻轻将桑原木捏起,像是在自言自语。

坐在他左边的那个女子身子一僵,眸子里绽放出一抹异彩,伸手将自己面前的桑原木拿起横在了金水之间,只见有光芒绽放,一个圆形护盾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将她包裹在了里面。

浑圆阵就此功成。

她捂着胸口有些兴奋,侧头看着李休,面带惊奇。

第二十四章 那一片梅花飘落

“你懂浑圆阵?”

那女子启唇问道。

“我读过很多书。”

李休解释道。

“那你为何不动手?”

那女子大眼睛眨了眨,好奇问道。

动手自然不是打人,而是布阵。

“为何要动手?”

李休反问道。

那女子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忍不住又问了一声:“难不成你以为梁秋不会罚你?”

“她当然会罚,既然我坐在了这里,输了便该罚。”

“那你明明精通浑圆阵,却为何不做?”

她又问道。

“你认为老弄堂是个什么地方?”

李休终于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脸上,坦然问道。

“听人说那里夜晚有婴孩啼哭,纵使是白日也有灵物出没,并且昼夜温差极大,白日炙烤如同火炉,夜晚寒冷似坠冰窖,并且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现象,甚至传说里面有一朵花。”

李休挑了挑眉。

那女子以为他不相信急忙说道:“这朵花可不是普通的花,据以前打扫过老弄堂的师兄们说过,但凡看到那朵花的弟子没有一个全身而退的,其中最差的也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缓过神来。

“所以你们认为打扫老弄堂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李休问道。

“难道不是?”

那女子皱了皱眉。

“我认为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她的样子有些单纯,李休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应该不是疯子。”

少女看着李休脸上的笑容,沉默了片刻很认真的说道。

“我是李休。”

他同样很认真的说道。

他是李休,初到京都便搅动风云,更是在棋道上胜过了陈知墨,这样的人自然不是疯子,不是疯子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只是这个原因会是什么?

她很好奇。

“如果我问你为什么,你会不会告诉我?”

她轻声问道。

李休将视线移开,继续看着桌面,没有搭理。

素昧平生,自然不会告诉,她长得很美,但徐盈秀同样很美,所以他对于美女还是很有抵抗力的。

李休没有说话,但已经说明了一切。

少女看着他良久,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伸手面前桑原木取下,扔在了桌子下面。

没有了链接天地的桥梁,浑圆阵顷刻消散,巧的是与此同时,梁秋抬起了手。

一个时辰到了。

在座的有三十一人。

亮起了二十七个浑圆阵。

“李一南,梁小刀,李休,聪小小四人不合格,晚上之前到老弄堂打扫,三日后方可离去。”

梁秋扫了他们四个一眼,轻声道。

其余人闻言都是有些惊讶,李休与梁小刀不会也就罢了,李一南作为倾天策最出色的传人竟然也不会?难道是他对法阵无趣?

故而不学?

众人的视线聚集,李一南却是一言不发,自顾垂首,脑海中却想着刚刚那一幕,他就坐在李休身后,聪小小的举动他尽收眼底。

“我若是你便提前离去,不会厚着脸皮长坐在此。”

齐元彬看了一眼李休,淡淡道。

“怎么我刚睡醒就听见有人在乱吠?齐元彬,你说这人可不可恶?”

梁小刀从桌子上坐了起来,直视着他,眼中闪烁着冰冷。

“北地出莽夫,若是靠嘴能够打赢一场仗,你一定战无不胜。”

齐元彬冷眼看着梁小刀,嘴角挂着极淡的讥讽,浑圆阵在他周身盛放,璀璨无比。

李休的眸子渐渐眯了起来,他站起身子朝着齐元彬走了过去。

“何为修行?”

李休俯视着齐元彬,出声问了一句。

“那天地灵气为己用,沟通大道万千改变自身从而获得力量,这就是修行。”

“修行境界如何划分?”

李休又问道。

齐元彬眼中疑惑一闪而逝,他固然一直言语挑衅,但心底却知晓李休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现而突然出声发问,他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修行分为初境,承意,上三关,游野,五境。”

如实答道。

“你身处何境?”

李休看着他

胸口的那条飞鱼,问道。

陈知墨坐在远处,眼中透出玩味。

齐元彬沉默了一瞬:“尚未入境,但我修行不过十日,而且此次书院新生都未入境。”

李休点了点头,看着浑圆阵形成的圆圈。

“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要借此挽回一些颜面?”

齐元彬看着他冷笑一声,觉得此举着实有些幼稚。

“浑圆阵之所以叫浑圆阵便是因为桑原木连接金水天地从而万物浑圆无缺,此阵扎实夯沉,最忌讳徒有其形。”

李休话音落下,人群之中响起一个声音:“世子殿下这是打算教我们如何布阵吗?”

这声音阴阳怪气,听起来很是古怪,似乎在极力的忍耐着笑意。

“师兄莫要讥讽,人家可是不需要考核就能进入书院的世子殿下,指点我等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吗?”

话音落下,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

听着这些笑声,李一南将视线放在了一个皮肤黝黑,自始至终都默不作声保持沉默的少年身上,那是陈思宁。

无论是李休落座还是站起,陈思宁的眼皮都没有动过,他是真正的寒门子弟,不知在寒夜里受了多少苦才能够入得了书院。

书院里讲究绝对的公平,这里很少有人会在意对方的身份,尤其是在座的各位都是少年,一腔热血最愿意做的就是和权贵对抗,何况李休还是未考核入院。

梁小刀有些生气,但又觉得有些替李休脸红。

聪小小看了一眼人群,发现没有发笑的只有寥寥数人,没来由的也有些生气。

众人的笑声与讥讽似乎和他无关,李休就只是打量着浑圆阵,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了阵法上。

若是没有阵法阻拦,这根手指应是放在齐元彬的额头上。

他抬着头,看着眼前的这根手指,嘴角的讥讽越来越重。

“殿下,事已至此,您打算做什么呢?难不成要破了我的浑圆阵?”

齐元彬话音落下,院内的梅树飞出一片花瓣,落在了地上。

花瓣碎成了粉末。

李休的手指露出一点白光,然后浑圆阵跟着碎成了粉末。

发出啪的一声。

第二十五章 老弄堂,破旧模样

吵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那些渐强的笑声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一张脸憋得通红。

李一南的眸子微微亮起,陈思宁终于抬头看了过来。

梁秋往这处扫了一眼。

梁小刀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喊了一声卧槽。

阵法消散化作光点朝着天空升去,李休低头看了他一眼,收回了那根手指,回到了座位上。

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其实是一个很懒的人。

梅岭的梅树四季不落,雪落在梅树上融化后梅花更显鲜艳。

红的发亮。

齐元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再多的言语都不如那一根手指更有说服力。

书院弟子们沉默下来,先前开口嘲讽的那两人更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殿下何时入了初境?”

陈思宁突然开口问道。

“四日前。”

聪小小在一旁小声为他介绍着开口之人的身份。

于是李休难得的解释了一句,寒门难出头,自古便如此,尤其是修行一道,他们自小无法接触这些,先天便失去了很多优势。

所以陈思宁很用心,无论是学什么课程都是如此,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的天赋也很好,完全不逊色齐元彬以及梁小刀。

但饶是如此距离踏足初境尚有一段距离,这份距离并不远,大概只有几日,又或者几个时辰。

可李休走在了前面。

自那日老乔剑破天门之后,李休三劫之体便不再是秘密。

也就是说他是在那日之后方才开始修行。

“用了多长时间?”

陈思宁又问了一句。

其余弟子或将视线投了过来,或是低着头竖起耳朵,能加入书院的都是天之骄子。

李休看着他,回答道:“须臾。”

二人对视,李休的目光是那样的平静毫无波澜。

于是陈思宁沉默了起来,收起了浑圆阵起身离开了此处。

“陈知墨,你带他们四人去老弄堂,其余人可入书录院观苍石,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入书海。”

弟子间的矛盾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不到无法收拾的地方教习通常不会干涉,所以自始至终梁秋都在静静看着,直到此时结束。

“好哒。”

陈知墨跑了过来,冲着梁秋露出了

一个大大的笑容,应了一声。

没有理他,梁秋抱着书转身离去。

“走吧。”

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陈知墨带着李休几人朝后山走去。

齐元彬看着李休的背影,脸色有些阴沉,片刻后恢复平静,他的眸子渐渐眯了起来。

“李休,果然难缠,只是不知道他故意去老弄堂到底要做什么。”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了两声,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下李一南,见过世子殿下。”

李一南的造型很独特,无论是打扮还是举止都像是一个真正的书生。

“倾天策号称三世才遇的传人,何以来书院?”

李休问道。

“听雪楼的少爷不是也来了吗?”

李一南笑道。

陈知墨的脚步一顿,随后继续前行。

梁小刀看着李一南的后脑勺,双眼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倾天策号称可洞悉诸天,阵发一道是基本功,你是故意输的。”

李休道。

“殿下不也是吗?我只是好奇老弄堂里究竟有什么,值得殿下亲自去待上三日。”

李一南左手负在腰后,虽说是在好奇,语气却十分平静。

“好奇是会害死猫的。”

“可我不是猫。”

后山其实和陈知墨住的地方并不算远,路过之时看到那一片竹林几人都是啧啧称奇。

“猫有九条命,你只有一条。”

李休进屋子拿了两壶酒,扔给了梁小刀一壶,无视了陈知墨求酒若渴的眼神。

“小时候算过命,先生说我命硬,可以活很久。”

李一南轻笑一声,回道。

没有人再说话,聪小小走在最后,不知何时她折断了半枝梅插在了头发上,这是很傻的举动。

也是很土气的打扮,但她戴上很好看。

所以李休回头多看了两眼。

“好看吗?”

聪小小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问道。

许是太过直接,李休楞了一下后方才点点头:“好看。”

徐盈秀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的确很好看。

“殿下,您想来此地大可随意,为何不告诉我浑圆阵的布

置方法,需知晓可不是每个人都想来的。”

梁小刀喝了一口酒,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你的天赋很好,在你父亲之上,但性子过于惫懒,在我身旁便不能如此。”

梁小刀闻言哀嚎一声,有些憋闷,又不敢对李休如何,只能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暂解此愁。

后山的路不算特别长,几人跟在陈知墨身后走了约么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终点。

之所以叫后山是因为这里的树木很多,不仅仅是梅树,槐树,杨树柳树尽皆有之,是梅岭中唯一一处天然生长着其他植物的地方。

只是眼前并不只有树,由青砖绿瓦堆砌而成的古房屋以及一个连着一个蜿蜒的小巷子,这里很破败,房上挂满了灰尘,小巷的青砖破碎,残缺了许多边角,看上去极为老旧。

放在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似乎几百年不曾有过人烟。

而这也是老弄堂这个名字的由来。

“此刻你们面前的这些建筑便是老弄堂,低头。”

陈知墨说道。

于是众人齐齐低头看去,只见地上有一道白线,上面有着奇异的印记。

“跨过这道白线就是老弄堂,那里与外面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相当于一处秘境,我会在这里等你们,三日我会开启一扇门放你们出来,在这期间有一件事你们一定要牢记。”

陈知墨难得的认真起来,同时将视线放在了李休的身上,与其说是叮嘱众人,倒不如说是在警告李休。

“不要去碰那朵花,因为那真的会死人的。”

“知道了。”

李休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进了那道白线。

梁小刀毫不犹豫的跟在身后,李一南也迈了过去。

聪小小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走了进去。

徐盈秀自然没有进去,她双腿用力跳到了树上,大长腿荡阿荡。

“少爷一定会去碰那朵花。”

她突然说道。

“我知道。”

陈知墨道。

“那你何必多说?”

“因为那真的会死人。”

沉默了片刻陈知墨再度开口:“你为何不阻止他?”

徐盈秀歪了歪头:“少爷从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所以我认为他不会死。”

陈知墨低头看着那道白线:“我也认为。”

第二十六章 人世间响起了一声叹息

有时候分割天地的并不是不可能,而是一道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白线。

当李休跨过那道线的时候身后的一切都已然消失。

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了破落的绿瓦建筑,坍塌些许的深远小巷。

“这股子味道像是几百年没人来过。”

梁小刀吸了吸鼻子,尘封的霉味飘进了鼻子,他偏过头,有些嫌弃。

一滴水落在了额头上,李休抬头向天上看去,又一滴水落在了脸上。

天上下起了小雨,不算大,渐渐的飘成了雨雾,笼罩老弄堂像是日未出时朦胧的老江南。

李一南伸手将梁小刀手里的酒壶夺了过去喝了一大口,然后还给了他。

“我知道眼前美景当浮一白,但你如果想要喝酒我这里有个杯子。”

梁小刀从腰间掏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瓷杯,不算大,却雕画的很是精致。

他皱眉看着壶口,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喝。

聪小小向前走了两步,到巷口停下,然后将发中的半枝梅拔了下来插在了地面。

李休看了过去。

“老弄堂里若是有一棵梅树,想来会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聪小小期望道。

李休认真的想了想那副画面,烟雨朦胧,有梅枝自巷口探出,花瓣飘落。

“那应是一件很美的事。”

他赞同道。

说是打扫老弄堂,但是否打扫又有什么关系呢?

灰尘总会再次落下,天上的细雨落在地上混着泥土总会泥泞。

李休迈步走进了巷子里。

梁小刀不想进去,于是跳上屋顶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安静躺着,手里拿着从地上捡起的扫把装着样子。

聪小小和李一南自然跟在身后,他们两个进来就是因为好奇李休到底想干什么。

老弄堂的地形很复杂,蜿蜒曲折的深巷似乎没有尽头,李休也不着急,就这样不急不缓的走着。

时不时地打量着两侧的建筑,眼中满是欣赏。

白天的老弄堂真的很热,纵然有雨水落下也只能略微减轻,三人的身上早已经汗流浃背。

“你还要走多久?”

聪小小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声。

“我只是在等天黑。”

李休道。

老弄堂看似不大,但实则内有洞天,想要走到尽头无疑是痴人说梦。

三人站在原地,不在移动,聪小小靠在墙上,身上的白衣被汗水浸湿,李休想了想然后迈步走到了她的身前,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灵气运转,骤然间凉快了许多。

聪小小楞了一下,将手抽了出去。

片刻后又塞了回来。

李一南咳嗽了一声将身子靠了过来,李休将另一只手负在身后,闭目养神。

每一天的时光总是在不经意的流逝,你靠在窗前,捧着两本书,抬头,低头,天便已经黑了。

白日里的老弄堂还有江南名画的意境,夜晚便只剩下了阴森凉凉。

这里不同外面,天上自然没有月亮。

巷间却突然传出一声轻响,然后第二声,第三声。

紧接着又冷风吹过巷子,拂在身上寒冷异常,那便成了阴风。

聪小小握着李休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许多。

老弄堂里安静极了,那数声轻响便特别入耳,随后又有摩擦声从墙壁一侧的拐角处响起,那是脚步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老弄堂里还有其他人?”

聪小小有些害怕的开口问道。

“不是梁小刀。”

李一南哆嗦着嘴唇,面色苍白难看。

如果是梁小刀的话,以他的性子恐怕离得很远就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哪会安安静静的走到跟前尚不开口?

“倾天策讲究的就是浩然正气,你不应该害怕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李休见到他的样子,皱了皱眉。

“第一,那些东西并不是莫须有,第二,我这是冷,不是害怕。”

李一南看着他的脸,极为认真的强调道,说话间口中还有白气喷出。

脚步声消失了,三人都是紧绷着一根弦迅速侧目看向了巷口拐角。

那里出现了一双布鞋,然后一个穿着黑色纸衣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走了出来,她的头发高高束起,脸上的褶皱像是白面皮一样耷拉了下来。

她停了下来,面对着三人,抬起了头。

那双眸子没有瞳孔,一片的漆黑不见他色。

空中没有惊雷响起,巷子里却有光亮一闪而逝,老太

婆的眼睛亮出了一道光,老弄堂的样子消失了。

四面寂静,无尽黑暗笼罩着三人,没有半点声息。

有笛声传进了耳中,打破了这份死寂,三人的双腿仿佛不受控制无法移动丝毫。

只能转头看向远处,在那里有一座山峰伫立,一个白衣人站在峰顶山巅,一根笛子横在嘴角。

大地震动,数不清的人与妖出现在了地面,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尽头,这些画面很小,只能依稀看到无论是人还是妖所有存在都轻轻仰着头看着天上。

突然人与妖中间分开一条线,一个身穿金袍的男子从后方走出,站在了最前头,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肩上趴着一条真龙,二者同样抬头看着天上。

李休三人眼瞳缩成一点,万般言语似乎都无法形容眼前这一极尽震撼的一幕。

这时画面转到天上,那里有一扇门。

李休的脸骤然苍白了下来,因为那扇门他很熟悉,那是天门。

那座门户跟大,一扇门大开着,从门内走出许多人,站在天上俯视着下方,那张脸上没有表情,那叫做漠然。

这些人抬起了手,下方无数人惨叫着死去。

人世间似乎发出了一声哀嚎。

那金袍男子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托住了天门。

天地间有梅花飘落,空中数万里出现一座太极图,扩散成八卦囊括周天,一个道袍少年从地面向着天上走去,一步一莲花,八卦泛着青光,磨灭着门后的一道道身影,

这时从门外伸出了一只手,虚空坍塌八万里,生灵磨灭无数。

天上又出现了第二道门户,然后数百座。

金袍男子神情落寞,鲜血自口中洒落。

道袍少年步步生莲,游三千八卦,手掌阴阳鱼,道袍飞扬。

天地陷入了黑暗,人世间又响起一声叹息。

这时突然自黑暗中生出一朵花,跟着亮起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然后数百天门化作碎片。

天亮了。

(因为看edg的比赛所以晚了些,不过放心,剩下的两更我仍然会写完,说一下更新时间,每天的晚上六点,十点,十二点更新,当然也可能提前或者延后,哈哈)

第二十七章 树上与指上的花朵

眼前的所有画面消失不见,李休三人回过神来,自己依旧在老弄堂里,那个黑衣老太婆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消失不见。

又或者说她从未出现过也并无不可。

李一南的身子晃了晃,靠在墙上,发现腿有些软于是慢慢滑坐了下去。

聪小小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李休的手,指节苍白,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眸深处有点点恐惧蔓延。

李休站在那里,沉默着。

他们三个都是聪明人,虽然那些画面断断续续,但几人大概都能猜出那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修行真是一件没有尽头的事情。”

李一南叹道。

“那样的场景终会重现,也许十年后,也许百年后。”

聪小小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兀自有些后怕。

“但修行不就是如此,踏过了一道山还有一道山,与其在这里恐惧,不如挺起胸膛去扛起那片天。”

身后有声音响起,三人没有回头,片刻梁小刀走了过来,很显然,他也见到了那些画面。

“可天要怎么抗?”

李一南问了一句。

然后三人将视线放在了李休的脸上。

老弄堂里的雨似乎没有停过,而且越来越大,雨水落在地面弹了起来碎成数瓣,淅沥沥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休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抬起了头,透过雨水注视着阴沉的天空,轻声道:“用肩膀抗。”

这是一句废话,而且乍听上去很没用。

但三人听了却都是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齐齐露出一个微笑:“那便用肩膀扛。”

四人对视一眼,发出了一阵笑声。

李休只是抿了抿嘴唇,聪小小看着他的脸。

李一南咧了咧嘴,梁小刀站在雨中肆意无比。

长巷很长似乎走不到尽头,但若是往回走就只需片刻就来到了门口,也就是他们四个初来乍到的地方。

不知何时这里出现了一座简单的木头窝棚,上面盖着茅草,很简陋,却很有效。

窝棚里的地面很干净,并没有雨水渗透进来。

四人坐在地面,梁小刀看着李休和聪小小一直紧握的两只手,挑了挑眉,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将早就准备好的干柴聚拢在了一

起,点了起来。

火光在这夜晚摇曳着,李一南苍白的脸终于恢复正常,说话时嘴唇也不在颤抖。

聪小小将手抽了出来,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红红的,说不清是火红还是脸红。

李休看了梁小刀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夜过得算不上舒服,因为四人都没有睡着。

肩膀其实很小,扛不起太多东西,这份责任很大,压得四人有些抬不起头。

但却没人说话,都在闭着眼睛假装沉睡,希冀通过自己从而让其他人平静下来。

这一夜很难熬,不知过了多久天终于亮了,面前的火堆却依旧燃着,梁小刀自小在军中长大,他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一团火烧很长时间。

李休咳嗽了一声,然后其余三人渐渐睁开了双眼,外面的雨很早便停了,哪怕是在老弄堂里雨后的空气也是格外的清新。

梁小刀走出窝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嘴打了一个哈欠,声音很大。

“这梅花还真好看。”

他的眼前一亮,兴高采烈地夸赞了一声。

李休也走了出去,一双眼睛却是轻轻地眯了起来。

“这梅树是你昨日栽的。”

李休道。

聪小小点了点头,眉头紧皱。

梁小刀也反应了过来,悄悄地朝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李休的身侧,小声问道:“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植物快速生长,让小树苗一夜之间成长为一棵参天巨树?”

梅树不算巨大,但眼前这棵说是参天也不为过,因为这棵树的树枝几乎包裹了整个老弄堂,无数花瓣随着风簌簌落下。

“有。”

李休点了点头。

“那就好,解释的通就好。”

梁小刀拍了拍胸脯,面色轻松了许多。

这是老弄堂,诡异事出了名的多,没有人想经历那样的事情。

李一南站在了他的另一旁,沉声道:“这世上有,但这里没有。”

梁小刀的那一抹轻松僵在了脸上,嘴角抽搐有些滑稽。

他没有再问眼前这一幕究竟是什么原因。

因为原因四人都已经猜到了。

李休走到树下,将视线探了过去,这棵梅树很大,所以梅花自然茂盛

密集,在树干上有一朵小花藏在梅花下。

这一朵花不大,像是戒指大小,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掉。

聪小小的脸色变了:“李休,别碰它。”

她急忙喊道,梁小刀快步跑了过去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拽回来。

他们可没忘记进来之前陈知墨是怎么交代的。

那朵花不能碰,一定不能碰。

因为那是会死人的。

那只手碰到了李休的胳膊。

与此同时那朵花飘了起来,天地间为之一静。

四人的身体再度一动不能动,那该死的画面又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一片火海,一朵花静静地开在火中,一位又一位的强者出现在火里,伸手抓向了小花,花瓣旋转着,一位接着一位的强者死去。

画面一转,冰天雪地之中,无尽冰渊下方绽放着这样一朵花,任由风雪吹拂而不弯己身。

天门再次出现,一只手从里面探了出来抓住了花朵。

须臾后手臂断裂脱离身体,门后发出一声惨叫,大门闭合。

那朵花仍然静静开着。

画面消失了,聪小小眼中充满了担忧,李一南朝着树下跑了过去,梁小刀的手不自觉的松开,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

那些画面中出现了许多的强者,每一位都在五境之上。

每个人都死在了这朵花下。

他抬头看去,那朵花仍旧挂在树干上,花上出现了一只手。

李休捏在了花上。

梁小刀面色剧变,身子猛地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李一南也跑了过来打算阻止。

李休抬起左手向后一推,梁小刀的身体倒飞出去撞倒了李一南,两个人同时摔在地上。

却顾不得疼痛,急忙抬头看去。

聪小小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她的眸子睁大,看着李休的手指捏在了那朵花上。

天地间的风似乎停了下来,三人屏着呼吸看着眼前这一幕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那朵小花动了动,然后花瓣转了转。

它跳上了李休的掌心,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就像一枚戒指。

安静极了。

第二十八章 一顿火锅和人间值得

几人的脸色也精彩极了。

那一幅幅强者崩碎的画面仍旧萦绕眼前,与眼前这一幕实在是违和的很。

就像是霜杀百草的年代出现了一点桃红。

梁小刀站起身子,揉了揉胸口走到了李休的身前,仔细的打量着那朵花。

“这是假的?”

李休感受着指上的清凉,摇了摇头。

“这是真的。”

“你他妈死了该怎么办?”

梁小刀深吸一口气,冲着他的脸骂了一声。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 惜命的人通常不会死。”

李休没有生气,开口解释。道。

“这是那朵花?”

李一南走上前来,问了一声。

“想来不会错。”

李休点点头,继续道:“我原本只有五成把握,那些画面出现后便有了七成,如今它戴在了我的手上,便有十成把握。”

那些画面中看的很清楚,无数年来有数不清的人想要得到这朵花。

却无一人活着离开。

既然是那些强者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你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一南看着李休,目光深邃,带着不解。

倾天策号称有算无漏,却也算不出这是为何。

聪小小从窝棚里跑了过来,呼吸急促,心跳的速度有些剧烈。

她看着李休,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低下了头。

“为何这朵花不会杀你?”

梁小刀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当年花非花,人非人,如今花还是花,我还是人。”

李休道。

梁小刀的眼皮跳了一下,李一南紧皱的眉却渐渐舒展。

他听懂了李休的意思,然后面色复杂的瞧着他,叹了口气。

“也许如今花也非花。”

李休看着他,认真的道:“但人还是人。”

聪小小似乎听懂了什么,看向李休的眼中变了颜色。

梁小刀自然不蠢,他只是很多时候懒得思考。

这些话听上去云里雾里,但却不难理解。

“这是人世间的花,想要摘下它就需要扛起整个人世间。”

李休轻声道。

“你扛得动吗?”

许是想起了之前的那些画面,梁小

刀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脸上挂上了一抹讥讽:“天下的强人数不胜数,你不过初入初境,用什么扛?”

“你配吗?”

他看着李休,一字一顿的说道。

“以前有人说过人间不值得。”

李休侧目看着那棵梅树,花瓣随着清风摇曳着,老弄堂里的空气较之外界清新许多,许是因为这花戴在了他的手上,弄堂里的白日不在炎热。

雨后的微凉打在身上,李休的脸上跟着露出了笑容。

他看着梁小刀,语气认真且坚定:“我认为人间值得。”

李休的半生很苦,自小便失去了李来之,然后辗转来到了听雪楼,一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硬生生的站在了听雪楼少主的位子上。

他这十几年吃尽了世上所有的苦楚。

但他并非一无所有,他有老乔,有徐盈秀,有听雪楼跟随他的许多人。

生活就是这样,你不能因为一件坏事而去忽略千百件好事。

所以他认为人间值得。

于是那朵花安静的戴在了他的手上。

“那便值得。”

梁小刀低着头,眼眶微红,许久后说道。

眼前李休只是戴了一朵花,但他们三个知道,这一刻他戴上了整个世界。

几人抬首看去,那副青衫肩膀似乎较之平常挺拔了许多。

“我这十九年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这次考试中放弃了资格。”

李一南道。

“谁不是呢?”

聪小小露出了一个笑容,为李休整理着衣领。

这是四人间的小秘密。

“我饿了。”

梁小刀突然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尴尬。

“我不会做饭。”

李一南默默道。

李休负着一只手,道:“别看我,我是修士,三天不吃饭也无妨。”

“军中之人竟然不会做饭?”

李一南横了他一眼,调侃了一句。

梁小刀却觉得受到了极大地侮辱,梗着脖子吼道:“谁说我不会?身为军人要在最艰苦的地方活下去,要不是这附近没有食材,我给你做一桌子八仙过海。”

李一南将右手伸出,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似乎闪了闪,然后出现了一块肉以及一捧的绿菜,还有几个瓶瓶罐罐,上面挂着油盐酱醋的标志。

李休的眼中露出了一抹笑意。

梁小刀一张脸憋得通红。

聪小小躬身将那些食物捡了起来捧在手里,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容:“我来吧!”

梁小刀松了一口气,却兀自咳嗽了一声,袖子一甩:“既如此,那我就在一侧指点你的手艺。”

“那就多谢梁公子了。”

聪小小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然后和李休对视了一眼,小跑着回到了窝棚里。

三人跟了上去,李一南又拿出了一个深锅递给了她。

聪小小熟练地将锅架在了火上,然后一口气的将洗干净的食材全部扔了进去。

“这是做什么?”

梁小刀楞了一下,在北地十余年,却是没见过这样的吃法。

“这叫火锅,兴起于听雪楼。”

聪小小看了李休一眼,解释了一句。

于是两个人将视线放到了李休的身上。

所谓火锅其实很简单,顾名思义煮一锅水,加热到沸腾,放些作料调味,酸甜鲜辣。

然后将新鲜的食材放到水中,加热到成熟。

这一过程叫做涮。

所以吃火锅也被称为涮火锅,毛肚七上八下很有艺术气息。

说到这里李休皱了皱眉,因为他认为很烂,爱吃毛肚的都是异类,就像他搞不懂为什么吃火锅一定要放芝麻酱,那很腻,而且很没滋味。

清汤味道很淡,麻辣难以下咽。

所以李休动手拿起了调料瓶弄出了一份微辣的汤底。

青菜和肉飘在上头,有些奇怪,明明什么都没做,闻起来却香的很。

只是梁小刀还是有些好奇李休口中的那个毛肚和芝麻酱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一南没有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讲究,学着李休和聪小小的样子为自己挑了一些蘸料,从锅里夹起了一大片肉蘸了蘸然后放进嘴里。

满意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梁小刀的性子本就跳脱,见了他这幅样子哪里还忍得住,也跟着吃了一大口,蘸了一大把的酱汁,放在嘴里品尝了许久才咽下去。

跟着伸出一根大拇指对着李休。

“绝了。”

四人之间不停说着话,李休大多数时候都在静静听着。

一顿简单浅陋的火锅撑起了整个老弄堂。

第二十九章 竹林有酒尚可温

“师兄们总说老弄堂里光怪陆离,如今看来不过是以讹传讹。”

梁小刀夹了几根青菜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聪小小想起了之前小巷拐角出现的那个黑衣老太太,情不自禁的皱了皱鼻子。

“我倒是觉得师兄们没有说错。”

她反驳道。

李一南咧了咧嘴,这火锅哪里都好,就是太烫嘴了。

“小刀的意思是这里虽然奇怪但和他原本想象的并不一样。”

李一南从戒指之中又拿出了几根地瓜干放了进去,插在了青菜里,飘在了水面上。

梁小刀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如此,以前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和其他将军们总喜欢在吃饭时候讨论那些平雪原策。

但今日似乎了解不少,饭桌上论事的确很舒服。

尤其是看着滚水内的长青菜,便更有滋味。

“你以为会有什么?难不成还想要蒲先生的艳遇?”

李休看着他,难得的调侃了一句。

“得了吧,那样的艳福我可享受不起。”

梁小刀摆了摆手。

“不过老弄堂的确很有意思。”

他又道,有些感慨。

其他人看着窝棚外面的参天梅树,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是很有意思。”

而真正有意思的是他们口中的有意思却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这很考究。

“还有两天,要不要打扫一下?”

梁小刀深吸了一口气,雨后的空气总是清新,但这份美好并不只有自在飞花轻似梦,同时还有无边丝雨细如愁。

初到之时老弄堂很脏,如今下完雨后泥泞混着水痕那便更脏。

他们是来打扫老弄堂的,不是来吃火锅的,若是被梁秋知道了那一定很有意思。

弄堂很大,眼前也不小,李休放下了碗筷,看了一眼四下的环境,然后道:“要打扫。”

李一南的眼皮跳了一下,梁小刀发出一声哀嚎。

“老弄堂很大。”

李休说道。

三人看着他。

“此处也是老弄堂,清洗碗筷自然也是打扫。”

他又说道。

“这是歪理。”

李一南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外面的泥泞。

“不过很有道理。”

梁小刀满意的笑了起来,勤快的跑到外面用空盆装了一些清水,十分麻溜的刷着碗。

“别忘了把锅刷了。”

李休吩咐了一声。

梁小刀动作僵了一下,然后一把掀翻了铜盆。

李休看了他一眼。

铜盆又被捡了起来。

三天转瞬即逝,老弄堂里并没有在发生什么异常,梁小刀也没有遇到蒲先生笔下的故事。

窝棚并没有拆掉,李一南将干净的餐具挖了个洞藏在了梅树下,梁小刀取出了两坛酒跟着埋了进去。

具有储备能力的空间物品很稀少,但几人的身份很高,梁小刀是梁文的独子,自然也有。

“这是咱们四个的第二个秘密,以后万一再被罚进来教习们一定会没收纳戒,到了那时咱们也好有点存粮。”

老弄堂的大门开启,梁小刀拍了拍手将灰尘掸落,开怀道。

聪小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觉得这些事情有趣极了,想了想从手腕上解下一条红丝带,系在了梅树枝丫上,随着清风飘起长长一条,好看极了。

然后三人齐齐看着李休。

李休抿了抿嘴唇,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半晌没有动作,门外传来了陈知墨不耐烦的声音。

然后李休的手上出现了一张纸,快速的叠成了一枚纸鹤,用线穿上,挂在了梅树上,挂在了红丝带的另一头。

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淡不可察。

然后四人转身离开了老弄堂。

回到了后山。

看到四人平安出现,陈知墨似乎松了一口气,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那朵小花戴在李休的无名指上,就像是一枚戒指不会引起注意。

“这三天过得怎么样?”

陈知墨眯着眼,问了一句。

“很好,只是少了一壶红烧刀?”

李休淡淡道。

“那确实很好。”

陈知墨歪头想了想,摊手道了一声赞同。

“少爷。”

徐盈秀手里拿着两个果子,递给了李休一枚。

李休伸手接过咬了一口,然后看了她一眼。

徐盈秀又递过来一个束带。

李休点头接过然后将头发束的更紧了些。

聪小小在一旁看着,心想这应该就是默契了吧。

后山的人不多,或者说书院的人也不多,况且前面还有陈知墨拦着,来的人自然极少,或者说没有。

无论看几次,无论什么时候看,那片竹林都是万花丛中一点红,美不胜收。

陈知墨背对几人摆了摆手进了屋子。

四人回到书院相互道别离去。

修行其实是一件很操蛋的事情,这条路上总是充满着形色不一的奇怪事。

李休踏入初境已经有一段日子,这只是入门,上面还有说不清的境界在等着。

徐盈秀不可能永远跟着他,准确的说再过几日便该离去了。

听雪楼完全自由,需要做的事情不算多,但每个人生来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去做,徐盈秀自然也有。

“心里放不下就该早些去,书院很安全,我这里没什么。”

回到了屋子,李休看着在窗前发呆的那道身影,笑着道。

“那个蠢人,做的尽是些蠢事。”

徐盈秀冷笑一声,像是在嘲讽。

而蠢也的确是在嘲讽。

“我倒觉得他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李休道。

“若他能和少爷一般,也不至于被锁剑在巫山。”

徐盈秀咒骂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痛快。

“他只是看不破那酸腐罢了,若有一日有人能让他拔剑出鞘,那这世界一定精彩极了。”

李休又道。

徐盈秀沉默了下来,眼中的担忧渐渐浓郁起来。

“武当不会让他死,我也让楼内的人赶了过去,区区巫山,碎了便是。”

李休安慰道。

徐盈秀从窗前走下到桌上将昨日准备好的碧螺春泡开,又从纳戒中拿出了十余坛的红烧刀,正宗的太白楼味道。

“这些日子还望少爷保重,楼主派了许多人在长安,您若是需要便吩咐一声。”

李休点了点头。

徐盈秀看了他一眼,离开了屋子,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这时有风吹过拂起了窗上的干草帘。

屋子里安静的有些冷清,泡开的碧螺春亮着热气,薰走了这冬日暖阳。

门外飘起了淡雪。

微凉。

第三十章 第三种绝色

巫山的事情很急,如果不是因为他恐怕徐盈秀很早便去了。

李休起身将门关上,然后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闭上了眼睛开始修行。

天地间的灵气很充足,书院建在梅岭并非是因为好看,而是因为此处是极佳的修行地。

修行并不只是修炼功法,提升境界,与之相伴的还要懂得技巧,修习武技,学会打架。

老乔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或许是故意为之,那枚纳戒也随风散了。

就只剩下这把剑,所以李休开始学剑。

听雪楼有很多剑技可供他修行,以前虽然不会,但每一本书他都逐字逐句的背了下来,如今只需从中挑选一部便可。

修行并不是单纯的打坐修炼吸纳灵气,每一次感悟都是一种进步。

当李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他走到门外,拔出了腰间的剑,深吸一口凉气,然后斩碎了眼前的雪花。

练剑其实很容易,他只需要找到对手,对准心脏,想办法刺进去。

这过程就是在练习。

他挑了一部剑诀。

里面只有三式剑法,太阳落下,天地不分一线,李休斩碎了身前三尺落雪。

天色黑的彻底,屋内的茶早已冰凉,院子里的那把剑仍然在不停地挥舞着,直到李休斩尽了身前三尺落雪。

斩碎与斩尽不同。

就像慢刀与快刀不同。

他抖了抖手腕,天上白雪落得纷杂,李休手中长剑若快闪点出,一片雪花断成了两半。

不伤其余分毫。

第一式伤春寒便练成了。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由于体内的灵气运转过快苍白之余还透着红晕。

片刻后恢复如常。

雪停了下来,夜空中挂着一轮月亮,很圆,而且很近。

抬眼望去可见上面沟壑,夜晚的唐书院特别安静,冬日里万物寂灭并没有蝉叫。

此时却有曲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似乎并不远,李休并没有住在陈知墨那里,而是被徐盈秀领到了书院为他分配的院子。

这是琴声,弹奏的技艺很精湛,堪称出类拔萃,李休闭目侧耳听了听,琴声袅袅,说不尽的柔亮月光。

他迈开步子,顺着声音寻了去,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他的眼前出现

了一个阁楼,楼下放着一张梯子,楼顶坐着一个女子。

一身的白衣,皮肤白皙,尤其是那双眸子道不清的温婉流连。

却是聪小小独坐楼上轻抚琴弦。

李休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坐在了她的身侧,两人对视一眼,曲声没有停下,他拿出了一根笛子放在嘴边,循着音律吹奏,响了起来。

这是一曲简单的花桥水,曲子不长,胜在淡雅。

“人皆言世子殿下棋艺无双,不曾想竟还通音律”

一曲终尽,聪小小眼中带着钦佩,夸了一句。

“懂得多一些总不会是坏事。”

李休道。

“你在想什么?”

聪小小静静地看着远处,像是在发呆,李休见了不由得问了一句。

“我在想你那句话,人间值得。”

她歪了歪头,将琴收了起来,胳膊抱着双腿,将下巴放在了膝盖上。

“这是很了不起的一句话。”

“殿下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这时天地间有夜风吹过,弹奏完毕的曲子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聪小小的身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一闪而逝,两个人都楞了一下。

“我这是入了初境?”

她伸出一只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掌心中有灵气聚集变换着不同模样。

她在屋顶抓起了一捧雪揉成了一枚雪球,然后用力的扔了出去砸在了百米外的树杈上,砸落了几片梅花,雪球散落压弯了那根梅枝,她眯着眼睛笑的开心极了,笑声传遍了院子。

李休坐在一旁,看着那张笑脸有些出神。

这一夜的月亮圆且亮着,屋顶上的白雪两寸映着月光,映在聪小小那张脸上。

在月色与雪色之间,这便是第三种绝色。

翌日,尚未睡醒的李休便被一阵吵闹的声音叫了起来,这里是新生居住的地方,这些人刚刚加入书院不久,通常不会太过放肆,无论做什么事都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毛病。

如此吵闹不合礼仪,书院教习最是守礼,所以很少有人会做大清早扰人美梦的蠢事。

推开门走了出去,李休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因为他知道好奇是会害死人的。

但书院有许多地方,像书录院,老弄堂,棋弈阁,

书画廊,妙济堂,往来庄等等。

李休要去往来庄,索性路过去看一看。

这里聚集的人很多,分为两派相互对峙吵嚷着。

为首的两人李休比较眼熟,正是齐元彬以及陈思宁。

书院新一代有四杰。

李一南,梁小刀,齐元彬还有陈思宁。

这四人是最优秀的四人。

李一南是倾天策传人,孑身一人不管不顾。

梁小刀性子跳脱,而且基本都在研究怎么保护李休,更是懒得理书院的事。

陈思宁出身寒门,无钱无势,虽然天赋绝佳,但却没有自己的势力。

相较来说齐元彬身为太尉之子,又善交际,而且心思复杂,城府极深,他在新人弟子当中的威望还是不错的。

两相比较,陈思宁明显落入了下风。

而且最关键的是齐元彬踏入了初境。

李休修习的诸天册乃是万法总纲,对于气息的捕捉最是敏感,一眼便看出了齐元彬的变化。

他看了一眼双方,没有管闲事的心思,如今距离梅岭院会的开始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听上去很长,但也就那么回事。

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这十几年来李休懂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珍惜时间。

“李休?”

在满是白衣的书院当中,李休的那身青衫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忽视。

齐元彬侧脸看了过来,露出一个笑容。

话音落下,争吵的声音骤然停止,陈思宁也看了过来,他的脸色苍白,像是受了伤,那双眸子却满是倔强。

“有事?”

李休停下了脚步,看着齐元彬,轻轻皱了皱眉。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要麻烦殿下帮忙断一下是非,挑一挑功过。”

齐元彬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放在胸前打开发出啪的一声露出了扇面,上面画着一幅画,角落处盖着唐寅的印玺,是绝佳上好的四桥分水图。

陈思宁没有说话,眼中的倔强愈发浓厚。

李休只是盯着那把扇子,渐渐眯起了眼睛。

ps:有些困了,这一章写的不是特别好,抱拳加个鞠躬

第三十一章 既然各执一词

“休公子意下如何?”

齐元彬唤了一声休公子,笑着抬高了语调。

三句话换了三个称谓,其中的调笑一览无遗。

李休看着他,没有说话,但脚步却停了下来。

“我等一众人前往书录院得以观苍石,苍石不难观,难的是初次便可和书海沟通。”

齐元彬向前踏了一步,对视着李休的眸子,身上有灵气波动一闪而逝,借着这次观苍石的机会,他已然是成功入了书海,并破了初境。

这是比较了不起的事情。

而且此次前往书录院共有十一人入书海,破初境的却只有他一个。

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因为他是继李休之外第二个正是迈入修行一道的书院弟子。

不算李休,他便是第一个。

“我入了书海,侥幸破了初境,他也进了书海,许是瞧我入境着急了些,也打算强行踏足修行门槛,因此受了些伤,此时却来怪我。”

齐元彬手腕轻转,那把扇子煽动间带起了两阵春风。

但此时尚在冬日,这两阵春风便显得格外舒服。

李休又看了一眼那把扇子,然后将视线放在了陈思宁的身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这个寒门子弟。

他的皮肤有些黑,眉毛很浓微微上挑,一双眸子黑白分明透着难言的倔强。

“你呢?”

李休问道。

陈思宁抿了抿嘴唇,沉默了片刻然后方才开口:“观苍石的机会很难得,所以我很重视。”

“那日书海内出现了一条破船。”

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描述着那条船的样子。

断了一半的桅杆,船体破裂,风帆只剩一丝,上面摆着十几个浮灰的黑坛子,书海内没有风,那条船却向着他们飘了过来。

停在了一众人的面前。

“梁秋曾说过,船上的黑坛子便是机遇,只是船随时会消失,能否上船看的便是造化,我踏上了那条船,然后被人拉了下来,掉进了书海里。”

陈思宁声音中带着愤怒,虽极力在压抑,终究无法完全遮掩。

“如此说来那条船真的很破。”

李休听了后,轻声说了一句。

这话不是重点,所以没人知晓他到底什么意思。

大唐建国百年时有一任万年县令名叫刘方,一日刘方坐在公堂与账房对账,前街外响起了鸣冤鼓的声音,连击三声。

片刻后衙役带两人进了堂内。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

女子说男人不安好心,觊觎她半月有余。

男人说女子窥伺他百亩良田,几次暗示不可得后便恼羞成怒,索性对峙了公堂。

各有各的说辞,而且这种事谁也拿不出证据。

刘方听了后却是直接让衙役将二人架了出去。

因此被街头巷尾传开称之为糊涂县令,但后来上一任唐皇听了却大笑几声并嘉赏了刘方,而且还赐了个车骑将军的武散官。

因为有些道理是辨不明也分不清的。

这些事要等到日后才可见分晓。

后续也证明了刘方是对的,男子觊觎一个女子通常不会罢手,尤其是在尝到了没有证据得到不定性的甜头之后便更不会罢手,反之对女人来说亦是这般。

在刘方的暗中查访发现,接下来的月余时间几乎全都是女子去找男人,男人拒之门外或是彼此争吵。

通过月余观察后刘方果断上门拿下了女子,并以轻敲鸣冤鼓的罪名拘役三月,打二十板,罚银五两。

此事就此结束。

但其实因为刘方对那男子的印象不错,二人曾有交集,所以才会把暗中查访的重心放在了女人身上。

说到底还是个亲疏远近。

而如今齐元彬与陈思宁也是各执一词,李休则代替了那个县令的角色。

不同的是双方对他来说其实还谈不上亲疏远近。

齐元彬代表着高士,陈思宁代表着寒门。

这里聚集着几十个书院弟子,李休的选择便等于是在分化寒门与士族。

要么站在这头,要么站在那头。

齐元彬看着他,嘴角含笑,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李休怎么选,如何选,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陈思宁也在看着他。

这其实并不难选。

“人生做很多事总要讲些道理,比如先来后到,比如夏日花开,冬日落雪,这些都是道理。”

“但这些其实都是些废话,既然分不清,辨不明,不如打一架来的痛快一些。”

李休对着二人说了一句。

他很

认真,并没有调侃,打一架,分个胜负,决出个高低不同,往往才是最好的道理。

听到这话齐元彬笑了,周围的书院弟子也笑了。

陈思宁眸中的倔强消失,面色更苍白了些。

“殿下所言极是,我虽不愿伤了和气,但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齐元彬看着陈思宁,说道。

陈思宁没有说话,站在雪中显得有些落寞。

齐元彬已经入了初境,他却还没有。

那自然不是对手,未打之前便已经输了。

这本就是已经知道结果的办法。

寒门终究难出头。

“陈师弟,你意下如何?”

齐元彬向着他迈了一步,问道。

陈思宁的脸色冰冷,右手在袖中缓缓地攥起了拳头。

他张了张嘴,李休的声音却在一侧响了起来。

“在你与他动手之前,我想先和你打一架。”

李休拦在了二人中间,对着齐元彬轻声道。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齐元彬眯眼问道。

“准备好了吗?”

李休问道。

齐元彬向后退了一步,精气神提到了巅峰,体内灵气悄悄运转着,警惕的看着他。

“看来是准备好了。”

李休向前迈了一步,地上的白雪与梅花飞起向着齐元彬的脸掠去。

齐元彬侧身躲过,梅花和雪在眼前划过,李休的脚突然印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的身子倒飞了出去,摔在了雪面上,滑出去很远,拖起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大概就是滚远点的意思了。

其余人看着李休,不敢上前,陈思宁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心想这一脚踹的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世子殿下也不知练了多久踢了多少人。

齐元彬捂着胸口,面色酱紫,冷眼看着李休大口的咳嗽着,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休沉默了会儿:“我以为入了初境你会有些样子,原来还是那般,却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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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绣春风

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嘲讽或是讥笑的表情,有的就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漠然。

而这往往是最大的讽刺。

齐元彬的脸色难看极了,他三日前便破了初境,在书海和书录院彻底稳固了修为,本想着再次相遇之时就算不敌也不会落入下风。

谁知却连一脚都受不住。

“阴谋算计永远难登大雅之堂,况且你那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李休对他说道。

于是齐元彬的脸色更加难看,他选在此处与陈思宁对峙抱着的就是针对李休的目的。

费尽心思算计了数日,结果就只得到了一个小孩子的评价。

古时圣人创出了侮辱二字,想来便是今日这个意思。

“李休,你莫要欺人太甚。”

有弟子搀扶着他起身,齐元彬注视着李休,那双眸子深处有着凶光与冰寒一闪而逝。

李休却是没有理他,而是对着站在一侧的陈思宁道:“寒门本就寒酸,若是没有底气还要强出头那便更加寒酸。”

陈思宁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舒服,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被人侮辱是一件很难堪的事,但被人无视却更加难堪。

齐元彬铁青着脸,身上的灵气波动显得有些混乱,但面对的人是李休,一身怒火想发却又发不出去,憋得自己咳嗽了几声,愈发觉得无地自容,转身甩袖离去。

李休这时方才看了他一眼。

觉得他与他父亲比较起来要差得多,幸好他父亲还能活很久,否则他一定活不久。

“刚刚的事多谢了。”

陈思宁开口道。

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而话不多的人往往很沉闷,所以李休不喜欢这样的人。

因此只是淡淡道了一声没什么。

“我谢的不是你。”

陈思宁突然道。

李休挑了挑眉。

“你之所以帮我就只是为了那把扇子,仅此而已,所以我谢的是那把扇子。”

他又道。

李休讶异的看着他,半晌后突然笑了笑,觉得眼前人比看上去要有意思的多。

“你谢那把扇子,扇子却在他手里,要如何谢?”

“那我便将扇子取回来。”

陈思宁想了想,说道。

李休也想了想,跟着点点头:“那一定很有意思。”

说完这句话陈思宁便转身离去。

这一去之后再回来,应已破了初境。

围观的弟子们对着李休行了一礼然后各自散去,来得快,走得也快。

而他则是摇了摇头,觉得这场闹剧实在是无趣的很。

书院内弟子最多的地方不是书录院,而是书画廊,但弟子们最爱去的则是往来庄。

往来二字生来不同,江湖快意是往来,人情冷暖是往来。

庙堂高洁是往来,市井泥泞也是往来。

天地之间,白驹过隙,芸芸万众,情丝孤寂,这些都是往来。

往来庄就是这样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除了生死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书院很大,李休却并未走太久,往来庄很深,不是大,不是小,而是很深。

因为它在地下。

李休走了进去,门口坐着一位打着哈欠的老教习,耷拉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止。

书院很擅长做一下门面功夫,比如眼前这个多余的看门人。

因为无论谁来都不会被阻止,所以李休觉得这个老教习很多余,而且睡姿很难看,像是侧躺的母猪翻了肚皮,并流着口水的那种难看。

此处虽然在地下,却并不显得黑暗,反而光亮十足,除了嗅不到梅香,吹不到冬风之外并无差别。

他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远处有人唱着小曲儿,打眼看去原来是几名书院弟子扮着戏服站在矮台上咿咿呀呀的比划着,下面并没有观众,几人却唱的起劲。

还有一些人聚在一起,手里拿着各自不同的东西互相交换。

有人负着一只手仰头看着墙壁上的书画,摇头晃脑的点评着,说到用情处更是如痴似醉。

还有人聚在一起坐而论道,圣人之言教化之事开口即出,并不时怒声喝骂,还时而拍手称快。

往来庄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做什么的人都有,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个可供书院弟子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地方。

李休坐的地方是一个酒馆,有三五张桌子,**把椅子,柜台上放着一坛酒,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酒,而且也是只有在书院里才有的好酒,绣春风。

酒前站着两个人,站着两个互不相让打算买酒的人。

老板自然

也是书院弟子,也不插话,眯着眼睛看着二人一点点的抬高价格。

一壶酒突然出现在了李休的桌子上,紧跟着坐下了一个人。

“殿下一人枯坐在此,岂不寂寞?”

来人拿出了两个酒杯,斟满,推到了李休面前。

“你没去看门?”

李休伸手接过,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辛辣,比之红烧刀却还差些意思。

钟良听了苦笑着摇摇头:“感情在殿下眼中,钟良就是个看门的?”

李休对着他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

钟良叹了口气,觉得这人好生无趣。

“不知您来此要做什么?”

他开口问道。

“我来买坛酒。”

李休回答道。

“此处的酒的确一绝,不知你要什么酒?”

钟良问了一声。

“我要那坛酒。”

李休站起身子走到了柜台前,钟良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远处又有戏曲儿传了过来,恰巧,此处也要开始唱戏。

“这坛酒多少钱?”

李休问道。

“一刻钟前三百两,此时一千两。”

老板看着他,沉默了会儿说道。

那原先买酒的二人也停了下来,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身装扮很特殊,也很有代表性,因为整个书院只有李休穿青衫,所以眼前这人应该就是世子殿下。

“你们两个要买这坛酒?”

李休看着那二人出声问道。

二人点了点头。

“那现在不用买了。”

“为何?”

“因为我要买。”

说话间,李休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了桌面上,认真道。

沉默了会儿,卖酒的人没有去拿那张银票。

买酒的人渐渐变了颜色。

“你为何不收?”

李休看着老板,问道。

“因为我怕殿下拿不走这坛酒。”

“这酒很重?”

李休问了一句。

“不重,但这酒不好拿。”

老板淡淡道。

“既然不重,那我应该拿的走。”

李休又道。

第三十三章 伤春寒

这是很自信也很清楚地一句话。

老板没有在说什么,将银票收进了衣服,轻飘飘的抬起胳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休伸手放在了酒坛上。

不等拿起,便有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这酒是我先看上的。”

那人的手臂用力,将李休的胳膊从酒坛上拽了下来。

李休侧目看去,原来是之前争执买酒的二人之一。

于是道:“价高者得,我出两千两,这酒便是我的。”

买卖买卖,无非就是买与卖。

卖则是为了赚钱,自然是卖的价格越高那便越好。

“话虽如此说,但凡事要讲一个先来后到,这酒是我先看上的,自然该我买,若是什么事都不讲规矩只看银两,那这往来庄一定会很乱。”

那人看着李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这话很有道理。

若不是这酒只剩一坛,李休绝不会与他争。

但这酒只剩这一坛,起码今日就只剩这一坛,所以这酒要争。

“今日这绣春风归我,待到明日我买一坛赔你,如何?”

李休问道。

那人低下头想了想,斩钉截铁:“不行。”

“为何不行?”

“很多人会给殿下一个面子,我也会,但这件事不行,因为李文宣要这坛绣春风。”

那人看着李休,严肃的说道。

要买酒的一共有三人。

还有一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此刻听到这话面色却变了。

他看着那人问道:“程三通,你说这话当真?”

“当真。”

那人肯定的点了点头,却没有移开视线,仍旧看着李休的脸。

“他若想要便让他自己来买。”

李休也看着他,道。

程三通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既然他进不来书院,那么自然买不走这坛酒。”

李休又伸手放在了酒坛上,道。

“殿下何苦刁难?”

程三通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语气也开始有了变化。

李文宣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被敲响了书院门而被驱逐并再也不许踏足此地的二皇子李文宣。

这是痛处,通常没人敢当众说这样的话。

李文宣是当今皇后的独子,李弦一虽是太子,却是妃子所生,而且生母已经不在人世。

“这坛酒我要定了。”

李休看着程三通,认真道。

钟良坐在远处,喝了一口老酒,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觉得这位世子殿下的确是与众不同,竟连皇子的面子也不给。

李文宣不同于太子,近些年来太子势弱,身边若是

没有太子六率在手,恐怕会过的举步维艰。

而二皇子不同,他是皇后娘娘亲生,据说还有太尉暗中扶持。

太尉的女儿则是李安之的妻子。

这背后的关系网可是庞大得很。

京都的贵族少爷很多,但所有人最不愿意得罪的便是这个嗜酒暴戾的李文宣。

李休敢,所以钟良借着酒意喊了一声好。

这声音很响,很突然,很入耳。

所以程三通沉着脸看了过去,发现是钟良眼皮一跳没有说什么。

他去年才入书院,如今修为已经达到初境巅峰,即将破境承意,在去年的那一批中属于中游的天资。

但修行一年便达到初境巅峰,放到外面俨然算是不错的天才了。

只是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故此显得平庸了些。

“我早便说过,这酒不重,只有十四斤七两,但殿下不好拿。”

老板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二人争执,三人中的另一人则是退到了一旁,不肯在争。

李休敢得罪李文宣,他不敢。

又或者说没必要。

“但我想拿走。”

李休的肩膀略微耷拉了一些,说道。

“那便打一架,胜者为王,这是往来庄的规矩。”

一旦有人对一件货物争执不下无法做出决定的时候,那便打一架。

唐国尚武,唐人本就民风彪悍,解决这件事情的方法或许很多,但打一架无疑是最好的法子,也是最直接的法子。

“我没意见。”

李休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

程三通的脸色不太好看:“若是这些日子的传闻没有错,殿下修行至今应该不超过半月。”

“不曾。”

“我修行了一年。”

程三通道。

“那又如何?”

李休反问了一句。

他不知道这算是侮辱还是蔑视,但程三通觉得很难堪,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这坛酒我不要了。”

他阴沉着脸说道。

李休皱了皱眉,远处的钟良也跟着皱了皱眉。

李休是觉得不解,钟良觉得不爽,因为即将开场的戏却似乎要断了。

“赢了你并不光彩,而且也不值得骄傲。”

程三通道。

“但胜了一位世子总归是件谈资。”

李休道。

“胜了一位修行不过半月的废物世子,只会丢脸,何谈炫耀?”

程三通冷哼了一声,转身便欲离去。

“你胜不了我。”

李休突然道。

场间跟着一静。

老板与钟良对视一眼,挑了挑眉。

程三通的身子则停在了那里。

就算你李休天资绝世,但修行不过半月,执剑不过七八,要如何赢?

“有时候真想撕烂殿下这张嘴。”

程三通回过头,眼中渐渐有着寒意凝成一点。

“那便试试?”

李休道。

程三通看着那张脸沉默了半晌,有些摸不清他的底气来自哪里。

“那便试试。”

往来庄内的中央处有一座擂台,那里正是专门提供用来解决这类事情的场所。

每天几乎都有人上去打一架,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再去看热闹。

但今日不同,因为今日站在那里的人穿着一身青衫。

近百名弟子抬首望去,然后齐齐放下了手中的正在做着的事情,站起身子朝这里走来。

世子李休可是这段日子的风云人物,无论是入京的排场还是天上持剑的老仆都将这个少年推到了风口浪尖,只是李休很少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所以并没有听到一些风言。

尤其他的父亲还是李来之,唐人共一石,七斗人敬仰陈留先王。

“既然走上了擂台,我便不会留手。”

程三通道。

李休没有说话,只是将腰间的剑的拔了出来,握在手上。

周围响着一些议论,程三通的知名度还算可以,众人也都知晓他快要破境承意,因此对他也是较为看好。

所以这些议论声无非就是李休为何要与他对决?

他又凭什么敢和基础扎实,已经在初境浸淫一年的程三通战斗?

难道就凭他那张好看的脸和手里那柄好看的剑?

这里是书院,不打架则以,打了起来便没人会留手。

有几个人已经准备好了跌打药和伤筋膏,等着一会儿李休被扔下来之后好卖给他,小赚两笔。

二人对立着,相互行了一礼。

程三通快步上前,虽赤手空拳声势却很是骇人,

虎目凝视着李休,顷刻间来到了他的面前,抬手之间势大力沉的一拳便砸了过来。

速度很快,拳力很重。

而且这拳很讲究,抬手是一拳,落在眼前便成了拳影阵阵,看上去足有数十。

李休向后撤了一步,耷拉着的肩膀略微挺直,他的眸子眨了眨,手中长剑向前点了出去,然后漫天拳影消失,一把剑落在了程三通的额前。

“伤春寒。”

程三通的眼睛瞪大,一颗豆大的汗珠自脸上滚落甩在地上。

满场寂静,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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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尤其难再得

眼前这一幕很滑稽,程三通身子僵直,还保持着进攻的动作,看上去便更加滑稽。

钟良将酒杯放下,正色的看着李休扬起胳膊握在手中的那把剑。

那是一把好剑,他又将视线放在了李休的身上,脸上带着钦佩,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鸦雀无声伴随的情绪往往与震惊相关,往来庄的弟子很多,近百人在此,围观这场比试的人也很多,几乎全在,除了不远处仍旧响起的戏子声之外,这里显得安静极了。

那一剑是如何做到的?

有人觉得很是震撼,不由得出声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因为问这句话的不止他一个。

程三通那一拳很强,已经摸到了承意的边缘,便是在场大部分人也需要凝神以待,那一拳几乎代表了初境的顶点,若是换做他们一定会选择暂避锋芒,等他泄了气之后再做反击。

而李休只是后撤了一步。

后撤不是害怕,不是躲避,而是为了更好地出剑。

所以他那一剑点出便破了拳影漫天,落在了程三通的额头上。

这很不合常理,但看着那青衫少年脸上古井无波的表情他们又觉得这本就是应该的结果。

“如今看来这坛酒你拿不走了。”

李休将剑放下收回了腰间,转身走下了擂台,回到了那柜台前,抱起了酒坛子。

程三通沉默了片刻,钟良伸了个懒腰,他忽然猜到了什么,遥遥对着李休行了一礼,面色惭愧。

李休赢了他,也救了他。

绣春风的老板跟着回到了自己的小店,有些钦佩的看着李休。

“今日方知殿下出色的不仅仅是棋艺。”

他道。

李休对着他抬了抬酒坛,默不作声的离开了此处。

这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但并不是大事。

往来庄内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所以李休所带来的惊讶与震撼并不会持续太久,最关键的他太神秘,太冷。

没人愿意讨论一个孤独的人。

而李休总是孤独的,十四年来都是如此。

老乔走了后他便更加孤独。

离开了往来庄,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坐在屋顶弹琴的女人,然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这世上能抚慰人心的就只有两

样东西,酒和女人。

这话说起来很俗,但酒能忘忧,而与女子之间的陈词滥调虽然俗气,却难得。

尤其难再得。

修行并不是一件事,修行修行,讲究的便是修与行。

修自然不必多说,行便是要行万里路,京都很繁华,在这里可以生活的很好,但这世上并不只有花开的长安,还有孤峰塞北,绿海西山。

北地外有无尽雪原,其上有雪国异族。

但那里也有塞北枯山,旱树铁花。

行遍天下才能与众不同。

京都会平静很久,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压抑是可怕且持久的,傻子才会坐在这里等着天雷落下,然后看看那道雷声会不会在自己的头顶炸开。

绣春风是难得的好酒,如果说红烧刀可以让李休笑逐颜开小酌数杯。

那么绣春风便可以让他开怀大笑酩酊三日。

只是酒在他手中,却不能喝。

长安内繁华万千,总有遗漏之地,李休自书院离开,走过十里之地进入长安城,越过朱雀大街,行过了一处坊间,自后门而出,来到了一个完全由泥土铸成的小院子。

或者说不是院子,此处什么都没有,最值钱的便是那掉了漆的楠木桌子和两侧摆放不合时宜的青石椅子。

李休坐在了椅子上,将绣春风的坛封揭开,一股沁人心扉的酒香散了出去,透过了纺市,让不少人吸了吸鼻子。

他又拿出了两个杯子,倒满了两杯酒,一杯放在对面,一杯放在面前。

耳畔似乎传来了破风声,一枚石子飞了过来砸向了李休的脸。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飘飘的接住,然后手指分开,石子掉在了桌面上。

同时对面的椅子上出现了一个人,捧着酒杯,闻着绣春风,满面陶醉。

这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应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着青衫,斜倚着身子,一身的江湖气,只是那张脸很普通,扔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的那种普通。

与李休坐在一起就显得更普通。

“看来他们说的没错,你果然已经学会修行了。”

来人喝了一口酒,淡淡道。

“若是没有这坛绣春风,还真不知能不能见得到你。”

李休看着他,漠然道。

“没有绣春风,不见春风醉,天下人皆知,只要有绣春

风的地方,就一定能找得到我醉春风,你说对吗?少楼主?”

与徐盈秀和老乔不同,这一声的少楼主充满了调侃与讥讽。

今日的天气很不错,阳光普照,年光将近,冬日也快要过去。

外面突然出现了许多人,许多穿着青衫的人,他们翻进了院子,数十人围成一圈,包围着二人,或者说包围着醉春风。

“看来那老家伙果然很疼你。”

醉春风像是没有感受得到周围的动静,嘴角竟然露出了笑意。

“刚刚那一石子的威力不大,却足以杀死一个普通人,若传闻有错,我不会修行,该如何?”

李休突然开口问起了一开始的事情。

醉春风低头看着桌面上的那枚石子,道:“若你不会修行,自然会死的很惨,不过石子的速度很快,顷刻间贯穿头颅,应该不会太痛。”

话音落下,数十位听雪楼之人向前迈了一步。

李休挥了挥手:“散了。”

没有动静。

他跟着皱了皱眉,又说了一句:“散了。”

数十人向后退去,这才散了,不过却绕在不远处,盯着这里。

“你让他们散了,不怕我动手吗?”

醉春风挑了挑眉。

“你若想动手,他们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

李休说道。

两个人对视良久,终于醉春风沉默着喝了半坛酒,然后将杯子摔在地上,骂了一句:“乔三爷怎么会救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你的废话太多了,去或者不去?”

李休看着面带怒气的醉春风,沉默了会儿说道。

醉春风也跟着沉默了会儿,看着剩下的半坛绣春风,然后道:“去,为何不去?既然你都不怕死,我为何要怕?”

“只是你准备何时动身?”

他看着李休,问道。

李休抬头看着天上,觉得此刻的天空蓝极了,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应是诸事皆宜。

于是开口道:“吃完这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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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小生自恋些许,摊手

第三十五章 酒足与饭饱

“好。”

与其说是喝酒,不如用独饮来形容更加恰当些。

一坛子的绣春风,九成九进了醉春风的肚子,李休自始至终只喝了一杯,还是刚开始的那一杯。

这坛酒很重,十四斤多,不知他是怎么喝进去的,也不知喝了如此多的酒他的脸为何红都不曾红一点。

醉春风靠在椅背上,十分惬意的砸了咂嘴,打了个酒嗝。

“世人总说酒足饭饱才能做事,眼下酒倒是足了,只是这饭饱吗?”

他抬眼看着李休,面带玩味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其意不言而喻。

“走。”

李休没有理他,起身走出了这间小破院子。

“无趣。”

醉春风伸了个懒腰,双手放在身后,摇头晃脑的跟着走了出去。

有听雪楼的人来到面前递给了李休一张纸,然后行了一礼躬身退去,大街上满是人潮,川流不息,冬日里街边随处可见的就是卖糖葫芦的小贩。

大红的山楂串在上面,诱人得很,李休取出两文钱买了一串,咬了一口,酸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打开那张纸,上面有两行字。

绿海生龙潭,塞北两窟鬼。

这是他要听雪楼收集的消息,三劫之体让他浪费了太长的时间,如今方才初境,想要让修行的速度更快,就需要用一些另外的途径。

这两处就是目前来说最适合李休修行破镜的地方,只是一个在西面,一个在北面。

暂时只能先选一个。

“我想不通,既然你早已经决定了要去哪,为何还要让楼内帮你打听这些你根本不会去的地方?”

醉春风扫了一眼纸面,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早就想好了要去哪?”

李休吃着糖葫芦,问了一声。

“费尽心思找来一坛绣春风引我出来,若有人说你不是去关山,那我一定会撕烂那人的嘴。”

这话很自信,听上去底气十足。

“我的确要去关山,但只是路过。”

李休淡淡道。

“路过?”

醉春风看着他,似是有些不相信:“你去关山找死,能不能活着出去尤为可知,竟然敢谈路过?”

李休没有理他,将手中的竹签扔在地上,又道:“你永远也猜不透我在想什么,这就是你永远不如我的原因。”

这话还有一层意思。

那就是既然猜不透便不要再多言,乖乖闭嘴即可。

醉春风很聪明,所以听出了这层意思,脸色有些难看。

“我会杀了你。”

放狠话谁都会,关键是未必有用。

李休没有理他,所以这句狠话显得有些没用。

二人来到了城门口,两匹马停在此处,其中一匹正是之前拉着李休来到长安的那匹大黑马。

另一匹则是通体雪白,没有一丝的杂毛,看上去并不逊色大黑马。

“看来你的人缘还不错。”

李休登上黑马,看着那匹白马,然后冲着醉春风说道。

“若不是你,我的人缘会更不错。”

他跨上白马,二人扬起马鞭,两匹马便冲了出去。

幸亏此时是冬日,地上盖着白雪,不起烟土,否则马蹄扬起的瞬间,那一定要用绝尘而去来形容了。

向北而去。

北地在北,塞北两窟鬼在北,关山也在北。

这一路很长远,需要办的事情很多,若是想要赶在年头回来那就要快些办事。

越快越好。

“你将听雪楼精锐全都派去了巫山救那个不会杀人的臭道士,自己却偏偏还要在这时候去关山赴险,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在马上,醉春风与他并驾齐驱,懒洋洋的问道。

“若是有人能在醉春风身边杀了我,那就是我该死。”

李休淡淡道。

“我是个自负的人,但我不认为凭我一己之力能在关山护住你。”

“这般说来你似乎还不够自负。”

关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城,名叫廊城。

只是此城在山中,故此也被唐人称之为关山。

廊城距离长安算不得太远,相隔只有两千余里,二人坐下是两匹好马,天下在最好的马。

日行七千里绰绰有余。

更别说区区两千余里。

晌午出发,不急不缓傍晚便到了廊城城前。

古朴青色的城门前迎来了

一黑一白两匹马,马上坐着两个着青衫的男人,一人面色平静,一人哈欠连天。

门口站着六名军士,按理来说把守城门的军士要求是极其严格的,不说气吞万里如虎,起码也要做到身材挺拔,鹰眸锐利,如此方才能震慑宵小。

但奇怪的是这六人的脸色很白,虽极尽全力却仍能够看得见那握着长枪的手指在细微的颤抖着。

醉春风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李休,却没有开口。

二人进了城内,街道上的行人极少,入目之处能够看到的一些人都是抱着胳膊快速的朝着各处跑着,然后进了屋子房门紧闭,就连亮光都没有一点。

门口的两个灯笼随着寒风摇摆着,灯内的蜡烛却并没有点燃,太阳渐渐落下,城内也愈发黑暗。

这里似乎怪怪的,醉春风不由得又将视线放在了李休的脸上,发现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就如同从前一般。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有事瞒我?”

李休骑着马在城内寻找着客栈,一边道:“廊城是你的地盘,我以为你知道便没有说,谈不上隐瞒。”

“我这段日子都在京都,而且我可没有听雪楼的眼线可供驱使。”

说到这他冷笑了一声。

“你可以随时命令楼内人做任何事,只是你喜欢赌气,从来不用。”

李休勒马停下,抬头看着头上的牌匾。

尚儒客栈。

这家客栈的装修并不豪华,反而有些老套,带着农家气息,木窗白纸前挂着红色的辣椒和玉米。

听到李休的话醉春风沉默了起来,难得的没有说话。

二人下马,将缰绳递给迎出来的跑堂的,并肩进了客栈。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桌子,看上去足够**人围坐的长桌,桌后面是柜台,一个秀才打扮的人低着头不停的扒拉着一张算盘,计较着每日的得失。

柜台一侧是楼梯,二楼是住宿的地方,若想要吃饭就只能在一楼。

寻了处位子坐下,不一会儿功夫之前那跑堂的便回到了屋子,将店门紧紧关上,然后拿出一壶茶给二人倒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询问道:“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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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深巷的酒与窗外的鬼

“跑堂的儿,你这小店儿能有什么好酒菜?”

醉春风看着看着店内周遭的俗套装修,嗤笑一声,取笑道。

“客官,话不能这样说,老话还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是?况且您这时候来这关山廊城,是否有命活着离去还两说呢!”

“此刻还是能吃一口就吃一口的好。”

听他笑话,跑堂的却是不乐意了,将菜谱往桌上一摔,您还爱吃不吃了。

“关山客栈我去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像你这么嚣张的店小二还是第一次见。”

醉春风倒没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搭上了话。

“既然是关山客栈的贵客,来我这小店做什么?”

店小二的语气有些冷,或者说有些不爽。

“因为你这小店真的很小,小到我在关山生活了四年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酒香不怕巷子深。”

跑堂的说道。

“酒香也怕巷子深。”

醉春风反驳了一句。

店小二脖子一梗就要开骂,李休却从袖中拿出了十两银子放在桌面上。

天大地大,银子最大,小二哥见了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然后理也不理醉春风转而冲着李休露出了一个笑脸:“这位公子想吃些什么?”

“你们这店的名字是谁取的?”

李休问道。

“是秀才,他读了二十几年书,我们店里就属他最有学问,所以这客栈名字自然要听他的。”

李休点点头,这名字的确不错。

“上三四样招牌菜即可,再来两壶酒,两壶最好的酒。”

“得嘞客官,您且等着。”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透着窗户向外看外面一片漆黑,并无半点光亮。

只有客栈内亮着十余根白蜡,不算红的光亮照着屋子。

屋内的客人不多,寥寥数桌,并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那酸秀才扒拉算盘的声音响彻在这不大的空间里。

醉春风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举起了茶杯,品了一口茶,然后吐了出去。

“这茶叶不新鲜,像是隔夜的。”

他说了一句。

李休没有反应,安静的出奇。

“怎么回事?”

醉春风问道。

“今夜有场好戏,秦家与景家要做一场。”

李休淡淡道。

醉春风皱了皱眉,嗅到了这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秦家与景家在这城内对峙多年,两家都有数位游野修士,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互有交锋了这么多年今夜便要做一场生死?

“秦在阳与景如云能够在你父亲的压力下维持两家多年不衰,一定不会是蠢人,既然不蠢又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决定?”

醉春风问道。

两家势力旗鼓相当,若一定要分个生死,那就只有两家都会死。

黄泉是个很美的地方,否则不会有许多男男女女吵嚷着要一起共赴。

但那也是个很荒凉的地方,否则不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祈求长生,不敢探头下望。

“听雪楼插手了?”

片刻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醉春风看着面色平静的李休,凝神问道。

“我只是给出了一个动手的理由。”

李休回答道。

醉春风盯着他,静候着下文。

这时跑堂的将两壶酒拿了上来,李休将酒倒进杯中,淡淡道:“七日之前拜阴山的掌教之子路过廊城,与景家天赋最好的嫡子吃了一顿酒,然后便死了。”

“你派人杀的?”

醉春风问道。

李休点点头。

“十四年前,整座关山朝着北地边军的脊梁挥出了一拳,这是罪,要还。”

他看着醉春风,很认真的说道。

“那关拜阴山何事?”

醉春风又问道。

“他站错了队,便关他的事。”

“中立也有错?”

李休看着他,缓缓道:“这是大唐,身为唐人,当国家的将士在外抛头颅洒热血的戍守边关之时,你知道有人会对那些军士的后背下手,不阻止,便是错。”

“这世上从来没有中立一说,唐人生来骄傲,这辈子就只有两个选择,自己人,敌人。”

李休喝了一杯酒,味道上佳,一口咽下舌尖有些火辣,舌根却极为的清凉。

他看了看酒壶,通体漆黑像是一个坛子没有半点花纹点缀,这酒单论味道不如太白楼的红烧刀,但却胜在独特,唇齿间流着香醇,更有回味。

“当年秦景两家借道阴山,拜阴

山全宗上下避而不出,他以为躲得过,但他又躲得过什么呢?”

李休看着窗外,醉春风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话。

酒菜已经上的齐全,色香味俱全的四道招牌菜,香味入鼻闻起来陶醉非常,人世间俗事很多,单说这口腹之欲,又哪里戒的掉呢?

他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窗外的漆黑一片,然后道:“春风,你看这世界百鬼夜行,众生混迹其中,比鬼还怨。”

醉春风看着李休,眉眼之中似乎满是复杂,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廊城夜不点灯,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害怕拜阴山,尤其是近几日早有风声传出,秦家似乎有意和拜阴山联手共同覆灭景家。

这是互惠互利的双赢事情。

外界不停地有强者回到关山,尤其是景家更是倾巢而归,这是一场硬仗,熬过去海阔天空,熬不过去万事休矣。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桌上的招牌菜一动也未动,二人低着头,听着窗外不停传出的脚步声,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这些脚步声想来就是拜阴山的人了。

拜阴山是一个修行宗派,掌教乃是游野修士,全宗上下信仰鬼神,在圆月夜盘坐空地之上,举行仪式做着关于祭拜的事情。

拜阴山的门人弟子好夜行,穿黑袍,戴白面,手举招魂幡,蹦跳前行。

这听上去更像一个邪教,但其实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否则也不能存活到今日。

“菜凉了。”

二人在此枯坐许久,约么已经二更末尾,李休突然开口道。

“我不饿。”

醉春风抱着胳膊,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那壶其貌不扬的酒。

“好戏快要开场了。”

柜台上的秀才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跑堂的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

后厨传来了红烧猪蹄的味道,一个穿着围裙的女子拿着拖把擦着地面。

外界本该漆黑一片,此刻却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撕开了黑夜与门口的灯笼,划破了窗纸。

这是景家的春秋一剑。

好戏果然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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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人世间亮起了一道剑光

既然是好戏,那就一定要有人欣赏。

“跑堂的,给我留两间上房,一直留着。”

说着李休取出一千两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推开门向着黑暗走去。

醉春风叼着一根牙签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的跟在身后。

廊城不大,秦家在东面,景家在西面,两家分在两端。

天空中没有半颗星辰,街道上黑的出奇,若是普通人抬眼望去只怕看不到七步之外。

好在之前那道剑光很亮,此刻仍有余晖尚未熄灭,李休掠上屋顶,望着那道光线追了过去,片刻后他从屋顶落下,站在了一处小巷之内,身后有猎猎声音响起,却是醉春风跟着落了下来,抱着胳膊斜倚在墙上,看着小巷之外的场景。

此处的街道很宽,两侧的墙壁上挂着许许多多的红白灯笼,内有烛光闪烁,将这里照的很亮。

这条巷子在中间,前后各有一条街道。

后面的街上有着喊杀的时不时地响起,那应该是景家与秦家还有拜阴山的人弟子战斗的地方,应该死了很多人,因为有很浓的血腥味顺着夜风吹进了李休的鼻中。

前面的街道站着十余人。

一左一右对着站立。

左边人少,只有四位,不出意外应是景家无疑。

右边人多,足有六位,其中有三人穿黑袍戴白面,这是拜阴山的人。

“戴泽的死与景家无关。”

说这话的是景家站在最前面的那人,中年模样,面容消瘦,右手握着剑,手上的关节却很粗大,他的右手很有力,那把剑也握的很紧,之前那道剑光很亮,所以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许是因为忌惮这把剑,秦家与拜阴山并未继续动手。

“与景家无关,那又与谁有关呢?”

那张白色面具下传出了一道声音,乍听起来中气十足,但若是细细品味却不难听出其下隐藏的那一抹疲惫。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一件很伤心的事,天道很大,大不过人伦。

戴泽与景元吃了一顿饭,然后便死了。

这就是景家的错。

景如云沉默了下来,拜阴山的态度很强硬,话也很没道理。

他没有辩解,因为他也不知晓戴泽到底是如何死的。

又或者说在此时此刻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拜阴山倾巢而出来到廊城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是要杀人的。

很多人需要一个交代,戴泽的死需要,戴掌教也需要。

拜阴山的弟子们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杀人而不必再克制自己。

秦家可以趁此机会夺了廊城,固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拜阴山山门远在万里之外,事情结束之后自然要回去。

那时候廊城便只剩下秦家。

一家独大往往意味着更好的资源,更好的机遇,更好的身份地位,还有权势。

正如李休所说,戴泽的死只是一个理由。

是很多人需要也在苦等的一个理由。

只是如今恰好等到了。

景如云静静站着,手中的春秋剑似乎低下了头,他向前迈了一步,下一刻灯笼内的烛火尽数朝着右边倒去,如被狂风吹拂。

黑夜中响起一声剑吟,戴冷言的身前出现了一张招魂幡,数米长短的幡面向后扬起,他的身前出现了一团黑雾,雾中藏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那道剑光落在了幡上,那张脸似乎发出了一声惨叫,无声的嘶吼着。

景如云的面色白了些虎口裂开有鲜血流淌。

戴冷言脸上的面具被斩成两半,露出了那张枯木一般的黑脸,他的招魂幡破了一个洞,身上的黑袍散落在地,胸前出现了一道剑痕,好在只是划破了衣衫。

火光竖起,恢复平静,红白灯笼仍在不同的晃着,光亮照着地面。

一个影子在灯笼下一闪而逝,却是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秦家家主秦在阳突然动了,趁着景如云新力未生之时欺身上前同时一拳打了过来。

景如云抬头看着,他身后有一人迈步上前抬剑迎了上去。

同为游野修士,也有强弱之分。

这一拳秦在阳筹划良久,精气神酝酿到了巅峰都汇聚在这一拳上。

势大力沉,难以招架。

拳头落在剑上,那把剑的剑身刹那间便弯了下去,然后断成两截,紧接着拳头透过断剑落在胸口,那人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景家余下两人一人跳起将那人接住,另一人则是抽剑闪身划向了秦在阳的脖子,这一剑又快又准,秦在阳的瞳孔缩成一点,却

是来不及躲避。

原来从一开始的景如云暴起发难到秦在阳蓄势偷袭,这一切都被景家算在了心里。

所以这一剑准确无误的落在了秦在阳的脖子上,剑刃划过皮肤,却没有鲜血喷出,那个喉咙也没有想象中的被长剑撕裂,反而是响起了一道金铁交击的摩擦声,带起了一串火花。

照亮了秦在阳那铁青的脸上。

他抽身爆退,双脚落在地面,面色阴沉,身上却发出了啪的一声。

然后一串佛珠自身上掉落摔在了地上,这是无量寺的法器,竟然会在他的身上出现。

景如云的面色有些落寞,用自家长老重伤为代价换来这一剑,却被佛珠挡了个干干净净。

“景如云,真是好算计。”

秦在阳的脸色有些狰狞,甚至开始后怕。

两家敌对几十年,对于彼此都在了解不过,景如云利用他的心理谋划了这一剑,若是没有这串佛珠那便是必死的局面。

“人算终究比不过天算。”

景如云看着地面上滚落一地的佛珠,叹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在等待,又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终于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关山很小,景家不大,但若是有人想要啃下来,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景如云抬头看着秦在阳与戴冷言,一双眸子渐渐变得犀利无比,那双眼眸深处似乎有着点点猩红升腾而起。

他身上的气息陡然拔高,一点一点的高涨着。

“世人皆知景如云有春秋一剑,但你可曾知晓,我还有一剑春秋。”

话音落下,他的须发飞扬,剑意冲霄而起,长街两侧的红白灯笼自中间一分为二,烛火摔在地面,熄灭了大半,让这长街也黑了大半。

李休眯着眼睛,一道亮光像是冬日暖阳破云而出一闪而逝。

秦在阳的身子微微颤抖,一条手臂与肩膀分离落在地上,鲜血泉涌喷出。

那道招魂幡一分为二,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发出一声惨嚎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剑仍然落在了上一道剑痕上,区别在于上一次裂开的是衣衫,这一次裂开的是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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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黑暗中有一只脚踩在红白纸上

那道剑光消失不见,黑色长街上却还有剑鸣回响。

忽然,一阵狂风自街头生出,然后瞬息间吹到了街尾,风声压过了剑鸣,片刻后天地恢复了平静,风声不在呼啸。

街上却响起了两个声音。

景如云瘫倒在地,面如金纸,长剑自手中脱落摔在地上,发出第一声响。

紧跟着戴冷言倒在地上,胸腹间有一道剑痕,很深,血流不止,招魂幡断成两半跟着他倒在地上,发出第二声脆响。

今夜流的血很多,后街的打斗声越来越小,想来是人死的差不多了。

巷间的青石墙有缝隙,后街的鲜血顺着沟壑流到了李休的脚下,染红了鞋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前街与后街的血。

秦在阳与戴冷言的血。

景如云这一剑很强,这一剑是春秋的一剑,所以此招过后他的头发花白,面容枯老,皮肤带着褶皱耷拉了下来。

这是他用半生性命换来的一剑。

所以一剑斩掉了秦在阳的手臂,重伤了戴冷言。

同为游野修士这一剑很了不起,但他的脸上却没有笑意,因为景家可战之人只剩下两个,游野修士只剩一个。

对方还有四位游野。

拜阴山的长老急忙走出将戴冷言扶起,喂下了一枚丹药,压住了伤势,不在流血。

景家人面带悲色,秦在阳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那条手臂,面色苍白,眼中却出现了轻松之色。

两家对峙多年,他一直在等这一剑。

景如云的春秋不出,他便不敢真正松心。

“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秦在阳将血止住,取出披风盖在肩上,声音有些虚弱道。

“是你命大。”

景如云咳嗽了两声,叹了一口气道。

“是你太贪心。”

秦在阳摇了摇头,如今尘埃落定,事已成定局,他不吝要多说几句。

“你两个都想杀,就两个都杀不掉。”

景如云看着街上灯笼的碎纸,眼中有些恍惚:“若只杀一人,又有何用?”

“起码可以出口气。”

戴冷言喘着粗气,此刻却是插了一句。

“生死不过一口气,出与不出哪有差别?”

这下没人再开口了,醉春风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李休静静看着这一幕,也许这就叫做英雄迟暮,只是很难断定景家家主值不值得英雄二字。

他低头想了想,觉得不值。

街道上持续了片刻安静,秦在阳用仅剩的手臂挥了挥,戴冷言用下巴指着景家,轻轻扬了扬。

然后他们身后的那四名游野修士便化作四道云烟掠了出去。

景家仅剩的一位游野强者默不作声挡在景如云身前,咬着牙,脸上有冷汗滑下,却没后退一步。

看到这一幕李休又想了想,觉得景如云或许也算得上英雄二字。

这是必死的局面。

醉春风的脸上却露出了戏谑。

四人与一人。

相隔数尺。

地上的红白纸屑不知为何凭空飘了起来,然后又落了下去,一只脚踩在了红白纸上,出现在了五人之间,他背对着景如云,面对着那四位游野修士。

伸出了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把剑,剑上飞出一只火凤,然后四人的身子便倒飞出去,在地面不停后退,退到了秦在阳和戴冷言的身侧。

四双手颤抖着,四人对视,一股震撼与难以置信席卷着心头。

他四人虽然只是游野初境,但游野就是游野,竟然会被人一招击退,那人会有多强?

又或者说如此强的人到底是谁?

秦在阳的脸色凝重下来,他看着自黑暗中走出的那道身影,今日景家已是必死之局,谁会来此帮他?

又有谁会有这个魄力敢和秦家与拜阴山作对?

李休皱起了眉头,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都看向了那个手持长剑出现的人。

他将那把剑放下,火凤在空中消散,火光照亮了长街照亮了那张脸。

李休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秦在阳和戴冷言面色难看,更加不敢相信,他们的眼中带着震撼,还有一抹死灰。

那道身影其实并不陌生,李休见过一面,算是打过交道,只是并不友好。

那人来自姑苏城,慕容二爷。

早年便跨入了游野巅峰。

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在天下游野修士中足以排进前十五。

黑暗中又有脚步声响起,跟着从暗处又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李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原来都是熟人。

这一男一女走到慕容二爷身侧,静静站立,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的中年人聂远,还有被李休斩了凤鸟的慕容雪。

“如果我没认错,这是姑苏城的人。”

醉春风说道。

“你当然没认错。”

李休道。

“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醉春风又问道。

这次李休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原因为何。

“原来你也有算不到的地方。”

醉春风调侃了一声。

李休自然不会生出恼羞成怒的表情,而是道:“天道尚且有缺,人又如何?”

慕容二爷抱着剑站在了景如云身前,两方安静极了,秦在阳与戴冷言保持着沉默,欲言又止。

景如云却是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变得很是苍老,笑声却越来越大,最后更是极为的响亮。

“秦在阳,戴冷言,你真的以为我景如云会坐以待毙不成?老夫宁可这关山易主他人,也要与你二人鱼死网破。”

他大笑道。

姑苏城不会无缘无故帮他,因为景家与姑苏城并没有交集,而且姑苏城与北地关系尚可。

可慕容二爷既然来此帮忙,那就意味着会有利益。

什么利益?

他既然来了为何不早出手,非要等到景如云鱼死网破一剑春秋之后?

姑苏城图谋甚大,他要借秦家与拜阴山的刀覆灭景家。

同时借景家的势清除秦家与拜阴山,如此这般廊城这一夜后便会易主。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慕容雪这个不过第二境的承意修士会到此。

因为她更擅长管理与布局,今夜过后,便是姑苏城接手关山的开始。

这便是渔翁得利,这便是鱼死网破。

李休看着疯狂大笑的景如云,第三次低头想了想,绝境之中与虎谋皮,这是很蠢得抉择。

却很难得。

第三十九章 总是有所谓公平

“姑苏城要插手这件事?”

戴冷言虚弱的躺在地上,秦在阳看着慕容二爷开口质问。

语气冰冷,声音却有些沙哑。

因为面前这个拿剑的男人很强,强到了哪怕他的胳膊没断,哪怕戴冷言完好无损,那把招魂幡仍旧可以唤出三万森罗,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游野是一种境界,但人却不是一样的人。

两个人站在一起,总有高下之分。

“天下事讲究的便是公平二字,你与景家素有恩怨,如今你得拜阴山相助,二比一,这就不公平。”

慕容二爷没有开口,聂远静静站在一侧,说这话的自然是慕容雪,一如初次相见之时,这张脸上很平静,说话的语调也很平定,但总是带着那么些许的高高在上。

听人会让人觉得不爽气。

她看着断了一条手臂的秦在阳,清声道:“如今我姑苏城帮景家,二比二,这便很公平。”

这些话听上去很可笑,冠冕堂皇,的确可笑。

所以秦在阳笑了起来,躺在地上的戴冷言也笑了起来。

慕容雪的表情并没有变化,这世界总归是要靠拳头说话的,但胜利者总喜欢为自己的拳头披上一层道德的外衣。

而这就是所谓公平。

于是站在巷间的李休也笑了出来,他只是发出一声轻笑,但在这安静的长街中却显得很刺耳。

慕容雪的脸色变了,她有些不敢相信,更加的难以置信。

因为这笑声听起来很熟悉,这个她做梦都想宰了的人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只是那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又或者是她听错了?

这道笑声传出去很远,秦在阳与戴冷言等人互相靠了靠,将视线放到了这处深巷内。

景如云的老脸却没有了笑容。

因为眼下异变突生。

一场计划最不希望出现的就是意料之外的事,也就是意外。

这道笑声就是意外。

所有人注视着那里。

李休迈步走了出来,他的衣衫随着夜风左右摆着,鞋面干净而整洁,鞋底泛着红色,像是染料,更像是血水。

他抬着头,面不改色的看着场间众人,这张脸很好看,放眼天下在也找不出这般好看或者说完美的脸,所以也很好认,因为只要见过便不可能忘。

慕容二爷的眼皮跳了跳,聂远抱着胳膊看着他。

慕容雪沉着脸,眼中的恨意并不加掩饰,她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蹦出了两个字:“李休!”

“雪姑娘。”

李休冲着她行了一礼,淡淡道。

“殿下不在书院读书,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慕容二爷此刻却是来到了最前面,看着李休询问道。

眼前这少年的身份太特殊,如非必要姑苏城不想和他对上。

“我到此杀几个人,请几个人。”

李休淡淡道。

秦在阳与景如云都是侧耳听着,他们先是惊讶于姑苏城对这少年的态度,尊敬甚至隐隐有些忌惮。

要知道那可是姑苏城,五境宗师不止一个,更别说还有老剑神活着。

这少年是何人?

直到慕容雪叫出了李休的名字,慕容二爷喊出了那声殿下。

李休开口说要杀几个人。

他们二人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隔着遥远处对视一眼,前一刻的仇敌这一刻竟然难得的心有灵,同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蓦然铁青。

“杀谁?请谁?”

慕容二爷皱着眉,问道。

冬日的天气总归很冷,哪怕白日里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到了夜晚仍旧是寒风袭袄,冷尽了身子。

但天气虽冷,却不及李休口中的话冷。

“杀秦景两家,上下不留活口。”

“请二爷回城,闭口不谈此事。”

“如何?”

李休看着他的眼睛,道。

“凭什么?就凭你李休一张嘴?还是凭你那个已经死了的老仆?”

听到他的话,慕容雪忍不住冷哼一声,讥笑道。

“还请殿下一旁稍待,我自会备一匹好马送殿下归京。”

慕容二爷对着李休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说道。

他想要对付李休翻掌即可,只是忌惮其身后复杂的关系网方才一直礼遇,但他是慕容家的人,天下游野修士足以排进前十五。

他有些不耐烦了。

“你若不答应,这件事会很麻烦。”

李休没有在意慕容雪,而是看着慕容二爷,平静道。

“既然很麻烦,殿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他皱了皱眉,觉得如此废话实

在是太过黏糊,索性向前迈了一步,屈指成掌朝着李休抓了过去,这一掌不会杀了他,只会让他老老实实的待在一旁。

慕容雪的脸上带着冷意,从未退去。

李休负着一只手,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挺身而立,那张脸毫无波澜,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慕容二爷觉得有些不对,然后下一刻他那只手便被另一只手抓在了掌心,他的身子被强行拦下,无法寸进一步。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正目光冰冷的看着他的脸。

“姑苏城?你凭什么?”

醉春风右手用力一扯,慕容二爷的身子立刻踉跄了一下,然后只见他肩膀微动贴身过去,右手抬起再度按在了那张脸上,然后猛地用力按下。

慕容二爷的身子瞬间腾空,身子平躺出去,四肢上未落地,脑袋却被按进了长街上的青砖之中,发出轰的一声,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

醉春风直起腰,两根手指掸了掸衣衫,拂去几缕尘灰。

慕容二爷倒在地上,脑袋嵌在坑洞之中。

醉春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空,遮盖了一夜的黑云便散了去,露出半圆的月亮照出皎洁的月光洒在了地面。

照亮了周遭的一切,照亮了慕容雪那张美丽却没有血色的脸上。

长街内外再次陷入了可怕的安静。

景如云与秦在阳沉着脸,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板升起直入头顶,浑身上下瞬间打了个寒颤。

地面上的碎石向一旁滚落,慕容二爷自坑洞之内站起,头发散落,脸上有几处流着鲜血,衣衫沾满灰尘看上去狼狈至极。

他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因为游野修士的身体比青砖要硬不少。

但这很没面子,任谁被人按住脑袋塞进了石头里都不是一件值得夸赞和炫耀的事。

所以他看着醉春风,然后拔出了手中的剑,剑气四溢,月光照在剑身上反映在他的脸上。

那张脸很阴沉,那双眸子很骇人。

这是要分生死的一剑。

醉春风抱着胳膊看着他,然后笑了笑。

月亮似乎更亮了些,长街似乎更加安静。

那是压抑。

ps:这章写的还是很好,唉,照照镜子忍不住陶醉,也许只有我这样好看的人才能写出如此好看的文章,借用烽火的一句话,这是个技术活,该赏

第四十章 忽有人间倒悬天

“拔剑做什么?”

醉春风略微歪着头,笑问道。

慕容二爷有一缕头发散在额前,一滴鲜血自脸上淌下,掉在地上摔成了数瓣,很快融入了土中。

“拔剑自然是准备杀人。”

剑出半鞘,传出一声凤鸣,街巷中涌起火热,燃尽了地面的红白纸。

醉春风抱着胳膊,沉吟了一瞬,然后看着二爷平静而认真道:“这把剑应该很好看,但我不想看,如果你敢拔出来,我就杀了你。”

他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轻飘飘的,但慕容二爷的那把剑却停在了那里,没有继续拔出。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眼前这青年是何人。

而且眼前这个人的确是游野修士中少数有能力杀他的人。

“二爷活了几十年,人情世故应该懂得不少,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插上姑苏城的剑,但关山不行,因为这里我要了。”

李休看着他,淡淡道。

慕容雪的脸色一直很难看,此时听到这句话便更加难看。

姑苏城行走天下莫不敬仰,她两次出家两次遇到李休,两次处于下风。

这是很憋屈的一件事。

“殿下很了不起,但我突然也起了兴趣。”

二爷的剑仍旧出着半鞘不曾放下,他抬着眉,天空似乎被压低了些。

他的剑向外抽着,然后全部拔出了剑鞘,他的身子挺拔,眉眼骄傲,他是姑苏城的二爷。

天下修士遇他也需尽低眉。

“我赌你杀不了我。”

他将长剑抬起指着醉春风,握剑的手是那般稳定,廊城的夜空中出现了一只凤鸟虚影,仰天长啸,火羽纷飞,他是慕容天成,生来骄傲。

“剑虽是有形之物,今日我便用他来斩斩春风。”

慕容天成看着醉春风,身上的气势在一瞬间上升到了顶点。

“恭喜。”

醉春风收敛了笑容,看着他正色道。

今夜慕容二爷剑势大成,已然碰到了五境门槛。

秦在阳与景如云等人静静在两侧,没人说话,也没人选择离开。

因为他们走不掉,那把剑已经锁住了长街,一剑落下,无论谁的人头都可能分离。

忽然。

整座城开始震动,然后长街开始塌陷,自街道中央出现一道深痕裂缝,瞬息之间蔓延十余里,裂缝内绽放出一道光,然后天上出现了一处人间。

其上有花开叶落,自然山水,放眼望去蔓延长远,空间广阔。

天下有人间,其上倒悬天。

这一幕极为的震撼,甚至让在场的众人短暂的忘却了此刻要做的事情,两个世界彼此相连,他们所在的长街便是世界中央的分界线。

“倒悬乾坤,山内世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聂远抬头看着天上,脸上带着难以置信道。

天下可供修士修行的地方有很多,通常来说秘境是最常见的东西。

但是倒悬天不同,这样的盛景几乎百年难得出现一次,而且每一次出现都会带来巨大的好处。

这样的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倒悬天分为天地人三种不同的等级,等级越高所带来的好处便越大。

慕容二爷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战意逐渐的收敛,倒悬天出现在眼前,天大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进入其中,得到传承才是最重要的。

“倒悬天?倒是有点意思,只是不知进入的条件如何。”

看到慕容天成收剑,醉春风撇了撇嘴,而后自言自语道。

但凡秘境若想进入都需要前提条件,或者是年龄,或者是根骨,或者是修为。

天上的景色忽然变了,似有洪水倒流,山河倾覆,紧接着整个倒悬天化为混沌,万物寂灭,只剩下了一座阁楼。

长街上出现一道门户,青色古朴,斑驳点点。

门上出现了一行字。

“天地众生,万物可入。”

场间所有人看着那八个字,愣了一瞬,然后眸子深处逐渐有炙热点点升腾。

这便意味着所有人都有资格入内,无论是初境,还是游野,并无所差别。

那扇门就在李休与醉春风的身后,就在二人原本所站立的那个小巷的口子前。

秦在阳与戴冷言从地面站了起来,身后的四名游野修士眯起了眼睛,向前迈了一步。

景家人搀扶着景如云起身,同样看向了这道门户。

慕容二爷昂然而立,慕容雪的眼中势在必得。

这是机遇,既然万众皆可入,那便没人会错

过。

景如云看着慕容二爷,眼中有了冷意。

秦在阳与戴冷言同时向着左右走去,瞬间便起了疏离。

倒悬天的机遇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只有一人能够得到。

之前的盟友在这一刻显得很是脆弱。

“倒悬天机会难得,若是错过,可能便错过了永远。”

慕容天成看着李休,道。

“二爷想说什么?”

李休沉默了会儿,问道。

“你让醉春风与我联手,先杀了这些无用之人,倒悬天出现的时间有限,便是最近的长安也来不及赶过来,到时这便仅是你我之间的事情。”

他说道。

景如云与秦在阳还有戴冷言面色皆是一沉,悄无声息的散了开来,盯着慕容二爷的后背。

被八位游野修士盯着后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慕容天成却面色坦然,丝毫不惧。

放眼关山,他只在乎醉春风的看法。

“倒悬天很难得。”

李休道。

其他人看着他,没有说话。

然后他继续道:“既然很难得,我为何要与你们争抢?”

其余人皱着眉头,并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休将左手负在身后,环视众人,目光漠然而平静,他接着道:“若只有我一人进去,这机遇自然也只能是我的。”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平淡,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出门买了一个包子随手付了一文钱那样的平静。

但这份平静恰恰便嚣张到了极致。

只是李休不这么认为,因为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很懒,如果要进去之后与你争抢,那么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天上的月亮越升越高,那道满是斑驳的古朴门户也越来越亮,倒悬天里的那座阁楼生满了阶梯排到了最下面。

慕容天成的那把剑却再度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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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我自关山点酒

“你这把剑真的很好看。”

那把剑完整的暴露在了空气中,李休打量着上面的纹络,难得的赞扬了一句,不过下一刻就跟着道:“只是我的更好。”

“我在说倒悬天的事。”

慕容天成沉声道。

“我知道。”

李休点了点头。

“殿下不觉得自己的胃口太大了吗?我怕你吃不干净。”

慕容二爷握着剑向前走了一步,天地间有剑意生成扑面而来。

醉春风挡在了李休的面前,伸手握住了这道无形的剑意,手掌微微用力,竟是硬生生的将其捏爆而去。

李休转过身子。

前方传出了慕容雪的声音:“倒悬天难得一遇,李休,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的脚步一顿,没有理睬径自走向了那道门户。

他的一只脚迈进了门内。

慕容天成的眼睛瞬间绽放出一道锋芒,下一刻那把剑飞上了天空,空气中发出摩擦声,像是手掌捏着生硬潮湿的地岩,剑身上生出一只凤鸟,双翼展开,数百米内的房屋燃起火焰,砖石坍塌,石子四射而起。

聂远身子贴在地面整个人如同一枚利箭射了过来,身化欢迎,夹杂着纷飞的落石自四面八方朝着李休席卷而去。

景家仅有的一名游野修士剑上泛起青芒,一闪而逝长剑已然脱手飞了出去。

秦在阳与戴冷言等六位游野强者站在了一起,衣衫翻飞,长街上突然有雨落下。

这不是老弄堂,况且此刻还在冬季,若是天上会落下些什么那一定会是雪花,而不是雨滴。

原来是拜阴山的两位长老唤出了森罗鬼神,秦家的修士挥手拍碎了鬼神,飘到了天上,散成了雨水滴落。

鬼神没有消失,而是和秦家修士的精神连在了一起,这凭空生出的雨水落在地面,然后化成一枚枚细雨黑针向着李休射了过去。

雨水有万千,且藏匿于黑暗,不润物却无声。

李休的一只脚仍然在门外,不是他走得慢,而是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醉春风看着这

一切,地上的裂缝很深,倒悬天里的台阶泛着白光,阁楼内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他伸出了一只手,天上纷飞的落石便落在了地面一动不动,这只手并未落下,反而向上抬了抬,一股狂风骤起,自他脚下向上席卷,衣衫飞扬直冲云霄。

这只手握住了那只凤鸟的脖子,然后用力捏住,凤鸟发出一声哀鸣,自空中消散露出了那把剑。

他的手握在剑上,用力一甩,长剑横飞出去插在远处的墙上,剑身暗淡无光,慕容天成身子踉跄了下,嘴角有鲜血溢出。

醉春风的身子从空中落下,他的眸子平静,衣衫下摆尚未落地,他的脚却踏在了地面,扬起的不仅是灰尘,还有漫天雨水黑针,数不清的雨水在这一刻仿佛被定格,停在了他的眼前,距离他的身体只差寸许。

醉春风的长发飞扬,那张脸在月光的照耀下彰显的极为冷冽,跟着他向前迈了第二步,无数雨水倒飞回去,射在墙上与身上。

秦在阳与戴冷言等人齐齐后退了十余步,衣衫上有着数不清的针孔穿过,几人面色苍白,如金纸,那一双双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恐惧。

这时候,聂远陡然出现在了李休身后,伸手抓向了那双肩膀。

他的速度很快,但醉春风更快,他身子一错,就真的像是一阵风,飘忽间出现在了聂远的身后,那只手闪电般的伸出去捏在了其脖子上。

然后手掌用力,将其甩了出去,摔在地上滑行出去数十米,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天地间安静极了,雨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无数的残骸和漫天的灰尘所带起传入鼻中的烟土味道。

醉春风站在那道门前,手中出现了一个酒壶,那自然不是绣春风,只是此刻环境简陋也无法要求太高,这酒的味道很清,他伸手擦了擦下巴,耷拉着肩膀,漠然着眉眼。

“此门,不通。”

慕容二爷没有在说话,他转头看着自己插在墙上的那把剑,觉得着这一切荒唐极了。

而此刻,李休已经进了门,站在了倒悬天内,站在了漫长的台阶前。

慕容雪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强如慕容天成,竟然被眼前这人一手捏爆了剑意。

她的胸口不停的起伏着,脸色苍白的有些难看,紧咬着嘴唇,同时心中有怨恨与无奈交织着,她也觉得这一切荒唐极了。

那个人怎么会这么强?

一己之力行云流水间击退十位游野修士。

而且他本身也不过只是游野而已。

那人站在门前,便无人能够跨过去。

无论是景家,秦家,还是拜阴山的人这时候全都默不作声。

那是倒悬天,地级倒悬天,更是号称众生皆可入,他们若是进去幸运得到了机缘,也许意味着可以踏足五境。

这是天大的诱惑。

为此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但是此刻却无人敢向前一步,甚至无人敢看向那道门。

“便在此地静静看着,你们的生死,等少爷出来后再谈不迟。”

醉春风握着酒壶,屹立在这关山之内,轻声说道。

景如云与秦在阳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了哀色。

他们知晓自己死定了,因为当年那件事很绝,李来之死了,所以李休一定会杀了他们,但他们不敢逃。

现在逃,现在死。

等李休出来,他们死,景家与秦家或许可以活下一些人。

这不是选择题,因为没有人会傻的将这当做选择题。

在踏入那道门之后,李休便看不见外界的景象。

不过他却并不会担心,因为醉春风很强。

而且醉春风也真的很强。

就如同在外界看到的一样,倒悬天内的一切都已经崩塌化作虚无,就只有面前的这一段泛着白光的台阶。

还有上面的阁楼。

这是通天的阶梯,因为这些楼梯真的很长,直入云霄,而那座阁楼便在云霄之中。

那座阁楼便是天。

李休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束在脑后,迈开步子走上了第一个台阶。

然后异变突生。

天地间发出一声轰鸣,长街上小巷口的那座门户轰然倒塌。

门,关了。

第四十二章 更煮沸雪赠予风云某

门就是门,没有其他意思,也没有什么延伸意义。

它只是一道门,打开的时候可供人通过穿行,关上的时候便阻挡了一切。

而此刻这扇门关了,不仅关了而且还塌了,成为了废墟。

这便意味着出不去,离不开,所以倒悬天内的李休深吸一口气。

长街上的醉春风面色一沉。

慕容雪抬着头,听着耳边轰然的声音,眼中有一抹讥讽一闪而逝,随后恢复平静面无表情。

这扇门关了,你李休又要如何出来呢?

景如云与秦在阳却并未有什么高兴地表情,脸上反而布满了愁云。

如果李休不出来,那个人一定会杀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看着废墟门前的那道挺拔的青衫身影,如此想道。

醉春风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因为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倘若那人出不来,那杀了关山所有人。

他一只手拎着酒壶,微微仰着头看着倒悬天。

在那里的长阶前,李休迈了第二步。

这走起来感觉就像是普通的台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迈步之间也没有阻碍,毫不生涩,他越走越高。

那座阁楼高高在上,彼此间的距离似乎不曾拉近过。

长街很长。

高楼很高。

他迈着步子,突然觉得那双腿很重,眼前渐渐出现了人间山河,万物生息。

无数的山脉如同云烟一般在眼前浮现,然后掠过,他每走一步便在人间走出了万里。

李休不记得自己迈了多少步,但他的眼前飘过了半个人间。

山峰崩裂,河水滔天,人间哀嚎一片,无数凡人跪在地上,向着苍天哭喊垂首。

人生有百态,生死一瞬间。

他的耳边传来了数不清的笑声,那是一位王侯手掌千军摧城拔寨。

那是一位侠客行观不平拔剑万里。

人间就像一个大戏台子,众生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有一个小丑在台上表演笑场,面具下的双眼泪在流淌。

生老病死为之常态,李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婴儿,蹒跚学步,踉跄前行,到最后老态龙钟,黄土一堆。

山上有青草白树,树下有兔子趴伏,天上传来

一声鹰叫,然后肥了青草。

天地万物每一天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

画面停止,李休的脚步停下,他的身子弯了下去,肩膀也耷拉了起来。

到头来山河依旧在,人间已不是。

他抬着头,那座阁楼还在云霄之中,不知何时能够抵达。

醉春风站在外面,看着李休走到了长梯中央站立不动。

不知是什么压弯了那双肩膀,压弯了那杆腰。

李休喘着粗气,额头上有汗水浮现悄无声息的滑落。

他的脸色却一如往常般平静,那双眸子中的坚韧足以让山河移步,让日月兜转。

他慢慢直起了腰,想起了曾在老弄堂里说过的那句话,人间值得。

于是他手指上的那朵小花轻轻转了转,虚空中生出一点涟漪,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开。

从外界看去整个倒悬天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不停地波动着。

李休身子变得轻快极了,他的面前还有数千阶梯。

此处没有风,那朵小花的花瓣却像是随风摆着,好看极了。

李休抬头看着那座阁楼,然后向上迈了一步。

倒悬天内发出无数轰鸣,震耳欲聋。

之前崩塌化作齑粉的山川自然在这一刻竟然自无尽寰宇中生出,李休抬起脚,他的脚下出现了一个漩涡,万千山川自然与无尽星辰化作一点凝于脚下。

他的脚落了下去。

万物俱静。

阶梯崩塌消散,无影无踪。

他的身体出现在了阁楼之内。

他迈了一步,便磨灭了万古千秋,踏上了天。

这一幅画面太过震撼,世上没有言语能够形容这一脚下的星辰万物。

慕容雪的眸子缩成一点,面色极为惨白,这一刻在她的心里竟有了一瞬间的灰败。

仿佛站在上面的不是李休,而是自万古内走出的不朽,是真正的不可敌之人。

醉春风咧嘴笑了笑,觉得老头子眼光好极了。

慕容天成的眼神不停闪烁,面色凝重,袖中的手情不自禁的握成了拳头,插在墙上的那把剑也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此刻缺少观众,若是还有其他人在场的话一定会说些震撼了

不起,难言所物一类的废话。

“梅岭后山有一处池塘,不长,不宽,却很深,深不见底。”

李休站在阁楼之内,脚下的阶梯早已无影无踪,整座阁楼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之中。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阁楼内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火炉,火炉下面自然摆着炭火,火炉之上放着一个铁壶,铁壶没有盖子,里面煮着清水,天上突然有雪落了下来,不知怎的透过了楼顶的盖子,两片雪花落进了壶内。

李休坐在了椅子上,在他的对面也有一把椅子。

那把椅子上坐着一尊骷髅。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取出两个茶杯,将铁壶抬起,将水倒进了杯内,恭敬地摆在了那具骷髅身前。

他曾在画面中看到一个人对着天空伸出了一只手,整片天空便向上抬了抬。

那个人想来就是眼前这具骷髅。

强者总是需要尊敬的,无论是生前或是死后。

因为那只手搅动过风云,抬起过诸天。

李休不知道眼前人的姓名。

他只能煮了一壶沸雪赠了眼前这位风云某。

慕容雪在外界看着,觉得这举动很是白痴。

而那尊骷髅却是动了动,他抬起了撑天那只手,握住了茶杯,倒进了自己的嘴里,沸水穿过身子洒在地面。

然后骷髅便一动不动。

李休默然半晌,跟着将杯中水喝了下去。

这是生前人与死后人的举杯,也是万古前与此如今的对饮。

这便是高山流水。

这便是我见青山。

“那里的景色很好,却没人敢去,因为传言塘下住着一条龙,这理由很扯,也很荒唐,但好歹算是个交代。”

李休重新坐回了椅子,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外面的雪花,然后道:“你开了门,我上了楼,可你若一言不发,这算什么交代呢?”

李休沉默了会儿,又说了一句:“何况你现在关上了门。”

ps:我真不是自恋,这章写的真好,随便来百八十个至尊,哈哈,咳咳,不扯了,这么严肃的文章我总说些俏皮的话容易走神

第四十三章 她挡住了我的阳光

没有人说话,自然也没有人回答。

他坐在那里对着一尊骷髅自言自语,看起来有些滑稽。

偏偏他的脸色很平静,眼中满是认真,这便更加滑稽。

时间过去了很久,倒悬天内仍然没有声音响起。

李休只是静静坐着,从容不迫。

终于,那尊骷髅的身体泛起白光,原本消散的阶梯凭空生出,然后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根骨头。

这根骨头通体雪白,晶莹如玉,看起来就像是完全透明的,若不是依稀可见轮廓,没人会认为这是一根骨头。

它轻轻漂浮在空中,然后自眉心进入到了李休的身体当中,融化进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当中。

“这是不化骨。”

李休闭眼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声音竟然罕见的出现了颤抖。

他通读天下,虽从未见过,但当这根骨头出现在他眼前并且融入全身之后,他还是判断除了这根骨头的来历。

不化骨。

粗俗来讲,不化骨便是无法毁灭的骨头。

它出现在人身当中,这个人的肉身便极难被摧毁,刀斧不可灭,天雷不可劈。

如果是完整的不化骨甚至就连大道都无法磨灭。

眼下虽只有一根,但若是放到外界,便是五境宗师也会舍下面皮出手夺上一夺。

一根不化骨融入全身,所带来的好处难以言喻。

李休身上的气息开始泛起波动,他的黑发挣脱束环高高扬起。

他的眸子重新睁开,身上的气息攀至巅峰然后归于平静。

初境巅峰。

得了不化骨他的修为已然达到了初境巅峰,再往前迈一步便是承意。

而真正的好处却是不化骨对他肉身的强化,会伴随着他日后修为的愈发精深,从而发挥出越来越大的功效。

若有找一日能够修成完整的不化骨

那尊骷髅看上去有些暗淡,不复之前的光亮,桌上的火炉变得冰凉,因为下面的炭火早已灭了。

铁壶内的水也不再散发着热气,天上再也没有雪花飘进壶中。

李休仍旧站在阁楼上。

阁楼仍然飘在空中。

那扇门已经成为了废墟,没有复原。

他该如何出去呢?

醉春风的面色肃然。

秦在阳与景如云等心跳都加速

了许多。

慕容雪这一次没有嘲弄,也没有说什么活该如此的蠢话。

因为前一刻的那一幕很震撼。

哪怕到了如今仍旧萦绕心头不曾消失,她的心情压抑,面色复杂,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人看样子出不来。

但他又怎么会出不来呢?

即便是做为看不顺眼的敌人,慕容雪也不得不承认那人的天赋之绝世。

何为绝世?

除他之外世上再无一人。

再无一人敢用此如今的雪水与万古前的生灵对饮。

李休站了起来,转身看着阁楼外,然后伸出一根手纸在空中点了点。

指上的那朵花动了动,虚空中生出一扇门。

他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然后出现在了长街上,出现在了醉春风的身侧。

天上的月亮渐渐远去,眼看着便要天亮。

倒悬天消失的无影无踪,地上那倒塌的门户也跟着消失不见,除了长街上依旧存在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痕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这里曾出现过倒悬天。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出言讥讽,更没有人表达惊叹。

倒悬天的开始与结束就像是一阵狂风,除了一地狼藉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慕容二爷静静地站在那里,那把剑被他握在手里,剑身冰凉,他的手心却满是汗水。

慕容雪面容淡漠,身上得那股子高高在上像是刻在骨子里无法散去。

李休看着慕容天成,目光平静。

慕容雪看着李休,那双眼中是说不出的东西。

这是一个骄傲且自大的女子,她的本领不低,年轻一代足以站在顶尖,被誉为姑苏城的双绝之一。

自小到大只离开城内两次。

第一次被李休斩了凤鸟。

第二次被锁在了关山。

自大的人有很多缺点,但却很聪明。

所以她认为自己不会死,她断定李休不敢杀姑苏城的人。

“二爷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李休问道。

慕容天成看着他,没有回答,两个人对视着。

他当然记得。

或者说场中众人没人会忘记。

李休要请几个人,杀几个人。

前后说这话的时间不超过

一夜。

但区别很大。

第一次时无人在意。

第二次说无人反驳。

“二爷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蠢事。”

李休淡淡道。

聂远站在慕容天成身后,垂着脸不发一言,他的衣衫凌乱,后背的皮肤血迹斑斑。

终于,慕容二爷转身向着街后走去。

他转身,走了三步,李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二爷,您应该懂我的意思。”

慕容天成的眸子眯成了一点,握在剑柄上的手愈发的用力。

他猛地转身,长剑在夜色下一闪而逝,带起一串血珠高高扬起洒在地面。

与此同时醉春风也动了。

慕容天成将剑放入剑鞘,迈步消失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景家四人的脖子上出现了四条红线,醉春风的手里提着秦在阳和戴冷言的头颅。

其余的几位秦家长老和拜阴山游野修士都躺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长街上只剩下了李休与醉春风。

“这次的事情很大。”

醉春风对着李休说道。

“但很值得。”

死了九名游野修士,这事情当然很大。

但正如李休所说,这很值得,当年整座关山朝着李来之的后背挥了一拳。

整座关山!

眼下死的只是秦景两家,李休不在继续动手,又有谁敢追究他呢?

“我要两坛绣春风。”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道。

李休没有犹豫,痛快的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客栈,没有住进那两间留好的上房,直接去了后院牵出了马。

天色刚刚破晓,泛着鱼白的天边射来了一抹阳光,照在了廊城城北的大地上。

地面上一黑一白两匹马慢慢走着。

马上坐着两个身穿青衫的男子。

“你为何要针对姑苏城?”

醉春风突然问了一句。

姑苏城内有许多英豪,慕容天成便是一个,值得尊敬。

可李休似乎有意无意的针对着。

李休摸了摸大黑马的鬃毛,然后道:“他们挡住了我的阳光。”

他眯着眼睛看着天边,沉默了许久又说道:“而且那自以为是的女人真的很讨厌。”

第四十四章 坊间悟出的新词儿

这世间的许多事都需要理由,但讨厌一个人不需要。

李休在长安城外看见了慕容雪的第一眼,那就是微烦,厌恶。

就像是笨猫与黄狗。

本无关,却两相厌。

“这个理由不错。”

醉春风点了点头,有些欣赏。

“或许还差一些。”

李休道。

“差些什么?”

醉春风问道。

李休骑在马上想了想,然后有些嫌弃:“都很差。”

醉春风挑了挑眉,拉着长音哦了一声,原来也没差什么。

“你为何要去塞北见那两窟鬼?”

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眯着眼问道。

两个人在官道上走了许久,这里越来越接近北方,所以也越来越荒凉。

管道上的行人不多,老远处才能依稀看见几个。

目光所及前方遥远处有一个黑点,那便是大唐在官道上设立的驿站,供来往行人休息补充食物与清水。

这时候自然不能再答什么为了更快破境一类的蠢话,李休也没打算隐瞒。

“两窟鬼是人,但他们把自己当成了鬼,如今还要去做一些鬼才会做的事,这很不好。”

他回答道。

“是很不好,但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醉春风先是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然后继续发问。

“他们在塞北便与我无关,但他们要去巫山,这便和我有关。”

李休道。

“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臭道士。”

醉春风冷笑一声,不屑道。

李休没有说话,却听得醉春风仍就在那里吵嚷着:“你将老头子派来保护你的全部精锐派去了巫山还不够?更何况徐盈秀也应该去了那里,难道这还不够吗?”

“那个臭道士不会拔剑,不会杀人,不会打架,什么都不会,你管他作甚?”

他用力的抽了一下马屁股,骂骂咧咧的说道。

“他死了徐盈秀会伤心。”

李休道。

醉春风脸上的愤怒突然僵住了。

“她若掉了泪,你还喝的下酒吗?”

醉春风突然沉默了,他抿了抿嘴唇,苦笑一声,低

声骂了一句:“干他娘的。”

“若是觉得不爽就大声一点,情爱这东西本就是个圈子,你喜欢她,她喜欢他,他喜欢讲道理。”

“我没有喜欢过女人,也没有爱而不得,所以不能完全体会你的心情,但我读过很多书,书里有不少的酸句儿故事,所以我应该能知道一点你的心情。”

李休宽慰道。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心情?”

醉春风咧了咧嘴,好奇道。

“喜欢的女子舍命去救其他的男人,而你还要陪我一起去救那个男人,想来你的心情很复杂,我这几日在市井中学到了一个新词,此刻觉得却是有些贴切。”

醉春风看着他,等着下文。

“贱。”

李休张嘴吐出一个字。

这个字很粗俗,便是在闹市买菜起了争吵的大妈都不屑用这个字,因为会觉得脏了嘴,输了颜面。

但这个字的意义很广,天下诸多事都可以和这个字靠在一起。

毫无疑问这是很刺耳的一个字,但是醉春风没有生气,反而是在马背上闭起了眼睛仔细的品尝着这个字的味道。

脑袋更是不住地连连点头,妙,真妙。

“看来坊间陋市才有真正的大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话语自口中说出带起了肉眼可见的白色霜气。

今日虽是个大晴天,但这荒凉的官道上却是出奇的寒冷。

“道理有很多,我觉得你还是很不舒服。”

李休道。

醉春风点了点头,没有反驳:“我当然不舒服,况且我难道还应该感到舒服吗?”

“那臭道士什么都不会,样样不精通,却样样都胜过我,我难道应该觉得很爽吗?”

他说着很多的闲言碎语,像个话痨唠唠叨叨,然后突然沉默,半晌后方才再度开口:“我突然觉得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够爽快,应该再说一次。”

他刚才说了很多话,所以李休自然而然的问了一声是哪句。

醉春风突然将双手放在嘴边,目光眺望着巫山的方向,然后大吼了一声:“我干你娘的王知唯。”

这里很空旷,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只是此处没有群山,只有平原自然不会有回声响起。

但还是惊起了地上的飞鸟,两只翅膀煽动着拖着

肥重的身子向天空飞去。

两匹马都是好马,走起路来自然很快,在醉春风声嘶力竭的吼出了那一句话之后两刻钟,二人便来到了驿站外面,这里听着一些马车,拴着许多马。

驿站不小,足以容纳数百人修行补充。

每间驿站都有国师布下的阵法,一旦发生危险驿站的驻守官员便可以操控阵法诛杀任何游野以下的修士。

重伤游野。

而且此地是大唐,唐人对于大唐的归属感高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所以没人会选择对驿站做些什么。

二人将马栓到一侧,李休上前推开了门,塞北的苦风吹进了屋子,让不少人皱了皱眉。

他回手将门关严。

这里的空间很大,里面的人很少。

一眼望去大概只有数十个,显得有些空旷。

在这里的人形形色色色,普通人也有一些。

驿站中间摆着一个圆形的高桌,桌上四周摆着许多吃食,卓内正中央有四尺之地可供行走,那四尺之地站在一个中年人,身上穿着大唐的官服。

此刻正在看着他。

而李休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着,那官员躬身行了一礼,喊了声世子殿下。

驿站内为之一静,诸多目光朝着他的身上看了过来,李休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甚至没有感到意外。

这里终究是大唐,他毕竟从长安走出。

而驿站除了供人休息之外还是唐国传递消息的重要站点。

相信他李休离京的消息已经被齐秦或者李安之传遍了方圆数万里。

他看了看桌角,那里有一张白纸,纸上画着一个人。

那就是他。

“我知道上面有人等着,但我要你七日后再回消息到长安。”

李休坐在他的面前,拿起了一些食物,咬了一口,然后道。

“这”

那位官员的脸上带着些许犹豫,有些下不定决心。

“这消息不是陛下要的,所以我觉得晚几日也没什么。”

李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而认真的说道。

那官员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说了一声是。

第四十五章 阿难

“看来你的人缘并不怎么样。”

醉春风坐在他的身侧,调侃了一句。

“我不是圣人,没办法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而且也没必要让每个人都满意。”

李休端过来的是一碗淡粥,手里拿着两张干饼,很简单,吃起来却很踏实。

“你竟然会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醉春风则是端过来一碗面条,大碗的阳春宽面,讥讽道。

“刚到楼内的那几年能吃上几张饼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李休喝了一口粥,顺着嘴里的干饼。

“可那几年就连一张饼你都吃不到。”

醉春风拿起了胡椒面洒进了面条里,许是手抖了一下倒的有些多了,被呛的抽了抽鼻子。

李休没有接话,过去已经过去,既然已成既然,何必再谈何必。

这时突然传来了开门声,驿站的木门再次被打开,一股股苦风争先抢后的吹了进来。

李休终于明白为何他开门时会有很多人皱起眉头。

因为他此刻也皱起了眉。

他也明白了荒凉的北方为何会出现苦风这个词。

因为这风真的很苦。

吹进驿站中就像是干涩的沙尘打在了脸上,一呼一吸都有些呛人,并且没有湿度,完全的干涩让你的喉咙很是难受。

这就是吹了北地边军不知多少日夜的苦风。

好在门只是刹那间便被关了起来,驿站内恢复了平静,李休的眉头还未舒展,那走进驿站的人便坐在了他的身边,同样端过一碗淡粥。

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

李休侧目看去,然后愣了一下。

因为这是一个僧人,无论是穿着还是样貌都是不折不扣的僧人模样。

他看起来好像走了很远的路,风尘仆仆,坐在椅子上衣衫扬起了些许的灰尘,他的面色蜡黄,似乎是走了太多的路吹了太多的风霜。

但那张脸很稚嫩,就和李休一般年纪。

二十岁上下的模样。

这和尚的长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李休忍不住挥了挥手将周遭的尘埃掸落,不忍弄脏那双眼眸。

然后他将自己手中的另一只饼递了过去。

“不戒谢过公子。”

那僧人接过干饼,对着他行了一礼,道了声谢。

“一个和尚,叫什么不戒啊!”

李休还未开口,醉春

风却嗤笑道。

佛家讲求三规五戒,最是严苛。

这小和尚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敢自称不戒。

“无论是佛还是人都生活在万丈红尘当中,既然身在红尘内又怎能不染红尘?修行修行修的便是对的事,而对的事也分很多种,同样的一件事在不同的场合关系下也会有不一样的意义。”

僧人看着醉春风露出一个笑容:“所以这世上又哪有什么非遵守不可的清规戒律呢?与其恪守三规五戒,不如不戒。”

“越想超脱就越不能超脱。”

醉春风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和尚只修一张嘴,嘴上功夫倒是了得。”

不戒转过头咬了一口手中的干饼子,觉得有些硬,但相比较这段日子以来的风餐露宿足以算作是美味佳肴了。

他刚吃了一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的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张纸,然后站起身子将纸放在胸前打开,嘴里迅速的嚼着大饼也不管是碎没碎囫囵的便吞咽了下去。

这张纸很长,上面画着一个人。

一个很好看的人。

李休看着那副画,画上的是一个少女,虽不是倾国绝色,但也是如花似玉。

不戒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几次方才开口询问道:“不知公子可见过画中的这个少女?”

他的脸上带着期盼,那双十分好看的眸子眨了眨,声音有些小,似乎是害怕别人听见。

这应该便是喜欢了。

小和尚的这副模样他见过,这是徐盈秀见了王知唯的模样。

是醉春风见了徐盈秀的模样。

那是恨不得将天上月和四月风拴在一起绕在柳枝上的翼翼。

也是登南陵望银川想要摘桃花的欢喜。

“不曾。”

那双眸子很亮,李休摇了摇头,说道。

那双眸子暗淡了些,旋即恢复原样,习惯了,这么多年早便习惯了。

小和尚没有在搭话,匆匆的将碗里的白粥喝光,然后戴上斗笠起身离开了驿站。

这世上芸芸众生忙忙碌碌。

“我见过那画上的人。”

醉春风将碗里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擦了擦嘴然后道。

“那你为何不告诉他?”

李休也放下了筷子,擦着手上的油渍随口问道。

“她死了。”

醉春风淡淡道。

李休擦拭手掌的动作一顿

,然后沉默了下来。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从未见过那画中女子,所以自然不是难过。

他只是想起了那双纯净的眸子和那身满是尘埃的衣衫。

李休没有问怎么死的,醉春风也没有兴趣说。

两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开驿站的门走了出去,此时已经下午,即将傍晚,按理说应该在此过夜翌日再走也不迟。

奇怪的是两人谁也没提此事。

因为这里离塞北两窟鬼很远,还要走很久。

哪怕距离天黑还差一个时辰,那便也要走上一个时辰。

“你在想什么?”

两匹马并驾齐驱,醉春风明知故问。

既然是明知故问自然没有回答的必要,所以李休敷衍道:“没什么。”

“和尚就应该守着三规五戒,他想当和尚还想不戒,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好事?”

醉春风冷冷道。

天黑了,二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破庙,很难想象这里荒凉至此竟然会有一座破庙,不过总算是不需要露宿野外,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破庙的门塌了一半,另一半干脆没有了。

两个人迈步走了进去,发现里面燃着一盏红烛,蜡烛旁坐着一个和尚,和尚手里拿着一幅画。

很巧,正是刚刚的那个僧人不戒。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不戒身子一个激灵急忙回头看了过来,待看清楚来人后松了一口气,停止了藏匿画卷的动作。

“两位公子。”

他又行了一礼,面色平静道。

“你是和尚,哪怕号称不戒又怎能真正不戒?”

似乎想到了醉春风的那句话,李休难得的唠叨了一句。

小和尚低头看着画上的少女,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又干净的微笑:“佛陀弟子阿难出家前在道上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那少女?”

“阿难回答,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李休在红烛一侧坐下,不再说话。

……

……

ps:其实这章末尾我不想碎碎念,但没忍住,因为写的很好,我的言情一如既往地出色,嘿嘿(话说我的粉丝榜第一竟然是我自己,有点尴尬)

挠头

第四十六章 桥的那面站着许多人

破庙里面很安静,入耳处能够听见的便只有门外呼啸的夜风,好在风向不错,没有穿过木门吹进屋子,让这一夜过的平静且安逸。

醉春风靠在佛像脚下,抱着胳膊睡得很沉,李休盘膝而坐打磨着修为。

他如今已经是初境巅峰,随时可能破境入承意。

不戒和尚坐在门口,那根红蜡三更之时便燃尽了,所以他只能坐到门边借着还算不错的月色眯眼看着手中的那副画,许是到了四更天他才满意的笑了出来,又怕吵醒睡着的醉春风急忙收敛了笑声,怀抱着那副画躺在了门边,睡了过去。

嘴角的笑容似乎永远也不曾消失。

李休睁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副画中的女子。

阿难或有一日能够见到那女子,但你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当翌日太阳升起,李休二人告别了小和尚便离开了破庙继续朝着北方走去,小和尚站在庙前戴着斗笠朝着二人的背影高高地挥着手,笑着说了一声再会。

江湖不小,但其实就那么大,早晚会有相逢的一天。

“其实我并不想去。”

醉春风躺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蹄起落抖动着,两条胳膊耷拉在马身两侧,哀嚎道。

“你若是能破五境,便能在今天日落之前抵达塞北,若是破不掉就乖乖地等上数日,不要抱怨。”

李休瞥着他,道。

“我若破了五境,第一个就宰了你。”

醉春风冷哼一声,骂道。

“那第二个呢?”

李休微微一笑,赶路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他不是红刀染红衣的薛红衣,而且即便是再孤独的人也不愿意一个人走数万里的路。

“第二个就杀了王知唯那个臭道士。”

像是来了兴致,醉春风从马背上坐了起来,眉飞色舞的说着。

他的双手不停比划,就连到时候用什么招数打什么地方都想得明明白白。

“那你一定杀不掉。”

“为何?”

“因为你打不过他。”

“你放屁,放眼天下,五境之下,我醉春风怕过谁?”

李休沉吟了片刻,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说道:“五年前你离开听雪楼扬言要上武当

山剪掉王知唯的头发,前后一天不到你就一瘸一拐的下了山,而他的头发还是好好地,一根都没少。”

醉春风的脸色一沉。

“两年前你路过小南桥,喝醉了酒,站在桥头一边撒尿一边破口大骂,然后被子非打了一顿,并警告你不准靠近小南桥百里之内。”

醉春风额头有青筋蹦出,双手慢慢攥起了拳头。

“去年你行走大唐路过陈留,打着我父亲的名号坑蒙拐骗,竟然骗到了青角司,被陈落撞了个正着,又挨了一顿打,据说你半月没有下过床,吃喝都是楼内的人悄悄照料。”

“够了,闭嘴。”

醉春风怒视着他,大喝一声,震的方圆几十米内的尘沙都跟着颤了颤。

“除了他们三个,我还怕过谁?”

他看着李休,挑眉道。

李休有些无语,不知该说什么,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道:“你的脸皮很厚,很难想象你是怎么说出的这句话。”

“像你这般讲,若不算初境以上的修士,我便是天下无敌。”

醉春风看着他讽刺道:“你的脸皮也不算薄。”

“我好歹同境无敌,你只是同境第四。”

李休不咸不淡的反驳着。

“一次架都没打过也敢说同境无敌?”

醉春风哈哈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

李休这次没有理他,二人向前走着,过了不久面前出现了一道深渊,下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这是一道裂缝,据说是萧泊如当年一剑斩出来的裂缝,这头与那头中间的距离足有百米长短。

裂缝中间有一道铁索木桥,很结实,也很宽。

策马奔过去只需要几息时间而已。

但李休却停了下来,因为桥的那头站着十余人,一身的黑衫在这荒凉的黄苦之地显得有些扎眼。

这桥的确很宽,他们两个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的走过去。

军中有句话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用在这里很合适。

“此去塞北还有两日的路程。”

李休低声说道,若是在之前醉春风一定会无精打采的低着脑袋嘴里嚷嚷着麻烦。

但这次却没有,

他的眼中反而是有着轻松和喜悦出现。

李休又说了一句话:“如今却不用了。”

他们两个翻身下马,站在了桥头前。

李休负手而立,醉春风仍旧抱着胳膊。

那头的十余人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开口,皆是满脸的漠然,对于脚下的深渊和眼前的二人视若无睹。

这桥只有百米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尚且不算长,对修士来说自然更短。

十几道黑衫走到了二人的面前,速度没有减缓,一双双眸子直视着前方,没有半点波动。

李休向左迈了一步,挡在了走在最前面那人的身前。

那人冷眼看着他,身后十几人的脚步微微一顿。

然后他向一侧移了移,只是还未迈出一步,李休也跟着他向一侧移了移,仍旧挡在他的面前。

两个人对视着,十余道黑衣停在了桥上,有人从腰间拔出了剑。

“有些人是不能拦的,有些路也是不能挡的。”

那人沉默了一瞬,然后那双眼眸中出现了一抹寒冷。

“很多人不能拦,很多路不能挡,但不知您是否清楚,有些地方也是不能去的。”

李休并不在意那双眼中的冰冷,也没有要让开路的意思。

“脚长在我的身上,天下又有何处不可去?”

那人将头上的帽子摘下,露出了一张有些发黄的脸,颧骨突出,看上去有些消瘦。

“脚长在你身上,想去哪里都可以,但巫山不能去。”

李休看着那张脸,很认真的说道。

桥上的气氛本就诡异,此刻他提到了巫山,那便更加诡异。

这座桥上有风吹过,桥下是深渊,这风吹起来便更加强烈,十余人的衣衫扬起,猎猎作响,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至极。

突然有人拔出了一把剑,然后剑声四起,十几把长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们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十几张消瘦暗黄的脸。

这便是塞北两窟鬼。

……

……

ps:今天只有一章了,实在没状态,看看明天补回来吧,我尽量补回来,不敢打包票

第四十七章 长林无好人,长林皆罪人

“两窟鬼世代镇守塞北鹰愁涧近千年,你们本不该理俗事。”

李休说道。

那人的眼神变化了一些,声音中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悠悠道:“又有谁想要一直在此呢?先人背负的宿命,后代就一定要扛在肩上不成?”

两窟鬼存在的历史比大唐要久远很多,他们生生世世守在鹰愁涧不会踏出一步,天下的纷乱与战火与与他们无关。

但就像那人所说,先祖的使命,后人为何一定要承担下来呢?

所以他们走出了鹰愁涧,来到了这座桥前,去往巫山。

“这些年来路过塞北的人很多,闯过鹰愁涧的也不少,我只是想不懂也猜不到你们为何非要去杀王知唯。”

李休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解,很干脆也很直接的问了出来。

武当山和塞北本就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王知唯也没有去过鹰愁涧。

李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以为楼内的人判断出了错。

但眼下看来的确是真的。

“除非是有人让你们去杀。”

他又道。

“这世界上做很多事都是没有理由的,比如我们生下来就要镇守鹰愁涧,看着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熊灵。”

那人回答道。

“但那是王知唯,这便需要理由。”

李休看着他,认真道。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两窟鬼站立的地方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而李休只是一名初境修士,两窟鬼之所以叫两窟鬼是因为一窟上三关,一窟游野。

游野三位,上三关十一位。

两窟鬼修有剑阵,彼此之间相互联合,上三关可斩游野。

而三位游野几乎没有对手。

他们若是去了巫山和其他人联手,王知唯便死定了。

所以李休才会不远万里去往塞北截住两窟鬼。

为首之人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李飞的身体便倒飞出去,从桥上滑到了地面。

醉春风伸出一只手将李休的身子接住,然后注视着那些往前迈了第二步的两窟鬼,认真道:“通过这座桥,你们都得死。”

“所有人。”

他又强调了一句,那双眸子平静,没有波动,却仿佛有着数不尽的犀利从眼中蔓延,那座桥颤了颤。

两窟鬼的脚步停了下来。

每个人都会说狠话,但并不是每一句话都有效果。

所以没人会在意他这句话。

让他们停下来的是迎面而来的寒风,是悬在头顶的锐利,是醉春风手中持着的那把银枪。

枪尖斜指着地面,枪头上系着的那一束红穗随着风尘飘着,地面的黄沙吹过脚面,深渊内似乎响起了声声的哭嚎。

那一束红穗很红,很艳,一定染过很多人的血。

醉春风的脸很平静,身上的气息却冲霄而起,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在桥头疯狂的肆虐。

所以他们停下了脚步,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因为那道气息很强,强到了让他们没有把握动手。

更可怕的是那道气息中带着死意,那是随时可以赴死的死意,他们联手可以杀了醉春风,但自今日以后塞北两窟鬼便不复存在,最后能活下来几个?

一个?还是两个?

于是他们又将视线放在了李休的身上,希望可以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李休盘膝坐在地上,取出了一把琴,十指弹动,琴声犹如大漠孤烟袅袅升起,此刻几乎等同于屠刀悬颈,但他的手指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脸上有着欣欣然的慷慨。

他甚至没有将死亡当做是一种威胁。

就如同那日在幕林园对杨妃说出的那句话一样。

他不怕死,所以很难输。

因为世上人往往都比较怕死。

比如眼前这两窟鬼,他们因为不甘心,不甘心被宿命约束所以走出了鹰愁涧要去巫山杀王知唯。

不甘心就是怕死,因为他们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就被堵在了这里。

所以他们不敢换命。

“这曲子不错,有什么名堂?”

醉春风拎着银枪,侧耳听着李休的琴音,眯着眼很是享受,以前在楼内,他便最喜欢听李休的曲子。

“只是简单地一首花桥水,没什么名堂,胜在平淡。”

李休轻声道。

此刻他的脑中却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个笑起来很好看也很温柔的女子。

“我倒是听出了一些名堂。”

醉春风歪着头笑道。

“哦?”

“我听到了相思的名堂。”

李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然后恢复如常,无名指上的那朵小花随风动着,指下有温和而轻柔的声音不停响着。

两窟鬼站在桥头,距离地面只剩三步。

塞北的天气反复无常,前一刻的艳阳高照隐入云中,这一刻便开始下起了雪。

两片鹅毛大小的雪花从天上往下坠着,落在了李休的肩上,染白了醉春风的头发。

琴声没有停止,那杆银枪更亮。

两窟鬼站在桥上,垂着眼眸,默不作声。

他们的手中仍旧握着一把剑,身上的黑衫在雪中显得比之前更加扎眼。

十余人静静站着。

除了李休之外没人有所动作。

雪越下越大,半个塞北白茫茫一片,双方人就这样看着彼此对视着。

长安,东宫。

太子李弦一正在与一个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内的人下棋。

二人之间摆着一张棋盘,黑白子泾渭分明,黑子成吞天之势把控着大局,白子只能缩到边角苟活,败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棋盘虽小,却囊括世间,诸事皆可演化,赢了棋局便赢了对手,所以陈知墨才会如此逍遥,如鱼得水。”

黑衣人放下了一枚黑子,然后拿下了两枚白子,出声道。

“说到底下棋比的就是算力,棋盘如战场,每落一子都需仔细斟酌,人也一样,生下来就只能向前,无法回头。”

李弦一盯着棋盘,跟着道。

“太子的眼睛看着棋盘,心却不知去了哪里,如此这般,又哪里赢得过我呢?”

黑袍人将手上的棋子放到了棋罐里,叹了口气。

“还是瞒不过先生。”

李弦一苦笑一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枚的收了起来,然后起身走到了窗边,看着天上的雪花发着呆。

今天这天气还真怪,下棋之前还晴空万里,可一盘棋还尚未下完雪花便

已经铺满了地面。

“太子的心不静。”

“是啊,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

“您是指巫山?”

黑衣人跟着站起身子站到了他的身后,问道。

李弦一点了点头。

黑衣人又问了一句:“武当是真正的化外之地,一心修行,从不参与世间事,王知唯的死活殿下何至于担心?”

太子背着手,眸子左右动着:“他的死活与我自然没有关系,但有人为了救他进了塞北,他是去找死的吗?”

这句话前后都有他,指的却不是同一个人。

听到这话,黑衣人沉默了下来,原来殿下担心的是那人。

“他的身旁有醉春风,想来无事。”

“可你知道吗?塞北此刻不仅仅只有那两窟鬼。”

黑衣人问道:“还有谁?”

“王知唯是武当的人,此时不过是被锁剑在巫山,又哪里值得这么多人去杀他?况且杀一个道士又有什么用处呢?”

李弦一沉默许久接着道:“这个人要针对武当,有能力鼓动江湖人,甚至有能力让两窟鬼走出塞北。”

窗外有风吹进来,黑衣人头上的黑布向两侧分开,露出了杨飞鸿那张有些苍白的脸,黑布只打开了一瞬,在闭合的瞬间还露出了他那双缩成了一点的瞳孔。

“长林的人潜藏在大唐各处,上到朝廷官员,下到贩夫走卒,他们总能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且他们做事思虑齐全,在巫山布下了必死之局,怎么会轻易地让李休破掉呢?”

提到长林这个名字,东宫内的气氛仿佛都变得肃杀了三分。

长林妖人。

他们盘旋在唐国内部,随时可能会做一些刺杀官员,唐国天骄等事情。

偏偏这个组织隐藏的极深,很难发现。

你早上出门买了一碗豆浆,和邻桌客人打着牙祭吹了半个小时流弊,然后各自散去。

也许那就是长林的人。

衙门里有喊冤声响起,然后县令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破了案子还人一个清白,留下个青天大老爷的称号。

这也可能是长林的人。

他们可能是你身边形形色色的百种人,甚至可能是和你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是带你在苦寒之地活下去的前辈,是夜晚偷偷拿出一碗米放在你家门口的邻居。

长林无好人。

长林皆罪人。

窗外的雪好看极了,天上突然有一道红光掠过,一闪而逝,若不是仔细看着很难发现这道光。

幸运的是李弦一看到了,杨飞鸿也看到了。

当朝首辅竟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听上去极为的难以置信。

李弦一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眼中掩藏很深的担忧也随着这一道红色光芒的出现而消失。

“父皇派他去,那便无事了。”

杨飞鸿却是唏嘘道:“他去,天下皆无事,万世皆可平。”

“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些大材小用。”

用当今世上最强的刀去劈开长林的局,大材小用都不足以形容。

李弦一没有说话,天上那道红芒消失很久,此刻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声刀鸣。

天上的雪花南北分开。

第四十八章 到此来玩命

萧泊如被世人称之为剑仙,是公认的唐国剑道第一人,他手中有一把剑,一把透明的剑,名为落仙。

李休面前的这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便是他手持落仙剑一剑斩出来的。

因为江湖上给这深渊起了一个名字,落仙峡。

而深渊之上连接左右的这座桥,自然而然的也被称作为落仙桥。

天上飘着大雪,雪花硕大渐渐铺满了整座桥,白雪越来越厚,没过了两窟鬼的脚面,盖住了脚脖。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一定很冷,时间长了两只脚都会废掉。

但对于修士来说这只是有些凉。

十余道黑衣的身子笔直,握剑的手掌有些僵硬。

双方僵持了许久,谁也不敢率先动手。

醉春风耍了一个枪花,长枪在空中划破了一串的雪花,覆盖在桥头的森然杀机渐渐退去。

两窟鬼的首领脸色稍稍缓了缓,不动身色的换了个姿势。

十一名上三关修士身子则是猛地晃了晃,脸上更是有着惨白之色浮现,修为最弱之人嘴角甚至溢出了鲜血。

双方对峙了两个多时辰,一动不曾动,还要承受着醉春风的威压。

而李休的琴音其实夹杂了天地灵气,并不单单只是听个响儿而已。

琴音响起也在不停地帮助者醉春风恢复体力,不过饶是如此,此刻醉春风的脸色也隐隐有些许苍白浮现。

“我在此,你们应该过不来。”

“既然过不来,为何还不走?”

他看着那十几人,开口问道。

“不走自然是因为不甘心。”

两窟鬼的人尚且没来得及回答,李休的声音倒是先响了起来。

“既然不甘心,为何不向前走?”

醉春风又问道。

“不向前走自然是因为怕死。”

李休也跟着再回答了一句。

醉春风嘴角扬起露出一抹讥讽:“不甘心又不敢走,想离开却又怕死,李休,你之前在坊间学到的新词儿叫什么来着?”

“贱。”

他答道。

“对,没错,就是贱,精辟,哈哈哈哈!”

醉春风仰天发出了一连串的大小声,震得四周雪花私下纷飞飘落,桥头上两窟鬼脸上的表情渐渐铁青然后扭曲起来。

为首之人的眼神也是不停变换着,他们犹豫了十几年才终于做出决定找到机会摆脱鹰愁涧,如

果眼下被这两个人拦在此处,那么是十几年的一切谋划都烟消云散,没有半点用处。

他们还是要回到那里镇守着那或许根本不存在或许早已经死掉的熊灵。

眼前是绝境,向前迈一步可能会死的很惨。

但他不愿意回去。

他们也不愿意回去。

于是连行云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向前迈了一步,手中的长剑握的更紧,剑身翻转,锋锐的剑气将地上的积雪切开,露出桥面。

他身后的十几人同时向前踏了一步,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自所有人身上升腾而起,然后彼此交织融合,化为一体。

这便是塞北两窟鬼最引以为傲的剑阵。

十四人若是联手,堪称五境之下鲜有敌手。

只是他遇见了天下第四的醉春风。

陈落远在陈留,子非于小南桥破五境,王知唯被锁剑在巫山。

那么他就是天下第一,五境以下无敌。

但对方很强,这一战生死难料。

“老子后悔陪你出来玩命。”

看着已经走下了落仙桥的两窟鬼,醉春风的脸色凝重至极,却还不忘冲着李休抱怨道。

“不过我倒是不后悔来这里。”

他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然后身子一闪持着长枪进了剑阵之内。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这一枪点出,剑阵便破了一个口子,不过转瞬间又被填充起来。

这两句后悔与不后悔说的很有意思,也很有味道。

他后悔陪李休来这里玩命。

但却是为了徐盈秀,所以他不后悔。

这是游野修士之间的战斗,李休帮不上忙,他只能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我来这里也是在玩命。”

良久后,他看着衣衫上渐渐有血液流出的醉春风,喃喃道。

他不过区区初境便来到这里,当然是在玩命。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在书院里安静修行,静静等待着月余之后的梅会开启。

可王知唯被困,那是徐盈秀的心上人。

所以李休选择来玩命,醉春风也跟着他玩命。

他们在赌,赌两窟鬼不敢动手,赌两窟鬼不敢和他们以命换命。

但现在看来结果很明显,他赌输了。

而且输的很彻底。

剑阵小了很多,因为两窟鬼死了六个人。

还剩八个人在不停飞舞着风雪。

醉春风身上的伤不轻,青衫下摆每次甩动都会有血滴飘下,落在雪上,像是点点红的梅花。

李休也不在弹琴,他并没有后悔,只是摸着指上的小花,做出了赴死的决定。

他不是说书人口中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的侠客。

因为他不是生来孤独,他是五岁以后方才孤独。

不过幸运的是他结实了一些人,不算多,只有一些。

却都是可以将后背托付彼此完全能够信任的人。

老乔因为他死了。

所以他才不能让徐盈秀也死。

那一日的分离他说的风轻云淡,哪怕今日到了塞北他仍旧风轻云淡,这是性子,是十四年来养成的习惯,改不掉,但这不代表他的心不热,不代表可以让朋友一个个的死去。

所以李休来到了塞北。

醉春风很强,真的很强,如果两窟鬼没有这剑阵的话他甚至都不需要拿出那杆枪。

只是世上没如果,只有结果。

他现在伤的不轻。

两窟鬼死了九个,还剩五个。

三名游野死了一个。

剑阵变得很不稳定,似乎随时可能破去,但却又那么坚固,摇曳之间怎么也破不掉。

醉春风抽身后两步,然后手中长枪旋转划出,犹如一道鞭子将连行云震得一连后退数步,紧接着他那杆银枪向前探了过去。

连行云眸子一沉,竟是舍了剑阵硬生生的迎了上来,二人的剑与枪在空中交击碰撞了不知多少次。

大片的白雪落下,落在二人的手上绽放出无数细小的雪花。

灵气震荡,地面的积雪朝着四面八方退去,然后落进了深渊之内,发出惊人的轰鸣声。

深渊一侧的峡壁开始坍塌,土石与积雪滑落了渊底,半晌听不见声音。

连行云的身子倒飞出去,胸口有一个血洞向外冒着血,冬日里有滚烫的热气向上升腾。

醉春风站在地上,手中长枪插在地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这时,天地间忽然有破风声响起,李休的眸子猛地缩成一点,密集的雪花之中出现了一根利箭,自天边而来,眨眼间划破了飞雪,然后穿过了醉春风的胸口,一闪而逝插在了地上,箭尾震颤着。

箭尖带起了一连串的血珠。

落在了雪面上。

第四十九章 大雪满弓刀

有人说当天地归于安寂的时候,会有一道剑光自天边而来,将世界从当中切开,重开天地。

只是眼下天地没有闭合,远处飞来的也不是剑光。

而是一根箭。

能隔数里之遥射出这样一道悄无声息的箭并准确无误的穿过了醉春风的胸口,这样的人不多自然也很强。

醉春风的身子晃了晃,终于是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他的身上满是血污,那杆银枪上的红穗插进了雪里,尽是凉意。

“狗东西,偷袭老子。”

醉春风捂着胸口,眼神恍惚了一瞬,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声音虚弱,断断续续,不停地喘着粗气,渐渐地,他的眼睛开始闭了起来,嘴唇上有鲜血滴落,拉出一条血线,滴在身前的青衫上。

他握着长枪的手渐渐松开,身子向前倾着,眼看着便要一头栽向了地面。

这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扶正。

李休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只手握着长剑,另一只手负在身后,目光淡漠,身子挺得笔直。

连行云在其余人的扶持下站了起来,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醉春风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睛,模糊之间看到李休站在他的身前,那双肩膀看上去有些消瘦。

“你这是逞什么英雄?”

他虚弱道,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但李休却听的很清楚,向前一步便是死亡,他的眼中却一如既往地淡然,没有惧意。

“我没什么本事。”

听着他的声音李休突然变得极为认真,他顿了顿继续道。

“如今的修为不过区区初境,什么都办不到,但我应该能死在你前面。”

如果什么都办不到,那么去死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死法有很多,一会儿再死和死在前面都是死。

但差别很大。

醉春风不在说话,坐在原地闭起了眼睛,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场大雪更合适用来渲染这场悲凉。

那根箭的箭羽还在震颤着,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披着裘毛从雪中出现,站在了对岸停了一会儿,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桥头站在了连行云几人的身边。

两窟鬼死了很多人,雪面上倒着一地的尸体,有的人面朝下,有

的人面朝上,睁着眼睛,像是死不瞑目。

李休看着来人的脸,那人的手里还提着一张弓。

“香满路?”

李休问道。

声音彻骨,比这冬日还冷三分。

“长林香满路,见过世子殿下。”

来人脱下了身上的裘毛,对着李休低头行了一礼,淡淡道。

他长了一张很白的脸,和雪一样白,那张弓弓弦微微颤着,竟是胜雪三分。

“原来是长林的局。”

李休的脸上出现了恍然之色,他从一开始就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哪方势力有这样的本事用一个王知唯牵着整个江湖在走,甚至还能说动两窟鬼不计生死也要离开鹰愁涧。

原来是长林。

不愧是长林。

香满路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挑了挑眉毛,有些好奇的问道:“殿下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香满路很少在大唐出现,虽名声不小却鲜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我没见过你。”

听到这话,他脸上的好奇之色愈浓。

“但我知道你擅用弓箭。”

“天下用弓箭的修士并不少。”

香满路反驳道。

“但当今天下能用弓箭射穿醉春风的,就只有一个香满路。”

李休道。

这是很高的赞赏,也是很好的肯定。

香满路看了一眼闭目不知生死的醉春风,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欣喜的点了点头,觉得这位世子殿下说的有道理极了。

“谢过殿下,您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杀你了。”

“让我想想,要不要放了你呢?您好不容易破了三劫,若是死在这里那多没趣。”

香满路抱着胳膊,用食指点着自己的脑袋,摆出一副很是纠结的样子。

“你该庆幸今日雪大。”

李休突然转口说了一样一句话,看起来与之前毫不相干。

“为何?”

香满路脸上的兴趣越来越浓,忍不住问了一句。

“若是没有这场雪,又怎能盖住你的气息?在杀了这群废物之前,醉春风一定会先杀了你。”

香满路之所以叫香满路是因为他的身上真的很香,那股子味

道顺着风可以飘出去数里之遥。

只是今日这场雪盖住了他身上的味道。

“他未必是我的对手。”

香满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而后说道。

“四年前你被慕容天成追杀了七万余里,至今不敢踏入姑苏城半步,杀了醉春风?”

“你也配?”

李休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眼中的嘲弄都快要溢了出来。

香满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看李休,手上的长弓扬起,弓弦震颤在空中发出一声嗡鸣,传出去很远,所到之处雪花碎成粉末,李休的身子在这一瞬间倒飞出去。

衣衫破碎,自中间撕开,胸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像是被鞭子抽出来的伤口。

但这道血痕很细,更窄,也更深。

这是用弓弦划开的伤口。

“我想好了,殿下这么优秀的人,还是去死好了。”

说话间香满路抬起了那张弓,弓弦的上头挂着一滴鲜红的血珠,从最上头滚落滑下,然后顺着弓身掉在了地上。

他取出一根箭放了上去,对着前方。

而此刻李休的身体刚刚倒飞出去,尚未落地。

香满路的眸子眯了起来。

那把箭对准李休的喉咙,然后渐渐松开了捏着弓弦的手指。

雪花不在一片片的飘下,转而成为无数细小的粉末像是暴风雪一般在落仙峡掀起了烟尘,看上去就像是十万铁蹄踏出的黄烟,遮蔽着眼眸与视线。

大地突然间震动起来。

地上的积雪高高抬起,黄土翻了出来,地面开始出现了裂痕,一道道犹如蜘蛛网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天地间凭空生出一声巨吼。

吼声在空气之中带起了阵阵波浪,天上的乌云散了一片,阳光射了出来,看上去像是将天撕开了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那道百米之长连接南北的落仙桥自中间一分为二瞬间断裂,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爪子自深不见底的落仙峡内伸出。

那只爪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毛发,足有千百丈大小,遮住了满天的阳光与风雪。

一眼望去黝黑深邃,透着极为霸道的气息似要席卷苍穹,骇人无比。

巨爪遮天蔽日,捏碎了阳光。

第五十章 我们永远无法还清欠下的

就像是自荒野中走出的巨兽,一股股的荒芜气息骤然侵蚀着方圆数百里之地。

气息之强横,便是游野修士都站不稳身子,连行云本就重伤,此刻更是猛地一晃,吐出一口鲜血。

香满路的身子也跟着不自觉的晃了晃,手指松开,那根箭飞了出去,但却偏了一点,并没有设在李休的喉咙,而是从肩膀处射了进去,李休倒飞腾在空中的身子笔直落下,被这根箭给活生生的钉在了地上。

醉春风仍旧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生死不知晓。

李休躺在雪地上,肩膀和胸口不停地朝外渗透着鲜血,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来。

他看着天上,并没有发出什么死亡不过如此的感慨。

他的眼中带着惊奇,带着恐惧。

那不是对香满路的恐惧,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那只遮天蔽日的巨大爪子的恐惧。

他们两个都不能动弹,香满路这时候甚至不需要射箭,只要走过去拿出一把匕首便可轻轻划过那两个喉咙。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敢,大地仍旧在震动着,百米宽窄的深渊两侧开始不停地崩塌碎裂,向着南北扩大着裂痕。

那只爪子越举越高,渐渐地露出了整条手臂。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头颅从深渊之内冒了出来,双眸血红,看着众人,然后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嘶吼。

这是来自洪荒的杀戮,是发自原始的兽性。

这是萧泊如一剑斩出的深渊,深不见底,从未有人下去过。

可面前这只巨兽站起身子竟然超过了深渊,那条手臂长百里,一根牙齿便有数里大小,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与其相比李休等人就连一只蚂蚁都算不上。

那么它究竟有多高?

而这,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人知晓,哪怕李休号称是通读天下对这东西也没有丝毫的印象。

直到连行云铁青着脸,说出了一个名字

“熊灵。”

然后香满路浑身一颤,李休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原来这就是塞北两窟鬼要世代镇守的东西。

原来这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如此巨大的熊灵,

而你竟然连看都没看见过。”

李休躺在地上,讽刺道。

连行云的脸色铁青,并没有在意他的讽刺,其余四位剩余的两窟鬼突然跪在地上哭了出来。

原来先祖的话是真的,原来这世上的宿命真的是生来注定的。

听着耳畔的这些哭声,李休出奇的没有笑,也没有继续出言讥讽。

他眯着眼静静地看着那仰天咆哮似乎要将被关押近千年的戾气尽数发泄出来的熊灵。

原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

而我们注定无法还清欠下的。

连行云的面色青白交加,他舍了一切,背弃了先祖,背弃了两窟鬼的责任选择则了离开。

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先祖不在了,熊灵却还在。

而镇压他的大阵已然破了,想来如今鹰愁涧应该已经成了废墟。

熊灵的吼声渐渐消失,它低下了头,血红色的瞳孔盯着众人。

李休甚至没有它身上的一根毛发长。

香满路站在原地,他的脸原本很白,但此刻更白,那是苍白。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弓,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没有了血色。

他抿着嘴唇,低头不说一句。

这起码是五境的熊灵,而且属于五境当中的巅峰。

没人会问它是如何从鹰愁涧来到此处这样愚蠢的问题,因为这头熊真的很大,鹰愁涧来到此处只需要迈上几十步,唯一的问题是它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深渊下方。

李休将插在自己肩膀上的那根箭拔了下来甩到了一旁,他站起身子,风雪拂过手指吹动了那朵小花。

在手边荡阿荡。

李休走到了醉春风的身侧,然后伸出右手在空中握了握。

脚下没有灵气如龙蔓延,虚空之中自然也不会生出剑来。

他只是从手中拿出了一个茶杯,又弯腰解下了醉春风腰间的酒壶,打开之后发现酒已经没了。

他沉默了一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眼前一亮,然后取出了一包茶叶,捏了一小撮放进杯子,又塞进去一些雪,灵力运转间白雪化成了水。

渐渐有茶香飘了出来。

那只熊灵高高举起的手掌一点点的拍下,下一瞬便要迎接死亡。

自然不需要在讲究那劳什子白鹤沐浴,悬壶高冲的复杂步骤。

直接品啜甘霖即可,如此才是茶之正道。

两窟鬼等人盘膝坐在一起,闭目等待着死亡与赎罪。

他们还不清欠下的,唯有一死而已。

香满路没有怒喝着命运不公,然后施展身法全力奔逃,企图逃离那巨大的手掌。

因为那是逃不掉的。

他嗅了嗅鼻子,转头看向了品茶的李休。

“要不要来杯茶?”

李休冲着他扬了扬胳膊,平静道。

那是真正的平静,死亡就像明天,随时可以到来,你总不能因为这些而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十几年来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当有一日自己距离黄泉只差一座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今日彻底明白。

原来该什么样子便还是什么样子。

香满路看着他,沉默了会儿然后问道:“什么茶?”

李休低头看了看茶包,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然后他抬头说道:“信阳的毛尖。”

香满路不懂茶道,也很少喝茶,但知道这个名字,于是道:“那就来一杯。”

李休点了点头,然后又拿出了一个杯子,取出了一小撮的茶叶放了进去,又从地上捏着一把雪倒进了杯子,递给了他。

“还真是小气,都快死的人还舍不得那些茶叶。”

香满路伸手接过,有些嫌弃道。

“茶这东西,若是放多了反倒难喝,这杯子很小,如此刚好。”

“你是行家,我便听你的。”

香满路点点头,灵力运转之间茶水悄然沸腾,煮开了茶叶。

茶香伴着热气自杯内向上涌出。

淡淡的清香似乎让周围都暖和了起来。

香满路喝了一口茶,头顶的的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压抑。

那巨大的爪子越来越近,甚至能隐隐闻到熊毛的味道。

“好茶。”

他张嘴小声赞了一句,脸上却满是苦意。

第五十一章 祭那个血衣飘飘的年代

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往往会做出许多中选择,奋起反抗和坐以待毙在很多人看来更是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

但事实就是奋起反抗不会成功,坐以待毙也并不意味着消极。

那往往代表着量力。

那只巨爪遮天蔽日,一掌落下万物都会被拍的粉碎。

坐着等死是因为没有反抗的必要,与其狼狈的表现着自己的不屈,尚不如看着眼前那最后的几片雪花。

李休正是如此做的,他看着身后的飘忽密集的落雪,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地上。

这时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声刀吟,紧接着天地间生出一道刀光,切散了天上的黑云,然后一把血红色的刀一闪而逝。

天上的白雪不在落下,这一刀斩尽了乌云,露出了万里晴空。

跟着划过了那只巨爪。

熊掌落在了李休等人的头顶,然后被那把刀切开,化作光点随风散去。

原来这不是真正的手臂,而是熊灵聚集天地灵气从而产生的巨大化。

那把刀高高升起飘在空中。

李休看着那把刀,脸上露出了笑意。

香满路也看着那把刀,瞳孔缩成一点,面色更加苍白。

这是一把血红的刀,刀身血红,刀把血红,这是薛红衣的刀。

普天之下也只有薛红衣配拿这把刀。

熊灵发出一声怒吼,方圆千里之内的树木被拔地而起,它看着那把刀,浑身上下突然冒出了蓝色的火焰,将周遭的一切燃烧化作虚无。

尘沙散去露出了峭壁上的黑石。

积雪在刹那间蒸发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李休的面前,对着那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伸出了一只手。

然后这足以将方圆千里烧成碎碳的火热便消失了。

阳光落下,照在了那身红衣上。

塞北的苦风还在吹着,只是却没有了黄沙漫天入鼻,吹在脸上也没有了苦意。

二人离得很近,李休这才注意到原来这身红衣竟然是贴身的软甲,他的肩上披着大红色的披风,向后飞扬。

那双肩膀很宽,身姿挺拔,据说哪怕是在雪国皇宫红刀染红衣之时,薛红衣的腰也从未弯过。

李休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可以想象的到从前那个血衣飘飘的年代。

薛红衣伸出的手轻轻握了握,那把刀从天而降进入了他的掌中。

然后他向前迈了一步,红色刀芒一闪而逝。

熊灵身上的蓝色火焰消失不见,那双赤红的瞳孔恢复原貌,那硕大的头颅与身体分开,向着地面滚落。

同样化作天地灵气消散于落仙峡前,紧接着是身体。

呼吸间那高达数百里的巨熊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精纯的灵气扑面而来。

打湿了李休的头发。

那把红刀在薛红衣的掌中转了一圈收进了腰间,然后整个人来到了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那只熊灵就在崖下。

李休的脸上却没有了笑容。

他抬头看向了香满路。

果不其然,香满路也在低头看着他。

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他的手里还举着那一杯毛尖。

“我一定会死。”

香满路道。

他是长林的人,长林便是藏在大唐内部的鬼,所以薛红衣一定会杀了他。

李休没有说话,香满路继续道:“殿下绝顶聪明,日后一定会威胁到长林,所以你要陪我死。”

话音还未落下,香满路便朝着他掠了过来,一掌落下,他的头颅便会碎的很彻底。

只是这一掌落不下来,因为一把银枪突兀的从一侧出现,刺穿了香满路的心脏,让那只手掌停留在了李休的头顶。

醉春风站了起来。

手里握着那杆枪。

香满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两窟鬼仅剩的数人一言不发的坐在地上,满脸悲切,对于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他们一心求死而已。

“你的伤好的还挺快。”

李休看着死去的香满路,然后说道。

“快个屁。”

醉春风没好气的骂了一声,然后跟着倒了下去,地上没有积雪铺垫,黄沙也散了干净,露出了的尽是黑石。

发出一声闷响,醉春风虚弱的又骂了一声。

李休却是笑了起来。

“别以为长得好看就了不起,你再笑

一个试试?”

醉春风躺在地上瞪着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这是很**的威胁,李休却笑的更大声了,就连身子都抖动起来。

然后醉春风也跟着笑了起来,很是虚弱,笑的无声,那双眸子却十分明亮,比这乌云散尽的天空还要亮。

香满路死了,两窟鬼止步于此。

巫山之危已解,王知唯应该可以活下来,徐盈秀想来会很开心。

笑着笑着,醉春风的眼眶通红,哭了起来。

李休也沉默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天空中的太阳西垂,傍晚的霞光铺在身上的时候,薛红衣终于从深渊下面走了上来。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东西,看上去像是个小动物。

一身的毛发肉乎乎的。

他朝着李休走了过来。

这是李休第一次见到薛红衣的样子,谁能想到威震天下的红衣卫首领薛红衣看上去竟然只是青年模样。

虽然他已经活了很多年。

“你的命很值钱,所以不要糟蹋了。”

薛红衣将手中的东西甩到了李休的身上,一双眸子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神之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闪过。

李休不止一次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陈先生初次见到他的样子,是范无咎和齐柳初次见到他的样子。

那是对李来之的尊敬。

薛红衣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等死的两窟鬼,然后腾空而起。

一道红色光芒呼吸之间消失在了天空之上。

李休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肉乎乎摸起来很有手感,他仔细打量着,原来是只小浣熊。

他看着它,它也在抬头看着他。

如果没有猜错,此刻趴在他身前两只爪子捏着他的衣领的想来就是之前那个高达百里的熊灵了。

这应该就是熊灵原本的样貌。

只是不知薛红衣为何没有杀了它,而它似乎也没有了之前的霸道。

看上去就像一只真正的小浣熊,挂在肩头,发着呆。

ps:这两天没状态,写出来的文章总觉得不尽人意,还望见谅,我争取快些找回状态

第五十二章 春风带走的喜欢

“还站得起来吗?”

浣熊不算大,身形更像是一只猫,它坐在李休的肩上,伸出爪子抓着他的头发,不吵不闹,让李休有些不适应。

薛红衣将这东西扔给他想来不是为了给他补身体,那么就一定还有其他用意。

他伸出了一只手,醉春风抬起胳膊将手放了上去,挣扎着却没有站起来。

李休皱了皱眉,然后弯腰将醉春风抱起背在了身上。

“殿下。”

他转身准备离去,此间事了,自然没有在留下的必要。

这时连行云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休停住脚步,偏头看着身后,在那里一身黑跑的连行云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有事?”

他问道。

落仙峡已经不复往日的面貌,南北两侧已经坍塌的不成样子,那座桥更是断裂摔落进了无底深渊,连残骸都不曾留下。

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些仰面躺着死不瞑目的一地尸体。

连行云将衣裳后面的帽子戴在了头上,遮住了面容,没有说话,然后朝着一侧走去,剩余的四人跟在他的身后做着同样的动作,也朝着同一侧走去。

他们没有早已选好的目的地,只是随意的找了一个方向,无论前方是星辰还是大海。

因为这些人注定无家可归。

李休看着那些背影,沉默许久,他明白,自今日起,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塞北两窟鬼了。

“你能不能把这浣熊给扔了?”

醉春风趴在他的背上,浣熊骑在醉春风的头顶,闭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不能。”

“那把它宰了行不?”

醉春风有气无力的道。

“闭嘴。”

李休背着他安静的在官道上走着,身后一黑一白两匹马亦步亦趋的跟着,途中自然经过了那间塌了半扇门的破庙。

向里面看去那红烛燃过的痕迹还依稀可见,只是那个拿着画像到处寻人的小和尚却早已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骑马?照这样走下去等回到长安都春天了。”

醉春风有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李休没有说话,他知道醉春风的心乱了,所以才会不停地说一些废话。

小浣熊在头顶叫了一声,两只

爪子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不耐烦的摇摇头。

醉春风伤的很重,如果骑马的话说不定会死在马背上,所以只能走路。

“天下的女人很多,比徐盈秀漂亮的也不少。”

许久之后,太阳落下又升起,当第一抹阳光照在二人脸上的时候,李休突然说道。

身后的破庙已经被甩出去很远。

不远处的驿站映入眼帘。

醉春风听懂了他的话,那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意思。

那是劝他何必单恋一枝花的意思。

“可徐盈秀只有一个。”

春风总是和煦,带着杨柳依依清湖碧水,吹着草长莺飞,写着情长纸短。

单相思不就是这么回事?

醉春风沉默着,这世上又有谁说喜欢一个人人家就一定要喜欢你呢?

“喜欢就是好事,好事自然不需要难过。”

他轻声说着,像是自己在劝自己不难过,可是事已至此又怎能不难过呢?

他舍命拦下了香满路与两窟鬼,成全了王知唯。

两个人距离驿站越来越近,走到门口,浣熊从醉春风的头顶跳到了一架马车上,马车上走出一个人挥手驱赶,李休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那人,然后坐上了马车,将醉春风放到了车厢里。

一黑一白两匹马跟在马车后面有些无聊的迈着腿,因为这车实在走得很慢。

“喜欢就是坏事。”

李休说道。

“为何?”

醉春风先前说喜欢是好事,此刻李休却言坏事,这想来不是抬杠,那么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喜欢便会舍不得,舍不得就离不开,离不开很麻烦,很麻烦便是坏事。”

这个世界上没人喜欢麻烦,所以喜欢是一件坏事,一件很美好的坏事。

“你这是歪理。”

醉春风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他顿了顿,然后又道:“但很有道理。”

李休没有说话。

所有的道听途说都不及感同身受,而人类的悲欢离合是无法相通的,所以天下从不曾有感同身受这个词。

醉春风的伤很重,马车自然走得很慢。

这两个月里路过了十余座城,每过一座都要停留一日为醉春风疗伤。

当初二人骑马出廊城,太阳未落山便到了

塞北,大黑大白速度真的很快,比之游野修士还要快。

如今二人赶车归长安,两月余方才到廊城,这马车的速度真的很慢,比初境修士还要慢。

浣熊在车顶坐着,两条小短腿耷拉在李休的头上,心想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哪里来的那么多好事与坏事?

廊城这几个月都很热闹,关山的两大家族秦家与景家一夜之间死了个干净。

据传只有一些护卫和女眷幸存了下来。

那条长街上的裂缝很长,很深,而且有人在这里看到过倒悬天的景象。

倒悬天三个字就代表了奇遇和难得。

所以这两个月廊城来了许多人,许多江湖人。

所有人都明白倒悬天消失之后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但他们还是来了。

希冀能够沾染一些气运,哪怕没见过,能在事后到此观摩一番,说出去也算是一件韵事。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着关于倒悬天和京城梅会的事情,相较来说秦景两家的覆灭倒是被盖过了风头。

“那倒悬天百年难得一遇,也不知晓那传承最后究竟是被何人得了去。”

“依我看应是世子殿下。”

“我倒觉得是那姑苏城的雪姑娘,这次长安梅会她在琴道上力压书院弟子聪小小一头,成了这新一代当中的音律第一人。”

“话不能这么说,此次梅会世子并未参加,而且那慕容雪也曾说倒悬天内的传承的确被李休夺了去,难道还有假不成?”

“哼,真真假假又有谁清楚?当夜亲眼见过的人都死光了,我反而觉得那慕容雪太过着急往世子殿下头顶扣屎盆子,我看她就是为了遮掩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倒悬天一说不假,我倒是希望的传承的是李休殿下。”

这话落下许多人点着头,李来之镇守边疆多年,爱屋及乌之下,唐人对于李休自然也是好感颇盛。

李休驾着马车在街上一走一过,很多类似这样的对话传进耳朵,他这才忽然想起。

原来自己在路上已经走了两个多月。

原来梅会早已经结束了。

ps:有位读者在评论区留言,话说一半,我就不点名了,免得你惭愧,我昨天想剩下的一半话可能是什么,想了一夜没合眼,目前刀片已备好,还望这位读者留一下地址,我给你寄过去一样宝贝

第五十三章 横尸满巫山

梅会是一场盛事,大唐境内所有势力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都会来参加。

最辉煌的是四年前的梅会,那一年就连位于大唐东西两侧的庞大势力青山以及荒州都派出了得意弟子前来参与,那一年的盛况堪称空前,甚至可称绝后。

因为那年书院有子非。

子非压着所有人,无论是唐内还是唐外都是如此。

所以那一年子非的名声传遍了整片大陆,即便是大唐的宿敌雪原和荒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是躬身行礼,面带尊敬。

李休向往之。

所以他很期待这场梅会。

错过了,心情自然算不上好。

“是你自己非拉着我去塞北,错过了梅会也是你的命,少对我摆这幅臭脸。”

两个月过去,醉春风的伤好的七七八八,此刻正和李休一样靠在马车外面,调侃道。

李休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只是觉得遗憾,梅会是盛事,错过了很可惜。”

醉春风伸手抱着浣熊,用力的揉了揉它的脑袋,笑道:“梅会的确是盛事,你去了或许可以夺个棋道第一,但又有何用呢?”

他了解李休,知道李休不是一个在意名声的人,否则在听雪楼的那些年他的名字早就可以响彻江湖了。

“你连熊胖都不如,起码它知道什么是实际。”

闻言李休看了一眼小浣熊,叹了口气。

这小东西很能吃,能吃就会胖,所以两个月来它又胖了许多。

于是李休和醉春风商量给浣熊起了一个名字,熊胖。

听起来很亲切,也很符合形象。

他们两个细品了好一阵儿,觉得很是满意,但浣熊看起来却有些不太高兴,一开始装作没听到,直到今天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你说我没它能吃我信,你说我不如它。”

说到这里李休看了一眼熊胖,那双眸子深处有一抹不屑藏得很深。

但浣熊却看见了,小短腿用力跳到了李休的头顶,一屁股坐了上去。

了廊城就代表了离长安不远,梅会的开启会持续一个月,也就是说只不过刚刚结束了几日的时间罢了。

长安城内自然很热闹,牛鬼蛇神聚集一堂。

马车被随意的扔在了路上,二人骑着大黑与大白两个时辰不到便来到了长安城前。

并没有进

城,二人勒马停在了城门之前,驻守的军士抬眼朝这里看了过来,然后看到了李休那张脸,瞳孔猛地一缩,不动声色的离开了这里。

城门前的探子很多,在这一瞬间转身离去的人自然不少。

李休回来了,消失了三个月后又出现在了长安城。

此时已经是春天,大地不在素白,路边有许多的野草出头,远远看去一片绿意与勃勃生机。

这些人的动作很隐蔽,但自然瞒不过李休和醉春风。

只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来到长安城前就是要让这些人看见。

人群中有一个穿着青衫的人朝这里走了过来,正大光明不闪不避。

然后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李休,转身又冲着醉春风行了一礼便重新回到了人潮之内。

“如果我没猜错,那是巫山的消息。”

醉春风道。

李休将纸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撕成碎片扔了出去,随风飘起不知落到了哪里。

“巫山之危已解,王知唯活了下来。”

李休沉默了一会儿,面色有些复杂,然后道:“其实你我可以不必去塞北。”

“为何?”

“因为武当有人去了巫山。”

醉春风一愣,然后面色一变,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裴子云?”

李休点了点头。

醉春风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问道:“死了多少人?”

“整座巫山,尸横遍野。”

李休道。

“裴子云为何入世?”

醉春风皱眉问道。

李休冷笑一声,眼中带着冷意:“有人要杀王知唯,他自然要入世。”

原来他们自始至终都小看了长林,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王知唯,而是为了要让武当入世。

从大唐建国以来,武当便是世外的超然形象,此番入世,便代表了争斗,代表了对抗。

或许也代表了血腥。

醉春风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长林打算将大唐搅浑,却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他们连那把刀都接不下,凭什么要乱大唐?”

李休摇了摇头,将肩膀上的熊胖抱在怀里,伸手摸着它的头,熊胖则是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我要回书院。”

他道。

醉春风摆了摆手,道:“劳碌数月,我可不去那个苦地方。

“那你去哪?”

“当然是去太白楼,那可是个好地方,菜好酒好,上人间也好,哈哈!”

醉春风发出一声大笑,然后纵马奔入了城中,城门口摊贩行人四散奔逃,带起一地狼藉。

李休看了一眼人群。

人群中走出一位听雪楼的人。

“看着他点,别闯出祸事。”

“是,少楼主。”

李休又看了一眼醉春风消失的背影,他此去太白楼哪里是犒劳自己,分明是去买醉。

醉后不知天在水。

但求杜康穿心喉。

解愁罢了。

十里之遥对于大黑来说就连热身都算不上,充其量是迈开腿倒腾了两步,李休便回到了书院。

往常的书院很热闹,走得近了便能听见学生们的诵读之声。

今日却很安静。

这很奇怪,李休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所以也就仅仅觉得奇怪而已。

他下了马,大黑钻进了梅林不知去了哪里。

那扇门还是之前的模样,李休走上前去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敲门声响彻了整座梅岭,然后大门打开,一个着白衣的身影站在门后。

那人看着李休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了兴奋至极的笑容,热情的有些过分。

“见过殿下。”

“你果然是个看门的。”

李休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眼中露出了了然之色,原来先前他没说错,这人真的只是个看门的。

钟良嘴角一抽,面色有些尴尬,其实他也想不通,书院的大门每天都有人轮流看守,为什么每次轮到他的时候刚好就遇到李休回来?

“殿下莫闹,此行可还顺利?”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瞬后却是如此问道。

李休走进了书院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答道:“自然顺利。”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对了,陈师兄这段日子可是时常念叨您,说您不在他下棋都没趣了。”

钟良笑着说道。

李休的脚步顿了顿,然后侧脸看着他:“我知道书院遇到了麻烦,但我不喜欢麻烦,技不如人就要认下。”

话音落下,李休继续向前走去。

钟良却站在原地没有跟随,他面色复杂,并不甘心。

第五十四章 许嵩

书院里多了许多的新面孔,这些自然不是入院的新生,而是来自其余宗门或是家族的传人,换而言之,这些都是来参加梅会的人。

长安梅会的含金量很高,能来参与的自然都是天之骄子,每个势力的宠儿。

所以李休走了一路时常能够看见有人互起争执,有人拍手快意。

同样的,一路走过也有很多人看见了他。

一位书院弟子将视线放了过来,愣了一瞬然后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急忙站起身子远远地行了一礼,心跳微微加速。

然后第二位,第三位,许多的书院弟子都看到了李休,然后齐齐起身行了一礼,面色复杂。

这样的动静自然不小,所以很快就吸引其他势力传人的注意力,他们顺着看去,然后目光落在了李休的那张脸上。

心想这么好看的脸想来就是那传闻当中的陈留王世子李休了。

“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位世子罢了,何至于此?”

有人看着书院众弟子的表现,讥讽了一句趋炎附势。

听了这话,有书院弟子冷笑一声:“若不是世子殿下不曾参加梅会,就凭你们也想进入三古之地?”

先前出言讥讽的人面色一沉,梅会共有十二种比试,书院只赢了四场,是历届以来最少的一次,因此先前与人的交谈中都尽量保持者退让,不与争锋。

此刻却突然变得态度强硬,让得那人一时间觉得有些恼怒。

“就算李休再强,最多赢过一两场便是,难不成还能全赢下来?”

他看着李休的背影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又道:“梅会是天下瞩目的盛事,输了就要认,挨打要站稳,难道说梅岭书院输不起?况且他就连一场都能不能赢还尤为可知。”

众多书院弟子面露怒色,更有甚者当即便要动手,只是却被身旁朋友一把拦了下来。

梅会输便输了,若是此刻动手,甭管把对方打的多惨,那都是输了。

这时李休停了下来。

他的手里托着熊胖,另一只手揉着它的脸,然后转头看向了说话那人。

那双眸子淡漠,平静的目光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说话之人面色一窒,不自禁的低下了头,片刻后又觉得有些难堪,梗着脖子抬头看了过去,却发现李休早已经离开了这里。

一张脸憋得通红,对着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匆匆离去。

出口挑衅的只有他一人,但和他抱着同样心思的却不少。

书院弟子见李休的背影消失,脸上带着一抹落寞,这次的梅会输得很惨,若是可能他们当然希望李休能够出手挽回一些颜面,别的不说,棋道是一定能夺个第一的。

每一届的梅会都是为新生举办的,老生不许参与,陈知墨只能看戏,李休不在,所以棋道第一才会被其他人夺了去。

书院的后山很大,真的很大。

无论是老弄堂还是陈知墨的那一片竹林都是后山的一处角落。

大自然囊括了许多山水,因为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所以后山也有很多传闻奇异的地方。

比如李休口中的那一口池塘,那一口深不见底的池塘。

这世上所有的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

每个人突然想要做的事也并非心血来潮。

他想去看看那口池塘。

冬天过去,积雪不在,山上露出了许

多的小道,错综各处。

李休没有去过那口池塘,但他看过书院的地图,在心中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方位后确定了大概的位置,便迈开步子踏上了一条小路。

梅岭内的梅花常年开着,从不凋零,但冬与春总是不同的。

比如空气中的清新,比如有风拂过的和煦。

春天代表了盎然生机,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池塘这两个字代表了小,或者说不大。

但当李休来到了池塘前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因为这比起传言当中形容的还要小。

不长,不宽,算是个正方形的小池塘,他抿了抿嘴唇,向前走到了塘边,向下望去。

水很浑浊,别说看到最底下,入目之处便连水面之下两寸都无法看清。

方圆不过几十米。

“这样的水里如果有龙,那么熊胖都会上树。”

李休用力的捏了捏浣熊的耳朵,然后转身离开,对那池塘看也不看一眼。

浣熊爬到了他肩膀上看着身后。

那一方池塘的水面突然动了动,然后像是被沸水煮开了一般冒着巨大的水泡,紧接着一条白色的身影破水而出。

亮银色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刺眼无比,它的头上有双角,腹下有四肢,面生双须,露出水面的半个身子高达数百丈,屹立在半空之中。

那双巨大的眸子俯视着李休的背影,龙威四海,整个后山的梅花开始扑簌簌的落下花瓣。

熊胖看着那条巨龙,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李休浑然不知的向前走着,他的额头一凉,天上突然有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脸上。

然后无数的水滴落下。

“下雨了?”

李休将手伸出,看着水落在掌心,愣了一瞬。

晴天下雨虽然稀奇,却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并未多想,双手用力将熊胖顶在头顶遮雨,灵气运转间快步的离开了此地。

熊胖肚皮朝上仰天躺着,一脸的生无可恋。

那双小眼睛与天上的巨大眸子再次对视了一瞬。

熊胖偏过了头,巨龙仰天发出一道无声的嘶吼然后消失在了池塘之内。

水面的涟漪渐渐抚平,一只蛐蛐跳在了水面上,拨动了一片叶子。

在叶子上趴着一条白蛇,百无聊赖。

书院在大唐的地位很超然,但自从院长远游之后,再加上李安之的压力所以近些年渐渐淡出了江湖人的视野。

很多人都在想书院会不会是没落了,子非与陈知墨再强终究是以前的事。

子非如今已经去了小南桥。

陈知墨明年也要离开书院。

那么新一代还有谁能扛起这面大旗呢?

在这次梅会上证实了一件事,书院的确要走向没落了,因为没人扛得起这杆旗。

李休回到书院的消息渐渐被传开,新生们将他当做救命稻草,拯救书院尊严的最后颜面。

老生们听说了往来庄的那件事,也知道廊城传过来的一些说法,所以对新生的言语秉着不理睬的态度。

那些人也许很嚣张,很得意,但有句话他们说的很对,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去寻找一些所谓可能找回颜面的方法与借口。

哪怕在他们看来真正的原因的确如

此。

李休离开了池塘尚未走出后山,便看见了几个人。

陈知墨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戳着地面,一个有一个的土坑不停出现,然后又被他填平。

李一南静静站着。

梁小刀捧着一个酒壶,有一口每一口的喝着,有些不耐烦。

李休走了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朝着梁小刀的身后点了过去。

梁小刀侧了侧身,躲了过去。

“修为没有落下。”

李休满意道。

“那当然。”

梁小刀有些得意。

这数月来他和李一南等人都相继踏足了初境,如今已经是初境中期。

“倒悬天的事是不是真的?”

梁小刀搬出了一张桌子,四人坐在一起,聊了许久。

李休点了点头:“是真的。”

“这是你养的宠物?”

得知倒悬天的事情不假之后,陈知墨几人点了点头,然后又将是视线落在了他肩膀上的熊胖身上。

“算是吧!”

有几片梅花落在了桌面上,梁小刀拿出了几壶酒摆在了几人的面前。

“书院对于大唐来说是不一样的。”

陈知墨拿起酒壶倒进了杯子里,然后递给了李休,说道。

书院的地位特殊,他为庙堂提供着人才,同时又震慑着江湖。

可以说类似于拜阴山,姑苏城这样的庞大江湖势力能够臣服大唐没有二心靠的可不是只有短短三百余年的凝聚力,而是对书院的敬畏。

此次梅会失利,只是一个开头,但对未来的影响却深远的很。

如果书院的统治力不再,那这座江湖可就有趣得很了。

“长林。”

李休突然说道。

梁小刀楞了一下,李一南的眼睛却是渐渐眯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巧了,如果不是长林的算计,还有什么理由呢?”

李休也眯起了眼睛,那颗心却加速跳了起来,眼眸深处隐隐有忌惮浮现。

如果这一切真的如同他猜想的那般,那么长林的图谋就太大了。

先是算计王知唯被锁剑在巫山,然后断定了他回去塞北拦人,所以安排了香满路暗中等在落仙桥,最后逼得裴子云下山开杀戒。

他原本以为这些计划就是为了拉武当入世,将水搅浑。

而此刻事后想一想或许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逼得他离开书院,错过梅会,从而给江湖一中书院走下坡路的感觉。

让大唐上下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这一切若是巧合还好说。

若不是

“我不信长林的人能算的面面俱到,别的尚且不谈,他们是如何知晓醉春风会重伤拖累你的行程导致错过梅会,这本就不通。”

李一南说道。

“除非醉春风是长林的人。”

李休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ps:这章的标题和内容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想这么写,因为我很喜欢他,总是感慨时光流逝很快,许嵩若饮唐时酒,唐诗何止三百首?

今天就只有这一更,三千多字,相当于平常的一更半了,有些卡文,接下来的节奏不小,我想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

第五十五章 不过是从心

醉春风是长林的人。

这个推断不仅听起来很扯,实际上也的确很扯。

陈知墨晃了晃酒壶,这红烧刀哪里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酒壶太小,喝起来总不痛快。

“自从院长大人离开后,大唐上下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书院。”

天山突然下起了雨,不同于之前的塘水,这是真正的雨。

“这是书院的第一场春雨,熬得过去万事皆平,熬不过去万事皆休,大唐就像是一颗参天的巨树,看起来震慑人心但其实很难。”

陈知墨拿起酒壶将酒水朝着杯中倒去,在壶口与杯口之间的水流便是人生。

就如同此刻落在四人头顶的绵绵春雨一般。

这雨出生于天,死于大地,中间的过程便是人生。

而大唐建国至今看似笔直,但外需抵抗雪原,荒人,妖族,内需镇压不良,长林。

外有北地边军,目前看来坚不可摧。

从前内部有国师与书院作为两大支柱。

只是近年来陛下不理事,太尉齐秦与国师暗中对立。

如果今日支撑大唐内部的书院也跟着没落,那这看似平静的参天巨树可能会顷刻瓦解。

“所以你不能觉得麻烦便不去做,因为如果那样的话日后会有更大的麻烦。”

一杯酒斟满,他的目光落在了李休的手上的那朵花上。

“这花很好看。”

陈知墨说道。

李休沉默了许久,他是个懒人,懒人自然讨厌麻烦,但他戴上了那朵花,那么所有的麻烦都会接踵而至。

他端起了酒杯,当着陈知墨的面前喝了下去。

“这酒很好喝。”

他将杯子放下,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有两滴雨水落进了杯子,李休从位子上站起,仔细想了想以一己之力压下所有天骄的场面,然后道:“这很有意思。”

梁小刀跟着站了起来,冲着他行了一礼,那是北地的军礼。

李休迈步走出了后山,在他身侧擦肩而过,一步迈出,他身上的青衫动了动。

须发飞扬,天上的雨水汇聚成一条小溪缠绕在他的肩膀,围着胸前后背转了两圈然后

散掉。

散掉的水落在地上打湿了脚面,李休的身上有一团光晕一闪而逝。

这一步迈出,他已经是承意修士。

承意,何为承意?

从心而已。

自那日得了不化骨到今日已过两月有余,这一步迈出不过是水到渠成。

梁小刀跟在他的身后,冲着那道背影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李一南和陈知墨坐在树下,看着二人离去没有动弹。

“你不去吗?那一定会是一场好戏。”

陈知墨看着李一南,笑着问道。

李一南坐在那里不为所动,反而说道:“如果你告诉他聪小小受了伤,而且不轻,那一定会更有意思。”

“愤怒的人会失去冷静,我不希望影响到他的判断。”

陈知墨道。

李一南看了他一眼:“李休不是会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你不告诉他,一定有别的原因,比如你不希望他和聪小小走得太近。”

陈知墨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半晌后突然拍手笑道:“不愧是倾天策的人,单这份算力便不在我之下,你应该能得棋道第一,为何不去?”

李一南低着头,那双眸子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道:“我不会下棋。”

“想吃火锅吗?”

陈知墨突然道,他看着山外,看着李休二人离去的那条小路,想了想然后接着道:“咱们两个找完食材,把水烧开他们想来便该回来了。”

“火锅不错,但现在是春天,尚且下着雨,我可不想吃什么无根水。”

李一南说道。

陈知墨抬起右手随意的捏起一片落叶,然后扔在了头顶,这片叶子很小,天上的雨却落不下来。

李一南的眸子也眯了下来。

“恭喜师兄破境游野。”

“少废话,我要吃最辣的汤底,上次和梁小刀吃的那劳什子清汤实在是没意思的很,没意思的很。”

陈知墨摆了摆手,掏出了一张大锅,朝着林子深处小跑着,边跑边喊:“我负责汤底和绿菜,你负责其他东西,半个时辰后回来集合,老子要和你们吃顿大的。”

说着便跑的无影无踪。

李一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伸手蘸着雨水在桌面上随意的划拉着,心道书院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比倾天策有意思多了。

然后站起身子,也走进了林子。

梅岭最多的是梅树与梅花无疑,但既然是林子,自然也有不少的小动物,巧的是几人都是很喜欢小动物的人,喜欢到了顿顿不能少的那种地步。

李一南看着眼前不远处的那只兔子,迈了一步然后顿住了脚步,想起了陈知墨那句吃顿大的,于是他又将视线放到了远处,透过层层梅枝看了过去,在那里有一只黑熊抱着树干在发呆。

梅岭很大,书院自然也不小,除了类似于往来庄,书录院等地方还有许多分门别类的小院子。

棋院,画院,音律院,剑阁,枪馆应有尽有。

书院所学颇杂,所授颇多。

但凡修行的人都喜欢下棋,哪怕讨厌的也多少懂一些规则,所以棋院平日里很受书院弟子欢迎。

此刻在棋院门前站着许多人,这些人着白衣,皆是书院的弟子。

他们站在门外看着里面,面色阴沉,脸色难看,有甚者更是咬着牙拂袖而去,一双眸子都快喷出火来。

棋院门口坐着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女人,那张脸很美,脸蛋上带着些许的婴儿肥。

就只有这一个人,她的修为不高,不过初境而已,棋院的门口很大,想绕过去并不费功夫,但书院弟子们没人那么做,因为这人面前摆着一张棋盘。

脚边摆着四十九枚棋子。

那代表了和她下棋的四十九个人。

尽皆输给了她。

这样的意思在清楚不过,想进棋院便要胜过她,否则就不要进。

于是就真的没人进去,从梅会结束到今日,书院无一人踏足棋院,新生们输了个遍,久而久之老生当中也有人来此破局,却还是输了。

有弟子脾气躁当场便要掀翻棋盘,却被书院弟子阴着脸拽了回去。

这是棋院,比的便是棋力。

若是比之不过便要动手,那才是没道理的事情。

第五十六章 站在雨中的一群人

“看来今天你们仍旧进不去棋院。”

那女子紧闭的眸子微微张开,注视着面前的数十人,淡淡道。

棋院的门前自然也在下着雨,雨滴落在棋盘上碎成粉碎,她的声音有些轻,如同空谷幽兰一般沁人心脾。

这本是很好听的声音,若是放在上人间里单凭这声音便可占一席位置。

只是这声音说出来的话很让人讨厌。

书院弟子从不会害怕,但会感到羞愧。

技不如人哪里还能多说什么?进不去就是进不去,哪怕你放下的狠话再多,做出的事情再绝,进不去还是进不去。

“不如去叫陈师兄?”

有弟子觉得心口压抑无比,这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出不去,不由得破罐子破摔。

“不可,陈师兄来此纵然胜了她,那也是输了,先不谈传出去外界会如何说,单说我等难道还有脸走进棋院?”

“可难不成就这样被她堵在门口?堵到三古之地开启之后他们离去的时候不成?”

这下没人再说话,坐在棋盘后面的少女也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出口嘲讽,没有说一些书院无人的废话,但她坐在那里就是最大的嘲讽,就是真正的书院无人。

这场春雨是开头,自然越下越大,要将冬天所有残存的痕迹尽数清扫干净。

数十道白衣从里到外湿的透彻。

但却没人离去,就连前不久拂袖而去的那些书院弟子也走了回来,他们面对着那女子,一言不发默默地站着。

这是很丢脸的一幕,有弟子的眼眶已经红了起来,因为三百余年来书院从未如此丢过脸。

但他们不能走,因为那女子还坐在那里,他们若是走了那就更丢脸。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有弟子握拳打在了一侧的梅树上,梅花混着雨水掉落下来。

这时候突然有人开口:“如果李休在,那一定能赢。”

有人提到了这个名字,然后周遭便只剩下了大雨落下的声音。

他们不是没想过,也知道李休已经回到了书院,但那日李休说的那句话,技不如人便要认下。

他们便知道了这个人不会帮忙。

有弟子跟着苦笑一声:“他加入书院就是为了散心,一个逍遥世子,据传又是听雪楼的少爷,这些许小事怕是不会被人家放在眼里。”

于是场间数十人更加沉默下

来,数十道白衣站在雨中。

人很多,但更显落寞。

有棋院教习站在远处看着这里,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然后迈步走出了亭子,站在了雨泊之中。

弟子有罪,师当承其责。

这是年轻一辈的事情,他没办法掺和进去,但他可以站在雨中,与弟子同受罪。

书院弟子中有人回头看到了这一幕,顿时鼻子一酸转身长揖一礼。

然后数十人集体行了一礼。

那女子睁开眼看着这一幕,眸中泛起一瞬的波动随后恢复平静,并不为所动。

书院的没落,便要从这小小的棋盘开始。

这时一把伞撑在了她的头顶,然后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青年站在了她的身侧。

“师妹,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青年出声劝道。

“谢过楚师兄,我曾说过每日在此等候六个时辰那便不会提前离去。”

少女说道。

她的语气和神态极为认真,搭配上那一副婴儿肥的脸蛋看上去有些怪。

楚恒没有离去,转头看着在雨中站立的几十人,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加遮掩的讥讽:“输了就要认,挨打要站稳,技不如人就该早些离去,聚在此地走也不走,进也不进,让人笑话。”

听闻此话,少女的眉头皱了皱,似是有些不喜,但却没说什么。

“怎么?不服气?”

看着书院弟子脸上的愤怒,楚恒满不在意的笑了笑,一群手下败将,堵在门前六七日跨不进一步,有何资格生气?

“看来书院这些年的确没落了,偌大的地方,三百余年的传承竟然下不完一盘棋。”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笑声传遍了棋院门前,这一幕讥讽的很。

讽刺的很。

“不过只是胜了一盘棋,赢了一场剑而已,何必摆出一副如此恶心的嘴脸?让人看了就不痛快。”

一位书院弟子不堪其辱,出言喝道,然后自己迈步走到了那女子的面前,坐在了棋盘对面。

楚恒听了也不生气,反倒是喝了一声好,说了一句有种。

只是眼中的嘲弄看起来是那么的显眼。

他和姚芝是三圣斋的传人,姚芝在梅会上多了棋战的魁首,而他则是剑道的第一。

“你不是我的对手。”

姚芝看着这名书院弟子,轻声道

那弟子的脸色有些白,并未反驳,而是道:“我自是知晓不如你,但也需让江湖人看看,哪怕技不如人,我书院弟子也从没怕过,当初梁小刀敢指着姑苏城的鼻子骂娘,我自认不如他,但也不至于怕了你三圣斋。”

三圣斋在江湖很有地位,因为三圣斋的斋主是人间成圣,在整个大唐都有偌大名声的草圣,号称尝尽了天下药草,医术为大唐一绝。

而且草圣在几百年前就入了五境。

那自然更值得世人尊敬。

三圣斋的弟子不多,只有那么几个。

但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

姚芝的棋道精深,在斋内养势近十年,就是为了出山遇风云。

楚恒的剑道则是一绝,更是得到过姑苏城城主的指点,据说那位老剑神隐隐对其有所好评。

而且楚恒修行数年便已经跨过了初境,达到了承意。

这很难得。

姚芝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做了一个请势,她下棋,自然让先。

这是底气,是养势十年的自信。

既然入了书院自然都是年轻一辈的出色人物。

但将一百个出色的人放到一起最后你会发现出色的不是一百人,而是一个人。

与之相比其余九十九个便像是泯然众人。

但将那九十九人拿出去放到外面却还是极为出色的人物。

说到底便是所处的圈子与层次各不相同,无法类比。

书院的其余弟子眼中只有悲色和怒火,他们知道他赢不过姚芝,输定了。

但却没办法,因为他们不能后退。

那名弟子拿着一枚黑子放到了棋盘上,棋子像是落在水面上,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带起了涟漪阵阵,波动在棋盘上。

雨越来越大。

ps:说一些唠叨话,之前一直想要写好书,所以给自己的压力很大,所以这几天越写越不好,好在今天找回了状态,也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写书嘛!其实就是那么回事,诸位看的开心,我写的满意便够了,不用刻意弄得精简上乘,今天这两章写的很开心。

对了,群号:713178835,别忘了加,建群俩小时一个人没有,像话吗?你们摸自己的良心,像话吗?一群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五十七章 抬望眼

棋院的门前很安静,这第一子的落局不算刁钻,胜在稳妥,楚恒眼中的讥讽更浓。

书院众弟子铁青着脸。

“我来吧!”

那名下棋弟子坐在那里,垂在袖子下的手臂却在微微颤抖,若是仔细看便能够瞧到他鼻孔下方呼出的气息极不均匀,因为雨水落在那里会轻轻朝外吹着。

那是呼吸紊乱所带来的表现。

所以他很紧张,明知会输还要来,这是勇气,但紧张与勇气从不冲突。

就像是恐惧和勇敢也并不矛盾。

他的额头上有水落下,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姚芝将手指放进了棋罐当中,捏出了一枚白子。

这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透过磅礴的雨水传到了棋院门前所有人的耳中。

姚芝将棋子放下,看了过去。

书院数十人也回头看了过去,在那里有一个少年着青衫在雨中走了过来,他与棋院教习擦肩而过,身后跟着一个着白衣的书院弟子。

众人自然认识那个白衣少年,知晓那是此次梅会军略上的第一人,北地梁小刀。

既然梁小刀跟在身后,那人又着青衫,想来是李休无疑了。

于是书院弟子的眼中露出了狂喜之色,棋院教习哈哈大笑,狂态毕露,却毫不在意。

坐在棋盘一侧的那名学生也跟着看了过去,然后看到了李休那张很好看的脸,浑身上下一个激灵瞬间瘫倒在了地上,胸口起伏着,坐在雨中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眼中的疲惫与紧张在这一刻尽数消散,那双眸子变的很是明亮。

天地间什么都没变,只是多了个穿青衫的少年,棋院门前的气氛却不再压抑,众弟子脸上的铁青与阴沉像是随着雨水散去。

这是很直观的改变。

姚芝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听说过那人,在棋道上胜过了陈知墨,她也看过那盘的棋谱,棋力的确很高。

但与自己不过是五五之间,为何这些书院弟子却露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仿佛他来了,便已经是胜券在握。

凭什么?

于是她的眼神变得冷淡,身上的气息自然更冷。

楚恒的眸子渐渐眯了起来,他看着李休脸上的表情有些冰冷,

看着这个一出场只说了一句话便抢光自己风头的青年,于是那张脸变得冰寒,手掌却情不自禁的握紧。

李休跨过雨水,书院弟子向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道路。

梁小刀看了看持伞的楚恒,歪头想了想也取出了一把纸伞,打开遮在了李休的头上。

熊胖缠在李休的腰上,奇怪的是雨水明明落在了它的皮毛上看起来却十分的干净,丝毫没有湿漉漉的感觉。

李休走到棋盘前,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那名弟子,皱了皱眉。

那人急忙站起身子,面带羞愧的冲着他行了一礼:“第一子落的不好,望殿下见谅。”

李休不在意摆摆手然后坐在了棋盘面前,将手放在熊胖的身上擦了擦,道:“不碍事。”

他仍旧只说了三个字,众弟子脸上的笑意更浓,姚芝的眉头皱的更深。

楚恒握着伞把的手掌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书院还真有意思,这么多人冒着大雨和一个女子下棋,还用的车轮战,早便听闻书院威风,的确了不起。”

他出声笑道。

不遮不掩的嘲弄让不少弟子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

雨水落在伞面上然后向着四面弹去,有一滴落在了李休的脸上,他抬头看了一眼楚恒,淡淡道:“闭嘴。”

这声音很轻,却让楚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的脸色蓦然一沉,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眼中的冷意似乎要涌出来。

“你说什么?”

“听说你是此次梅会的剑道第一。”

李休道。

“怎么?那又如何?”

楚恒问道。

“既如此就请你先回剑阁,我过会儿便去找你。”

李休看着姚芝,伸手在做了一个请势,道。

听到这话,楚恒反倒是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你也懂剑?要知道可不是腰间挎着一把剑就是剑客。”

李休皱了皱眉,梁小刀知道这是不耐烦得表现,于是便沉声道:“你在废话一句,我便将你扔出去。”

三圣斋地位很高,但如果论实力的话自然挡不住北地的铁蹄。

但这是小事,所以楚恒并不在意,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负在腰后,挑了挑眉嗤笑道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若是一会儿连这盘棋都胜不了,才是让人笑话。”

“草圣那样胸怀天下的人物竟然收了你这么个弟子,莫不是他老人家瞎了眼?”

梁小刀淡淡道。

这话落下,休说楚恒与姚芝的脸色难看,就连书院弟子也是皱着眉头觉得此话太过,言及草圣,梁小刀太冒失了。

不过他却并不在意,若非草圣瞎了眼,又怎会收下这些唯恐大唐不乱的乱臣贼子?

此次若是让书院没落的名声传了出去,大唐内部必将暗潮汹涌。

到时候死的最多的人是什么?

不是江湖,不是百姓,而是军士。

所以梁小刀才出言骂了一句。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渐渐地都听明白了梁小刀话中的意思,看着楚恒和姚芝两个人的目光带着不善,大雨仍旧不停落着。

姚芝的面色一白,楚恒铁青着脸。

“你的心乱了。”

李休对着姚芝说道。

姚芝看着他,可爱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认真:“三圣斋从无此意。”

她解释道。

李休并不在意,直接道:“无论促使你如此做的原因是什么,做了便是做了,敢做就要敢当,我知道草圣无此意,但日后若是他老人家死在薛红衣的刀下,便是你的罪。”

姚芝的面色更白,握着棋子的手指也不在那么安稳。

“你在乱我的心。”

她看着李休的眸子,说道。

李休伸手摸着熊胖的脸,熊胖不耐烦的转了转头,他道:“你的棋艺本就不如我,就连陈知墨都不敢让我先行,你凭什么?”

“凭你所谓的蓄势十年?”

姚芝没有再说话,她将手中的白子放到了棋盘上,脸上的苍白渐渐恢复平静。

李休也不在说话,放上了第二子。

他抬着眼,锋芒毕露。

ps:今天是中秋节,首先帅气的作者君祝各位节日快乐,但过节就要放假嘛,所以今天只有一章,要去吃火锅,顺便祝我的责编浣熊中秋快乐,无形中拍个马屁。

第五十八章 那黑白纵横的棋盘

在这一刻李休身上的气息为之一变,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像从前的沉默与安静,而是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锐直指苍穹。

他的棋路也不复和陈知墨对弈之时的开合布局,而是犹如暴风骤雨惊涛拍岸一般以碾压之势一波又一波的侵蚀着白子。

那名棋院教习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学着胡须教习的样子用手指点了点棋盘,然后一个方圆数丈的棋盘光幕便在天空升腾而起。

一枚又一枚的黑白子不停落下,李休执黑子如虎狼之势片刻不停,又像是一杆长矛直击人心。

开局百步,白子便处于下风。

棋到中盘,姚芝便只剩下了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书院弟子们抬头看着天空上的光幕棋盘,虽站在雨中,一张张脸却激动地通红,那一双双眸子里的神采飞扬,双拳紧握,几十人站成一个方阵,彼此并肩而立,下巴高高扬起,身材挺拔笔直。

站在李休身侧不曾离去的那名弟子更是从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挡在头顶,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本子,拿出笔沾了沾口水容光焕发的将这盘棋记了下来,只是这雨太大,他的衣服太薄,不过片刻就被雨水浇透穿了过去。

落在了本子上,将那一页纸浸湿。

他急忙将那一页纸撕掉,眼睛不停的瞄着棋盘,生怕错过了一个先后步骤。

但雨水总会落下,总会透过衣服,他手中的本子也不停地染湿了一页又一页。

见此他着急的抿着嘴,不停地东张西望着,却越来越着急,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棋院教习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向着天上撑去,雨水落下自他的手掌分开半丈方圆,刚好将他包裹了进来。

那名弟子见此感激的冲着棋院教习行了一礼,然后坐在地上将本子放在自己的腿上,按着之前的记忆一步一步的画着棋谱。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眼中似乎放着光。

“草圣能有今日靠的是悬壶济世,不是下棋。”

李休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双手放在腰间的熊胖身上,看着面色惨白的姚芝,认真道。

草圣的弟子就该有草圣的样子。

医道宗门不去匡扶天下而想着这些阴谋

算计,棋战书院,配吗?

蓄势十年?

凭什么?

李休看着她,他没有说出这些话,因为他觉得这样很没有礼貌。

但那双眸子中所表达的意思再清晰不过,再显而易见。

姚芝咬着嘴唇,雨水不间断的洒在棋盘上,那些白子俨然走到了死路,她的嘴角溢出一抹鲜血,眼神恍惚。

伤神。

攻心。

血水洒在地面落在水上犹如点点梅花。

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可爱脸上带着倔强,却显得那样凄楚。

“书院从来不曾无人,我希望天下人能够永远牢记这一点。”

姚芝的模样很惹人怜,但李休从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只是看着她,平静的说道。

姚芝没有说话,她也没什么可说的,梅会开启,她近乎以碾压之势压下了其余宗派和书院所有弟子,夺得了冠军。

于是便开始在棋院面前的棋战。

她蓄势十年,只想借此机会扬名,但错就错在她是踩着书院扬名。

李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梁小刀将伞撑得更高了,他仍旧盯着那张惨白的脸,然后道:“从今以后,大唐给三圣斋的资源减半。”

他是陈留王世子,是李来之的儿子。

地位比之寻常皇子还要高。

所以自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何况错在三圣斋。

楚恒听了这话面色也是一变,要知道三圣斋归根结底还是个医道宗门,靠的不仅仅是江湖地位与本身资源,很多地方都要靠朝廷的渠道做事。

今日李休帅口一开,虽说只是减半,但却表达了朝廷的不满,这些渠道几乎被封死了。

让他如何能不慌张?

姚芝也站了起来,伸手抱着那张棋盘,身子踉跄了一下,然后沉默着不发一言转身朝着书院之外走去。

楚恒想要追出去,却被梁小刀开口叫住。

“怎么,想跑吗?”

梁小刀冷笑一声,道。

楚恒的脚步顿住,转头看着二人,那双眸子深处渐渐有着狰狞升腾而起。

“好,既然殿下想玩,那我就陪你玩玩,只是这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哪里,

可不要怪罪。”

他冷声道。

这是很**的威胁。

李休没有理他,转身朝着剑阁走去,不只是棋院门前,许多地方都被梅会魁首堵住了院门,书院弟子不得入内。

“殿下。”

这次开口的是书院弟子,他们齐齐走了过来,冲着他躬身行了一礼。

“谢殿下为书院证名。”

李休看了他们一眼,道:“休为书院弟子,责无旁贷。”

众弟子对视着,皆是心头一热,原来这个传闻中的殿下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冷淡。

有热血是一件好事,但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让热血冲昏了头脑,在短暂的激动平静下来之后,便有人开口劝道:“楚恒乃是承意修士,殿下还是不要与他比剑为好。”

初境修士只是刚刚踏足修行这扇门,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并不存在越境的可能。

若是与楚恒对决,十有**是要输的,而且看那样子说不定还会受到不轻的伤。

“现在知道怕了?难不成堂堂的陈留王世子只是一个口出狂言的狂生不成?”

楚恒昂着头,俯视着书院众人,语带鄙夷道。

姚芝蓄势十年,他想过可能会输,但做梦也想不到会输的如此彻底,姚芝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而且看临走时候的样子明显是道心受损,想要挣脱出来不知要什么时候。

所以此刻的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所以打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殿下。

这句话说出自然又受到了不少弟子的怒视,更有甚者更是直接开口反驳:“狂生?上一个坐在这里的人已经惭愧的离开了书院,我劝你还是少说点废话,免得一会儿下不来台。”

“比剑不是下棋,靠的是修为,是本事,可不是靠你们的一张嘴。”

楚恒冷冷的扫了那人一眼,冷笑道。

ps:一会儿还有一章,挠头,咬着牙建了个小群,结果真的是个小群,算上机器人一共才四个人。。。为了提一下人气,群里人数每达到五十就加更一章,比如五十,一百,一百五,到五百结束。  最后叹口气,耸耸肩。

第五十九章 那沾着鲜血的一剑

李休没有在意他的鄙夷与讥讽,对着书院众弟子点点头,然后自顾自的向着剑阁走去。

梁小刀撑伞跟在身后,众弟子对视一眼咬咬牙也跟了过去,李休毕竟是在为书院出头,他们说什么也是要跟在后面的。

数十人冒着大雨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这场面称不上壮观,但也很稀奇。

期间路过了书院弟子住宿的地方,然后一个人忍不住好奇打着伞跑出来问了一句。

在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一言不发的加入了人群跟在身后。

然后越来越多的弟子知道了因果,走了出来。

数十人的队伍渐渐扩散成一百余人。

后出来的人都撑着伞,但渐渐地便将伞扔在了地上,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也想不到要如此做的理由,但第一把伞扔在了地上,然后所有的伞都扔在了地上。

弟子们站在雨中向前行走,雨水打湿了衣衫,身后的地面上铺满了纸伞,竹兰秋菊。

只有梁小刀与楚恒还在打着伞。

剑阁门前,同样一群人站在这里淋着大雨一动不动,这些都是被楚恒拦住的人。

不仅是新生,老生也有。

承意境以上的老生并未参与,因为胜了也胜之不武,但就像那名棋院教习一般,新生受辱辱的是整个书院,所以他们也站在雨中。

这不是情。

因为老生与新生之间的交流不多,自然谈不上情,也谈不上义。

这只是礼,同为书院弟子共患难的礼。

也是老生对新人的不满。

这场大雨只是普通的大雨,哪怕越下越大却仍只是雨水罢了。

但大雨落下,浇溉的这些人却不同。

人群中有两个比较熟悉的面孔,钟良与游伊人。

剑阁教习蹲在屋檐下面,一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捧着一个大碗,碗里放着热腾腾的油泼面,正大口大口的吸溜着,吃的不亦乐乎。

一百余人朝此处走来的动静很大,他只是抬头眯眼瞧了瞧,然后视线在李休的脸上顿了顿,露出一抹笑容,伸手又取出一瓶陈醋和胡椒面,洒在了大碗里,低头吃的不亦乐乎。

钟良看到了李休那张脸,然后确定了那是棋院的方向,脸上的阴沉消失转而露出一抹笑容。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冷着脸撑伞的楚恒,所以又确定了李休到此的目的。

于是他脸上

的笑容变得肆意且张狂起来。

唐人生来傲骨,无不张狂。

游伊人却是脸色一沉,她并不想见到李休。

但她在剑道上输给了楚恒,同为承意修士,输了自然没脸进去。

只能站在雨中。

百余人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梁小刀将伞收起,李休伸手把腰间的熊胖拽下去扔到了梁小刀的身上,然后走到了剑阁门前,拔出了腰间的剑。

“殿下若是后悔,不妨认输,向师妹道个歉,还来得及。”

楚恒也将伞扔在地上,寒声道。

剑阁门前的书院弟子们闻言都是楞了一下,有些听不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位世子殿下要与楚恒比剑?

要知道那楚恒可是承意修士,殿下纵然在往来庄赢过一场,但那只是初境之间的比试,与此可大不相同。

于是便有人从雨中走到了梁小刀的身旁,低声问道:“殿下冲动,你们为何不拦着?他若不出手日后在咱们还可以说殿下不在,此次梅会包含水分,眼下殿下输了,咱们可就真的连借口都没有了。”

梁小刀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他既然要做,便不会输。”

“初境战承意,该怎么赢?”

这弟子有些着急的问道,不过话音刚落他脸上的表情便僵住了。

随后百余名书院弟子尽皆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一道青衫身影。

钟良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游伊人瞳孔一缩,有些难以置信。

而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站在对面的楚恒。

他脸上的笑容与眼中的轻视在这一刻尽数收敛,消失不见。

他同样无法相信。

因为此刻李休正毫无保留的绽放着体内的气息,那把剑斜指着地面,无数雨滴落在剑刃碎成粉末。

那是承意的气息。

李休竟然已经破初境入承意跨入了修行第二境。

这才多久?

游伊人沉着脸,从李休能够修行到如今,满打满算不过四个月。

四个月的时间从一个普通人踏足初境然后步入承意。

从古至今从无一人有如此快的修行速度。

“看来传言是真的,你果然得到了倒悬天的传承。”

楚恒眯着眼,手中的那把剑握的更紧了些。

李休没有

回答,向前迈了一步。

“不过即便是承意,也是分强弱的。”

楚恒又道。

李休仍旧没有说话,因为动手前所有的话都是废话,到了最后还是要看结果,要看胜负输赢。

所以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又迈出了第二步。

楚恒也不再说话,握着剑等待着时机。

剑修之间的碰撞很多时候并不会持续太久,胜负也许只在眨眼间。

李休迈出了第三步,一滴雨落在了他的眼角,打湿了眉毛。

他眨了一下眼。

然后楚恒便动了。

一剑当空,划开了雨水,剑尖之上泛着寒芒,雨水被长剑击飞像是扬起了点墨,有些好看,径直向着李休刺了过来。

这一剑很快,三圣斋修的是悬壶济世,但草圣有三,医是其一,棋是二,剑为三。

所以这一剑很强,雨中的游伊人苍白着脸,认出了这是草圣出了名的一剑笔墨。

她就是败在了这一剑下。

眨眼是闭眼与睁眼的动作。

李休闭眼,楚恒刺出了这一剑笔墨。

李休睁眼,这一剑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人群中有书院弟子发出一声惊呼。

他的眼神仍旧是那般平静。

竟是不闪不避迎了上去,那把剑刺穿他的胸口,从前胸刺进由后背透出。

书院弟子们面色剧变,剑阁教习一个不注意被油泼面呛住了嗓子眼,辣的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楚恒的眼中露出了讥讽,这一剑只刺穿了偏肩膀处的位置,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他手臂用力想要将剑拔出同时一脚抬起踢了出去打算将李休踹飞然后结束这场比试。

但那把剑没有拔出去,那只脚自然也没有抬起来。

因为李休的剑不知何时透过雨水放在了他的喉咙上。

那把剑是怎么做到的?

大雨不停冲刷着二人,李休身上的鲜血顺着流淌下去,落在地面,雨水也落在了李休手上,那朵小花愈发鲜艳。

也落在了他的剑上,在剑身上弹起落在了楚恒的脸上。

那张脸苍白无比,眼中带着惊惧。

以命换命,他怎么敢?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剑阁教习终于把嗓子眼里的辣椒籽咳了出来,李休看着他。

他输了。

第六十章 好想吃火锅

输的很彻底,因为那把剑此刻仍旧放在他的喉咙上,只需要轻轻向前一送,他的头与身体便会分家。

“你一定是个疯子。”

楚恒苍白着脸,看着李休的眼神复杂,语气阴沉的骂了一句。

用自己的身体送了一剑,冒着即便不死也会重伤的风险与代价,就为了赢这一场普通的切磋。

这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

还会是什么?

“你输了。”

李休没有与他废话,左手抬起将穿过身体的那把剑拔了出去,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向着另一处走去。

梁小刀急忙上前搀着他的胳膊,脸色难看,冲着他骂道:“你已经入了承意,又不是胜不过他,为何还要行此蠢事?”

在梁小刀看来,相同境界,李休胜过楚恒是必然的事情, 没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书院众多弟子看着那道仍在滴血的青衫身影都是为之沉默起来,心思单纯者以及多愁善感的人更是眼眶通红自责不已,倘若自己这些人能够争气一点,殿下又怎会如此做?

想到这里不少人不怀好意的楚恒的背影,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动手。

钟良面带敬佩,心想李休不愧是李休,无论何时何地又有着绝对的淡然冷静,单单这份心性便少有人能及得上。

可旋即他便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道:“看殿下走动的方向?难不成他要?”

这一声惊呼的声音很大,哪怕在如此滂沱的大雨中依旧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一百几十名书院弟子跟着看去,皆是身子一震,有人发出一声嚎叫,自感愧对书院教诲,跪在雨中哭了起来。

便是一直看李休不顺眼的游伊人都沉默起来不再说话。

那是音律院的方向。

李休的脚步并不打算停下来,他拖着重伤的身体要去音律院,要去会一会慕容雪。

鲜血顺着青衫仍在流淌。

剑阁教习将大碗放下。

楚恒也跟着抬眼看去,然后面色更白,他低头看向了被李休仍在地上的那把剑,一张脸不停地变换,却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弯腰将那把剑捡起来。

“你疯了?慕容雪在音律上的造诣

非凡,即便是聪小小都败在了她的手里受了不轻的伤,你如今身受重伤不去歇息反而还想着要去找回场子,不要命了吗?”

梁小刀一边扶着他,一边在他身边小声骂道。

聪小小受伤了?李休的脚步一顿,眼神悄无声息的变得冷冽起来。

“我在倒悬天得到了不化骨,这种程度的伤势对我无碍。”

李休解释道。

梁小刀愕然了一瞬,然后睁大了眼睛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敢情你之所以以命换命就是想试试自己新得到的东西好不好用?”

李休点点头说道:“若是不对自己的底牌多一些了解了,日后这张牌说不定会成为拖累。”

“而且,火锅要开了,不知道他们准备的是什么汤底。”

他又道。

梁小刀看着他的脸,认真道:“楚恒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一个疯子,原来你说的那测试什么不化骨的话都是屁话,其实只是想早些回去吃火锅。”

李休没有回答。

两个人向前走着,他身体上的那道伤口渐渐开始愈合,鲜血也不再流出。

只是青衫已经染红,大雨并不能将其冲刷下去。

梁小刀放开了扶着他胳膊的那双手,陪着他向前走着,双脚踩在水中,鞋底沾上了许多掉落在地上染着泥土的梅花瓣。

半晌后方才开口道:“如果是我一定会准备清汤锅底,并且加上几根老参。”

“如果是你自然要选微辣的,那吃起来才带滋味。”

李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说完这句话,梁小刀摇头苦笑了一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但如果准备火锅的是陈知墨,那家伙一定会准备麻辣,特辣,无穷辣的锅底,吃一口豆腐都要喝一大口水的那种辣。”

“他是一定要将你辣的趴着睡觉才肯罢休。”

趴着睡觉方才罢休?

听到最后这句话李休不由得咧了咧嘴,开怀大笑起来。

然后梁小刀也跟着大笑起来。

身后远远跟随的书院弟子听着这些笑声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钟良像是想起了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游伊人远远站在最后,那双眸子极为复杂与难缠,尽是些说不清道不

明的东西。

到了如今她仍是有些恍惚,想起了李休初入长安的画面。

到如今方才四月余。

却仿佛天翻地覆。

然后书院众多弟子也跟着小声笑了起来,笑声渐渐连成一片。

这雨仿佛小了很多。

音律院距离剑阁算不上远,当李休来到院前的时候,慕容雪已经坐在了一处避雨亭内,面前放着一把琴,安静的等着他。

李休走进了亭子,坐在了她的面前。

“你知道我要来?”

他看着她的脸,问道。

“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这一路上你的动静很大。”

说着慕容雪看了看他的胸口,那里血迹斑斑。

然后嘲弄道:“看来书院还真是无人了,竟只让你一人拼命。”

李休漠然道:“你的废话如果能少一点,说不定会更好。”

或许是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慕容雪看起来并不在意,而是道:“若早知道殿下会为书院出头,那我姑苏城一定会多得几个名头,倒要瞧瞧你李休能不能一个一个的挨个打过去。”

“若是早知道你会夺了音律第一,那日在关山我就该杀了你。”

李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所以这世上从没有早知道,所以你也不要在说废话,水快热了。”

慕容雪的眸子凝成一点,她没有听懂最后一句话,但却听懂了前面的。

“听闻殿下通读天下,却不知你懂琴吗?”

慕容雪的脸上带着淡淡的高傲,她自小修习音律,若是其他方面或许不如李休,但是琴战,何谈怕?

“略知一二。”

李休轻声道。

这处避雨亭不算小,容纳二三十人还是没问题的。

但却没有人进来,便是梁小刀也站在了外面。

钟良走上前站在了他的身侧,有些紧张的问道:“你觉得谁会赢?”

他很紧张,他身后的一百余位书院弟子也很紧张。

梁小刀没有看他,直接道:“以后这样愚蠢的问题便不要问。”

“无论坐在那道身影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不会输。”

第六十一章 欲与天公试比高

这是很肯定也很自信的一句话。

钟良想要反驳,却发现无从反驳,仔细想想李休归京那一日直到今天。

似乎真的从未输过。

无论是面对的是谁。

他逼死了上三关的刘校尉,斩了游野境的凤鸟,破了天门,杀了五境宗师的杨妃。

香满路,两窟鬼。

虽然并不是亲自动手,但这些却足以证明梁小刀这句话说的没错。

慕容雪的琴声率先响起,她的十指舞动,在琴弦之上辗转跳跃,琴声不过初响,却让得亭外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情不自禁的竖起耳朵挺起了曲子。

抛却立场不谈,单单只说琴声造诣水准,这慕容雪早已可称大家。

然后李休的琴声也跟着响了起来,两道音律渐渐融合到了一起。

他们二人弹奏的竟然是同一首曲子。

雨水落在地面本有杂音入耳,但此刻却全然被这两道琴声覆盖,李休面色无喜无悲,十指波动的速度却来越快。

慕容雪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下来。

她弹奏的是梅花三弄,为唐国十大名曲之一,但琴谱早已绝迹,唯一的一本保存在姑苏城,她就是凭借这首曲子压了聪小小一头。

李休凭什么会?

他是在哪里学来的梅花三弄?

而且看那模样明显浸淫许久,弹奏之间将琴曲的精髓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首曲子旋律流畅,优美,节奏明快,曲风承接转合之间毫无缝隙。

慕容雪的眼中迅速的闪过一抹惊意,她想不到李休的琴道造诣竟是高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半刻钟的时间,然后李休的琴声突然猛的一变,竟是由梅花三弄硬生生的转变成了花桥水。

要知道二人之前的弹奏完全是合二为一,节奏都是完全相同,此刻他突然改变,坐在他前方的慕容雪琴声骤然乱了一瞬,而后方才恢复过来。

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她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她竟然,落进了李休的节奏当中?

她竟然,被李休牵着鼻子走?

两道截然不同的琴声在亭子内弹奏,响彻在所有人的耳中,这大雨倾盆而下,却被琴声压了个干干净净,耳边再无半点雨落

地面。

梅花三弄讲求风骨高洁,弹奏之间在眼前仿佛有一株梅树屹立高崖,任凭风雨吹打不弯己身。

渐渐地慕容雪的琴声竟是隐隐压过了一头。

忽然。

李休双手一顿,曲风陡然改变,如同利剑当空一般急转之上,他的花桥水不再是淡素雅致,音律之中也没有了那一抹隐藏极深的悲凉。

或许是和自身的经历相关,李休在音律之上的造诣虽然莫测,但是那发自骨子里的悲凉与孤独却是隐藏不住地,总会在不经意间随着琴声飘散出去。

所以那日的聪小小才会抱着膝盖看着他发呆。

李休的面色平静,原本湿透了的青衫竟然被灵气烘干,衣袂飞扬,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淡漠且高高在上的仙人,冷淡的俯视着挣扎还正在苦海当中的芸芸众生。

仙存于高处。

这一刻的琴声赫然高涨反压了慕容雪一头。

他的琴音不食烟火,却欲与天公试比高。

慕容雪瞳孔缩成一点,那一株梅树渐渐弯下了腰,却仍在咬牙坚持着,任由狂风拂山岗。

梁小刀的面色凝重,浑身紧绷,那模样比他自己上阵杀敌还要紧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大雨打湿了眼帘,钟良干脆闭上了眼睛侧耳听着这两道琴声,心中满是骇然。

之前很多书院弟子间都隐隐有些传言,说慕容雪能够压过聪小小靠的便是这十大名曲之一的梅花三弄。

但今日看来似乎不是如此,这慕容雪的音律造诣之深厚,只怕比之书院教习也是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一筹。

李休的琴声上扬到最高点,然后猛地放下,不在如同谪仙一般淡漠清冷,更像是来自人间,来自红尘滚滚,十指舞动间,夹杂着柔情满腹,虽是曲风突转,却丝毫不显生硬,反而给人一种神来之笔的感觉。

二者间的极致转换无不彰显了李休在音律上的深厚底蕴,比之慕容雪还要精深许多。

他的指尖有着点点灵气流窜,琴声在这一刻恢复平淡,就像是一座桥梁,连接着仙与凡尘,那番模样竟是,欲要焚天。

慕容雪抚琴的手指顿在了半空,整个节奏也随之凌乱起来。

而李休在这一刻更是丝毫不曾停歇,犹如大江之水滚滚而下,携倾天之势碾压而过。

那一株屹立在悬崖上的梅树在这一刻被拦腰折断,花瓣随着狂风飘在天地各处。

“铮!”

大雨中忽然有琴弦碎裂的声音响起,然后李休的琴声停了下来,他的十指按在琴弦上,目光平静的看着慕容雪。

亭内再也没有了琴声响彻,也不会绕梁三日不绝,那根断掉的琴弦也不是李休的。

而是慕容雪的。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木琴,那是出自姑苏城的好琴,用的是清湖鱼龙筋,刀剑劈砍尚不能断,却断在了这里。

琴弦断了,自然没有在继续下去的必要,因为她已经输了。

所以李休停了下来。

二人对视着,胜负分明。

许是天公作美,头顶那倾盆的大雨在琴声消失之后开始渐渐小了起来。

这场胜负很容易分辨,单从二人的脸色上就能看出一二,哪怕是最粗鄙的荒人也能够看出李休脸上的平淡与慕容雪那阴沉的面容。

李休看着她,道:“你输了。”

她先前问他懂琴吗?

他说略知一二。

此刻李休没有旧话重提,但之前的话还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不曾散去。

书院弟子们的目光落在慕容雪的脸上明明很干净,但在她自己感觉却像是充满了嘲弄。

你懂琴吗?

究竟是谁不懂?

“我输了。”

慕容雪看着他,那双眸子道尽了曲折复杂。

她明明是姑苏城的大小姐,天资也算出色,为何只要遇到李休便会吃瘪?

梅会第一是可以名扬天下的好事,是注定了的名声。

可今日传出去外面只会说是因为李休恰巧不在,所以才侥幸让她得了个琴道第一。

“但你伤的不轻,而且和姚芝下了一盘棋,又与我弹奏了一曲,精神损耗极大,此刻能站着已经是你的本事,后面还有六位梅会第一,你凭什么打下去?”

慕容雪看着他说道。

书院弟子面上的兴奋来不及扩散便凝固了下去。

乌云散了些,雨水淅沥沥的下着。

李休站在亭子里,面色苍白,目光中带着疲倦。

第六十二章 几个少年和特辣锅底

她说的没错,此刻的李休即便是保持站立都是在强撑着身体。

不化骨很强,但这场雨太大,他的境界很低,一场棋盘一场琴,他所需要集中地精神更是难以言表。

而且那把剑插的通透,他如今的境界并不足以发挥出不化骨的能力,所以只是勉强止住了血液不再流淌,弹琴之时他的手指每动一次伤口处都会传来阵阵剧痛。

能坚持到现在,俨然很了不起。

梁小刀跑了近了亭内搀着他的胳膊,冰冷的眸子盯着慕容雪。

慕容雪却并不在意:“路是他选的,既然决定了要逆天下大势为书院强出头,那就怪不得旁人。”

梁小刀冷笑一声打算开口,却见到李休抬起了手臂摇了摇,于是冷哼一声闭口不言。

李休的目光放在了那把断了弦的琴上,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道:“梅会共有十二场比试,梁小刀,李一南,陈思宁,齐元彬各赢一场,我胜了三场。”

那声音有些虚弱,所以显得很轻,混在外面那淅沥沥的雨中倘若不仔细听的话很可能听不清说什么。

但慕容雪听的很清楚,她虽然一直被李休压在身下,但毫无疑问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聪明人之间说话往往不需要太过明显与刻意。

所以她自然听明白了李休话中的意思。

梅会比试一共有十二场,算上棋试,剑试还有琴试,书院已经胜了七场。

既如此为何还要比下去呢?

李休来此是为了向天下证明书院并非无人,目的达到了便够了。

胜了七场和胜了十二场并无太大分别。

都是胜了。

“你这算什么?”

听懂了这些意思,慕容雪的脸色骤然之间变得极为难看,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冲着李休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句。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所以李休难得的皱了皱眉。

书院众弟子站在外面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但见到她这幅样子也是不太理解。

慕容雪自小在姑苏城享誉盛名,第一次离家便被李休斩了凤鸟。

第二次差点死在了关山,更是和倒悬天失之交臂。

眼下第三次好不容易得到了梅会第一,却还是被李休压了下去。

凭什么?

夺了第一的有那么多的人你李休为什么就偏偏找上了她?

李休没有说话,天下事大多都只看结果,既然胜负已经分出,那么说再多话,出再多气都是没有意义而且多余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很懒,真的很懒,而且也很讨厌麻烦。

李休转身向着亭外走去,梁小刀搀扶着他,走到雨中打起了一把伞放在了二人的头顶,顺着小道踩着梅花渐行渐远。

钟良跟了几步便停了下来,面色郑重的朝着李休的背影行了一个大礼。

游伊人蹙着眉,眼中依旧带着厌恶,但此刻却仍是微微颔首。

紧接着书院一百四十余名弟子齐齐转身面向着李休的背影,然后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场春雨之中,琴院门前有百余名弟子并肩伫立。

喜笑颜开。

“拼个半死,为了什么?”

两个人并肩走着,梁小刀忍不住抱怨道。

“那你在北地拼个半死,又是为了什么?”

李休笑道。

于是梁小刀干咳一声,道:“我也知道,只是难免有些怨气。”

“陛下不理事,国师制衡着皇后,若是书院倒了,江湖便倒了。”

李休解释道。

梁小刀没有再说胡,这些道理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此次书院梅会没落,哪怕子非还能撑很多年,陈知墨还能撑很多年,终究有撑不住的时候。

而李休的出现便是向整座天下宣告,书院还是那个书院,还撑得住。

二人走了很久,后山的那棵梅树渐渐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火锅的味道很浓,哪怕在这毛毛细雨之中依旧有味道传了过来,传进了他们的鼻子当中。

李休叹了口气。

梁小刀仰着脖子骂起了娘。

“陈知墨,你他娘的非要弄这么辣的汤底,怎么不吃死你呢?”

说着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打了一个喷嚏。

话音刚落,一片菜叶便从雨中飞了出来,打在了他的脸上。

梁小刀黑着脸扯了下去。

两个人走到了树下坐了下去。

那片叶子仍然在四人的头顶飘着,雨水不能落下来。

李休拿起筷子在锅里夹起了一个丸子放进了嘴里,一张脸被辣的通红,将苍白遮盖了下去,他往后蹭了蹭,靠在了树上伸了个懒腰,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陈知墨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胸口处,看着那里的血迹脸上的阴沉一闪而逝,然后自顾自的吃着火锅。

李一南往锅里扔着菜和肉,看着沸水咕噜噜的冒着泡,闻着这诱人的香气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对于汤底倒是不挑剔,无论是清锅还是微辣或者特辣没有区别,在他看来吃火锅的精髓是在蘸料上。

只有优质的蘸料才能配得上一顿好锅。

而梁小刀则是直勾勾的看着李一南身旁地下躺着的那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黑熊,俨然没有了气息,身上的肉都是没了一些。

“这顿火锅可不简单啊!”

他缓了缓神,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脸,伸手就对着锅里的肉夹了过去,一把放在了自己的嘴里,也顾不得烫不烫,稀里糊涂的便咽了下去。

接着又喝了一大口酒,被辣的咳嗽了两声,然后满意的砸了咂嘴。

说不清是肉辣还是酒辣。

当这顿火锅结束的时候,这场春雨也已经停了下来。

书院内关于李休的消息已经传了个遍,楚恒和姚芝离开了梅岭,剩余的五位梅会冠军听说消息之后都是在门前沉默许久,然后回到了各自宗派家族的院子里,不再出来。

也不在做那堵门的事情。

因为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半点用处,只有蠢货才会继续做下去,他们自然不蠢。

陈知墨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张叶子举在了头顶,阳光透过竟是有些好看。

李一南将熊皮挂在梅枝上晒着,站在树下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梁小刀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牙签抠着牙,时不时地还骂陈知墨两句。

李休仍旧靠在书院,一动不动,歪着脑袋睡得很沉。

三人的目光齐齐放到了他的脸上,然后露出了一抹笑容。

第六十三章 我的眉眼之间

梅会是一件盛事,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有数不清的眼光与视线在看着这里,书院的兴衰尤为重要。

其实子非和陈知墨可以撑很多年,这点所有人都很清楚。

但天下人往往所需要的就只是一个借口。

只是这个恰巧合适的借口刚刚出现就被李休给堵住了,而且堵得死死的,半点缝隙也没有。

当李休连胜三场的消息传进长安的时候,这座囊聚了天下,势力错综复杂的城池变得安静极了,那些原本的暗潮汹涌也尽数归于平静。

李安之站在城墙上头,长安的城墙最是雄伟壮阔,此刻被雨冲刷之后更显昂然,他穿着一身黑甲,深邃的眸子看着城外,目光扫过地面的泥泞落在遥远之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宫之内,太子坐在桌案前批阅着奏折,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虽然看上去苍老,但是身材却十分挺拔,看向李弦一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慈祥与和蔼。

“陈留王世子李休擅自越权,扬言删减三圣斋半数供奉,实乃黄口之言,不知所谓,望陛下决断。”

太子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份奏章,一只手不停地敲打着桌面,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您怎么看?”

他开口问道,虽然低着头,但是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不过是些小孩子的事,太子看着办就好。”

老者轻声道。

“可毕竟事关草圣。”

李弦一犹豫道。

老者闻言叹了一口气,直言道:“无论是草圣还是姑苏城,又或者是青角司和武当山,这些都是大唐的臣下,未来自然都是您的势力。”

言下之意很清楚,既然是自己的东西,想要怎么处置都没关系。

资源减半也好,全减也好,都没什么。

“草圣在江湖中的威望不低。”

李弦一又说道。

老者的眼中露出一抹无奈,太子殿下哪里都好就是这犹豫不决的态度不够果决,天下之首最忌讳的就是优柔寡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于是他没有再说话,闭口不言。

李弦一的眼角也有着无奈,他何尝不知晓自己的毛病?只是总想着要用更温和的手段解决事情,所以才会一直下不定决心。

“既然李休要减半,那便减半,驳了他的折子。”

他揉了揉额头,将折子扔在了地上,说道。

老者听了这句话沉默了会儿,然后说道:“世子殿下的法子自然是没错的,但更重要的是您是如何想的。”

李弦一闭着眼睛仔细的想了半晌,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世子殿下的身上有很多优点,若不是他太重情,或许比您更适合做一名皇帝。”

这是很犯忌讳的一句话,砍十次头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李休也姓李,大唐李家的李。

所以这句话说出来就更会惹人非议,但李弦一并没有感到气愤或是其他。

因为说这句话的是大唐国师,是当今陛下除了院长之外最倚重的人。

也是整个大唐现如今除了陛下权柄最高的人之一,所以他才能和皇后娘娘分庭抗礼。

太子忽然站起身子,然后笑道:“他也算重情?”

他站在桌案前仰头笑了半晌,笑了许久,笑声之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最后万般情绪都化作一缕微笑上扬在嘴角。

李弦一的眼前很亮,似乎也想起了那一捧红豆,然后喃喃道:“他当然重情。”

这几日书院的氛围很热闹,其中七成固然是因为李休为书院找回了场子,但还有三成却是因为三古之地即将开启了。

这也是为何梅会结束之后各大宗门家族没有离开长安的原因。

要知道可不是所有势力都希望看书院走下坡路,这些人没有选择离去就是因为三古之地。

三古之地顾名思义是一处古地,据说连接着大陆最北方的无尽之海。

无尽之海乃是古时候的一处战场,那片深不见底的海水下面不知埋葬了多少的尸骨。

就连天神都葬在其中,堪称是整片大陆之上最神秘的地方。

所以三古之地有很多遗宝,运气好或许还能得到死去大能的传承。

只是开启的日子却并不固定,这次还是国师大人与倾天策掌教共同算计了很久方才确定了准确的开启时日,就是明日。

进去之后所有人都会互相掠夺资源,相互抢夺,甚至下杀手,如果能得到一份传承甚至不惜坑杀素不相识的人,这是所有人进入秘境之后都

无可避免的事情。

但其实三古之地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也没人会要求你进去之后要做些什么。

你可以有花堪折直须折,你可以酩酊大醉。

你甚至可以寻一处树下撒尿,只要你愿意,做什么都可以。

但三古之地多遗宝,甚至是神死亡之后留下的东西。

在这里你可以吃草破境,拈花凝神。

面前会出现一张纸,随意捡起来可能记载着某种功法,秘技。

没人知道三古之地是如何产生的,有人推测它是亘古之时被打碎的碎片。

每次开启之后维持的时间并不固定,自然也没人知道它何时消失,所以每个人都很珍惜进入其中的机会。

明日开启,今日所有人几乎都在闭目凝神,安静的修行着,争取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狂欢。

但李休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任何的秘境试炼与冒险都是没意义且浪费时间的事情。

那一日若不是因为刚好遇到,他连倒悬天都懒得进去。

所以在无数人凝神以待的这一天,李休来到了聪小小的院子。

推门进去,院内打扫得很干净。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但还是有几寸阳光照了下来,照在了那曾被一团白雪压弯的梅枝上。

聪小小坐在一个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露出的侧脸像是白玉般无暇,她看得很认真。

李休走了过去在她的身侧坐下。

聪小小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一个足以倾人城的笑容,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那一日梅会上受的伤还不曾恢复。

阴凉的风吹过李休衣服,那一片青衫衣角微微扬起。

“三古之地很危险,你的伤还没好,便不要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休开口道,

聪小小将书放下,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打量着李休,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半晌后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那笑声如同绿海中响起了轻玲,让李休的眸子都是紊乱了一丝。

他抬头看着那张脸,然后低下了双眼,竟是不敢对视。

这天上的乌云遮不住阳光,就像我眉眼中藏不住对你的喜欢。

第六十四章 挂着一只胖浣熊

聪小小歪头看着他。

李休垂眸看着地面,那里有几只蚂蚁来来回回的走着,卖力的搬动着一只青虫,那是它们今天晚上的晚餐。

起风了。

一片花瓣在干净的青石地面上滚动,然后压在了那只青虫上,蚂蚁也不见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彼此陷入了沉默。

“我的伤还没好。”

聪小小率先打破了寂静,那双弯成月牙的眸子满是笑意,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很温柔:“所以便不去了。”

那很好看。

李休抬眼与那双眸子对视着,他的面色略有些红润,咧了咧嘴,也跟着笑了起来。

渐渐地,这不大的院子中有笑声响起,随风飘荡着,传出去很远。

翌日。

今天便是三古之地正是开启的日子。

而入口便是书院之外,三千里梅岭内之中。

所以此刻的梅岭很热闹,有无数人聚集在此地,当然不是全部人都有资格进去,大多数人都是来此陪同或是看一看热闹。

真正有资格进入的都是年轻一辈当中的一些出色人物,也就是所有梅会的参与者。

无论是否夺得第一,但凡参加了梅会,便都有资格进入。

也就是承意境以下的修士。

李休等人站在一株梅树下,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眼前,在面前的虚空中,竟是凭空生出一个小点,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

渐渐地就像是一阵涟漪在空中波动而开。

无数的梅花纷纷落下,眼前所见更像是一场别异的春雨。

一场梅花雨。

熊胖这些日子很安静,一直挂在李休得身上一动不动。

人总说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

梁小刀看着在李休腰间的浣熊,心下有些嫌弃。

他不懂灵兽之间的审美如何,所以不知道这只胖熊有没有把李休的好看的学到,但他很确定的是这只熊学到了李休的懒。

而且学到了精髓。

“你若是继续纵容它,我看要不了多久就挂不住了。”

他有些嫌弃的看着浣熊,开口道。

李休并不介意,他的心情不错,闻言也只是伸手捏了捏熊胖的耳朵,然后道:“胖点也没什么,挺暖和的。”

陈知墨今日并没有过来,子非走后他便是书院最出色的弟子,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而且看那样子似乎对这三古之地并不感兴趣。

“进入那道门之后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的地方,三古之地很危险,所以要小心一点。”

李一南淡淡道。

几人点了点头,安静的看着眼前,看着虚空之中的那道涟漪扩散的越来越大。

直到出现了一个漩涡。

那道漩涡像是黑洞,深邃无比,就连天上的阳光在这一刻似乎都黯然失色,光明被吞噬。

梅岭的温度似乎下降了许多。

聪小小抱了抱胳膊,咳嗽了一声。

李休皱了皱眉,熊胖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聪小小,尾巴悄无声息的动了动,一股极为温暖的气息便包裹了过去。

陈先生站在那道漩涡之前,扫视着众人,平静而温暖。

目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是微微颔首表示尊敬。

“相信你们每个人都对三古之地有所了解,那里是无尽战场的碎片,其中有机遇,但也伴随着风险,进去之后生死便不由自己。”

他说的话很委婉,生死不由自己,这句话便更加委婉。

有时候杀人不仅是古地内的陷阱。

还有一起进去的人,并肩作战的伙伴。

有命拿,也要有命花。

或许是年纪大了不喜欢唠叨。

说完这句话陈先生便走到了一旁让开了通往漩涡的道路。

然后将视线放在了李休的身上,在他指上的那朵小花顿了顿,接着移开视线。

院长不在,陈先生在书院的地位就是最高,只是这个老头总喜欢在自己的院子里晒乌龟,若不是众多教习逼得他今天非得出现撑撑场的话,恐怕他还是不会出来。

唐国各大势力之人站在四周,没有动静。

许久之后,钟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漩涡前停下对着陈先生行了一礼,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然后所有人的脚步都动了。

慕容雪也走了过去,在她的身旁跟着四五个人,看样子都是姑苏城的年轻一辈,此次进入古地生死难料,她身为姑苏城的大小姐,自然会有一些人陪同。

李休几人对视一眼,齐齐走到漩涡旁,也冲着陈先生行了一礼。

“三古之地不允许带灵兽进入。”

陈先生看着李休,笑着道。

“它很能吃,所以离不开我。”

李休解释了一句。

陈先生摇了摇头:“这是规矩。”

无数人站在外面

,楚恒与姚芝站在一起,冷眼看着这里。

许多人渐渐起了私语。

李休抬头,双眼凝视着陈先生,那双眸子深处有一抹锋锐升腾而起。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猛地纵身一跃跳进了漩涡之内消失不见。

姚芝和楚恒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梁小刀与李一南对视一眼嘴角抽搐。

聪小小站在远处捂着嘴偷笑起来。

陈先生黑着脸,气的破口大骂,像是一个暴躁的老头。

迈过这道漩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除了天旋地转一瞬之外别无其他。

当李休站住身子,睁开眼睛之后,发现三古之地与外界并无两样。

没有想象中的萧瑟与肃杀,没有遍地的尸骨黄土。

没有满是暗淡血迹的盔甲。

更没有一个断了头的人手持长枪指着上苍。

其实天地很清澈,人们屹立其中很舒适,但因为这种舒适从小便拥有,渐渐成为习惯,于是就再也感受不到,只是觉得平常。

他侧目望去,这里也有梅树,不算多,一眼望去只有十几棵站在眼前。

这时候通常会四下寻找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

但李休没有。

他走到了梅树下,然后躺在了那里,双眼轻轻闭合,片刻后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他真的睡着了。

三古之地不算小,这些人分散在千余里的地方,并不容易遇见。

尤其是此刻李休的身体被下落的梅花完全覆盖,那便更不容易被发现。

直到有一个软软的湿湿的舌头舔在了他的脸上。

然后李休醒了过来。

梅花抖落,他坐了起来,手里提着一只兔子。

很胖,很重,足有三十多斤。

很大的兔子。

一双眼睛完全不似野兽,滴溜溜的乱转,脸上似乎还露出了一抹谄媚的笑容。

熊胖在李休的腰间翻了个身,一双小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天地有人,自然有兽,兽有灵。

这只兔子应该是只灵兽。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对视着,李休的眉头渐渐皱起。

ps:今天一更,这两天有些卡文,而且事情比较多,总有一些烦到你,对写作有些影响,借用隔壁老猫的一句话,愿我们每个人都长命百岁。(记得加群,你们这群臭小子)

第六十五章 这便有些意思

梅树枝不是很爱燃烧,但烧起来却有一股独特的香味,用梅树枝烧烤的肉食似乎也夹杂上了梅花香气,吃起来总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李休看着手中的兔子腿,硕大,筋道,上面流着一层黄油,他撒上了不少的香料,简称色香味齐全。

这是一个小道士突然走到了李休的身旁,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同时说道:“很香,如果能在多些辣味,那便更好了。”

“我们认识?”

李休皱眉询问。

若是不认识,那这小道士的眼神未免也太热烈了一些。

“我在附近闲逛。”

小道士说道。

“然后?”

李休跟着挑眉问了一声。

“我在找我的兔子。”

小道士又道。

这次李休没有开口,而是将自己的右手悄无声息的背在了身后。

“现在看来似乎被你吃了。”

小道士看着火架上的金黄,闻着那若隐若现的香气。

李休的右手拿了出来。

手里握着一个兔腿。

小道士看着他说道:“这事情很难办。”

李休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理亏,于是道:“是你的兔子先舔 我的。”

小道士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之后摇了摇头:“它陪伴了我很久。”

李休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那你要如何?总不至于让我赔命。”

有风起,二人间的气氛逐渐凝重。

“我得要一半。”

小道士突然说道,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那条兔子腿也得归我。”

“”

李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架子上撕下了一条兔子腿,递给了那人。

“真香。”

一只兔子约么三十余斤,分量很足,因为一人一半,所以并不需要快速争抢,两个人吃的慢条斯理,很是斯文。

“那只兔子陪了你多久?”

李休突然开口询问道。

“我追了它两个时辰,被它逃了。”

小道士擦了擦嘴,解释道。

陈落看着他道:“兔子跑的很快,但你应该不慢。”

“我自然不慢,但不得不慢。”

小道士冲他笑了笑,然后有箭飞来。

疾驰,射向了小道士。

有八卦图案浮现,箭射在八卦图上,碎成粉末。

八卦消失,小道士低头咬了一口兔肉。

李休的眸子微凝,那道八

卦完全是凭借修为凝聚而出,按理来说能做到那种程度的都是游野修士,便是上三关做起来都很是勉强,这小道士居然可以凭借承意境便做到如此地步。

这很难,像这般轻松写意的做到这一切自然更难。

他修行的功法毕竟极高。

一箭又一箭自远方不停射出,射向了小道士全身上下,但无论射在哪里,每一箭的落点都会出现一个小型的八卦图案,然后箭羽化成碎屑。

纷飞。

有人从远处梅树下走出,一个接着一个,这些人面无表情,衣着各异。

李休的眼中掠过一抹诧异,很显然这些人是来自同一个势力,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惊讶。

要知道这可是三古之地,所有人都会被随机传送到各个地方。

既如此这些人是怎么聚集到一起的?

“王不二,你最好将玉流云交出来,这样大家都好办事。”

从梅树下走出了十四人。

俱是承意巅峰。

李休的脸渐渐变得有些凝重。

“这三古之地不大,我们的人很多,你只有自己,逃得了一时,又哪里逃得掉永久呢?”

那些人又道。

对于这些话小道士置若罔闻,他只是轻轻的吸 允着手指头,然后面带渴望的看着李休手中的半个兔头。

“喝茶吗?”

王不二没有理会那些人,而是翻了翻手掌,掌中多出了两个茶杯,地面出现了一只茶壶,他将茶水倒入杯中,然后很专注的撒上了几颗青梅,很虔诚,那并不是信徒的虔诚。

更像是一种尊重,对世间万物的尊重。

“青梅绿茶?”

李休问道。

王不二摇了摇头,然后捏起茶杯抿了一口。

“龙井绿茶。”

李休看着茶水中的几颗青梅,陷入了沉思。

“我以为你想活着,原来你还是想死。”

有人站在梅树下,朝前迈了一步。

其余十三人齐齐迈了一步,狂风骤起,梅树倾斜,有话落下,四散纷飞。

这些人迈步朝这里走来,攻击却从未停下。

空中盛放着火焰,火焰下有箭羽疾驰。

然后有人跟在身后。

茶水蒸发。

王不二的眼神略微变化。

“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是恩赐,每条生命都是自由且值得珍惜的,所以没有人有权利剥夺这一切。”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喝茶同样是恩赐,你们为何不尊重这个世界呢?”

梅花自他眼前飞过。

王不二垂在额前的发丝动了动,他的身体变得虚幻。

以他为中心,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旋转浮现,陡然包揽四周,方圆十丈尽皆八卦。

火焰自空中消散,羽箭落在了地面。

十四人踩在了八卦图上。

王不二眼中有黑白之色闪现,然后震位明亮。

“不震”

湛蓝色覆盖八卦图,有雷鸣响起,有惨叫声响起一瞬。

王不二眼中黑白消失,似有悲切涌上,然后八卦图消散,十四人消散。

方圆十丈梅树焦黑,花香怪异。

他逃了很久并不是害怕,只是不想杀人,人各有命,自当天定。

“你是什么人?”

良久,李休看着满地狼藉突然开口问道。

“青山,王不二。”

小道士站了起来,晃了晃松垮的道袍,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

于是李休更加沉默,再也没有说话。

青山剑宗,那里的人怎会来此?

“我一直认为这场试炼很没意思,所以便躺在梅树下睡觉,直到你的兔子舔了我一口。”

李休行走在众多梅树之间,再好的景色看的多了便也寻常,如今他并不觉得梅树多姿,梅花香甜。

“然后你一边说着上天慈悲,一边杀了十四个人。”

李休微微侧脸看着一旁无精打采的王不二,说道:“于是我认为这场试炼变的有意思了一些。”

“其实很没意思。”

王不二突然停了下来,他同样看着李休,很认真的说道。

“当你生下来就知晓自己未来的时候,做任何事都没有了意义,没有意义自然没有意思。”

王不二继续向前走着,漫无目的。

“所以你总是无精打采的?”

李休问道。

王不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人生下来总要死的,既然未来注定会死,那么现在为何还要活着呢?”

李休想了想,继续说道。

然后王不二停了下来,转身注视着李休,道:“有道理,那么这场试炼便有些意思了。”

ps:这两天事情不少,索性借着这两天的时间整理了一下剧情,下面的剧情会是**,当然我一贯的风格是挖坑,挖很多坑,埋不埋不一定,摊手。

预计明天会恢复双更,对了,晚安,我爱你们,很爱很爱那种。

第六十六章 虚空中什么都不会出现

关于这片世界是如何形成的其实自古以来有很多种说法,但究竟是从何而来并不重要,也没有人会去追根究底。

喝水不忘挖井人这句话终究只是说说而已。

当你饮下一口清泉,想的只是这水很凉,喝在口中很透彻,又有谁会去想当年是哪个人挖的这口泉呢?

所以这片大陆叫做无根。

经过不知多少年的演变与发展,到了如今,无根大陆大致被分为六个区域。

唐国居中,百万铁蹄踏遍四方天地,莫不臣服。

以大唐为原点,北方乃是无尽海域,那里不知埋葬了多少秘密,埋葬了多少人,而现在是属于妖族的地盘。

在南方是雪国和荒人的所在,这些势力以雪原为基,常常犯唐国边境,直到薛红衣单人杀进了雪国皇宫,红刀染红衣之后,这些年才算是安稳了一些。

不过雪族乃是天地生成,杀之不尽,除非雪原无雪。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唐向西走是百万里绿海。

绿海,其实就是草原,因为草实在太多,蔓延百万里,所以被称之为绿海,绿海之内灵兽与荒兽并存,充满了机遇与危险,唐国每年入绿海寻找灵兽的人数不胜数。

而绿海更西则是荒州。

荒州之上无数势力屹立并存,和唐国不同,那里完全是靠拳头说话,基本上被五大势力统治着,分别是倾天策,万香城,典狱司,三七崖还有无量寺。

地域辽阔,不知边幅。

最后一处便是大唐最东方,那里有一座宗门。

青山剑宗。

万古最强宗。

天下剑道圣地。

剑道起源之地,青山剑修举世无双。

那里有最强的剑,有最强的剑修。

那里有足以支撑天地的浩然正气。

青山有着数不清的名号,而且都是外界赠予的。

但青山弟子很少离开东方,除了那年因为子非而参加了一场梅会。

这片大陆上很少看到他们的身影,而此时此刻就在李休的眼前,站着一位青山剑宗的弟子。

天下从不吝啬与对这个势力的赞美。

而青山也当得起这份称赞。

“玉流云是何物?”

二人向前走着,李休出声问道。

先前那些人说的很清楚,他们之所以追杀王不二,就是为了得到玉流云。

“好奇的人通常活不太久,所以我从不好奇。”

王不二说道。

“我算过命,那位先生说我可以活很久。”

李休道。

王不二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间,在那里挂着一枚玉佩。

很好看的流云佩。

李休道:“看起来很普通。”

王不二点了点头:“的确很普通。”

“既然很普通,那些人为何要抢?”

“在外界或许寻常,但在三古之地便不寻常。”

王不二张嘴打算解释,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闭口不言,任由李休询问,却不再开口。

二人一路走过,没有遇到梁小刀,也没有遇到李一南,除了刚开始出现的那十四个人之外就再无其他。

李休朝着左侧看去,地上生长着很多灵药,年份很久,品阶不低,拿到外面会有很多人疯抢,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因为他是陈留王世子,是书院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是听雪楼的少楼主。

修行资源他从来不缺。

有一片落页在飘下来。

证明了我的存在。

李休伸手接过,然后脸色有些精彩。

王不二探过脑袋看了看,那双眸子微微亮起。

落在他手中的是一页纸,纸上面画着一幅图,图上面写着三个字。

藏宝图!

这是很怪异的事情,天上掉下一张纸落进手里的可能性本就很小,恰巧这张纸又是一个藏宝图。

这可能性变更低。

确认了藏宝图终点的位置,王不二问了一句:“大概多久能到?”

李休想了想,回答道:“一个时辰。”

于是王不二没有再说话,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的走着。

李休喜欢下棋,所以他的算力很好,以万物为棋盘,以诸事为棋子,便能够算出很多东西。

所以一个时辰的计算很精准。

当二人来到藏宝图上所标记的终点之后,时间分毫不差。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李休打量着四周,此处有些诡异,梅树被掩盖在瘴气之下,

平添了几分妖异。

“天上掉下一张藏宝图并不算奇怪,但你好歹做一下墨迹,让它看起来不要太湿,不要像刚刚写出来的样子。”

他将手中的纸页撕碎,面无表情的对着瘴气之内说道。

王不二仍然是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很显然他也早便发现了藏宝图的真假。

“既然你们肯定会来,那么墨迹真假如何又何必在乎呢?”

有声音从瘴气后面传出,然后一个人迈步走了出来。

这张脸很陌生,年纪大概二十四五上下,左耳有一枚耳环,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剑,站在瘴气之后,如同隔着楚河汉界。

“原来是找你的人。”

李休看清楚了他的样子,确定不是长林的人,然后便退了一步,走到了王不二的身后。

“你又如何知晓我们一定会来呢?”

王不二有些好奇的问道。

“骄傲的人永远不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所以你们一定会来这里杀了我。”

来人看着王不二,然后又看了看李休,道:“你们自然很骄傲。”

“所以一定会来。”

你们?

李休挑了挑眉,然后向前迈了一步回到了原本站立的位置。

“我只是吃了一只兔子,用得着杀我吗?”

来人瞥了一眼他,没有搭理。

“知道吗?你这样做很可能会死。”

李休远远地看着他,道。

王不二揉了揉眼睛。

“也许死的人未必会是我。”

那人话音落下,周围似乎有脚步声响起,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人的出现在了瘴气之中,他们的左耳带着银色耳环。

十七个人,算上之前被杀掉的那些一共三十一个人,他们是怎么聚到一起的?

又或者说这些人到底来自哪个势力?

“我一直觉得这些耳环很丑,而且很没用。”

李休伸手往虚空处握了握,梅花飘下,那里一片安静,自然也没有剑会从里面生出。

他只是握了握手,像是活动着手臂。

做运动之前总会热身,此处满是瘴气,剧烈运动后会大口呼吸,所以一定要快。

自然是杀人要快。

然后一把剑自李休手中飞出,穿过了一个人的喉咙,瘴气裂开一道缝隙,长剑悄然回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那三式剑招中的第二式。

第一式名为伤春寒。

这是第二式,取名踏千秋。

一剑出,踏遍万水,可回千秋。

他抬头看着周围的人,有些失望。

那人看了看死去的同伴,然后双眼眯成了一条线:“剑心通明?”

然后他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明白:“怪不得。”

王不二的脚下有太极图浮现,转眼间将所有人囊括在内,这次并未出现八卦,只是单纯的两仪太极,李休抬起的剑又落了下去。

因为他觉得用不到自己。

太极崩灭,随后梅林血流成河。

瘴气内满是尸体,梅花有些鲜艳,那人却站得笔直,太极图轻轻旋转,却无法对他产生影响。

“之前只是说说,但现在你们死定了。”

那人看着李休以及王不二,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看上去有些温和,如沐春风。

鲜血在地面流淌,天上的瘴气似乎从乳白色变为深色,然后渐渐飘红。

李休面色苍白,体内元气渐渐凝固,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一片粉红。

他又看了看手中剑,心下恍然。

长剑穿过那人的喉咙自然需要进入瘴气,那便会沾染一些,这本没什么。

但瘴气遇到鲜血就会产生变化,这种毒很烈,李休没有防备自然会中招,于是他坐在了地上,闭目养神,灵气悄然运转周身,快速的消除着体内的异样。

太极消散,八卦图案遍布方圆。

那人笑了笑,眼中带着欣赏,然后手掐印决,向左上角踏了一步。

于是八卦覆灭!

王不二的脸色苍白,脸上有些难以置信。

“禁元?”

李休睁开了眸子,他发现天地间的灵气在这一刻消散一空,休说吸纳入体,便是从体内向外散去都难以做到。

想来这便是八卦图消失的原因。

李休看了看王不二,发现他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并没有其他表现,于是再度闭起了眼睛。

他指上的那朵小花动了动,滞涩的天地灵气再度运转周身。

瘴气之内,那人看到李休如此模样皱了皱眉,为了对付王不二,他们使用了封禁元气的灵阵图

,这代价很大。

因为这种阵法很稀少,而且很鸡肋,只能对付游野以下的修士,无法限制游野及以上。

而且制造禁元灵阵图的代价很高,使用起来效果往往和成本不成比例。

于是变得鸡肋,渐渐无人使用。

想不到会在今日出现。

这种阵法的效果很好,此刻方圆百丈内的元气都会被凝固,消散。

既如此,李休盘膝坐在那里是在干什么?

装腔作势?

想要在阴曹生活下去那么一定要信奉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不要小看你的敌人。

他自小在阴曹内部长大,踩着无数人的尸体走到了如今,哪怕对手是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孩子他也不会忽视。

何况是大名鼎鼎破了三劫之体的李休。

所以他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然后走出了瘴气。

玉流云在王不二的腰间晃了晃,他侧了侧身子,迈步挡在了李休的面前。

“我以为这时候你应该躲得远远的。”

他脚步停下,看着王不二,有些戏谑。

“禁元之内,不分你我,如今的你似乎也没办法使用元气吧?”

王不二苍白的脸闪过红晕,道。

来人沉默了一瞬,道:“你们中了瘴毒,而且我的**很强。”

他的意思很明显,此长彼消之下,我自然要比你们更强。

王不二却是紧了紧身上松垮的道袍,用一根皮筋将有些松散的头发束的紧紧地,然后看着他的脸,很认真的道:“其实我的**,也还可以!”

王不二身上的道袍鼓荡,猎猎作响,握掌成拳挥了过去。

这一拳平平淡淡,就像是普通人斗殴打架,没有架势,不成章法,所以很好防备。

那人只是轻轻侧身,单脚前踏,随后一个肩膀撞了过来。

这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招式,只是寻常武学中最常见的贴山靠。

不过武学总不能一概而论,寻常的招式杀起人来却未必寻常。

肩膀贴在胸膛上,正面中了这一击,胸口一定会碎掉。

那人的肩膀结结实实的贴在了王不二的胸口,他的身子却是侧了侧,然后双脚移动,双手旋转。

竟然在胸口受力的刹那移开了身子,卸了这股力道,两个人身子错开。

王不二马步半蹲,单手画圆,摆了个起手式。

那人向前踉跄了两步,随后停住身子,转身看着王不二,轻轻挑了挑眉。

“太极?”

他甩了甩手腕,双腿发力来到了王不二的面前,右手成掌,如龙惊涛,笔直的拍了出去。

在炼体修士的世界中并没有太大的花哨,一拳一脚都要求稳准狠。

越快越好。

王不二双手抬起架住他的手腕,然后朝后退了一步,身子侧开,顺势而为,将这一掌的力道化于无形。

那人眉头一皱,手臂猛然二次发力,突破了王不二的双手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梅花落在地面,王不二身子向后滑行十余米,面色苍白。

“太极讲究以弱胜强,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化不可能为可能,这的确很神奇。”

那人看着王不二,继续道:“但你我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纵使你的技巧再高明也无法抵抗遮天蔽日的碾压。”

王不二抬手擦拭着嘴角的鲜血,恍然道:“原来你是封于修。”

那人的眼中第一次有着惊讶出现,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有些诧异的问道:“你如何知晓?”

王不二说道:“整个阴曹年轻一代能以体魄之力稳压我的,便只有封于修。”

“我应该感到荣幸。”

封于修道。

阴曹当中优秀的少年有很多,走炼体一道的也有不少,但能够在体魄上稳压王不二的便只有封于修。

“你的确应该感到荣幸。”

王不二歪了歪脑袋,道。

封于修沉默了一瞬,他没有反驳,因为这话并没有错。

“谢谢。”

王不二看着他,朝前迈了一步,道袍飞扬。

“不客气。”

ps:就这一章,别急着鄙视我,因为这是二合一,人总说什么样的人会写出什么样的字,李休很懒自然因为我很懒,这是两章的内容,但我懒得分章,索性就合在了一起。相信你们不会介意,毕竟作者长得帅,总要有特权不是,一如既往地晚安。

第六十七章 从迷雾深处走出的三个人

当你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只能和一个炼体修士近战肉搏,那无疑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因为那不仅仅意味着你可能会死,更意味着你会死的很惨。

被一剑杀死是死亡,被活活打死同样是死亡。

终点相同,但过程却不一样。

拳头落在身上是一件很疼而且很憋屈的一件事,两人只进行了短暂的交手便脱离战斗。

王不二那身松垮的道袍看上去仍然有些懒散,但他衣服下面的身体却有着不少的淤青。

而封于修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于是双方更加沉默。

“交出玉流云,我会放你离开。”

封于修说道。

王不二没有说话。

封于修则继续道:“青山可以没有玉流云,但不能没有王不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一次王不二终于开口了,他抬起头,语气没有了之前的懒散。

“青山可以没有玉流云,但阴曹一定不能有,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封于修的眼神略微发生了变化:“那就是说没得谈了?”

“这世上可以没有玉流云,可以没有王不二,但不能没有公道。”

王不二继续道。

“公道?难不成你们眼中的公道便是公道?”

封于修语气有些讥讽。

王不二想了想,然后道:“起码现在来说,这便是公道。”

封于修没有再开口说话。

既然谈不拢,那自然不用谈了。

于是他握了握拳,迈步之间出现在了王不二的身侧,一拳轰出。

他是纯粹的炼体修士,禁元灵阵图对他的影响并不算大,这一拳是巅峰的承意修士战力,现在的王不二接不下来,于是他的身体倒飞出去,摔在了李休的身侧。

他一只手捂着腹部,鲜血与胃液一起流出,有些粘稠。

“青山不二?”

封于修挑了挑眉,笑道:“还真是狼狈的很啊!”

“一刻钟之前,你这样的,我能打十个。”

王不二移了移身子,背靠在李休的肩膀上,咧了咧嘴,笑道。

封于修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如果人生能够重新来过,你会做什么?”

王不二问道。

封于修前进的脚步顿了顿,他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然后眼前一亮。

“我想喝杯茶。”

他脸上露出笑容,接着道:“龙井绿茶。”

王不二恍然。

“原来那时候你便在周围。”

“原来你是个胆小鬼。”

他没有生气,没有恼羞成怒,既然做了便要有足够的担当,无论过去的选择是好是坏,都是你自己走的路。

哪怕今日会被嘲讽仍旧如此。

因为那是你的选择。

所以封于修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向前走着,他如今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杀了王不二以及李休,带走玉流云。

就这么简单。

“我认为你的脚步应该停下。”

李休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然后突然开口道。

封于修看了看他,一边前进一边开口:“为何?”

“再往前走,你会死的。”

李休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

两个人对视着,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开口的是李休,所以他不会认为这是在骗他。

“我需要理由。”

封于修道。

李休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周身灵气一闪而逝,他的眸子漆黑无比。

王不二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双肩膀一如既往地耷拉着。

封于修抿了抿嘴唇。

“那你为何现在不杀我?”

他问道,此刻周遭已经禁元,虽然不知为何李休能够动用天地元气,但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李休此刻能够动用天地灵气,这就是结果。

若是和王不二联手他一定会死的很惨。

同为承意修士,一个破了三劫的剑修,其强横程度不需要尝试,只是想一想便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

李休突然道。

封于修眉头紧皱,疑惑的看着他。

“帮我杀几个人。”

李休扶起王不二,转身看向了瘴气深处,在那里有三个人联袂而来。

一个抱着木琴的少女,一个负手而行的少年,还有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带着斗笠的小胖子。

瘴气粉红,封于修的视线却很清晰的透过去。

他看清楚了那三张脸,于是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那三人穿过瘴气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然后朝李休行了一礼,道:“见过世子殿下。”

李休没有说话。

封于修看着这三个人,面色凝重,出声问道:“找你的?”

这三个人的实力很强,俱是承意巅峰,并且身上灵气隐隐凝为实质,向着四外溢出,此等修为几乎可以说是半步上三关也不为过。

所以很棘手。

李休摇了摇头,然后道:“我不认识,但他们应该是来找我的。”

这话很没有道理,既然不认识,又怎会来找你?

他没有卖关子,而是继续解释道:“因为他们是长林的人。”

李休话音落下,周遭静悄悄的,封于修脸上露出一抹讥讽。

“看来休公子的名声不小,竟使得长林下此决心杀你。”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是一种赞扬。

也是一种承认。

“长林,清秋。”

那抱着木琴的少女冲着李休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又行了一礼,轻声道。

“长林,周王。”

那负手而立的少年看着他,眼中满是冷意,就像是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高高在上。

“阴曹,包知命。”

那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小胖子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那张略有些黑的脸。

然后王不二饶有意味咦了一声。

李休的眼中有着愕然之色。

封于修的面色阴沉至极。

“阴曹的人?也是为了玉流云而来?”

李休挑了挑眉,问道。

这事情很蹊跷,同为阴曹的人,包知命应该和封于修一起行动。

又或者说封于修此刻应该立刻和包知命三人联手对付他和王不二。

但并没有。

封于修依旧选择和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而包知命也没有和封于修联手的意思。

听到他的问题,包知命摇了摇头,看着李休的脸很认真的说道:“玉流云在王不二手里还是在封于修手里都与我无关,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

第六十八章 是情便要还

他说的很认真,就像是此刻春分,天上注定会落下春雨。

但这是很没来由的说法。

因为两个人以前并没有任何的交集。

无论是李休和包知命。

还是听雪楼和阴曹。

都没有交集。

那么他说出这句话,又是凭什么呢?

王不二没有说话,提了提身上的道袍,耷拉着肩膀站在了李休的身侧。

封于修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也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他的身边。

无论那三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刚刚李休愿意,就可以和王不二联手在那三人没有走出瘴气迷雾之前杀死他。

但他们选择放了他。

这就是情。

所以要还。

他向前迈了一步便代表了今日的态度,所以这一步迈出,此事过后,这情便还完了。

李休自然清楚这个意思,所以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一双眸子便再度放到了包知命的身上。

“你我素无交集。”

他说道。

包知命点点头,大方道:“并无交集。”

李休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既然并无交集,自然也无仇怨,那他为何要来?

清秋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如白玉一般的双手抱着木琴站在树下,这本是很美的一幕。

她的眸子眨了眨,解释道:“因为你是李休。”

包知命没有说话。

这理由很牵强,甚至算不上理由,但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大的理由,因为他是李休,这便足够。

千千万的人面对这个名字有着千千万的不同。

比如梁小刀,自北地而来,只带十余骑奔波数十万里,就是为了站在他身后告诉天下人,李休身后站着北地。

于是再也没人说话,也没人有所动作。

大概许久之后,李休伸手揉了揉熊胖的头,然后对着封于修道:“散了灵阵图。”

王不二有些无聊的打着哈欠,似乎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没意思。

无论是长林还是阴曹,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

青山不二,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封于修的脸色有些难看,这禁元灵阵图使用一次之后便无法使用第二次,也就是说一旦解开他便拿不到玉流云。

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双手结印,方圆百丈之内有

脉络浮现,光芒大放。

然后恢复平静。

他的脸上陡然间变的更加难看,隐隐有些铁青。

王不二皱了皱眉,看着他。

“灵阵图被控制了,无法关闭。”

封于修的目光猛地看向了清秋,眼中带着冷芒,刚刚他想关闭阵法之时有一股力量十分霸道的硬生生的中断了他的动作。

若是没有感受错那股力量便是来自那个女子,长林清秋。

清秋微微一笑,然后走到了一侧蒋木琴放在膝上,十指微动,淡淡琴音便响了起来。

阻断封于修解除禁元的便是这张木琴。

“清秋,请殿下赐教。”

话音落下她的那双眸子变得极为犀利,在其背后竟是出现了一道木琴虚影,高高在上,横在她的脑后,其上琴弦若隐若现,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席卷全场。

李休叹了口气。

王不二朝着清秋走了过去:“命魂天生,区区长林,好大的手笔。”

这世上的修行方法共有四种。

最常见与广泛的便是武修和体修。

其次是神修与魂修。

四者之间并无高下之分,但前期来说魂修往往较之其余三种有所优势。

但条件苛刻,因为魂修之人便需要有天生所带的命魂,否则便无法踏上这条路。

清秋是魂修,所以不受禁元的影响。

“师兄客气了。”

清秋的声音透过道道琴音传出,琴声掠过,王不二身上的道袍破了数道口子,有碎片落在脚下,他的身上出现了几个浅浅的伤口。

他仍旧耷拉着肩膀,垂着眉毛一步一步的向着那把琴走去。

琴魂飘在空中,王不二黑发飞扬。

包知命看了一眼二人然后便将视线再度放在了李休的身上。

“三人对三人,这很公平。”

李休也看着他,认真道:“如果真的公平你就应该让清秋收起那把琴,然后让封于修散了禁元。”

有了禁元灵阵图在,王不二便无法发挥出原本的实力,那么就不公平。

“你在开玩笑。”

包知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语气也不复平静:“如果让王不二恢复实力,那还打个屁?”

他爆了粗口,骂了一句脏话。

李休没有反驳,因为王不二的确强的不像话,饶是他天资亘古

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那太极八卦升腾之间,似乎无论对手是谁都会被摧枯拉朽的碾压致死。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青山不二。

而青山是剑宗。

他似乎尚未拔剑。

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李休突然觉得有些无味,他来此只是打算看看三古之地有何不同,然后躺在树下睡上一觉而已。

却莫名其妙卷入了这些事情。

还有人莫名其妙的要杀他。

于是他看着包知命,然后举起了手中剑,剑上灵气翻腾,杀意凛然:“你们不解除对灵阵图的控制,那么又拿什么来赢我呢?”

“休公子很强,知道这一点的不仅仅是大唐。”

自从那日李休胜了姚芝,楚恒以及慕容雪之后,天下都知道他很强。

何况他是三劫之人。

“但我既然来了,你就一定会死。”

包知命道。

李休淡淡道:“我不认为你有这个实力。”

封于修看了看周王,冲着一侧扬了扬下巴。

周王扫了他一眼,迈步走向了一侧,禁元阵中他的元气同样被封印,但他是周王,何惧一战?

“你知道吗?天下间会用剑的并不只有青山。”

包知命手中出现了一把三尺青锋剑,脸上漾起一抹肆意,带着张狂。

“我有一剑,自阴曹来,敢请公子。”

包知命手中三尺剑猛地绽放出雪白色光芒,初时如同萤火,渐渐化作星光,然后如同白昼,这一剑笔直,堂皇,然后落下。

他是神修,修行的是精神力,禁元并不能直接影响到他。

王不二的身子踉跄了一下,面色有些苍白。

封于修嘴角溢血,眼神愈发冷冽。

这一剑当头而下,这一剑可以劈山,断河。

ps:如题所说,是情便要还,是罪便要认,这一个星期我有四天都只更新一章,懒是一方面,但还有一方面是故意的,因为想着可以让你们忍无可忍从而加群骂我,谁知道我佛系,你们比我还佛系。

摊手,斗不过你们,明天是新的一周,我要上分类强推,和首页啥的比不了,但怎么说也是推荐,是编辑大大的爱护,所以明天不断更,不少更了,我也不故意挑逗你们了,唉,这次是真的,我不闹了

第六十九章 青衣点点红

所以李休躲不过去,只能硬接,他体内的血液微微沸腾,然后一道身影自其身后出现,有些虚幻,黑暗无比。

那道黑影手里拿着一把剑,迎头劈了上去,于是李休左脚踏前一步,手中长剑寒芒爆闪也跟着劈了出去。

他初入承意。

包知命已然承意巅峰即将上三关。

最重要的是阴曹很强,所以包知命自然也很强。

漆黑与白昼接触,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刹那间闭了起来,然后再度睁开。

梅花在面前飘落,包知命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那张脸仍然有些肉嘟嘟的,以前肥的可爱,现在却有些冷峻。

李休同样站在那里,一步未退,手中长剑恢复平静,黑气消散,看上去有些古朴,也有些平平无奇。

他穿着青衫,落梅拂青衣,青衣点点红。

那衣服上夹杂着的并不是梅花,而是鲜血。

那一剑落下,李休胸口有剑痕,鲜血洒出,透出青衫,像是绽放的梅花。

“你很强,但你或许忘记了一件事。”

包知命脸上的肉抖了抖,语气冰冷:“你终究只是承意初境,如何赢我?”

李休咳嗽了两声,身子佝偻了些许。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封于修大喝一声,浑身散发着炙热的气息,周王眉头紧皱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王不二向前走着,身上的道袍碎出许多缺口,他的脸上少有的极为认真。

道道琴音争鸣响彻,然后乱了一丝,清秋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命魂天生的确很了不起,但你凭什么赢我呢?”

王不二看着她,认真道。

于是清秋的脸色更加苍白。

李休身后的黑影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包知命朝他身后看了看,然后道:“命魂?”

李休摇了摇头,一场战斗的输与赢和话语无关,说再多又有何用?既然片刻之后注定会有一人死在世间,那么此刻的一切都是废话。

那就不如不说。

和输赢有关的就只有剑。

包知命身上的麻

衣动了动,那张脸上满是执拗,随后向前一剑斩出,似是带起尘土漫天,数不清的石子从地面升起,顺着这一剑向着李休掠去。

这一剑囊括方圆,仍然是躲不过的一剑。

但李休不想躲,也没有躲,他向前迈了一步,呼吸间出现在了包知命的面前,双眼看着前方,平静无比,然后手中剑笔直点了出去。

这一剑平春伤寒,透过漫天风尘烟石,点在了包知命的额前。

随后漫天风尘坠落,包知命那把剑横在了额前,剑身挡住了剑尖,发出一声轻响。

剑身轻颤,然后手臂颤抖,他的身子倒退出去。

李休手臂前伸,长剑发出一声嗡鸣,剑气纵横而出,在包知命的胸前划出一道剑痕。

包知命倒退的脚步停住,脸上有冷汗滑落,他的右手松开,但那把剑却没有落在地面,而是凌空漂浮起来,剑尖就这么遥遥的对着李休。

这一瞬间,李休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包知命伸出一只手指着天空,眼带恨意:“两窟鬼筹划数十年方才得以摆脱鹰愁涧,却因为你而付之东流,所以你是在找死。”

那把剑高高的升上了天空,然后划下,扬起一道血花。

李休的胸口出现一个血洞,前后通透,长剑自其体内飞出然后回到了包知命的手里。

封于修面色狰狞,浑身浴血,周王也不好受,满身衣衫破碎,身上青肿,骨头更是隐隐有碎裂声,狼狈异常。

李休的鲜血洒在地面,王不二的眼神冰冷,松散的道袍无风自动,他的双脚站在地面,地面裂开无数缝隙向着四周蔓延,琴声陡然变得尖锐,清秋的嘴角有鲜血流淌。

“现在,休公子还要试试吗?”

包知命看着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李休,问道。

不化骨的力量聚集在胸口,尽力的阻止着鲜血涌出,他看着十步之外的包知命,面如金纸。

“那些得意的话,杀了我在说也不迟。”

他笑了笑,手中长剑愈发黯淡。

梅树与海棠是这片大陆上最多的两种树木,所以梅花与海棠花同样很多。

一片花瓣落在了李休的身侧,被风吹着在地面动了动,然后他指上的那朵小花也跟着动了动。

那道消失了的黑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那朵小花变得鲜艳了些。

黑暗的影子愈发清晰,渐渐有轮廓浮现,黑影的脸上出现了一双眼睛,那双眸子深处似乎有着一抹猩红升腾而起,黑影低头看了一眼李休,嘴唇似乎动了动。

然后视线转向了包知命,长剑从李休掌中脱手而出,落在了黑影手中,他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出现在了十步之外的,出现在了包知命的面前。

一剑斩下,包知命手中长剑飞出,迎面而上,丝毫不做躲避。

两把剑在空中相遇,黑色人影那双眸子似乎愈发猩红。

包知命眼中迅速的掠过一抹惊骇,面色骤然苍白到了极点。

他的剑自中间折断,一分为二插在了地上,那道黑影却是无动于衷,那把剑继续落下。

包知命身子急退,口中大喝一声然后双手合十将这把剑夹在了掌心,一股玄而又玄的精神波动扩散四周,梅花翻飞。

然后有一条手臂落在地面,扬起三寸尘灰。

黑色人影看了看包知命,眼中似乎有着异样,然后甩手将凌梅扔回了李休的面前,身子消散。

李休靠在梅树上,长剑插在面前,他的胸口被洞穿,但好在有着不化骨的存在,伤势逐渐得到了控制。

包知命身子踉跄,胖胖的脸上布满了冷汗,他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左臂,然后又看了看虚弱不已的李休,笑着咧了咧嘴,那张脸上满是疯狂。

“不愧是破了三劫的人,但如果这是你最后的手段,那么你还是要死。”

包知命咳嗽着缓缓坐在了地上,断臂之痛可不是说说的,没有晕厥过去已经是意志坚定,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过李休的脸,眼中的恨意渐渐转变成了一抹苦涩。

然后有一滴泪水流下,落在地面,打落灰尘,他的嗓音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沙哑:“两窟鬼世代不得踏出鹰愁涧一步,为何先祖的责任就一定要强压在后代身上?我们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有错吗?”

他咬着牙,浑身颤抖,然后冲着李休声嘶力竭的喊道:“凭什么?”

ps:还有一章,你们先睡,明早在看

第七十章 这世上本没有对错

这里的动静不小,禁元阵只能阻隔方圆百丈的灵气,却不能阻拦声音传出。

在百丈之外的一处山坡上,慕容雪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在她的身侧有三个人,俱是姑苏城跟随而来的承意修士。

“雪姑娘觉得这一场谁会赢?”

一道声音从山上小道响起,然后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青年从山下走了上来,淡淡的扫了一眼其余三人,也不避讳,径自站在了慕容雪的身侧。

见她不答话,那青年笑了笑继续道:“依我看这一场李休一定会死。”

他眨了眨眼,那双眸子深处满是冷意:“无论他接下来会输,还是会赢。”

慕容雪没有看他,仍旧盯着靠在树上喘着粗气的李休,那双眸子没有丝毫波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王看了一眼包知命,看着那落在地上的一条手臂,整张脸开始阴沉起来,他们三个互为掣肘,若是其中一人出了问题,其余两个绝对没好日子过。

因此手上的力道也是越来越重。

长林是存在于大唐内部的组织,无论是规模还是实力都无法与阴曹相比,但他是长林最优秀的弟子。

比之阴曹也相差不多。

更何况他是在搏命。

“既然你站在李休身边,那就让我们一起死。”

周王的脸色淡漠,他是一个很冷淡的人,哪怕面对死亡也是如此。

只见他冷眼盯着封于修,然后右手高高扬起,然后在胸前划下,皮肤随之划开,一串血珠高高飞起悬浮在他的身体四周。

封于修的瞳孔缩成一点。

周王右手握拳,周遭没有灵气,但却给人一种抽之一空的感觉,鲜血旋转落在手臂之上紧接着重新融入进去。

他的体内有声音响起。

像是树干内虫儿的哀鸣,那是远处山坡上的露出的石头,是脚下漆黑裂开的地面。

渐渐地这一拳向前挥出。

速度看起来很慢,但是当手臂伸直的那一刻这一拳便出现在了封于修的身前。

这是很直也很没道理的一拳。

还未落,封于修身上的衣服已经化成碎片,他缩成一点的瞳孔猛地放大,浑身青筋迸发,泛着诡异的波动,然后双臂交叉挡在了胸前。

清秋的琴音陡然便的暴戾无比,王不二每向前一步嘴角都会有鲜血溢出。

天地间似乎响起了一声惊雷,然后周王的拳头落在手臂上。

封于修的身体倒飞出去,在空中弯成了一个大虾,然后摔在了地上,双臂骨头碎裂,肋骨也是塌陷了下去,整个人在一瞬之间便受到了重创,俨然没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

他无法起身,周王半跪在地上,衣衫发丝凌乱,他的脸依旧冰冷。

包知命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眼眶微红。

他是两窟鬼的人,但是自小被送去了外面修行,入了阴曹。

是整个两窟鬼不惜违背祖训放到外面的唯一一个人。

而且他和周王还有清秋三人是过命的交情,彼此联手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艰险。

为了打倒封于修,周王这一拳所付出的代价无人知晓。

包知命从地上站了起来,断成两截的剑缓缓升起,横在半空,遥遥对着李休。

周王倒在了地上,双眸看着包知命,看着那两把断剑,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那巨大代价所带来的反噬可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听着那压抑到了极点的痛苦声音,包知命的眼眶愈红,他看着李休,语气带着哭腔,然后声嘶力竭的低声吼道:“你他妈为什么要救王知唯啊?”

两截断剑在空中朝着李休飞去,并不算快,晃晃悠悠。

他受的伤其实远比看上去的要重,黑色影子那一剑可不仅仅是断了他一条手臂而已。

李休听着这些话,沉默着没有开口。

两窟鬼要借着杀王知唯的势抛开祖训,重获天地,为自己族人抢出一个机会,这本没错。

但他要救王知唯,所以去了塞北,堵在了落仙桥头,他要救人,这也没错。

但这世上往往最不讲道理的就是对错。

这世上也从来没有对错,有的仅仅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李休抬头看着那摇摇晃晃飞过来的两截断剑,突然觉得很没意

思,也有些意兴阑珊。

他从戒指中取出了一把木琴放在膝上。

王不二的浑身遍布着伤口,他注意到了李休的动作,然后脚步停下。

清秋也注意到了李休的动作,苍白的脸色满是惊意。

“也许你们知道,我的音律也很不错。”

清秋用琴控制着灵阵图,李休自然也可以用琴夺回来,只是之前有包知命和周王虎视眈眈,他的音律虽然不错,但却不通琴战,故而不敢冒险。

他的手指弹动,然后有琴声响起,血色青衣向后飞扬,诸天为之安静。

封于修咳着血,周王不停挣扎想要站起。

那两截断剑落在了地上,包知命的左臂化作粉末。

他的身体倒飞出去,周身皮开肉绽。

李休抿了抿嘴唇,十指露出白骨,木琴化作齑粉,整个人靠在树上,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他不通琴战,这是第一次。

所以只能以纯粹的力量杀伐,这样的举动很蠢,代价自然不小。

而且包知命很强,非常强。

所以他需要搏命。

包知命一只手撑着地面,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

他的脸色早已没有了半点血色。

精神力枯竭,脑袋就像是针扎一般,刺痛感如同潮水一浪连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

“凭什么?”

包知命的嘴唇哆嗦着,尽管已经在尽全力的抑制着语气的波动,但还是能够听出那声音中的倔强与不甘。

还有绝望。

李休没有说话,或者说已经无法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包知命,眼神复杂。

他的琴声停下,清秋的呼吸变得急促。

王不二向前迈了一步,二者相邻咫尺。

琴音消失,琴弦断裂,发出一声轻响。

清秋的口中吐出一大口的鲜血洒满了前襟。

王不二浑身是血,站在了她的身前,俯视着她,满脸复杂。

禁元阵。

破了。

第七十一章 这世间万物都值得尊重

三对三,且都在承意境,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

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三古之地本就埋葬了许多东西。

所以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悲凉,熊胖缠在李休的腰上,那双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李休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十指上露出的白骨泛着玉色。

不化骨的力量悄然间遍布全身,他的伤势已经不再恶化。

他看着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包知命,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得意,那双眉毛轻轻蹙着,叹了一声:“你还是放不下。”

包知命躺在地上,绝望的闭着双目,当禁元阵破开的刹那他便知道自己输了。

“放下?又有谁真正放得下呢?”

两窟鬼仅剩的几人不知去了哪里,看似不在过问世事,看似已经放下,但哪里放得下呢?

包知命咧了咧嘴,满是鲜血的口中传出了一阵笑声,低不可闻。

在不远处的树下,王不二耷拉着肩膀站在那里,他很强,但肉身终究不算特别强,在清秋的那首曲子中受到了不轻的伤势,此刻更是浑身浴血,那本就懒散的身影似乎变得有些佝偻。

他身上的道袍碎成了条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那张脸却很是干净,不染半点尘埃。

尤其是那双眸子很亮。

清秋抬头看着他,面色惨白,红裙散在地面,十指也是皮开肉绽。

王不二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两个人对视着,彼此无言。

包知命躺在地上睁开眸子死死的盯着那根手指,周王挣扎着起身,他那张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那是恐惧。

李休摸着熊胖。

遥远处的山坡上慕容雪和楚恒并肩走了下来。

王不二的指尖放出一点青色,然后光芒大放。

他收回了手指,清秋躺在地上,躺在红裙中,梅花飘下落在了她的身上。

花海埋葬柔情。

再也没有了声息。

周王发出一声怒吼,朝他冲了过来。

王不二看了看他,地面出现了两条黑白鱼,在他的周身四周旋转着,然后化成了一张太极图。

黑白鱼轻轻转着。

周王的头

颅落在了地上,身体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数步之后停了下来,跪在了地上。

包知命紧闭双眼,浑身颤抖着,哭了起来。

王不二的身子踉跄了一下,然后坐了下去,他低着头,眉间有着一抹苦意,很认真的说道:“这世间万物,每一个生命都需要被尊重。”

他前一刻杀人如麻,下一刻却悲天悯人。

李休却没有说他虚伪,也没有他嘲笑他作假。

因为他知道王不二是真的在尊重这世间万物,认真对待每一件事。

但尊重不意味着迂腐,当屠刀悬颈之时,他杀起人来并不会手软。

封于修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闭目养神。

李休看着包知命,许久后。

他抿了抿嘴唇,地面上的长剑漂浮而起,在天上飞了一圈然后回到了李休的面前。

期间划过了包知命的脖颈,鲜血染红了剑身,然后顺着流淌到了地面。

他闭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雪四人朝着此处走了过来,在还有十余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楚恒抱着胳膊看着李休,眼中带着一抹戏谑。

“事已至此,殿下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何为多此一举?

既然过会儿一定要死,那么此刻继续疗伤便是多此一举。

慕容雪也看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李休如此狼狈。

“你来做什么?”

李休睁开眼睛,没有搭理楚恒,视线落在了慕容雪的脸上,问道。

如果是楚恒他一定会说是来杀人。

但慕容雪并没有:“看看而已。”

李休咧了咧嘴,道:“你这蠢女人总算是聪明了一次。”

慕容雪皱了皱眉,楚恒的脸色却是阴沉下来,他冷冷道:“莫非雪姑娘不打算杀他?”

这是很蠢的问题。

便是三岁的小孩子也不会问出如此愚蠢的话。

且不谈姑苏城与北地的关系尚且不错。

即便她和李休之间看不顺眼有所争执,又哪里上升的到要分生死的地步?

慕容雪不再说话,她身后

的两个人自然不会插嘴。

楚恒的面色不停变换,最终露出一抹笑容:“殿下身为唐国世子,我若要杀来自长林的妖人,您想来不会阻止吧?”

他将视线放在了封于修的身上,脸上的那抹笑容愈发浓郁。

楚恒是剑修,但修为不到游野便无法御剑,除非是特殊的武技,比如李休的踏千秋。

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封于修走了过去。

长剑出鞘,有摩擦声音响起。

封于修睁开眸子看着他,眼中带着一抹不屑。

楚恒面色一沉,加快了脚步。

“你若不想死,最好别这么做。”

李休看着他,认真道。

“怎么?殿下难不成要阻止我杀这长林妖人?传了出去哪怕你是世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楚恒的脚步停下,转身看着李休,嘴角带着玩味。

慕容雪站在远处看着他,有些厌恶。

“你是在找死。”

李休站了起来,身子踉跄了一下,右手握着剑,脸上带着冷意。

封于修可以死,但今天不行。

“那我倒要看看,殿下想要如何阻我。”

楚恒的眼睛眯成了一点,森然道。

李休手中剑在这一刻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还尚未恢复,但这一剑的速度很快,二人距离二十余步,一道流光一闪而逝。

剑修的招数很纯粹,这一剑就是刺出,划过而已。

草圣值得尊重,修为自然也很强。

他教的剑自然更强。

但这把剑很快,在楚恒侧身的瞬间自他胸前划过,划开了那身紫袍,胸腹间出现了一道剑痕。

李休的口中再度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半跪在了地面。

这一剑并不致命,但楚恒的脸却开始扭曲起来,他猛地一脚踢出将封于修踹飞出去,然后朝李休走去。

他的手里提着剑,身上染着血。

气息冰冷,他要杀人。

慕容雪向前迈了一步,李休与她仇怨不浅,虽说彼此不至于分生死,却也没有搭救的必要。

于是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眸光闪烁,视而不见。

第七十二章 那抱着纸画的小和尚

“不要以为你是世子,行事便无所顾忌。”

楚恒冷声道。

在书院里被李休落了当众击败,落了脸面,又削了三圣斋半数的资源供奉。

他的心里可是一直憋着一口气。

李休看着他,神情淡漠,没有丝毫惧色。

“虚张声势是很多余的举动。”

他淡淡道。

楚恒拎着剑,闻言冷笑一声道:“你认为我在虚张声势?”

李休点了点头,认真道:“你提着剑,却走得很慢,身上染着血,却不敢杀我,不是虚张声势又是什么呢?”

这世上敢杀他的人很多,无论是阴曹还是长林,亦或者是荒人还是雪原。

但绝不会是大唐的人,绝不会是三圣斋,也绝不会是草圣的弟子。

封于修躺在地上,虽然骨头碎了很多,但是脸上的嘲弄却并未消失。

在他看来楚恒就像是一个小丑。

哗众取宠而不自知。

手里提着剑,面容冰冷,眼带杀意。

但那又如何呢?

那把剑终究只能提着,不敢抬起更不敢落下。

杀意也只能存留在眼中,不能溢出。

楚恒脸上的笑容跟着消失,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但那把剑却抬了起来。

如果之前还只能威胁,那么这一刻的他就是真的要杀人。

因为那双眸子很冷,毫无情感,也毫无顾忌。

在这一瞬间他将唐国,三圣斋,草圣,书院等外在因素全部抛在了脑后,他只想斩下这一剑。

这就是骑虎难下。

若是退了这一步,便再也抬不起头。

李休换了个姿势,指尖的血肉已经生长出来,他随意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坐在地上看着楚恒,那双眸子就像是书院后山的小池塘,深不见底。

楚恒的剑落了下来。

王不二坐在远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动作。

因为此时此刻一张画卷自远处飞了过来,像是随风而过的白云落在了李休的头顶,画卷上放出金黄色的光芒震飞了那把当头而下的剑。

也震飞了那个持剑的人。

然后那副画落了下来,落在了李休的身前。

与其说是一幅画,莫不如说是一

张纸。

这张纸很长,上面画着一个人。

一个很好看的人。

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如花似玉。

画上的人很熟悉,这张纸也很熟悉。

他的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然后一个穿着僧衣的身影站在了他的身前,弯腰捡起了那张纸。

那张脸很稚嫩,但脸色却有些发黄,似乎走了太多的路吹了太多的风霜。

他的眸子很好看,黑白分明,平静的像是一汪清潭。

“不戒?”

李休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也有些意外,他不知道不戒来自哪里,也没有问过,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再也不会遇见,不曾在这三古之地重逢。

想来这段日子不戒应该都在长安生活。

眼前这人正是当初在塞北见过的那个小和尚不戒。

惊讶过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张纸上,然后想起了佛陀弟子阿难,想起了醉春风的话,不由得低下了头,沉默下来。

“殿下。”

不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看上去很是灿烂。

楚恒的身子倒退了数步,长剑震颤着,险些脱手而出。

他稳住身子,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和尚,露出了一抹惊容。

“施主杀意太盛,不如放下屠刀。”

不戒先是对着李休行了一礼,然后又冲着楚恒说道。

他的双手合十,十分平静。

那张纸在他的腰间别着,随着微风动了动。

楚恒没有说话,小和尚很强。

深不可测。

但最关键的是不戒的出现给了他一个台阶。

“世子殿下自然无碍,但长林妖人一定要死。”

楚恒深吸一口气,双脚用力猛地朝着封于修掠了过去,这一剑和之前不同,没有丝毫迟疑,反而是竭尽全力,力求一击致命。

这是铁了心要打李休的脸。

但他快,不戒更快。

只见小和尚浑身上下泛起金光,像是佛家金身,一步迈出就拦在了封于修的身前,双手合十将楚恒的剑合在了掌心。

楚恒是承意巅峰,又是草圣弟子。

自然很强,即便比之周王几人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但长剑落进这双手掌却无法在落下去一丝一毫。

便连用力抽出也做不到。

“施主杀心太重,与草圣教诲相悖,望请自重。”

不戒身上的金光消失,合十的手掌也逐渐张开,那把剑自然也拔了出去。

楚恒的面色难看,长剑划破长空,带出一点笔墨,随后剑墨当空,泼出满天山水。

在书院里他曾用过一剑笔墨,而此刻却是笔墨万千,点出山水与沟壑。

借天地万物自然大势挥出了这一剑。

他楚恒,誓要斩了封于修。

不戒的眸子眨了眨,似乎有些不懂他为何执意如此,不过那并不重要。

他和李休有交情,这时候自然要帮忙。

于是小和尚浑身上下金光大放,犹如一面光墙将封于修挡在身后,然后向前迈了一步,右手收掌成拳笔直的打了出去。

万千笔墨山水落在金色光芒上被蒸发干净,那把剑斩在了不戒的拳头上。

发出叮的一声。

像是金铁交加轰鸣。

墨水消失,金光消失。

不戒收回了拳头站在那里,在他的深浅有一把断剑,碎成了好几截。

楚恒仍然站在那里,只是双腿已经陷入了地面,胸腹间的那道剑伤仍然有着鲜血流出。

这一拳打碎了剑,打灰了心。

堂堂三圣斋草圣的亲传弟子。

竟然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和尚折断了剑。

他的身体留在地下,没有起身,或者说短时间内无法起身。

他的面色惨白,震撼异常,一双眸子没有了精神,终于不再开口,也不在动弹。

远处的慕容雪眯眼看着这一幕,袖中的双手紧握,指节泛白。

她想不通,李休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这些人。

那个穿着道袍的少年,强的让人窒息。

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修为莫测的小和尚。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道士来自哪里尤未可知,但这僧人却是一定是从无量寺走出来的。

放眼天下,除了无量寺便再也走不出此般的少年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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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愿我们都被温柔以待

“小僧冒犯,望请见谅。”

不戒对着楚恒行了一礼,然后小跑着来到了封于修的身边,从身上拿出一枚丹药给他服了下去。

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看起来很灿烂的笑容。

“你的伤太重,不过所幸命不会丢。”

封于修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运转天地灵气消化着药力。

“殿下往后行事可要当心,若是一不小心死了可如何是好?”

不戒走到了李休身前,提醒道。

“我应该死不掉。”

李休看了看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楚恒,道。

他的话很自信。

他的伤很重,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显得有些自大。

但那张脸很平静,那双眸子没有一点波动,那不是不怕死,而是确定自己不会死。

所以这是自信。

不戒和尚的眸子很干净,看人自然很准。

他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多此一举,然后坐在了李休的身旁,叹了口气。

有些意兴阑珊。

小和尚是孤独的,哪怕他此刻坐在李休身侧,哪怕他的笑容那般灿烂。

孤独是隐藏不住的感觉。

他将别在腰间的那张纸拿了出来,捧在手里看着,干净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李休看着他问道。

小和尚楞了一下,然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光头,笑容中夹杂着些许的腼腆,就像是这春日里初开的花朵,满是青涩。

不戒没有说话,却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回答。

这是很熟悉的感觉。

前不久他也曾有过。

这是让人满心欢喜的一件事,李休沉默了会儿,想了想然后问道。

“若是你找不到她该如何?”

小和尚没有生气,也没有意外,既然是找人,自然会有找不到的时候,他将纸画卷起放进了袖子里,歪着头很认真的想了想:“佛家讲求因缘,若我找不到她自然是缘分未到,继续找便可,总会找到的。”

他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随意的从地面捡起一片花瓣,放到鼻下闻了闻,面带陶醉。

熊胖抬着脑袋看着小和尚,眼神有些柔和。

李休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不戒有些愕然,然后眯起眼睛觉得有些舒服。

不远处王不二起身朝他走了过来,李休收回了手掌,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愿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被温柔以待。

哪怕注定没有结果。

楚恒从地下挣扎了出来,捂着胸口走到了远处的树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慕容雪走到他身边站立,淡淡道:“看来草圣最得意的弟子仍旧是陈临辞,姚芝比他差些,你更不如。”

楚恒冷哼一声,讥讽道:“我再怎么不如陈临辞,也比你这出世便被斩了凤鸟的人要强上一些。”

草圣有三位传人。

大弟子陈临辞,二弟子楚恒,小师妹姚芝。

其中陈临辞最出色,也是最受尊敬的一位。

因为他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心性都和草圣最为相似,悲天悯人行着救死扶伤的好事。

这样的人往往都会受到敬重。

姚芝则差些。

楚恒性子鲁莽,骄傲,则更差些。

凤鸟被斩对姑苏城之人来说是件很大的事,也是很屈辱的事。

他说出此话就是为了激怒慕容雪,同时为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慕容雪却并没有生气,就连面色都没有变化,她的目光远远放在了李休的身上,这三古之地遍地都是机遇,在这里浪费时间是很愚蠢的决定。

“那人很神秘,却并不是长林的人。”

她道。

楚恒的脸色在一瞬之间骤然苍白下来,封于修身上的气息很熟悉,若不是长林,那一定就是阴曹了,如此想着,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一点血色。

如果说长林是大唐的阴影,那么阴曹便是整个大陆的阴影。

慕容雪没有再开口,也没有急着离去,姑苏城的传承为当世一流,这遍地的宝物在她眼中并不是非取不可,相对来说她更好奇李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初次相遇,只因为遮挡了阳光,李休便让老乔斩了凤鸟,那时候看应该是个冷酷的人。

然后第二次又在关山,那时候的李休很霸道,人人皆可入的倒悬天被他硬生生的变成了人人不可入。

后来又在书院,雨下三连战。

为书院挽回了颜面。

警告了整座江湖。

三古之地埋葬了很多东西,但埋葬最多的自然是尸体。

为这里是战场,死的人不知凡几。

王不二坐在了李休得身侧,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三个茶杯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茶水自壶中流进杯子,王不二从破碎的道袍内拿出了几只青梅放了进去。

李休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这味道并不香浓,口感却是上佳。

小和尚也喝了一口,两只眼睛眯了起来,觉得好喝极了。

“龙井绿茶。”

这和之前的那一杯一模一样,所以李休砸了咂嘴,很肯定的说道。

王不二摇了摇头,一根手指在杯子上敲了敲,发出几声轻响,茶水在杯内泛起波纹,漂浮在上面的几颗青梅上下沉浮。

“青梅绿茶。”

他道。

李休看着他,判断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可能不是对手,于是默默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王不二撩起道袍,露出了身上的很多伤口,此刻已经结痂,不再流血。

李休没有说话。

“玉流云在外面很寻常,在三古之地其实也很寻常。”

王不二将腰间的玉佩拿了下来,举在了空中,这玉佩的名字很好听,但材质却算不得上佳,举在手上看起来并不通透,流云佩也无法变成流云。

“若是遇见了你,就不寻常。”

他认真道。

然后目光落在了李休指上的那朵小花上。

李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瞳孔缩成一点,躺在地上的那把剑开始抖动起来。

王不二却不为所动,仍旧是这副模样。

彼此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怪异。

远处的慕容雪与楚恒眯起了眼睛。

近处的小和尚挠了挠头,双手捧着茶杯嘬了一口。

熊胖不耐烦的拍了一下李休的肚皮。

地上那把剑不在抖动。

李休问道:“去做什么?”

王不二从地面站起,伸手摸了摸熊胖的脑袋,开怀道:“让这场试炼结束。”

说着他迈开步子朝着前方走去,那里有一棵海棠树。

ps:这世界上有很多值得被温柔以待的事情,哪怕最后没有结果,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作者君自然也是个温柔的人,希望每个温柔的人都有好结果。

第七十四章 那很好看

海棠树与梅树不同,就像海棠花与梅花不同。

但它们也有一样的地方。

一样很美。

王不二站在海棠树下,那身松垮破碎的道袍看上去有些邋遢,他伸出一只手摸着树干,那双耷拉着的肩膀似乎展开了些,嘴角竟然扬起了一抹微笑。

他的眸子深处似乎有着一抹沧桑一闪而逝,消失不见。

“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王不二轻声道。

李休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道:“的确很有意思。”

于是他起身走到了那棵树下,走到了王不二的身侧。

相较梅花来说海棠绽放的更为密集。

起风了。

海棠花瓣扑簌簌的落下,落在了二人的身上。

这花并无味道,看起来却很香。

让这场试炼结束?

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雪的双手掩在袖中,地上的沙石滚动,渐渐有摩擦声响起,她看着二人,眉头轻蹙。

小和尚的丹药很有用,封于修的伤势已经被控制住,短时间内虽然无法与人交手,但是站起来活动却没什么问题。

他看着那枚流云佩,自从王不二离开青山之后,阴曹追寻了许久方才赶在三古之地开启之日抵达梅岭,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不戒身上的僧袍沾满了灰尘,总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起身走到了封于修的面前,脚下的布鞋踩碎了几颗石子。

那个光头很亮,三古之地的阳光也很亮。

照在头上发着光,有些滑稽。

小和尚冲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有些腼腆:“施主养伤即可,莫要乱走。”

这是在拦路。

不戒第一次做这么霸道的事情,觉得有些理亏,所以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封于修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沉默了许久,然后目光从那枚流云佩上移到了天上。

三古之地很奇妙,也有太阳,也会起微风。

只是万里无云让整个天空看上去有些空洞,没甚意思。

王不二将放在海棠树上的手掌收了回来,从腰间取下玉流云,看着李休。

李休皱着眉,没有动作。

青衫衣角染黄了尘土,他抬起了右手,露出了那朵小花。

轻轻地碰了一下玉流云。

花瓣在摇曳着,很软,自然不会有什么声音响起。

然后天地间忽然暗了下来,空中竟是凭空生出无数云彩,遮天蔽日,阳光逐渐隐没云层,大地被黑暗笼罩。

云朵之中亮起了无数紫蓝色光纹,然后有一道雷光闪现,照亮了这片天地一瞬,接着惊雷落下,劈在海棠树上,海棠花消失不见,树干漆黑,接着整棵树化作碳灰,随着渐起的狂风被吹散各处。

天生异象,惊动了所有三古之地的人。

无数人抬头看着这一幕,震撼非凡,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恒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他看着王不二,看着天空。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慕容雪抿了抿嘴唇。

天昏地暗,狂风呼啸。

看上去像是天变的大灾。

李休的长发随着青衫向后扬起,那原本束着发丝的一个草环已经被风吹散,在划过不戒身侧的时候被他伸手接过,然后系成一个草绳缠在了袖口上。

他紧了紧袖口,确认纸画不会被风吹走。

满意且安心的松了一口气。

满天的漆黑乌云浓重且压抑,云层表面不时闪过的蓝紫色雷电像是欲要灭世。

这是很少见也很震撼人的场面。

即便是慕容雪楚恒和封于修等人都在抬头看着那里,半晌无言。

王不二却没有抬头,看也没看一眼。

李休也跟着皱了皱眉,因为很吵。

雷电无论是劈在云层中还是劈在地面都是要发出声音。

这就是雷鸣。

这很吵。

王不二蹲下了身子,将玉流云放在了地面,流云佩放下碾碎了一片花瓣。

碰到了泥土与沙石。

然后碎成粉末。

发出啪的一声。

忽然间,大地开始震动,天上风云旋转成为一个漩涡。

自原本海棠树的下面,自流云佩碎裂的下面开始蔓延出一条巨大无比而又望不到边的缝隙。

天地震荡间,三古之地自中间断裂。

大地南北分开。

裂缝无尽长,分开了整个三古之地,并朝着两侧扩大。

呼吸时间便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不知长短,数百米宽的深渊裂痕。

慕容雪的瞳孔缩成一点,急忙朝着后方掠去

,然后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一幕。

楚恒更是骇然道无以复加,他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竟然都是那个人一手创造出来的。

那个玉佩究竟是何物?

他看着李休,心中第一次真正出现了恐惧。

这位世子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封于修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已经无可避免,只是阴曹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李休站在一侧,他通读天下,所以见识很广泛,却从未听过有这样的事或者传说存在,好在他去过莫回谷和倒悬天,倒也能保持平静,只是那只手不自觉的摸了摸指上的小花。

王不二咳嗽了两声,面无表情,像是完全看不到这天地巨变。

他伸出一只手,地上碎成无数粉末的流云佩漂浮起来落进了他的掌心。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裂缝一侧,将手举起,摊开。

玉流云的粉末洒了下去。

三古之地的震动消失不见。

所有的一切在此平静下来。

雷声仍在云层中响起,只是却不在落下。

楚恒苍白着脸,靠在巨石之上大口喘息着,天地间似乎弥漫着一种威压,席卷着所有人。

远处有破风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人顺着中心点寻找了过来。

其中有几人穿着白衣,有些慌乱,从远处看到了李休,面上一喜跑了过来。

开口打算询问。

李休皱了皱眉。

他们在书院的时间不算长,但知道这是厌烦的意思,于是没有发出声音,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远处有许多人出现,彼此看不顺眼的很多,但这时候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无论是先出现的还是后出现的都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事。

难不成是三古之地即将破碎崩溃?

又或者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传承即将现世?

没有人知道,但好在他们看见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个青衫少年。

也许有很多人没有见过李休。

但看着那身青衫与那张脸。

心下恍然,想来这便是世子殿下了。

ps:昨儿个欠了一章,估计还不上了,索性算给自己放了假,一会儿还有一章,老规矩,你们先睡,晚安

第七十五章 我是南风与承意

流云佩的粉末落进了深渊谷底。

云层中不在响起惊雷,呼啸的狂风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身体定格在原地。

天地间安静极了。

不知何时梁小刀与李一南从远处出现,在人群中看到了李休,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李休的样子有些狼狈,尤其是衣服上的鲜红很是刺眼。

梁小刀的脸色阴沉下来。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书院弟子出现然后聚在此地。

李一南侧目看着不戒和尚,挑了挑眉毛。

不戒愣了一下,尴尬的转过了头。

“发什么呆?”

梁小刀拿起一颗小石子朝着裂缝下面扔了下去,撞击在石壁上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打破了天地间的安静。

地下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

梁小刀的耳朵动了动,然后面色一变。

“这是什么声音?”

李休问道。

梁小刀没有回答,脸色有些苍白,眼眸深处有着难以置信涌现。

那下面咕噜咕噜。

像是煮开的沸水。

渐渐有血腥味飘了上来,传进了所有人的鼻子当中。

那是煮开的鲜血。

王不二猛地伸出一只手拍在了地面,太极八卦纵横捭阖,站在裂缝一侧的所有人尽数被弹飞出去,倒退很远。

李休在空中转了一圈稳住身子,然后伸手一左一右将梁小刀和李一南接住。

眯眼看着王不二。

“你打算怎么做?”

他出声问道。

所有人此刻距离裂缝都有着几十米的距离。

无数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王不二的背影,有甚者手臂都在颤抖,眼前这个人挥手间退了他们数十米。

而且看上去并不吃力。

承意修士怎会强到这般地步?

便是当年的薛红衣和子非,也不过如此吧?

王不二叹了一口气,并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但还是回答道:“万事俱备,只欠南风。”

为何不是东风?

李休低头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意思,然后迈步走了回去,在他的身旁站下。

“你不该过来。”

“若我是南风,就应该过来。”

“南风还有很远,却不是你。”

王不二伸了个懒腰

,道。

“我说是,那便是,不是也是。”

李休看着他,淡淡道。

这话很强硬,也很没道理。

慕容雪站在后方皱了皱眉,这个人似乎还是这么霸道。

梁小刀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未来北地主帅该有的样子。

话音刚刚落下,他抬起了右手,学着王不二的样子摊开了手掌。

指上的小花动了动,他的身后有一个黑色人影出现。

天地有风起,吹动了那一身看上去有些邋遢的道袍。

黑色人影走到李休身侧,抬起了右手。

遍地花瓣飘在空中,然后落进了裂缝下方。

人影消失不见,宛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李休的眼神有些疲惫,那朵小花略微暗淡。

风越来越大。

这便是南风。

咕噜咕噜的声音不再响起,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

耳畔忽然传来流水的声音。

滚滚而来像是万马奔腾,地面的沙石震颤着。

一股洪流自地底升起,然后眨眼之间填充了整个裂缝深渊。

这是一条完全由血水组成的长河,将三古之地一分为二。

无尽的鲜红刺激的所有人的瞳孔,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更是让人忍不住作呕。

鲜红的血水奔腾之间让人震耳欲聋。

那河面上升腾而起的血色雾气弥漫周天,抬眼望去似乎就连苍穹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压抑的可怕。

李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子凉意从脚底升起冲上头颅,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忍不住起了出来。

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胆小的双腿都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直到此时此刻所有人才明白古战场碎片这几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所代表的分量。

这样的一条完全由鲜血汇聚而成的千里血河,要死的人何其之多?

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个数字。

渐渐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奔腾的血色长河慢慢地平息下来。

倘若从清澈的水面往下看去,一眼便能够收进河底风光,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以看见摆尾的鲤鱼和难看的水草。

但这是血河,注定了会浑浊不堪。

李休低头看去,除了血红色之外一无所有。

“万般皆

是孽,阿弥陀佛。”

不戒站在远处,看着这条血河叹了口气,面带苦意。

眼中满是悲哀。

那是真正的悲天悯人。

那是恨不得取身而代之。

梁小刀想要过去看看,迈了一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人群之中更是响起了一阵哗然之声,所有人震惊无比的看着这一幕,尽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原本平静的河面上竟然突兀的出现了一截白骨,白骨渐渐地浮出水面,露出了全貌。

高达数百丈,带起的血水洒在了两侧地面将大地染成了暗红色。

那竟然是一具巨大无比的龙骨。

李休抬头看着它。

骨龙的身子在空中摇曳着,仰天做嘶吼状,像是要将这片天给活活撕开。

李休沉默了下来。

李一南与梁小刀也沉默了下来。

他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在老弄堂看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

那条骨龙在空中无声的咆哮着,龙身翻滚搅灭了无数雷电,欲为人间搅了那无数风云。

李休的眸子渐渐红了起来,然后冲着那条骨龙行了一个大礼。

“李休愿承先辈意。”

在他身后梁小刀与李一南也行了一礼,道:“愿承先辈意。”

他们的话说的很清楚,所以在场众人听得很清楚。

他们面面相觑,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钟良向前迈了一步,跟着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百余名书院弟子齐齐躬身行礼:“吾等愿承先辈意。”

无数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不二却是露出了一抹笑容,眉眼间的懒散与苦涩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欣慰。

承意。

承意。

其实并不单单只是一个境界而已。

骨龙在空中屹立,嘶吼与仰天的动作消失,硕大的头颅略微地下,那双早已经没有了血肉与神采的空洞眸子盯着李休。

似乎是点了点头,天地之间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阵阵。

然后自空中坠下,落入血河之中。

消失不见。

随波逐流。

ps:这章写的还不错,虽然达不到我的得意标准,但也容我小小的碎碎念两句~~~

第七十六章 便在看一眼人间广阔

那像是来自远古的阵阵低吟仍然在众人的耳边环绕。

仿佛是仙人在低语,万兽在咆哮。

又像是秋日里即将落败的花朵,还有那寒冬中永不凋零的盛夏。

骨龙落入血之长河消失不见,带着苍凉许久的不甘埋入深渊,一股强烈的酸楚席卷着每一个人,哪怕站在最遥远最后方的人都是面色沉重,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

很压抑。

李休低着头,眼眸垂在地面,眼眶微红。

他看着那被染红的大地,声音随着清风飘散在各处,飘进诸多书院弟子的耳中:“这是我们欠下的。”

“是这人世间欠他们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每个人生来都是顶天立地,但只要生长在这苦海红尘。

便总有偿还不清的债。

王不二侧脸看着他,那张脸上有着难得的郑重之色,道:“这世界就这么大,总要有人迈出那一步,以前是我们,以后便是你们。”

这是很奇怪的话。

因为他们两个的年纪差相仿佛。

又哪里来的以前呢?

李休却没有惊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人群从刚刚那一刻开始变得安静下来,封于修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戒站在李一南的身侧,将系在袖口的草绳揭开随手扔在了地上,袖中的那张纸画滑了出来,被他握在了手心。

觉得满足极了。

不知是谁响起了一声惊呼。

然后像是惊起了山林。

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李休抬起眸子看了过去。

在鲜血长河之前坐着一个人。

密集的云层在刚刚已经消散,自缝隙之中洒落的几抹阳光照在地上,周遭似乎亮了起来。

那个人坐在那里,一身的黑衣。

只是抬了抬胳膊,便似乎压下了所有的光亮。

这是不世的强者,便是倒悬天内的那具骷髅给李休的感觉都是不如眼前这人。

那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曾回头,透过随风扬起的发丝隐隐可见那胜雪三分的皮肤。

这是个男人。

却如白玉般光亮。

李休这才看清他的手里竟然提着一把钓竿,鱼线垂在血河当中,如果这是在古地之外,李休一定会认为他在钓鱼。

但这是古地之中

,血河之内。

除了满河的尸骨与残骸之外,哪里会有鱼儿呢?

鱼漂在血面上飘荡着,突然间鱼线绷直,鱼漂猛地坠入了血河,下面像是有着什么东西想要尽力的拉他下去。

一只白骨手掌从血河之间冒出拉着鱼线用力的往下坠着。

钓竿弯出了诡异的弧度。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于是所有人耳畔的喃喃低语尽数消失不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向着天空轻轻点出,天上的太阳开始碎裂崩溃,三古之地的边缘一点点的坍塌,化作齑粉。

脚下的大地开始有裂缝犹如蛛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所有人惊骇无比,强忍着恐惧没有慌成一团。

三古之地开始倾坠崩坏。

所有人都会尸骨无存。

那只白骨手掌随着这一根手指化作齑粉,那把钓竿以及鱼线恢复正常。

很多人常常会幻想,当天地走向末路,世界开始消散之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李休环顾四周,觉得就是如此了。

天空有着许多的黑洞出现,时不时划开一块裂痕,然后化作一块又一块的碎片,从天而降掉落在地上,在过程中化作齑粉,或者因太过巨大而化为火球。

地面的山峰塌陷,拦腰折断着无数树木与山川。

巨石与黄沙缠在一起掉进深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天地生剧变。

这想来就是走向毁灭时候的样子。

许多人惊慌失措四下奔逃。

李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梁小刀和李一南看着他,也一动不动。

钟良叹了口气,脸上带着苦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在这般的生死关头竟然会选择相信李休。

这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

百余名书院弟子也跟着站在那里,既然世界注定了要崩塌毁灭,那不如在最后一刻再看一眼广阔人间。

这就是书院的信条。

王不二走到了那黑衣人的右手一侧,盘着腿坐了下去。

他随手捡起了一颗石子,然后扔在了血河当中,砸在了鱼漂上面。

这会惊走很多鱼,哪怕没有鱼这也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情。

“钓得到吗?”

王不二看着那人,说道。

那人没有回头,没有眨眼,也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

秒的过去。

天空已经缺了许多边角,满是黑洞。

“你的右手握的太紧,这是钓竿,不是剑,握的那么紧哪里会钓得到鱼呢?”

王不二一颗又一颗的朝着血河里面扔着石子,嘴里也在不停地唠叨着,说着这些年的许多故事。

从他出生开始,一朵莲花拖着他飘进了青山剑宗。

然后这个不大小孩子便在青山发了十七年呆。

数了十七年的青梅。

然后看着日出与日暮,看着青山脚下有寻常百姓种着茶树,妙龄女子用嘴叼下茶叶。

当漫天群星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露出了十七年来的第一抹笑容。

从此世间多了一位青山不二。

有人在耳边不停唠叨是一件很让人心烦的事情,尤其在你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

黑衣人却听得很认真,孤独时孤独,难过时难过,开心时开心。

王不二叹了口气,念叨着不该喝掌门大人的那杯茶,念叨着那明明就是青梅绿茶,掌教大人却不要面皮的非说是一壶龙井。

“闭嘴。”

黑衣人终于开口。

他不是在呵斥,因为他双眼很平静。

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破碎崩塌的天地为之一顿。

王不二点了点头,很干脆利落的闭口不言。

李休自始至终都在看着河面,那枚鱼漂似乎动了动,长达千里的血色长河也跟着动了动。

黑衣人站了起来,他的身姿挺拔,长发飞扬,他站在那里,日月便绕他轻旋。

鱼漂沉入血河之中,再次浮上来的时候已经变成碎片。

然后鱼线绷直。

断开。

钓竿脱手而出,在半空中折断。

一分为二。

这应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那人却并不在意,双手负在身后,一双眸子平静毫无波澜的看着血河表面。

在那里,有一具通体漆黑暗沉散发着腐朽之气的棺材破水而出。

然后整条血河,数不尽的四块半。

……

……

ps:这章写的真好,忍不住有些得意,想要夸一下自己,国庆节快到了,十月一号我准备了一个惊喜带给大家,容我卖下关子,到时再说

第七十七章 那么你又是谁呢

即便世界正在此刻毁灭,万物开始消失。

也不及眼前这一幕看上去来的震撼。

许多人躲闪的动作停下,呆滞的看着血色长河表面出现的漆黑棺材。

棺材遍布河面,数以十万计根本数不清楚具体的数量。

因为实在太多了。

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笼罩了整个河面。

棺材上的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像是从上古时期埋葬至今刚刚破土而出一般,通体上下充满了腐朽的味道。

几十万具棺材连成一片,散发着的哀怨气息自血河表面升腾至半空当中。

那股哀怨并不纯粹,其中仿佛夹杂着说不清的遗憾,在空中成片成片的灰白之气连成一片化作肉眼可见的雾气。

渐渐遮盖了整条长河。

还有头顶的天空。

世上有两样东西是最震撼人心的。

一种是天上的星辰。

还有一种便是眼前的血海浮棺。

“大劫即将开启,我想你应该出去走走。”

王不二看着血河上面的无数棺材,对着那黑衣人说道。

那人背负着双手,微微昂着头,静静看着天地毁灭。

这样的画面很美,天地崩塌像是千百颜色在一瞬间绽放。

便是书院画廊的苏声晚也画不出这样的画面。

他应该是在欣赏。

三古之地突然升起了无数的光芒。

直冲云霄。

每一束光芒代表着一个人,光芒消失,人也跟着消失在了古地之中。

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确认自己不会被砸死或者烧死,于是转过头目光再次复杂且震撼的看着那个黑衣人的背影以及这无尽的血海浮棺。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很大。

未知的东西很多。

而且这个人很强,若是走出了古地去往外界,那该如何?

“战死的人很多,而棺材很少。”

黑衣人终于是转过身子凝视着王不二,正色道。

“那就准备一副大棺材。”

王不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苍天,对着那张胜雪三分白的脸很认真的说道:“大到足以葬天的棺材。”

“我在等人。”

黑衣人沉默了会儿说道。

天地间亮起的光束越来越少,三古之地内剩下的人也越来越少。

李一南拍了拍李休的肩膀,身子跟随亮光消失。

小刀叹了口气,觉得错过眼前这一幕可能是一件抱憾终生的事情,不免心情有些低落,李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然后看着他随着光束消失。

时间推移,三古之地内便只剩下了李休和王不二。

还有那个黑衣人。

“这样一来,我会以为你是在等我。”

李休看着那张颇为冷峻的脸,伸手揉着熊胖的脑袋,说道。

熊胖在他腰间将脑袋埋地深深的,不敢抬头,那双小眼睛也是闭得紧紧的,这时候听到李休的话不由得浑身一抖,心想你真是不要命了,面对那样的人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有心想跑,却又想起了那把红刀,不由得更加委屈。

跑又不能跑,李休又作死。

我太难了。

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自全身上下一扫而过,李休的身子一僵,在一瞬间衣衫的后面便湿了个通透。

紧接着那道目光落在了他的指上,沉默了会儿。

“我应该是在等你。”

李休没有意外,古地正在一片一片的破裂消散,只剩他一人在此,这便是在等他。

“我担不起,王不二担不起,你担得起吗?”

黑衣人的眸子落在李休的身上,眼中没有半点的波动。

担得起什么?

自然是这人间。

“我想试试。”

李休认真道。

“你配吗?”

那人又道。

这不是蔑视,因为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真的在用心询问。

李休也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重复道:“我想试试。”

三人间都陷入了沉默。

熊胖的小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看了一眼那人然后急忙闭上。

“你觉得呢?”

这自然不是再问李休。

黑衣人看着王不二,问了一声。

“徐文赋,你睡傻了吗?”

王不二也看着他,骂了一句。

那朵花就戴在李休的身上,担不担得起难道还需要问吗?

那人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动了动,于是千里血河与浮棺消失不见。

“我想打过去。”

他突然道。

这话很突兀,但王不二听得懂,他的眼色变了变:“你一定疯了。”

“总不能一直让他们打我。”

徐文赋又道。

“那你应该

等我些年,因为我也想打过去试一试。”

王不二道。

打过去?

李休想起了老弄堂里出现的那些天门,想着天门后面的那些仙人。

露出了一抹笑容:“那便打过去。”

徐文赋看了看他,许久后冷声道:“那便试试。”

这是让李休试试,还是要打过去试试?

或许是两种意思都有。

“大劫之前,把人间处理好,否则我就杀了你。”

徐文赋说道。

这是在叮嘱李休。

因为现在的人间很乱。

他对着王不二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虚空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他迈了进去,消失不见。

然后两束光芒亮起,三古之地彻底崩塌。

二人的身子若隐若现。

李休侧目看着王不二,他的身子变得有些虚幻,那是即将消失的前兆。

“他是万古前的徐文赋,那么你又是谁呢?”

光芒越来越淡,王不二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伸手揉了揉浣熊的肚皮,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三古之地了。”

“你若想打过去,就要变得很强,比我还要强。”

他看着李休说了最后一句话,两个人便随着光束离去,消失在了三古之地。

空间裂开,此处却不是梅岭的书院门前,天空中荡起波纹,然后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在了一处断崖之上。

入眼处一切皆白,双脚踩进雪中,有些凉意。

李休皱着眉头四下望去。

崖下开着一片的扶桑花海,崖上光秃秃一片什么都没有,周身四下除了白茫茫一片再无其他。

这时应该是春日。

大唐的雪已经化开许久,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三古之地破碎,所有人被徐文赋送了出去,但不是回到出口,应该是随机落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山下有风吹落了扶桑花的花叶,朝上飘着,花叶落在了李休的掌心。

很好闻。

他看着四周的白雪,心下恍然。

原来这就是雪原。

ps:可能是昨天抱着键盘趴在窗户下睡着了,所以今天头很疼,暂且就这一章,还望见谅,吃个夜宵睡一觉,希望明天有个好精神

第七十八章 台上人唱着

悬崖之所以能被称之为悬崖是因为它很高。

断崖也是崖,所以自然不低。

周遭入眼之处尽皆是白茫茫一片,不知此身在何处,分不清方向。

雪原是雪国与荒人的地盘,如果在这里贸然行事,无疑是一件很危险并且自寻死路的事情。

若要随意的找一处方向,那么崖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那里的扶桑花真的很好看,连成一片的鲜红色花海,在这万丈白雪之中显得格外刺目与耀眼。

李休在这里坐了下来,浣熊从他身上跳下,躺在雪中打滚,接着跳到了断崖下面,踩碎了一片的扶桑花后站起身子一摇一摆的走了回来。

熊胖看起来很开心,它被封印在鹰愁涧一千多年。

终日与黄土尘沙作伴。

千余年不曾见过落雪,

“看雪就看雪,踩花作甚?”

李休伸手按了按它的头,有些责怪。

熊胖抬起爪子想要将他的手拍下去,突然发现自己的胳膊太短,索性甩了甩脑袋,心想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知道采花的乐趣呢?

雪原的云层很厚,常年见不到太阳,所以自然也不会有几束阳光透过云彩照在脸上。

当天黑下来的时候,李休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沉默了下来。

浣熊蹲在他的肩上,小声的叫了两声。

心道你也有今天。

李休看了它一眼,点点头:“云层遮住了太阳,自然也遮住了星星。”

遮住了星星自然无法通过星辰辨别未知。

好在一地白雪,哪怕没有月亮也能够映出些许的光泽。

让这夜晚看起来不至于那么黑暗。

于是李休站了起来,轻声道:“朝哪里走?”

这里四下无人,他询问自然就是熊胖。

浣熊舞动的小爪子一僵,心道难不成他认出了我的身份?

李休伸手将它从肩膀取下,抓在手里,认真道:“你是五境的熊灵,哪怕被薛红衣打得很惨,也不至于沦落到只会卖萌的地步。”

浣熊手舞足蹈的动作停顿下来,半晌后抬起胳膊朝着一侧指了指。

“我若死在雪原,

薛红衣一定会宰了你。”

李休又道。

熊胖的小眼睛眨了眨,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然后胳膊动了动,换到了另一个方向。

李休掐了掐它的脸,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那正是扶桑花的方向。

在崖下。

当天再次亮起的时候,李休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身后的地面留下了长长的一串脚印,好在他的修为尚佳,修行的也是诸天册这样的万法总纲。

所以吸纳灵气的速度很快,御寒这样的小事自然算不得什么。

此处终究不是雪原深处,寒冷比之听雪楼尚且还差上一些。

证明时间流逝的方法很简单,无非就是天亮与天黑。

当天空不停地重复这一过程三四次之后,李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疲惫之色。

这三四天他不停地赶路,周遭却始终是一片雪白,别无他物。

李休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低头看了挂在腰上的浣熊,认真道:“如果你指的方向是错的,当我忍不住饥饿的时候,我会吃了你。”

浣熊的小眼睛立刻瞪得滚圆,心道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对我。

不过看着那双带着一些血丝的眸子,它终究没敢说什么,只是小声的叫了一下,表示自己指的路没错。

当时间过去七天之后,李休确认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修士的确比普通人要强一些,起码这七天过去他没有被饿死。

人总说星光不负赶路人,当这片天再次暗下来的时候李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村子。

大概几十户人家。

这应该就是荒人的村落。

李休没有选择离去,或者说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冰天雪地当中自然不会生长树木。

村口也没有垂下来的杨柳,也没有躺在土坡后面的老人。

村子里很安静。

他顺着小道走进了村子,一路上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荒人的生存环境很苛刻,建立村庄并不容易,所以除非有大事发生,很少会出现抛弃村子远走他处的事情。

村子不算大,不过片刻便从这一头

走到了那一头。

而李休也终于知道了为何一路上不见人影的原因。

因为此刻在他的面前聚集着一百余名荒人的身影,男女老少尽皆有之。

他们的面前摆着一张高台,台上站着一个女子,穿着大红的戏服,正在唱着戏。

李休闭目听了一会儿,知道这是失街亭。

而且唱得很好,拿捏很足,戏腔饱满,便是长安的上人间里也找不到这么正宗的戏腔。

他不由得来了兴致走入人群中随意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顺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张硬饼子吃了起来。

同桌的有一位中年妇人,一个眯着眼睛笑的很慈祥的老奶奶。

“这戏唱得不错。”

李休很快的吃完了一张饼,觉得踏实了很多,然后出声道。

荒人也是人,自然长得也差不多,只是他们多数穿着粗衣,但只是看上去简陋,御寒的效果却还不错。

中年妇人朝着他笑了笑,这是雪原,但她笑起来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一般的感觉。

“她可是大唐难得的戏子,唱的自然是好的。”

李休点了点头,又吃了一张饼,然后道:“可这天太冷,她穿的太薄,声音很抖,听起来总不爽利。”

老太太瞧他吃的急,伸手将另一张桌子上的饼子拿了过来递给了他,然后笑道;“咱们只管听戏便可,一个唐人,管她作甚?若是死了便在换一个戏子。”

中年妇女摇了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唐人虽然命贱,但想要再找一个唱的这般好的戏子可就难了,听这位小哥儿,一会儿告诉村长给她加件衣服,也不要再去睡那不蔽体的草屋了。”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李休的脑袋,有些开心的问道:“小哥是附近哪个村上的?长的这般俊俏倒是少见。”

她的手落在李休的脸上,有些热。

也有些暖和。

李休抬头看着她,露出了一抹笑容,听着耳畔传开来的戏腔,认真道:“我也是个唐人。”

话音落下,有剑光一闪而逝,中年妇女和那老太太的人头便落在了地上。

鲜血洒在了桌面和雪地,台上的戏声停下,李休低头咬了一口硬饼子。

第七十九章 我生而为唐人,自然骄傲

鲜血很热,落在地面融化了一片白雪,血腥味很浓,重要的是两颗头颅埋在雪面上有些惊悚,那两张脸上隐约可见些许的惊讶残留,不曾消散。

无头的身子仍然坐在椅子上,那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里端着一个水杯,杯子冒着热腾腾的水气。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周遭一片安静。

鸦雀无声。

唱戏的女子站在台上呆呆的看着他。

离得近荒人也在看着他。

然后一个小孩子看清了眼前的场面,看着那个今天早上还在逗弄他的婶婶死在了地上,不由得十分害怕,哭了起来。

哭的很大声。

然后百余名荒人都看了过来。

李休的肚子很饿,而且这些天很少合眼。

一连吃了六张饼,然后端起桌上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在这冰天雪地当中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无故行凶,真是好大的胆子,难道就不怕祭祀大人治罪吗?”

人群分开,从后面走出一个秃头老者,两条眉毛雪白,顺着脸颊两侧耷拉下来,他看着李休怒喝道。

荒人的数量相较于大唐来说很少,所以内部如非必要是严禁互相厮杀的,这是大祭司定下的规矩。

“你是村长?”

李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了个饱嗝问道。

“正是。”

老者点点头回答道。

老人与妇女抱着小孩子朝后退去,数十个男子从四周走了过来将他围在中央,虎视眈眈。

“唐国李休。”

李休对着他行了一礼,开口道。

周遭一片安静,所以他的声音传得很远,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村长一惊,然后身子倒退两步,那张苍黄的老脸上满是惊容。

围在四周的数十人也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这里虽不是雪原腹地,但距离唐国尚且还有一段距离,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然后他们的眼中露出了厌恶和憎恨,持续了片刻后又流露出了鄙夷和兴奋。

荒人对于大唐的情感是复杂的。

二者敌对至今,三百余年来爆发了无数

的战斗,彼此都死了很多人。

唐人的强悍让他们恐惧,同时也让他们憎恨。

这是世仇。

台上的女子浑身一震,呆呆的看着李休,然后身子瘫坐在了台上,眸子中满是泪水。

那是白雪遇青衣。

那是他乡遇故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荒人。”

李休没有在意那些恶狠狠地眼神,反而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些人,淡淡道。

老者始终阴沉着脸,听到这话后直接道:“这也是你最后一次见。”

数十名荒人战士向前走了几步。

李休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这么认为。”

那两具尸首仍旧向外流着血,老者面露不忍,挥手示意了一下,然后从人群中走出两个人上前将尸首从椅子上搬了下来,抬到了远处放下。

李休没有阻止,任由来人将尸体移走。

他对着白眉老者道:“反正过一会儿你们都要死,何必在意眼下尸体是摆在这里还是那里呢?”

这话很张狂。

李休右手持剑斜指地面,他的脸始终微微抬着,高高在上。

身为唐人,生来骄傲。

这座村子当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只有周围这数十人是修士,其中踏足承意的不过六七人。

修为最强的便是眼前这个老者,承意巅峰。

这应该只是荒人当中很小的一个村子。

“唐人的嘴脸永远是那么恶心。”

老者的面色一沉,他活了这么多年,年轻时候也曾上过战场,踏过小南桥,杀了不少唐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后辈。

“我不是一个废话太多的人,但今天要做的事很重,要杀的人很多,所以难免唠叨了些。”

李休环顾着这几十人,然后透过将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妇孺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有些寡言。

“这个世上从不缺少报应,无量寺讲因果,很俗。”

李休看着地面,沉默了会儿继续道:“但还不错。”

他抬起头看着老者的双眼,认真道:“而且很有道理,这世上每件事都是有原因和后果的,荒人想要远离雪原,臣服大唐便可,但你们选择了杀戮与战争,犯我边境三百年。

“这是罪,要还。”

话音落下,李休的眸子变得很亮,眼神也很认真。

然后他手中的长剑飞了出去,穿过了老者的喉咙回到了手里,李休并没有停下,也没有给其余人反应的时间,再次握住剑柄的瞬间他的身子便掠了出去然后冲进了人群中。

以一敌百对于修士来说并不算难事。

尤其是对方的修为在自己之下。

而且这些荒人的天赋不高,战斗力也不高。

虎入羊群似乎也不能够形容这一场战斗。

李休的剑每扬起一下就带走一条性命。

荒人团结,却不代表着不怕死。

当遍地都是尸体,鲜血融化白雪的场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这些人的的双腿已经剧烈的颤抖起来。

而李休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手起剑落手起剑落。

直到这几十名荒人死光,一地尸体七横八竖,正如他之前所说,反正都是尸体,摆在这里与摆在那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雪原的雪也是雪,自然不会比大唐的白。

但却比大唐的冷。

尤其是在有风吹过的时候,那便更冷。

李休紧了紧身上的青衫,活动了一下有些凉意的指尖,然后将视线放到了那些妇孺的身上。

她们没有跑,跟大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荒人中哪怕只是女子也知道普通人在修士的手下是绝对无法逃掉的。

李休的目光有些复杂。

小孩子的哭声不停响起,那些女人们将孩子抱在怀里。

年纪大的老人站在最前面,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孩子,一双双眸子夹杂着绝望与愤怒注视着他。

李休低头想了想,然后想起了死战徐州城不退一步最后力竭而亡的范无垢。

想到了许多死去的边军将士。

还有被掳掠从而凄惨死去的唐国百姓。

那些人很惨。

李休没有权利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这是国恨。

国恨从不会和解,因为没人有资格替那些死去的将士与百姓选择揭过。

于是李休抬起了手中的剑,他的眸子依旧复杂。

但很坚定。

第八十章 风雪俏佳人

其实杀人这种勾当不算困难。

身为修士杀一名或者一群普通人自然也很容易。

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和夸赞的事情。

当所有人的尸体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李休拿着那把滴血的剑站在那里愣了很久。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但也不是心如磐石的人。

浣熊挂在他的腰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想这就是堆尸如山了吧?

突然,它的小眼睛瞪得圆圆的,然后伸出一只爪子戳了戳李休,又指了指那些尸首当中。

李休低头看了它一眼,顺着熊胖的手臂看去,发现有一个女子颤抖着身子动了动,她的喉咙上还在流淌着鲜血,那双手颤抖着似乎在用力的捏着什么。

李休的瞳孔猛地缩成一点,然后长剑飞出斩落了她的手臂。

但就在手臂断掉的前一秒,那女子手中的东西猛地闪了一下,然后冲霄而起在天上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点荒台图案。

李休的脸色一沉,跟着苍白了许多。

点荒台是大祭司用来祭天的圣物,久而久而之荒人彼此之间也用画有点荒台模样的信物用来报信或是示警。

并且点荒台的地位很高,如果不是大事发生荒人擅自使用会接受很严重的惩罚,连累整个村子,所以轻易不会动用。

一旦用了,便是大事。

所以李休的脸色很难看,这一刻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活着离开雪原。

此处的荒人死的干干净净,李休身上的衣服却一尘不染。

在走出三古之地的那一刻他便重新给自己换上了衣服。

不化骨的力量是绝对强大的,这也是李休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原因。

他从戒指中拿出一壶酒仰头喝了一大口,这天下间唯有美酒与好茶不可辜负。

李休看了看四周,然后将所有的干饼子收集起来放进纳戒当中,挨饿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在戒指中放很多吃的,以备不时之需。

台上还坐着一个女子。

李休没有忘记。

他走上戏台,静静地看着她。

这女子穿着大红色的戏服,脸上画着淡妆,是个当之无愧的俏佳人,她身上的衣衫很薄,双眼通红,在冷风中无助的坐在那里更显柔弱。

这是很惹人怜的一幕。

但李休的眸子没有其他任何的情绪,看起来是那样的纯粹而平静。

“唐国,李休。”

他露出了一抹笑容,伸出一只手。

女子看着他半晌无言,然后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扑到

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休拍了拍她的后背,那张脸却冷了下来。

心中最后的一抹负罪感也随之消失,荒人与雪原。

尽皆死有余辜。

“你叫什么名字?”

片刻后,李休出声问道。

“禀公子,小女子名叫红袖。”

红袖,李休点了点头,觉得这名字不错,读起来很好听。

“这里不是北地,所以我不敢保证能够活着出去。”

李休说道。

这天下有两处雪原,分别位居南北。

唐国以北是无尽海域,但那是最北,海域以里便是雪原,雪国皇宫的雪原。

雪原以里便是北地边军镇守的边疆。

再往里则是塞北荒漠,苦寒之地。

唐国以南还有一处雪原,这里同样有雪族的人,只是很少,所以主要以荒人为首。

这就是小南桥。

北地边军横行雪原,纵横捭阖。

若是看到天空升起类似于点荒台的信号,无论是不是陷阱那都是要出去瞧一瞧的。

但小南桥不同。

唐国在这里驻扎的兵力只是足够抵挡荒人侵入,想要大举冲杀进来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不会为了一个未知的信号犯险。

何况子非正在破五境,此刻小南桥的主要任务是防守,确保子非破境入宗师。

“红袖已经苟活许久,今日得见公子,死亦无憾。”

红袖不在流泪,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孤身一人在荒人的村子受了不少的罪,吃了很多的苦,能够坚持到今天信念自然坚定。

得见公子,死而无憾。

这当然不是一见倾心,以身相许的戏码。

她只是在人生陷入一片绝望之际见到了故乡之人。

这就是死而无憾。

李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下了戏台,出了村子,然后向前走去。

红袖跟在后面,一男一女两个人在雪中拉出了两道长长的痕迹。

李休原本可以走得很快。

但红袖是个普通人,所以走得很慢。

修士的感官很敏锐,李休隐隐能够感觉得到随着两人的不断向前赶路,这天地间的温度似乎变得暖和了一些,虽然仍旧很冷。

但没有之前冷。

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距离小南桥越来越近,距离唐国越来越近。

路上竟然偶尔出现了几棵树木,很是高大,像是青松。

在这雪中屹立

不倒看上去颇具坚韧不拔的气概。

两个人路过松树一侧,李休突然停了下来。

红袖也跟着停了下来,急促的喘息着。

熊胖趴在她的肩头,轻轻闭着眼,那条尾巴时不时地摇晃着,若有若无的天地灵气随着它尾巴的摇晃进入到红袖的身体,保证她不会感到寒冷。

不会被风雪冻死。

“你应该可以帮我。”

李休看着浣熊,开口道。

熊胖闭着眼睛,像是没听到一般。

“我若死在雪原,你拿什么和薛红衣交代呢?”

他问道。

于是熊胖睁开了眼睛,那双小小的眸子中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满是冰冷。

你若活着,我自会好好跟着你,但你若是死了,又与我何干呢?

这时与断崖上的指路不同。

此刻是绝境。

李休看懂了那双眼睛中想要表达的意思。

那是两不相帮。

那是见死不救。

于是他露出了一抹笑容,伸手用力的捏了捏浣熊的胖脸,然后转身看向了身后。

在那里有六七人顶着风雪走了过来。

李休拔出剑,一步一步的向着那行人走去。

红袖站在树下,脸上满是担忧,旋即咬了咬嘴唇,担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坚毅。

那些人自然是看到点荒台所追过来的荒人。

是类似于探子的小队。

所以自然也看见了手持长剑缓步走来的李休。

为首之人远远地看着他,然后捏碎了手中的符箭,一道亮光冲霄而起在天上炸开。

而此时,李休的剑也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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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我自然是怕的

这一队的荒人,虽然是斥候,但是打头的却是实打实的上三关修为。

其余六人也是承意和初境修为个一半。

这是荒人小队的基础配置。

天降大雪迎面而来,这几位荒人面对着风雪,眼睛都是轻轻眯起,避免风雪落入眸中。

李休则背对着风雪,那双眸子一眨不眨。

想要活着离开,就要速战速决,不能恋战。

所以就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那修为上三关的打头之人。

如果跨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那么境界的划分又有何用呢?

上三关与承意之间的差距虽不如游野那般巨大,但想要跨过去却也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风雪打在背上,满是凉意席卷着身体,李休却觉得很庆幸。

庆幸此刻风雪压顶。

他的剑刺到了七人的面前,那人此刻刚刚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然后冰冷的雪花打在眼中。

他眨了眨眼。

李休的剑已经到了他的额前。

周遭六人还在发愣。

那名上三关修士满是骇然,匆忙之下只能抬起手中弯刀横在了额前。

剑尖点刀身,发出一声脆响。

李休的身子一顿。

其余的六名荒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手持长刀劈砍过来,刀势迅猛,于江湖人不同,军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直劈要害,力求一击毙命,绝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喘息之机。

刀刀致命。

这是生死杀机。

那些弯刀距离他还有几个刀身的距离,破空而来的刀风斩落了他额前的一缕发丝。

李休却视若无睹,双眼之中一片平静。

在他的背后瞬息之间出现了一道手持长剑的黑色人影,二人齐齐的挽了一个剑花,一左一右迅速划过。

这一剑伤春悲秋。

在不可思议之间避过了那劈砍过来的六把弯刀,然后划过了那些人的喉咙。

快。

太快了。

从眨眼,刺剑,提刀之后,这一切的动作都是在呼吸之间完成,当黑影消失,长剑划过六人喉咙之后,那名上三关修士横放在额前的长刀方才刚刚放下。

六人的身体保持着劈砍的动作,那双眸子中却已经没有了神采。

荒人小队长到底是上三关修士,反应速度并不算慢,当黑影消失,李休还未转

身的刹那他便用力一脚踢了出来,踹在了李休的腰间将其踢飞出去。

李休的身子倒飞而出,口中发出一声闷哼,目光凛冽,三尺剑自掌心之中脱手而出。

隐藏在风雪之中一闪而逝穿过了那名上三关修士的心脏,在空中转了一圈回到了他的手中。

李休跌落在地上。

六位荒人的身体前倾倒在地面。

与此同时那名上三关修士也跟着跪在了地上,那双眸子依旧死死的盯着李休。

天上的亮光跟着完全隐没在风雪当中,消失不见。

这一切只发生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

李休从地面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和扑面而来的风雪,心想这时候若是徐盈秀在身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走吧!”

他回到了树下,看了一眼浣熊,然后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迈步向前走去,风雪很大,前路不知多远。

红袖看着他的背影。

漫天冰寒似乎也无法将那双肩膀压弯,这道青衫背影就像是一杆长枪,插在荒古山巅,不屈分毫一丝。

她咬了咬红唇,身子也跟着挺得笔直。

她是唐人,怎可在这雪原上头屈眉折腰?

冷风如刀,飞雪万里,苍穹垂下,炼作烘炉。

天地间,雪道上。

青衣红袖瘦马。

这是很美的一幅画面。

只是没有马,没有笑开颜,只有逐远路。

这画面自然有些苍凉。

“红袖姑娘是哪里人?”

李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尤其是此刻二人顶着风雪行走,嘴唇每张开一次便有风雪灌入进来。

这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没话找话,很不像他。

浣熊半眯着眼睛,知道这就是人之将死,难免会变得唠叨许多。

“岐山郡。”

红袖回答道。

她回答的很利落,说明自己心中时刻不曾忘记。

岐山郡。

听到这个名字李休想要继续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并未说出口。

当年岐山军叛乱,几乎让大唐内部的脉络全面瘫痪。

见他这幅模样,红袖似乎是早有预料,只是轻笑了笑,并不在意。

李休也没有在问什么家人还在

否的问题。

既然来自岐山郡,既然去做了戏子,那么家人自然是不在的。

在大唐戏子的地位很低,便是最出色传名的角儿,也只是值得钱多些罢了。

所以没有兴趣与爱好这回事,只有那些父母不在人世,无依无靠的孤苦人儿才会去花楼与戏班子学些把式,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着,身后的脚印笔直,并没有做丝毫的遮掩,荒人若是追来只需跟着脚印沿途赶上即可。

“你最擅长的是什么戏?”

走了许久,也许是觉得这样等死实在有些压抑和无奈,李休再次打破了安静,试着问道。

红袖听了之后却并没有像先前回答的那般迅速,而是低下头很认真的想了想。

她这二十年唱过很多戏,不下数百部。

戏中的故事和喜怒,悲欢与离合早已唱了不知多少遍,但若是说到最喜欢最擅长的。

红袖抬起头看着李休的后背,颇为认真与自豪的说道:“赤伶,我自擅长的戏曲自然便是赤伶。”

李休楞了一下,他自小读书,被世人称之为通读天下。

自然对于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猎,有名的戏曲也是知道一些,甚至自己也会唱几曲。

但这赤伶却从未听说过。

甚至就连半点印象也没有。

于是不由得有些好奇,就连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显得不再那么沉重了。

“赤伶是什么曲子?我从未听过。”

李休问道。

“这是小女子这几天刚刚写出的新曲儿,公子若是听说过那才是怪事。”

红袖露出了一个骄傲的笑容,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这首曲子很是满意。

李休也笑了笑,道:“以后若有机会,还要听红袖姑娘唱上一唱。”

这次红袖没有笑。

她看着李休,很认真的问道:“公子不怕死吗?”

雪原的风雪是常事,起的突然,停的突然。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

李休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小声道:“我自然是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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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死得其所和值不值得

怕死和不怕死听起来是两回事,但其实仔细追究其实二者之间并不冲突。

李休当年去莫回谷续命是因为怕死。

后来杀杨妃,去塞北,那时候的他并不怕死。

因为死得其所。

但现在不同,他怕自己死的没有意义。

堂堂的听雪楼少公子,三劫之体,陈留王世子,书院新一代最出色的弟子。

若是就这么死在雪原,那才是不值得。

不值得就没有意义,所以他怕死。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怕死,但怕死的平白无故,死得太过普通。”

生死是一个大问题,大问题通常都很深奥。

这世界上的强者很多,比如徐文赋,比如院长大人。

薛红衣,国师,陛下,皇后等等。

但没人堪的破生死。

而不怕死,将生死看淡这样的话其实只是一种理解,不是看破。

就连无量寺的住持也不敢说只修来世,不看今生。

风雪停歇下来,路便好走很多。

红袖穿着大红色的长裙,若是从天空朝地面看去,就像是雪面上生出的一朵红花。

很引人注目。

“每个人都想死得其所,死的壮烈,最好悲壮整片山河,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李来之?哪有那么多的范无垢呢?”

没有了大雪的压迫,红袖深吸一口气,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身子四周的压迫感也减轻不少。

于是她开口说道。

无论是从举止还是谈吐来看,她都是一个知礼守礼的女子,并且懂得许多不该懂的事情。

但李休没有心思去追究她的身世,又或者说知道身世与否并没有什么意义,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哪怕有着救命之恩。

所以李休只是轻声道:“为国战死很壮烈,也是死的值得,花下风流一夜然后再死,去草原放马之后再死。”

“世上的死法很多,共有千千万,归根结底还是值得二字。”

李休顿了顿,继续道:“你走在街上,救一只狗然后被马车撞死,在别人看来死的很冤枉,但在你看来很值得,这就是死得其所。”

“有人喜欢冒险,爬最高的山峰,潜最深的河水,在

这样的过程中走向死亡也是死得其所。”

浣熊的小脑袋点了点,很是赞同这些话,就像李休即将死在荒人手中一般,在李休看来是死的很没意思,但在它看来却死的好,用李休的死换自己的自由。

熊胖觉得这也是死得其所。

红袖点了点头,觉得这些话不仅听起来很有道理,细细品味也的确很有道理。

雪原虽然叫做雪原,却不是一马平川,反而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山峰。

二人走到了一处巨石之上停了下来,没有再向前走动。

李休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了一张硬饼子就着雪水一口一口的吃着。

他的目光眺望着前方,那里依稀可见小南桥的影子。

大概还有百余里的路程,不算太远,很快就能抵达。

按理来说不应该停下,理应一鼓作气通过小南桥,在那里有子非,还有早已到达的杨不定,很安全。

红袖走到了他的身侧站下,没有询问为何停在此地。

她能够在荒人村落活到今天凭借的可不单单只是那口一绝的戏子功底,同时她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既然不往前走了,自然是因为走不掉了。

这是很简单的答案。

“公子还有什么心愿没有达成吗”

她出声询问,声音轻灵,为这冰天雪地平添了三分暖意。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李休摇了摇头,反问道。

红袖看着他,也摇了摇头:“公子定非常人,世上很少有人面对死亡还能如此淡然处之,而且若是抛下小女子,凭借公子的修为实力,未尝没可能逃出生天。”

李休远远看着小南桥,然后笑了笑:“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再谈当时如何选择已经太晚了,索性不要去想,免得徒增遗憾。”

“徒增遗憾?原来公子真的想过抛下红袖。”

红袖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却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感到不舒服。

李休没有说话,人这一辈子有无数念头。

但很多终究只是念头。

只能在脑海里想一想,无法付诸实际。

见到一位女子,觉得身材很好,自然而然的会去想衣服下面的事情。

看别人

豪掷万金在长安购得一处上好的宅院,自然而然会去想等我赚了钱也要买一间。

这是人之常情,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念头。

只是被良心束之高阁。

何况这是雪原,是他乡。

李休不仅仅是唐人,他还是唐人中的佼佼者,是当今的世子殿下,这样的身份带来了无数荣光同样也背负了无数责任。

在异国他乡放弃一个唐国女子独自逃生。

他的脸皮很厚,但还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是大唐的尊严与脸面,是骄傲和责任。

丢不下也放不掉。

“公子想听赤伶吗?”

李休坐在地上,红袖站在身侧,寒风拂过巨石陡然增大,吹动了二人的衣裳,高高的向后扬起。

能在临死之前看一场佳人如戏,那不需要去想,一定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戏声与红衣,白雪夹青衫。

若是被画廊的弟子看见一定会兴奋地不能自已,便是棍棒加身也要将这幅画面记录下来。

但李休却是拒绝了,他收回了注视在小南桥的目光,转而看向了身后。

然后道:“好戏开场前,总会遇到许多惹人烦的事情。”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黑压压的一群人身上,叹了口气:“还有许多惹人烦的人。”

不得不说荒人之间的确很是团结,短短时间就聚集了这么多的人追了上来。

他的眸子一扫而过,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大概有百余名的荒人追了上来。

不同于那个村子,这一百余人尽皆都是荒人战士,半数以上都在承意境界,走在最前方的十余人更是实打实的上三关修士。

李休看了一眼熊胖。

浣熊偏头看着他处。

然后李休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看来今日真的死定了。

旋即目光逐渐凛冽起来,那双眸子深处有着点点疯狂涌上,死虽死,能多杀几个人还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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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六先生知白

百余名荒人围到跟前,呈扇形将他二人困在了里面,然后从队伍中走出了一个年轻人,浓眉大眼,双臂裸露在外面,一身的粗布麻衣穿在他的身上不仅不显得穷破,反而增添一抹难明的贵气。

他走到最前方,距离李休只有数步之遥,这距离很短。

像是在作死。

他的眼眸黝黑,远远地望了一眼小南桥的方向,然后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国,李休。”

李休看着他,确认这人的修为不高,只是承意而已,二人之间大概四步的距离,一剑足以杀了他。

“你是一名剑修,我看过小寨村的尸首,全部都是一击毙命,无论是力量的把握还是精准都很完美,而与一名如此优秀的剑修站在七步之内都是一件找死的事情。”

这人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继续道:“所以你现在想的一定是一剑杀了我,又或者抓我做人质用来逃命。”

“但你杀不死我。”

寒风呼啸却拂不动这人的麻衣,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墙,明明笑的很腼腆,却给人一种极大地压迫感。

自信是一种很优秀的品质,但在某些时候也是很让人讨厌的东西。

李休看着那张笑脸,认真道:“我的剑很快。”

“李公子不妨试试。”

“你叫什么名字?”

“知白。”

李休点了点头,他仍然坐在地面,但是手中的剑却飞了出去,踏千秋以速度见长,追求的便是极致,所以在这一剑很快,他点头的动作还未结束,剑就已经飞到了那人的眼前。

知白似乎早有预料,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他侧了侧身子,然后右手抬起轻轻一拍。

那把剑向着一侧飞了出去。

但李休却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右手握拳想着他的腹部砸了过去,拳风凛冽,甚至搅碎了地上的白雪,带起一条长长的痕迹。

知白抬起的手掌落下,握住了他的拳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毫不迟疑向着李休的面门挥了过去。

这一拳力道很足,李休俯身向前靠去,肩膀用力撞在了知白的胸口。

发出一声闷响,强烈的灵气迸发,两个人的衣衫向后高高扬起。

知白

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那只手仍旧掐着李休的手腕,与此同时抬起膝盖撞了上去。

二人离的很近,膝撞最合适不过。

李休的瞳孔微缩,这一下若是中了,起码要断根骨头,只见他的身子腾空而起,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这一下,不过紧接着知白转瞬间将膝撞化为踢腿,就像是一条鞭子狠狠地打在了李休的胸口。

他的身子倒飞出去,在巨石之上滑出。

胸口出现了一道紫痕。

知白的脸上的笑容重新浮现。

他看着李休,道:“你很强,即便是大唐像你这样强的承意境界也找不出几个。”

李休滑行的身子停了下来,衣衫上沾染雪花。

他也笑了起来。

“整个天下也找不出比我强的承意。”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认真道。

知白的脸色突然一变,然后身子向着一侧爆退。

但为时已晚。

那把长剑不知何时从空中绕了一圈,向着他的后心刺了过去。

这把剑很快,但知白的反应更快。

他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了下去,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但是后背却被划出了一道剑痕,一道很长的伤口,鲜血自伤口流出,染红了麻黄色的粗衣。

他的脸色苍白下来,身子踉跄了一下。

两双眸子对视着,片刻后,知白终于开口,他的脸上满是凝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愧是六先生,李休佩服。”

李休伸手拍了拍肩膀和腰间的白雪,雪花随着他的动作从衣衫上掉下,落在了地上,再度与白雪融在了一起。

那把剑回到了他的掌心,剑身上两滴鲜血滑落在雪面。

见到知白受伤,那些荒人面色一变便打算冲上来,尤其是领头十几位上三关修士,更是心中一惊,急忙向前走去。

知白抬起一只手。

百余名荒人前进的动作停了下来,尽管面带担忧,却不曾向前一步。

令行禁止。

在军中这是很高的威望。

六先生。

知白是大祭司的第六个弟子,大祭司在荒人当中的地位最高,故而他的弟

子也极为受人尊敬。

六先生便是一种承认和赞誉。

李休通读天下,对于敌对势力的重要人物自然是心知肚明,极为了解。

当知白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便清楚哪怕二人相隔只有四步,自己也绝对杀不掉他。

荒人大祭司这一生只收了六名弟子,知白是最小的一位,但却是最妖孽的一位。

他的天赋无双,智计近妖。

这两年来刚刚出世,在这雪原之中为荒人出谋划策,如今已经算是崭露头角。

但还是伤在了李休的剑下,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来大唐果然得天独厚。”

知白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他正站在那里没有动作,因为已经无法继续在战斗下去,除非不要性命拼着血液流尽。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我是谁重要吗?”

李休握着剑,反问道。

“重要。”

知白点头道。

“雪国这时候正在攻伐北地,无尽海域的妖族战乱不停,唐皇闭关,唐国群龙无首,书院闲散避世,江湖风云暗涌,天下的大事很多,对你来说,搅乱这些暗潮,然后乱中取胜,那应该更重要。”

李休道。

知白看着他,脸上带着少有的认真和严肃。

“眼前来说,天下再没有比这件事情更重要。”

自从成为大祭司的弟子之后,他在同代当中就没有遇到过能与自己抗衡的存在。

更没有受过伤。

所以这对他来说很重要,管他洪水滔天。

管他江海翻潮。

李休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陈留王世子,李休。”

雪原很少有安静的时候,总会有雪或者风交换出现。

那很吵。

当李休说出这句话之后,天地间却仿佛安静了下来。

红袖的眸子瞪的大大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掩饰不住的惊意。

知白没有在说话,身子似乎被风雪压弯了一些,他苍白着脸看着李休,眼神复杂。

然后干咳一声。

怪不得。

第八十四章 免得遭罪,免的劳累

既然是李来之的儿子,此次败给他自然不算丢人。

犹豫了一瞬,知白对着李休的行了一礼。

这当然不是在冲他行礼,而是在致敬李来之。

李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受了这一礼。

强者是受人尊敬的,无论是否敌对。

就像是子非。

他镇守在小南桥阻拦荒人劫掠,这份仇恨自然不小,但是荒人之中提起子非的名字却都很是尊敬。

就像人族与荒人有世仇,但提起大祭司的名字也都是微微低头表示敬意。

“李帅是个让人敬仰的人,可惜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知白看着李休,有些遗憾。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挑拨离间,但他的表情却满是可惜,那是真的在为此事感叹。

“不劳六先生费心。”

李休淡淡道。

“也对,凭你的天赋实力,报仇只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很可惜。”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按照戏中的故事发展来说这时候李休一定要接上一句可惜什么。

但他没有,只是握剑的右手更紧了些,眼中的杀意更盛了些。

知白也不介意,继续道:“可惜你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李休原本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在杀人之前说上一些废话,但此刻他感受着自己跳动速度越来越快的心脏还有那轻微颤抖的双手心下明了。

原来杀人之前折磨对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觉得未必。”

李休摇了摇头。

“为何?”

知白问道。

眼下得情况很明了,即便他受了重伤无法动手,身后的那百余名荒人都足以轻易将李休撕成碎片。

哪怕你的剑很快,哪怕你的心很硬。

哪怕你的杀意再盛。

“因为我还不想死。”

李休道。

他好不容易破了三劫,家恨还未得报。

尚未替唐国尽诛四方宵小。

他还没有抱过聪小小,没有用心嗅过那抹发香。

怎么能死在这里?

但不想死算什么理由?人这一生不想的事情太多,没人出生想要被抱着,没人想要抓阄定一生。

小时候想要长大,长大了想要变小,我想得到,却不想付出。

我愿意付出,却什么都得不到。

我不想死,却非死不可。

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在意我。

这是走投无路之下最无助和苦涩的呐喊。

所以这没什么用,而且很多余。

于是知白不再说话,他扬了扬手,身后走出几个人出来。

他并没有派一些承意修士过来送死,眼下拖得时间够久了。

所以走出来的这几人尽皆都是上三关修士。

“四个上三关修士一起动手,六先生还真是看得起我。”

李休活动了一下肩膀,身子微微前倾。

“你能一剑杀掉程云,自然值得让人看的起。”

程云想来就是之前的那个荒人小队的队长了。

知白看着他,顿了顿然后又道:“我尊敬李来之,如今也尊敬你,待你死后我会派人送那女子去小南桥。”

李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抹笑容,道:“多谢。”

“不客气。”

二人的话音落下,那四名上三关修士也终于是按捺不住朝着李休冲了过来。

巨石很大,但终究是一块石头,此刻站满了人就显得拥挤了许多。

承意和上三关之间的差距很大,但不算巨大。

李休可以杀一个人,可以打两个人。

可以在三个人的刀下保持不死。

但四个人就产生了质变。

由量变引发的质变通常来说更为的恐怖。

他的剑很快,也很锋利。

但终究难以抵抗,不过片刻他的身上就已经出现了两道伤口,好在不化骨的力量很强,鲜血刚刚流淌便凝固下来。

不至于让伤势恶化。

一把刀迎面劈了过来,李休将剑举在头顶,长刀落下他的双腿微微弯曲,而此时有一把刀砍在了他的背上,划出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李休的面色苍白,嘴角却微微扬起。

只见在他的身后突兀的出现一个黑色人影,此刻正站在那名上三关修士身侧,迅速的抬起了手中长剑,然后穿胸而过。

心脏被搅碎,那人的长刀上还沾染着李休的血迹,一双眸子却是逐渐涣散。

紧接着瘫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这是他的算计,故意挨上一刀就为了创造出一个绝杀的机会。

这一刀并不轻。

但李休却不退反进,欺身而上手中长剑向前点出。

这一剑明明是冲着那人的心口刺去,但是当那人抬起长刀横在胸前的时候,这把剑却突兀的出现

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这名上三关修士面色剧变,心下骇然无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是个承意修士却强到了这种地步,无论是力量还是技巧都高明到了另一种境界。

仓促之下只能大喝一声,手臂猛地再次发力只听得嘎嘣一声。

为了挡住这一剑他的胳膊关节竟然硬生生扭得脱臼。

不过好在长刀再次凭空上移了几分,堪堪挡在了喉咙之前。

这把剑若是继续向前,一定会被长刀挡住,然后李休的身体会顿住,再然后会被身后的两把刀劈成四半。

但他没有停止,没有选择躲闪。

而是继续向前。

他的剑竟然在临近喉咙的时候消失了。

眨眼睛出现在了那人的心口处,毫无阻碍的刺了进去,穿过了心脏。

响起一声惨叫。

鲜血前后流淌落在了地面。

这就是伤春寒。

飘忽不定,难以判断。

李休的身体也的确顿住了一瞬,身后那两把刀也跟着劈了下来,只是还未曾来得及落在他的背上便被另一把剑拦在了空中。

黑色人影站在李休身后,面部的轮廓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那双眸子赤红,满是杀意。

李休将剑抽出,与黑色人影并肩而立,注视着巨石之上仅剩的两名上三关修士。

那双眸子说不出的冰冷与平静。

知白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愈发沉默下来。

他看着李休的背影,眼中满是钦佩。

不愧是李来之的儿子,让人折服。

“只是越是如此,便越不能放你回去。”

他喃喃一句,然后扬了扬头。

剩下的十位上三关修士齐齐走了出来,他打算速战速决。

时间拖得够久了,是时候该结束了。

而且既然早晚要死,莫不如死得痛快,免得遭罪。

免得劳累。

ps:先道个歉,心细的朋友会发现这章有几句话显得多余且牢骚,比如我愿意付出却什么都得不到,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在意我,其实这两句和这章没太大关系,只是和作者有一些关系,情绪到了这里难免唠叨了出来,顺带提一句,最苦是相思,所以劝各位有女朋友和老婆的,用心珍惜,你有时候觉得有点麻烦的女人,却是别人用尽全力也得不到的

第八十五章 我想选一块墓地,此处刚好

“你应该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多发一些感慨。”

李休与那道黑影背靠着背,他看着迈步走来的十位上三关修士,面色平静,眼中却有一抹苦涩。

“时间很少,所以你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知白道。

“那你起码应该允许我给自己挑选一块墓地。”

李休看着他,说道。

这要求不算高,应该很容易办得到。

知白沉默了会儿,觉得这要求不算苛刻,于是道:“只要你不把墓地选在长安城,我就依你。”

作为对手,这个承诺代表了认同。

李休四下望了望,看了看远方的高山,看了看脚下的巨石与平原。

看了看身后隐隐可见的小南桥。

然后道:“这里是个好地方,我很喜欢,便葬在这块巨石之上,让我死后可以望着大唐。”

知白愈发沉默,国家信仰这种东西不只是说起来玄幻,听起来也很玄幻。

但这就是每一个唐人心中都有的东西,仿佛是与生俱来。

“好。”

那十人对视一眼,然后朝着李休逼近。

天边有风吹过来,有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身前,那是扶桑海的花瓣,能飘如此之远极为难得,应该算是缘分。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李休突然道:“我想找些人陪葬。”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十名上三关修士,黑影在他身后持剑拦着另外两名。

李休的目光抬起,落在了知白还有他身后的那百余名荒人战士的身上,继续道:“我想让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这话很嚣张。

嚣张和狂妄是不一样的意思。

狂妄是因为自己还有一些本钱。

嚣张则是什么都没有。

知白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乏味:“事已至此,说一些废话除了让我对你失望,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突然觉得高看了李休,原来李来之就是李来之。

李休就是李休,二者从不应该被混为一谈,倘若这时候李休一言不发引颈就戮的话,他还敬佩这是一条汉子。

妇人才会徒呈口舌。

“因为这不是废话,因为我真的要让你们所有人跟我陪葬。”

李休的双手不在颤抖,那道黑影猛然绽放出一道剑光,

在一瞬之间划破了那两名上三关修士的喉咙,然后黑影愈发深邃,竟然是露出了一抹妖异的笑容。

然后朝着李休走去,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他的身体。

这一幕很怪异。

而且那一剑很强大。

不过承意境界瞬秒两名上三关修士,这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却偏偏出现在了知白的眼皮底下。

他的眉毛轻轻挑起,眼皮跟着跳了跳。

垂在身侧的手掌情不自禁的握紧了一些,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红袖远远站在巨石最后方,熊胖坐在她的肩膀上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引魂入体,这小子倒是好大的胆子。

黑色人影走进了他的身体当中,李休闭着眼并没有选择抗拒。

那十名上三关修士越来越近。

知白心中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那渐渐攥紧的掌心之中都是布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身后的百余名荒人面无表情。

一个承意修士,还能翻天不成?

黑色人影完全消失在他的体内。

天地间的风没有停下过,李休身上的青衫向着一侧飘扬,背后的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复原。

他头发上的那一束草环自中间裂开掉在雪面上,满头黑发随着风与青衫扬起。

李休紧闭的眸子睁开。

知白的浑身一震,面色骇然无比。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

那是真正的淡漠,其中夹杂着些许的疏离。

那是对世间的疏离,仿佛格格不入一般,就像是天上的谪仙人,独存于世,放眼天下没有半个可耳语者。

那双瞳孔呈灰色,眼神中似乎有着说不清的感觉。

像是阅尽天下的沧桑。

像是不知华年的疲倦。

他叹了一口气。

红袖觉得有些奇怪,熊胖身上的毛发都倒竖起来。

知白痛苦的咳嗽了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一起动手。

那些荒人战士虽然有些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听从了命令结成方阵一起前进。

“献祭了灵魂,纵使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两样呢?”

知白站在那里,任由地面的白雪浮到半空,滑在他的手臂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不到四个呼

吸之内。

时间不算太长。

那十名上三关修士的刀距离李休还有数个身位的距离。

他却仿佛没有看见,那双灰色的双眼打量着四周,眼底渐渐有怀念与喜欢浮现。

无论是雪原还是大唐,无论是北海还是青山。

都是那个人间。

那个不曾变过让他甘愿堕落凡尘的人间。

那些刀越来越近,劈砍过来带起的破风声很是刺耳。

他的眉头皱了皱,觉得有些厌烦,然后向一侧迈了一步。

那把剑在空中消失。

然后出现。

带起了几颗人头。

李休的身子出现在了那百余名荒人战士的所列成的方阵之中,手中三尺剑越来越快,不曾停歇。

他就像是一团烟雾,在左右处缥缈。

雪原之上没有阳光垂下,他的剑却亮的刺眼。

明明是在杀人,他的身姿却极为的优雅与高贵,像是天上的仙人在演示着杀人的艺术。

或许,这真的是谪仙。

一个又一个的荒人倒了下去。

那剩余的七名上三关修士只觉得汗毛都立了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他们转身向着身后杀了过去。

李休的身子却突然消失在了方阵之中,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前。

那双眸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就像是天道在延伸着审判。

他的眼中绽放出灰色的光芒。

一名上三关修士的身体倒飞出去,狠狠地摔落在雪地当中,浑身上下爆出了炒豆子一般的声响,倒在那里俨然死的透彻。

不过短短片刻,此处已经尸横遍野。

上三关修士死了四个。

百余名荒人战士死了二十几人。

知白眼中的骇然逐渐消退,他看着李休,又或者说看着李休身体里的那个人,认真道:“你很强,但还能坚持多久呢?”

李休没有回答,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嘴中有鲜血喷出落在雪面上。

像是染红的梅花。

ps:有人说我话痨,所以我不在章结末尾嗦了,唉,有些难过,不过允许我再说一次,这章写的真好,忍不住有些得意

第八十六章 一朵冥花

这世上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一点代价,何况是将修为实力强行提高一个境界?

所以他要承担的代价自然不轻。

“我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而你们却连一会儿也坚持不了。”

李休开口说道。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语气却发生了变化,但不同的是他的眸子不在淡漠,双眼之中布满柔情,像是梅岭盛开的春风。

他向前迈了一步,身子晃了晃看上去仍旧有些踉跄。

然后穿过了剩余的六名上三关修士,带起了两颗头颅接着重新进入到了方阵当中。

知白问他还能坚持多久。

他回答只有一小会儿,但是他们就连一小会儿也坚持不了。

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死的人越来越多,一个接着一个的尸体倒在地上,双目圆睁,那一张张脸上满是不甘。

这是雪原,自然很冷。

鲜血从身体流出洒在雪面,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冻结,不再流动。

血腥味也是淡的几不可闻。

放眼场中竟无一合之敌,只是他的剑挥舞的越来越慢,杀人也从一剑变成两剑,三剑。

更是被剩下的四名上三关修士联手逼退数步。

李休得境界终究太低。

而他的魂体也被天地所限制。

“结束了。”

知白远远看着他,淡淡道。

李休右手握着剑,大口的喘着粗气,那双眸子中的灰色竟然是淡了些。

他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剑扔向了半空,在头顶高高漂浮。

剑身轻旋,然后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天上的剑越来越多。

长剑停下,此刻的天空当中竟然足足有着近百把剑影在空中高悬,剑身扬起,剑尖向下,遥遥指着面前的数十名荒人。

知白浑身上下的肌肉紧绷,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就连呼吸都是停止了下来,仿佛空气被人从眼前剥夺。

那四名上三关修士更是额头冒着冷汗,心跳在这一刻骤然间停顿了一瞬,这一剑就像是从黄泉幽冥中斩出一般,让人避无可避。

在这一剑抬起便要杀人,落下就会死亡。

李休的身体有灰色光芒绽放,灰色也许不适合用璀璨来形容,但这一刻给众人的感觉便是如此。

雪原没有太阳,这份灰色便像是盛开的冥花。

冥花一旦盛开,便会葬了人间。

好在这朵花很小,但埋葬眼前便也足够。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身子难以控制的朝后退去,便是那四名上三关修士也是浑身颤栗,在这朵剑花之下根本无处藏身。

知白压抑着呼吸,那股死亡的冰寒却像是发自骨子里一般席卷着身体。

难以想象,眼前这人竟然能够使用这样庞大的招式。

李休的身体不在笔直,他半跪着身子,面色苍白随时可能倒下,若不是指上的那朵小花随风转着,他可能早便倒在了地上。

无论是剑还是剑影都散发着灰败的气息与光华,在空中旋转落下,就像真正的花朵。

只是梅花随风落下带不起半点声息。

这些剑影随风落下却带起了一地的尸首与鲜血。

这朵花很大,这些剑影很快。

碾压而下犹如摧枯拉朽,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甚至就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被碾成了碎片。

残肢高高升起然后落在地上,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惨然,鲜血就像是泼墨一般洒满了雪面。

眼前像是一幅人间地狱。

李休身上的衣衫粉碎,浑身上下布满了许多细小的伤口,那是剑阵的反噬。

他那双眸子中的灰色越来越淡。

渐渐地瘫坐在地上,急促的呼吸着。

那四名上三关修士靠在一起,四把长刀向前劈砍,这就像是在绝境当中的呐喊,要在这灰色之劈出一线光明。

只是光明这种东西难言绝对,此刻站在了李休这边。

那朵剑花落下,只是稍稍停滞了一瞬便继续碾压过去。

四人的身体齐刷刷的碎成了几片。

像是腊月寒冬切开的腌肉。

一道剑影一个人。

但那朵花的花瓣完全消失,剑影也跟着完全消失,也就代表着场间的几十名荒人已经尽数死了个干干净净。

灰败之色散去。

所有剑影不再。

就只剩下了那把长剑

继续向前飞去,在那把剑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正是知白。

这是一场很失败的追击,因为哪怕智计高绝如他却仍然想不到此行率领百余名荒人战士和十几个上三关修士一起追击。

竟然死了个干净利落,而对手不过是一位承意修士而已。

如果传了出去,一定会让外人笑掉大牙。

会让唐**士精神一震。

这把剑迎面飞了过来。

花蕊自然要比花瓣强大的多。

所以这把剑的威力也是这朵冥花当中最为强大的。

上三关修士尚且死在了剑影之下。

面对真正的剑身花蕊,知白如何抵挡?

浣熊发着呆,觉得眼前这一幕看上去实在是不可思议,明明是必死的局面,当李休引魂入体的那一瞬它真的一位死定了。

谁能想到这个不知是谁的灵魂竟然在拼命杀敌,而不是自保离去。

如此一来他还哪有力气夺舍?

与熊胖不同,红袖却不懂这些修行界的猫腻。

她只是觉得李公子很强,原本必死的局面似乎不一样了。

李休瘫坐在地上,双眸睁开,有些费力。

他已经是筋疲力尽,这一剑便是最后的风光。

知白不是普通人,他是大祭司的弟子,是天赋高绝的小师弟。

是荒人敬仰的六先生。

所以他也很好奇这一剑到底能不能取掉那条性命。

事关生死从来不会大意与拖沓。

所以答案很快便在眼前揭晓,知白的脸色很苍白,眼中仍然残存着震惊于难以置信。

但却唯独没有恐惧。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块方形小印。

大祭司平素最爱丹青,最喜绘画,造诣也是人间少有,除了书院画廊的苏声晚之外,天下再无人能在画之一道上与之媲美。

而这方小印便是他年轻时候绘画所盖的印章。

小印被他拿在手中扔在了面前,然后随风变大,露出了从浦二字。

那是印章上的署名。

自然不是知白的名字。

这是大祭司的名字。

世人只知道他是荒人的大祭司,一人扛起所有荒族,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从浦。

李休的剑笔直的刺在了那方小印上面。

发出叮的一声。

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那方小印猛然缩小回到了知白的袖子里,他的脸色如同金纸,眼中有着一抹黑气闪现。

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他的嘴中满是鲜血。

那把剑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一动不动。

红袖的眼中出现一抹绝望。

李休要死了。

熊胖没有笑出声,因为这没什么值得好高兴的。

他很欣赏李休,但欣赏一个后辈与自己的自由来比较孰轻孰重自然不需要犹豫。

它只是觉得等李休死后,自己再杀了那个叫做知白的小子,也算是为他报仇。

也算是弥补自己心中的一抹愧疚。

知白的伤很重,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又是一口鲜血没有忍住喷了出来,不由得紧紧闭上嘴巴,静静地休养生息,不敢再随意开口。

天边突然有破风声响起。

然后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人自远处掠来,踩碎了风雪落在了知白的身前。

这个中年人看了看身负重伤的知白还有尸横遍野的四周,砸了咂嘴,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那个脑袋很亮,因为上面没有一根头发,是个光头。

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彪悍。

笑起来带着淡淡的煞气,那双眼中带着森然杀机,那是在战场上打过几百次滚才能磨练出来的味道。

那是真正的屠夫刽子手。

“六先生。”

那人对着知白点了点头,又扫了扫四周的残肢断臂,然后再度摸了摸标志性的光头,咧嘴笑道:“看来是个扎手的人物。”

他将视线放到了李休的身上,看了半晌然后道:“倒没看出什么本事,也就是两条胳膊两条腿。”

他啧啧了两声,这话听起来很嘲讽,尤其是在满地的尸体衬托之后那便更加讽刺。

这人将一只手搭在了知白的肩膀上,掌心之中穿过去一股热流。

感受着体内的翻腾被渐渐压下,知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对着这人轻轻点了点头:“劳烦胡

将军了。”

“四先生觉得事有蹊跷,所以让属下追寻赶来,不曾想竟真是如此。”

光头大汉咧嘴笑了笑。

知白没有说话,看向李休的目光有些复杂。

荒人村落被屠,这不是一件小事,他们自然要追寻所有出现的蛛丝马迹。

知白虽然妖孽,但经验不足,所以四先生便跟在后面查看了一下。

顺着脚印一路行走最后发现了那个断崖,发现了那片被熊胖踩碎了一小片的扶桑花海。

痕迹到了崖上便消失无踪。

那里仿佛就是李休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崖上很广阔,四周一眼望不到边际。

很空旷。

那么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呢?

四先生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在空中轻轻一划,带起一连串的空间波动,然后确定了李休从何而来。

于是觉得事有蹊跷,便让胡将军动身跟来,以免发生不测。

胡二来的很晚,不算及时。

但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刚刚好。

因为双方都没有了一战之力。

他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何况他本身就比骆驼还要重,还要有力。

红袖站在巨石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带着决然,她没有看向小南桥的方向,只是将目光放在了李休的背影,今日若死,便一起死,下去也有个照应。

这不是殉情,二人之间也没有感情可言。

红袖只是觉得李休不该死。

若是那样的人都会死在这里,那么她为何还要活着呢?

她伸手将肩膀上的熊胖抱了下来狠狠地扔向了巨石下面。

先前她听的很清楚,这只发福的浣熊应该能救李公子,虽然她不太懂,但看之前的对话应是如此,既然这家伙选择见死不救,那便扔出去。

扔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浣熊没有掉下去,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飘回了巨石之上,也不生气,只是蹲在一角静静地看着场中。

“胡二将军,动手吧。”

“六先生叫我胡二就好。”

荒人当中很少有饱读诗书的人,所以取名字也不会在意是否儒雅或者有没有什么内涵。

他就叫胡二。

虽然修为已经踏足游野,是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是许多荒人口中敬仰的胡将军。

但他还是喜欢别人叫自己胡二。

听着就倍儿亲切。

知白没有说话,事到临头仍觉得有些可惜。

胡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这是他很标志性的动作。

他看着李休,露出了一个有些嗜血的笑容,带着残忍。

荒人对唐人生来敌对,他们对于唐人俘虏除了坑杀之外就是取乐。

比如红袖,若不是戏唱的好,恐怕也早就死在了屠刀之下。

荒人擅长用刀。

开合简单,大气。

霸道。

符合他们的个性。

但也有人不喜欢兵器,总认为自己的拳头才是王道。

比如胡二将军。

他伸出拳头在胸前用力的碰了碰,发出两声闷响震碎了地上的风雪。

雪面上的尸体碎屑向着两侧排开,露出一条笔直的小路直到李休的身前。

胡二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停了下来。

那放在胸前的两只拳头放下,脸上的笑容跟着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眸子在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

那双肩膀之上有着雾气升腾而起,淡淡的血红色。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知白皱了皱眉头,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身上。

胡二的身体紧绷,肌肉鼓胀,面色凝重的望着李休的身后。

于是知白也跟着看了过去,然后叹了口气。

李休瘫坐在地上,他的身后是红袖和浣熊。

但胡二与知白看的自然不是她们。

而是在巨石下面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人,若是仔细看去便能看到在那个人的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痕迹,那是一排笔直的脚印,从小南桥走出,然后来到了这里。

这人身材挺拔,面无表情,穿着一身的灰衣,额前垂下一缕发丝,停在了巨石下面。

抬头看着上方。

ps:懒得分章 二合一

第八十七章 在风雪中挺直脊梁

熊胖向左走了两步,靠在了巨石一侧,两只小眼睛睁的圆圆的,它知道一切到了现在都已经变得尘埃落定了。

李休的伤势很重,但还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就是能活着。

那个穿着灰衣的男人双腿轻轻用力,从巨石之下跃起跳到了李休的面前。

跳到了胡二将军脚下的那条小路上,然后抱着剑,静静站着。

李休眼中的灰色消失不见,那股与世隔绝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他整个人瞬间躺在了地上,萎靡到了极点。

“世子殿下。”

来人对着李休行了一礼,尊敬道。

李休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脑袋有些混乱,但是那双眸子却亮的非常,刚刚那一段时间他的身体虽然被那个黑影占据,但是自己的意识却还在,对于外界以及体内发生的变化有着极为清晰的感官。

那朵冥花,很强,也很好看。

“麻烦了。”

李休看着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体内不化骨的力量不间断的修复着全身上下的伤势。

“我来带你回家。”

那人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子面对着知白与胡二。

知白的眉头紧皱。

胡二将军却是低头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晦气。

“人我要带走,所以你最好不要拦路。”

灰衣人怀抱着剑,对着他们两个冷声道。

雪原很冷,小南桥临近雪原,或者说也在雪原之上,那里的天气也不暖和。

这人是从小南桥走出来的,说出来的话自然更冷。

知白没有开口,他虽然智计如妖,但眼下比的可不是阴谋诡计。

只比两个人。

胡二将军和这灰衣人的实力。

谁更强一点,谁就说的算。

“杨不定,你这条狗也有这么忠心的时候?”

胡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灰衣人,嘲笑道。

杨不定反了杨妃,而后来到了小南桥想要用战功洗刷罪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荒人也是人。

“杨老妖婆培养了你二百多年,你却亲手杀了她,你不过只跟了

李休几个月,难不成打算以命报之?”

胡二继续说道。

这道理似乎就摆在明面上,很简单,很清澈。

自然也很好理解。

二百多年的培养顷刻间说散就散,说杀就杀。

而他只跟了李休不过短短数月,凭什么为其拼命呢?

“我不会拼命。”

杨不定看着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杀你也不需要拼命。”

他是游野巅峰的强者,举世少有敌手。

哪里需要拼命呢?

从他出现之后身体的姿势就再也没有变过,自始至终都是静静地抱着长剑,额前垂着一缕发丝,冰冷的骇人。

胡二的手臂肌肉高高鼓起,青筋迸发,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他的脚抬在半空。

杨不定的头发动了动,抱剑的姿势也变了变。

他的一只手放在了剑柄上。

胡二的脚放了下去,落在了雪面上,然后点点冰霜从鞋底升起,眨眼间弥漫到脚面之上。

冰寒彻骨。

他的嘴中发出一声冷哼,那只脚再度抬起然后猛地踏下,脚上的冰霜却没有消失反而继续向上蔓延,渐渐盖过了膝盖。

突然又金铁摩擦的声音响起,杨不定手中的剑微微出鞘。

胡二将军面色一变伸手搭在知白的肩上然后猛地朝后爆退而去。

足足退了几十步方才停止下来。

杨不定抬头看着他,微微出鞘的剑再度放了回去,他的眼中毫无感情,双手环抱,重新恢复了那一开始抱剑的模样。

“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胡二的右脚几不可查的的轻轻颤抖着,他阴沉着脸,那张光头在这一刻看上去充满了暴戾,但却没有说话,也真的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

知白站在一侧看着他,抿了抿嘴唇也没有开口。

双方对峙着。

扶桑海的一片花瓣从地面再度升起,在二人中间飘起拂过。

天上没有飞鸟出声赞叹。

远处也没有梅鹿探头张望。

雪原有的只是寒冷与枯寂。

或者说是死寂。

“今日之事,

我记下了。”

良久之后,知白开口打破了这份压抑,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李休的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胡二将军冷哼一声,跟在他的后面朝着来路走去。

只留下了一地的断臂残肢。

这一次荒人吃了不小的亏。

浣熊两只手用力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满脸沮丧,然后小跑着来到了李休的身边,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脸,一脸的奴才相。

李休没有生气,也没有嫌弃,只是轻轻笑了笑,觉得有意思极了。

红袖站在巨石之上,远远望着小南桥,然后看了看杨不定,脸上带着笑容。

这就是大唐。

然后眼中留下了两行眼泪。

能够回到唐国,带着尊严的重新活下去。

还有什么需要奢求的呢?

李休抬起胳膊,虚弱的在熊胖头顶摸了摸,余光看着红袖,心道原来喜悦和激动竟真的能够流下泪水。

“该回去了。”

杨不定淡淡道。

“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李休从地面站起,不化骨里的力量蔓延全身,他的虚弱感已经渐渐散去。

杨不定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还不错。”

他杀了很多人,二百年里也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本以为到了小南桥会受到针对和讥讽,却没想到在这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尊敬。

因为他是游野巅峰,杀的荒人很多。

这便够了。

“这世上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趁着年轻,不妨多做一做。”

李休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青衣红了大半,看上去有些凄惨。

他的脸却很干净,眼睛很亮,劫后余生,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因为那会让你对这个世界多了一层更深的了解还有自己埋在心底没有发现的眷恋。

杨不定低头想了想,看了看身后的小南桥,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剑。

看了看雪原深处,然后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做狗更有意思的事情。”

李休笑了笑,道:“几百年的修行,可不是为了当狗的,身为唐人,就该把脊梁直起来,我们从来不会弯腰,更不会跪着。”

第八十八章 我当然是承意无敌

“这话很对,而且很有道理。”

杨不定点点头,很是赞同。

“子非还在闭关。”

李休说道。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述说。

因为这是事实。

杨不定点了点头,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如何肯定?”

李休伸手揉了揉熊胖的脑袋,捏着那两只小耳朵轻声道:“若是他破了五境,我也不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来接我的也不会是你。”

这话倒是没错。

若是子非早就破了五境,那么早就有一剑从小南桥飞出,劈断了整个雪原。

而不是逼得他不得不冒着天大的风险引魂入体。

“小南桥的效率很慢。”

李休淡淡道。

这话中带着不满,没有怨气。

只是单纯的不满。

此处距离小南桥不算远,荒人在雪原放出了点荒台与那道亮光。

这代表发生了很重大的事情。

按理说早就该有唐国将士走入风雪当中寻人。

何况他失踪的消息早就应该传遍了整个大唐,小南桥自然也应该清楚。

所以说雪原的异常很可能会是因为他而发生的,这是很基本的推理素质。

但偏偏小南桥没有军士走出,直到最后才等到杨不定一袭灰衣踏风雪。

“上个月荒人射出了天之痕。”

听着李休的不满,杨不定沉默了会儿,然后开口道。

李休的瞳孔猛地缩成一点,呼吸都是停止了一瞬。

饶是冷静如他也是觉得难以置信,荒人竟然敢射出天之痕?

在雪原深处,大祭司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树,树上结着六颗月亮和一个太阳。

没人知道这棵树是怎么产生的,但天下人尽皆知这是一棵宝树,天下第一的灵树。

一百年结一颗月亮,一千年结一颗太阳。

荒人将这棵树当做是他们的图腾。

大祭司沟通灵树获得了支配果实的力量。

每一颗果实都能够杀死一位五境宗师。

而那轮太阳的威力更是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被无数人忌惮着,直到十五年前,这轮太阳划过了天边,取走了李来之的性命。

太阳在夜晚的空中一闪而逝,比流星亮的多。

在空中带起一道痕迹,足足存在了数月之久。

那便是天之痕。

这些年来那灵棵树的月亮陆续用了两次。

如今还剩四轮。

百年生长一轮,所以用一个少一个。

但就是珍贵到了这种程度,杨不定竟然说天上再度划过了天之痕。

“好在陈老将军的修为很高,身上的铠甲很坚固,所以没有死,只是身受重伤,昏迷至今,不知多久才会清醒。”

杨不定道。

李休抬头看了看天上,他眯着眼,仔细看去似乎能发现在天上的云层中有一道很淡很浅的痕迹。

原来荒人大祭司竟然真的射出了天之痕。

那么如今算来树上就只剩下了三轮月亮。

“这很划算,没死便值得。”

他说道。

杨不定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换掉一轮月亮,没死便是赚了。

“所以如今只剩下了老秀才一人?”

李休继续问道。

杨不定点了点头,解释道:“老秀才虽然也是五境宗师,但毕竟是一个酸腐书生,遇事难有决断,害怕这是荒人故意射出的点荒台,所以迟迟不肯下令进军。”

“书生便去读书,指挥军队这种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李休掸了掸肩上的落雪,淡淡道。

若是论境界,子非闭关,陈老将军昏迷,老秀才自然便是小南桥最高的那一个,只是为人有些保守,不敢擅进。

“老秀才虽说太过保守,却一定是为了大唐好。”

杨不定说道。

这话倒是没错,老秀才自从年少提笔开始,便来到了小南桥,一辈子都在杀荒人,为大唐戍守边关。

这是敢为天下先的品质。

所以唐人对于他都很是敬仰,李休自然也是如此。

但敬仰归敬仰,带兵是带兵。

这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事情。

“殿下打算去往何处?”

杨不定问道。

此刻无论是书院还是听雪楼一定有很多人在马不停蹄的寻他。

而且京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时候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李休

却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低下头仔细的想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先回小南桥收了兵权,而后等子非破境出关,届时再回长安也不算迟。”

“现在,我还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说完之后,李休便向着一旁走去,远离了几人。

杨不定自然没有跟随,只是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心想兵权又岂是那般好收的?

老秀才虽是为了大唐鞠躬尽瘁,却也是酸腐顽固的很。

李休走到雪中站下,嘴角带着笑意。

“我终究还是赌对了。”

他手里抱着浣熊,但这句话自然不是对着它在说话,也不是对着空气。

但四下无人,他又是在与谁说话呢?

片刻后,他的嘴再度张开,道:“你的胆子很大。”

这是在回答。

“我的胆子当然很大,最重要的是我很自信。”

说话的仍旧是他。

一问一答。

开口的都是他,说话的却是两个人。

一个黑色人影从他的体内走出,然后站在了身体一侧。

“夺舍你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黑影脸上的轮廓渐渐清晰,原来是他在回答。

“但你不会。”

“为何?”

李休抬了抬手,指上的那朵小花很是鲜艳,他笑道:“你既然是它带给我的,那么自然不会害我。”

这次黑影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并肩站着,目光齐齐的放在远处。

那里是雪原,在他们的眼中却不是雪原。

而是这一望无际的广阔人间。

“我快死了。”

黑影开口说道。

“你不会死。”

李休说道。

黑色人影没有说话,他转过身子看了看别处,双眼扫过四周与远方,眼神平静,眸子深处却有一抹温柔涌现,渐渐地他的眼神之中涌现出一抹留恋和庆幸。

这是对人世间的留恋。

这是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再看一眼人间风雪。

“你魂藏于花内,便不会衰弱,日后总有机会存活。”

他看了看李休。

李休摊了摊手,笑道:“没有那道黑影浮现,我一样承意无敌。”

第八十九章 他从天上来

黑色人影低下了头,不用死是好事。

但想死是另一回事。

“我不该留在人间。”

他道。

李休没有说话,静静等候着下文。

“我从天上来。”

浣熊的两个小眼睛睁的远远地,然后身子用力一个转身将脑袋埋在了李休的怀里,两只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表示它什么都没听到。

他从天上来。

怪不得。

李休想起了老弄堂里的那些大开的天门,还有无数前仆后继用血肉堵住大门的凡人,沉默了下来。

“要到哪里去?”

许久之后,那道黑影越来越淡薄,李休方才开口问道。

“要往人间去。”

他说道。

李休张开双臂,站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说道:“那你已经到了。”

黑色人影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张脸完全清晰起来,看上去甚至有些清秀。

“大同才是人间。”

于是李休再度沉默了一会儿,避开了这个话题。

“神仙堕落凡尘应该被怎么称呼?”

谪仙?

虽然差不太多,但总不准确。

他也想了很久,一刻钟的时间即将过去,远处的杨不定皱了皱眉。

红袖站在雪中有些寒冷,身上被冻的通红。

这时仙人也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春风,冰雪似乎融化了一些。

这当然是错觉。

但错觉也是一种感觉。

他的眼神很温柔,道:“哪来的什么神仙,做人不好吗?”

浣熊的小爪子抖了抖。

李休浑身一震,猛地侧脸看着他,目光复杂。

平静的雪原上再次落下了风雪,黑影向前迈了一步,然后走进了那朵小花当中,消失不见。

第一片雪落在了李休的眉毛上,有些冰凉,他在雪中静静站着,没有移动。

两个人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却已经达成了共识。

从今以后李休与别人战斗之时再也不会出现一道黑色人影手持长剑。

而这个留恋人世间的仙人也不会死。

这不算是共赢,因为对李休来说暂时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也想不通为何这朵花会允许一个仙人的灵魂藏匿其中,可能真的如同他所说一般。

哪来的什么神仙,做人不好吗?

“殿下,时辰到了。”

杨不定站在远处,将怀中抱着的剑放下,喊道。

李休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前襟,熊胖识趣的从他身上下去跑到了红袖肩上,同时也带过去了阵阵暖意。

“走吧。”

从这里可以远远望到小南桥,自然距离也不算太远,危机已经解除,有杨不定在身侧,除非荒人长老出现,否则就很安全。

所以三人走的都不算快。

雪面上原本只有一道来时的痕迹,此刻又多了三条。

小南桥其实和桥梁并没有关系。

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它处于大唐和雪原之间的交壤的连接之处,背靠大唐,面对雪原。

荒人想要攻入唐国,便只有从这里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所以被世人称之为小南桥。

但其实是一座城池,占地很大,左右蔓延百余里,高百丈。

这是很雄伟也很壮阔的一座城池。

但饶是如此坚固的小南桥在三百年里还是被荒人攻破了数次,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兵损三十几万,让荒人连破十三城。

不过好在如今的陈老将军已入宗师之境,更有着五境以下无敌的子非前来镇守小南桥。

不仅如此,每年甚至每一天都会有江湖人或是其他宗门家族势力的子弟赶赴边关,为大唐镇守疆土。

保家卫国,从来都不只是军人的事情。

李休站在城门口,抬头看着高挂城门之上那巨大的小南桥三个字。

笔走龙蛇,字迹之间隐隐透出的睥睨味道似乎都要化为实质向外溢出。

这字很熟悉,一眼就能够认出。

这是子非的字。

子非压了天下人一头。

也只有他的字才会有这种天地唯我的味道。

“终究是徒有其形,锋芒太露,等哪天大祭司也给你来一道天之痕,看你怎么办。”

城门一点点开启。

李休一只手负在身后,轻声喃喃道。

杨不定忍不住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心道在整个小南桥也就只有你敢这么

贬低这幅字,若是其他人这么说,一定会被那家伙扔进雪原杀个七进七出不可。

城门开启,走出两名军士。

对着杨不定行了一礼,然后视线放到了李休和红袖的身上。

红袖是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子。

但那二人的眼神却并没有停留,反而是在李休的身上停顿了许久。

两名军士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还是冲着他行了一礼,齐声说了句世子殿下。

李休失踪,他的画像想来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会迁怒小南桥。”

李休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从二人中间穿过径直走进了城中。

他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点荒台和那道亮光亮了许久,城内不少人都隐隐有所猜测,但老秀才却仍旧不肯出兵,直到杨不定孤身入风雪,然后带回了两个人。

还有一只熊。

然后他们确定了这个人真的是世子殿下。

这便有些意思了。

李休是陈留王的世子。

是李来之的儿子。

可以说注定未来会率领北地抵御雪国。

即便是现在,此时此刻。

他在军中的影响力都堪称恐怖。

若是他因为这件事而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小南桥是抵御荒人最大的屏障,所以不能内乱。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担心。

不过好在这位世子殿下看上去并没有这个意思,两个人的脸色都好看了些,对视一眼然后关闭了城门。

小南桥发展到如今就和真正的城池没有任何区别,城内一样会有贩夫走卒。

远处的客栈,近处的酒馆,向左看一条烟柳长街,朝右走更有百般花样。

李休站在城中。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小南桥,谈不上踌躇,只是有些新奇。

他站在一条十字路口,努力的挑选着方向,却无法下定决心要走那一条路,于是将目光放到了杨不定的身上。

身后的两名军士已经离去了一人,应是去通报口信。

还有一人静静跟在身后,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只觉得伺候这些公子哥比和荒人打一仗还要累。

第九十章 四碗老样子

感受到他的注视,杨不定沉默了会儿,他杀人很在行,领路却很一般。

“我知道一间小馆子,门面不大,东西还不错。”

他说道。

李休看着他,问道:“有多不错?”

杨不定想了想,嘴角竟然露出一个为不可查的笑容:“很不错。”

李休点点头:“那应该还不错。”

“我建议你先去换身衣服。”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红袖赞同的点了点头。

眼前李休的扮相可不像是大唐第一美男子。

衣衫凌乱破碎,上面满是鲜红的血迹,衣角暗红色,被风雪冻的有些发硬。

身上隐隐传出淡淡的血腥味。

这像是从死人堆里钻出来的。

这副模样适合去领功讨赏,适合去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

但不适合去吃饭。

尤其是不适合去吃那还算不错的饭。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办完再换也不迟。”

李休摇了摇头,他的眸子闪了闪,拒绝道。

初到此地能有什么事要办?

杨不定沉默下来一言不发的朝着右边街道上走去,在最前面带路。

几人跟在身后。

那名军士的额头冒着冷汗,顺着脸颊两侧滑下。

他愈发觉得这位世子殿下有些来者不善。

那个门面很小,自然不会在街头闹市,随着杨不定转了几个圈子,随着周遭人烟的稀少疏淡,一行四人走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巷子很深。

没有阳光所以显得也很黑暗。

一路走来有很多的小门面,李休的脚步停了下来,于是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转弯便到了。”

杨不定说道。

李休置若罔闻,侧脸抬头看着身侧的一个鞋铺子,片刻后开口道:“你们在此等候。”

说完他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留下几人站在外面。

杨不定没有说话,抱着剑安静等着。

红袖伸手逗弄着胖浣熊,脸上的欢喜自从进了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断过。

那名军士只觉得汗流浃背,不由得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这是鞋铺子,自然是修鞋的地方。

他看的真切,世子殿下虽然衣衫破碎,但脚下的那双鞋却是完

好无损,而且是出自江南履云阁绝佳的踏湖靴,即便是坏了,又哪里是这一间小铺子修的好的?

去鞋铺子不是修鞋,何故?

李休推开鞋铺子的门,然后又迅速关上,暗淡的灯火像星星般闪了一丝便重新熄灭,将外面的点点光亮隔绝。

这里面看上去很黑,只有几根红白蜡烛坐在窗沿或是桌角。

李休随意的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

鞋铺子里面有一个老人,面容枯瘦,因为缺了几颗牙,所以笑起来显得有些难看。

“这位公子可是要修鞋?”

老头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子盯着他的脚下,然后略带得意的说道:“公子这双踏湖靴乃是出自履云阁的真品,并且还是上品,这世上除了履云阁之外没有任何鞋匠能够修好。”

他顿了顿,腰板挺得笔直,得意的神情丝毫不做掩饰。

“但老夫能修。”

李休又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无奈,然后伸手将桌上的蜡烛拿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烛火不算亮,却足够照亮他的脸。

老头子的身子一僵,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

那挺直的腰板发出嘎巴一声脆响,疼的他哎呦一声跳的老高,却不敢伸手揉腰。

“少爷,您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我好派人去接您。”

他搓着手,脸上满是谄媚。

李休看着那张丑陋的脸将视线移到了他处。

伸出了右手。

老头子迟疑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李休叹了第三口气,然后将他的手甩下去,没好气的说道:“我要小南桥内的所有资料和近日来城内一些比较大的动静。”

陈老将军昏迷,子非闭关,老秀才虽受人尊敬,但他还镇不住这么大的场面。

小南桥的势力错综复杂,虽然都是为了镇守边疆,但也无法避免会有其他事情发生。

这座城很重要。

李休打算做的便是保持一切正常,在陈老将军苏醒和子非破境之前,将那些即将发生的猫腻全部压下去。

“这件事很重要。”

李休认真道。

老头子脸上的谄媚跟着消失,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黄纸。

递给了他。

李休伸手接过,转身打算离去。

那老人却再度开口:“楼主说您的命不是自己的命,也是乔三爷的命,是他的命,是天下人的命,像这次这般冒险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李休的脚步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让他不用担心,年纪大了就乖乖等着给我让位,让人心烦。”

话音落下,李休便推门走了出去。

老头子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

有些怀念。

少爷和楼主打了十几年的嘴架,哪怕不在跟前,嘴上也是输不得的。

那扇木门打开和关上。

小巷中的光亮顺着门缝一闪而逝照在了那张有些丑的老脸上。

李休进去之时两手空空,出来之时却多了一沓黄纸。

这很引人注目。

杨不定继续向前带路,迈步的瞬间眼角余光在鞋铺子的门下一角看了看,那里有一片雪花的标志。

于是心中恍然。

原来如此。

正如他之前所说,这条小巷走到尽头,转个弯便到了。

眼前是一处小饭馆,这里的门面很小几人早有准备,却没想到这间饭馆的门面更小。

屋子里只摆了两三张桌子,还坐满了客人。

好在门外也有一张木桌,几人坐了下去。

杨不定敲了敲桌子,冲着里面大喊了一声四碗老样子。

三人坐了下去,李休冲着那名军士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

这人咽了咽唾沫,有些踌躇,却又闻到屋子里飘出来的香气,心想死便死了,于是壮着胆子坐了下去。

不一会儿,从饭馆内走出一个女子端着四碗面走了出来。

和杨不定对视一眼,露出一抹笑容,而后走了回去。

李休拿着筷子,原来所谓的老样子就只是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放着四颗花椒,葱花摆在碗侧,面上摊着金黄嫩白的煎蛋。

这只是一碗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葱煎蛋面。

但很香。

李休用筷子夹了一大口,觉得满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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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天地君亲师还有粮食

其实大道至简这句话可以用来形容很多东西。

比如在落仙桥上薛红衣简简单单劈出的那一刀,比如老乔抖了抖青衣随风而上。

比如眼前这碗葱煎蛋面。

他本就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又经历了一场很惨烈的厮杀。

此刻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哪里还经得住这般诱惑?

当下便低下头大快朵颐起来。

这不是大碗,一碗面自然是吃不饱的。

李休放下筷子冲着里面大喊了一声再来一碗老样子。

然后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嘴巴,心中踏实了很多。

红袖胃口小,吃起东西来也很是斯文,所以吃得很慢,一碗汤面还剩下一半还多一些。

那名军士有些坐立不安,一碗肯定是不够他吃的,但能怎么办?

难道他还能像世子殿下那般冲着里面再喊一声老样子?

所以只能尽量吃的慢一些,面汤喝得多一些。

“这面的确还不错,但距离很不错似乎还差上一些。”

李休看着杨不定,认真道。

天地君亲师,其次便是粮食。

而他又是一个很爱吃的人,所以当然值得认真。

也正是这一眼望去,他才发现杨不定的碗要比他的大很多,足足大了三圈,估摸着一碗顶四碗。

于是他又道:“你的似乎和我的有些区别。”

杨不定没有看他,自顾自的低头吃着,边吃边道:“面是一样的面,做面的人也是一样的人,有什么区别?”

“碗有区别。”

李休道。

杨不定抬眼瞧了瞧:“两个碗都是出自城南李家铺子,虽然不是上好的瓷器,但却是一样的。”

这是很好的解释。

李休端起碗在碗底瞧了瞧,城南老李四个小字刻在上面。

他把碗放在桌子上,碗底碰到桌面发出啪的一声。

杨不定吃面的动作一顿。

那名军士身子轻轻一颤。

“我说我杀人不眨眼,你问我眼睛干不干?”

杨不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是常客,饭量大些,一碗接着一碗的做面很麻烦,所以干脆用个大碗。”

李休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下次他也要这么大的碗,吃起来就是爽利。

谈话间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不一会儿老板娘便端着一碗面条走了出来,李休伸手接过,这才发现这个老板娘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虽不算特别漂亮,但皮肤白皙,脸上的笑容很是亲切,样貌端庄,尤其是那双眸子似乎会说话一般,竟让人情不自禁的充满好感。

老板娘将面碗放下,然后看着杨不定低声细语的询问了一声面够不够吃,这次的火候如何,咸淡怎么样?

咸蛋?

李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碗,心道同是葱煎蛋面,为啥我的没有咸蛋?

听到老板娘的回答,杨不定那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而且看上去很是温和。

“味道刚刚好,谢过七娘了。”

“哪里的事,不用客气,要不是有你们守着小南桥,我这小本生意早就关门了。”

七娘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回到了小饭馆里面。

那名军士坐在那里有些发呆,他有些不敢相信,冷面杀神杨不定竟然会笑?

而且笑起来还很温和。

李休歪头看着老板娘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然后又转过头看向了笑容还未消失的杨不定,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这碗葱煎蛋面真的很不错。”

杨不定也不否认,干脆的点了点头。

“自然不错。”

佳人在侧,亲手温面。

这很不错。

一个碗再大,也会有干净的时候。

一个人再能吃,也会有吃饱的时候。

李休手里拿着一沓黄纸,一张一张的翻看着。

每看完一页便会用灵气将那张黄纸碾成齑粉。

红袖前后打量着此间小巷,眼中有着欣赏不完的美景。

杨不定正襟危坐,他知道李休在看什么,却没办法阻止,只能安静坐着。

那名军士见此情景愈发的坐立不安起来,他要比李休生的高些,自然坐的也要高些,刚刚一搭眼分明看到纸上写着什么陈老将军,什么老秀才望而却步,欲争什么。

他还想往下看却见到李休似乎挑了挑眉,立刻把脸转了过去,不敢再

瞧。

但就这几个词语便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我只是个守城门的小兵,干嘛非要揽这档子事?

原本只是想看看杨先生救回来的人究竟是谁,这下子好了。

把自己搭里头了。

走也不敢走,越留越烦心。

他们的反应对于李休来说并不重要,这一沓黄纸不算厚。

只有十几张,写着自从陈老将军昏迷之后的小南桥内各大势力即将要做的举动和可能发生的事情。

当最后一张黄纸化作齑粉之后,李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道:“小南桥的事情比我想象中要简单许多。”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殿下,我们可是要回将军府?”

那军士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李休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小南桥,没有见识过得东西还有很多,所以我现在要去见识一下。”

“见识什么?”

李休放下一锭银子在桌面,然后顺着小巷朝回路走去,边走边道:“长安最出名的花楼叫做上人间,我没去过,平生引为遗憾,今日既然来了,便去见识见识小南桥的花楼,春来居。”

红袖眨了眨眼,捏了捏浣熊的耳朵。

家道中落以后,她自小便在红尘堆里打滚,虽没做过这些下作事,但见却是见过不少的,而且李休应该不是一个浪荡子。

小南桥还有大事要办,这时候要去花楼自然不是去听曲儿,度一夜春光的。

于是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跟在后面。

“殿下第一次来小南桥,是如何知晓春来居的名声的?”

那名军士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然后就后悔了。

很显然是那一沓黄纸上写了什么。

李休也不介意,说道:“我没去过江南履云阁,穿的却是踏湖靴,我没来过小南桥,听说过春来居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

军士急忙低下了头,连声道。

李休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人的心跳开始加速。

“只是我没去过春来居,还要劳烦你在前面带路。”

这条小巷子不算长,往回走自然而然的还会路过那间鞋铺子。

只是这次李休没有推门进去,只是和杨不定并肩走着,面无表情。

甚至有些无精打采。

“你这是为何?”

杨不定问道。

李休甩了甩头:“很多天没睡,自然乏的很。”

“你知道我的意思。”

李休沉默了会儿,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其他。

“大唐最让人放心的城池从来不是长安,而是北地和小南桥,而小南桥也的确没让我失望,陈老将军虽然昏迷,群龙无首之下城内的运营一切良好,甚至警惕程度比以往更高了几分。”

城内有很多老家伙,这些老家伙率领着各自势力的弟子。

或是家族,或是宗门,或许还有许多零散的江湖势力。

便是镇守小南桥得唐军也有着不同的旗号。

长安的亲兵,岐山的平镇军。

陈留的北地三率。

徐州的陷阵营。

白羊府的紫衣军。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杨不定想了想,觉得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问道。

李休点了点头:“这自然是好事,而且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这证明这些人仍旧很热爱身后的这片土地,也证明这些老家伙还没有糊涂。”

说到这里,李休叹了一口气,觉得很没意思。

“但那些年轻人却很糊涂,也很蠢,明明什么本事也没有,明明没有他们老子看的远,却总是自以为自家老子老糊涂了,所以聚在一起要做一次大事。”

他侧脸看着杨不定,认真问道:“难道这还是好事吗?”

杨不定没有说话,他在小南桥是个独行侠,并不会主动去了解这些事情,自然也不清楚。

所以李休也没指望他会了解,只是自顾自的嘟囔着:“老东西们再如何精明总归老了,还能活多久呢?如果大唐的年轻人都像他们一样愚蠢,那这小南桥还守个屁啊?”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就连身后的红袖和身前的那名军士都听的很清楚。

但杨不定仍旧没有说话。

只是心中想着,那

些二世祖们聚在一起到底想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计划,能把一向淡然冷静的世子殿下气成这个模样。

走出了小巷与长街,走进了那条烟花长路。

然后在最中间最高大的一个建筑门口停了下来。

上面挂着一个牌子,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春来居。

李休的眼角忍不住抽出了一些。

这三个字仍旧是出自子非的手笔。

这家伙还是那副性子,哪怕是来到了小南桥也免不了要寻欢作乐。

所以说世上总是不太公平的,那样的人都能横压一代,而他李休出淤泥而不染竟然要自降身份来这里教训几个二世祖。

不过仔细想想这还挺有意思的。

“这位公子里面请。”

四人在这里站了一会儿,里面有眼力价的老妈子立刻便钻了出来,那抹了红紫色胭脂的眼睛在几人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便拉起来李休的胳膊朝里面拽去。

她做这一行也有几十年了,别的暂且不说,单说这份眼力便不同寻常。

一眼就看出了几人当中是以李休为首。

“听说春来居喜欢将客人分成三流九等,然后介绍不同价位的姑娘和待遇。”

几人走了进去,李休打量了一眼里面的内饰。

极尽桃红和粉色。

看一眼便觉得六宫粉黛无颜色,此处佳人胜佳人。

听到李休的话,那老鸨点了点头。

春来居能在这小南桥做大,凭借的除了背后的人脉自然还有其独特的经营模式。

每个人都想上一等,想要上就要来的多。

“听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从九等开始的?”

李休又问道。

老鸨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但凡有生客进门,妈妈我呀都会给他一个评价,这就是最初三六九等。”

“那你可有分错的时候,有的人家财万贯,却偏偏喜欢穿着粗布麻衣,若是你不小心给人家分了个九等,可不就与白花花的银两失之交臂了吗?”

听到这里,那老鸨得意的笑了笑,那双眼睛亮的吓人:“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在这一行做了也有几十年了,别的不敢妄谈,眼色还是有几分的,便是那家财万贯的人穿着乞丐装进来,我也能给他定个中五等。”

李休看着她,然后张开双臂转了一圈,问道:“那你看我应该定个几等?”

李休这时候的卖相算不上好,那身染血的衣服还不曾换下去,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邋遢,只有那张脸干净明亮,似乎永远都是那般完美无瑕。

老鸨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片刻后笑道:“公子是生客,虽然打扮狼狈但气质却是藏都藏不住的,我这春来居将客人分为上中下三等,七**为下等,四五六为中等。”

“以我观之,公子可为上等。”

听到这话,红袖忍不住抿嘴笑了一声。

这哪里还需要看?

是明摆着的事情,就凭李休那张脸,身侧还有她和杨不定跟随。

看上去就像是侍女和侍卫跟着少爷出去闲逛一般。

更别提身后还有一个穿着盔甲的唐军虎视眈眈的站在那里。

这般阵仗,便是瞎子来此也会给个上三等出来。

李休却不在意,而是接着问道:“那不知我是上三等中的哪一等呢?”

这话问出,那老鸨的面色终于是严肃了许多,片刻后方才开口道:“公子当为一等。”

这下子反倒是轮到李休惊讶了,便问道:“一等?你可不要说些好话糊弄人。”

那老鸨摇了摇头,然后冲着他行了一礼,沉声道:“既然是是世子殿下,自当是一等无疑。”

她的动作很大,声音也不小,春来居来来往往的人也有很多。

于是大厅内的男男女女都是侧目看了过来,然后楞了一下,接着全部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画像,仔细的看了看。

紧接着齐刷刷的行了一礼。

春来居内响起了整齐划一的世子殿下呼声。

于是李休跟着沉默下来。

在大唐,北地与小南桥这两个生死关最尊重的除了皇帝陛下之外,便是李来之。

无论是院长还是国师都要排在后面。

李来之战死那一日,整个大唐数千座城池,人人穿白衣。

所以李休终究是截然不同的那个人。

他肩负着无数人的厚望和爱戴。

ps:二合一

第九十二章 责任就是应该的

“我只是想听个曲儿。”

这一幕不算震撼,却足够直击人心,春来居不止一层,上几楼坐在扶手边上的都听到了动静,然后低头朝下面看去。

这也算是万众瞩目。

“犯不着弄这么大的阵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们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情。”

李休说道。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和壮烈。

这只是责任。

责任两个字很有意思,他莫名其妙的落在你的身上,你也莫名其妙的选择了接受。

却连个正经理由都想不出来,只是觉得这责任就应该是我的。

李休就是如此想。

世上很多人都是如此。

摊贩早起揉面做饼,镖行长途跋涉押镖赚钱。

小孩子应该读书。

到了年纪就应该找男女朋友,然后去官府登记在册成亲。

成亲之后一定要结婚生子,然后赚钱养下一代。

人们从来都是如此,忙忙累累半辈子就只是为了成为普通人。

从没有人思考为何要这么做,只是所有人都这么做,几代人都是如此。

于是如今也便如此。

李休是将门之后,那么保家卫国这种事情自然要一往无前,难道还要百姓竖关不成?

责任二字想想清楚,其实就是应该而已。

可这世界本就是矛盾的,又哪来的应该呢?

老板娘口中说着赞扬的话,差人去请了最好的姑娘来为他唱曲儿。

李休却不为所动。

他搭眼看着老鸨,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也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她若是再敢往前一步,一定会血溅当场。”

李休伸手指着那个被这老妈子指使着要去请姑娘来此唱曲儿的女子。

那也是个很漂亮的人,鹅黄裙,鹅蛋脸,不施粉黛,看上去有些可人。

她的身子一僵,只走了几步的脚停在了楼梯前。

李休受人爱戴没错,眼前的氛围将他堆砌成了一个为百姓服务的光辉形象。

但他不在乎。

他还是会杀人。

杨不定也

不在乎,所以那抱着剑的双臂放了下来,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个有些可人的少女。

她只觉得背后一凉,像是有一把剑抵在自己的后心,竟是再也不敢向前一步,只能停了下来。

老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试探着问道:“不知世子殿下这是何意?”

李休盯着她的脸,没有说话。

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很清楚的摆在了桌面上,若还要接着装糊涂,那才是没意思。

其他客人彼此对视着,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到这位世子殿下似乎来者不善,也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在原地站着,等待着事情后续的发展。

所以这大厅之内很安静,后 进来的客人看到这一幕也是情不自禁的闭紧了嘴巴,靠在了一侧。

两个人对视着,不发一言。

良久,当那个少女的浑身被汗水浸湿的时候。

老鸨终于是变了脸色,收敛起了脸上的那副笑容,对着他说道:“公子们的计划很完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您刚从雪原回来,身体欠安,还是听听曲子歇一歇的好。”

她的语气很恭敬,但这话听起来却很不客气。

“他们在哪里?”

李休没有和她废话的心思,直截了当的问道。

根据听雪楼提供的消息,今天那三个人就在这春来居见面,商讨最后的细节,所以说他们一定在某一个房间里面。

“万事俱备,世子殿下便是去了,又能如何?”

老鸨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周围的看客静悄悄的,空气之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味道,谁都闻的出来,于是纷纷躲在后面不敢开口,生怕得罪了这位气势汹汹的世子殿下。

同时也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春来居的后台实在是硬的很,就连世子殿下的面子也敢不卖。

李休没有生气,那双眸子之中满是平静,就像是一汪深潭,他看着那老鸨的脸,认真道:“春来居的屋子不算多,我可以让杨不定站在外面,然后一间接着一间的踹门,总能找得到。”

老鸨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道:“春来居有很多客人,而这些客人的身份都很高。”

李休向前走了一步,老鸨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眸子渐渐泛起了寒意,就像是平静的深潭飞出了一条巨龙,潭水翻涌。

“你信不信,哪怕我把你这青楼拆了,你背后的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们的身份很高,但一定没有我高。”

李休的声音中渐渐戴上了冰冷,杨不定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他打量着老鸨的身体,心中想着从哪里一剑斩了是最痛快的。

李休的话很嚣张。

如果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一定会在暗地里鄙夷的呸上两声,暗骂两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

但这里的人都知道,所以也知道他说的话虽然狂妄了些,却是对的。

别说拆了这春来居,就是拆了这一整条烟花巷,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这里的人身份再高,终究也是不如他高的。

这老鸨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不敢相信这位世子殿下竟然认真到了这种地步。

她的身子颤抖起来,看上去就就像一只躲在寒风中的老母鸡。

但还是没有开口。

三位公子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考虑到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且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旦实施便可为小南桥带来十年平安。

这是关系着全城百姓和大唐的大事。

便是死也是不能开口的。

看着她的模样,李休有些钦佩。

“你很蠢,他们三个也很蠢,但你运气很好,因为你们的坚持虽然盲目,却是为了大唐,所以我不会杀你。”

李休轻声道。

“从现在开始,我数三声,你若不开口,我就拆了这春来居。”

他运足灵气声音传遍了整个花楼上下七层。

客人们尽皆哗然。

有议论声渐渐响起。

更有一些人急急忙忙跑了出去,躲得远远的看着这一幕。

有人小声抱怨,有人在心中咒骂,有人冲着他竖起大拇指,道了一声好,这才是世子殿下该有的威风。

也有人在房间里匆匆忙忙的穿上衣服,慌不择路的朝着楼下走去。

对于这些反应李休视若无睹,他只是伸出了一个手指,然后高高的抬在了空中。

“一!”

第九十三章 求票票

老鸨身子又是一颤,却死死的咬着牙不肯开口。

跑出了很多人,仍旧有很多人在围观,看热闹是所有人的天性,在没有大祸临头的那一刻都不会轻易退去。

红袖紧紧抱着浣熊。

熊胖吐着舌头有些生无可恋。

杨不定第一次拔出了剑,以他为中心点点冰寒从地面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冰冷侵蚀着地板,发出咯吱的声音。

几片冰花凭空生出落在了周遭的桌椅上,落在了那个白玉的盘子上,发出了碎裂声。

那名军士已经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中不停地怒骂着那混蛋去报信竟然去了这么长时间。

世子殿下回到小南桥果然是憋着一肚子气,眼看着就要砸场子了。

春来居上下共有七层,一楼接客。

二三楼接待下三等的人。

四五楼接待中三等的人。

六七楼接待上三等的人。

而此时在七楼最中间的一间屋子里坐着三个人。

三个年轻的人,不是少年,看上去大概在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分坐东南北。

小南桥里有很多的公子哥儿,但是公认身份与威望最高的便只有三个人。

陈老将军的独孙,陈玄策。

姑苏城老剑神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的长孙,慕容雪的哥哥,慕容。

他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

自小到大以慕容为名。

还有一位却是一名女子,听雪楼的圣女,莫清欢。

如果抛却陈留王世子的名头来讲,对于江湖人来说,听雪楼这位圣女的名头可要比李休这个不显山不露水少楼主要高的多。

关于这份计划三人制定了很久,光是推测可能出现的意外就足足推演了数百遍,如此才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有信心可保大唐十年平安。

今日来此与其说是商讨细节,莫不如说在做最后的准备。

这里是七楼,楼下的声音再吵,动静再大也是传不上来的。

三人聊得很投机,也很满意。

然后那句用灵气扩散的话便传到了他们三个的耳朵当中。

话语微微一顿。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罢了,不必在意。”

陈玄策穿着一身的黑色劲装,脸上棱角分明,整个人看上去有

些刚毅。

这种情况在小南桥不算少见,总有一些自认为了不起的人喜欢寻衅滋事。

这只是一件小事,像是唱戏时候换幕的插曲,并不值得在意。

他伸手拿起了面前一枚干果,手指微微用力将外壳捏开,取出里面的果肉放到嘴里。

“荒人信仰树神,所以每年都会举行祭祀,每十年会有一次巨大的祭祀活动,今年便是第十年,只要计划不出纰漏,便可保大唐十年平安。”

陈玄策说道。

慕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姑苏城没问题。”

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

陈玄策也没介意,慕容的性子便是如此,生来狂傲,以姓为名,行人不敢行之事,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姑苏城在大唐的地位极高,尤其是老剑神还活着,所有人都不敢有所忽视,所以依附于姑苏城的江湖势力也有不少。

只要他动了,那些势力也会动。

江湖其实就那么大,大家总有藕断丝连的关系。

姑苏城一动,而且还是为了保大唐平安,那么半个江湖都会动。

于是陈玄策满意的点了点头,将视线放到了莫清欢的身上。

然后皱了皱眉。

听雪楼的圣女容貌无双,尤其是修行听雪楼功法的缘故整个人的气质尤为的清冷和孤傲。

对同辈子弟从来都是不假颜色,很少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

而此刻,莫清欢竟然是眉头紧皱,眼中带着厌恶。

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这时候楼下响起了那个一的声音。

陈玄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听雪楼可能帮不上忙了。”

莫清欢轻声道。

这话一出陈玄策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竟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

“事关国运,圣女不可玩笑。”

陈玄策面色沉重,喝道。

听雪楼是天下最大的情报机构,也是天下最大的刺客组织。

缺少了他们的力量那就等于是将一把剑的剑尖活生生的掰掉,没有了剑尖的三尺剑如何能够刺的进荒人的身体?

“楼主远在关外不理事,圣女便是听雪楼的掌门人,只要你开口楼内上下难道还会有异议不成?”

陈玄策道。

慕容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隙,目光射出

冷冷的落在莫清欢的身上。

事关国运和百姓,若有人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他来了,听雪楼的人便不会再听我的话。”

二人的态度不算好,莫清欢这次却没有生气,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门外,轻声道。

这时候三人的耳边响起了同样的一道声音。

“二!”

这道声音很熟悉,莫清欢听了十几年。

她是圣女,是有资格继承楼主位子的人。

但这十余年都被这声音的主人稳稳踩在下面。

楼主坐着,他也坐着,莫清欢只能站着。

只要有他一刻在,楼主的视线就永远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哪怕一年前这个人还是个不能修行的废人。

“是他?”

在听雪楼内除了楼主之外还能稳压圣女一头的便只有李休。

陈玄策很清楚这件事。

慕容也很清楚,他的眸子完全张开,视线也放到了门外。

三人之间有些沉默。

“只要他不出现,自然就没人会听他的。”

陈玄策突然开口说道。

慕容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一只手握在了自己的剑柄上,很认真的开口道:“当年李来之战死,我尚未修行,恨不能取而代之,你若是要杀李休,我就杀了你。”

莫清欢没有开口。

陈玄策说道:“哪怕我们的计划付之一炬?”

慕容站了起来,那双眸子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明亮。

“在所不惜。”

于是陈玄策也不再说话,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慕容与莫清欢也走了出去。

从七楼向下看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个青衣染血的少年伸着两根手指环视四周。

“这就是李休?”

陈玄策问道。

莫清欢点了点头,面色复杂至极。

“这就是李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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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人间绽放的二月天

李休这个名字在大唐代表了很多东西。

在百姓眼中他是陈留王世子。

在江湖看来他是听雪楼的少楼主,坐拥天下最大的情报和杀手机构。

并且还是书院的新生当中最出色的弟子,修行不过一年不到便已经跨过初境到达承意。

无论是破除自古以来从没人破过的三劫。

还是如同之前那般为书院扛起整座江湖。

他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陈玄策面色复杂,看向李休的眼神中满是阴冷。

一楼当中那名老鸨早已抖如筛糠一般,却依然死死的咬着牙关不肯开口。

春来居是这条烟花巷上最大的青楼,里面护卫的力量自然不低,周遭站满了一群身穿护卫服饰的人,将李休几人围在中央,而且修为不低,十几人竟然全部都是上三关的修士。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难道这些人还敢动手不成?

杨不定的剑举的很高,剑身泛白,寒意顺着一楼向上蔓延,整座春来居的一切建筑都是布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李休的眸子仍旧盯着那个老妈子,没有逼问,也没有说一些在不开口就为时已晚的废话。

周围的客人对视一眼觉得气氛不太对,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

李休将扬起的手放下,垂在身侧。

嘴唇轻启。

吐出了第三个字。

“三!”

杨不定周身灵气暴涨,以他为中心出现一个寒气漩涡,气息纷飞震碎了四周的窗户与门户。

那可人的少女惊叫着喊了一声,哪里还管事后会不会受到惩罚双手抱着头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那老鸨也是跌坐在了地上,脸上有着豆大汗水染湿了眼角的脂粉。

“住手。”

这时楼上有声音传下。

李休抬头看去,只见莫清欢满脸复杂的看着他,二人目光对视,他的眸子冰冷了许多。

莫清欢则是撇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然后李休又将视线放到了慕容的脸上。

慕容冷眼看着他,不以为意。

最后他才看向了发出声音的陈玄策。

“李休,不要以为你是世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可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陈玄策俯视着他,冷哼一声。

他们三人计划许久,就为了给大唐博一个十年太平,万事俱备却突然杀出一个人要来阻止?

这个人该死。

那一沓黄纸上有画像,所以他认出了这是陈老将军的独孙,大名鼎鼎的陈玄策。

在军中有着不小的名声和威望。

今年二十二岁便已经踏足上三关,在倾天策发出的沧澜榜上排第九。

这是响当当的名头,放眼天下也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

大唐有三种榜单。

沧澜榜记载着战力最强的前百名上三关修士。

莫清欢排名十六。

陈玄策在第九。

慕容第六。

沧澜榜之上便是草黄纸。

草黄纸上记录着唐国前三十的游野修士。

陈落是第一位。

之前子非是第二位,但这次他破五境入宗师,想来过不了多久名字就会从草黄纸上消失。

王知唯排在第三。

这个不会打架不会杀人的小道士。

醉春风便是第四。

还有最后一个便是诸天卷。

与万法总纲诸天册不同,诸天卷只是倾天策给大唐所有五境宗师的一个排名。

三榜之中,公认最有权威的是草黄纸。

因为上三关境界太低。

五境太高。

只有游野才是刚刚好的。

而二百年的事实也证明了倾天策的排名并没有问题。

子非当然很强,横压一代。

但陈落在草黄纸上的位子仍然高他一头,并且这是公认的事情。

没有人会觉得有异议。

陈玄策是个很骄傲的人,他也有足够值得骄傲的本钱。

两个人的目光相隔很远对视着,片刻后李休移开了视线,一只手负在身后,并不理会。

杨不定看到这一幕也没有说话,他的胳膊已经抬起了半晌,剑势蓄到了巅峰。

莫清欢叹了口气。

慕容起身向上跃起。

陈玄策铁青着脸,双手按在扶手上,抓碎了扶梯。

紧接着杨不定一剑落下。

像是人间的二月天。

由内而外盛开着冰花。

这一剑抬起落下

,在头顶划过了一个半圆,剑气纵横而出,有上而下划破了整座春来居。

小南桥的城墙很高,所以城内的风不算大。

街上行人走着。

有微风拂起衣角。

打在了春来居的外墙上。

然后整座楼自中间断裂,东西分开。

切口整齐无比,断开的木头就像是整洁的镜面,没有半点瑕疵。

切开意味着分离,失去了承重自然就会倒塌,人们恍惚之间看到楼内 射出一道冰寒直冲云霄,接着就见到整座春来居在顷刻之间倒塌。

无数建筑和价值连城的摆设从高处掉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一阵烟尘像是小小的蘑菇云一般向四面八方迸发,埋葬了整条烟花巷。

人们只是抬了抬头,接着眨了眨眼。

堂皇华丽的春来居便成为了废墟。

震撼人心。

烟尘会迷眼,尤其是呼吸的时候很不舒服。

李休皱了皱眉。

熊胖摇了摇尾巴,一个淡淡灵气光罩笼罩着红袖全身,将灰尘拦在了外面。

杨不定看了看李休,然后将那把剑收进剑鞘。

长剑入鞘,一道湛蓝色的灵气剑鞘中出现,像是水面上泛起的波纹一般扩散出去。

将所有的灰尘压了下去。

场间为之一清。

视线重新恢复正常。

烟花长街被废墟堵塞,行人站在两侧走不过去,愣愣的发着呆,看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这一剑很有功夫,斩碎了春来居,倒塌的方向还是垂直堆下,不会伤到人。

只有一些慌不择路的倒霉蛋,捂着腰板哎呦哎呦的惨叫着。

老鸨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她哪里想得到,这位世子殿下竟然真敢这么做。

而且还是在陈公子出声阻止之后。

何以如此狂妄?

前方有脚步声出现。

慕容三人走了过来。

他早早便跳了起来,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所以看上去没有半点狼狈。

莫清欢一身雪白的长裙随风低低的飘着,不染半点尘埃,一股若有如无的寒意在她身上升起,整个人看上去清冷而孤傲。

便是在这一片废墟当中仍旧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和注视。

第九十五章 而这的确很蠢

陈玄策黑着脸,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刀,冰冷的眸子直视着李休,那把刀上隐隐带着杀意。

“这是小南桥,不是北地,所以是谁给的胆子让你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冷声喝道。

这里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有一支百人巡城队赶了过来,然后便见到了眼前这一幕。

于是纷纷竖起长枪枪尖对着李休。

这一幕很扎眼。

从始至终一直跟在李休身后的那名军士见了立刻大怒,向前迈了一步高声骂道:“放肆,好大的狗胆,竟敢将武器对准世子殿下,你们他娘的眼睛都被狗吃了不成?”

他是几年不换一次的城门官。

众将士出入城门自然是认得的,听闻此话都齐齐楞了一瞬,然后仔细的看着那张脸。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急忙将长枪竖起,身子挺得笔直对着他行了一礼,口中喊了一声世子殿下。

然后这百名军士纷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懊恼。

心想这算是什么事?

陈小将军竟然和世子殿下打起来了,帮哪边都不行,不帮也不是。

倒不如不来了。

废墟突然传出许多声响,那是被很多人踩在脚下的声音,周围出现了三百青衣。

男男女女尽皆有之,密密麻麻占据了春来居方圆百米,冰冷的目光盯着陈玄策和那一百名将士。

这是听雪楼的人。

陈玄策却像是没看到一般,目光冰冷的注视着李休。

而李休却没有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

从尘埃散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看着莫清欢。

“我说过很多次,但你从来不听。”

李休道。

莫清欢昂着头,没有说话。

听雪楼的圣女是江湖中出了名的冰山美人。

只是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少年她眸子中的漠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很深的倔强。

但眼神在有些时候是隐藏不住地,尤其是在最亲近的人的面前。

李休看着那双眼睛沉默了会儿,然后道:“白裙很好看,但听雪楼的人就应该穿青衣,这是规矩,你身为圣女应是最清楚不过。”

周围站满了听雪楼的子弟。

莫清欢看着眼前这个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怨气,不由得轻喝一声:“听圣女令!”

三百青衣皱了皱眉,但还是齐齐回了一声在。

圣女在楼内的地位极高,想要吩咐楼内人去做什么事只需要直说便可。

而圣女令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是很严肃的一件事,一令发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耳畔传来的声音将地面的灰尘震得抖了抖,莫清欢的声音再度响起。

“给我将李休押回长安城,三月之内不准踏足小南桥半步。”

她的声音很好听,四下很安静,传遍了众人的耳中。

只是这一次三百青衣没有在开口,没有齐声回答。

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李休静静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没人有所动作,甚至没有人迈出一步。

莫清欢脸上隐隐有愠怒之色浮现,从袖中掏出了一枚令牌。

李休顺着看去,发现那是听雪楼楼主的牌子。

那是老头子怕小丫头出事所以给她的令牌。

凭借此令牌甚至可以调动楼内的一些老妖怪,比如像老乔那样的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张令牌就等于楼主亲至。

这代表了很重的分量,甚至可以让楼内的杀手去取下草黄纸上的人头。

而李休就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然后开口道:“带圣女去将军府等我。”

人群中走出两个人。

一男一女并肩走着。

莫清欢目光紧紧盯着他们。

李休负手而立。

这二人身上的气息凝实,底蕴深厚,隐隐要突破到游野境界。

他们朝着二人走过去。

走到了李休的身侧。

然后擦肩而过。

继续向前走去。

莫清欢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举起的手臂也垂在了身侧,那枚令牌被她扔到了地面。

“不必了。”

她冷冷道,而后转身向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那二人像是没听到一般仍旧跟在身后,相隔数步的距离,静静吊着。

三人的走出了废墟,李休再度开口:“片刻之后在将军府见面之时,你若仍然穿着白裙,就回

到楼内闭关一年,别出来碍我的眼。”

莫清欢终于是忍不住,眼眶微红,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向着他扔了过来。

只是还没到面前便被其他听雪楼的人给拦了下来。

李休转过了脸不再看她。

“世子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

陈玄策冷笑一声,又道。

李休这时候才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然后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年轻一辈中,除了李弦一,我的身份就是最高,所以威风自然也要大些。”

这话很自大。

偏偏他说出来让人无法反驳。

周遭站在远处的将士们胸膛挺得直直的,都希望能在这位李来之的儿子心里留下一点好印象。

“你以为我是在夸你?”

陈玄策握紧了手中的刀把,说道。

“你以为我在乎吗?”

李休反问一声。

类似于这样的对话是很没意思的,若不是看在陈老将军的份上,他现在早就转身离去不在搭理。

陈玄策的脸色从一开始就很难看,听到这话就更加难看。

他看着毫不在意的李休心里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强压着嗓音道:“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心思准备这份计划?”

“思量了多少个日夜?”

“费劲心力算了无数可能出现的纰漏,花费了你想象不到的心血,而你却连问都不问,只是走进了小南桥,伸手便要将这份计划撕碎,掐灭,你凭什么?”

他的声音开始很低沉,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昂。

“就凭你是听雪楼的少楼主,所以可以一句话软禁莫清欢,就凭你是陈留王世子,所以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会有无数将士站在你的身后,凭什么?”

陈玄策的眼眸深处渐渐有一抹猩红升腾而起,他握着刀朝李休走去。

三百青衣齐齐抬头。

一把剑出现在慕容的手中,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盯着陈玄策的后心。

“倘若你的计划真的很完美,今日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可能我还是喜欢去太白楼找醉春风喝上两壶红烧刀与绣春风,而不是站在这里来阻止你们这看起来很蠢的计划。”

李休停顿了一瞬,看着那张脸认真道:“而且也的确很蠢。”

第九十六章 既然是好事,那就不要多事

他说的很直接,也很不客气。

李休很懒,懒得走路太快,懒得拔剑杀人,自然也懒得与他废话。

何况这个计划真的很蠢,哪怕看起来很完美,哪怕已经说服了小南桥的很多人,可在他眼中仍旧愚蠢至极。

慕容忍不住瞥了一眼李休,觉得那两句话有些刺耳,同时也觉得好奇,他也想知道自己等人费尽心思准备的万全计划,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陈玄策得脚步停了下来。

“你连看都没看过,又如何确定呢?”

他先是侧脸看了看身后持剑的慕容,然后转头对着李休寒声问道。

这里的动静不算小,尤其是周围站了巡城队还有三百青衣,不仅如此,外面还围了许多人,百姓,商户,江湖游侠儿纷纷驻足观看,这等阵仗在小南桥可是绝无仅有的。

因为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敢做这么大的事。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地面的废墟残骸震动着,一股股的灰尘再次升起,春来居的姑娘们聚在一起彼此簇拥着,身形微颤,泪水涟涟看上去凄楚可怜。

从没有人敢在小南桥闹事。

烟尘散去,一支五百人的骑兵映入所有人的眼帘当中,这些人一身漆黑的战甲,面容冷峻,眸子锐利,一股精悍的气势在无形中散发出来,震慑全场。

即便是在小南桥当中,拥有如此气势的军队也不多,李休看了一眼,确定是徐州城的陷阵营。

当年范无垢死战不退,力竭而亡。

他很受徐州军士的爱戴。

所以如今的陷阵营杀起人来很狠,打起架来很凶。

每逢战起必定冲在最前方承担着枪尖的作用,在敌人的阵营中硬生生的撕开一道口子。

这是一只真正的虎狼之师。

他们围在最外侧,巡城队握着长枪的手忍不住攥的更紧了些。

三百青衣迅速散开,占据不同位置。

面对这样的骑兵如果聚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等死。

慕容向前迈了几步,确保自己和陈玄策在五步之内,陷阵营很强,而最关键的是陷阵营是站在陈玄策身后的,或许是因为报仇心切,当他们拿出了那一份计划之后,

陷阵营现如今的统领孙胜很痛快的便答应了下来,并且在军中明确的表示支持陈玄策。

陷阵营在小南桥是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因此孙胜的决定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其他人。

先前另一个城门官已经将李休归来的事情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所以这时候春来居发生了这件事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而他也是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孙胜翻身下马,看也没有看一旁虎视眈眈的三百青衣,江湖势力想要与军队抗衡,除非是游野修士和五境宗师否则来多少都是送死的份。

“陷阵营孙胜,见过世子殿下。”

他站在马下,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陷阵营前方,身上的盔甲撞击发出金铁的声响。

陈玄策看着这一幕脸上的阴沉稍稍消散了一些,只要孙胜站在他这头,那么哪怕是李休也无能为力。

慕容和他保持在五步走之内,确保发生意外可以瞬间杀死陈玄策。

陷阵营的分量很重,所以李休脸上的淡漠收敛了些,他转身看着孙胜,身子半躬表示尊敬。

在大唐最让人尊敬的永远只有军功,而孙胜的军功很多,便是现今的陈留王李安之也是稍有不如。

“殿下落入雪原,而今平安归来这是好事。”

他道。

李休点了点头。

孙胜看着他,表情冷淡:“既然是好事,那还请殿下就不要多事了。”

这话很不恭敬,但这次那个城门官却没有再开口呵斥。

便连那百人巡城队也没有露出什么不爽的表情。

毕竟李休只是李来之的儿子,自己本身并未立下寸功。

“若我没记错的话,孙将军跟随范将军三十几年。”

他仔细想了想,在脑海中确认了一下时间,然后问道。

孙胜点点头。

李休道:“这三十年的教诲,你都学到狗身上去了?”

死一般的安静。

饶是陈玄策此刻也是瞳孔缩成一点,便是陈老将军未曾昏迷之前,也不会对陷阵营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李休,哪里来的胆子?

骑在马背上的陷阵营将士齐齐将手中长

枪放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响彻长街,一股煞气无形间席卷全场,许多人面色苍白朝后退去。

三百青衣没有向着李休靠拢,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孙胜的身上。

这名现如今的陷阵营统领是不折不扣的游野修士,哪怕听雪楼以刺客闻名于世凭借眼下这三百人却仍是杀不掉的。

但既然是刺客,总有一丝可能。

“世子殿下携大势回长安开始,我便时常关注京城的消息,所以我知道您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但这里是小南桥,所以奉劝您的胆子最好小一点。”

孙胜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当年范将军死战徐州城最后力竭而亡,这是仇,是仇就要报,无论是南雪原还是北雪原,无论是荒人还是雪国,他们都该死。”

当这个死字说出口的时候,周遭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三分。

“陈玄策的计划很完美,即便有些疏漏也无伤大雅,这件事情很可能成功,我帮定了,您若是打算阻拦。”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

李休冷冷的看着他:“你要如何?杀了我?”

孙胜闻言躬身行了一礼,道:“不敢,将军府是个好地方,未来的一段时间还望殿下在里面静心潜修。”

这是李休对莫清欢说的话。

不曾想转瞬间被人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不是杨不定的对手,又要怎么抓我呢?”

他看着眼前这位黑甲将军,问道。

杨不定在草黄纸上排名十九,而孙胜排在第二十位。

只差了一名。

却还是差。

孙胜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抱着长剑的杨不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草黄纸的排名不能代表绝对,何况您若是反抗,我身后的陷阵营就会从这条街上踏过去。”

“到时候无论是杨不定还是这三百青衣都会死,您想来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是事实。

所以李休也跟着沉默下来,不发一言。

ps:接下来会是大剧情,写起来比较费脑子,不知道该怎么铺垫,今儿就这一章,我仔细想想后续的发展

第九十七章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雪原没有晴天,虽不说终日飘雪,但一天十二个时辰起码要落雪**。

倘若这是辅臣大相杨飞鸿的相府清湖旁,那么李休一定会坐在石墩上,笑看天地落雪,然后静静的瞧着那一地乌龟慢悠悠的爬进湖水里。

那一定是很惬意的事情。

只是此刻在小南桥,落雪只会让脚下这片废墟显得愈发压抑。

而不会生出什么赏雪吟诗的雅致。

五百铁骑若是马踏长街,无论是杨不定还是三百青衣都会死,废墟会被踏平,烟花巷自此消失。

“但你很可能会死。”

李休轻声道。

因为三百青衣的目光很冷,杨不定的剑很冷,如果不出意外徐盈秀会在七天之内赶过来。

死是一件让人恐惧的事情。

孙胜也是人,所以也怕死,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要比死亡更重要,比如为范无垢报仇。

所以孙胜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认为用自己的死亡换取无数荒人的性命,为大唐换来十年平安,这是很值得的事情。

所以他开口道:“等到事情办完,殿下若是想要孙胜这颗人头,拿去便是。”

陷阵营共有三万人。

眼下不过五百。

“他们的计划看起来的确很完美,即便是我也找不出太大的纰漏。”

李休说道。

他当然不会要孙胜的人头,所以只能尽量尝试说服,尝尝用道理说清楚。

这句话算是承认,身后陈玄策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若是细看就会发现慕容的眼角抖了抖。

“既然如此,世子殿下为何还要阻止我等?”

陈玄策在身后开口问道。

孙胜没有说话,这份计划毕竟是陈玄策慕容几人提出来的,他只是个执行者。

李休没有回头,说出来的话仍旧是如同之前一样不客气:“因为太完美,所以显得很蠢。”

这话显得很没道理。

也很没有逻辑。

“原来殿下是在说废话,可笑我竟然还打算洗耳恭听。”

陈玄策将手中的刀收了回去,传闻多怪诞,现今看来堂堂的陈留王世子也就是一个略有些本事的二世祖罢了。

混江湖或许可以,军中的事却是一窍不通。

哪怕是慕容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李休,难不成他大张旗

鼓的拦路就是因为太完美?

换句话说只是因为他的直觉?

没有在意陈玄策的话,李休看着孙胜统领,淡淡道:“这天下从没有十全十美的军略,孙将军征战沙场几十年应该比我了解。”

的确不存在十全十美,但凡是计划总归会有漏洞。

孙胜没有说话,显然还是坚持之前的观点。

计划看起来完美一些,准备足些,总要比有缺陷要好得多。

“而且你不觉得你们太过小看知白了吗?”

李休认真道。

知白是大祭司的小弟子,是荒人的六先生,智计如妖,本身的实力也是同境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若不是在关键时刻李休引魂入体,恐怕等不到杨不定到来便死在了那块巨石之上。

听到知白这个名字,孙胜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然后道:“知白的确值得重视,但这算不上理由。”

陈玄策三人的计划中设想了许多可能,对于知白这个声名鹊起的六先生当然有着足够的考量与重视。

所以这的确算不上什么理由。

于是李休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那一沓黄纸上的内容清晰地记录着他们三人的计划,的确很完美,如果没有在雪原上遇到知白的话李休也会是这份计划接下来的参与者和实施者。

“我想过劝你们放弃,如今看来似乎没有可能。”

李休说道。

天上的雪花不算大,比不上鹅毛,人总说下雪时不冷,雪化时才冷。

但下雪又怎会不冷?

街上的百姓已经远远的躲开,他们不是修士,自然没有相隔百米仍旧能够听到细节的顺风耳,他们只是看到两军对峙,看到让人尊敬的世子殿下和每逢战起必定冲锋在前的陷阵营似乎有着什么冲突。

所以即便什么也听不到却还是绕在最远处瞪大眼睛看着。

“能够让小南桥平安十年,这是机会,千载难逢,我想试试。”

孙胜道。

军纪严明,自始至终无论二人的对话如何他身后的五百铁骑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除了那一开始的长枪敲击地面。

“人不怕犯错,怕就怕是为了家国天下犯错,让我想骂你也张不开口。”

李休叹了口气。

继续道:“但这次的赌注很大,若是输了,满盘皆输,你难道以为

小南桥破了之后还会有下一个范无垢死守徐州城吗?”

“输了的后果很严重,所以我不会输。”

孙胜说道。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何况大风险的同时也代表了大收获,一旦成功那么将会彻底解放南方雪原,从而将唐国将士转移到雪国雪原,与北地联手。

若是事情可为,收获的可不单单只是小南桥十年平安,大唐这座恐怖的战争机器在沉寂了许多年后将会再次疯狂运转起来。

“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

李休道。

“我也是。”

孙胜也说道。

“子非破境应该就就在这些日子,到时候再说不迟。”

这是很好的提议,除了陈老将军以外,子非无疑是那个最能够服众的人。

哪怕是老秀才的威望也是及不上子非的。

提到那个名字,孙胜脸上的淡漠很明显的收敛了一些,但眼中的坚持却丝毫不曾消减。

“倘若等到子非先生破境,这场计划便作废了。”

这是实话,自那日李休与陈知墨下完棋之后,天下人都知道子非欠了他一个人情。

杨不定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代表没得谈的意思。

既然没得谈那就不用谈了。

李休的眸子渐渐变得锋利了起来,周身的气势也随之一变。

他之前是个懒散江湖客。

此刻挺直身体就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世子殿下。

他注视着孙胜,目光平静而锐利,道:“既如此那就看看小南桥支持你的人多些,还是支持我的人多些。”

话音落下李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空中摆动着,看样子是在画着什么东西。

呼吸间他的手指停了下来,然后一个大大的北字在面前浮现,高高的升到空中,并且在过程中越来越大,最后像是绽放的烟花一般渲染了整片天空。

抬头望去血红色的北字刺眼无比。

杨不定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陈玄策面色陡然阴沉。

孙胜看着那个北字,终于是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地上的废墟震动,若是从高空往下看去便能发现,一道白色洪流脱离军营化作一道利箭向着春来居笔直而来。

那是北地三率。

第九十八章 便与三千白袍

李来之死后为李休留下了整个北地和肩上扛不动的责任。

也有北地三率。

与梁文等人镇守边关的北地边军一样,北地三率是脱于其中高于其中的精英中的精英。

白色洪流速度飞快,三千白袍飞速而至,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赶到了这条烟花巷中。

不只是烟花巷,白袍遍地铺满了方圆,与天地间的落雪融为一体。

整个北地三率在极动与极静之间完美转换,在动静之间没有丝毫仓促,展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

陷阵营的五百铁骑滔天的煞气似乎收敛了一些。

如果说陷阵营是从血与火中杀出来的虎狼之师,那么北地三率便是自地狱走出来的白衣修罗。

小南桥最重要的还是南桥边军,除了边军之外还有其他各个地方派遣过来的驻军,其中以来自长安的黄甲亲军,岐山的暗凯平镇军,三千白袍北地三率,黑甲陷阵营和白羊府的紫衣军为代表。

这五个兵种几乎代表了小南桥唐军的最高战力。

三千白袍站下,有三人从马背上落到地面,然后穿过陷阵营,与孙胜擦肩而过来到了李休的面前。

“北地三率白落提,丰和,英宋见过世子殿下。”

三人一身白甲,满身英气。

李休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自从来到小南桥后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白落提看上去有些魁梧,身材高大,一身正气,也是北地三率的统帅。

丰和身材消瘦,虽然眼中带着喜色,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则有些阴郁,看上去不善言辞。

英宋则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停地对着李休挤眉弄眼,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李休见过三位将军。”

他这次不是微微躬身,而是郑重的行了一礼,北地三率跟随李来之不知多少年,身为人子这个礼是一定要行的。

白落提点了点头,双眼上下打量着李休,脸上的满意隐藏不住。

李休则是直入正题:“三位将军可曾看过陈玄策慕容还有莫清欢三人共同想出来的计划?”

“看过,当然看过,很完美,虽然风险不小,但值得一试。”

英宋嘿嘿一笑,说道。

这当然是实话,凭借他们在军中这么多年的眼光来看,这份计划的确值得一试。

丰和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驳,显然也是赞同这一点的。

“我认为这份计划有纰漏。”

李休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注视着,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不应该被执行。”

与之前相比这话客气了很多。

英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打了个哈哈然后道:“殿下说有纰漏那就一定有纰漏,不执行就不执行。”

丰和仍旧没有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白落提的眉头轻轻皱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殿下可否告知缘由?”

“因为对手是知白,所以任何计划都不可能太完美,而这份计划很完美,看起来就像是知白故意送出的鱼饵。”

还是那句话,这只是他单方面的直觉。

白落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想了很久,直到雪花渐渐变大,他对着李休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子看向了孙胜和那五百陷阵营。

“孙胜将军打算怎么做?”

白落提出声问道。

孙胜沉默了一瞬,道:“我认为应该试一试。”

“殿下认为不能试。”

白落提说道。

孙胜道:“我认为可以。”

白落提脸色平静;“殿下说不行,就一定不行,所以在子非破境或者陈老将军苏醒之前,陷阵营不得踏出小南桥一步。”

这话听起来很自大。

“哪怕李休是错的?”

孙胜看着他,问道。

丰和向前迈了一步,三千白袍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的眼神冰冷,像是天地间落下的冰花,一眼看去浑身上下似乎都变得僵硬起来,他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漠然道:“踏出小南桥半步,杀无赦。”

这是撕破脸的一句话。

五百陷阵营铁骑面色冷峻,座下的战马不安的踏着地面。

孙胜的双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隙,他开口说道,话语吐出在空中带起阵阵白气,周围似乎越来越冷。

“我想试试,北地三率如何杀我?”

雪花从头顶飘下却没有落在地面,无数风雪悬在了丰和的头顶,雪花交织不停地变换形状,他的眼神愈发冰寒。

英宋双脚用力高高跳起,伸出一根手指头捅破了悬在头顶的白雪,雪花成片的落了下来。

场间的气氛为之一松。

“退下。”

李休轻声道。

白落提让开了一条道路,英宋笑嘻嘻的搭着丰和的肩膀走到了一旁。

“陈玄策,无论这件事情最后的定论

如何,待到陈老将军苏醒之后,你便去青角司,何时破境游野何时回来。”

李休侧脸看着身后的陈玄策,道。

陈玄策脸色难看,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反驳。

“现在,派人去通知小南桥内所有做得了主的人,一个时辰后去将军府见我,不来的人以后也不用来了。”

小南桥的派系最为复杂,除了与李休交好的势力之外,还有站在陈玄策背后的,站在姑苏城的,以及皇后的人,太尉的人,李安之的人等等。

“英宋。”

“在。”

“去找太尉和皇后的人聊一聊,这是一场豪赌,任何可能破坏这场豪赌的内部因素都不允许出现,让他们安分一点。”

英宋答应下来,顿了顿又问道:“若有不从的人呢?”

李休看了一眼孙胜和陈玄策,沉默了片刻。

“杀。”

英宋的脸上带着兴奋,用力的锤了白落提一下转身离去。

“丰和。”

“在。”

李休抿了抿嘴唇,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话。

“请老秀才交出兵权,从今日起,小南桥所有军事调动都要经过我的同意,违令者军法从事。”

“放肆。”

“大胆。”

听到这话,陈玄策终于是忍不住出声喝道。

周遭的一些看客当中也有人开口指责。

认为李休为人实在是过于狂妄,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敢染指小南桥兵权。

只有一些战场上的老人看着发布号令的李休眼神一阵恍惚,曾几何时,那个率领他们叱咤风云的李帅也是此般模样。

“孙胜听令。”

李休将视线放到了眼前孙胜的身上,喝道。

孙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才是世子殿下该有的气魄。

他向前一步迈出,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末将在。”

“我命你率陷阵营巡视全城,在最终决定没有做出之前,任何势力不得踏出城门一步,违令者,杀。”

“陷阵营领命。”

孙胜受命,转身离去,五百铁骑迅速消失。

不久后,两万陷阵营铁蹄轰鸣。

ps:别嫌我这几章嗦啊,这些对话人物很重要,不嗦不行,任何没有铺垫的**都是早 泄,晚安

第九十九章 天大的事也要喝完酒再说

做完这一切李休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他在原地站了很久。

“殿下?”

白落提站在一侧,小声问道。

李休看了看陈玄策,眼中带着一丝失望,他摆了摆手说道:“走吧。”

白落提应了一声,然后对着一旁的杨不定点了点头。

几人离开春来居向着将军府走去。

小南桥是一座恐怖的战争堡垒,通信的速度一定是最为顶尖的,别说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足以将消息通知到所有人的手里。

所以李休给的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是很宽厚了。

白落提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李休没有动作,不由得转头看了过来:“殿下不打算回将军府?”

李休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欢等人。”

话音落下,他接着转头看向了慕容,问道:“这小南桥的春来居比不上长安城的上人间,不知道这里的酒比不比得上太白楼里的红烧刀?”

长安地处安逸之地,这些玩乐的地方自然要比小南桥要好得多。

但酒不同。

边关的酒才是最好的酒。

慕容将剑收了回去,陈玄策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看着李休和白落提还有杨不定,低头想了想,然后答道:“小南桥有茅草屋,比不得太白楼,也没有上人间,但是店家亲酿的竹叶青还不错。”

“有多不错?”

李休挑眉问道。

慕容舔了舔嘴唇:“比红烧刀强些。”

李休的眼睛微微一亮:“菜呢?”

“比鱼腩烧好些。”

李休咧了咧嘴,开怀大笑:“如此看来的确还不错,只是要麻烦慕容公子带路。”

慕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迈步走在前面领路。

陈玄策却不会顾忌太多,冷笑一声讥讽道:“殿下还真是好胃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天大的事压在头顶也要先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李休扬了扬下巴。

白落提胳膊抬起遥遥点了一下,陈玄策的嘴巴便闭的严严的无法再发出声音。

“现在倒是清静多了。”

红袖把熊胖抱在怀里,觉得场间气氛轻松了一些后,笑道。

她长的很漂亮,笑起来自然也很美。

只是碰巧场间这几个人都是榆木疙瘩,并不以为意,只是那名自始至终跟在身后的城门官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我不喜欢等别人,不过倒并不介意其他人等我。”

李休说道,言下之意很明了,跟在慕容身后走出了这条烟花巷,只留下了遍地的废墟和狼藉。

那名老鸨和许多姑娘们站在雪中,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白落提面无表情的扬了扬手,北地三率当中走出几个人向着老鸨走了过去。

“这是一大笔银子,北地三率很穷,您得赔我。”

建造那般奢华的春来居,里面还有许多的古董和名贵字画,毫无疑问这是很大一笔钱。

李休的眼皮不自禁的跳了一下,说道:“春来居是杨不定拆的,赔钱也该找他。”

于是白落提向左看去。

杨不定沉默了一会儿,道:“楼是您让我拆的。”

“可剑是你挥下的。”

李休反驳道。

这个解释很牵强,也很气人,杨不定一只手握在了剑柄上。

“我没钱。”

剑身之上有寒气肆虐而出。

李休双手负在身后,义正言辞:“且放宽心,既然我是惹的祸,我自然会擦屁股。”

“您好像很开心。”

赔钱与否其实他并不在意,听雪楼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好像?”

李休笑着问道。

“因为不是真正的开心,所以只是好像。”

杨不定道。

李休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轻快的步伐也跟着缓慢了下来。

了解他的人不少。

只是都远在长安。

此刻身旁只有一个杨不定算是熟人。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算是半个熟人,如今看来应该算是一个。”

李休学着王不二的样子,将肩膀耷拉了下来,以前他只觉得这样走路比较懒散和惬意,如今看来这是因为扛上了太多的责任二位压弯了双肩。

几人的速度不算快,因为红袖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但好在茅草屋不算远。

因此很快就赶到了地方。

为了方便寻找,每个类型的建筑都归纳在了一起。

比如春来居所在的烟花巷,向右走的千百颜色。

还有眼前这扑面而来的浓香酒气。

街头左侧放着一个牌子,上头写着酒香不怕巷子深。

街头右面也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酒香也怕巷子深。

两句话各有各的道理。

李休觉得很是新奇,遂多看了两眼。

顺着这条酒巷朝里走去,一处茅草屋立在中间看上去很是扎眼。

因为周遭的酒楼与客栈都是三四层的建筑高度,上面坐满了人。

只有这个茅草屋是矮矮的一层,一眼看去十几张桌子只做了六七个人,相对其他来说显得冷清了不少,偏偏掌柜的老神在在的坐在竹椅上,看到几人在屋前站下竟是眼皮也不抬一下,像是没瞧到一般。

李休看向了慕容。

慕容看着茅草屋门口的一个小牌子。

李休也顺着看了过去,然后便明白了为何这家店只有寥寥几个人吃酒。

因为这里只卖竹叶青,而且还是上好绝佳只有此处才有的竹叶青。

一坛酒要五百两银子。

李休的银子很多。

但这酒贵了些。

“听说这里的竹叶青胜过太白楼里的红烧刀,招牌菜也比鱼腩烧强些。”

那掌柜的仍旧是那副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下来。

“红袖姑娘可能饮酒?”

李休侧身看着红袖。

红袖点了点头,她唱了这么多年的戏,自然是能饮上几壶的。

“掌柜的,给我来八坛竹叶青,再上几个好菜。”

八坛竹叶青,那就是四千两银子,在加上几道好菜就是五千两。

掌柜的蹭的一下从竹椅上站了起来,露出一个很是和蔼的笑容,他弓着腰搓了搓有些粗糙的双手,笑道:“公子且落座,菜马上就好。”

说着便要朝里面走去。

“等等,掌柜的可会做青椒鱼土豆?”

李休问道。

掌柜的似乎楞了一下,这道菜的名字倒是怪得很。

“实不相瞒,这道菜老夫并未做过,不过若是从菜名下手推敲一二,或许亦可以试试。”

李休摇了摇头。

“暂且算了。”

他出现在小南桥已经数个时辰,消息早已经通过官道驿站向着大唐各地散发出去。

不出意外的话无论是徐盈秀还是醉春风等人都会赶过来。

陈知墨那家伙很懒,确认他没有危险应该懒得动身。

梁小刀是一定会来的,他自小生长在北地,可不曾去过小南桥,此次有机会到此杀一杀荒人,那家伙可不会错过。

坐在椅子上,想到此处李休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微笑,徐盈秀离得近些,七天之内应该会过来。

醉春风恐怕是不会来了,他最喜欢的是徐盈秀,最不想见的自然也是她。

长安离此地终究远些,怕是要走上月余时候。

“今日距离荒人十年一次的大祭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你将此事告诉陈先生或者国师大人,他们的计划自然执行不了。”

白落提开口道。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陈玄策面色一变却说不出话来。

李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然后开口催促掌柜的上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落提也不在询问。

其实在问题说出口的刹那他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国师离不开京城,因为皇后还在长安。

陈先生也不会离开书院。

不一会儿八坛上好的竹叶青便被放到了桌面上,一人一坛还剩一坛。

那名城门官喝了一口,满脸陶醉觉得此生已经无憾。

要知道这茅草屋的竹叶青在小南桥可是出了名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很多人都喝不起,像他在这样的城门官就更舍不得喝上一口。

他喝着嘴里的,忍不住将视线放到了桌面上剩余的一坛子酒上。

在做的一共七个人,自然要剩一坛,难不成是世子殿下打算带回将军府送给老秀才的?

的确,刚刚才要收了人家的兵权,是要准备一份厚礼作为赔偿。

他眯着眼睛,然后猛然看到那一直被红袖抱在怀里的熊胖走了过来,一摇一摆的揭开坛封,将脑袋插进了酒坛里,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他楞了一下,心中

有着酸意出现。

李休坐在椅子上,双眼紧紧闭着。

那坛竹叶青就摆在他的面前,坛封已经揭开,但他却一口都没有喝,只是在那里闭着眼睛,伸着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坛壁。

发出一声声的轻响。

像是一首小曲儿,很有节奏的拍打着。

他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觉得世子殿下不愧是世子殿下,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坛子也能奏出如此悦耳的曲子。

忍不住有些沉醉。

他的意识开始昏沉,心跳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眯成一条缝隙的眸子彻底闭合在了一起,整个人的气息急速的萎靡着。

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听可以,但别细听。”

白落提淡淡道。

这名军士的意识恢复清醒,浑身一哆嗦,脸都吓白了,急忙捧起坛子大口的喝了起来,却是不敢再仔细听那听起来很悦耳的节奏小曲儿了。

熊胖的尾巴放在了红袖的手臂上,淡淡的灵气包裹着她,隔绝着李休的声音。

李休拍打坛壁的动作越来越快,他身上的气息也跟着愈发锋锐起来,只是那张脸却越来越苍白。

一声。

两声。

数百声。

当李休的手指再次触碰酒坛的时候,坛身突然碎裂,向着四周炸开,一坛子的竹叶青落在桌面上顺着桌腿流淌到了地面。

这股香气很浓郁。

李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直到半晌之后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算到了什么?”

杨不定问道。

白落提和慕容等人也看了过来,面带探询。

“我输了。”

李休眼中满是疲惫。

陈玄策听到这话脸上反倒出现了喜色。

不过还不待众人反应,李休便又道:“我赢了。”

这话有些奇怪,很矛盾,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输了便是输了。

赢了便是赢了。

“说不清楚。”

李休又道。

然后他站起身子离开了茅草屋,向着酒巷之外走去。

白落提像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

杨不定也跟着叹了口气。

哪怕是倾天策也不敢号称算无遗漏,所谓算之一道,便是用特殊方法窥伺天道一二,从而在心中衍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诸多变化,并提前预知些许,从而利用这些变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

无法看到具体的事情,只能观势。

根据衍变的势来看,然后加上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李休看到的东西一定很不好,否则酒坛不会炸开,他的脸色不会如同金纸一般。

所以他说自己输了。

但修行就是逆天改命,从没有什么事是注定了的。

三劫之体注定会死,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所以他说自己能赢。

将军府坐落在小南桥的中心处,这里是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平日里无论是白落提还是杨不定都没少来。

但自从陈老将军重伤昏迷之后,将军府便变得门可罗雀,每个人都尽全力的管理着自己的分区,让小南桥尽量高速的运转着。

而今日将军府却很热闹。

一辆又一辆马车从城内各处赶了过来,滚动的车路碾碎了地上的冰雪,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人从下车走进了将军府。

江湖势力在此地的掌舵人,以及庙堂当中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冒着风雪赶了过来,丝毫不敢停歇。

下车之时遇到熟人后也只是简单点了点头没有寒暄的意思。

谁都知道今天的小南桥将要面临一个重大的决定。

甚至可以关系到未来的大唐国运。

李休在将军府门前驻足而立,没有在意两侧排成长龙的马车,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将军府三个字,很熟悉,仍旧是子非的手笔。

然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内坐着百余人,站着百余人。

大门推开发出咯吱的声音,所有人侧目看来,目光齐齐聚在了他的身上。

丰和站在人群中间的空地上。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儒衫老者,这老人身材有些佝偻,双目塌陷,眼窝很深。

二人中间放着一个桌子,桌上摆着一枚玉令。

那便是兵权。

ps:懒得分章,二合一

第一百章 十年祭

李休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随后便继续向前,径直朝着那枚玉令走去。

杨不定和白落提一左一右安静的跟着。

将军府之内很安静,站着的百余人微微躬身,坐着的百余人起身行礼。

丰和退到了一侧,李休站在了桌前。

将军府之内响起了呼啸般的世子殿下声音。

此刻府内共有接近三百人,都是在这小南桥里说得上话的人物,其中有二百人躬身行礼。

其余之人面色见了这幅场面后面色隐隐有些不太好看。

这位世子殿下的威望似乎太高了些。

李休抬起了手,周遭喊声随即停止,他看着眼前这个儒衫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礼。

道:“李休见过吴先生。”

就像是世人都知道大祭司却不知晓从浦一样,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破五境镇守小南桥许多年的老秀才其实名叫吴墨笔。

很难想象,一个以文入道的先生竟然会叫吴墨笔。

老秀才塌陷的眼窝微微泛黑,他对着李休轻轻点了点头,指着桌面道:“这就是兵符玉令,陈老将军重伤之后便一直由我保管,自己人知晓自家事,老夫不是带兵的料子。”

李休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拿那枚玉令,而是静静地等候着下文。

既然这枚玉令没有放在丰和的手里,而是摆在了桌面上,自然不是为了等他亲手来取。

老秀才叹了口气:“若是往常时候,殿下想拿走兵符玉令自然是应该的事情,只是现在不行。”

周遭无人说话。

李休看着他,目光平静。

身后的白落提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白袍飞扬。

将军府外响起了三千白袍的一声断喝。

于是这间院子内更加安静。

陈玄策已经能够开口,但是听着耳边响起的声音他却是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北地三率在小南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军。

三千兵锋所指,不少人的脸色都是微微变化。

陷阵营尚在巡城。

长安亲兵的统领垂着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紫衣军与平镇军也

是如此。

他们不开口,便无人开口。

老秀才叹了口气,说道:“世子殿下这又是何必?陈玄策几人的计划大家看的清楚,纵使是您想要反对也总要说出一个能够服众的理由才行,否则还请殿下等我等突袭归来,到了那时这兵符玉令老夫定当拱手送上。”

江湖势力抬眼瞧着慕容,见这位小少爷一言不发索性也跟着不说话,只管静静看着。

天上还在下着小雪,那枚玉令在这时候显得有些好看。

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拿在手中把玩一番。

李休却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第二次扬起了手,长安亲兵的统帅走到了他的身后,紧接着岐山平镇军统领也跟着走了过来。

莫清欢再次出现,一身的青衣较之之前多了几分平淡,但仍旧很是清丽。

然后许多人从人群中分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并肩排开。

场中两派泾渭分明。

陈玄策面色难看至极,白羊府的二爷,紫衣军的大将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秀才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十年一次的大祭是荒人当中最重大的日子,没有之一,便是大祭司的寿辰也远不及这一日来的隆重。

这一天荒人当中的掌权人十之七八都会来此祭树灵。

如果突袭成功,那么自然能保小南桥十年平安。

只是雪原很大,无论是北雪原还是南雪原都是如此。

荒人藏匿的很好,尤其是十年祭这种大日子,举办的地点一定会远离小南桥,并且极为的隐蔽,不会轻易被人知晓地点。

所以这些年来小南桥的人从没有起过什么心思,直到前不久陈玄策起了一份计划。

慕容和莫清欢帮之完善。

荒人的住所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部落组合而成,小一点的叫做村子,大一点的称之为部落。

建筑也不算华丽,只是由石头堆砌而成。

而此时,在雪原中央的一个数万人聚集的部落当中,知白正站在部落正中央的一个空地之上,可以看到这片空地当中有许多人正在忙碌,一个祭坛的雏形已经依稀可见轮廓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即将四十天后举行十年祭的地方。

知白站在高地上,俯视着空地下方,眼中带着期待与笑容。

他身上的伤势仍旧比较严重,尚未恢复。

胡二将军站在他的身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六先生,这一次没杀掉那李休着实遗憾,让人后悔。”

他砸了咂嘴,跟着叹了口气。

知白笑了笑并不在意:“杨不定在草黄纸上排名十九,你不如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四周的高地很高,祭坛建在中央的空地,深陷地面。

二人在高台上走着,知白问道:“胡二将军觉得将十年祭的地点放在此处如何?”

胡二看了看四周,说了一声不错。

“我是问放到这个部落如何?”

知白解释道。

“那也不错,咱们这里虽然不算雪原深处,距离大祭司也远得很,部落位置也差强人意,与树灵更远了些。”

知白失笑道:“如此也算不错?”

胡二伸出大手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面带笑意:“其实十年祭的地点放到哪里都没问题,只要让小南桥看不到就算是不错。”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只要能够让十年祭顺利举行,那么放在哪里都是不错的。

“我看过唐人很多书,对于武当道书之内提到的风水一说很有兴趣,所以就瞒着师父钻研了许久,如今也算是有所成。”

知白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用力的跺了跺脚,踩了踩地面,轻声道:“此地是个风水不错的地方,若是葬在这里一定可以保证子孙后代封侯拜相,福荫几辈,最差也能做个安稳财主。”

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然后转身看着一身麻衣的胡二将军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那双漆黑浓郁的眉毛微微上挑。

“只是不知胡二将军在唐国可有子孙留下?若是没有那倒是浪费了这块风水宝地。”

ps:为了庆祝章节数达到一百,三两本想断更庆祝一下,后来觉得太不负责,乖乖地去码下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胡二将军重复了挠头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他说道:“六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能因为老 胡我打不过杨不定就要杀了我吧?”

知白的脸上也充满了笑容:“大家都是聪明人,胡二将军若是还要装傻,那可就落了下乘了。”

空地下方建造祭坛的声音不小,叮叮当当的听起来有些烦人。

胡二脸上的笑容尽数收敛,他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的?”

知白耸了耸肩,脸上的腼腆笑容看上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几百年来你们唐人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们荒人,但凡荒人出生之后都会被灵树赋予认可,而你的身上没有这种认可。”

胡二脸色有些难看:“如此说来从我来到雪原的第一天你们就知道我是唐人?”

知白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于是胡二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那日不直接杀了我?”

“用唐人杀唐人,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依我看来这些年来胡二将军杀的唐人要比我多得多啊!”

知白摊了摊手,如墨般的眉毛抬起。

“那么你为何现在要杀了我?”

他问道。

知白转过身子侧对着他,低头俯视着高台下方的祭坛,道:“十年祭是大事,以前你不知道祭祀的地点,所以留一条命用来给唐军传递错误军情也没什么,但今年你知道,为了保险起见,你一定要死。”

“因为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胡二这次没有摸自己的脑袋,他的眸子紧紧盯着知白的身体,身体肌肉紧绷。

“你只是承意,而我是游野,要杀你很简单。”

他看着那仍旧带着腼腆笑容的脸,认真道。

的确,这是再简单的不过的道理。

知白很强,他也有资本越境杀上三关,但是却绝对挡不住游野修士的一剑。

尤其是胡二在游野修士当中也属于中上游,他杀了很多人,一身的煞气在此刻情不自禁的扩散着。

高台之下,空地之上的祭坛崩坏一角,许多人在下面发出惊呼之声。

“的确,胡

二将军要杀我只需要轻轻抬一抬手,但是你为何一直不动手呢?”

知白看着他,声音很低,明明是在询问,听上去却更像是喃喃自语。

也不待胡二回答,他便自顾自继续道:“知白不才,自认还有些本事,在荒人当中的地位也是不低,若是在小南桥前你与李休联手杀了我,然后再重新回到唐国复命,那一定是一件不小的功劳。”

“但你没有动手,因为我有大祭司的印章,你知道杀不死我。”

说到这里知白顿了顿,脸上挂着一抹好奇问道:“只是我很想知道,若是杨不定没有来,你还会继续动手杀了李休吗?”

“六先生智计无双,何必多此一问?”

胡二道。

知白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的确很多余。

李休的地位很高,除了李弦一之外大唐年轻一辈当中再也没有比他身份更高的人,哪怕是其余两位皇子与他比起来也是差了一些。

而且他的支持者很多,在庙堂里他是李来之的儿子,在江湖中他是听雪楼的少主。

所以李休才能一言否定那份计划,才能一句话聚齐整个小南桥的话事人。

所以很多事与他的安危比起来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胡二自然也不会杀了李休。

“那还请胡二将军找个舒服的姿势和地方躺下,便在此地归去,如何?”

知白问道。

“老子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等死,六先生,不如你我赌一赌是我的动作快还是你拿出那枚印章的速度快?”

他向前躬身,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保证自己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捏碎那颗脑袋。

“打赌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我不想赌。”

“既然很有意思,六先生为何不想赌?”

知白摇了摇头,叹道:“打赌自然很有意思,但若是知晓自己一定会赢,那么就很没意思。”

胡二还想再说话,目光却瞥见了一个人,一个持伞的男人。

雪原此刻尚在下雪,但雪花不算大,这个男人却撑着伞,看上去有些奇怪。

胡二看着这个人,然后看着那把伞,

原本打算说的话尽数咽回了肚子,摆出的姿势也放了下去,变回原样静静站着。

这是一个中年人,有些消瘦,就和李休未破三劫之前的模样一般,看上去病恹恹的,他的皮肤很白,比李休还要白,只是比徐文赋差一些。

他撑着伞从角落一侧走了出来,速度不快,就像是寻常人散步一般走了过来。

一步接着一步。

越来越近。

“既然是四先生来了,那么的确没有打赌的必要了。”

胡二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将目光远远探出,张望着遥远处,那是大唐的方向。

“我没看过武当那些神神叨叨的道书,对风水这东西也不了解,只是我却觉得此地不好,能不能求六先生一件事?”

他问道。

知白没有询问,因为他知道那是什么事,于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持伞的四先生走到了他的身侧站下。

胡二笑着伸出大手摸了摸光头,死后能够身归唐国,魂归兵冢,如此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然后他的脑袋掉了下去。

身体也跟着倒在了地面,砸进了雪中。

四先生静静瞧着下方的祭坛,数片雪花落在了他的伞上,道:“今天的雪倒是小了许多。”

“祭祀结束之后,我会派人把他的尸体送回大唐,四师兄,唐人还真是了不起。”

知白脸上带着钦佩,觉得很是佩服。

四先生点了点头,笑道:“唐人当然了不起。”

“你的伤很重,还是去休息几天比较好。”

知白摇了摇头,他看着下方的祭坛,双目明亮,神采飞扬:“大祭已经备好,祭品也快要登门,我哪里还敢休息?”

“留了他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只是你暴露了荒人的秘密,从今以后唐人怕是不会再派奸细过来了。”

四先生说道。

知白笑了笑:“要想钓到大鱼,就要给出鱼饵,四师兄,你说的对,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天上的雪花渐渐大了起来,二人站在伞下不再说话。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零二章 众生为棋子,我是下棋人

“李休应该是个聪明人,不亚于师弟。”

“他的确是个聪明人,下棋的本事也很高明,但他却一定下不过我。”

知白伸手捏住了天上落下来的一片白雪,脸上的笑容不在腼腆,而是充满了傲气。

“唐人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骄兵必败,师弟莫要大意。”

四先生轻轻地劝了一句。

知白摇了摇头:“我的棋子很多,他的棋子很少,而且小南桥的那些人很蠢,他要如何赢我呢?”

他的双手负在身后腰间,目光抬头看着天空,欲要凌霄,他的眼中带着惆怅。

竟是恨天太低。

“众生为棋子,我当为棋手,放眼天下又有何人配坐在我的棋盘上?”

知白喃喃道。

四先生持伞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修士的世界总是充满了一切不可能与光怪陆离。

北海有一种鱼会在深夜歌唱,发出动听悦耳的音律吸引过海的人或是其他妖类。

绿海内有一种兔子,站起来比人还要高上几分,一跳数丈高,腿力惊人,一脚可以踢死一个承意修士,但是偏偏生来胆子小的很,别说人哪怕是见到比他小很多的小动物也会感到害怕,从而闷头一路逃窜。

是在逃不掉的话就会在地面挖一个洞出来,然后将脑袋埋进去一动不动。

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人不会开口,不会说话。

自然也不会通风报信。

可有些时候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小南桥将军府内,当场间近三百人一分为二相互对峙的时候。

那摆放在桌上的那枚玉令突然疯狂的晃动起来,然后一道光芒一闪而逝,紧接着一幅画面从玉令之上放出,映在了天空之中。

李休凝眸看去。

发现画面中出现的正是先前打算杀他却被杨不定逼退的胡二将军以及六先生知白。

那场对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当中。

然后四先生走了出来。

那把伞的伞面轻轻转了转,胡二的人头便落到了地上。

那具尸体倒在了白雪当中,鲜血流淌染红了雪面。

画面到此消失,玉令轻轻抖了抖,光芒也跟着消失。

将军府内的三

百余人看着这一幕尽数沉默了起来,白落提微微躬身,把头低了下来。

然后所有人的头都低了下来。

老秀才眼睛闭上,深陷在眼窝当中的眸子带着苦意。

他佝偻着身子轻轻咳嗽了两声,听上去满是落寞。

李休低下了头,此刻他方才知晓原来这位将军竟然是唐国的人。

他的一只手负在身后,手掌在宽的袖子当中握成了拳头。

眼中带着冷意,有愤怒,有愧疚。

那是很复杂的眼神与目光。

在他身后有人走了出来战回了原来的位置,那代表了他开始支持老秀才,支持陈玄策的这份计划。

这是仇,是血仇,那么自然要用血来偿。

又有人跟着走出。

片刻,李休的身后便只剩下了七八十人。

“现在,世子殿下还要这枚玉令兵符吗?”

老秀才看着李休,问道。

这一次,李休没有说话。

那副画面当中的对话很清楚,知白并不知道唐军会选择突袭的事情,自然也不清楚陈玄策几人的计划。

正如他所言,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知白对胡二说的那些话当然都是真的。

他没有防备,而且因为胡二的死反而更加放松了警惕。

这就是有可为。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李休沉默了很久很久。

将军府内也没有人出声插话。

终于,李休抬头,他还想再试试:“如果这幅画面和那些对话是知白故意放出来的诱饵呢?我还是那句话,不同意执行这份计划。”

其余人并没有讽刺他不肯低头一类的话。

因为这些人知道李休是真的在为大唐着想,而且这个可能性也的确存在,只是相对于成功带来的收益来说这点风险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他身后又走出了一半人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长安亲军统帅李泗也迈步走了过去,平镇军统领叶枭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泗的脚步停了下来。

白落提跟着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叶枭。

叶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会儿,松开了手臂。

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这份计划是一定要执行的

,既然如此那就多增添一份力量,北地三率要护着李休是绝对不能动的,小南桥还要留下一个有一战之力的军队。

除了南桥边军之外长安亲军和平镇军一定要留下一个,另一个前去帮忙,

多了一个长安亲军胜面怎么也要大些。

即便输了,保一条命的可能也更大些。

既然无法阻止,那么便尽最大可能帮他们将这份计划贯彻下去。

陈玄策不是傻子,自然看懂了李泗这份举动的用意。

李休沉默着没有开口。

算是默认。

于是他冲着两人行了一礼。

“南桥边军我要留下来一半,北地三率和平镇军跟着我。”

李休注视着老秀才那张枯瘦的脸,沉声道。

“陷阵营可以跟你们去,但是我要孙胜。”

孙胜是陷阵营的首领,有他在陷阵营能够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力。

所以老秀才没有立刻开口答应。

“陷阵营陷阵几十年,早已自成体系,即便孙胜不在,有张元杰也足够了。”

张元杰便是孙胜的副将,孙胜不在,他率领陷阵营也是足够。

话音落下,李休没有去在意老秀才的反应,伸出右手放到了桌面上。

拿起了那枚玉令兵符。

雪花落在玉令上,仍就如同之前那般好看。

在他的身后走出了一个人,白落提看了一眼,知道这是青角司的一位长老。

陈落一手创立了青角司,本人更是在草黄纸上排名第一,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所以白落提朝一侧让开了道路。

那名长老面带笑意对着他点了点头,站在了李休的身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玻璃杯。

动作不急不缓。

李休此刻还在看着那枚玉令。

他的手指放在瓶盖上,用力将盖子打开,那只手微微有些颤抖。

杨不定的眸子渐渐眯了起来,白落提和叶枭眉头微微蹙起。

李休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放下了玉令回过了头。

老秀才深陷的眼窝猛地绽放出一道光明,他的袖中飞出了一点水墨,眨眼睛落在了那名长老的身上,像是这天地间出现的第一枚种子,生长出了一棵树木。

第一百零三章 愿你仍是四月人间

种子落到地面,然后从地面生长,在过程中汲取养分,逐渐蓄养自身,变得壮大。

这一滴墨水落在了那名青角司长老的额头上,化作一枚种子汲取养分迅速生长成为一棵小树,他的身体便是养分。

小树长大,他自然死了。

“这应该是长林的人。”

白落提冷着脸,觉得有些后怕,就在刚刚他亲自侧身将这条路让开,若不是老秀才出手及时,恐怕已经酿成大祸。

李休将目光放到了在场所有人身上,没有说话。

所过之处尽皆低头。

“谢过吴先生。”

李休转身冲着老秀才行了一礼,恭敬道。

老秀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与李休此次的争端只是道理之争,都是为了大唐自然不会在彼此心中留下怨气。

能凭借一杆笔墨在小南桥孤身守了这么多年,吴墨笔的气量和格局自然要大得多。

而且也正如他所说的那般,若是没有这份计划,也许用不到李休开口,他便已经将兵权交了出去。

那棵树只是茂盛了一瞬之后便化作枯木凋零,只是轻轻地一阵微风拂过。

树木倒塌。

那名长林的妖人也跟着倒在了地面,他的手臂磕在了地板上,手中的玻璃瓶顺着地面滚了出去。

然后瓶盖掉在一旁,瓶口张开。

杨不定一剑斩了出去。

白落提身上白袍飞扬闪身站在了李休的身前,目光冷冽。

与此同时叶枭身上猛然爆发出一股惊天之势,将周围所有人尽数逼退到十步之外。

杨不定一剑落在了那个瓶子上,瓶子碎成碎片。

那个盖子也跟着化作粉末。

周遭什么异常都没有出现,安静极了。

“起开。”

老秀才猛地大喝一声,袖袍飞扬,李休的身体跟着升到空中飘离地面。

地面的砖缝中散发出了丝丝黑气,然后化作一个黑色圆珠向着向着天空爆射而出。

“孽畜放肆!”

这黑色圆珠的速度飞快,哪怕是强如杨不定白落提等人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老秀才看着那个黑色圆珠发出一声断喝,眼中有水墨飞扬整个人竟是化作一道笔锋刹那间出现在了李休的身前,枯瘦的手掌向前推出,文道之力迸发,隔绝了虚空硬生生的将那枚圆珠禁锢在了身前。

白落提松了一口气。

老秀才伸手捏住那枚珠子。

莫清欢站在下方,袖子中紧握的手掌终于是轻轻松开,她的指节仍旧有些泛白。

红袖皱着眉,有些担心。

熊胖被她抱在怀里,眼中带着失望,心想这小子还真是命大,竟然又活了下来。

珠子看上去平平无奇。

“殿下!”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老秀才急忙转身然后就看到一道黑气钻进了李休的身体当中。

红袖惊呼一声,莫清欢面色惨白。

熊胖小声的叫了叫,觉得开心极了。

那枚珠子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招是地面上渗透出来的那丝丝黑气。

无影无形。

哪怕是老秀才尽全力保护李休,在禁锢住黑色圆柱的刹那都会放松警惕。

就是这一瞬间,那道黑气便进入了李休的身体之内,然后像是一朵花在他的体内绽开。

道道黑色根茎顷刻间爬满了全身,爬满了他的脸。

李休的双眼闭合,整个人的意识陷入到了黑暗当中。

谁也不清楚黑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时候夜里醒来总有一些人会去想,睁眼是黑暗,闭眼也是黑暗。

那睁眼和闭眼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秀才站在天上,李休漂浮在他的身后,身上像是爬满了黑色的藤蔓。

许多人站在下方看着天上,震撼的没有了言语。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兀,前一刻世子殿下拿着玉令兵符,下一刻就已经生死不知。

一道锋锐的剑意从丰和身上升腾而起,他转身看向了青角司其余人,长剑出鞘,剑光一闪而逝。

陈落不在,青角司没人拦的下这一剑。

白落提站在了那些人身前,用剑斩碎了这道剑光。

丰和看了他一眼,冷着脸不发一言。

老秀才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在上面画满了东西然后打进了李休的体内,那些黑色根茎渐渐消失,不再浮现在皮肤表面。

只是仍然隐藏在身体之内,无法根除。

两个人从天上落了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

杨不定问道。

如此诡异的能力,定然不是凡物。

老秀才叹了口气,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更加苍老,他的眼神有些复杂,道:“这是魔种。”

“不可能!”

这话就像雪原刮起的如刀风雪,斩碎了很多人心中最后一抹侥幸。

莫清欢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李休,那张清丽的脸上竟然有两串泪珠断线一般落了下来。

杨不定沉默着不再说话。

白落提按住了丰和的肩膀,沉声问道:“不知吴先生可有法子救我家少主?”

我家少主,世子殿下这终究是不同的称呼方式。

“国师与院长大人联手,或许可以。”

老秀才想了想,说道。

“还有多长时间?”

白落提问道。

老秀才伸手在李休身上点了几下,道道墨水织成的网线在他体内纵横,压制住了魔种的迸发:“不知道。”

魔种一物乃是亘古留存下来的邪武,其力量强大无比,但是为天地所不容,一旦出现,萌芽之时尚且好说,一旦成长必定会遭天谴,届时无论是魔种还是其宿主都会死在雷劫之下。

灰飞烟灭。

自古以来魔种一物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难以想象长林的人究竟是如何弄到手的。

“我只能尽力压制魔种的成长,但很难保证能撑多久。”

莫清欢将手放在李休的脸上,觉得这世界不公平极了。

凭什么他生下来就要背负三劫,好不容易破了宿命如今却又被魔种寄身。

“我带他回长安,即刻出发。”

白落提胸口微微起伏着,觉得有些自责。

“一路劳顿,他甚至会死在半路。”

老秀才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惋惜,眼见一个冉冉升起的天之骄子走向末路,这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周围许多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他们或许意见不合,但没人希望李休死,便是陈玄策在这一刻眼中也有着悲痛与惋惜。

魔种便意味着死亡。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只是没人愿意承认。

良久。

莫清欢阻止了白落提,捧着李休的脸轻声道:“如果这是最后的选择,那么应该由他自己来做。”

“而他一定会留在小南桥,哪里还用得到选择呢?”

莫清欢喃喃着,清冷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柔弱和难舍卷起了小南桥的风雪。

管他携酒踏月还是斗米而嫌。

管他桑田沧海还是昙花一现。

我只愿你仍是四月人间。

ps:最后几句话摘自亦是此间少年,我觉得很合适,点睛之笔。

第一百零四章 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

常年来说小南桥的气氛都很单一,哪怕是左边一条烟花巷,右有千百颜色。

哪怕是后街的酒牌子再亮,茅草屋里的竹叶青再香,终究还是掩饰不掉小南桥的冰冷与血腥。

尤其是一个月前堂堂的陈留王世子李休竟然被长林妖人偷袭,身负魔种,性命危在旦夕,若不是这一个月每一日都有老秀才帮忙压制,恐怕早就让魔种破体而出从而引来天劫加身。

李休还没有醒。

所以整个小南桥都笼罩在一片阴云当中,北地三率包围着将军府,白落提和丰和亲自守在门外,英宋和孙胜率人行走全城,一月来杀了不少人。

听雪楼这个天下最大的情报机构疯狂的运转起来,大唐天下青衣都动了起来,每一日都有长林的人死在听雪楼的剑下。

莫清欢带人去了三圣斋求药。

尚未返还。

草圣声名传天下,他如果肯出手帮忙,李休一定可以多熬一些日子。

书院与青角司的人也在向着各处行走。

因为院长大人并不在长安,老人家喜欢行走天下,曾扬言拈尽天下春花,没人知道他的行踪,只能希望能够尽快,最快的找到他。

如此才能救下李休的命。

又一日过去,姑苏城的凤鸟自远处飞来,然后落在了小南桥的当中。

上面走下来两个人,慕容二爷与慕容雪。

慕容站在将军府门前,朝着二人迎了过去。

“二叔。”

他对着慕容天成点了点头,叫了一声,然后又看了看慕容雪,没有说话。

与之前见面的几次不同,现在的慕容雪脸上完全没有了骄傲,甚至带着些许崇拜。

她与慕容二人被誉为姑苏双绝。

但这只是江湖上一些好事者的称呼,慕容在沧澜榜排第六,无论是天赋还是其他都要比她强上不少,而且自小便是慕容在教她修行。

“族兄。”

慕容雪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欢喜。

“你做的事很蠢,也很没道理,若不是李休看在爷爷的面子上,今日我便见不到你了。”

慕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些责怪。

慕容雪的眼

睛眯了起来,像只小猫一般觉得舒服极了。

二爷看着这一幕露出一抹笑容,雪儿性子傲气,为人冷淡,只有在慕容的身边才会露出这幅表情。

她忍不住辩解了一句:“是他先斩了我的凤鸟,我没有在三古之地和楚恒联手已经很克制了。”

“草圣不是傻子,他以慈悲救世证道,踏足五境,几临入道,眼光自然不会差,楚恒很聪明,只是为人过于张狂,若是那日包知命清秋等人胜了,他则一定会救李休,而不是杀李休。”

慕容能够和陈玄策想出这样一份计划,其智计自然高绝。

“楚恒性情多变,但不可否定是个聪明人,只是太着急扬名,所以走了一个昏招,惹到了李休从而让朝廷赠予三圣斋的资源减半,他在三古之地的举动只是为了出气罢了,无论那个小和尚有没有出现,结果都不会发生变化。”

看到慕容雪有些不敢相信,慕容叹了口气,将放在她头顶的手拿了下来,嘱咐道:“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人,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栽个大跟头,而且可能永远也翻不了身。”

这话很有意思。

是话里有话。

慕容雪很聪明,冰雪聪明来形容也不为过,所以听清楚了这话中的意思,不由得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说这一次的荒人十年祭很可能是个陷阱?”

此刻距离十年祭开启的日子还有九天,老秀才等人昨日已经率军出去,半个北地边军,整个陷阵营,还有紫衣军,长安亲兵,六成的江湖势力。

可以说是将多半的身家赌在了这次的行动上。

不容有失。

慕容却是摇了摇头,这话很难说。

而且他对这份计划也有着十足的信心。

“那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引着二人走进了将军府,那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迟疑之色。

“你觉得殿下是个什么人?”

慕容雪有些沉默,但也不准备撒谎,如实道:“他是个聪明人,而且破了三劫,我们这一代当中他的天赋最佳。”

慕容道:“何止是个聪明人,简直是算无遗策。”

无论携大势归长安,还是借势乱关山,塞北两窟鬼以及三古之地等等。

阴谋算计和战斗之中的

临场应变都毫无疑问的证明了这个少年的优秀之处。

“凡事就怕往回想,像世子殿下那样的聪明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顶着天大的压力也要否定这份计划,甚至连那身染血的青衣都来不及换掉。”

“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李休躺在将军府内的一处偏房当中,慕容对着白落提和丰和行了一礼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红袖在里面看护着他。

慕容雪走了进去,将视线放到了床上。

面色复杂,心中五味杂陈。

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在身负重伤神魂枯竭的状态下,在琴道上胜过了她。

她迈步走到了李休的身前,低头俯视着这个人,看着那张原本完美的脸上爬上了一条黑色纹络,讥讽道:“原来你也有今天。”

人的情绪总是复杂且多变的,哪怕是彼此看不顺眼的敌人,见的多了也就淡了。

每个人的身上总有几个闪光点,简单来说就是人格魅力。

李休的人格魅力很多,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说不出什么。

莫清欢这一个月来很辛苦,马不停蹄的向着三圣斋赶去,杨不定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两匹马终于是抵达了三圣斋。

这里是唐国百姓口中的圣地,每一天都有许多人来此祭拜,或是看病。

斋内也有很多的医者行走天下,救苦救难。

莫清欢一身青衣勒马停下,然后翻身下马顺着古道走进山门,朝着山顶一路走去。

杨不定看着四周,周遭有很多双的眼睛注视着二人。

传闻中草圣就住在三圣斋的山顶,这里是禁地,除了他的三个徒弟之外不允许其他人轻易踏足。

只是大弟子陈临辞治病救人,周游天下不知去向。

小师妹姚芝自从那日败在李休手中之后便闭关不出。

莫清欢走到了最高处,抬眼看着眼前。

面前是一扇大门,两侧张开,上面悬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草堂。

看那字迹应该是出自书院画廊苏声晚的手笔。

门下坐着一个人。

楚恒看着他们。

脸上满是讥讽。

第一百零五章 春日与花香,厌和赏

李休垂死的消息像是一股风暴一般席卷了整个大唐,作为医道圣地的三圣斋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所以楚恒估算了一下对方的脚程,这几天便一直等在山门口。

莫清欢认识这张脸,或者说李休这段时间接触的所有人她都认识。

“听雪楼圣女莫清欢,有事求见草圣大人。”

她站在草堂下方,开口道。

与小南桥不同,大唐此刻正是春日开花的好时节,尤其是在三圣斋这样充满了活力的地方,一路走来,漫山遍野盛开的花朵乱了眼前。

这很美。

如果是醉春风一定会寻一处红蓝之地浮上一白,苏声晚会开怀大笑,将满山花儿画进纸上。

便是最寻常的路人也会侧目两侧观看。

这就是赏心悦目。

只是杨不定没有兴趣,莫清欢心急如焚,山上的风景如何也就不在重要了。

“不知圣女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楚恒上下打量着她,面带戏谑,觉得不愧是听雪楼的圣女,样貌更胜小师妹一筹。

莫清欢没有理他,再次开口道:“听雪楼圣女莫清欢,求见草圣大人。”

她的声音清冷,但语气中的那抹焦急却是掩饰不掉。

楚恒伸手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抬眼看着她,淡淡道:“李休垂死,举国忙碌,俱有其道理,但你莫清欢也要救他,这就很没道理。”

杨不定抱着剑,默不作声。

莫清欢的目光终于放到了他的脸上,目光冰冷。

楚恒却是毫不在意,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听雪楼的圣女也是有资格继承楼主之位的,挡在你面前的只有一个李休,他若是死了,听雪楼就是你的。”

楚恒从地上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眸子微微眯起,盯着她的脸。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莫清欢的眼神微微变化,无数个日夜她最渴望的就是那个位子。

除此之外任何东西与之相比都不足味道。

楚恒的嘴角逐渐扬起,眼神深处的讥讽愈发浓郁。

春风带着花香吹动了杨不定垂在额前的那抹发丝上,他侧了侧身子,余光扫了一眼莫清欢,点点冰寒

在脚下升腾。

但那是李休。

与之相比那个位子也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若你在此拦路只是为了说些废话,那么就请你让开。”

莫清欢说道。

看样子她选择了拒绝。

楚恒脸上的笑意却没有消失,他朝一侧退了几步,身子靠后,将草堂的大门让了出来。

莫清欢向前走了一步。

楚恒再次发出声音:“师父他老人家并不在草堂,半月前便离开了。”

李休垂死的消息在一月前便传遍了大唐,草圣半月前离去,这是为什么?

如果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被人认为是因为李休减掉了朝廷对三圣斋的半数资源供奉,所以惹恼了他老人家。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是草圣。

草圣胸怀天下,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极为的光明磊落。

所以不会故意见死不救。

莫清欢沉默了下来,觉得这春日与花香很厌。

杨不定拔出了抱在怀中的剑,脚下的那抹冰寒向前席卷延伸到了草堂之内,他看着楚恒,语气冰冷:“我现在若是一剑杀了你,不知道草圣会不会出现?”

任谁被草黄纸上排名十九的人用剑指着,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尤其地面的冰霜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面。

那便更难受。

但楚恒的脸上却没有恐惧,也没有害怕。

他只是看着莫清欢,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莫清欢伸手阻止了杨不定,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天上风云渐变,春天里除了草长莺飞之外还有春雨绵绵,也只有此种时刻才让长安与江南一般烟雨朦胧。

春风从山下吹上来,扫过黑白石面上的灰尘,许多的花瓣随着起势落在石面上,然后随着灰尘一起化作轻烟悄然飘起。

雪原内响起了十年祭的颂歌,巨大的黑色祭坛像是通往九幽的路口让这无尽白雪看起来更加冰冷。

楚恒脸上却出现了一抹玩味。

“听雪楼的圣女乃是人间清丽,我想看看若是脱了衣服,还能不能依旧

清丽?”

他调笑着,双臂环保胸前,身子倚靠在草堂大门的柱子上,挑了挑眉毛。

杨不定向前迈了一步,方圆数丈之内花草气根而断,像是柳絮一般飘飞眼前,凌乱了身前方圆。

楚恒的目光透光花草碎屑注视着莫清欢。

周围有草香穿进鼻子。

莫清欢没有说话,花草碎瓣落在她的头上,挂在了垂在两侧的如墨发丝。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

太阳落进山内一半,那酝酿许久的春雨终究没有落下来。

然后她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衣衫领口,解开了一枚扣子。

杨不定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楚恒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与调笑消失,轻声道:“真没意思。”

他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甩手扔了出去。

杨不定伸手接过。

莫清欢冷着脸看着他。

“这是师父给的药,李休身负魔种,那不是病,所以无法根治,这药只能压制一段时间。”

楚恒解释道。

二人没有动作。

楚恒挑起的眉毛渐渐落了下来:“怎么?你以为我这真的想看你的身子?”

他讥笑一声。

“我只是不想有人坏我师父的招牌罢了。”

话音落下,楚恒转身走进了草堂之内。

杨不定看着手中的药瓶,打开盖子看了看,知道这是三圣斋的圣药医天下。

于是点了点头。

莫清欢抬头看了一眼草堂二字,不做停留,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迈步之间,看着春日与花香。

赏心悦目!

二人走后,楚恒重新出现在草堂门口,站在黑白石上,不知道去做了什么,他的双手有些湿润,然后随意的在身上擦了擦,目光眺望着小南桥的方向。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出现在他的身侧,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二小子,你到底还是把医天下给她了。”

楚恒冷哼一声,甩掉了草圣的手,不屑道:“我大唐的世子,怎能死在外人手里?”

第一百零六章 窗风吹灭的红烛

唐皇闭关的这些日子里,太子李弦一每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在宣政殿批阅奏章,代理国事。

太阳彻底落山,天地悄然走进一片黑暗,皇宫之内却灯火明亮,尤其长安城没有宵禁,对于这个天下最繁华的京城来说,夜晚在某种程度要比白日更为的热闹。

殿内的烛火燃着,桌面上的奏章堆成了小山。

太子殿下却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在殿内来回的走着,一脸的烦躁。

国师坐在下首位子上,脸上带着和蔼且儒雅的笑容。

“殿下,您都走了好几天了。”

“您说说,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刚破了三劫又种了魔种,我要是他就从小南桥的城头上跳下去,了此余生算了,哪还有脸活在世上?”

李弦一气急败坏的骂道。

接着不甘心的又骂了几句。

国师就只是坐在那里,宽大的衣衫盖在身上,一言不发。

半晌后,太子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觉得有些疲倦。

“身负魔种,是不是真的就死定了?”

他小声问道。

国师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

李弦一的眸子一亮。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在李休出现之前,任何三劫之体都活不过三劫。”

国师说道。

话中的意思很清楚,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

总有一遁在外面。

“您觉得陈玄策的计划可行吗?”

太子问道。

国师摇了摇头:“当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无论是可行还是不可行都无法做出定论,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件事变得可行。”

“我打算派太子六率赶去小南桥,总有些作用。”

李弦一试探着问道。

太子六率都是从南征北战的军队中挑选而出的佼佼者组成,其战力颇高,若是赶到小南桥,的确称得上是一份不小的帮助。

国师没有说话,和蔼的脸上似乎带着光辉,双眼静静地看着李弦一。

自从大唐建国之后,他便一心一意的为这个心爱的国家奉献着。

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姿势投过去的目光总会带有不一样的含义。

淡然,疼爱,和蔼,漠视,倾慕,眷恋,钦佩等等等等。

国师大人的目光中也包含了用意,太子自然感受的出来。

但他却没有说话。

良久,当窗边红烛燃了一半之后国师终于是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您应该明白,世子的战场在小南桥,而您的战场在宫里,无论是哪一处都很凶险,六率若是离去,你在长安就等于断了一臂。”

还有句话他没有说。

那就是皇后娘娘不是木头人。

不是木头人自然会动,会思考。

他的六率未必到的了小南桥。

李弦一很聪明,能代掌一国当然聪明,所以听出了这些只能意会的东西。

他低着头,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很久。

然后站起身子猛地把那张满是奏折的桌子踢飞,砸烂了窗口飞了出去。

星光落了进来,洒在了遍地的狼藉上。

李弦一暴跳如雷:“等老子登基那天,一定要宰了那个臭老娘们。”

国师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幕,觉得有意思极了。

平日里李弦一一直都是文质彬彬的模样,无论是装出来的还是如此,但那就是太子殿下给外人的印象。

像今日这般模样可着实少见。

“殿下只需要用心处理内政,小南桥的事情交给世子处理就好。”

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儿,李弦一喝了一口茶才平息下心中的怒火,问道:“我听说皇后派人去拦莫清欢了?”

国师点了点头。

“是百里奇?”

国师又点了点头。

李弦冷哼一声:“还真是不把孤放在眼里。”

话音落下他又笑了起来。

“殿下笑什么?”

“杨不定在草黄纸上排名十九,游野修士当中能够稳胜他的人不多,但百里奇排在第十位,哪怕只是第十位也是前十,前十都很了不起。”

“殿下好像很有信心。”

夜风从破碎的窗子吹进来,吹灭了窗边的红烛,吹动了国师大人宽松的袍子。

“第十终究只是第十,醉春风可是第四,区区一个百里奇,我自然不担心。”

“半月前,醉春风向西去了。”

国师突然道。

李弦一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敢相信。

“徐盈秀被人追杀,他想来去了

那里。”

这是天空与深渊。

也是夏与冬的落差。

国师将视线探出窗外,目光比这星空还要深邃。

“殿下不用担心,有人会拦住百里奇,草圣的医天下也能送到小南桥。”

陈落远在天边,王知唯更不可能,苏声晚不知去了哪里,草黄纸上排在百里奇前面的都不在长安。

既如此还有谁能拦的下他?

李弦一沉默了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双眸子变得很亮,然后笑了起来。

“是他?”

国师点了点头。

“是他。”

每一个势力都会有善恶好坏,就像人站在阳光下总会有阴阳两面。

当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衣看起来有些矮胖的男子走出了城门,踩在绿草上,顺着官道慢慢走着。

这就是百里奇。

其貌不扬四个字可以很好地形容他。

他长得并不丑,脸上肉嘟嘟的,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可爱。

每个人都有一些小癖好,比如李休的洁癖和懒。

醉春风的嗜酒如命。

而百里奇的爱好就是穿黑衣,然后混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讲着草黄纸上那些传奇人物的故事,每当提到他的时候他都会眯着眼睛暗自陶醉,然后偷偷摸摸的从怀里拿出两文钱做个打赏。

李安之昨天夜里没有回军营,也没有回王府,而是在城头站了一夜。

一眼没眨。

直到此刻阳光破晓而出,百里奇走出了城门。

橙黄色映在他的盔甲上,平添三分威武。

他居高临下看着百里奇的背影,一只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把上,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缝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里奇的身影越来越远。

李安之向着城下走去。

他迈出一步,然后身子又停了下来,因为此时此刻城门之内再次走出了一个人。

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一身白衣,走起路来懒洋洋的。

这少年向着太阳伸出了一个懒腰,像是要将天地撑开,哈欠连天。

李安之搭在刀把上的手掌渐渐松开,他认出了这人。

这是陈知墨。

第一百零七章 好春光不如做一场

李休的懒是怕麻烦。

陈知墨的懒是真的懒。

尤其是当清晨第一抹阳光照在眼前的时候。

他向前走着,迈步不算快,但每走一步都凭空移出很远一段距离,那双眼神看起来有些空洞,明明是低头看着路,但瞳孔却没有聚焦,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这种状态若是被外人见了一定会惊为天人,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顿悟或是无量寺所言行走的禅定。

但陈知墨只是觉得有些舒服,当阳光照在脸上他想起了在这时候书院后山的小木屋。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发生他此刻一定和李一南对着春风和竹林吃火锅。

而且还是特辣锅底的火锅。

上次那头熊还有些肉没吃干净,虽说现在成了腊肉,但熊做成的腊肉味道如何还真没尝过。

也不知道此次之后还有没有命能吃上一口。

长安往北走是关山和塞北,哪些地方很苦,往南走倒是富裕一些,一路走来都是烟雨江南。

只是长安距离江南很远,哪怕陈知墨已经走了数日,在长乐镇的老茶楼里喝了一杯茶,然后在街边的小摊上下了一盘棋,赢了十几文钱。

他高兴地拍了拍手,开怀大笑着,觉得这镇子虽小,却有意思极了。

百里奇坐在离他不远的书馆里,饶有兴致的听着说书先生讲书。

听到兴起时候那张稍显可爱的胖脸似乎都在散发着满面红光,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拍在了桌子上,叫了一声好,该赏。

银子所带来的魅力永远是无法估量的,那说书先生看到那么大的一锭银子唾沫星子飞的更多,连润嗓的茶水也不喝了。

陈知墨又与人下了一盘,觉得这市井之间有许许多多的小套路,让人眼前一亮觉得有些新奇。

书馆内有人给百里奇送上了一盘干果,像是南山的榛子,这东西没什么味道,吃起来却觉得很爽利。

百里奇拿起一颗轻轻捏碎,然后将榛仁扔进了嘴里嚼了几下,觉得没啥滋味,不如北山上的松子。

又停了一会儿,一卷终了,场面里响起了一连串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他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肚

皮,然后吃掉了最后一颗榛子,起身走出了茶馆,一摇一摆的长乐镇外走去。

陈知墨也放下了最后一枚棋子,笑着拿走了老汉身前的最后几文钱,紧了紧身上的白衣,神清气爽的向着长乐镇外走去。

长乐镇是个不大的地方,但因为离长安很近,行走官道的话又是来往江南的必经之路,所以这里很是热闹,也很富裕。

那下棋老汉见他走远了,不动声色的又从袖口拿出了十文钱摆在棋盘一侧,等待着下一个人。

既然是春日,自然到处春色,出了长乐向前走一段就是南山,百里奇在路边看到了一棵榛子树,有心不理它,却又觉得这么赶路是在是无聊得很。

于是停下摘了几颗,边走边吃。

陈知墨跟在后面,看着沿途山光秃秃的榛子树,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就是跟在后面的下场,除了扬起的灰尘之外什么也捞不到。

太阳落下,两个人还没有从南山走出去,百里奇爬到了一棵树上,躺在高高的树杈上睡起了觉。

或许是吃的有些多,又或许是榛子没有熟透,他打起来呼噜,声音很小。

但夜晚很静,山里的夜晚就更加安静,在这种时候很小的声音也能传的很远。

陈知墨靠在花草里,嗅着香味入睡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而且花草密集可以遮挡凉风,便很舒服。

但这呼噜声时不时地在耳边响起是很影响睡眠质量的人。

他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翻了一个。

呼噜声越来越大,陈知墨叹了口气,眼神有些疲倦,心道自己还真是闲着没事装大尾巴狼,好好在后山对月当歌做一个出色的浪人多好,非要出来自找苦吃。

他伸手在地上胡乱的扒拉着,然后摸到了一小块石子捡了起来用力的向树上扔去,石子摩擦空气发出咻的一声。

南山里的呼噜声消失了。

百里奇从树杈上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胖胖的身子砸在地面没有扬起灰尘,而是砸弯了一地绿草。

他两只手撑在地面,站了起来,气急败坏的对着陈知墨骂道:“你都跟了这么久了,要打不打,要走不走,如今我睡个觉你

还不让我睡,是不是有些太欺负人了?”

陈知墨从花草间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很大的月亮高高挂着,却没有一颗星星闪现。

他侧耳听着,南山的林中很静,但还能听到虫鸣的声音。

“做一场?”

他问道。

百里奇拍了拍肚皮上的土,借着月色可以看到那里被草汁染成了绿色。

“我跑,你追,做不做应该由你决定。”

百里奇说道。

陈知墨笑了一声,然后摊了摊手,道:“我无所谓,最好是等见到杨不定之后再打,那样杀你就简单多了。”

这话很有道理。

月光更亮一些,南山深处响起了一声狼嚎。

应该是在拜月。

“那就做一场。”

百里奇挠了挠头,胖乎乎的脸抖了抖,看起来肉嘟嘟的。

草黄纸的排名很说明问题,百里奇也不是看起来那样憨厚可爱。

当他踩碎青草,握紧拳头的时候,南山为之变色,树木拔地而起。

强大无比的劲力扑面而来,陈知墨的衣衫向后扬起,猎猎作响。

他挺起胸膛,狂风吹散了发丝。

腰间的折扇随风动着,挂在腰带上的坠子左右摇摆。

陈知墨伸出了一根手指,变幻的风云停了下来,一张棋盘从他脚下出现,扩散到方圆百米,将二人囊括其中,月光照在地面的花草碎屑上,勾勒出了许多黑白子。

百里奇的身子停下,拳头也跟着放了下去,他看着陈知墨,惊讶道:“魂武双休?”

陈知墨将腰间的扇子拿了下来,放到胸前扇了扇,轻轻地点了点头。

百里奇的神情变得肃穆,他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方才睁开。

然后蹲了一个马步,右手握拳,深吸一口气后猛地砸了在地面。

月光似乎变得虚幻了些,南山深处的狼嚎声消失不见。

那张棋盘裂开一道缝隙。

发出一声脆响。

ps:还有一章,我先写,你们睡

第一百零八章 今晚月色真好

“江湖中总是说你与子非是大唐双龙,能与子非并肩,这是很高的评价,我一直不服,一直想要试试,但你只是上三关,我总不能和你打。”

百里奇直起身子,裂开的棋盘迅速的恢复着,他看起来并不在意,反而有些满意:“现在还不错。”

棋盘上落下了几枚棋子,百里奇身处其中俨然已经换了一副景象,他的眼前不再是南山,也没有了陈知墨。

这就是棋局。

他是棋子。

“我很好奇,你只是一个游侠儿,不是盗匪,为何非要穿黑衣不可?”

棋盘之外春来了陈知墨的声音,百里奇沉默了一会儿,道:“黑衣显瘦。”

棋盘中有万般变化,百里奇的修为很深,势力很高,但仍然被这一环扣一环的棋局逼迫的无法向前。

他想着穿黑衣显瘦自然是因为不愿意减肥。

不愿意减肥就是缺少耐心,所以这时候自然也没耐性和陈知墨熬下去。

“你很强,但终究只是初入游野,尚不如我。”

他双手捧着自己的肚子,上下颠了颠。

“天下没人知晓我来自哪里,我也一直没有提过,但我是燕人,出自燕郡。”

陈知墨双手结印,棋盘中万般变化化作一道凝实而出,一条巨龙随着月光与黑白子浮现在棋盘之中,仰天嘶吼,目光冷冽,居高临下。

“那又如何?”

他问道。

百里奇嘿嘿一笑,双腿用力在棋盘之上拔地而起,身子在空中腾飞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棋盘格。

“所以我身轻如燕。”

这一拳高高扬起,游野巅峰的气势从他体内爆发而出,向着周遭席卷而出,强悍的气息扭曲了月光,撕碎了棋盘。

那条巨龙飞到空中发出一声怒吼,龙威四海,俯冲而下。

当天地悠悠的时候,应是万物平息最美好的时刻。

南山是个好地方。

枝叶茂盛遮盖了树干,从天上朝下看去像是一团团的锦簇。

今夜的山中飞出了一条巨龙,响起了身轻如燕的呐喊,然后绽放出一道光线,由下而上。

撕碎了无数的锦簇。

叶子扑簌簌的落下。

月光淡

了些。

那条巨龙化作光点向着天上飘去,仿佛没有重量一般随着晚风到处拂着,落在花瓣上像是萤火虫的微末光亮,一点很单调。

洒满了方圆就很好看。

地上的棋盘碎裂成粉末,自然无法再度恢复。

陈知墨坐在地面,许多的花草碎屑向着四面纷飞,有一些落在了他的头上看上去有些潦草。

以前总会想若是当死亡擦肩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陈知墨眨了眨眼,觉得这种感觉不算好。

“你在想什么?”

百里奇揉了揉胸口,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好奇问道。

陈知墨放缓了呼吸,伸手感受着花瓣拂过指尖的触感,他的目光抬起落在了月亮上,抿了抿嘴唇,感叹了一句:“今晚月色真好。”

的确很好,群星璀璨自然争辉,但独树一帜也是一种颜色。

百里奇点了点头,伸出了胖胖的手放在空中感受着夜风吹过,笑道:“风也温柔。”

“那你又在想什么?”

陈知墨问道。

百里奇道:“我在想杀了你之后,还能不能追的上杨不定。”

“那你大可不必想这个问题。”

“为何?”

百里奇的眉毛抬了起来。

“因为我死的人不会是我。”

眼前就只有两个人,死的人不是他,自然就是百里奇。

这话很没逻辑。

因为陈知墨此刻身受重伤已经没办法移动身体,连动都动不了,又要如何杀他呢?

“我一直认为像这般的花前月下是要与一名女子在一起的,哪怕不是心上人,起码也要是个女人。”

陈知墨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地面,崩坏的棋盘再次浮现,他看着那身黑衣认真道:“而你是个男人,所以我觉得很别扭。”

棋盘纵横交错,棋位分明。

“棋盘就是规则,而这里的规则,我说了算。”

他话音落下,棋盘上绽放出无数光芒,黑白子如同流星一般频频坠下,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轻响。

百里奇的身体在棋盘内不停地辗转腾挪,双拳轰出击碎了一枚又一枚落下的棋子。

他的身后有蛟龙浮现。

头顶火凤翻飞。

天边出现了一声巨响,然后发出一连串的轰鸣,棋盘之内有天雷落下,欲要灭世。

陈知墨坐在地上,面色愈发苍白,南山的夜风在身侧悄然拂过,山间静悄悄的,安静至极。

棋盘内的轰然雷声却震耳欲聋,直到白玉般的雷电落下。

百里奇面色严肃,须发飞扬,他没有怒吼,只是默不作声的抬头看着雷光落下,他的沉默不是恐惧。

不是临死前对余生的回味。

沉默在有些时候往往代表着更有力的反抗。

百里奇,单名一个奇字。

那是奇迹的奇,也是出奇的奇。

比如这时候,当天雷落下他没有举拳伐天,没有劈掌撕毁雷电,反而是低下了头,朝一侧迈出了一步。

一道道雷电在棋盘上空凝聚,争先恐后落下。

百里奇又向一侧迈了一步。

雷电落在了他的头顶,他的脚掌踏在了棋盘一角。

一道巨大的灵气波动再脚底泛起,波及了方圆十里,花草化作齑粉,树木连根拔起。

雷电在头顶消散,轰隆隆的雷声也跟着消失。

棋盘渐渐扭曲起来,星星散去。

百里奇露出了一抹笑容,这是这盘棋的死穴,一脚踏出,风云再如何变迁也终将结束。

陈知墨也笑了起来。

他身上的白衫看上去那般单薄,面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

狂暴的灵气碰撞带起了阵阵如刀般的风。

花草碎屑打在了二人的脸上。

陈知墨毫不在意。

百里奇伸手捏住了一枚棋子,这枚棋子隐藏在花草当中,很是隐蔽。

但终究逃不过他的眼睛。

然后又飞来一枚白子,百里奇再次将其捏住。

在月光的照耀下花草碎屑像是旋转的旋风一般漫天飞舞这是一副很美的画面。

然后数百枚棋子凌空射下。

有十余枚穿过了百里奇的胸膛。

陈知墨仍然坐在地面,伸手拈起了一片花瓣,屈指弹出落在了百里奇的眉心。

“其实我的神修也还不错。”

第一百零九章 哪有什么黑衣显瘦?

那朵花瓣呈鲜红色,若是贴在女人的额头上一定很好看,搭配着朦胧月色便更显出尘。

可惜百里奇不是女人,是个很胖的男人,花瓣贴在眉心显得有些滑稽。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看了一眼方圆十里之内的狼藉一片,然后坐在了地上,咧了咧嘴。

“你小子下手还真狠。”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大概相隔百米,这点距离对于游野修士来说不算什么。

陈知墨没有说话,而是闭着眼睛急促的喘息着,身上的书院白衣已经被汗水浸湿,垂在地面的衣角染上了黄土。

“你在想什么?”

这是百里奇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陈知墨的眼睛没有睁开,回味道:“我想吃火锅,李休总说七上八下的毛肚只是形式,其实很难吃,但我觉得还不错。”

百里奇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真应该在长乐镇多待一天,再听那位先生多讲几卷故事。

“从今以后,草黄纸上的排名应该就要换了。”

陈知墨伸出一根手指在地面轻轻划着,然后停在了一块石头前方,带出了一道痕迹,神情平静:“我不在乎。”

“但有人在乎。”

百里奇道。

的确,陈知墨的性子的确不在乎这些东西,但他是书院弟子,初入游野便杀了百里奇,一举进入草黄纸前十,这就意味着在子非破境之后,书院又有人接过了这个担子。

“书院也不在乎。”

陈知墨淡淡道。

这话听起来有些矫情,百里奇脸上的肉颤了颤,身上的十余个小洞开始向外流淌鲜血。

他想要骂一句虚伪,目光却看到了周遭虽然狼藉却如画般美丽的场景,然后想起了那个如画般的人,不由得沉默下来,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或许书院真的不在乎。

“其实这世界上虽然没有太多的大道理,但终究还是有一些的,李休等人在小南桥戍边为国,你却听那个贱女人的命令去杀人,这有道理吗?”

陈知墨睁开了眼睛,冲着他问道。

百里奇没有说话,即便是在黑夜中也能看到那张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现在说这些很没意思,像你们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家国天下。”

风从一开始就不曾停过,远方的地平线被树木遮挡,夜色正浓,自然也不会有朝阳在南山那头升上来。

“我这样的人又是什么人呢?”

百里奇问道。

他只是喜欢听书,喜欢听别人赞美自己,他的眼睛很小,此刻却亮的惊人,脸上更是露出了一抹微笑:“我只是不服子非罢了。”

陈知墨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方才开口说道:“原来你早知道我会来。”

这像是一个问题,只是再也找不到答案,也不会再有声音响起。

百里奇坐在地上,那片花瓣仍然贴在眉心上,他的脸上带着微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穿黑衣显瘦?

陈知墨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了他的身侧,坐下去肩并肩靠着,不一会儿,方圆内又有呼噜声轻轻响起。

小南桥的雪下了一个月,让这本就压抑的气氛显得愈发低迷,在这一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两匹快马从城外出现然后迅速的冲过了城门径直向着将军府奔去。

不知为何,早就该到了的徐盈秀到了今日还没出现。

两匹快马在街道上疾驰,撞散了两侧的小摊,扬起的白雪落进了茶棚内数名茶客的茶碗当中,有人脾气火爆立马拍桌子站起来冲着二人的背影大声骂着。

话还没出口就被同伴捂住了嘴巴,然后伸手指了指那骑在黑马上的少年。

定睛看去,那少年一身盔甲,看上去风尘仆仆,但肩膀上绣着的那个大大的北字却清晰可见。

这是北地边军的人,如此不顾形象在街道上疾驰一定有什么紧急的军情,想到这里,那人拍开了同伴的手,轻轻咳了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还别说,这雪花落进茶碗里,喝起来竟别有滋味。

两匹马在将军府门前停下,梁小刀与聪小小翻身下马。

那个北字很亮眼,围在外面的北地三率轻轻点了点头让开了道路。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所以二人直接走进了将军府然后朝着白落提与丰和走去。

“梁小刀见过二位将军。”

白落提看了他一眼,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少将军。”

“李休伤势如何?”

没有说废话,他直接开口问道。

屋门打开,发出咯吱一声。

外面的雪花飘了进去。

李休从屋内走了出来。

梁小刀

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笑道:“看样子还死不掉,早知道我也不必赶的这么急了。”

“有多急?”

李休挑了挑眉毛,也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张脸爬上了几根漆黑的根茎,看上去有些邪异。

“想吃火锅吗?”

梁小刀沉默了会儿突然问道。

火锅很适合冬天吃,书院里鸟语花香吃起来总觉得不太爽利。

此处天气寒冷,雪花飘落,有意境,有味道。

“听起来还不错。”

李休点点头,然后将目光放到了聪小小的脸上,那张俏脸苍白,身上的白衣沾染着灰尘,嘴唇有些干裂,双眼仍旧和以前一样温柔。

“早知道就该让你一起进入三古之地。”

聪小小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道:“然后和你一起流落到雪原当中?”

李休道:“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多陪你一段时间。”

他不是一个擅长情话的人,这话说起来也稍显平淡。

聪小小歪了歪头,眼中带着俏皮之色,就像那夜在屋顶砸碎的梅花。

“这是我第一次听情话。”

李休看着她。

聪小小继续道:“不太好听。”

她顿了顿,然后认真道:“但我很喜欢。”

白落提和丰和靠在门上。

梁小刀觉得有些难为情。

李休咧了咧嘴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在风雪中握起了那只手,有些冰凉,却十分暖和。

聪小小抬头看着他脸上的那两道纹络,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眶竟是红了起来。

“我不会撒谎,所以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哭道。

然后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穿过了李休的胸口。

鲜血顺着青衣流下,打湿了雪面。

ps:唉,这章我很喜欢,其实百里奇心里何尝没有家国天下呢?他只是不服子非,又不得不听皇后的话,见了陈知墨,吃了一路的榛子,用真心求死而已,聪小小这一刀我从写书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如今写完心绪比较复杂,以后的好坏我没办法剧透,但最爱的人穿心而过是这世上最疼的事情,却道寻常是人生,李休是天下人,千百般滋味又哪与人道呢

第一百一十章 我们到底还能相信什么?

小南桥的雪不停落下,今日的风格外的大,雪花很小,翻飞而起远远看去像是迷雾一般,街道上的行人弓着腰,紧紧地捂着衣裳,免得风雪从领口灌入身子。

老秀才等人已经走了一个月零三天了。

这时候早已经到了荒人十年祭的地点,雪原很大,小南桥去了很多人,但时至今日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孙胜这一个月来不停地巡视全城,每一天都要在城墙上站上一段时间。

英宋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一个月,他杀了很多人,无论是长林还是阴曹的人。

甚至就连皇后和齐秦的人也杀了一些。

这是风声鹤唳。

军士们和江湖人私下里都在议论着李休之前说过的话,这次的十年祭或许真的是一个陷阱,如此想来要不了多久荒人的大军就会兵临小南桥。

若不是守在这里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的话,恐怕已经渐渐失去了军心。

孙胜站在墙头上远远望着雪原,那双眼中隐隐带着沉重,如今看来,殿下说的或许才是对的。

此次前去的游野修士有十几名,还有老秀才随军,即便是中埋伏打输了也该有些动静传出来,可怕的是直到今日别说消息,就连半点波动都没有,这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

平静的让人害怕。

他双手按着墙面,一言不发,墙上的旌旗随风飘着。

沉默的可怕。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名南桥边军的士卒跑到了他的身后。

说了一句话。

四下的冰雪很冷,却没有这句话冷。

孙胜十指紧握,在城墙上留下一道痕迹,面色复杂,眼神冰冷,他最后看了一眼雪原深处,看了一眼十年祭的方向,然后转身走下了城墙,直奔将军府而去。

一袭青衣在街上迅速掠过,停在了英宋的马前。

一旁是当朝三品郑知路的府邸,乃是皇后在小南桥最忠实的狗,也是明面上安插的眼线。

听雪楼弟子说了一句李休生死不知的话后起身便赶了回去,三百青衣分别围在将军府内外,时刻保持警惕。

英宋在马背上坐了很久。

肩膀上的雪花落下了厚厚一层。

“英宋将军已经在我郑府之外看了几天几夜了,我家老爷可是良善人家,忠君为国,将军不能因为你家世子受了伤就故意找茬吧?”

郑府的管家站在门口对着一言不发的英宋高声道。

有些阴阳怪气。

百姓总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这小南桥三品的官职已经很高了,尤其郑知路是皇后的人,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得罪他,身为郑府的管家走在街上也是高人一等的。

英宋看了他一眼,低头想了想,然后翻身下马。

迈着步,提着剑。

走进了郑府当中。

当那把匕首刺进胸口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没人能说得清楚,李休的脸色没有变化,只是那双眸子深处有着失望和灰败之色浮现。

他看着那双眼通红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脸上。

聪小小握着匕首的手掌颤抖着,没有说话。

这一刀很突然,也很没道理。

白落提和丰和愣了一个呼吸,然后两股剑意冲霄而起。

梁小刀眼中布满血丝,毫不犹豫的拔刀向着聪小小的脖颈斩了过去。

一根白绫从她的袖中飞出,在风雪中变大,将她的浑身上下包裹进去,整个人渐渐变得透明接近虚无。

两道剑光和那把弯刀毫无滞涩的从她的体内穿了过去。

斩在了空处。

空间泛起波动,裂开了一道缝隙,那道白绫缠绕着聪小小的身体飘进了裂缝当中,然后空间闭合,那个着白衣的温柔身影消失在了将军府内。

万物寂静。

不化骨的力量立刻发挥,那道伤口的鲜血开始得到抑制。

但老秀才设下的封印却被这一刀从根本上破坏掉了,体内的魔种绽放着漆黑色的光芒,一道接着一道的黑色根茎爬满了身体,爬满了皮肤表面。

这一刀杀不了他,但释放的魔种足以引来天劫杀他。

李休倒在了地面,压深了白雪,不化骨

的力量疯狂释放着与魔种进行着抗争,每次都在魔种即将完全成熟破体而出的刹那将其压制,二者陷入到了诡异的平衡当中。

梁小刀握紧了刀把,满腔愤怒。

白落提与丰和一左一右坐在李休两侧,体内灵气滚滚而出帮助他压制着魔种的力量,时间分分秒秒过去。

孙胜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一言不发的做到了另一侧,霸道的灵气席卷而出。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十年祭的可能失败,所以如今的小南桥十分压抑,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了城破人亡的准备,这个时候的小南桥需要一个领袖,而凭借李休的身份地位还有威望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这时候他绝对不能倒下。

当天色沉底陷入黑暗的时候,昏迷过去的李休终于是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白落提三人面色苍白,原地不动,盘膝调息,恢复着灵气。

哪怕是巅峰境界的游野修士,一天下来毫不间断的灵气输送也是有些吃不太消。

李休醒了,不化骨的力量还在持续,魔种随时可能爆发,他的眼神却出奇的平静,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一样。

心痛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以前总以为那只是一种心情,一种很好很恰当的形容词汇,直到那把刀刺进了胸口,那个人的眼眶通红却毫不犹豫。

说着世上最美的情话,然后转眼睛做着世上最狠的事情。

当李休睁开眼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心真的会痛,那不是一种对情绪的形容。

是真的疼痛。

梁小刀沉默片刻,随后坐在了他的面前,认真问道:“那把刀刺进你胸口的时候,我等惊愕了一个呼吸,但你没有,这一个呼吸的时间足够你杀她数次,但你只是摸了摸她的脸。”

“我知道那张脸很好看,那双眼睛很温柔,摸起来的感觉应该不错。”

“但这不应该,”

李休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容,笑容中满是苦涩,他的眼眶红的吓人。

“我们到底还能相信什么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幸福且遗憾的事情

我们到底还能相信什么。

这几个字听起来很简单,回答起来却很困难。

梁小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里,安静的不发一言。

他知道这种滋味应该很不好受。

“你早就知道她会动手。”

当良久的沉默结束之后,梁小刀注视着李休的双眼,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人身上的情绪是掩饰不住的,我体内有不化骨,还死不掉。”

李休道。

梁小刀的眸子落在了他指上的那朵小花上,轻声道:“你应该杀了她。”

那朵小花在风雪中动了动,其意简单明了。

“我曾说过人间值得,这次我想为我自己活一次。”

李休沉默了会儿,说道。

他是个很骄傲的人,偏偏这话无论是说起来还是听起来都卑微的很。

梁小刀冷着脸:“我知道你下不去手,所以我会替你动手,我会杀了她。”

李休没有说话,梁小刀继续道:“哪怕她逃回了荒州也一样。”

他是个聪明人,只是平日里懒得思考,只要认真起来很好想通。

聪小小一定不是长林的人,更不会是阴曹的人,除了这两个地方唐国还有谁敢明目张胆的刺杀李休呢?

皇后也不敢。

所以她一定是荒州的人,跟着就很好推测,李一南所在的倾天策可以排除。

典狱司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无量寺都是一群和尚。

剩下的就要挨个试一试了。

夜已深。

白落提与丰和还有孙胜睁开眼睛,气色恢复正常,二人的谈话自然一字不落的进了他们三个的耳中。

所以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

“雪原如何?”

李休开口问道。

地上的青砖铺满了白雪,坐在上面很凉,梁小刀推开门进了屋子,然后陆续搬出了一张桌子和五个凳子摆在了桌子一圈。

几人起身坐了上去。

孙胜直截了当的说道:“出事了。”

几人没有面色大变,也没有愤怒的掀翻桌子质问之前李休强调过的问题。

因为小南桥已经进入了生死攸关的时候,

说再多都是徒劳,况且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李休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和白雪,然后从小花当中取出了一个铜锅,摆在了桌子中央,接着又拿出了碗筷。

梁小刀笑了笑,拿出了一堆的肉和蔬菜,又小跑着进屋子接了一盆水洗了洗,然后点燃了炭火。

他双脚蹲在椅子上,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水沸腾,然后趁几人不注意加进去一份微辣锅底,用筷子搅拌了几下跟着用鼻子嗅了嗅,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把筷子放到嘴里尝了尝,激动道:“果然还是你的汤底最是正宗,这段日子和陈知墨吃的时候总觉得味道差些,就是熊肉吃起来也差些味道。”

红袖这时候应该在屋内睡着,熊胖自然也跟在身旁,否则这话被它听到,别的不说,这一桌子的火锅怕是吃不成了。

“帮我挑几个鱼丸,你知道我最爱吃这东西。”

梁小刀冲着李休喊了一句,丸子离他太远,站起来夹还差些距离。

“吃火锅的精髓都在菜上,无论是丸子还是肉都要排在后面。”

李休强调道。

“话虽这么说,丸子还是要下的。”

梁小刀屈指一弹,一道灵气透体而出卷起盘中的各类丸子落入了国内,不一会儿便漂浮上来。

白落提摇了摇头:“殿下,恕末将不敢苟同,依我看来火锅的精髓就在这蘸料上。”

丰和不管不顾,闷头吃着,大快朵颐,觉得这东西的确好极了,不仅方便而且味道不错,最重要的是几个人一起吃很有气氛。

几人随意的说着闲话,比如春来居的修缮费用是多少,这一个月来那些姑娘们都住在哪里。

莫清欢和杨不定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求到药没有。

提到这里梁小刀就忍不住抱怨两声:“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草圣大人,扣了朝廷一半的供奉,谁还没有个受伤的时候?这下好了看人家怎么拿捏你。”

李休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从锅里捞出一片菜叶,放到碗里沾了沾然后放到嘴里,不由得看了一眼白落提,心道那话还有些道理。

白落提有些得意。

三更时分。

天上的雪花不曾停下,只是在落到几人头顶之时都会被散发而出的灵气拨弄到一侧,保证不会落进锅里,坏了味道。

“其实落进来几片雪也没什么,我当初还喝过雪煮的茶。”

李休说道。

“那可不行,吃这东西是一定需要吹毛求疵的,别说一片雪,单说这一锅汤底用的都是我从梅岭清泉存下来的泉水。”

梁小刀反驳道,语气有些焦急,深怕李休突然起了豪情,要用雪煮一锅来吃。

门外的北地三率突然分出了一队向着远处掠去,马蹄阵阵惊起了屋檐上的积雪。

孙胜犹豫了很久,面色挣扎,最终叹了一口气取出了一坛酒摆在桌面上,极为不舍的打开了坛封,眼中充满了疼惜。

四人的动作一顿,鼻子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李休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是茅草屋的竹叶青?”

他问道。

白落提将手放到坛子上摸了摸,有些感慨:“这可不是寻常的竹叶青,而是那老头子的精酿,要一万两一坛,而且还有价无市,想不到孙将军竟然藏了一坛。”

丰和端起坛子给自己倒了一碗,一口喝了个干净,面色红润。

看的孙胜更加心疼,急忙把坛子抢过来给每人分着倒了一碗,说道:“若不是以后生死难料,我这坛酒可舍不得给你们喝。”

李休端起碗轻轻抿了一口,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叫一声好酒,将几人吓了一跳。

接着一饮而尽。

然后两行眼泪流淌而下,掉在桌子上,落上了一片雪花。

少年人的情窦初开本就是幸福且遗憾的事情啊!

明知不可为,都说不难受。

可事到临头又怎能不难受呢?

梁小刀看了看他,将自己碗里的酒混着风雪大口的灌了下去,然后摔碎了碗。

掀翻了桌子。

火锅洒满了地面。

ps:今晚喝多了,情不自禁加了这章吃火锅和掀桌子的戏码,脑袋有些混乱,每个人都有故事,所以我也就不提那些情窦初开的烂戏,只是喝多了归喝多了,有三件事还是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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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我爱你们

第一百一十二章 鱼和熊掌可兼得

汤底洒了出来,青菜和丸子也掉在了地上。

白落提手里捧着碗,吃着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块肉。

李休坐在椅子上,汤汁溅在了衣服上,暗红带着辣味,看起来有些脏。

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但这时候却没有在意,眼神空洞,沉默的有些出奇。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小南桥在今夜起了很多场火,尤其是郑知路郑府的那场火烧的最大,将天空都映成了火红色,相隔里许都能够感受到那份炙热。

北地三率在小南桥里不停奔走,所到之处鲜血流成小河,屠刀之下死了数千人。

城内烟尘四起,许多势力都是大门紧闭,刀剑傍身,凝神以待。

当灰烬与烟味同时飘进将军府之内的时候,李休终于开口了,眼神中的空洞也迅速的压了下去。

“如果十年祭是知白设下的陷阱,那么吴先生等人一定被困住了,凭借陷阵营紫衣军还有长安亲军的战力,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问题。”

李休起身走进了屋子,其他人对视一眼然后跟了进去。

他伸手拿出了一张小南桥与雪原的地图摆在了屋内的地面,用笔在十年祭的荒人部落上面画了一个圈。

“这段时间荒人一定在集结人马,打算趁我们兵力空虚一举攻下小南桥。”

李休分析道。

白落提点了点头,很是赞同:“若是荒人真的拼了命打算破城,凭我们这些人是断然守不住的。”

孙胜没有说话,但显然也是这个观点。

“叶将军在哪?”

李休突然问道。

现如今除了北地三率还在小南桥之外,叶枭的平镇军也在留守。

“军心动摇,这段时间叶将军都在城墙上鼓舞士气,没有下来。”

白落提解释道。

李休点了点头,目光在地图上不停地观察着,最后落在了一个地方。

“知白是个很聪明的人,哪怕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凭借他的自傲也绝对不会让荒人这么硬生生的用命堆破小南桥,我若是他一定会在正面强攻的同时派遣一支精兵悍卒行奇路,化作一把利剑一举刺穿南桥

城防。”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刚刚目光停留的地方,继续道:“他一定会走这里。”

几人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目光跟着落在一处名为三里峡的地方。

梁小刀也在地图上看了看,然后开口问道:“若我没记错,三里峡虽然名为峡谷,但其实并不狭窄,反而很是宽阔,周围也没有能够隐藏和遮挡的掩体,想要从这里姓奇招偷袭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知白利用十年祭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没道理会在最关键的一点上犯此疏忽。”

其他三人也是点了点头,这话挺起来很有道理,如果这一切的确是知白设下的局,那么这盘棋中最关键的不是困住老秀才等人,而是这一支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奇兵。

梁小刀伸手指了指与三里峡完全相反的另一处地方,说道:“这里,清风谷,地形险峻,道路崎岖,谷地很深,并且终日阴暗,里面更有妖兽存在,虽然难走但若是成功通过便可直达城墙下方,若是选此地作为奇兵一定会有奇效。”

的确,无论是从战略位置还是从效果来说,清风谷都是一个比三里峡更合适也更好的选择。

李休摇了摇头,轻声道:“知白是个聪明人,清风谷恰恰因为太适合,所以反而不适合,他想要与我下棋,那便看看他这个六先生有没有这个资格。”

李休的眼中带着戾气,那是彻骨至极的寒意。

“殿下,会不会知白猜到你一定能猜到他的选择,所以他反而放弃了三里峡,偏偏走了清风谷?”

白落提皱了皱眉,问了一句。

“不会,知白是个很骄傲的人,我猜他走三里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一旦从三里峡破城,那么兵锋便可从小南桥穿过,直指我唐国边境,出其不意之下一鼓作气再破几座城也没问题。”

“知白不甘平凡,既然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就不会做一场小的。”

李休冷哼一声,继续道:“他一定能够猜出我已经猜到他要走三里峡,但他偏偏要走,就是要与我决个高下,在全方面赢下我,好报之前的仇。”

这是很彻底的分析,无论是动机还是目的,都被他剖析的在清楚不过。

“既如此,便让我率领北地三率亲自拦在三里峡。”

白落提道。

凭借北地三率的战斗力,无论这支奇兵的战力如何,都会被撕成碎片,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这也是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

但李休却没有说话,反而沉默了许久。

然后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语气之中满是赞赏:“不愧是六先生,开局百步都让他算尽了。”

“殿下此言何意?”

孙胜问道。

“北地三率不能动。”

李休说道。

白落提与丰和闻言看了他一眼。

“如果只是单纯的防守自然没有问题,但知白还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这份礼物很重,所以我一定要接着。”

墙外的烟尘落进了院子,铺满了白雪,让这份雪白附上了一层黑灰。

几人没有再说话,也没问再出声询问。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这份礼物就是老秀才,李泗,陈玄策还有小南桥半数的边军。

如果李休全力防守保证小南桥不失,那么远在雪原当中的他们便一定会死。

所以北地三率不仅不能防守,反而还要化作一把尖刀深入雪原,与老秀才等人里应外合破了这盘棋。

老秀才等半数边军和小南桥。

这就是鱼和熊掌。

不能兼得。

救人和破城。

这就是知白给他留下的选择。

梁小刀抿了抿嘴唇,目光放在身后,没有看向李休,因为他不想在这时候给李休带来任何压力。

烟火的味道很浓,并不呛,闻在鼻子里有一种淡淡的楠木香味。

知白这盘棋下的很好,堪称完美,当老秀才等人宣布执行陈玄策的计划之时,便已经落入了下风,无论怎么破局,他都已经站在了不败之地。

李休沉默了下来,门外的冷风开始呼啸,声音划过门缝有些刺耳,让人没来由的心头烦躁。

他的眼眸深处浮现一抹暴戾之色。

“鱼和熊掌,我都要。”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死亡开始之前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是常识。

所以李休说出来的这句话在霸道之余也就显得有些无力。

“所以我需要一个能守住三里峡的人。”

李休轻声道。

小南桥身为唐国屏障,其内当然不缺能征善战的将军,但除非陈老将军醒过来,否则没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够在这样的局势下守住知白所派过来最精锐的荒人精兵。

梁小刀向前走了一步,肩膀上的北字熠熠生辉,他挑眉笑了笑,道:“我来吧!”

按理说此刻有白落提,有丰和与英宋。

还有孙胜和叶枭。

论资排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梁小刀出这个风头,但出奇的几人却没有说话,没有反驳。

北地与小南桥呵护了大唐数百年的安稳。

所以这两个地方对彼此都很是了解。

梁小刀的军略造诣非常高,只在梁文和陈老将军之下,如果说眼下还有人能够率军守住三里峡,那么除他之外不做第二人选。

“这可能会死。”

李休张了张嘴,涩声道。

这个任务很艰难,而且也承担着最大的责任,鱼和熊掌是否能够兼得关键就要看这一战过后的结果如何。

梁小刀耸了耸肩,笑容如春风般洒脱。

“谁都可能会死,不是吗?”

于是李休沉默了下来,谁都可能会死。

这是一场真正的豪赌,若是简单的二选一他还可能保住小南桥不失。

若想全都要便是一场豪赌,赢了皆大欢喜。

输了的话,所有人都得死。

有风吹开了木门,吹起了白落提的那身白袍,他与丰和对视一眼,然后握紧了手上的长剑。

“这场赌注很大,但很有意思。”

李休想了想,认真道:“我保证,谁都不会死。”

“我们没有退路,所以这一战务必要全力以赴,任何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都要除掉。”

他开口,说出了满是冰寒与杀意的一句话。

这话说得比较直白,话中的意思也不含蓄。

几人也终于明白了将军府外的烟火是为何而起。

大门被推开,英宋持剑走了进来。

他的剑尖还在滴血,白袍染成红色。

满身的杀气扑面而来。

然后叶枭和慕容也跟着走了进来。

城内的动静很大,若不是慕容和慕容天成靠着姑苏城的威望强行压下了这些江湖人的怒火,恐怕城内早已经乱了,但即便如今也是人心惶惶。

他们需要一个理由。

“攘外必先安内。”

不待他们开口,李休便直接说道。

然后又将视线放到了英宋身上:“杀了多少人?”

英宋沉默了会儿,说道:“四千余人。”

慕容天成瞳孔缩成一点,紧紧盯着李休,心底有一抹寒意升起。

这就是李休的铁血手腕,不声不响间竟然杀了四千余人,叶枭等人不动声色。

显然也很赞同英宋的做法。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在生死悬在头顶的时候,任何有可能导致屠刀落下的因素都要被扼杀在萌芽当中。

经过此番洗礼,皇后和太尉的人再也无法掀起什么风浪。

甚至连个水花也掀不起来。

“辛苦了。”

李休道。

死去的这些都是唐人,而且毫无意外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但剑既然扬起就一定要落下,哪怕死的人再多。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也就不再废话了。”

李休竟自己等人之前所说的计划挑明要害重复了一遍,然后偏头看着叶枭:“叶将军,三里峡是重中之重,所以我希望由你的平镇军守在那里。”

叶枭没有犹豫,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大战来临最忌讳上下不和,这时候上下之间一定要紧密联系,不敢走错一步。

“你也要去,而且要完全听命于梁小刀。”

李休吩咐道。

“诺。”

叶枭对着李休行了一个军礼,应了下来。

论防守,梁小刀的能力的确要更胜一筹。

“慕容,平镇军去了三里峡,小南桥的兵力必然会更加空虚。”

李休看着他,沉声道。

慕容点点头:“没问题,姑苏城一定会全力以赴。”

剩下的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孙胜开口问道。

李休没有回答,他走出了将军府,雪花落在身上,那双

肩膀向前耷拉着。

他走的很慢,脸上的黑色纹络清晰可见。

街上的烟味渐渐散去,天色蒙蒙亮起。

街上开始出现了稀稀拉拉的行人身影。

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李休一路走过,最后站在了城墙上,站在了那杆旌旗下方。

一路走来无数士卒恭敬行礼。

守在城墙上的军士看着那道有些消瘦的背影挺直了胸膛,不肯低头,原本有些慌乱的心在这一刻竟然平静了许多。

白落提等人在城内做着最后的准备。

梁小刀站在了李休的身侧。

两个人望着远处的风雪和那一望无际渐行渐近的荒人军队。

一眼看去粗略估计应有数十万人。

黑压压的一片,一股煞气在荒人头顶升腾而起,染黑了天上的云彩。

血腥气扑面而来。

小南桥上升起了狼烟。

全城备战。

“其实老弄堂也没有传闻的那么可怕。”

梁小刀脸上带着笑容,追忆道。

“等这事儿结束之后咱们一起去书录院看一看书海如何?”

李休点点头:“我在承意也有些日子了,你也快踏足第二境,这个时候进书海看一看的确很合适。”

梁小刀冲着城墙下面吐了一口唾沫:“我从小就命大,以前死不掉,这次当然也死不掉。”

李休没有说话。

不知何时叶枭站在了二人的身后。

梁小刀伸手擦了擦李休脸上的黑色纹络,发现蹭不下去,然后放肆的嘲笑起来:“从今以后这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头就与你无关了,哈哈!”

他大笑两声,然后转身向着城下走去。

他走下了城池,笑容仍然挂在脸上。

眼泪却流了下来,他急忙伸手擦了擦,暗骂自己没出息,那小子命大一定死不掉。

最后当然可以化险为夷。

如此想着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眼泪也流的越来越多。

鱼和熊掌都想要,就要两边不放手,一来一去要花费的时间何其之多?

莫清欢还没回来。

即便拿到了医天下又有何用?

他身上的魔种还能撑多久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战起

一场战争也许要做很长时间的准备,而要发动却在朝夕之间。

小南桥飘起了狼烟,不同以往,这一次的城中百姓都是站在街上满脸凝重的看着那些烟尘,说书的放下了手中端着的茶杯。

听客们沉默着不发一言。

春来居的修缮还在继续,此刻却停了下来。

以前小南桥一定破不掉,但这次不一样。

渐渐压抑的气氛包裹着全城上下,就连街道上行驶的马车也出奇的安静下来。

掌柜的推门进了后屋,在屋内供奉着一尊人像。

那是李来之的木像。

前面放着一个香炉,掌柜的一脸严肃的拿起几炷香插在了上面,然后行了一礼。

“还望李帅保佑我小南桥,佑我唐国。”

类似于这般的场景在小南桥里并不少见。

酒巷深处的茅草屋老板仍然躺在竹椅上随着缓急的冷风摇晃着。

城内的大火被风雪浇灭,雪花落在剩余的废墟残骸之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然后冒着热气消散。

主道长街上没有一个行人,空旷的青砖地面上有无数马蹄掠过。

囤在军营的南桥边军飞速的赶上了城墙,凝神以待。

小南桥很大,江湖势力自然不少,在听雪楼和姑苏城的带领下跟着走上了城墙。

人很多,足有数万人。

城墙很大,也很长,分散起来反而显得有些稀疏。

李休一直站在上面没有动作,寒风卷起衣角左右扬起。

数十万荒人军士停在了小南桥十里之外,就地扎营。

片刻后有炊烟升起,俨然已经开始起灶做饭,按照荒人以往的习惯推断,三日之内必然会开始攻城。

“殿下。”

孙胜和慕容天成来到了他的身后,轻声道。

“差不多了。”

李休张望着雪原深处,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

这时候梁小刀以及叶枭所率领的平镇军应该已经抵达了三里峡,并且摆好军阵等在了那里。

没有隐藏,因为三里峡无法隐藏,也因为平镇军并不擅长偷袭。

五大兵种长安亲军能力最为全面。

陷阵营铁蹄纵横最为锋锐,讲究的便是有死无生,前面即使是一座山峰也会被三万铁蹄踏成碎片。

紫衣军最狠。

平镇军

防守镇压无敌。

北地三率攻伐无双,且灵活多变。

所以当初跟随老秀才等人离去的是李泗的亲军,叶枭的平镇军留下便是无形中做的第二手准备。

“要不要告诉子非?”

孙胜问了一句。

然后没有了下文。

良久,李休收回了注视雪原深处的目光,转身背靠在了城墙上了,盯着脚下城墙上的长砖,想了很久后方才说道:“破五境很重要,数十年后子非或可入道,便是小南桥真的破了,也不要去打扰他。”

孙胜瞳孔微缩,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单纯的五境宗师当然不如小南桥上下几百万性命重要。

但如果是可以入道的机会。

便是在让荒人连破十三城,兵临徐州那也值得。

“南桥边军剩余军力有多少?”

李休问道。

孙胜道:“七十万。”

几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层阴霾。

李休却是露出了一个微笑:“七十万足够了,比我想象的好上许多。”

荒人不止于此,若只是这几十万人自然好说,但这只是先头部队,后面估计还有三倍于此的兵力在三日之内赶来。

知白的手笔太大,这次的进攻几乎是数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

“殿下,若是他们不惜性命强攻,恐怕这小南桥守不了多久。”

孙胜沉声道。

对方是接近三百万的士卒,其中有半数以上都是承意与上三关修士。

不说后续部队,单说眼下这数十万的先锋之中修为游野者便有四十余名。

小南桥如今的游野修士加起来只有不到三十位。

差距很大。

好在游野终究不是五境宗师,个体的实力对于战局影响不大,尤其是小南桥的护城大阵还很完好。

“我只要你守住一个月,一个月内保城池不失,能否做到?”

李休问道。

“没问题。”

孙胜没有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有着护城大阵和七十万军士,别说是人,就是七十万个馒头也够他们啃上一阵子,因此守上一个月绰绰有余。

“荒人的攻势应该不会停下,这也就意味着未来一个月你们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如此可还守得住?”

李休看着他,淡淡道。

这一次孙胜没有应承。

慕容天成一直没有插话,他的实力很强,但在军略上却没有太大的发言权。

这不是普通人的攻防战,四十余名游野修士就像是四十把尖刀。

若是毫不停歇的话总是有护城大阵又能守多久?

李休认真道:“我只要你守一个月,就是只剩最后一个人也要给我守住,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孙胜点了点头,满脸严肃。

“当太阳落山之后我会率领北地三率走清风谷深入雪原,如果一个月后我没有率军杀回来,城便弃了吧!”

未虑胜先虑败。

“让慕容雪离远点,她太蠢。”

李休对着慕容天成嘱咐了一句,然后便离开了此处。

慕容二爷眼皮一抖。

孙胜看了他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全身心布置起了城防。

事发突然,完全来不及像其他地方求助,这一次只能靠南桥边军。

炊烟停下,数十万荒人当中响起了整齐的号角声,冲霄而起震耳欲聋。

然后开始攻城。

孙胜看了一眼三里峡的方向,将心中担忧驱散,看着城下疾驰而来的荒人队伍,那双眸子比这雪原常年不化的冰霜还要更冷三分。

他一身黑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寒芒,灵气聚在喉咙,声音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世子殿下冒死深入敌后,这里是战场,我们的身后就是唐国百姓,我并不畏惧在此捐躯,但我更加相信最后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杀!”

一个充满杀意的字从孙胜口中吐了出来,护城大阵在一瞬之间开启,南桥边军与江湖人秩序分明的化作几个战团。

神修在攻伐之余也在尽力的恢复着周遭士卒的体力。

魂修战团体内命魂齐放,在空中盛开,天空隐隐有小范围的雷云凝聚,然后无数雷电疯狂劈下,荒人阵营中哀嚎一片。

三里峡名为峡谷,里面却较为宽阔。

三万平镇军没有骑马,列成军阵站在了地面,一手持枪,一手持盾,严阵以待。

平镇军中央有一处高台。

梁小刀站在上面双手持旗。

叶枭站在最前方,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道白虎虚影,仰天咆哮。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六先生算无遗策

三里峡的雪很深,但很结实,踩在上面完全不会陷下去,梁小刀站在高处,目光所及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色洪流。

由远及近,不过片刻便出现在平镇军的视线当中。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完全是以普通人的速度一步一步朝这里走来。

行走之间发出整齐划一的踏步之声,这是真正的精锐。

他们的头顶有黑云聚集,无边煞气向着四面八方散去,撞击在峡谷崖壁之上,击碎了深沉冰雪。

这是当之无愧的精锐,有三人走在最前面,俱是游野修士。

左右两人面色冷峻,一身的粗布麻衣,煞气撞击崖壁回转周身,然后融入到身体当中,让本就是游野巅峰的气息硬生生的再度拔高了几分。

中间的荒人身材纤长,竟是穿着唐人的锦绣绸缎,一身贵气,嘴角上扬带着笑容,他的手里提着刀。

“叶枭?”

三万平镇军气息凝实,脚踩大地,丝丝玄黄之气自地面升起融入每个人的身体,让那一身铠甲变得黝黑起来。

叶枭一双丹凤眼半睁着,手持长枪,瞥着那人寒声道:“吕合?”

“小浮屠吕合久仰叶将军威名。”

那人脚步不停,反而更快的前冲过来,五万荒人在刹那间提起速度,脚踩地面,白雪飞扬。

大祭司有六位弟子,知白排在最末,但天赋最高,智计无双。

四先生江临伞号称阴面,最是阴毒狠辣,伞叶轻转杀了不知多少唐人。

而五先生行事霸道异常,所到之处万人惧怕,为人更是独断专行丝毫不允许其他人干涉他的决定,被人称之为浮屠。

而吕合在荒人当中有小浮屠之称,其实力早已入化境,是当之无愧的巅峰游野修士,放眼整个雪原实力也数前列。

若是放到唐国,当入草黄纸。

平镇军内走出一人,向着左侧的那名游野修士走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两把刀交织在了一起。

荒人冲锋发出整齐的吼声。

吕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癫狂,身影一闪出现在了叶枭身前,那把刀扬起二月寒天,卷起四尺风雪斩了下来。

叶枭的眼睛仍然半睁着,其内却又锋芒闪烁,他向前

一步长枪点在了那把刀上,发出叮的一声。

他的身体陷入雪中二尺。

吕合抽刀倒飞出去,落在地面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面容狰狞。

与此同时另一位游野修士双拳泛起金光,麻衣上的煞气向外翻涌。

五万荒人精锐冲进了平镇军军阵当中,整齐的怒吼与可怕的沉默碰撞着。

梁小刀站在高台之上,双旗舞动,平镇军的军阵时而变换着。

叶枭看着状若疯狂的吕合,眉眼淡漠。

他身后的白虎虚影仰天咆哮,虎目猩红向前扑去,与剩余的一位游野修士战在了一起。

吕合俯身,爆闪至他的身前。

长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足以将人撕成碎片的光芒。

叶枭侧目,半合的丹凤眼猛然睁开,眸子犀利,那一身的暗凯彻骨般冰寒。

小南桥有百余里城墙,荒人数百万大军前仆后继不怕死一般向着城池冲杀,烈火在雪面上燃烧,南桥边军的尸首像是饺子一般从城墙上栽落下去。

荒人的尸体在城下堆积如同小山,脚下踩得不是地面,而是数不尽的尸首。

鲜血淋漓染红了雪面,向着地下渗透。

厮杀与呐喊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小南桥,无数百姓仰头看着墙头沉默不语。

李休走在最前面,白落提丰和还有英宋三人跟在身后,再后面跟着三千北地三率。

听着远处传来的惨烈声音李休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战争就是如此,无论是攻占还是保卫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赶到十年祭所在的荒人部落。

与老秀才汇合,看看能否逃回小南桥。

远方一片虚无,没有半点消息,自然也没有半点把握。

所以他之前才会说弃城离去的话。

清风谷与三里峡的不同之处早便提过。

李休勒马停下,目光看着谷地,那里一片漆黑,隐隐可以听见妖兽的走动和嘶吼。

清风谷很窄,只能容纳十余骑一字排开。

但足够了。

里面有很多妖兽,若是往常李休自然会一路杀过去,但此刻却没有,因为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用

来拖沓。

他扬起了手,白落提三人强大的气息透体而出,在这谷地绽放出三道亮光。

一路走过,强悍的气势压迫全场,许多妖兽藏匿在黑暗之中不肯出现,也有的妖兽立于巨石之上虎视眈眈的看着三千白袍。

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清风谷很长。

但北地三率的速度很快,马蹄踏在地面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真的像是一阵清风一半吹过了山谷幽暗。

妖兽们向后退去。

李休仍旧骑着一匹黑马,当初在听雪楼的那一匹现在应该还在梅岭闲逛,想来此刻活的要比他好。

出了清风谷便等于绕开了荒人军队,如果这时候化作一柄利剑从身后插进去那一定会有奇效,说不定可以一举绞穿荒人的军势,保小南桥边境安稳。

但这么做不行,所以李休等人只是静静的向前走。

直到一个人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然后两万荒人队伍从两侧走出拦在了前方。

“黄修齐见过世子殿下。”

来人对着李休躬身行了一礼,礼仪周到,举止更是恰到好处,极为完美。

有四人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大多数荒人皆穿粗布麻衣,认为这是天赐,外壳轻松,更容易与树灵沟通。

也有很多荒人喜欢穿唐国的衣服,比如四先生江临伞。

比如小浮屠吕合。

眼前这五人穿着极为漂亮的青底金云衣,腰间挂着上好的翡翠玉琉璃。

无论举止还是谈吐都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显而易见,他们五个并不是荒人。

北地三率停在原地,李休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黄修齐站直身子,轻声笑道:“六先生说世子殿下一定会去救人,而且一定会走清风谷,所以特意命我等在此处恭候,如今看来六先生当真是算无遗策。”

他拍了拍手,忍不住赞了一声。

ps:那个啥,偷个懒儿,今儿就一章了,明天会在四点之前更新,我要提高一些速度了,总在半夜影响睡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地狱里飘出一朵冥花

算无遗策是很高的赞誉,李休的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有时候算得准未必能笑到最后。”

黄修齐摊了摊手,看了看左右,两万气势汹汹的荒人队伍,再加上五名游野修士,凭什么笑不到最后呢?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

他说道。

命中注定很多事情,比如眼下这盘棋。

事发突然,长安那头没办法做出反应,所以只能靠小南桥自己的力量。

这关乎到大唐未来十年的国运。

而有资格执棋子做棋手的便只有两个人。

李休与知白。

这就是命中注定。

“如此说来此路不通?”

三千白袍寂静无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李休骑在马上,身子前倾俯视着黄修齐问道。

“通,当然通,无论是大唐的路还是阴曹的路,又或者是雪原的路都是让人走的,哪有不通的道理呢?”

黄修齐重重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脸。

原来他们是阴曹的人。

“阴曹竟然会和荒人联手,也不怕丢了脸面?”

李休难得的出言讥讽了一句。

“世子殿下是个聪明人,阴曹很爱和聪明人合作,但您上次拒绝了我们,巧得很,六先生也是个聪明人。”

黄修齐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灿烂,也有些意味深长。

李休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没有说话。

他知道那话中所谓的拒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指在三古之地当中他帮助王不二拦下了封于修,同时杀了包知命。

这是报复。

阴曹之人最是记仇,睚眦必报,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黄修齐侧开身子,让出了一条缝隙,接着道:“不过此路虽通,却只对殿下一个人通。”

李休抬头看着那道缝隙,不算宽,不算窄,刚刚好足以容纳一个人身躯。

“这是什么意思?”

黄修齐耸了耸肩膀,在风雪中舔了舔嘴唇,阳光照在了两军中央。

十年大祭尚未结束,所以雪原的太阳才会刺穿黑云洒下几缕光明。

“没什么意思,世子殿下自然可以走,但您身后的那些人都要留下。”

他顿了顿,面上的笑容

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冰寒,字字顿道:“所有人,都得死!”

这话很冷,比脚下的雪和身后的清风谷还要冷。

两万对三千。

五名游野对三名游野,这是稳操胜券的事情。

何况他们五个来自阴曹,共事多年,默契无比,较之寻常游野修士还要更强几分。

那样一来说出这话就显得更有底气。

白落提没有说话。

英宋伸了个懒腰。

丰和的目光阴冷,像是一条毒蛇一般。

李休沉默了很久,天上的阳光渐渐隐没到了乌云当中,让得大地为之暗了三分,三千白袍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你刚刚说知白算无遗策。”

李休开口,声音平淡。

黄修齐点点头。

“可他又凭什么算的过我呢?”

李休看着他的脸,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万荒人军士,认真道。

英宋咧了咧嘴似乎在强忍笑意。

黄修齐皱眉,道:“殿下这般言语,不觉得有**份吗?”

六先生算准了他会走清风谷,并且派遣高于他数倍的兵力在此等候,难不成你身后那三千人还能插了翅膀不成?

所以在他看来李休此言无非是在逞能罢了。

“阴曹是整个天下的影子,却被知白玩弄于鼓掌之间,凭你们就想拦我?”

李休俯视着他,那双眸子深处有着暴戾之色翻涌而出。

“也敢拦我?你配吗?”

“两万精锐?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罢了。”

李休高昂着头,暴戾之色溢出双目,座下黑马向前迈了一步。

然后三千白袍齐齐向前迈了一步,天上风云变幻。

黄修齐面色在瞬息之间阴了下来,脸上满是凝重。

他竟是,忍不住退了一步。

两万荒人原本冲霄的气息竟然被这区区一步给硬生生的压了下来。

李休又向前一步,他的脚下有丝丝黑气蔓延。

“你可知北地三率为何被成为从地狱归来的骑兵?”

黄修齐没有说话,李休也不想听他说话,继续道:“那是因为他们真的是从地狱归来,到此人间

。”

话音落下,北地三率齐齐向前行走。

迈步之间白袍鼓荡飞扬,地面上的丝丝黑气顺着马蹄缠绕而上包裹住了所有人。

一股巨大无比难以言喻的煞气冲霄而起,身后的清风谷寸寸崩塌。

荒人军士们抬眼望去之间李休身后黑气蔓延迸发,漆黑闪烁,北地三率三千战士隐藏在白甲的脸竟然变成了一尊尊暗黑色的骷髅。

天上落下了一点猩红。

落在了白落提的头顶。

他抽出长剑向着那猩红点了过去。

然后飘出了一朵冥花。

燃起了赤红色的火焰在三千白袍的上空,炙热无比,脚下的白雪肉眼可见的消融下去。

在火焰的映衬下,战马染成骷髅,火苗自双眼绽放。

白袍飞扬,三千剑同时抽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铮鸣之音,火焰与黑气交织密布。

远远看去这便像是真正的炼狱。

李休在最中央,英宋与丰和左右护持。

白落提策马站在最前方。

三千炼狱白袍仍旧沉默着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黄修齐的面色苍白至极,其余四名游野也是大惊无比,炼狱烧融了白雪,他们五个身上的青底金云衣被汗水浸湿,双脚像是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半步。

身后两万荒人向后退了几步,阵型有些涣散。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人心,这怎么可能?

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别说两万荒人,便是五万又能如何?

这就像,真的从地狱归来一般。

三千骨马扬起前蹄,所过之处地面焦黑一片。

笔直的朝着前方的荒人队伍当中冲杀过去。

有一个词叫做未战先怯,这是一支荒人精锐,虽远不如走在三里峡的那一支,在雪原之上却也是排的上号出的了名的那种,更别提六先生还安排了五位游野修士到此。

他们从未想过在这个词,但如今想来未战先怯便是这种感觉了。

那疾驰而来的不是三千白袍。

而是三千把勾魂夺命的镰刀!

ps:昨天的话当我在放屁,还有一章,争取十二点之前写完,最晚一点之前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愧是六先生

对于南雪原上的荒人来说,十年祭是一件大事,这一天里许多人都会赶到祭祀的地点,共同举行仪式,向树灵表示尊敬。

部落当中,巨大的黑色祭坛位于中央,四周建有高台,祭祀人员在祭坛四周举行仪式,来参加观摩的荒人们站在高台之上。

这个部落名叫穷奇,以上古凶兽为图腾命名,势力庞大,前往清风谷的那两万荒人军士精锐便是出自这里。

荒人因为资源稀缺所以建造房屋不会像唐国那样铺张浪费,都是简简单单的木屋与茅草,豪华些的便是用金铁与石头建造而成,他们并不在意华丽与否,看中的便是实用。

穷奇部落当中的建筑尤其坚固,而这也是在这恶劣的环境中能够发展壮大的重要因素之一。

只是此时此刻穷奇部落之内的房屋建筑纷纷倒塌,数不清的巨石化作碎屑掉在地上,茅草燃烧,木屋成为焦炭。

一片狼藉,诺大的部落竟是硬生生的毁掉了一半有余。

其内荒人更是哀嚎一片,地上尸横遍野。

鲜血与白雪渲染着墙体,桌椅散乱。

俨然成为了一片废墟。

祭坛却是完好无损,四周的高台亦是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老秀才勒马停下,身后的百余万铁蹄轰鸣而至,将整个穷奇部落踏成平地,就连废墟都不复存在。

李泗以及陈玄策等人跟在身后。

踏平了穷奇部落,这是很不错的战果,但他们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的兴奋与高兴之色。

并且眼神的不安越来越浓,心脏在胸膛之内也是越跳越快。

整个穷奇部落刚刚死掉的都是一些荒人平民,就连一个手持长刀的战士都没有,这本就是不同寻常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来到了祭坛前方,在高台下方停下。

知白站在上面。

四先生持伞站在知白的身侧,面色平淡。

下方的祭坛早已没有了任何声息,刚刚还在举行仪式的人们不知去了哪里。

远方掀起了黄色的浪花,在雪原上滚动着一浪接着一浪的打来。

浪花滚滚自三面而来。

然后到近处停下,南桥

边军们这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什么浪花,而是荒人军队,足有数百万之巨。

老秀才脸上的老人斑似乎多了一些。

陈玄策面如金纸。

数百万军士,整个南雪原的兵力起码来了三分之二。

这是早已布置好的陷阱,这是早已烧开沸水的铁锅。

只等着他们跳下来。

南桥边军们立刻改变阵势防守着三面。

紫衣军抽出来弯刀。

李泗坐在马上一身黄甲很是耀眼,长安亲军不动声色。

老秀才抬眼看着高台之上,与知白的目光在空中对视,苍老满是皱纹的脸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原来还是赌输了。

接着他又看到了高台之上的其他人。

共有八个人,不算四先生和知白还有六名。

六人都是五境宗师。

有三人穿着青底金云衣,来自阴曹,有三人着麻衣,来自雪原。

五境宗师的气息自然与众不同,老秀才看了出来。

李泗等人也看了出来。

陈玄策坐在马背上,想起了李休说的那句话,嘴角竟是由鲜血随之流淌,双目通红。

“久仰吴先生大名,今日得见,知白不胜荣幸。”

知白低头看着他,拱手行了一礼。

吴墨笔问道:“胡二的死以及那些话是你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吧?”

知白点了点头,轻声道:“有时候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老秀才沉默了很久,有些事最怕回头去想。

“不愧是六先生。”

他说道。

知白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吴先生谬赞了。”

“若我没猜错,此刻你的人已经开始攻占小南桥了吧!”

老秀才又问了一句。

“吴先生妙算,的确如此,只是有李休护着,一时半会儿还攻不下。”

知白说道。

“不愧是六先生。”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

这盘起下的很大,而且精妙无比,知白一个人竟然是步

步机巧,算尽了人心。

他从一开始就利用十年祭作为引子,然后请求大祭司使用天之痕杀死或者重伤陈老将军,而后报仇心切的陈玄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十年祭的诱饵也的确足够诱人,便连老秀才都忍不住博了一次。

可惜中途李休横插一脚,知白便将胡二杀死,话语中故意露出破绽,暴露荒人隐藏多年的秘密以此作为筹码来增加说服力。

也正是因为这最后一根稻草再加上长林的配合重伤了李休,所以才成就了如今的局面。

这用步步为营,算尽人心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而且一箭双雕在此处拦住他们,又派人去攻打小南桥,恐怕等他们脱身之后小南桥早已经沦陷了。

这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陈玄策仰望着那张带有些许腼腆的笑脸,一股寒意竟是直充头顶,内心冰凉。

对于这些猜测是否准确知白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你的人很多,但拦不住我等。”

李泗开口道。

五境宗师的确很强,但是在百万军士的力量下也就显得不是特别强。

打赢或许做不到,但在长安亲军和紫衣军的簇拥下,离去却是不难。

知白摇了摇头:“这就是你们不如李休的地方,因为他从来都不会小看我,而你们哪怕到了如今却还心存侥幸。”

他话音落下,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小印,扔在了空中。

小印轻轻旋转,然后一个弥天大阵自四方升腾而起,将在场所有的南桥边军尽数包裹其中。

数百万的荒人队伍围在外面,目光冰冷充满恨意的看着大阵之内被包裹的南桥边军等人。

这阵法很大,足以将百万余人包在其中自然不小。

老秀才看着这一幕,身材佝偻了一些,脸上的苦意更浓。

李泗的脸色也终于不再淡定。

知白脸上腼腆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说不尽的狂傲非常。

他站在高处张开了双手,露出一抹骄傲到极点的笑容,俯视着众人。

“现在,你们凭什么离开?”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们都是棋子

老秀才抬起一根手指向上点出,水墨自指尖飞出击打在头顶上的阵法光罩上。

没有带起半点涟漪。

“千里冰封。”

他面色一沉,收回了注视灵阵的视线,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

这就是知白布下这座大阵的名字。

出自大祭司之手,从来都是只闻其名。

不过虽从未见过,但当自身处于阵法之内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吴墨笔便想到了这个阵法。

因为很合适,也很相像。

知白拍了拍手,佩服道:“不愧是吴先生,单这份眼力便少有人能比,既然您知晓这是师尊布下的千里冰封,那就不要想那些不该想的,只要我不允许,就没人出的去。”

陈玄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上半身轻轻晃了晃,如此庞大的阵法可不是能够刻在灵阵图之内的东西,必然是提前刻画好的,这么说来知白很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着他往下跳。

而偏偏他毫不犹豫的便跳了进来。

这就是愚蠢。

“你是如何知晓我一定会做出那样一份计划?”

陈玄策铁青着脸,寒声问道。

他的眼中满是怒火,那是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的目光。

这场豪赌比天还大,但他输了。

小南桥会破,荒人会长驱直入,兵临徐州城,一路北上注定尸横遍野,死去的无辜百姓难以计量。

这是千古罪人。

知白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类似于那样的怒火他见过很多次,想将他剥皮抽筋的人也有很多,自然不在乎这一个。

不过今日兴起,还是要多说两句。

“其实很简单,想的多了自然就会想的很完美,一个再如何简单漏洞百出的计划想的多了也会变得完美,比如你的这份计划若不是我提前布置好的,也许真的会收获奇效,保大唐十年安稳。”

“在我第一次看到太阳的时候我就会想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悬在天上可以发光。”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眼中带有一股莫名之色,那是一种说不出什么样的感觉。

“可雪原的雪很厚,天上的云更厚,太阳不会出来,只有在十年祭的时候才会破开云层露出一面,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他的声音中带着向往,眉眼有些憧憬:“所以我很期待十年祭的到来,但我更希望永远站在阳光之下,而不是站在这阴沉冰冷的白雪上看着昏沉的天空。”

这话听起来有些唏嘘。

知白咧嘴笑了笑,狂傲似乎消失不见,看上去仍然有些腼腆。

“想的多了自然容易想明白很多事,师父用天之痕重伤了陈老将军,你自然是要报仇的,这一点无可厚非。”

“而十年祭恰巧提供了报仇的机会,我相信你不会错过。”

知白的视线在场内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重新落到了陈玄策的脸上,目光平静。

“原来我真的是一枚棋子。”

陈玄策沉默许久,苦笑着道。

目光中有一抹绝望,他只能低着头或是抬着头,不敢看向身侧的其他人。

“这没什么好值得自责的。”

知白再度张开双手,双眼轻轻闭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睁开,淡淡道:“不只是你,所有人都是棋子,而能与我下棋的人此刻应该正在赶过来。”

听到这话,长安亲军统领李泗的神色终于变了。

千里冰封大阵号称可进不可出,李休若是真来了,进来容易,想要出去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休的身份终究不同寻常,李泗是太子的人,自然清楚这两位兄弟之间的感情,更何况李休还是守住小南桥的最后希望,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其出现在这里。

“你如何猜到世子殿下会抛下小南桥赶到此地?”

他开口问道。

知白看了他一眼:“我与李休第一次见面是在雪原之上,那时候我并不知晓要杀的人就是他,但在那以前我便了解过他的消息,这个人肯为了书院警告整座江湖,自然也会为了你们想要兼得鱼和熊掌。”

“所以他一定会来,而且我的人并不会拦路,他一路走来都是畅通无阻。”

老秀才从马上走下,站在地面整理了一下衣衫,问道:“你就不

怕自己棋艺不精,小心棋到中盘,输的很惨。”

“只要有你们在我就不会输,而他也不会赢。”

知白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像在这个话题上谈论太多。

老秀才沉默了一瞬,然后看向了在高台之上知白身侧的那个持伞中年。

“阁下便是四先生?”

他问道。

江临伞对着他微微欠身,表示尊敬与默认。

“就是你杀了胡二,那把纸伞很好看,只是太白。”

吴墨笔咳了一声,然后说一句。

太白不是说伞面太白,而是说伞面太单调。

乍看没什么区别,细品却另有味道。

“需要装饰。”

他又道。

然后一支毛笔出现在了他的手心,握在了指间,吴墨笔以文入道,他所擅长的当然不是刀枪剑戟,而是手中一杆笔,袖里三页纸。

他提笔在眼前画出了一幅山水,斜雨自空中落下,树木与花草被压弯了腰,折穿了身子。

这幅画飘在眼前,飘在空中,众人看去不由得赞叹一声。

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小路风雨,惟妙惟肖,不愧是在文道上浸淫二百年的痴书生,单说这份功底便已经世上少有。

这幅画很精妙,那丝丝落下的雨水似是完全留白而出。

知白脸上带着兴趣,打算仔细欣赏。

那副画却诡异的从空中消失不见,然后落在了四先生的那把伞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墨水打湿了伞面,染上的画面十分漂亮。

老秀才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现在好看多了。”

江临伞手腕用力猛地将纸伞脱手而出甩了出去。

那把伞高高飞起,然后停在了半空当中,那副画里的雨水脱离伞面在一瞬间竟然扩大到了数里之广,无数雨水自天而降化作一道洪流向着高台之上落下。

天空似乎露出了一个窟窿。

地面上生出无数花草,雨水落在上面折断了根茎,打落了花瓣,无数种子洒落地面。

然后万物生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千里冰封与万里雪飘

这一幕说不出的震撼人心,高台之上数以百计的花草树木拔地而起,将八人笼罩在内,天上的雨水洪流和地上的花草树木交织在一起。

一滴雨水落在了祭坛上。

巨大无比的黑色祭坛发出一声闷响,而后化作碎片击打在了高台下方,墙壁轰鸣塌陷。

雨水密密麻麻无可避免。

知白看了看手中的小印,微微抬眼,千里冰封泛起强大的灵气波动,他和四先生的身体变得虚幻,雨水穿身而过就如同穿过空气一般,没有带来丁点的伤害。

他们两个的脚步向后退去,踩在高台边侧,静静看着雨水落下,落在其余六人的身上。

那六人俱是五境宗师,面对这倾盆而下的雨水自然不会感到害怕,也不会退缩。

那三位来自阴曹的五境强者站在一起,腰间的翡翠玉琉璃随着花草摆动,他们伸出了一只手,雨水自头顶分开,向着两侧落下,竟是无法碰触到他们的身躯。

剩余三位荒人则不屑于联手,分开站立。

有一人向前走出,手掌抬起,似有排山倒海之势将雨水震得倒飞回去。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屑,雨水终究是画出来的,不会一直流淌,这些雨滴倒飞回去便不会再次落下。

但花草仍在,树木仍在。

万物还在生长。

一朵花在他的脚下盛开,一根草在那里徘徊。

树枝垂在他的头顶。

这是必死的局面。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知白却早有准备,那方小印在掌心之中动了动,那五境宗师的身体变得虚幻起来,花草和树枝毫无阻塞的穿过什么都碰触不到。

老秀才放下了手中的笔,他佝偻着身子用力的咳嗽起来。

高台上的花草树木消失,万物跟着消失。

知白从一侧边缘走下。

那人的身体重新恢复正常,他苍白着脸,看向老秀才的眼神当中满是惊怒,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冲着知白行了一礼:“彭越谢过六先生。”

知白回礼:“举手之劳,彭长老不必客气。”

荒人之内的五境宗师大多在祭祀神殿修行,挂长老位。

此次知白的计划动用一同动用三名长老,手笔不可谓不大。

便是唐国在小南桥驻守的五境宗师也就只有两名罢了。

阴曹三人不动声色。

另外两名五境长老额前都是滑落一滴冷汗,幸好此刻身处千里冰封之内,要不然刚刚那一幅山水

画便已经要了他们的命。

不由得将视线放在了老秀才的身上,眼中满是忌惮。

想想也是,自亘古开始,无数年来以文入道的又有几人?

吴墨笔更是一心报国,戍关二百余年,笔力自然更加纯粹。

刚刚那一幅丹青虽然称不上强悍,但胜在诡异,若是大意轻敌,便是刚刚那个下场。

“不愧是吴先生。”

知白看着他夸赞了一声。

江临伞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冰冷。

他竟然,被迫丢下了伞?

老秀才摇了摇头,并不觉得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反而觉得知白愈发深不可测,他刚刚明明可以直接将所有人隐藏在千里冰封之内避开这一副丹青,却偏偏将那些人留在了外面,并在关键时刻救下了他们。

显然是在利用他来警告那几位五境宗师。

六先生虽然智计无双,但毕竟年龄尚小,难以服众,更别说让五境强者听从命令,眼下利用这一瞬间的生死显然是震慑住了那几人。

这份人心的算计实在是恐怖异常。

于是他第三次说出了那句话。

“不愧是六先生。”

二人对视一眼。

知白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您若是在尘世间多些历练,一定会是我的知音。”

百余万南桥边军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绝对优秀的军事素质在这时候彰显的淋漓尽致,哪怕身临绝境,仍然不会坐以待毙。

与之相比围在外面的荒人则是要涣散得多。

而这也是小南桥能够镇守唐国边疆多年的重要原因。

一唐顶三荒!

这不是说说的,而是实打实杀出来的。

“先生可知这千里冰封只是前半句,还有后半句。”

知白突然问道。

吴墨笔没有说话,李泗和紫衣军统领郭淮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只有陈玄策瞳孔缩成一点,他嘴角的鲜血还没有风干。

看上去有些湿润和凄惨,他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万里雪飘?”

去年的除夕他与陈老将军在家中下棋便提过这大祭司所创出的千里冰封,当时陈老将军放下了一枚棋子笑着说最可怕的不是千里冰封,而是万里雪飘。

知白忍不住瞧了他一眼,感叹道:“不错,正是万里雪飘。”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方小印攥在手心,站在高台之上,右手向前推出。

手臂划破空气没有带起半点痕迹。

就像是普普通通的伸手,握拳。

天地为之安静下来。

一股滔天的灵气自大阵之内升腾而起,狂暴无比自知白身后向着前方,向着南桥边军席卷而去。

冷风如刀。

万里雪飘。

大地像是烘炉,消融万物。

积雪从地面升到空中,天上的黑云凝聚成一团,然后旋转成一片漩涡,悬在头顶极为缓慢的旋转着。

白雪从地面升到空中,像是下雪一般向着天上飘去。

像是秩序崩塌,天地兜转。

世上已经没有任何言语足够形容眼前这一幕,便是素质高绝的南桥边军见了也是忍不住为之震撼。

千里冰封之外的数百万荒人队伍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之声。

那三名阴曹的五境宗师愈发沉默,眼眸深处满是忌惮。

知白摊开双臂,雪花从脚下升起拂过脸颊,带着微微的凉意。

他伸手捏住了一片,指尖轻捻温润带着湿意。

“我敬重吴先生的为人,但我也信奉礼尚往来。”

他捻碎了雪花,然后双手结印,千里冰封绽放出璀璨光晕,悬在天上的无数雪花向着人群之中飘了过去。

像是蒲公英,像是利箭。

人群中响起了无数的惨叫之声。

老秀才的笔墨不停挥舞,一片又一片的叶子出现在众人的头顶但却无济于事。

风还在吹着,雪花仍然不停落下,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鲜血从盔甲缝隙淌出染红了地面,一个接着一个的南桥边军倒在了地上。

雪花落在头顶穿过了头颅,落在胸口炸开了胸膛。

不过片刻,近十万唐**士死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他们的身体支离破碎,手臂与身体分离,那双手掌仍旧握着刀枪。

其余的南桥边军双目猩红,座下战马踏足嘶鸣。

陈玄策发出一声低吼哭了出来。

李泗与郭淮面色难看只觉得一股屈辱与怒火袭上心头。

老秀才佝偻着身子,那支笔折断了一半。

这是军殇。

是死不瞑目。

雪花落在知白的眉上,他看着下方浸雪三尺的暗红露出一个带着腼腆的微笑,轻声道:“这就是万里雪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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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无题

雪原的天上落下一场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场万里雪飘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却带着走了十余万条南桥边军的性命,并且没有半点烟火气,一切的死亡就只是下了一场雪而已。

就像是饮水与行走。

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这一幕很震撼,这是难以形容的惊惧。

十余万人倒在地上,残肢与鲜血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提醒着他们刚刚并不只是下了一场雪而已,随雪而去的还有死亡。

千里冰封是堪称绝世的大阵,便是五境修士也无法离去,出不去自然无法杀人。

所有哪怕是心中的愤怒足以点燃雪原,李泗等人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一切都是徒劳的,哪怕是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波涛再如何的汹涌此刻也终究需要继续隐藏着。

老秀才将手中的断笔扔在了地上,刚刚那一刻钟他的笔墨从未停下,却徒劳无功只能护住身边的几个人。

“千里冰封终究只是困阵,想要将其用成杀阵可并不容易。”

他闭目感受着空气中的变幻,发现周遭的灵气已经被抽之一空,剩余的也只能勉强保证千里冰封,想要再次进行万里雪飘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知白也不反驳,很干脆的承认了下来:“没错,师尊布下的阵法是以千里冰封为主,想要再次使用万里雪飘需要积蓄一天的灵气。”

“在这一天之内便只有千里冰封。”

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天里大家都是安全的。

但却没人感到兴奋,他们也没有松一口气。

如今的南桥边军就等于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等死,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出不去,也杀不掉知白。

就只能等待着一天又一天的时间过去,迎接着一次又一次的万里雪飘。

死亡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当翌日来临的时候,知白的双手再次结印,平息了十二时辰的大雪重新飘起。

像是纸伞拂尘。

轻描淡写之间带走了近十万南桥边军的将士。

便是紫衣军和长安亲军也都是伤亡了将近三分之一。

如此代价不可为不惨重,便是

以前在小南桥与荒人大战之时也不曾有过此般惨重的伤亡数字。

尤其是号称全能的长安亲军竟然连半点实力也发挥不出来,只能被动的死去。

这是很无力也很憋屈的一件事情。

李泗吩咐着众人将死去将士的尸首收敛摆放整齐,唐人最在意礼仪,便是死了也不能这么窝窝囊囊的。

一场雪停下,高台上的六名五境宗师盘膝而坐,闭目养神,没有动作。

他们来此只是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毕竟这一盘棋对于荒人来说同样是一场豪赌。

倾巢而出,他们也输不起。

眼下很安稳,千里冰封不愧是大祭司最满意的作品之一,强如老秀才都拿它没有半点办法。

彭越坐在高台上,睁眼看了一眼吴墨笔的脸然后重新闭眼。

心想此人不愧是以文入道的圣人,那等实力着实恐怖,竟然能够两度守住万里雪飘,如果真的做上一场,只怕他们三个人一起上才能战而胜之。

江临伞人称阴面,他的话很少,自从那把伞落下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为了所谓的十年祭,真正的目的是要照看知白这个小师弟,毕竟这次的棋局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跟在身边的话大祭司也不放心。

好在事情发展到如今到了终盘即将结束都在意料之中,知白也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和期待,能将这盘棋下到如此地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知白看了一眼江临伞。

江临伞对着他点了点头。

知白挠了挠头有些害羞,觉得开心极了。

郭淮看着地面上整齐摆放的无数尸体,一眼望去竟像是看不到边际一般。

那些死去将士的脸上有着各样的神色,沉默,不甘,愤怒。

唯独没有恐惧。

他们只是不甘心如此轻而易举的死亡,他们不甘心在临死之前没有做出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多杀几个荒人。

紫衣军最狠,郭淮身为统领自然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他首先是唐人。

所以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他恨不得将知白千刀万剐。

紫衣军上下一心,郭淮的心思被全军洞悉然后感染,一

股子愤怒和嗜血化为杀意凝成军魂自紫衣军的头顶升腾而起。

知白俯视着这个场面,拍手赞叹。

“不愧是大唐最精锐的军队,若是眼下的三只精锐全部驻守小南桥,人数就算再多一倍也未必攻的进去。”

江临伞负手而立,没有说话。

孙胜不在,陷阵营目前由张元杰带领,他本身也是一名游野修士,并且作为孙胜的副将和陷阵营打磨多年无论是能力还是本领都是一等一的。

两万陷阵营坐下黑马沉寂,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无论面临怎样的绝境他们的心志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郭淮和李泗对视一眼,然后开口问道:“吴先生,这千里冰封难道就没有破解的方法吗?”

老秀才弯着腰,闭目想了许久,然后道:“要想破阵便需懂阵,其次解阵,最后破阵。”

“我虽懂阵,却称不上精通,无法解阵,自然无法破阵。”

小南桥懂阵法的人很多,但是真正称得上精通的就只有陈老将军和子非。

便是放眼整个天下敢称阵法大成的也没几人。

老秀才只能算是略微精通,而千里冰封却是大祭司从浦的得意之作。

他破不开。

郭淮等人面色一沉,时至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救。

“眼下就只能等,等破局之人出现。”

老秀才说道。

李泗叹了口气。

几人不再说话,他们知晓这个破局之人是谁,只是让他们不解的是知白似乎也在故意等李休过来。

他打算做什么?

更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李休身负魔种,随时可能破体而出引来天劫,却还要不远万里赶来此处。

最重要的是李休来了,小南桥怎么办?

陈玄策双拳紧握,指甲刺破了掌心,几滴鲜血滴在地上。

他的内心最是煎熬与自责,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死去的二十万将士。

这可是足足二十万,便是当初李帅被害北地也只是死了二十万罢了。

眼下不过两天,二十四个时辰。

而且第三天,即将来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癫狂的病态

但凡大阵必然会有阵眼存在,而解阵便是让阵眼暴露出来摆在眼前,从而进行破阵。

老秀才的目光落在了知白手中的那方小印上,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便是这千里冰封的阵眼。

阵眼分为死活二中,其中最常见的最多的便是死阵眼。

就是藏在大阵的某处地方,无法移动。

而活阵眼便类似于这方小印,可以随时随地的移动,并且被人亲手掌控。

通常来说活阵眼的限制要更大一些。

像千里冰封这样强悍的大阵要通过死阵眼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活阵眼的限制很多,并不足以发挥出千里冰封的全部。

知白如今选择用活阵眼来成阵,应该是为了稳妥。

“吴先生不必多费心思了,这千里冰封你们破不开,咱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安静等待便好。”

他像是猜到了李泗等人在想什么,于是笑着开口劝道。

“你就这么确定李休会来?”

郭淮冷哼一声,道。

知白道:“他当然会来。”

郭淮继续道:“你就不怕他来此破了你的局?”

知白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一个人来此,又能改变什么呢?”

一阵风从千里冰封之内吹过,陈玄策咳嗽了一声,终于是抬头注视着知白的眸子,冷声道:“小南桥被包围,你一定会派奇兵突袭三里峡,如果我没猜错此刻平镇军正守在那里,李休想要过来就一定要走清风谷,我不信你想不到这一点。”

知白看着他,拍了拍手:“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能够想到这一层的确是了不起。”

“不过你还差一点,这也是你为何会被我利用的原因,因为你不如我,也不如他,我的确派人在清风谷等着他,但不会杀他,我会放他一个人过来,然后杀掉他的随从,兵锋从清风谷突破直指小南桥,如此一来,此城必破。”

“你很聪明,算无遗策,但你还是算漏了一点,或者说你太过自负。”

陈玄策看着他说道。

“哦?愿闻其详。”

知白把玩着手中的小印,脸上带着兴趣。

“如果按照你的计划来讲,在清风谷你本可以将李休一起杀死,这样一来这份计划才算是完美无瑕,而你自负,或者说想要真真正正正的赢李休一次,所以你选择放他过来,这便有了隐患。”

“据我所知李休自小无法修行,所以便涉猎其他,堪

称通读天下,样样精通,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阵法一道。”

“他来此,若是破了这千里冰封,你该如何?”

陈玄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伸手将嘴角的鲜血擦干,一字一顿道:“满盘皆输!”

知白沉默着,没有说话。

陈玄策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看上去满是讥讽。

“你笑什么?”

知白问道。

“我说过你算无遗策,但还是算错了一件事情。”

他自信道。

知白抬起眉毛,问道:“何事?”

陈玄策盯着他的脸:“跟随李休走清风谷的一定是北地三率,而你完全不知道北地三率的战力有多可怕,我不知道你派过去多少人,但肯定不会高于五万,只要没有超过这个数字,便等于送死。”

“李休会来,而你的人也不会穿过清风谷,他们只会死在那里,横尸遍野,用生命和鲜血来洗刷身上的罪孽。”

知白看着他,眉毛落下,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他抬眼,第三场雪再度飘了起来。

这几天雪原上并没有下雪,天上的太阳也是时隐时现,阳光出没片刻便隐匿下去,李休骑在马上。

马蹄踏在雪面飞速的疾驰着,在他身后三千白袍像是一片影子一般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马蹄踩在雪面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白落提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英宋的眼中也有些许疲惫。

丰和还是那般阴冷。

此处距离清风谷已经很远,距离十年祭所在的地点大概还有一半的路程。

清风谷已然塌陷的不成样子,好在谷内另有天地,无数妖兽躲在其中虽然暂时出不来,但生存的空间却是不小,不必担心存活问题。

在谷外的白雪上,一把长枪插在地面。

枪身上穿着五个人,像是穿糖葫芦一般挂在那里。

这五人一身的青底金云衣,只是此刻看去完全像是血葫芦一般。

在他们四周有两万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身体焦黑,发出阵阵焦臭味道。

地面上的白雪融化露出黄黑色的土地。

一片焦土。

像是被炼狱烧灼出来的一般。

三里峡。

小浮屠吕合站在积雪之上,

他右手拿着弯刀,刀身泛白发出阵阵的嗡鸣。

他低头看着地面上的断臂,看了看自己还在流血的肩膀处。

脸上的笑容显得愈发癫狂:“不愧是叶枭,有点意思。”

他的口中发出了一连串刺耳而尖锐的笑声,目光从地面移开放到了叶枭的身上。

叶枭的那一身暗凯已经凌乱破碎,白虎虚影早已消散。

荒人的游野修士死了一位。

平镇军的那名游野修士身受重伤,此刻守在梁小刀的身侧。

三万平镇军已经战死了半数。

剩下的也几乎是人人带伤。

荒人精锐战死了两万余人,还剩将近三万。

仍旧是二倍于他们的兵力。

“我倒要看看,叶将军还能坚持多久。”

荒人当中剩下的那名游野修士走到吕合身旁,他的状态还算不错,一身实力并未消磨太多,还剩下八成左右。

吕合的笑声收敛,整个人猛地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叶枭的面前,右手持刀化作一道流光劈砍过去。

叶枭不动声色长枪点出,在空中响起一声惊雷。

吕合的眼中满是疯狂,只见他身子一转竟然用自己的胸口迎接枪尖。

长枪穿胸而过,吕合贴到了叶枭的面前,他咧了咧嘴,鲜血染红了牙齿,眼中的疯狂与凶狠在这一瞬间化作无与伦比的暴戾狂涌而出,只见他手臂用力猛地将长刀甩了出去。

像是一根利箭一般离弦而去,叶枭的面色剧变。

那把刀眨眼消失,再次出现之时赫然已经到了梁小刀的面前。

游野修士的蓄力一击他根本躲不过去,甚至就连反应的时间也无法做到。

长刀临身,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正是那名身受重伤的游野修士,长刀穿过了他的胸膛然后刺进了梁小刀的腹部。

二人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叶枭大惊失色,此时,吕合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匕首闪电一般刺进了他的胸口。

叶枭眉头紧皱发出一声闷哼,长枪用力一震。

小浮屠吕合的身体化作碎片。

他半跪在了地上,长枪撑着地面。

荒人当中仅剩的一名游野修士看着这一幕,嘴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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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人推门而去

叶枭右手持长枪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看着已成碎尸的吕合,眼神复杂,心下有些震撼。

与唐**士的舍生忘死不同,荒人名义上团结,但其实内部多苟且,若不是大祭司压着恐怕其内部都足够乱上一阵子了,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始终无法突破小南桥的原因之一。

眼下吕合的举动明显不是临时起意,他们眼看着在梁小刀的指挥下无法突破平镇军的防守,过不了三里峡,于是便在战斗当中露出破绽自断一臂,然后让叶枭放松警惕用自己的死来震撼他的心神。

从而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让自己全力掷出那一刀足以杀了梁小刀。

至于被叶枭的副将挡住应是意料之外。

吕合也趁此抓住最后的机会刺了叶枭一刀。

虽然身死,却以竟全功。

梁小刀二人的身体落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名五境宗师俨然失去了生机,双眼大睁。

整个平镇军发出一声怒吼,万余将士面带悲苦之色,身上的暗凯黝黑深邃似乎要将天地间的一切光亮吸收干净,一只巨大的白虎虚影再次出现,叶枭的面色苍白许多,这是他的命魂和军魂相融合的结果,此战过后,命魂怕是会就此碎掉。

梁小刀躺在地上,腹部的鲜血不停流出,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前的副将,双目通红。

他何德何能竟值得一名五境宗师以命相救?

梁小刀面色悲戚。

他抽了抽鼻子,踉跄起身重新站到了最高处,一身甲胄熠熠生辉,内衬的鲜血还在流淌,仔细看去依稀之间能够见到皮肉翻开,淡淡的灵气不停地在伤口处汇聚,抑制着伤势的恶化。

他的身子站的笔直,肩膀上的北字就像是荣耀一般刺目无比。

平镇军高举盾牌齐齐向前踏了一步,双目猩红,怒吼之声不绝于耳。

“事已至此,三里峡你们是守不住的,叶将军何必如此?”

荒人之中剩余的那名五境修士抱着肩膀,却像是听不见看不见周遭的惨烈一般,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脸上带着笑意。

有些得意。

叶枭素来

寡言,对吕合尚且有些尊重,对眼前这人却没什么兴趣。

因此并未搭话,只是直起身子,长枪绷直,向前一步踏出。

三里峡的战斗最为紧张,但若说惨烈当属如今的小南桥。

城下的荒人没有一刻停止过攻势,孙胜和慕容天成也没有走下过城池半步。

起初荒人进攻还需要摆云梯,到如今地面的尸体已经堆平了城墙,双方战士竟然是踩在尸首上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交锋。

北地三率不在,平镇军驻守三里峡。

长安亲军以及紫衣军还有自己的陷阵营生死不知,现如今小南桥的城防完全是由南桥边军以及江湖修士共同守护,尸体不知倒下多少,城墙上的血液流成小河染湿了鞋面。

慕容天成每逢战起必将冲杀最前,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孙胜居中调度指挥倒是没受到太大的伤势。

“二爷,你且退下,待我杀个痛快。”

孙胜眼看他体力不支,忍不住喊道。

慕容天成手中的剑不曾停下,他甚至没有回头,沉声道:“守城大任就落在孙将军肩上,如今小南桥还需要你居中调度,切不可以身犯险。”

他手中长剑猛地绽放出一道数十丈大小的剑芒,在密集的人群中硬生生的劈出了一条大路。

身上衣衫猎猎飞扬,背影消瘦。

“我慕容天成先是唐国人,再是江湖人,今日便是身死,也要执手中剑,斩出个青天白日,还我唐境一片安宁。”

话音落下,慕容天成大喝一声,长剑染血冲入人群,再不回头。

孙胜鼻子一酸,急忙撇头看向他处,却见不知何时荒人当中的数十名游野修士竟然聚在了一起对着身前一物蓄力半晌。

定睛看去不由得面色剧变,那物赫然便是丁子剑!

丁子剑乃是大祭司年轻之时所用宝剑,单论攻伐比知白手中那枚小印还要强上许多。

这一剑威能蓄满,眨眼之间便斩在了护城大阵之上。

发出啪啪两声!

丁子剑碎!

护城阵破!

孙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紧咬牙关,面色铁青。

护城大阵破了。城内百姓只听得耳边响起一声震天般的轰隆响声,再抬头看去发现笼罩整个小南桥天上的光罩消失不见,面色恍惚,俨然都明了发生何事。

春来居的老鸨站在门口,站在昏暗当中。

客栈之内的食客们不再高谈阔论,拿起的筷子也没有放下去。

店小二为最后一个客人上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酒,然后用肩膀处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汗,走到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在手中掂量掂量,想了想又拿起了一把,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掌柜的将头上的发冠摘下放到桌面上,用手指扒拉两下算盘,眼中带着不舍,他伸手捋了捋两侧的长须,然后掀开桌案从下方抽出一把长刀推门走了出去。

小南桥的生活不算苦,在这里起码温饱不算问题。

民居之内,一个妇人正弯腰和面,灶里的火还在燃着,厨房很热,她挽着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好在窗户仍在开着,时不时有凉风吹拂进来,驱散了热意,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妇人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当家的从里屋走了出来,站在厨房里低头不语,犹豫不前。

妇人看着他,放下了面盆走到了他的身前:“当家的,不去行不行?”

男人没有说话。

妇人转身弯腰继续和面,话音有些许颤抖:“早点回来,我做饭等你。”

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掉进面盆当中,融进了面里。

男人一言不发,走进屋子穿上甲胄提起长枪便走了出去。

走出巷子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左右岁的老人,不由得一愣:“吴叔,你这是做什么?”

那老头抬起鼻孔看着他,哼了一声,掂了掂手中的铁锹,竟是理也不理他朝远处走去。

一路上又碰见很多人。

大都是平头百姓,崛起于微末,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琢磨着自己的小日子,此刻互相见了都是哈哈一笑,勾肩搭背向着城头走去。

不算长的一些话

却道寻常要上架了。

这时候应该要写一点感言,表示我对读者的需要和喜爱,对责编的尊敬和爱戴。

这是所有书上架时候的常规说辞,虽然老套,东西却是真的,因为我真的喜欢读者需要读者,也尊敬责编,做梦都想去北京揍他一顿,虽然未必打得过他。

我很懒,本想着不写算了,和猫腻一样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钱掏了。

我以前写过几本小说,我很崇拜他,在每本书里都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热爱,涉猎并热爱网文这个行业也是因为他的影响。

三两其实一直觉得自己的懒病就是被他传染的。

但感言一定要写,因为我自认为没有猫叔脸皮厚。

肺腑之言很多,不多写了,大家用心感受就行。

这本书写的很认真,是巅峰之作,只是偶尔会有伤春悲秋的感慨,我以后尽量不写。

嗯~~少写!

对成绩并不惶恐,因为写的还不错。

虽然收藏很少,但我相信金子总会发光的,何况作者不仅写得好,而且长得帅。

新人需要很多东西,比如推荐票,月票。

但用处不大,反正排不进前十,所以投不投全看各位老爷心情。

打赏会想要,但不敢奢求。

订阅很重要,所以请尊重正版订阅,用键盘敲出的每个字都是作者的心血。

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支持正版订阅,我认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按理说上架应该会慷慨激昂的发誓,保证一波,但作者君很难做到啊!

前几次的保证都是啪啪打脸,所以就算了。

最后,一如往常,我深爱且热爱网文。

还有你们!

(第一章vip章节会在一点之前上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以我血报家国

小南桥有各色百态,自然少不了泼皮无赖。

此刻在某处幽深的小巷当中,就有几个人正对一个半大小子拳打脚踢。

“都怪你小子坏老子好事,再有下次爷爷们打死你都是轻的。”

泼皮无赖对着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几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爷爷们别的本事没有,欺负你们这些犟驴那是一打一个准。

半晌过后,等他们讥笑完了之后又免不了一顿狠揍,然后突然集体楞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空。

“大哥。”

三四人看着打头的那个无赖,喊了一声。

为首之人抽了抽鼻子,不解气的又踹了那人一脚,一边踹一边骂。

“你们说我算是唐人不?”

他回头对着身后几个人问道。

那些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候地上挨打的半大小子突兀的开口,声音虚弱有些断断续续的:“生在小南桥,得唐国庇佑,自是唐人。”

混混头子沉默了许久,然后两只手插在袖口里,侧脸看着不远处的城门。

然后道:“你给老子记住了,这事儿不算完,要是这次老子侥幸活下一条命来,你可得伺候着爷爷。”

说着便向着城门口走去,两条腿在裤子里不停地抖着。

“伺候你也可以。”

那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咧嘴笑了笑:“不过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拖着腿,和几人擦肩而过,一步一步的朝着城门口挪去。

为首的泼皮无赖快步走到他的身后,从地上捡起一块板砖拍了下去,那人翻了个白眼倒在了地上。

他抽了抽鼻子,鼻尖发红:“我欺负你们还行,换了外人可不成,小子,别急着送死,这次且让爷爷先走。”

说着他便朝着城门跑了过去,越跑腿越抖,越跑越害怕,忍不住便哭了出来。

天上的雪不知何时再度落了下来,孙胜的怒吼未有一刻停歇,慕容天成的身子淹没在了人群之中,唯有几道剑光时不时地闪现证明了他还活着。

城墙上的旌旗随风飘荡,比血还红。

而在穷奇部落当中,知白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小印,又有十余万南桥边军的生命被

收割而去,地上浮起的白雪重新落回了地面。

天上的雪却刚刚落下。

分不清是开始还是结束。

将士们眼带悲痛与愤怒,沉默着收敛同伴的尸首,整齐的摆放在一起。

老秀才的那支笔早已经断去,苍老的面容沉重,脸上的褶皱像是沟壑一般难以填平。

“诸位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知白将小印收进袖中,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

三十余万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血腥味扑鼻而来,难闻得很,若不是周遭寒冷,此刻又天降大雪这味道当更浓一些。

郭淮的眸子充满冷意,他沉默许久,右手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

李泗取出一把金色长弓,眨眼之间一连射出三箭直奔知白面门而去。

知白摇了摇头,手中握紧那方小印,身子渐渐变得虚幻起来。

然而正在这时候老秀才的袖中突然飘出了一张白纸,知白的身子猛地僵在原地,竟然是无法融入阵中,被这张纸硬生生的从千里冰封之内分隔出来。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三支箭悄然间出现在了他的面门与胸口。

彭越等人的眼睛猛然张开,身形暴起。

江临伞却最先拦在了知白的身前,双掌推出,三根利箭停在眼前,他的眸中有灰色一闪而逝,三根利箭顷刻间化作齑粉,粉末遮住了眼前。

一把刀从穿过了粉末露出了郭淮的脸。

知白不闪不避看着那把刀落在头顶,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他腰间的玉佩寸寸崩碎。

这是大祭司给的保命之物,竟在此刻尽功碎裂。

江临伞的眼里出现一抹煞气,身子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郭淮面前抬起手掌轻飘飘的印在了他的胸口。

郭淮身上的紫衣破碎,胸口出现一个掌印,口中鲜血喷出,长刀飞出插在雪面,身体也跟着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彭越出现在郭淮身后,一拳震塌了虚空,临近他的头颅。

其余几个五境宗师站在了知白身侧,目光冰寒。

老秀才耷拉着眼眸,那张纸从远处飘了回来,包裹住郭淮的身子将其带了回来,让彭越的一拳轰在了空处。

知白的身体也恢复正常,他松开了握在掌心紧紧攥着的小印,抿了抿嘴唇。

郭淮落下马上,面色苍白,李泗看着他,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只是目光死死的盯着江临伞。

四先生阴面。

只怕已经有了草黄纸前十的恐怖实力。

彭越等五境宗师对视一眼,刚刚那一瞬间他们的心都是跳了出来,若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知白还被人杀了,且不说大祭司那里如何交代,传了出去便是他们自己也没脸活着。

当下便是怒火中烧打算提前动手先解决这个文绉绉的糟老头子。

“几位长老暂且住手。”

在他们身后知白开口叫住了他们,面带笑意的看着吴墨笔,那双眸子却是极为寒冷。

“正主还没来,若是现在杀了他们倒是没意思了。”

彭越几人前冲的身子停了下来,然后从空中落下,冲着老秀才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泗等人不再说话,不知该如何是好,哪怕他们是从血海里面杀出来的将士面对这千里冰封也是没有半点法子。

这一次的攻势已经做到了完美,李泗的箭,老秀才的纸以及郭淮的刀。

此等配合别说是知白,便是一位五境宗师也可能被三人合力斩杀。

只是江临伞反应太快,知白身上的宝物太多。

使得这积蓄许久的一次攻势就此落空。

此次过后,想要再次动手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次的雪花不算小,用鹅毛大雪来形容并不贴切,因为每一片落雪都比鹅毛还大,不过下了一个时辰便将死去的三十余万南桥边军埋葬其中。

刺骨的冰寒拂在脸上,除了呼啸的风声之外再无半点声响。

整个场间鸦雀无声,安静极了。

也压抑极了。

大阵之外的荒人突然动了,动静很大吸引了老秀才等人的注意,侧目向外看去。

只见荒人军士向着两侧移开,将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

片刻后,一只手伸进了千里冰封之内。

然后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有着数道黑色纹络攀爬蔓延,那双眼中满是疲惫。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开局百步

穷奇部落很大,千里冰封自然更大,当李休从墙壁的那面走进,然后迈出第一步。

他走的很慢,这中间的距离很长。

大片大片的风雪落在脸上,压弯了他的身子,那双肩膀往前耷拉着,每走一步身子都要随之左右踉跄,魔种的力量越来越大,李休如今修为尚浅,不化骨在他体内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终究有限,此刻还能勉强压制魔种的成长俨然是极为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他向前走着,脸上的表情时不时地发生变化,在淡漠与暴戾之间快速转换。

只是那双眸子深处仍旧充满了倔强,眉眼耷拉着,像是一汪深潭。

看着这个走起路来都稍显别扭的少年,数十万南桥边军都沉默下来。

李休穿过军阵中间,身旁两侧的将士们半跪在地上不肯抬头,这里的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当初就是眼前这位世子殿下不止一次的开口阻止过这次计划。

如今他们只能说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而且众所周知世子殿下被长林妖人偷袭,身负魔种,一旦天劫落下必无幸存之理。

可他还是来了。

陈玄策看着他,只觉得喉咙一紧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老秀才叹了口气,他的眼力很好,阅历也足够,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李休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身上并没有伤势,但魔种即将破体而出,怕是活不过三日。

李泗策马赶到李休身旁,翻身下马将他架了上去。

“殿下,知白开启千里冰封就是在等您过来,我等性命不足为道,身为世子,全力驻守小南桥,保我唐国边境不失才是你应该做的。”

马蹄扬起很快二人便回到了老秀才的身前。

李休从马背上跃下,踩在地面身子又是忍不住晃了晃。

李泗急忙要去扶他,却见李休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他偏头看着四周,视线扫过郭淮,老秀才以及陈玄策三人的脸上。

郭淮垂着眼没有动作。

紫衣军和北地之间有过节,虽然不大,但小摩擦却是不断,长久累积下来,积怨也算颇深,只是二者都是为国尽忠,倒是不会互下杀手,但平日里看不惯却是常有的事。

哪怕到了此刻屠刀悬颈,郭淮也是不肯低头的。

老秀才对着他轻轻点头,略有些浑浊的老眼之中带着遗憾和自责。

“此事皆因我独断专行,害我唐国失守,将士战死它乡,此乃我之罪也!”

李休略微急促的喘了一口气,而后道:“吴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您毕竟是为了唐国百姓才做此决定,不必自责。”

老秀才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站着。

陈玄策对着李休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后将脸侧到了另一个方向,此刻的他。

无颜面对眼前人。

看到李休过来,高台之上的知白快步走到边缘之处,低头看着他,神情有些激动,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这一面一定会认为二人乃是常年不见的挚友相逢。

才做此模样。

李休也抬头看了过去。

两个人的在空中对视。

李休脸上的黑色纹络刺眼无比。

知白则是露出了一个较为腼腆的微笑,然后对着他拱了拱手,开心道:“时隔月余在此地与君相见,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李休将视线移开,落到了他的袖中,落在了那一方小印之上,淡淡道:“我只是后悔当初在巨石之上就应该杀了你!”

知白微微一笑,也不在意他言语中的讥讽,笑道:“宝物也是实力的一种,物尽其用才是道理,当初你心里也清楚只要有这方小印在你便杀不掉我,所以才会随杨不定离去。”

“既如此,如今说这些废话倒是让我看轻于你。”

话音落下他顿了顿,沉吟了一瞬突然问道:“李兄觉得此阵如何?”

千里冰封自然是好阵,出自大祭司之手,阵法如何也不需要李休评价。

他问这话自然不是为了听阵法如何。

所以李休说了一句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

知白挑了挑眉,如此庞大的阵法布置起来需要花费的时间与资源庞大无比,他提前了数月方才布下此阵,而那时候陈老将军甚至还没有被天之痕重伤。

这一切都是开局百步的布局。

如此魄力就只是当得不错二字?

知白有些不太舒服,但更多的也是好奇。

“阵法很好,但你放我进来,所以只能是还不错。”

李休说道。

周遭之所以留下数百万荒人军队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害怕万一南桥边军没有进入大阵之内,到时候便引兵围歼,所以这数百万军士才没有出现在小南桥。

而有这些人存在纵使北地三率再如何强悍,也是绝对冲不进来的。

如今知白却故意放他进来,打算堂堂正正的击败他,让他看着南桥边

军死在眼皮底下。

这份如意算盘打的很好,但对于李休来说却是落了下乘,所以只能算还不错。

眼下才是真正的棋到终盘,两名下棋之人尽皆到此,再也不会有什么后手留下,如今看的便是棋盘上的优劣。

哪一方强,哪一方便能够笑到最后!

知白沉默了会儿,然后摊了摊手道:“如今看来,这盘棋李兄应是输定了。”

“六先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李休问道。

二人对峙,陈玄策却是忍不住开口插话,他本就心中自责,如今见知白如此张狂便忍不住怒火中烧。

“若我没有猜错六先生在清风谷布置的奇兵只怕已经尽数身亡了吧?”

他冷着脸,讥讽道。

知白不动声色。

李休淡漠的点了点头。

于是陈玄策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又道:“平镇军镇守三里峡,你的人一定闯不过去。”

知白看着他,淡淡道:“但小南桥一定会破。”

小南桥若是破了,无论清风谷与三里峡的战役结果如何,都没办法影响大局。

而且小南桥一定会破。

在这一点所有人心知肚明。

陈玄策却是发出一声冷笑:“小南桥破了,六先生等人却要死在这里,不知这算是谁输谁赢?”

平心而论,若是江临伞与知白还有彭越等六位五境宗师已经周遭数百万荒人军士都死在这里,小南桥即便破了又能如何?

但这可能发生吗?

知白没有说话,彭越却是嗤笑一声:“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这一次陈玄策没有说话,只是退到了一侧,安静站立。

李休走了出去。

他通读天下,对于阵法一道也是极为精通。

他向前一步,天上的雪花不再落下,竟然就这么诡异的停在了半空当中,有人抬手轻而易举便能将其捏住。

大阵泛起波动,笼罩八方的光罩泛起涟漪。

彭越的神色骇然无比。

李休走了三步,以他为中心一股狂暴无比的灵气波动席卷方圆千里,驱散了所有积雪。

在他身前十余丈之外出现了一个圆盘,上面带着漩涡。

这便是解阵。

原来这千里冰封的阵眼从来都不是那方小印,而是实实在在的死阵眼。

第一百二十五章 魔种

李休迈出的这四步看似随意寻常,但其实每一步都踩在了千里冰封的脉络上。

这看起来简单却需要极为深厚的阵法知识以及独到的眼光还有算力。

千里冰封是少有的大阵,若要破阵所需过程何其繁杂?

而李休从入阵到解阵前后只花费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是何等恐怖的算力?

并且将那般繁琐的过程用大能力简化成四步,如此深厚的阵法底蕴不可为不恐怖。

哪怕知白早有预料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有些惊骇。

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彭越等几名五境修士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休,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要知道这可是大祭司的得意之作千里冰封,便是他们六人联手也不是破不掉的,眼下竟然被一个小辈几步踏出了阵眼。

几人心中一动,眼神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老秀才一直沉重的脸上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李泗神情激动,七十余万南桥边军的士气在这一幕发生之后骤然提升了许多。

便是和北地一直不对付的郭淮也是嘴角抽了抽,眼带钦佩的看了一眼李休,很快隐藏下去。

这是生机。

来这里的都是精锐之师,只要李休能够将这千里冰封破去,要破这数百万的荒人,也不是一件难事。

那阵眼就在十余丈之外,李休抿了抿嘴唇,向前走去。

十余丈的路程并不算远,那怕李休如今走起路来一步三晃却仍旧不需要太久时间。

彭越眯着眼睛,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纵然此子天赋在如何妖孽,修为却是实打实的承意修为,自己欲要杀他,不过抬手之间罢了。

他还要迈第二步,江临伞却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彭越狐疑的回头看去。

“四先生这是何意?”

江临伞看着李休,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彭越目光转移,跟着看去,然后瞳孔猛地一缩,只见李休此刻突然跪倒在了地上,两只手捂着胸口,发出了极为痛苦的惨叫,不过仅仅瞬间惨叫之声便消失不见。

李休的双眼睁的滚圆,死死的咬着牙关,嘴里时不时地发出压抑到了极点的低吼。

他的脖子上青筋蹦起,在这刺骨冰寒的雪原当中身上竟然是浮现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水,不停地向下滑落,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衫。

原本停在半空之中的雪花猛地落下,如果石头一般砸在了地面。

那漩涡一般的阵眼竟然开始缓慢的闭合起来。

忽然,在李休的胸口之处爆发出了一股强大无比的黑气,像是脱笼的洪荒猛兽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滚滚而

动。

天空中响起了一道雷声。

在所有人耳畔轰鸣作响。

李休大口的喘着粗气,然后停下了挣扎,站起了身子,他的脸诡异的扭曲起来,双目猩红,牙齿变得尖锐,伴随着身体的晃动雾一般的黑气笼罩在脸上,与此同时他的嘴里发出了桀桀桀的笑声。

那是魔种!

“不好,魔种完全成熟,此刻已经占据了世子殿下的心神,一旦被他彻底占据将再无驱逐的可能。”

老秀才的脸色猛的一变然后取出了之前的那页纸迅速朝着李休飞去。

希望可以帮他压制住魔种的觉醒。

知白见了却是微微一笑,伸手握住那方小印,千里冰封悸动,那张纸像是碰到了一面无形的墙,卡在空中动弹不得。

漆黑色的魔纹烙印在了李休全身上下,脸上的根茎蔓延到了额头,在额头上开出一朵花来。

那张纸停在了空中,他的脸上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知白,身子微弯行了一礼。

“谢谢。”

与那骇人的面貌不同,这一番举止言谈看起来竟是颇有风度。

“我魔族为天地所不容,但亦不为天地所灭,纵使此番死于雷劫之下魔种的传承却不会消失,更不会就此断绝。”

他环顾四周,周身上下黑气环绕,锋芒毕露,将周遭的空气都是切割的滋滋作响。

偏偏言语平静,神色从容。

“沉寂不知多少年,此番苏醒倒还要谢过六先生。”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知白,猩红的眸子轻轻眨了眨。

说出来的话却让场间所有人为之惊骇。

魔种苏醒乃是长林的手段,关知白何事?

而且他不过刚刚苏醒又是如何认识知白的?

陈玄策和李泗等人目光复杂,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而魔种此刻又完全占据了李休的身子,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高台之上的知白闻言后轻轻一笑,道了声不敢。

像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魔种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有些怀念,道:“我魔族生来天赋异禀,所经之事过目不忘,我正是被六先生送到那人手中,方才寄身到李休身上,奈何为苍天所嫉,出世便遇雷劫,注定无法生长。”

陈玄策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如此做?到底还是魔种,行不得人事。”

这话很强硬,也很侮辱人。

但那魔种却没有生气,反而是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叹了口气,道:“天下种族千万,人族不过是其中之一,魔族也只是其一罢了,哪里又有真正的好与坏呢?”

“荒人想要一片好的土地生存,为了族人所以要进攻大唐。”

“唐国同样是为了百姓所以要镇守边疆,人世间的好与坏又哪里能说得清呢?”

他仰头看了看天上,雷云越积越厚,雷声越来越响,紫色的电光在空中飘着。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幻,大雪仍然在不停地落下,大片的雪花从他的眼前滑过。

魔种伸出一只手接住一片雪花,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既然天不容我,我便葬了这片天。”

话音落下,他的神情变得森然冰冷,一股凶煞之气升腾而起,竟然是透过了千里冰封直冲云霄当中。

天上的劫云在这一瞬间竟然被冲散了一些。

“葬天?真是好大的口气,你想死尽可以后再说,眼下却是不行。”

这声音还是从魔种口中传出,但却是李休的声音。

“我族生来便遭天妒,万世不得出,何罪之有?”

李休的面色再度变得狰狞无比,与之前的儒雅不同,这一次的话语之中充满了暴戾与杀意。

“今日我便与此苍天斗上一斗,尔等生死与我何干?”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面色都是猛的一变,除了知白与江临伞还有老秀才不动声色之外,其他人都是心生惊骇。

他们突然意识到,若是这魔种和雷劫斗了起来,这方圆数千里的一切都是要化为灰烬。

若只是雷劫单纯落下也就罢了,影响不了其他人,但若是斗起来,恐怕他们的性命都要交待在这里。

“我说了,你想死我不拦你,但此时此刻不行。”

李休发出一声低吼,道。

“哼,好大的口气,如今我已占据你的身体与意识,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魔种猩红的双眼射出一道血芒,将劫云硬生生的刺出了一个大窟窿,端的是强横非常。

正当他身子冲霄而起打算与天一战的时候,脸上却突然露出了痛苦之色。

然后身子猛地从空中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那胸口处一截白玉般的骨头绽放着遮天异彩。

竟然压下了周身黑气,渐渐地那双猩红色的眸子也跟着隐没下去。

李休双手撑在地面,面如金纸,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眸子冰寒。

“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

……

……

ps:感冒了,流鼻涕,这章写的较为不入流,见谅见谅,睡一觉,我用各位读者俩小时寿命换我明天康复,然后好好写一章正常水准的~~~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箭三雕

彻骨寒风自远处袭来,卷起了积雪和霜粒掀开了李休身上的青衣。

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

听着那道声音的响起,所有人都是沉默了下来,心中惊骇,那魔种的实力只怕不在老秀才之下,李休竟然能凭借强横的毅力将其硬生生的压下去,如此心志着实令人敬佩。

老秀才将目光放了过去,空中的那一页纸犹在不停地挣扎着,李休从地上缓慢的站了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像是用光了身体之内的所有力气一般,背影消瘦,让人见了便忍不住鼻子一酸。

魔种被压制下去,不化骨的光芒如同太阳一般璀璨照耀着。

天上聚集的雷云寻不到目标,悬在空中不停地轰鸣作响,迟迟不肯散去。

空中落下的雪花再度停止,那缓慢闭合的阵眼圆盘骤然张开。

阵眼再次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见到魔种消失,彭越大惊失色,李休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万一被他强撑着破了千里冰封,陷阵营发起疯来,天塌地陷也不为过。

天下修士数之不尽,但五境宗师就那么一小撮。

若不是阴曹强行插进来一步,知白也不会将彭长老三人都留在此地,挑出一名前往小南桥攻城,岂不是更好?

阴曹是全天下的影子,数千年来他们所谋甚大,便是当年大唐建国之时隐隐也有阴曹的人插手其中,若不是初任皇帝以及院长还有国师三人手腕强硬,恐怕如今的大唐之内就不单单只有一个长林了。

正因如此,知白不放心那三位阴曹的宗师,所以才会留彭越三人在此以为牵制。

地面上的白雪出现异象,从地底生出炙热,然后有岩层翻涌而上,火红的石头露出地面,李休的衣角冒出了青烟,燃出火星,发出阵阵的焦糊味道。

知白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一眼彭越。

千里冰封左右摇曳着,顿在空中的雪花片片落下,如同羽毛一般轻轻盖在了火红的岩石之上,将其扑灭。

一切再次恢复平静,李休的衣衫也随之停止燃烧。

彭越侧目看着知白,疑惑道:“六先生这是何意?”

不仅是他,就连李泗等人都是不解的看着这一幕,想不通知白为何要出手救下李休。

这是很没道理的事情。

对于这一切李休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着脚步,那双眸子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抹猩红一闪而逝。

知白视若无睹,反而将目光放到了陈玄策的身上。

淡淡道:“你说我算漏了一样东西?”

陈玄策不知此言何意,所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下文。

“我提前数月谋划,开局百步尽算其中,而你却说我算漏了一样东西?”

他的嘴角挂上一抹讥讽,站在高处,双手撑在高台一侧,身子微微前倾。

长发随风向一侧飞扬。

此刻的知白,锋芒毕露!

“我设下千里冰封,以十年祭为饵,倾百万大军兵锋直指小南桥,以奇兵走三里峡剑走偏锋,引善战之师蹲守清风谷以逸待劳。”

“而你们被我困于大阵之内,外侧更有数百万虎狼之师盘踞四周。”

“进,我可大破小南桥,兵临徐州城,退我可让尔等尸骨尽数掩埋在这雪原当中,而你却说我算漏了一样东西?”

知白的目光冰冷无比,意却要凌霄之上。

“怎么?不服气?”

看到陈玄策铁青着脸打算开口,知白却是率先挑了挑眉讽刺道。

他的脸上带着戏谑。

“这就是你被我玩弄于鼓掌的原因,殊不知无论是小南桥还是你们的性命我都不在乎,无论清风谷的人会不会死干净,无论三里峡能否突破平镇军的防守,我都不在乎。”

知白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光彩无比,他继续道:“我想要的,只是他的命!”

话音落下,他们的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李休,寒声道。

陈玄策已经老秀才还有李泗郭淮等人都是面色一变,然后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脑海深处缓缓浮现。

他们的瞳孔缩成一点,面色骤然阴沉下来。

片刻后,陈玄策的脸上露出苦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一连串的布局不可为不精妙。

其实按照原本知白的计划就是要破小南桥或者诛杀老秀才等人,无论如何小南桥都会死一半的人,但后来在雪原遇见了李休,于是知白将自己的计划做出了改变。

攻打小南桥也要做,眼下的人也要杀,但最主要的还是针对李休。

“李休身负魔种注定会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陈玄策开口问道。

“必死?”

知白轻声笑了笑:“万事一旦有了拖延便会发生变化,我只是想让这个结果变得更加确定一些,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亲眼看着他死。”

说完他将视线转而放到了李休的身上。

“休公子,此刻小南桥的攻伐仍在继续,你若停下,

城池会破,这几十万的废物也会死在万里雪飘当中,但你能活。”

知白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觉得有意思极了。

“如果你选择破阵,且不说是否破的掉,但你一定会分神,魔种就会彻底占据你的身体。”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天空。

“天上的雷劫就会落下,你就会死!”

小南桥众人纷纷一惊,知白这是要硬生生的逼死李休。

彭越到了现在才知道事情原委,不由得对知白更是佩服,眼下大势已定,完全是猫戏老鼠。

“不知道你打算怎么选呢?”

“棋到终盘,无论你选择如何最后赢得都会是我。”

说到这里知白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十分腼腆的微笑。

“玩火的人终会**,这盘棋还没结束,六先生不要高兴的太早了。”

李休一步不停的向前走着,口中淡淡道。

知白摊了摊手,饶有兴趣的说道:“那我倒是拭目以待了。”

“荒卷十四记载从浦冥思百日创出这千里冰封大阵,事后曾与大先生言当今世上除了薛红衣和院长以及萧泊如之外再无人能够破阵,可对?”

李休耷拉着肩膀向前走着,边走边问道。

知白与江临伞闻言眉头一皱,诧异的看着李休。

“你自信我虽能解阵,却破不掉千里冰封,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知白没有说话,面色却是微微一沉。

的确,正因为大祭司有言在先,再加上魔种分离心神,所以知白才自信李休绝对破不掉这千里冰封。

但不知为何他现在的心竟然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李休的脚步在漩涡之前停了下来,身子站的笔直,抬手仔仔细细的整理着衣领,然后将草环取下,用发簪将长发规规矩矩的束在头顶。

他掸了掸衣袖的灰尘。

“待本世子死后还请六先生知会大祭司一声,就说这天底下能破掉千里冰封的不止三个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知白,然后一步向前迈进了那漩涡当中。

当赴死!

ps:虽然有所预料,但订阅还是让我眼前一亮,都气感冒了,不过没关系,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对成绩并不惶恐,早晚会更好,毕竟能让各位看中也算有点底气,一大堆话想了想还是算了,最后说一句听起来特二 逼的话,倒是挺符合我现在的想法。

“老子要干翻这苍穹!!”嘿嘿

第一百二十七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陈玄策看着李休进入那道漩涡当中,盘膝坐下双手不停结印的李休,神情有些恍惚,他一直以为只要李休到此破了千里冰封,凭他们的实力想要脱身轻而易举。

却是忘记了魔种这最关键的一点。

千里冰封开始剧烈的波动起来,看上去似乎有摇摇欲坠之感。

知白阴沉着脸,袖中握着小印的右手用力攥紧,谁能想到大祭司口中几乎不可破的千里冰封竟然会被一个不过承意的小辈破掉?

“六先生倒是一副好算盘!”

阴曹的三位五境强者看到这一幕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讥讽道。

他们身为阴曹的人,本身就十分傲气,更别提此次行动竟然要听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的话,本来心中就不大舒服,这次终于是借机发泄了出来。

“你说什么?”

彭越三人目光不善的看着他,冷声道。

“怎么?说不得?若不是他过于自负,非要让那小子打开阵眼却不阻止,事情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阴曹之人不屑道。

“三位先生若是不愿意大可离去,何必在此说些无用之语?荒人的目的是破小南桥,而你们的目的是杀李休,无论大阵是否被破除,小南桥一定会破,李休也一定会死,至于眼下纵使这几十万人一路奔逃在我等联手之下又能逃回去几人?”

知白淡淡道。

那三人眼睛一眯,却是没有开口,因为这话很有道理。

哪怕是看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这大祭司的小弟子论起机敏来说的确高绝,他说的没错,无论过程如何,只要最终达成双方需要的目的就足够。

小南桥会破,李休会死,唯一遗憾的就是眼下这几十万南桥边军可能会逃回去。

李休坐在阵眼之上,双手结印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的脸上时不时地有着黑色纹络浮现,然后又被强行压了下去,此时此刻他的识海当中两股力量不停地相互交锋,每一次撞击都会带来如同针扎一般的刺痛,像是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

饶是李休心性坚

韧非常此刻脸上也是有着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颊滚落。

他的双臂颤抖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看得出来他现如今只是靠着意志力强撑着,不知还能撑多久。

天上落下的雪花像是棉絮一样在空中左右摇曳,怎么也不肯落在地面。

一阵风从空中吹拂带起一片雪花落在了千里冰封的灵气光罩上,发出一声轻响。

大阵裂开一条缝隙。

狂暴的灵气波动自所有人头顶之上一闪而逝。

李休面如金纸,口中的鲜血像是不要钱一般洒落胸前。

知白的脸终于变了,饶是有所准备,当李休真的将千里冰封破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良久后,知白的眼中出现了一抹钦佩。

他自己不敢称通读天下,但也算是读书万卷,能够亲手布置出千里冰封并作出假阵眼在那方小印上,他的阵道天赋如何自然不需多说。

但饶是如此他自己也是破不开千里冰封的。

“四哥,这李休当真是世上少有,若非这些蠢人牵绊,师弟我怕是胜不过他。”

他直接道。

江临伞摇了摇头:“李休值得钦佩,但真正的聪明人绝不会将自己置于生死当中,尤其是不会与这些蠢人为伍,他固然优秀,但还差了一点。”

知白呵呵一笑,扬了扬手。

大阵之外数百万荒人神情肃穆,犹如蹲在高山之上的雪狼,阴冷的盯着那数十万南桥边军,他们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六先生发布了号令,遵守便是。

自古以来在无数修士之间所流传最广泛地一句话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每个人都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

当李休的两只手即将再次接触的时候,他的口中却发出了一道极其痛苦的吼声,身体如同筛糠一般抖动着,左眼像是被鲜血浸染一般,猩红无比,满是邪气。

右眼却带着冰寒,夹杂倔强。

“给老子我,滚出去。”

李休猛然发出一声大

吼,声浪震天,竟是第二次硬生生的将眼中那道猩红给压了下去。

他的瞳孔开始出现点点的涣散,双臂机械般的重复着动作,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消失。

千里冰封自中间一点开始,像是凋零的花瓣一样开始破碎。

看着阵眼之内的李休,李泗沉默了会儿,然后翻身下马,对郭淮说道:“阵法破掉的瞬间你便负责率领南桥边军折返回城,与孙胜里应外合不求全歼荒人,至少要保证收服小南桥。”

郭淮眉头微皱,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是遗嘱呢?

于是便出声问了一句。

李泗闻言笑了笑,身上的明黄甲有些刺眼:“李帅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年不能尽力,如今既然要死,我怎么也要死在世子殿下前头,李泗实力不济,但舍了这条命挡上一道雷劫还是没问题的。”

说着他便向前走去,面色坦然。

打了这么多年仗,今日他便要尝尝这死亡是个什么滋味。

千里冰封的力量衰弱,一直被禁锢在空中的那一页纸终于是重新回到了老秀才的手中。

“李将军留步。”

吴墨笔双手负在身后,沉默片刻怀念道:“院长大人曾言,与天斗其乐无穷,活了几百年我却从未试过此中滋味,今日倒是想瞧一瞧这天劫的威力到底有几许?”

老秀才抬头看着天上,眼中似有好奇之色,这也是要赴死的意思。

李泗却没有觉得高兴或是欣慰,反而是面色一变,劝道:“对方有六名五境宗师虎视眈眈,您若是此刻求死,只怕将士们将尸骨无存。”

老秀才闻言却是摆了摆手,脸上的苦涩不再,反而有些洒脱:“千里冰封破掉,魔种便会透体而出,天劫降临,五境宗师不比其他,他们此刻若是敢动手,便也会死在雷劫之下,你等大可放心撤退。”

“老夫活了许多年,今日方才觉得有意思一些。”

天上的黑云聚集,当头压下,昏沉且黑暗。

他们两个人迈着步子朝阵眼之处走去,李泗跟在吴墨笔身后,眉眼飞扬。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的命我自己扛

两个人距离阵眼越来越近,知白此刻想要操控千里冰封已经是没办法做到。

大阵之外荒人军列整齐,单手持刀将视线死死的叮在了南桥边军身上,纵使此刻己方人多他们也是有些忐忑,许多年的交锋下来唐军一直隐隐压在他们的头顶。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还有些令人胆颤。

所以他们无一不是严阵以待。

二人的动作很明显,声音也不曾掩饰,自然而然的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也传到了知白等人的耳中。

不过他们却没有动作。

无论是阴曹还是荒人,天劫一定会落下,他们二人找死又何必要阻拦呢?

“可惜。”

知白摇了摇头,觉得有些遗憾,吴墨笔为大唐戍关二百余年,其风骨让人敬佩,哪怕是身为对手他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今日过后,小南桥必将元气大伤,十年内都将无法恢复。”

彭越站在知白一侧,笑道。

敬佩归敬佩,若是有机会杀了老秀才,他们可不会错过。

千里冰封早已经岌岌可危,李休结印的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此刻只需要转一转手腕,大阵便会破碎,届时无论是千里冰封还是万里雪飘都不会出现,但他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知白与江临伞对视一眼。

老秀才等人不明所以。

寒风呼啸着从身前吹拂,天上的雷云深厚,周遭的温度似乎随之上升了不少,落雪融化染湿了鞋面,李泗和老秀才二人的脚步齐齐顿住。

因为李休的视线落在了他们的身上,那双眸子在涣散的边缘,似乎随时都可能失去意识。

“既然事已注定,便不要再做徒劳之功,那样很没用,也很没意思。”

李休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很是虚弱,像是蚊子一般,被风雪掩埋其中,若不是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既然没用,就不要去做。

李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老秀才没有说话。

李泗却是咧嘴笑了笑:“我挡了一道天雷,也许您就扛过去了也说不定?”

这话更没意思。

李休沉默了许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雷云,心想我这辈子

倒真是与雷劫有缘。

他垂下眸子,轻轻道:“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扛,不连累别人。”

话音落下大阵之内忽然有一股力量出现,将他二人送到唐军中心,然后他的手腕轻轻旋转,最后一个手印就此完结。

千里冰封就此破碎。

发出啪的一声!

李休的双手垂在身侧,眸中带着最后一抹眷恋,双眼闭合。

阵眼消失,他的身体重新落在地面,却诡异的没有落下而是漂浮在了半空当中,片刻后他的双眼微微睁开,那双眸子满是猩红。

一股子狂暴无比的气息夹杂着无边的压力席卷着周围,高台破碎,顷刻间化作齑粉。

彭越等人在一瞬间护在知白与江临伞的身前,三名五境宗师的实力顷刻之间释放而出与那股气息相互交织。

一声巨响响起。

三人的身体齐齐在空中滑行近百米,知白与江临伞二人更是面色一白,

那三名阴曹强者此刻站在地面目光凝重的看着李休,却是不敢有任何动作。

“入道修士?”

江临伞扶着知白的手臂,那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眼前这魔种,竟然是入道强者。

五境之上是为入道,那是凌驾于整片大陆的境界,难以想象。

他现在有些相信那魔种口中所谓天妒的话了,被封印无数年再次破封之时竟然还有入道大能的实力,难怪他敢扬言与天一战。

此刻的魔种却是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他抬头看着天空,看着那厚厚一层闪耀着雷电的劫云,脸上带着狠戾之色,身子冲霄而起竟然是冲进了劫云当中。

其内灵气翻涌,周遭的空间不停崩塌。

一股股的威压压迫着全场,这股力量,翻山倒海也不为过。

彭越等人心中骇然之余还有一丝丝的憧憬,对于他们来说五境便是终点,想要在上一步,难如登天!

“快走!”

老秀才收回了注视天空的目光,口中发出一声断喝,七十余万唐军顺着折返,马踏白雪,向着原路返回,速度飞快,竟然是转守为攻率先冲进了荒人的军阵当中。

此处乃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那魔种越战越勇,怕是过不了多久这方圆千里都会成为一片焦土,万物都将

化作齑粉,此刻不走便再也走不掉了。

“给我杀!”

无论是突围还是冲锋,作为陷阵营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此刻也是他们化作一把尖刀冲锋在最前面,所过之处,山岳崩塌。

无数荒人在陷阵营的铁蹄之下被碾压而死。

张元杰本身也是游野强者,并且和陷阵营上下一心,总是孙胜不在,他想要激发出军魂却也不难。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陷阵营的将士们高声齐喝,声音肃穆,震天彻地。

竟是震慑的前方荒人步伐紊乱,不敢拦路。

紫衣军和长安亲军在两侧飞驰,与陷阵营左右呼应,三支队伍如同死神一般在数百万军队当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南桥边军纵然比之不上,但也是善战之兵,杀起人来冷厉无比毫不迟疑。

只是短短的一刻钟这七十余万人竟然硬生生的在气势上压倒了数百万荒人军士。

知白站在远处见此一幕叹了口气,心下有些失望,看来比起将士精锐来说,荒人注定不如唐人。

但胜在此刻人多,而且纵使有些差距也足以弥补。

他取出两面令旗拿在手中,不停地比划着。

荒人经过刚刚的纷乱此刻已经恢复了镇定,再加上知白的指挥和己方六名五境宗师在侧,原本被抹掉的士气渐渐有些恢复。

军阵悄然而变,不再硬生生的拦路,而是迂回起来,穿插为主,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如此攻势果然有效,唐军的步伐竟然慢了下来。

张元杰的面色一沉,他们如今的主要任务是以救援小南桥为主,并不想在此地过多纠缠,而且眼下足有数百万的荒人军士,杀是绝对杀不完的。

“既然杀不光,那就杀到他们不敢追!”

郭淮脸上充满了狠辣之色,紫衣军上下的军势为之一变,不在以突围为主,反而是开始杀戮

紫衣军最狠,像是割麦子一般一刀接着一刀不停地收割着荒人的性命。

他们的面色冰冷,弯刀染血,震慑人心。

右侧的荒人竟然开始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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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紫衣军的军魂凝聚而出,一轮残月悬在头顶,光辉洒下,让他们的杀伐更盛,满是戾气之余竟然又平添了三分孤绝与冰寒,给荒人军队带来了巨大无比的压力。

但荒人军士的数量毕竟太多,经过这半个时辰的厮杀虽然斩杀了十余万人,但唐军军自身也折损了数万,眼下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就在陈玄策巡视全场企图找到一个薄弱之处突围的时候,在荒人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向此处袭来。

这一支奇兵的数量不多,只有三千人,马蹄踏在雪面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们的头顶火红,悬浮着来自炼狱的火种。

远远见到这一幕,陈玄策猛然间松了一口气。

李泗与郭淮嘴角微微扬起。

张元杰哈哈一笑,长枪遥指前方,三万陷阵营如同黑色洪流一般向前冲杀。

白落提英宋以及丰和三人冲在最前,全军上下面无表情,速度越来越快,气势也是随之堆积到了巅峰,他们的身体再次化作不死骷髅,五根白骨一般的手掌握着长枪。

面前一名又一名的荒人倒下。

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眨眼之间便活生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与陷阵营两相汇合,火红的炼狱燃烧着雪原,摧毁者每一名荒人军士的内心。

三千白袍左右穿插横行,化身为脉络联通了每一处的唐军。

荒人当中有二人拍马而来率军向着北地三率杀了过来,北地三率的攻势太猛,若是不加以遏制,后果不堪设想,他二人俱是游野修士,两人联手想必可以应付片刻。

等四先生赶到当可无忧,

白落提看了一眼天上的劫云,眼中杀意迸发,手中长剑向前挥出。

剑气纵横,光寒百里。

尸横遍野,竟是将密集的荒人部队斩出了一条豁口。

那两名游野修士也是随这一剑化作两半从马背上落下,只是一个碰面便将两名游野斩落马下,所带来的后果便是北地三率原本就纵横捭阖的气势再度高涨起来。

所过之处犹如砍瓜切菜一般。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三千白袍齐声发出断喝,声音震动上天,大片落下的雪花随之崩灭。

荒人的军队终于是彻底离开被唐军一分为二。

数十万唐军不在恋战,突围而出。

长安亲军断后,战力高绝,竟是让剩余的二百余万荒人不敢向前。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江临伞看着知白问道。

眼下的情况很危急,知白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急迫反而面带微笑。

“四哥不必着急,若我没有猜错,此刻的小南桥已经破了,那魔种早晚会死,届时此处方圆千里将会万物寂灭,我们的人若是将他们拦在此处只怕最后双方都要在此陪葬,莫不如放他们离去,我等只需在身后追赶即可。”

“待到了安全之地再与唐军决战不迟。”

知白似乎是成竹在胸,双手持旗打出了一个信号,然后便见到原本松散不堪的荒人军士再度凝结跟在唐军的身后追逐。

“等我决战之时还要劳烦几位长老先斩了吴墨笔,白落提,李泗,郭淮四人,只要他们一死,唐军群龙无首必成溃败之势。”

说着知白又冲着阴曹的那三位五境强者行了一礼,道:“到时候还要麻烦三位前辈。”

阴曹三人对视一眼,目光闪烁,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杀李休,眼下空中那魔种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瞅着离死不远了。

知白似乎猜到他们在想什么,笑道:“阴曹是个不错的盟友,相信雪原也是。”

这是永结同心的意思。

通俗来讲这就是要长期合作的意思。

荒人的确是个还不错的合作对象,尤其是眼前这个人很聪明,远方树下那个人更聪明。

三人对视一眼,然后也跟着笑了笑。

“我等此番前来便是相助于六先生,要如何做先生直说便是,我等自当遵从。”

“不敢,只是唐军有军魂在身,纵使是五境修士也奈何不了他们,所以还需要三位前辈帮忙。”

“我等义不容辞。”

四人对视着,各自微笑。

各怀鬼胎。

然后齐齐跟在军队身后朝前走去。

穷奇部落已经被夷为平地,知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天上,原本扬起的嘴角落了下去。

李休一死,这天下还

有何人能与他下棋?

又有何人配与他下棋?

这番棋局,终究还是我赢了。

知白骑在马上,在心中叹了一声。

在很多时候人定胜天这句话就真的只是一句话,而且大多时候还是一句废话。

魔种冲进了云霄之中,在怒吼与不甘之中撕碎了劫云,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惊骇,然后敬佩,折服。

但并没有什么用。

当劫云散去的时候,雷劫仍然不停落下,直到魔种的身体从天而降摔在地面。

他猩红的眸子不停地朝外渗透着血液,脸上满是不甘。

无数年来魔种一族但凡出世便会被天雷所灭,他们做错了什么?

生而为魔,便注定被天地所不容吗?

凭什么?

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睛。

一道丈许粗细的紫雷落下,他已经没办法再做抵抗,一旦击中必死无疑,李休的身体也会随之化作齑粉,飘散在这无尽雪原当中。

大雪从未有一刻停止,寒风也不会有半刻停歇。

李休的双手贴在地面,风吹动了他的手指。

那朵小花动了动。

轻飘飘的从他的手指飞下,飘上了空中,就如同无根之萍左右摇曳着,越来越大。

刚刚好将天上落下的这道紫雷包裹其中。

小花更显鲜艳,雷电消失不见,天上的雷罚也跟着消失。

那朵小花卷起了万里的雪花带着世间的寒意重新回到了李休的指上,随着暖风晃了晃。

李休眼中的猩红退去,整个人再度恢复了原来模样,闭目歪头,失去了意识。

他的胸口处有一道光芒若隐若现。

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页白纸,包裹住了李休的身子,遮挡着风雪。

然后白纸腾空而起,拖着他向远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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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我于雪原战无敌

这一盘大棋还在收尾,尚未结束,知白策马站在最后,看着前方战成一团的两方军士,江临伞单骑拦在了白落提的身前。

四先生的实力之强当入草黄纸前十,并且出手狠辣果决,招招要害,竟是压制住了白落提,幸好此刻军魂加身,不死不灭,纵然不敌短时间内却也没有性命之忧。

“四先生的实力又有进步,怕是用不了几年便可踏足五境,让人佩服。”

彭越守在知白身侧,其余两名荒人长老与老秀才隔空对峙着,那三名阴曹的五境修士则是率领荒人分别和长安亲军,陷阵营以及紫衣军进行交锋。

五境宗师已入化境,凡人不可敌,哪怕是三支精锐各自有军魂加身招架起来也是压力巨大,每一刻都有人从马上掉落下去,倒在地上。

而且看那三人的模样明显是保留了实力,毕竟是在帮荒人一族的忙,与阴曹的大业无关。

但饶是如此,胜利的天平也逐渐的朝着荒人开始倾斜。

数十万唐军且战且退,沿路的尸体像是长龙一般堆积,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若是照此发展下去,就算他们一路赶到了小南桥恐怕也要折损过半,届时身后荒人与小南桥的荒人前后夹击,剩下的一半人一定也会交代在那。

遥远处突然传来破空之声,纷飞的大雪左右分开露出一条缝隙,无数人纷纷一惊抬头望去,然后看到流星划过一闪而逝,悬浮在了唐军的最前方,跟随着军势往前飘着,速度也渐渐减了下来。

那是一页纸,是吴墨笔的纸。

纸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白落提一剑扫开江临伞目光落在了那张纸上面,面色大喜,整个北地三率的气势猛地高升一截,便是李泗郭淮等人都是面带喜色,藏在胸中的憋闷之气都是为之舒缓了一点。

南桥边军的将士们也是为之一振,要知道他们眼看着李休为了破阵救他们导致魔种破体而出引来天劫,心中的愧疚和自责都快溢出来了。

眼下虽然生死不知,但好歹把人抢回来了。

再不济也有个全尸不是?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直站在最外侧的知白自然也看到那张纸,也看到了纸上躺着的人,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怎么可能?

他有些无法相信, 哪怕那魔种是入道强者,又怎能在天劫之下幸存?

甚至就连衣服都没有破掉。

方圆千里一片焦土,只凭老秀才的一页纸便能够救他与生死之间?

开什么玩笑?

他设下一盘大棋,将荒人与唐国玩弄鼓掌之间就是为了亲眼看着李休身死,不曾想还是除了差错。

“劳烦二位长老动手,我要确定李休到底死没死。”

知白的脸色阴沉,寒声道。

如果他侥幸留存一条性命,便是破了小南桥此番计划也算不上完美。

彭越跟在他的身侧护持没有离开,另外两名五境修士闻言后齐齐点了点头,终于是结束了对峙率先动手。

五境强者之间的战斗有时候并不注重修为深厚,而是势!

对势领悟的深浅决定了五境修士战力的高低,刚刚他们与老秀才相互对峙就是在蓄势,眼下率先动手便等于泄了这口气,还未交战便已经落于下风。

他们动手,想要速战速决,但老秀才何尝不是如此?

他只是一人,对方却有六名五境宗师,若是再拖下去等到军魂破碎,那三人腾出手来纵使他是以文入道的圣人,也是定然招架不住的。

李休的到来就像是在平静的后面扔下了一枚石子,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那三名阴曹强者的目光也是时不时地向着那页纸看去。

显然心中并不平静,他们来此的唯一任务就是配合知白杀李休,若是到了最后李休却还活着,那可就有意思了。

眼下唐军的处境岌岌可危,陈玄策更是满脸焦急,但他修为不过上三关,能够在这场厮杀当中自保已是极为难得。

况且这是堂堂正正的决战,阴谋诡计在这一刻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陷阵营冲在最前,身上的黑甲被鲜血染成暗红之色,张元杰的眼中充满疯狂,眸子深处却也有一抹急迫闪现。

只有老秀才仍旧面不改色,水墨像是蛟龙在周身环绕,丹青泼洒,狂草在空中生出。

将荒人的两名修士阻拦下来,并且抬手间文气喷涌而出,附着在水墨丹青之上,其内隐隐自成世界。

那二人惊骇非常,生怕被卷进去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满脸警惕。

老秀

才以一敌二,竟是将他们稳稳地压在下风,无法寸进半步。

时间拖得越久对荒人来说越有利,但知白却突然感觉没来由的心头烦躁,怕迟则生变,于是便对彭越道:“彭长老,那吴墨笔以文入道为当世圣人,较之寻常五境修士还要高上半个境界,他们二人初入五境怕不是对手,还请你出手相助。”

彭越沉吟片刻,觉得有些别扭,虽然此话没错,但传出去毕竟是实打实的三打一,着实不太好听。

“两国交战,关乎我荒族未来族运,此刻可不是讲道义的时候。”

知白沉声道。

彭越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狠辣,之前一个不小心险些死在老秀才手上,他的心里可是一直憋屈的很。

当下便飞身而上,从那二人中间穿过,一拳向前轰出,漫天的狂草与丹青如同云雾一般蒸发,和落雪融在一起。

“三打一?”

吴墨笔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脸上的褶皱堆积在了一起,他挑了挑略白的眉毛,问道。

彭越盯着他没有说话,三人合力向前一步,无边的气势汇聚一起,空气发出尖啸之声,荒人最善体魄,其中大多乃是体修,但也有武修存在。

三人联手之下威力更显非凡,冰霜自地面泛起寒光,照在落雪上。

雪花化作冰锥与墙,向着老秀才碾压过去。

吴墨笔不慌不忙双手向前推出,指尖轻动一个定字在空中出现,然后那些冰雪尽数悬在空中,随着他的双手推出反而向后朝着彭越三人退去。

三人一惊,面色一变,冰雪随之穿过周身,衣衫破碎,狼狈非常。

彭越看着老秀才,神色不定,眼中满是惊骇。

“三打一多没意思,不如六打一来的爽快!”

吴墨笔儒衫震动,灰发冲开发冠四下飞扬,此刻的他宛如一个狂生。

之间从他袖中再度飞出第二页纸眨眼间出现在了军阵当中,光芒大放硬生生的将那三位阴曹的五境修士从战场当中逼迫出来,连退十余里,直到和彭越三人汇合。

那三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老秀才,又惊又怒。

吴墨笔仰天狂笑数声,浑浊苍老的眸子绽放出无尽光彩。

“今日老夫便于雪原战一场,祭此残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是春风留不住

雪原的风景万般无二,除了初时见雪磅礴的壮阔之外很难在生出其他感觉,时间长了甚至会有些厌恶。

大雪铺天盖地的落在身上,方圆万里的孤客一人,挂着剑与蓑衣。

这是文字中描写出来的豪情与向往,但当你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除了厌烦之外便只剩下厌烦了。

雪原当中有绿色的地方并不算少,三里峡就是其中之一,虽只是偶有点青之色。

平镇军与荒人的交锋还在持续,军魂生出,无数暗凯并肩而行犹如魔神降世,悍不畏死,饶是对方是最精锐的荒人士兵面对这样一支将生命抛却脑后的队伍也是不停地向后退着,不敢缨其锋。

梁小刀的伤很重,五境宗师临死前的一刀不轻,他能坚持到现在堪称奇迹。

“我就没给北地丢过人。”

他很虚弱,这道声音很轻,像是呢喃一般,他看着有些溃败的荒人精锐,然后打出了最后一个旗语,平镇军随之变阵化整为零,变成无数个尖刀转守为攻穿进了荒人的队伍当中。

这是在搏命,是在赌。

倘若一直防守下去早晚会被攻破,莫不如趁着荒人这时候士气低下大举进攻,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犯我唐国者,虽远必诛!”

梁小刀捡起一杆长枪高举向天,口中发出一声怒吼,然后扬起的手臂落下,长枪插在地面,他闭起了双眼,身躯挺拔站在高处,却是再也没有了动作。

剩余的平镇军将士只感觉胸膛里一股热血直充头顶,双眼血红将手中的盾牌扔在了地上,长刀劈砍,不要命一般冲进了荒人之中,杀戮不曾有半刻停歇。

平镇军这口气提了起来,在气势上压制住了荒人精锐,占据了优势。

但荒人队伍毕竟人多,而且实力也是不俗,竟是硬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叶枭身上的铠甲已经碎裂,浑身上下布满了伤口。

“叶将军实力非凡,闫行佩服。”

那名荒人游野强者站在他的对面,肩膀有个血洞,面色苍白,虽然受伤不轻却是占据了主动。

叶枭的伤太重,而且命魂还与军魂融合在了一起,本身实力受到了不小的限制。

面对几乎全盛的闫行可谓是险象环生,一不留神就容易死在这里。

“你的人好像要

输了。”

叶枭看了一眼战场上的变化,淡淡道。

“没关系,只要我杀了将军,形式自然会逆转。”

闫行呵呵一笑,话音尚未落下整个人就已经化作一道刀光来到了叶枭的面前,神情冰冷当头一刀劈了下来。

叶枭双手握住长枪架在头顶。

刀光落下,云层中悄然出现一道光亮映在刀身,大雪停了下来,长枪自中间断开,一分为二,那把刀落在了叶枭的身上,破开了本就碎裂的铠甲斩在了胸口。

灵气自刀身迸发,发出一声轰响,长刀跟着崩裂化为碎片,叶枭的身体倒飞出去在雪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闫行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口中却发出一声讥笑。

“继续挣扎又有何用?叶将军又能撑多久呢?”

叶枭从地上站了起来,胸口血淋淋的骇人无比,那张脸却愈发冰冷,胜似寒霜。

“这一刀,我要你的命!”

闫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右手五指微微弯曲,灵气席卷从地面吸纳过一把弯刀拿在掌中。

这只是普通的刀,但很适合杀人。

他向前迈了一步,然后眉头皱起,身子停了下来,眼中出现了一抹疑惑。

他用力的抽了抽鼻子,紧接着面色一变。

这是雪原,是三里峡,双方交战除了冰雪就只有鲜血的味道,此刻雪停,有风从远处吹来,一股淡淡的味道传进了他的鼻子。

那是酒味,开始很淡,然后越来越浓。

闫行猛地转头侧脸看向了风来的方向,在那里有一个人摇晃着身子向此处走来。

叶枭自然也闻到了这个味道,这是绣春风的味道。

然后他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侧目看去。

来人穿着一身青衫,吊儿郎当的提着酒坛,身子摇晃着,脚步虚浮,那张脸很普通,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普通。

但江湖气很浓,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种浓烈。

叶枭笑了。

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原地盘膝坐下,竟是看也不看距离自己只有五尺的长刀。

就像这雪总会停,阳光偶尔出现,闫行的刀也会落下。

他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身子爆闪速度竟是硬生生的

提高了三分,对着叶枭的脑袋劈了下去。

一个酒坛升在空中,炸裂,酒水向地面洒落。

青衣人迈了一步,然后出现在了叶枭的身前,他抬起了一条手臂,手指夹住了刀身。

与此同时炸裂的酒坛残骸如同流失飞箭一般化作流光朝着闫行疾驰过去。

穿过了他的身体,带起了一片的血雨如雾般落下。

酒水在此时恰好洒在了地面,落在了雪上。

那把刀化为齑粉,闫行的身体瘫软在地面,浑身的骨头跟着化作粉末。

叶枭面如金纸,伤口不停地渗透着血液。

“听雪楼醉春风见过叶将军。”

青衣人对着叶枭行了一礼,然后拿出一枚药丸喂他服下,转身走进了战场当中。

小南桥破了。

自从护城大阵被丁子剑一剑斩破的时候小南桥就注定会破掉。

孙胜等人仍然站在城墙上不曾离去,今日饶是战死,也绝不能后退半步,城墙下方每时每刻都有唐国百姓走上来。

这些人当中有江湖侠客,有退役的军人,有市井屠夫,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书生。

他们很多人帮不了太大忙,但能帮着唐军挡上一刀,能拖一瞬间,这就是值得。

慕容天成被围在中央无法移动半步,身上不知出现了多少伤口,挥舞的手臂早已麻木,凤鸟在天上飞翔,火焰与金翼不停落下,凶威滔天。

一名名唐人死去,一名名唐人站起。

前仆后继,毫不迟疑。

慕容天成看着一位位百姓倒在血泊之中,那些人的脸上带着恐惧和害怕,可他们还是没有半点犹豫站了出来。

他的双目通红,内斗之时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但此刻面临外敌,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唐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

悲愤堆满了胸膛,怒火充斥着双眼。

城墙上的那杆旌旗还在随风飘着,慕容天成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剑光吞吐纵横天地,身体四周的荒人在这一刻都被拦腰截断。

他的长发飞扬,面容冰寒刺骨,身子缓缓地从地面升起飘在了空中。

这一日,姑苏城慕容二爷于生死间破游野,入五境!

成就宗师!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陌上人如玉

南桥边军面对数倍于己方的荒人军队,但却不露颓势,尤其是在慕容天成破五境之后士气更是高涨,硬生生的将所有荒人拦在了城墙之上,没有一个进入小南桥城内。

孙胜不停地调度兵力试图组织反攻,慕容二爷站在高空,长剑脱手而出在空中疾驰流转,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斩杀了二十几名荒人当中的游野修士。

所过之处没有一合之敌,但他毕竟受伤太重,经过这一连串的爆发之后剑光的威力已经减弱了许多,想要再次孤身入敌阵却是不可行。

只能守在城墙最前方,分担着最大的压力。

饶是如此荒人的攻势还是有些势不可挡,孙胜组织的几次反攻都是无功而返,并且压力越来越大,逼得他们不得不向后退去。

尤其是孙胜最为危险,他身为主将,担负指挥要责,是被荒人重点照顾的对象,几次都是险象环生,与死亡擦肩而过。

五六名游野修士混杂在人群之中朝着他攻了过来,慕容天成大惊,想要出手却被荒人结阵用尸首硬生生的拦了下来。

孙胜却是毫不畏惧,身为陷阵营统领,便是死也不能退后一步。

他手持长枪挽了几个枪花向前点出,竟是打算硬碰硬。

他的身后就是百姓,所以这一步不能退,只能硬接。

两侧的南桥边军迅速朝他身侧涌来,希望可以用身躯拦住对方六位游野的攻势。

孙胜的实力很强,但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很长,他的体力已经浪费许多,纵使其本身乃是草黄纸上排名二十的强者,也是招架不住。

所以在他挡下了两个人的攻势之后,长枪便顿在了空中,没了后续。

只能眼看着剩下的四人从左右侧杀来。

空气中响起了呼啸之声,一把剑从孙胜身后飞出,挡住了左侧的那二人,紧接着杨不定冷着脸从身后掠出握住了那把剑接连斩出。

只是一个交手便杀一人,伤一人。

与此同时,在孙胜右侧飞出无数拂尘,丝丝白线织成了一面巨网将剩余两名荒人游野修士拦住,丝线锋锐且坚韧,将那二人的兵器切割成碎片,然后将其逼退。

道袍飞扬,徐盈秀从空中落下,站在了孙胜身旁眼含煞气。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迅速的加入了战场当中。

三人都是草黄纸上的强者,小范围的战斗几乎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尤其是周围还有南桥边军的策应,杀起人来更是如鱼得水。

孙胜也改变了策略,以他们三个还有慕容天成为中心,小范围向前推进,一点一点的将荒人队伍推出城墙。

此举的效果不错,以点串联,带动全场,总算是稳住了阵脚。

但荒人

的数量太多,并且同样悍不畏死,想要将其击溃堪称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眼下的情况虽然好了很多,但若是拖延下去等到最后恐怕还是避免不了城破人亡的下场。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黑色洪流突然从远处出现,从后方插入了荒人军队当中,腹背受敌之下他们本来稳扎稳打的战阵瞬间被破。

这支队伍的人数不多,只有大概六七千人,但是战力非凡,尤其是带头的醉春风和叶枭,这是从三里峡奔赴回来的平镇军。

他们此刻担当了陷阵营的重任,在人群之中奔驰穿插,所过之处一片狼藉,鲜血与残肢飞扬,打乱了荒人的节奏,最重要的是乱了军心。

这就是战机,稍纵即逝。

孙胜几乎是立刻就下了决断,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进攻,小南桥能否守住,全看这一刻。

所有南桥边军和江湖人以及小南桥的百姓们全都不要命的向前冲锋,将战线再度向前推进不少,隐隐快要退出城墙之上。

荒人当中剩下的十几名游野强者聚在一起,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怎么可能?我等兵力数倍于他们,就连护城大阵都已经破了,竟然还攻不进去。”

“这该如何是好?叶枭率领平镇军断了后路,看样子三里峡的突袭已经失败,若是继续拖延下去,就算破了小南桥,以我们的伤亡恐怕也无法兵临徐州城了。”

有人急迫道。

这话倒是没错,虽然唐军此刻攻势破强,但那只是因为他们被叶枭杀了个出其不意,等到过段时间军心稳定下来,荒人一方一样是占据优势的。

“不能拖延了,请二先生!”

其他人楞了一下,有些迟疑。

“二先生的锦囊是保命用的,若是此刻使了我等就没了保命手段。”

开口那人怒视着他们,喝道:“再拖下去,我等有何颜面去见六先生?废话少说,快开锦囊。”

其他人对视一眼,咬了咬牙,然后将锦囊从腰间取下,打开之后扔在了空中。

然后便看到天空之中有风云变幻,一个巨大的人类虚影凭空生出,站在空中俯视着场内四周。

那人眉眼满是英气,环顾四周露出了一抹失望。

“尔等兵力数倍于唐军,竟然打成了这个样子,让人失望。”

那人影站在空中开口说道。

几人一脸汗颜,连忙拱手请罪。

“还望二先生恕罪,实在是那为首几人厉害非常,尤其是那个用剑的更是五境宗师,有他们拦路唐军士气高涨,悍不畏死,我等想要攻破城墙怕是会死伤惨重。”

二先生从高处看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慕容天成等人的身上,脸上

露出了讥讽。

“这就是草黄纸上的人?不过如此!”

这里的动静不小,尤其是二先生当空而立身影高达数十丈,宛如一个巨人一般,自然是吸引了孙胜等人的注意力。

“几位小心,那是五境神修的大神通,拥有本体五成的实力,不过却只能存在一刻钟时间,务必要谨慎对待。”

慕容天成看着天上,面色一变,对着其他人叮嘱道。

杨不定和徐盈秀还有孙胜等人都是面色凝重,毕竟是五境宗师,哪怕只有一半的实力也不是他们能够招架的。

不由得心下一沉,暗叹荒人为了攻城竟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

二先生站在空中俯视众人,脸上的嘲讽毫不掩饰。

神修的实力与战斗方式最为诡异,他想要杀了眼前这些人实在是轻而易举,不过抬手之间罢了。

“蝼蚁般的存在,我可没时间陪你们玩耍。”

话音落下,二先生冷笑一声一指凌空点出,然后在众人的头顶出现一支巨大无比足以遮天的手指从空中朝他们落下。

尚未接近手指所带来的狂风气流便压迫的无数人跪倒在了地上,身上青筋蹦起,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慕容天成身上的许多伤口在这一刻尽数裂开,鲜血随之喷洒。

孙胜与杨不定等人都是半跪在地,庞大无比的压力当头而下。

修为弱些的唐军和荒人军士在这一指之下竟然是直接化为了肉饼,铠甲和鲜血融为一体,看上去凄惨无比。

这一指,欲要杀人!

庞大的压力压迫着众人,五官都不停的向外渗透着鲜血。

手指越来越下。

就在此时,天地间响起了一声剑鸣,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仿佛消失不见。

无论是金铁交织还是战士的嘶吼与嚎叫。

就连天边刮过的风都没有了半点声音。

万籁俱寂,此刻所有人的耳边就只响起这一声剑鸣。

一把剑出现在了杨不定等人的头顶,如同切割薄纸一般切碎了那根手指。

然后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从城墙下方走了上来。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白衣白鞋一尘不染,面容平静,那双眸子漆黑深邃像是漫天的星辰一般。

他迈着步子踏在空中缓缓走来,长剑在天上飞了一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过如此!

……

……

ps:我不擅长写两军对垒交战的场面,但剧情到这里不得不写,有些差强人意,见谅见谅,^3^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向前,向前!

云层裂开,金黄色的阳光从天空垂落下来,白衣青年踩在空中,像是在阳光上行走。

剑鸣尚未消失,天地间隐有轻吟响起,那把剑看上去朴实无华。

但被那个人拿在手中,便绽放出无尽异彩,夺目非常。

二先生的身影高大无比,脸上的讥讽与嗤笑尽数收敛消失,他看着眼前的白衣人,没有俯视,因为这个人飞在半空当中与他的视线持平。

厮杀还在持续,但无论是那十几位荒人游野还是杨不定等人都是震撼无比的看着这一幕,便连遥远处深入敌后的平镇军都是士气高涨。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那一剑的天马行空,就像是羚羊挂角一般无处可寻却又浑然天成。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便是风华绝代!

何为风华绝代?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耳!

醉春风长枪轻转带走了数位荒人的性命,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白衣,叹了一声,嘴中啧啧作响,想不到这家伙还是快了自己一步。

还真是不公平!

想到这里醉春风觉得有必要恶心他一下:“子非,你个缩头乌龟总算是出来了?真是好大的架子,再晚来一会儿我们这点人都快死干净了。”

不远处的叶枭听到这话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心道醉春风果然是草黄纸上最不正经的一位。

“你就是子非?看来已经破五境成功,倒是要恭喜了!”

二先生露出一抹笑容,难得的正式了起来,他在大祭司手下属于潜心修行的那类人,不闻外事,此次若不是知白求他,恐怕也不会参与进来。

“但你毕竟初入五境,哪怕我如今只能发挥出五成实力,你又如何能与我比较呢?”

二先生淡淡道。

话语中的自信已经快要溢了出来,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或许还有夸大的嫌疑,但众所周知,大祭司一共有六位弟子。

小徒弟知白智计无双,以众生为棋子,算尽天下大事。

五先生行事最为霸道,不屑阴谋诡计,但凡有敌人都被他一路碾压而死,且为人独断专行,外号浮屠。

四先生江临伞绰号阴面,性子最为阴毒,心狠手辣,

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却偏偏冷静无比,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会被情绪左右思维,堪称是最可怕的人。

而二先生则是要安静许多,一直在大祭司手下潜修不曾离去,乃是神修修士,手段诡异无比,性子却是反复无常,谈笑间便下杀手,让人防不胜防。

其人更是早早成名的五境巅峰强者,一身实力堪称绝世。

少有敌手。

而子非却像没有听见一般,眸子垂下,目光在醉春风的身上扫了一眼,心道这人还真是记吃不记打,上次都警告他不准靠近小南桥百里之内,竟然还敢过来。

子非是个君子。

言谈举止颇具风度,极为守礼。

但他同时也是个痞子。

一旦兴起就会撕破那层君子外衣,比如当年他临走之时拔光了陈知墨院子里的梅花。

这都是兴起,所以而为。

也叫从心。

就如同他眼下没有理会天上的二先生,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想理。

不想便不做!

这也是从心!

“先生真是好大的架子,那就让我试一试,传闻中横压一代的人能在我手下撑多久?”

二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被人忽视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是自己上赶着被人忽视。

于是他不再废话,五境神修,一念之间便可让天地变色,使风云转换。

漆黑遮挡苍穹,阳光随之隐没,四周有龙卷浮现,卷起了白雪与寒霜在空中向着子非席卷过去。

与此同时空间泛起波动,一滴血从地面升起,漂浮在二先生身前,轻轻旋转,转瞬间化作一个黑色洞口,像是要吞噬万物一般不停扩大,并朝着子非缓缓推移。

一路之上无论是空气还是灵气都被吸了个干干净净,竟然是凭空造出了一处真空地带,震慑人心。

所有人手中交战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齐齐抬头看着天上,心头颤动,惊骇莫名。

大地开始寸寸裂开,远处的雪山随着崩塌,二先生眼中带着自信与高傲。

他只是将手伸出与抬起。

地动山摇,乾坤崩塌,天地变色。

孙胜趁机和

杨不定徐盈秀三人一起来到了慕容天成的身旁,他虽然破了五境,却身受重伤,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有限。

但饶是他全盛时期,面对二先生的如此攻伐,也是没有半点法子。

四人面色苍白,担忧的看着天上那道白衣。

子非闭关已经八月有余,从巅峰游野直到今日方才直入五境,时间太长。

长到了让人忘记他曾经有多强。

四面八方的凌厉杀意带起狂风拂过子非的身子,白衣的衣角微微扬起。

他看着眼前的那个黑色洞口,脸上古井无波,那双眸子像是寒冬一般平静。

他的身子挺拔,向前一步,一股锋芒剑意透体而出直入云霄。

那把剑抬了起来,高高举在空中,在眼前划过,落下。

只此一剑!

剑气纵横三万里!

黑洞自中间裂开一分为二,周围的龙卷随之平息,雪花与寒霜重新落回地面。

天上的漆黑消失,阳光再次突破云层落在了他的身上。

白衣飞扬!

所有的一切恢复平静,那道剑光却没有消失,仍在向前!

穿过了二先生的虚幻身影,在其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将其一分为二,连话都来不及说便化作灵气光点消失于天地之间!

继续向前,那道剑光突破天际,不知去了哪里!

还在向前!

子非从天上落了下来,那把剑却飞了出去,呼吸间斩杀了十余位游野修士。

可怕的沉默侵蚀全场,然后仅剩的十余万南桥边军发出震天般的怒吼。

与之相比剩下的几十万荒人军士则慌不择路,失去了主将首脑,二先生更是被一剑斩碎。

他们的士气已经跌落谷底,平镇军犹如一条长龙左突右冲。

荒人溃败而逃!

场中俨然成为了单方面的屠杀。

子非从天上落下,无数剑光从体内生出,整个人化作一把利剑穿过了荒人军士的军阵,带起一条空荡荡的血路,然后离开了此地,像是一道流光向着雪原深处掠去。

那道剑光还在持续!

向前,不停向前!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说这片天,理应白如夜

小南桥胜局已然奠定,荒人溃败而逃慌不择路,被自己人践踏而死的恐怕不比死在南桥边军手下的人少,此刻一路追逐,俨然是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雪原之上,没有了阴曹三名强者的掣肘,那些荒人根本无法阻拦唐军突围的步伐,北地三率在全场游走,哪里有唐军坚持不住便去哪里支援,带动全场。

陷阵营在张元杰的带领下碾压一切,没有任何荒人军队敢拦在前方,长安亲军与紫衣军左右策应,数十万唐军开始向着小南桥撤退。

他们没有恋战,固然不怕这些荒人军队,但天知道老秀才能够坚持多久?

若是被那些五境宗师追上来加入战局,毫无疑问,他们都会被拖死在这里。

战场向前蔓延不知多远,知白从马背上下来站在地面,看着眼前天上的七个人。

数百万的厮杀与这七个人比起来不足为道。

他站的很远,双眼明亮,无论是在什么时候这样的一副画面都是极为难得的。

老秀才单人拦在那里,面对六名五境修士不退一步。

那一页纸在空中随风鼓荡飘舞,很薄弱,此刻却比典狱司的丛棘还要坚韧。(注)

尤其是在天上的水墨化作万物变换击退了两名五境宗师之后,知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周元与刘琦的身体在天上倒飞出一段距离,水墨染浓了身上,狼狈不堪。

周元脚步顿住,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气血,阴沉着脸注视着老秀才,眼中满是忌惮,自从他破五境成为荒人长老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

“不愧是文圣,到底非凡!”

刘琦没有说话,他们三人当中彭越的实力最强,周元其次,他是最后。

吴墨笔以文入道成就文圣之位,本就比五境高出半个境界,他自然不是对手。

阴曹的三人脸上也不好看,和周元等人不同,他们在五境当中浸淫多年,可谓是深得其中三味,对势的把握也是恰到好处,尤其是阴曹那样的地方,能够成就五境其本身实力不可谓不高。

但饶是如此竟然还是被老秀才用一页纸给逼退十余里。

传了出去恐怕会让天下耻笑。

“你是在找死。”

阴曹当中为首的那人其余二

人中央,目光凛冽的看着那张苍老的脸,沉声道。

“我活的不算久,所以我应该不是在找死。”

吴墨笔摇了摇头,说道。

这话说的没错,修行者的寿命绵长,便是游野修士也有长达七百年以上的寿命,若是碰见能活的,比如杨妃,甚至能够苟活千年之久。

吴墨笔才二百多岁!

他是文圣,文道不衰便不会死。

他还能活很久,自然不会找死。

“但你的确在找死。”

林寒盯着他的脸,冷声说道。

如果不是在找死,你凭什么以一己之力拦下他们六人呢?

凭你是文圣,还是凭你那杆断笔?

这一次老秀才没有反驳,他抬起了手。

手里没有笔,天上却出现了一幅画,树木与花草开始生长。

空中游鸟鸣传入耳中,此刻乃是白昼,天地一片通亮,花瓣落下飘在空中,飘到了六人的身前。

轰然炸开!

那只是一片花瓣,闻起来带着香甜,爆发出去划破长空竟是比刀剑更利!

地面上的积雪化开,露出一颗颗的石子,随风滚动发出略微刺耳的摩擦声,在地上拖出一道道长长的痕迹,猛然升入空中,向着六人爆射而去。

他们的面色凝重。

林寒与另外两名阴曹修士联手,阴曹也擅用剑。

三把剑光闪烁劈散了周遭的一切,无论是花草还是石子尽皆化作粉碎从空中落了下来。

一场红色的花雨随之落下。

彭越战斗起来直来直往,那些花瓣大半都是冲他去的,看样子吴墨笔打算率先将他斩杀。

他一拳轰出,毫无花哨,迎面而来的花瓣与树枝化作齑粉,消散在空中,并且这一拳余势不减向着老秀才轰去,空间发出震荡。

林寒三人也没有停歇,他们想杀李休,就一定要从这里突围,自然不会再有所留手,三把飞剑在空中飞速掠去。

而老秀才却看也没看,他的目光猛地落在了周元和刘琦二人身上,那些原本被剑光与拳头破碎的花瓣和石子竟然凭空生出密密麻麻的将那二人围在中间。

那二人面色剧变,这竟然是这老家伙的声东击西之

计,这场攻伐的主要目标竟然是他们二人。

不过二人毕竟是五境宗师,反应迅速,立刻便做出了应对,灵气透体而出将全身包裹其中,同时掌心推出,一股如山岳般厚重的气息生出,将花瓣阻挡在外。

“花如水!”

老秀才浑浊的眸子闪烁着光彩,口中轻声道。

这是文圣的能力,微言大义!

言出法随!

那些花瓣就真的如水变换,水无常势,更无常行!

攻伐起来诡异莫测,让人防不胜防。

周元与刘琦二人联手推出的那道山岳竟然是扑了个空,花瓣似流水悄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轰击在了灵气光罩之上。

无数花瓣碎成粉末,二人身上的护体光罩跟着破碎,口中鲜血喷洒而下。

林寒三人的剑光与彭越的拳威落下。

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宛如威严天罚一般,势不可挡!

老秀才身上儒衫裂开几道口子,他的眉毛耷拉下来。

“我说这片天,理应白如夜!”

他的身体挺得笔直,一只手臂高高扬起,手指向上指着天空,从口中发出一声断喝!

天黑了!

无尽的黑暗侵蚀着十里方圆,以老秀才为中心所有的一切光亮尽数被剥夺,头顶与身下的这片白昼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了黑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这便是白如夜!

光亮如黑夜!

莫道书生无胆气,敢叫日月换青天!

这一片黑夜持续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当天地再次恢复正常的时候,老秀才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他向后退了十余步,原来所站立的身下地面有着三道纵横的剑痕和一个巨大无比的拳印。

他的面色苍白,嘴角溢血,显然刚刚那一招所带来的负荷极大,不过他并不在意,苍老的面容上有的只是难言的平静。

他的目光看着天上。

在那里周元的胸膛之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深洞,前后通透!

ps:注,丛棘是监狱的意思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从袖中滑出的一页纸

刘琦的浑身被鲜血染红,一条手臂从空中落下砸在雪面上,沉入雪中,鲜血染白。

震撼!

恐惧!

难言的情绪在其他人的心中升起蔓延,彭越的双拳紧握,脸上满是怒火,只是一个照面竟然被这老头子斩了周元,并且重伤了刘琦。

这便是文圣的实力?

别说是他,便是来自阴曹的林寒三人也是被这一幕惊出了一身冷汗,刚刚那变白昼与黑夜的手段堪称神鬼莫测,幸好那老秀才只能持续几个呼吸的时间,否则的话

想到此处林寒深吸了一口气,握剑的手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老东西,你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彭越猛地发出一声怒吼,声浪滔天,整个人从天而降如同魔神一般须发飞扬。

他的身体爆闪如同跨越空间一般出现在了吴墨笔的面前。

一拳接着一拳的轰出,拳势禁锢了四周使得老秀才的身影无法进行移动。

林寒三人的身影也随之逼近,文圣境界固然高深,但是近战能力却是不足,只要被武修近身,一身实力便被压制无法发挥出来。

刘琦眼神阴沉,其内透着彻骨般的冰寒与恨意。

他的体内燃起了一团火焰,硬生生的将伤势压下,整个人看准时机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吴墨笔的胸膛冲了过去。

彭越冷笑一声瞬间抽身而退将老秀才的身体暴露出来。

与此同时林寒的剑也落了下来。

刘琦的速度很快,他燃烧灵气,不顾重伤竭尽全力发出的这一击堪称可怕,所过之处身下的地面都是化作一片焦黑之色。

一页纸从空中落下,拦在了老秀才的身前包裹住了刘琦的身体。

火焰炙热无比却无法烧毁纸张。

纸包住了火!

林寒的剑落了下来。

“乱!”

老秀才低吼一声。

他的身体变得虚幻,那把剑似乎要随之落空。

但林寒的脸上非凡没有惊慌反而是露出了笑容,只见他手中的剑猛地旋转,剑身放平,老秀才原本虚幻的身影竟然被逼迫出来,这一剑从他的肩膀划过。

儒衫裂开,皮肉分离,血线扬起一串。

老秀才的面色一白,双掌左右推出,点墨前飘将阴曹的另外两人逼退而去。

众人再

次分离。

那页纸飘了回来。

刘琦的身体掉在了雪面上,俨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遥远处,知白脸上的笑容消失,整个人变得沉默起来。

攻破了小南桥,却损失了两名五境宗师,饶是以他的心性,也略微有些波动。

天上的五人分开对立着,老秀才的呼吸有些沉重,看起来接连斩杀两人犹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但实际上他所付出的代价却是极大,无论是天地白如夜还是林寒的那一剑。

他受伤不轻。

“我以为自己足够高看你,想不到还是小看了。”

彭越凝视着他,开口道。

林寒三人没有说话,但意思也很明显,强者会受到尊重,文圣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太深。

“但到此为止了。”

他继续道。

吴墨笔没有说话,事实也的确如此,他能够接连斩杀两人固然是因为周元和刘琦较弱,但何尝不是对方没有防备的原因?

眼下手段已经被几人摸透,便真的到此为止了。

他抿了抿嘴唇,褶皱的脸上毫无波动,身子却向前飘了过来,竟是不退反进朝着林寒逼迫过来。

在他的身后无数景象丛生,山海人间,鸟兽鱼鲲,野花与百草,山风和林雾!

他只是迈了一步,便带过了整个人间。

林寒微惊,手中长剑不停斩出,剑光与剑气铺天盖地般射出,但又如何能遮挡整个人间呢?

老秀才仍在不停逼近。

彭越闪到一侧,一步踏出却诡异的落入了人间当中,在里面左冲右突,一时无法挣脱。

另外两人也不甘落后,飞剑向着老秀才的脑袋疾驰而去,在空中发出一连串的尖啸。

“给我破!”

林寒的口中发出一声怒吼,剑光震天彻地,将人世间硬生生的撕开一个口子。

与此同时彭越也是趁机全力轰出,双拳所过之处寸寸崩塌破碎。

老秀才接连吐出两口鲜血,身影飘忽却是出现在了阴曹另外两人的身后,枯瘦的手掌拍出,那一页纸朝他飘来。

二人的身体弯曲如同大虾一般在空中倒飞出去。

一人落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另一人落入了那页纸中,发出惨嚎之声,响彻天地,凄厉无比。

林寒面色剧变,全力爆发人剑合一

一闪而逝划碎了那一页纸,然后在老秀才的胸口斩出一道巨大的剑痕,从肩膀直到腰间,鲜血滚滚而下。

他的身体从高空摔落,掉在了地面,身子踉跄。

那一页纸碎成两半,不知飘到了哪里。

林寒伸手接住阴曹修士的身体,脸色难看无比。

那人此刻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已经活不成了。

又一个交锋,吴墨笔以自身重伤为代价斩一人,伤一人。

人间还剩一个角落,将彭越逼退数十丈方才散去。

林寒将那人放下,心中的怒火和杀意无法言喻。

他们乃是阴曹修士,是整片大陆的阴暗面,纵横天下也不为过,眼下堂堂五境宗师竟然死在了此地。

这个老头子竟敢杀阴曹的人?

他怎么敢?

紧接着他手中长剑光芒内敛,剑光与剑气消失不见,他腾空而起一剑斩出。

这一剑的威力较之之前还要强横数倍,林寒全部的精气神都浓缩在这一剑里,势必要将其斩杀!

这一剑从高处往下落,距离很远,却在眨眼间落在了头顶,老秀才的儒衫崩开,双掌合十将那把剑架在了掌心。

“定!”

他开口道。

林寒的身子微微一凝。

剑势随之一顿。

二人陷入了僵持,老秀才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双脚陷入了地面,脚下犹如蜘蛛网一般四面蔓延着。

不远处的雪面裂开,空中升起一道剑光,破空声响起,一个人出现在了老秀才的身后,那是之前倒地的那名阴曹修士,他的手里提着剑,一剑刺穿了老秀才的胸口。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

微言大义随之消失。

林寒的剑也斩了下来,顺着吴墨笔的胸膛划过,深可见骨。

彭越也在此时赶到,右手握拳,势大力沉的轰了出去,老秀才的身体倒飞出去,在雪面上滑行数百米。

整个人倒在地上,鲜血淋漓,苍老的眸子愈发浑浊,一动不动。

他的袖中有一页纸滑落在了地上。

随着微风翘起了边角。

ps:我还是不擅长写打斗场面,凑合看,避不开没法子,以后尽量能少写打斗就少写,嘿嘿!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愿逝者不曾有半点遗憾

一个人出现在老秀才身后的雪面上,白衣似乎要和天地融为一体,他的身子笔直,一步一步极为规矩的向前走着,每一步之间的距离一模一样,不曾有丝毫差错。

这是一个极为守礼的人。

林寒抬头看去,只觉得双目刺痛,就像是一把剑在朝他走来,那白衣青年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锋芒,但那股子锋锐却足以切割一切。

他心底满是骇然,那双眸子深处竟然出现了一抹恐惧。

子非走到了老秀才的身旁站下,看着他的伤势沉默了会儿,然后抬头看向了他们二人。

彭越大惊,只觉得无数剑光都随这一眼刺了过来,他的双臂迅速架在面前,身子在雪面上倒退滑行数百米方才停下。

他将胳膊放下,双臂颤抖着,皮肤表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林寒手持长剑在面前不停地劈砍着,身体之内的灵气如同不要钱一般疯狂爆发,剑影快的几乎要消失了一般,所有人耳畔都不停地传来金铁交织的声音。

空中发出了一声脆响,然后金铁交加的声音消失。

林寒的剑从中间扯断倒飞出去插在了雪面上,他的胸口有两道剑痕浮现,向外渗透着血液,虽然不深,却让他的额头在一瞬间流下了冷汗。

那颗心也疯狂的颤动起来。

那一抹畏惧渐渐浓郁起来。

眼前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只是一眼就逼退并打伤了两名五境修士,而且还是实力巅峰的五境宗师强者。

这怎么可能?

按照知白的算计,此次事发突然,唐国在短时间内是绝对无法派出其他五境强者赶赴战场深入雪原的。

林寒的脚步向后退着,然后与彭越站在了一起。

脸色铁青的问道:“彭长老,你可知这是何人?”

彭越的双臂还在颤抖,他沉默片刻,然后将视线放到了白衣青年的身上,认真问道:“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破境成功,却想不到你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成功,更想不到你不过初入五境竟有如此实力。”

他没有回答林寒的问题,但林寒已经知道了那是何人,他来此也是用心准备过的,自然

知晓那个被世人誉为横压一代的书院天骄,子非!

只是谁能想到,他闭关八月余,竟然刚好在此刻破游野入五境?

便是站在最后面的知白也想不到,而他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看之色,那双眼眸深处似乎夹杂了些许慌乱。

子非的出现在他的计划当中,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初入五境的子非竟然有如此实力,比之寻常的五境巅峰还要强横数倍。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许多的意外和想不到,就连最循规蹈矩的普通人也会遇到情窦初开与爱而不得,所以这世上又有哪些是想得到的呢?”

子非看着他们,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温和,像是谦谦君子如玉般的模样,也像是春风拂过。

温文尔雅。

“即便你横压一代又能如何?我二人联手未必会怕了你。”

林寒将手中剩余的半截长剑扔了出去,眸中闪烁着点点寒光,冷声道。

子非却是没有理他,只是将视线定格在了知白的身上,淡淡道:“三息之内你若不走,便再也走不掉了。”

“为何是三息?”

知白站在雪面上,右手紧紧攥着那方小印,掌心中满是汗水。

“因为三息是个很恰到好处的时间,三息之内我可以杀了他们,三息之内你无法发出指令让那些追击的荒人军队做出改变,三息刚好足够你想清楚该如何做。”

子非的目光并不犀利,反而稍显儒雅。

话音落下,他向前伸出了一只手,手掌白皙,五根手指修长甚至有些漂亮。

天地暗淡无比,无数道剑光在他的手掌与空气之间生出,照亮他面无表情的脸。

三息时间自然称不上长,很快便过去了。

那些剑光跟着消失,林寒与彭越的身体出现了无数个血洞,双腿齐膝而断,身子栽倒在了雪面上。

他们看着眼前的白衣身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嘴唇张开打算说些什么,喉咙却已经被切碎,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再也没有了半点声息。

与此同时知白的身体也变得透明然后彻底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子非低下头

看向了吴墨笔。

这个老人浑身上下满是伤痕,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那双浑浊的眸子仍然看着大唐的方向,只是却再也没有了光彩。

“早就说过你不是做大事的材料,倔强了一辈子就是不肯听别人的劝告,我还会害你不成?”

子非抽了抽鼻子,蹲下身子将老秀才的身体抱在怀里,沉默了许久,然后化作一道剑光向着原路返回。

这一盘棋到了现在,才算是真正的结束。

战场当中,数百万的荒人军队与唐军仍在不停地厮杀着。

唐军只剩下了四十余万人,荒人死的更多,此刻还剩下一百多万军士,双方都是杀红了眼,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江临伞压制着白落提,丰和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二人联手竟还是不敌江临伞,可想而知这个大祭司的四弟子实力该有多么强悍。

只怕已经有了草黄纸前五的恐怖战力。

英宋率领着北地三率不停地在场中疾驰而过,炼狱悬在头顶让无数荒人闻风丧胆。

李休在天上飘着。

那页纸却诡异的停了下来,并且不停地泛着波动。

终于白纸变成真正的白纸从空中掉落。

李休的身体也随之跌落下来,这一幕发生的很突然,让所有人都为之愕然片刻。

然后众人的眼中都出现了难以置信之色,那张脸也变得沉痛起来。

他们知道,这张纸之所以会失去能力变成废纸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秀才死了。

那个脾气倔强,以文入道,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唐境的枯瘦老人竟然会死在这里,死在雪原之上。

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但事实摆在眼前,所有的悲痛与伤心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席卷着众人的心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疯狂乃至癫狂的爆发。

一声声的怒吼从李泗郭淮等人的口中发出,陈玄策的铠甲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他的伤很重。

他哭了起来。

声音嚎啕,像是失去亲人的孩子一般!

第一百三十八章 嗝~

江临伞身为大祭司的四弟子,无论是眼光还是见识都为当世顶尖,少有人可与之相比,他看着那页纸与李休一同落在地面自然清楚身后的雪原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一敌六,落得如此下场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只是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快一些,本以为那老头子身为文圣能够多撑一会儿。

如今看来来自阴曹的那三人实力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高上许多。

“老秀才已死,等其他五境宗师赶过来,饶是你北地三率再如何精锐,又能抵挡多久?这些人到了最后注定无法活着离开雪原。”

江临伞对着持伞震退了白落提与丰和,冷声道。

“在他们来之前,我会杀了你。”

丰和道。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犹如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杀我?若你没有军魂附体,我要杀你不过弹指之间。”

江临伞冷哼一声,伞面雪白似乎要凭空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刺穿了丰和的胸口,然后抽身急退让一旁白落提的攻势落了个空。

丰和身子颤动,炼狱的火焰在胸口燃烧,那巨大的伤口顷刻间恢复原样。

四先生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这便是北地三率的军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是不死不灭,受到了在严重的伤势只要头脑还在身上便不会死亡。

堪称恐怖。

老秀才战死,本以为这件事情会严重影响唐军的战斗力,却没想到他们的士气不仅没有低落,反而是愈发高昂起来。

那是视死如归。

那是背水一战。

在绝境的情况下人类可以爆发出数倍于己身的力量,在如此凌厉不要命的攻伐下,荒人军队竟然出现了短暂的溃败。

但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随着身边一名又一名的唐军倒在地上,尤其是心中还在想着小南桥被破,城内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殆尽的情况,所有唐军的心底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心下有了牵绊,就称不上视死如归。

原本不畏死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面对数倍于己方的荒人军队,唐军的气势逐渐低迷下来。

英宋率领三千白

袍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李休的身边,围成一个圆圈将躺在雪面上生死不知的李休围在中间。

无数荒人前仆后继的朝此地涌来,悍不畏死。

打算强行突破北地三率的守护将李休彻底斩杀。

北地三率固然强势,但人数毕竟太少,三千兵马分散开来想要化作铜墙铁壁阻挡荒人的全力进攻根本不可能做到。

诺大的圈子不停地缩紧,北地三率终于开始出现了伤亡。

悬在头顶的炼狱似乎薄弱了一些。

江临伞身子挪移,白落提的手臂出现一道伤口,恢复的速度也缓慢下来。

英宋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雪面上的李休。

那张俊逸的脸上满是血垢,整个人的身体一动不动,对于周遭冲霄般的喊杀声置若罔闻。

英宋咬紧牙关,那双眸子满是坚毅。

眼眶之内的火焰跳动,像是不屈的杀戮震慑人心。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他的口中发出一声爆喝,周身的地狱之火熊熊燃烧。

三千白袍上下一心,他们的脚步硬生生的停在那里,身后像是万丈深渊一般不肯后退半步。

烈焰将方圆映照的火红,炙热侵蚀着周围数万荒人的身体。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他们齐声大喝,发出撼天震地般的声响,无数刀枪迎面而来。

北地三率用身躯接下了这些攻击,地面的白雪震颤着,随着冷风发出轻微的响动。

两万黑甲在瞬息之间停止了前冲的动作,在张元杰的率领下朝着此处奔袭而来。

李休只身破除千里冰封,用性命换来了他们的生路。

如今世子殿下既然还有可能活着,他陷阵营便不能置之不顾。

唐军什么都会做,唯独不会抛下那些能够将后背交给自己的人。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两万怒吼惊散了天上的云层,长枪不停挥舞,围在北地三率四周的数万荒人被陷阵营的冲锋驱散。

但旋即就有更多的荒人从四面赶来将陷阵营与北地三率团团围住。

骑兵停止了冲锋战力便下降了一半,纵使他们是精锐中精锐,面对密密麻麻的攻势也

是头皮发麻,一个接着一个的唐军从马上掉落。

江临伞从马上跃下向后飘起,那把伞撑在空中轻轻转着,带动着他的身子,显得飘忽不定。

这时空间突然泛起波动,天空有道道波纹出现,紧接着知白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师弟?”

江临伞偏头看着突然出现的知白,眉头微微皱起。

天上的云层轻轻分开,一道白线从雪原深处掠来,速度奇快,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了战场上空。

子非停在了空中,他的背后背着老秀才。

目光落在了知白二人的身上。

“我说过,三息不走,你会死。”

话音落下手中长剑扬起一道剑光朝他二人斩了过去。

所过之处收割着一名又一名的荒人战士生命。

知白沉着脸,迅速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用力捏碎,一道光剑射向了天空,轰然炸开。

那是撤退的信号,数百万荒人以及几千名大大小小的统领为之愕然,虽然不清楚为何如此,但还是迅速的向战场之外撤去。

那道剑光落了下来,知白与江临伞的身体渐渐虚幻随时可能消失在空中,但慢了一步。

他的瞳孔猛然缩成一点,手中的那方小印绽放出夺目的光华将剑光阻挡了一瞬。

小印自中间出现一条裂痕,然后跟着化为粉末彻底碎去。

发出一声轻响。

知白的脸色骤然变的惨白无比,与此同时他与江临伞的身体彻底消失在了空中。

那道剑光随之斩在空处落在了地面,带起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震撼无比。

从小南桥的方向传来阵阵的马蹄响声,然后万余平镇军率领着十余万南桥边军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朝此处袭来。

子非落入了战场之上,身体之内生出无数剑光收割着性命。

原本士气低落的唐军在这一刻骤然高涨起来。

战场的天平开始出现了倾斜。

ps:如题,今儿就一更,作者要去吃夜宵,打个饱嗝,嗝~

第一百三十九章 深爱的人总会自卑

唐军从不会优待战俘,既然你选择犯我边境那就要做好死亡的准备,无论你的手中是否持有兵器,无论你的心中是否还存在战意。

举兵犯境,打输了就想走?

放下武器就要优待你?

凭什么?

唐人一身傲骨,杀伐果断,既然敢来那就不要回去了。

叶枭率领着平镇军以及十余万南桥边军铁蹄轰鸣,顷刻间便赶到了战场当中毫不犹豫的向着那些荒人军士杀了过去。

慕容天成的伤势太重,没有过来。

莫清欢留在小南桥和慕容二人率领江湖人和南桥百姓清理着战场,夜色降临,小南桥的城墙被染成了血红,浓郁血腥气向着四面八方传去很远,在城内盘旋不散。

徐盈秀在第一时间便看到了被北地三率包围在里面的生死不知的李休,那双俏丽的脸骤然间苍白下来,青色道袍鼓荡,闪身跃过了千军万马朝此处掠来。

英宋让开了一条道路,周身的炼狱为之收敛了一些。

徐盈秀落在了李休身前,蹲下身子握住了他的手掌,掌心冰凉。

李休的脸上青白一片,看上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气若游丝,胸口半晌也不曾有一次起伏,就像是一个活死人。

陈老将军一直在将军府的内院养伤,由小南桥最好的医师照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也是活死人。

只是老将军受到的是外伤,固然严重,但恢复正常只是早晚的事情。

李休是内伤,伤的是神魂,被魔种占据身体并且与天劫雷罚战了一场,那滋味一定算不上好受。

憔悴似乎已经不能形容李休的面容,徐盈秀握着他的手将脑袋埋到了他的胸口,小声哭了起来。

她没有愤怒的拿着拂尘大开杀戒,因为周围大开杀戒的人已经足够多了,荒人一心撤退不再恋战,再加上子非在场中纵横无敌,这场大唐与荒人之间的战斗可以说走向了末尾。

只是荒人的军力毕竟在唐军的数倍以上,并且此刻虽然在撤退却并不显慌乱,反而是结成军阵稳扎稳打的向着雪原深处缓缓退去。

唐军固然士气高昂想要将其击溃却没有办法。

得不说荒人军队的纪律和服从性比之以前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

徐盈秀只是觉得有些委屈,此刻的她不是草黄纸上的强者,而是一个女人。

为了救王知唯,李休与醉春风一起去了塞北两窟鬼,牵扯出了长林还有香满路,醉春风险些身死。

最后更是惹出了被封印不知多少年的熊灵出世,要不是薛红衣自皇宫赶来,恐怕那时候李休二人已经死了。

那时候她在巫山,在王知唯的身旁,周围还有听雪楼的精锐在侧。

但饶是如此依旧是险象环生,王知唯很强,但不会杀人。

不会杀人就等于不会打架。

所幸后来武当开门入世,裴子云下山。

然后上山。

杀尽了长林的人以及其他的人,横尸满巫山。

过了一段日子便传来了三古之地崩塌的消息,进入其中的所有人都被随即传送到了大陆各处,甚至有两个人还落在了武当山上,她认得那两个人,陈思宁和齐元彬。

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在武当山上大打出手。

最后被扔了出去,最近的山亭镇连夜派来官兵护送二人回长安。

徐盈秀也跟着离去。

在归程中路过大云帮的山门,大云帮是个江湖门派,常年来都臣服在听雪楼的麾下。

她本打算进去通知一声让那些人在附近帮忙寻找下落不明的李休,却没想到大云帮突然动手将她困在了庭院内的大阵当中,并且要将其灭杀在此。

她很强,但大云帮却诡异的多出了两名游野修士,三名游野强者主持大阵欲要硬生生的磨死徐盈秀,如此这般僵持了半月。

然后醉春风赶了过来。

一己之力灭掉了整个大云帮,斩杀了那三名游野。

危机解除,徐盈秀继续朝长安走,醉春风远远跟在后头,没有上前,没有说话。

两个人甚至连正式的面对面都没有过。

徐盈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尽可能走的慢些。

醉春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心一意喜欢的人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惜拼死,即使那个男人不沾半点情爱。

他只是觉得很自卑,不敢去面对那双眼睛,所以就尽可能离的更远些。

走得更慢些。

似乎只是远远的看着那道身影也是件称得上美好的事情。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路过关山的时候有人议论说当今的世子殿下出现在了小南桥外的雪原之上,被杨不定救回了小南桥。

确定了消息的真伪之后两个人便骑上快马向着小南桥赶去。

走到半路上遇见了听雪楼的人,然后知晓了李休被长林妖人偷袭,身负魔种的消息。

醉春风再也顾不得其他,飞速向着小南桥赶了过去,灵气不停地传输到马的躯体当中,尽最大可能的提升着速度。

徐盈秀也是如此,眼中的急迫似乎快要溢了出来。

魔种是什么东西,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被那东西附体便是楼主大人都无计可施,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徐盈秀的内心怎能不焦急?

也可以说是煎熬。

她不过是离开了李休身旁一段日子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要说不自责那是不可能的。

泪水染湿了李休胸口处的衣衫,为有些冰凉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温热。

子非走了过来,无数剑光消失,荒人已经退去,留下了几十万具尸首堆满了雪原。

唐军正在整理着战场,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势,尤其是后赶来的平镇军以及南桥边军等人,更是伤上加伤,在这一切画上句点的一刻每个人内心深处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是断成了两半。

满心的疲惫席卷着身躯与脑海,不知多少人从马上摔了下去。

也有很多唐军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孙胜率领着陷阵营列阵站立,防备着荒人万一回头杀一个回马枪出来。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不能不防。

叶枭和李泗打了个招呼,然后趴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ps:深爱的人总会自卑,哪怕只是能够远远看着那道身影,也是极为美好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章 铁马将军哽咽若孩提

他的命魂破碎,一身实力下降一个档次,能熬到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已经实属不易。

李泗叹了口气,目光在全场环绕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场战斗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平镇军消灭了三里峡的荒人精锐,更是斩杀了小浮屠吕合。

小南桥也守住了,并且全歼荒人近二百万将士。

北地三率灭杀了守在清风谷的阴曹强者和荒人战士。

眼下就连他们这些深入雪原的四支队伍也存活下来,并且还斩杀了六名五境宗师,一路接连杀了荒人近百万的军士,让知白苦心经营的算计付之东流。

如此看来应该是赢了。

但李休生死不知。

梁小刀重伤垂死,现在还没苏醒。

叶枭命魂破碎,除了北地三率之外,其他无论是陷阵营还是长安亲军又或者是紫衣军与平镇军,以及南桥边军全部战死了一半以上。

唐军死伤过半,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江湖人死伤无数,慕容天成垂死之际破了五境强行续命,但此战过后注定身有暗疾,只怕入道无望。

最重要的是吴墨笔死了。

这位将自己一生的性命都交付给小南桥的倔强老头死了。

这一切的伤亡太过惨重,惨重到他们有些无法接受。

如此看来这或许也是输了。

那这场战斗的输与赢究竟该如何评判呢?

没有人知道。

输与赢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老秀才趴在子非的背后,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嘴角微微扬起,双眼闭合看上去很是安详。

无数唐军站直身子看着那张苍老稍显暗淡的脸,肩膀抽动,铁一般的男儿在这一刻尽数红了眼睛,他们没有责怪老秀才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他们只是觉得难过。

那个无时无刻站在他们背后,偶尔有些文绉绉的老者竟然死了。

只有陈玄策哭的声音最大,比之前还要大,鼻涕和泪水不停流出,像是丢了亲人的娃娃一般,伤心至极。

郭淮抬起头看着天空,雪原的云彩从来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一大片一大片的悬在天上,除了压抑之外没有其他的感觉。

他的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

住地从眼中生出,郭淮迅速的闭上了眼睛却仍然无法阻止泪水的流下。

陈玄策跑到了子非的身旁将老秀才抱了下来,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前哭的像个孩子一般。

他自幼生活在小南桥,从小跟在老秀才身旁读书识字,学习韬略,一身的本事七成都是在吴墨笔身上学的。

对他来说老秀才的地位并不在陈老将军之下。

可如今因为自己的冒险害死了老秀才,陈玄策在这一刻只感觉天塌了一般。

他抽动着身子,将老秀才背了起来,跨在了战马上。

哽咽道:“我们回家!”

大军在短暂的休整之后便向着小南桥走了回去。

无数唐军在雪地上留下了无数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子非抱着李休,脸上满是复杂,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就知道恃强逞能,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的本事,现在好了,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还得让我抱你。”

子非嘟囔了两句。

“你若是嫌弃便不要从我手中抢人。”

徐盈秀在一旁冷声道。

“嫌弃和扔掉是两个意思,我是男人,抱着一个男人当然会嫌弃,但这是我欠他的,所以哪怕再如何嫌弃我还是会抱着。”

子非露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道。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浑身不舒服。

“早便听少爷说过,子非万般皆好,就是多长了一张嘴。”

徐盈秀冷冷的打量他一眼,点了点头,觉得少爷这句话有道理极了。

的确,子非是出了名的嘴碎。

“万般皆好,看来他还是有些眼光,讲些道理的。”

子非将李休扔到天上,然后拍手赞了一声,接着又将李休接住。

徐盈秀虽然担心,却并不着急,李休说过子非与他相交莫逆,那么这个人自然是值得信赖的人。

“少爷的伤势怎么样?”

她开口问道。

子非沉吟一瞬,摇了摇头。

徐盈秀心中一紧。

“不算重。”

子非道。

徐盈秀一愣,深吸一口气平息着心中的杀意,继续问道:“少爷气若游丝没有半点

意识,就算想要清醒都极难做到。”

子非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魔种附身他的神魂险些离体,哪怕如今魔种已经消失,他的神魂却不会自己恢复原貌,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副模样。”

“但想救他并不难。”

子非伸出了三根手指,接着道:“有三个办法,第一带他会小南桥好生休养,时间长了总有一天会苏醒过来,在那之前只需要每日吊着他的性命便可。”

“那要多久?”

徐盈秀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长,百年之内必可痊愈。”

话音落下,徐盈秀沉默了下来,子非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心中纳闷怎么不接着问了呢?

“如果我的实力在你之上,现在一定会杀了你。”

徐盈秀说道。

子非笑了笑:“那你可要努力一点了,想杀我可是难得很。”

“第二个方法就是请一名神修的五境宗师帮他将神魂复原归为,神修的五境强者很难找,但对于我们来说算不上什么难题,只是这个方法的失败几率很高。”

徐盈秀没有说话。

子非继续道:“第三个方法很简单,求草圣给一枚医天下让他服下便可。”

“我去求草圣!”

徐盈秀转身便要离去。

子非身子一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手中提着一个人。

杨不定!

子非将李休背在背上,然后伸手指着杨不定说道:“医天下就在他的身上,我吃过一次,对于这气味很是熟悉。”

杨不定微微愕然,他刚刚还在策马赶路,扫了一眼三人之后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从怀里将医天下取了出来递给了子非。

子非伸手接过,打开盒子取出药丸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咧了咧嘴。

就是这个味道,吃起来甜甜的,像是糖豆,要不是当初打不过草圣那个老头子,他还真想把这东西的配方要出来,疗不疗伤倒是没什么,当零食吃也是极好的。

医天下进入李休的口中,然后在一瞬间化作灵气融入他的全身上下,四肢百骸,淡淡的药草味道传进了几人的鼻中。

李休胸口处的不化骨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许久之后。

他的眼皮跟着动了动。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很多人是杀不完的

医天下出自草圣之手,是天下排名第一的圣药,活死人肉白骨是一个传说,但对于它并不是一件难事,甚至就连魔种都能短暂压制,它的神奇之处可见一斑,且不必多提。

只是医天下的原料很稀有,炼制的过程极其复杂和困难,普天之下除了草圣之外或许只有他的大弟子陈临辞或许会精通一二。

囊括世间草药精华的医天下救李休不过区区半死之人自然是不在话下。

那双眼皮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张开。

若不是看着那逐渐红润的面庞和均匀的呼吸徐盈秀真的怀疑这所谓的医天下是不是徒有虚名。

难道这是一枚假药?

她看了看杨不定。

杨不定抱着剑,没有说话。

那想来是真的医天下。

“不用担心,他的神魂刚刚恢复,尚未完全,只怕还要等些日子才能醒过来。”

子非用余光瞥了一眼沉睡不醒的李休,悄悄地撇了撇嘴,李休什么地方都不如他,唯独这张脸胜他一筹,让他很是不舒服。

徐盈秀沉默着,脸上的泪痕随风淡了许多,满是憔悴,这几个月她一直来回奔波,心理的那根弦就没有断过,饶是游野修士也绝对不算好受。

“荒人经过这次的事情已经伤了元气,无论过程如何未来十年小南桥可保无忧。”

子非说道。

“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

徐盈秀看了一眼在最前方骑在马上抱着酒壶的醉春风,片刻后收回了目光然后问道。

这次的事情指的自然不是这次事情。

这里面的意思并不单纯,但很明显。

知白的棋已经下完了,但还有很多暗子尚在蠕动。

荒人与小南桥的此次博弈影响了很多东西,也引出了很多人。

比如长林,比如阴曹。

还有宫里的那位。

以及太尉齐家的态度。

姑苏城,李来之,书院,听雪楼,一个又一个的江湖势力牵扯其中。

背后的复杂和黑暗难以述说。

这里的水太深,深到了一眼看不见海底。

子非想

了想,脸色一如往常平静,只是这一次却透着正经和严肃,他将李休的身体向上移了移,轻声道:“这世上该死的人很多,该杀的人也很多,但你又怎能杀得完呢?”

徐盈秀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子非的话很有道理,世上该死的人很多,又怎么杀得完呢?

单说这一次,难道还能要了庙堂朝野上半数官员的脑袋不成?

这些人不仅杀不光,甚至杀不了。

她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但还是说道:“能杀一些总是好的。”

子非看了她一眼,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笑着夸赞道:“这话有道理,能杀一些总是好的。”

杀一个就少一个,少一个就是好事。

杨不定一直跟在身侧,并没有插话,他的身份总归有些尴尬,如果没有李休出现的话,恐怕他现在也在这个能杀就杀的名单里面。

唐军狼狈却整齐的队伍渐渐消失在了雪原深处,他们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一名死去的战友,身后的尸山之上只剩下了荒人的尸首冰冷的躺在寒风白雪当中。

或许过些日子会有人来替他们收尸,又或者会永远的随着冰冷埋葬在这山峦起伏当中。

雪原很大,无论是北雪原还是南雪原都很大。

穷奇部落被唐军夷为平地,再加上天劫降世更是化作一片焦土,其内充斥着死亡气息。

雪花落到地面在一瞬间便化作淡水融入土壤,土层上有雷光时不时地闪烁着,蒸发着一片片的白色雪花。

灵树的存在对于荒人来说就像是信仰,他们尊敬灵树并且相信灵树。

或者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棵神树。

灵树很高大,枝叶茂盛绽放着神圣的光芒,上面挂着这几个光晕随着枝丫与来风晃动着。

树的四周是一个小院子,不算大,围了一圈的半人高的木栅栏,此处是雪原,树下却有一块丈许方圆的小池子,池水有一片绿叶,叶子上蹲着一张青蛙,两只小眼睛鼓在外面,看起来有些呆滞。

院内有一间小木屋,木屋上并没有任何的装饰,洁白的白纸粘着三面窗户,两人宽的木门开着,视线透过去能够看到里面驾着一个火盆,火盆上挂着一个铁壶,水

汽升腾,壶盖被冲的上下晃动。

从浦手里拿着一个钓竿,鱼钩顺着鱼线扔进了那丈许方圆的小池子当中,没有鱼漂。

池子里也没有鱼。

绿叶上的青蛙很呆,但还不至于傻到跳进水里咬上鱼钩的程度,何况那上面就连诱饵也没有。

这是大祭司的院子,除了他的弟子之外绝不允许其他人来此,所以此处常年来说很是安静。

大祭司的脸色平静,鱼钩在水下左右晃动着,他看的很专注。

一侧的空间泛起波动,紧接着知白与江临伞两个人的身影从空中出现落在了地面。

知白已经昏了过去,那方小印化作粉末从此再无用处,作为和灵宝心神合一的他自然受伤不轻,更何况强行挪移空间归来。

江临伞伸手接住知白平稳的落在了地面。

然后看向了大祭司。

嘴唇动了动,叫了声师父。

从浦没有说话,安静的在小池一侧的石头上坐着。

于是江临伞也不再说话,自从他小时候被大祭司收为弟子之后这么多年来几乎每一日从浦都有一段时间坐在池边拿着钓竿。

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什么都钓不到。

但大祭司却保持了几十年,或许在收他为弟子之前也在这么做。

江临伞并不知晓这么做的深意,但他知道除了大师兄之外没人敢在这时候打扰师尊。

于是他转身走进了小木屋当中将知白放到了床上,然后走到火盆一侧拿起那个铁壶将里面的水倒进了杯子当中重新走到了树下。

他伸手捏下一片树叶放进杯内,拿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小口的喝了起来。

远处的天上突然传来异响。

云朵被切碎,一道剑气从遥远处斩了过来,所过之处地面化作沟壑。

栅栏破碎。

池水飞溅着

那道剑气飞快向前。

来到了江临伞的身侧。

ps:老规矩,你们先睡,我继续写,下一章睡醒在看。

第一百四十二章 而我方才落子

这道剑气的速度很快,从天边到眼前就只是瞬间的功夫。

云朵,栅栏,池水在同一时间破碎。

江临伞口中含着的水还没有咽下去,他的衣衫一角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

池塘边的身影消失了,钓竿摆在石头上,大祭司的身体出现在了江临伞的身侧,冲着那道剑气伸出了一只手。

衣衫飞扬。

这道向前了不知多少万里的剑气就此破碎。

江临伞口中的水咽进了肚子,此时方才转身看了过去。

心跳在一瞬间骤然加速。

“这是谁的剑?”

他问了一声。

大祭司看了看他被切开的衣角,然后背负双手弯着腰朝屋内走去,便走边说道:“那是子非的剑。”

江临伞的面色阴沉,心下骇然。

他自然知晓子非,也在临走之前看到过屹立半空的那道身影,也知道那人已经入了五境,但他却不敢想象一个初入五境的人竟然可以一剑斩到雪原最深处,斩到了堂堂荒人大祭司的家门口。

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做到这一步?

剑气纵横何止三万里?

阴沉过后他的脸色开始苍白下来。

然后跟着走进了屋子。

大祭司站在床边看着知白,半晌后方才开口道:“你们兄弟六人当中你是最冷静的一个,所以你办事最让我放心,但你的性子太冷,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江临伞拿过一张椅子放到了大祭司的身后,恭敬地站在一旁。

大祭司坐在上面,缓缓道:“李休刚入雪原的时候你便感受到了空间的波动,而你却没有去,只是让胡二去帮小六,若是你亲自去了,即便杨不定赶到又能如何呢?”

“还有在千里冰封之内,你本可以直接杀了李休,让他无法解阵从而破阵,但你还是没有做。”

听到这话江临伞张嘴打算解释什么。

却见大祭司摆了摆手,笑道:“你小子急什么,我知道你是想让小六堂堂正正的胜过那位世子殿下,不想插手,这就是缺点,你要记住,敌人就是敌人,只有活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敌人死了

赢得自然就是你。”

大祭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墙上取下一张毛巾用水浸湿,然后放到了知白的额头上。

他的脸上带着和蔼。

“你永远是老四,小六再如何聪明也是你的师弟,师弟就要听师兄的,他的阅历太少,这盘棋太大,如今看来小六果然无法做到完美。”

江临伞抿了抿嘴唇,沉默了许久然后道:“我们输了。”

在他看来他与知白的确输了。

这盘棋计划了很久,到最后小南桥还是被唐人守住了,李休也没死。

而且阴曹的损失也不小,三名五境宗师,五名游野强者,不可为不惨重。

这也算是间接的得罪了阴曹,对于荒人来说这不算一个好事情。

“输?你师父这辈子还没输过。”

大祭司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头上敲了敲。

“不过是死了一些人罢了,雪原上最不缺的就是人,而且吴墨笔死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大祭司背着双手走出了木屋,到一侧捡了许多木板搬到了被毁掉的栅栏旁,又拿出了几样工具开始修缮起来。

江临伞不敢看着,急忙跑上去搭起手来。

“彭越三人的武道修为已经到了终点,再也没有进步的可能,老秀才不同,他才二百余岁,只是看起来老上一些,而且他是文圣,注定离入道更近半步。”

“三换一或许很亏,但这次很值得。”

大祭司用手锤了锤自己的腰,然后站到了一旁看着江临伞忙前忙后。

“阴曹那里不用担心,他们的敌人已经够多,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我们站在对立面,而且南北雪原本是一体,阴曹若是对付我们,雪国那里也不会坐视不管,何况他阴曹凭什么敢对付我?”

从浦呵呵笑着,靠着栅栏边上坐了下去,声音和煦,就像是邻居家的老大爷一样。

如此霸道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就像是一阵清风,平静而轻柔的拂过水面。

“所有人都以为这盘棋已经下完了,可为师的棋子才刚刚落下。”

大祭司偏头看着池水绿叶上的青蛙,淡淡道。

江临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只青蛙的眼睛眨了眨。

屋内的知白动了动身子。

唐军此时已经回到了小南桥,这座城池之上充满了血污,城墙上的青砖被鲜血染红,地面上堆积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城墙上有许多受伤的百姓靠着墙体坐下,一名名的医者在上面来回奔波着。

子非站在那杆旌旗一侧,胜利很庆幸,但并不是所有胜利都能抹平心中的伤痛。

叶枭受伤太重正在城主府修养,与之一起的还有李休,梁小刀,陈老将军等人。

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子非的眉头突兀的皱了一下,随后舒展。

“怎么了?”

醉春风跨坐在城墙上,两只腿在空中荡着,手里拎着绣春风的酒坛,心下痛快无比,两只眼睛也眯了起来。

“没什么。”

子非轻声道。

半晌后再度开口:“大祭司的实力果然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他的口中带着敬佩,眼里也有赞叹。

“废话,要是他实力不济,早就被人斩了。”

醉春风翻了个白眼,双臂扬起伸了一个懒腰。

“放弃了?”

子非身子跃起随着他一同坐在墙头上,挑眉问道。

“喜欢就是放手,你懂不懂?”

醉春风晃了晃酒坛,咧嘴笑了笑。

“喜欢就要在一起,懦夫才会选择放手。”

子非道。

醉春风将酒坛从空中扔向了地面,坛子炸开将地面上正在清理战场的唐军吓了一跳仰头对着他破口大骂,然后看着子非楞了一下,接着行了一礼转头继续骂起了醉春风。

他却并不在意,只是纠正道:“相互喜欢才要在一起,一个人喜欢就要放手,你若是不懂情爱便不要装成此中老手,惹人耻笑。”

子非这次没有反驳,而是换了个话题:“恭喜了。”

“何喜之有?”

醉春风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歪着脑袋想了想,确定自己这段日子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发生,于是疑惑的开口询问。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红着眼和红着脸

的确,自从那一日贪图口腹之欲喝了李休的一坛绣春风之后,醉春风的生活当中就再也没有了什么值得喜悦的事情。

不远万里亲手去救自己最大的情敌。

在他看来当今世上也许再也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事情了。

将自己这段日子的行为翻来覆去的想了一会儿,醉春风突然笑了起来。

子非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身为草黄纸上排名前四的两个人彼此之间自然是极为熟络,尤其是当初他狠狠揍过醉春风一遍之后感情自然更深了一些。

“你笑什么?”

他好奇道。

“李休曾与我说过坊间有个新词儿,此刻想来倒是颇为适合。”

“什么词?”

醉春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愈发觉得自己这么不要命的来回折腾的确很符合这个新词儿。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何喜之有呢?”

子非伸了个懒腰,解释道:“我入五境,注定会入诸天卷,离了草黄纸,你这个万年老四终于能够排进前三了,难道不是一件喜事吗?”

这话就像是一把刀子戳在了他的心窝窝,醉春风纵身一跃从墙头跳了起来,气呼呼的看着子非:“我现在就去揍陈落一顿,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草黄纸第一。”

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未曾破境之前我都不是陈落的对手,你凭什么?”

子非并不理会他的动作,两条大长腿仍旧在空中不停晃动着,就像是两个船桨一般滑动,淡淡道。

“本大爷早已经今非昔比,若不是你侥幸入了五境,今天我就教你开了满脸桃花。”

醉春风冷哼一声,撂下一句狠话,双脚迈的越拉越快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城墙之上。

子非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抹笑容,片刻后笑容消失叹了一口气。

心境不全,执念深重,你要如何胜过陈落呢?

日后又要如何破境?

夹杂着血腥味的风雪一片片的细碎从他脸颊拂过,子非将视线探向了雪原深处,沉默了许久。

“不愧是大祭司。”

以往的将军府很冷清,自从陈老将军重伤昏迷之后就更加冷清。

现在确很热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百姓们从门前走过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股的浓烈汤药味道,这次战役过后的伤兵很多,大多数唐军都在军营当中,由专业的军医进行治疗。

那里有最好的医疗条件。

但军营的人终究太多,与之相比将军府看起来倒是个更佳的选择。

陈玄策在一个月前离开了小南桥,跟着醉春风一起去了青角司,他没有等到陈老将军苏醒,但其实醒与不醒并没有太大关系,陈老将军的伤势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醒过来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叶枭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命魂破碎让他整个人的气息显得有些萎靡,那张脸也是遍布苍白。

无论是平镇军还是陷阵营,在这一次的战斗当中都死了很多人,眼下正在从徐州城和岐山郡抽调军队。

包括长安和白羊府都是如此。

小南桥的势力拱卫很是完美,不需要多做改变,只要将原本的几大精锐兵种重新补全便好。

将军府的后院有一间小屋子,南北通透通风是极好的,外面虽然总在落雪,但是这间屋子却很暖和。

屋内东西摆着两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

李休仍然没有醒,只是状态越来越好,莫清欢坐在床边拿着毛巾替他仔细的擦拭身体,那张清冷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鼻尖轻轻皱了皱,额头上有一滴汗水顺着流了下去。

与第一次擦拭身体之时的红着眼不同,现在的莫清欢就只是红着脸。

二者终究是不同的意思。

熊胖趴在李休脑袋上,一脸的生无可恋,他觉得自己的命运似乎已经被注定了。

这小子竟然还没有死,他的命也太大了些。

梁小刀躺在床上呵呵笑着,只是那把刀太凶,哪怕如今身体已经恢复大半,手臂活动起来还是不太方便,红袖站在他的床前手里捧着一碗淡粥,一勺一勺的喂他喝下。

“这粥味道不差,不过单调了些,如果能加

上几根绿菜味道一定会更好。”

梁小刀将最后一勺粥喝到嘴里,笑着说道。

一个月来红袖早已经习惯了他的不正经,闻言也只是白了他一眼然后收拾碗筷走出了屋子。

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街头还是巷尾都流传了很多故事,比如梁小刀不畏生死面对小浮屠吕合而面不改色指挥平镇军进行防守,从而替小南桥解决了后顾之忧。

江湖上以及茶前饭后流传的故事总会平白增添三份神秘与夸大,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此次也不例外。

那个哭喊着跑上城墙的小混混现在做起了自己的生日,每天闲着没事就在门口坐着喝杯茶,然后将胸口的衣服掀开露出两个看上去极为可怕的伤疤,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百姓们尊敬这样敢为国家去死的人总会照顾他的生意,再加上他的小店也算诚恳,从不会作假糊弄人,一来二去这一个月来倒也是做的风生水起。

先前被他围殴的那个小子这段时间真的再给他忙前忙后的打理着店铺生意。

酒楼的掌柜的死了,店小二还活着,只是一条胳膊也没了,现在接管了酒楼生意比之往常火爆许多。

那个男人终究没有回来,他的妻子去军营领回了自家丈夫的尸首,正大光明的办了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然后一个人开始做起了豆腐,每天为生计忙碌着。

军营每天都要进很多菜,她家的豆腐更是有多少要多少,从不含糊。

不过最近几天做的豆腐少了些,听人说是那女子有了身孕,是他丈夫临走前留下的种,已经有四个多月了。

每天女人都会坐在椅子上满脸神采的摸着肚子,对着空气说着无人的一些话。

慕容仍然留在小南桥,慕容雪在和李休进行了单方面不太友好的道别之后与慕容天成乘坐凤鸟回到了姑苏城。

慕容二爷入了五境是一件值得高兴地事情,但他破境匆忙且身受重伤,体内留有暗疾,此次回去还要看看老剑神有没有办法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又过了数日,徐盈秀回到了小南桥。

来到了李休的床前,伸手摸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李休醒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从没什么事会比生死重要

那双眸子缓缓睁开,眼中没有大病初愈的迷茫和庆幸,一如往常的平静。

李休从床上坐了起来,徐盈秀急忙拿起枕头垫在了他的身后,笑容绽放像是花儿一般,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莫清欢在床头静静站着没有说话,青衣随着窗风微微动着,那张脸仍就如同冰山一般。

李休的神魂虽然被魔种逼迫到一处狭小的角落当中,无法操控身体,但他的意识并没有消失,对于魔种所做的事情几乎是全程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观看。

他亲眼目睹了魔种战天,那等风采用绝世来形容也不为过,直到最后那朵小花飘了起来,驱散了天劫,救下了他的命。

李休低头看了一眼指上的花朵,他虽然拥有这朵小花,却不能完全的操控,甚至很多时候都有些束手无策。

他躺在那页白纸上,路过了老秀才的身旁,看到了他以一敌六,然后子非从遥远处来,身上背着老秀才的尸体。

吴墨笔死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李休也不能接受,哪怕如今过去了一个多月他还是无法接受。

那个将身家性命交付给大唐的倔强老头。

“我饿了。”

李休看着徐盈秀,张了张嘴小声道。

“少爷想吃什么?”

李休沉默了会儿,然后道:“青椒鱼土豆。”

徐盈秀嗯了一声,伸手替他整理起了衣服,梳好了头发,然后方才起身走向了外面。

梁小刀从床上坐起走到了桌子上,伸手拎起茶壶倒在杯中小口的喝着。

李休伸手揉了揉熊胖的脸,拎了拎它的耳朵。

“我很生气。”

他开口道。

熊胖的脑袋缩了缩,它自然知道李休为何生气,如果大战之时它能随李休一同去雪原,老秀才就不会死。

它毕竟是五境的熊灵。

上古凶煞!

“但我们之间毕竟没什么关系,理解与情绪也没有什么关系。”

李休看着它,认真道:“就像我理解你的旁观与理由,但我还是会感到愤怒,所以拖了这么久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要拿起来说。”

“用心跟着我,或者现在去死,你自己选!”

梁小刀两只手捧着不算粗的茶杯,面无表情的张口吹拂着滚烫的茶水表面。

小屋前的院门被打开,子非推门而入站在了院中,雪花飘下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闭着眼,剑意悬天。

李休起身走到了窗前站下,浣熊挂在他的腰间没有动作。

生与死的比较其实很容易选择,这不算难事。

尤其是对于怕死的熊胖来说这自然更算不上难事,它被封印在鹰愁涧数千年不死,自然不是死不掉,而是不想死。

当年不想死,现在也不会想死。

所以浣熊沉默了很长时间,它认为自己的性命当然要比李休值钱,哪怕以命换命也不划算。

这笔账很好算。

它点了点头,颓然的坐在李休的肩膀上,圆滚滚的身子靠在了他的脸上。

它有预感,从今以后只怕熊生一片灰暗,再也没有了希望。

李休脸上并没有露出得意或者笑容。

梁小刀端着茶杯走了出去,与子非两个人一起走到了不远处的木亭当中,此处风景没什么好看的,更不会有赏花赏月的闲情雅致,两个人只是安静的坐在亭内的石椅上,看着小厨房里徐盈秀和红袖两个人手忙脚乱的身影。

“谢了!”

李休站在窗前,侧脸看着莫清欢,就如同当年在听雪楼前初识一般,那张脸从小到大都不曾更改冰冷模样。

“无需谢我,你是听雪楼的少主,救你是应该的事情。”

莫清欢将双手放在身前腰间,清冷的眸子眨了眨,语气毫无波动,淡淡道。

“我谢你和医天下无关。”

李休解释道。

莫清欢微微愕然,旋即明白了什么,呼吸为之一窒,转过了头。

气氛有些诡异,莫清欢看着窗外的飘雪,眸子紊乱了一丝,她明白了李休话中的意思,原来他在昏迷之时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不能开口不能动而已。

意识清醒自然会知晓一切的事情,比如她在将军府捧着他的脸哭泣。

比如她每天帮他擦拭身体。

“这衣服不错,你总算穿对了一次。”

沉默了会儿,李休看着莫清欢身上的青衣说了一句。

江湖人都知道这个听雪楼圣女最喜欢穿白衣,白衣更冷,更绝!

青衣总会让那份凌厉暗淡许多,但听雪楼要穿青衣,李休很在乎这一点。

“如果没什么话,那就不要找话。”

莫清欢紊乱的眸子凝成一点,轻声道。

徐盈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中端着饭菜走到门外的小亭内放下,子非和梁小刀也不客气一人接过一个小碗低头吃了起来。

李休摸了摸熊胖,然后走出了屋子,来到亭内坐下。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语的人,尤其讨厌没话找话。

“怎么样?味道如何?”

徐盈秀坐在他的对面,小心翼翼的问道。

“除了没熟之外都很好。”

李休吃了一口,在嘴里仔细的品了品,道。

徐盈秀眼睛一瞪,想要掀桌子,突然想起少爷方才大病初愈,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于是冷哼一声,将脸转到另外一边。

“我知道王知唯的厨艺不错,但他又不会给我做饭,你要是在不进步的话恐怕我这辈子都要在客栈吃饭。”

李休说道。

“嫌弃我做的不好,您别吃啊!”

徐盈秀反驳了一句,站起身子端起青椒鱼土豆的盘子就要离开。

“莫闹。”

桌上一共只有三盘菜,子非和梁小刀一人一盘吃的火热,眼看着菜已经见底,要是把青椒鱼土豆端走了,自己吃什么?

那可就真成了吃干饭的了。

铁青着脸从徐盈秀的手里抢回了两块土豆,李休就着米饭咽了下去。

子非和梁小刀已经吃完了,靠在椅子上用茶水遛食,没有插话,李休现在要处理听雪楼的事情,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莫清欢走了过来,像是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看着李休问道:“要怎么做?”

李休咀嚼的动作一顿,将筷子放下,还剩了一块土豆。

这菜真的很难吃。

徐盈秀起身端起碗筷走出了亭子,她最讨厌这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算计,讨厌就是没有兴趣,没有兴趣就不会听。

李休也不在意,学着子非两人的样子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想了很久。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真的很强

“知白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次输赢参半他一定不会甘心,不过经此一役荒人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有所动作,也没能力有所动作,我们需要注意的内部。”

李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身子在椅背上轻轻蹭了蹭,神魂刚刚恢复,大脑一旦飞速运转的话难免会有些疼痛。

“无论是长林还是阴曹,这一次都不会善罢甘休,知白擅算,布局巧妙,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所以长林和阴曹一定会成为他的棋子在某个时刻露出水面。”

“而且,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局内,局外呢?”

李休将手放到桌面上,几根手指轻轻敲打着。

局外有谁呢?

李休没有明说,但在场的几人都能猜到。

聪小小。

她不是长林的人,不是阴曹的人,那么又是哪里的人呢?

她为什么要杀李休。

她又为什么会去书院,难道这一切都是提前算计好的?

太多的谜团摆在眼前,但想要将其解开却是难上加难。

最要人命的并不是棋盘上的巨龙,而是棋盘外的暗箭。

“江湖需要整顿,长林从今以后不能够继续存活在大唐内部。”

李休的眼中掠过一抹狠色,用血腥手段镇压长林是下策,他原本并不想这么做,但现在没有办法,时间并不等人,唐国需要安稳,所以长林一定要消失。

许骄人一定要死。

许骄人便是长林的掌权者,行踪隐蔽,没有人知晓他在哪里。

“既然你想玩,我就陪你玩!”

李休站起身子走出了小亭,顺着将军府内的假山与绿水缓慢行走着,心中的愤怒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伸手捏住一片绿叶,大自然总是有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眸深处的暴戾缓缓隐没下去。

“通知楼内的人放弃所有行动,全力刺杀长林的每一个人,记住我的话,每一个人,我不希望有任何长林的人活着,无论是妇孺还是幼儿。”

莫清欢点了点头,这话听起来很冰冷,但长林无好人,长林皆罪人。

如此想来也就算不上冷酷了。

“替我送一封信到姑苏城和青角司。”

李休将手放下负在身后,凝视着绿水下若隐若现的鹅卵石,目光闪动。

“江湖事江湖了,朝廷要做的事情很多,终究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江湖上最让人尊敬的三个地方,听雪楼,姑苏城,青角司。

“姑苏城会愿意帮忙吗?”

莫清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与听雪楼和青角司不同,姑苏城并不是一言堂,自从老剑身归隐之后城内隐隐分成了两股势力,这次的事情太大,一不小心甚至会有倾覆的可能,在如此巨大的风险之下本就敌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姑苏城内部很大概率会借机生事,想要打压对方从而奠定自己权威的基础。

难算是人心。

如果失去了姑苏城的带头,很大一部分江湖势力会选择观望,如果不能齐心,一旦长林开始反击,这座江湖就会乱起来。

“姑苏城一定会答应,慕容和慕容天成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慕容毕竟是慕容英杰的儿子,他若是坚持反对的话,很难说慕容的态度会不会发生改变。”

莫清欢想了想,然后说道。

如今的姑苏城内部几乎是一分为二,老剑神所剩下的时日不多,一心破境想要增添寿命,并不插手家族的事情。

慕容英杰乃是家主,一子一女分别是慕容以及慕容雪,弟弟慕容天成,整个慕容世家几乎是以他们四个为主,按理来说绝对不会出现权柄分化的场景。

但最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并且分化的两极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四人。

慕容英杰执掌姑苏城大权,可谓是野心勃勃,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站在他对面的便是慕容天成以及慕容兄妹。

双方对于姑苏城未来的方向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几乎到了无法商谈的地步。

此次慕容天成破了五境,成就宗师之位,待他回城之时毫无疑问城内本就渐渐分化的两派矛盾一定会更加激化,甚至会拿到明面上来。

这时候的姑苏城很乱,所以莫清欢才会有所迟疑。

李休负在身后的手掌渐渐握紧,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双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隙。

“不答应的话,姑苏城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寒风吹过,将军府内的温度下降了许多,这风雪很冷,李休的话更冷。

莫清欢转身离去,她知道这一次李休是真的认真起来了,如果慕容英杰要打什么小算盘的话,姑苏城真的会就此消失,哪怕是老剑神出关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绿水一侧就剩下了他们三个,梁小刀难得的没有开口,气氛有些凝重。

“我们需要防备的人有很多,如果我没猜错,过段日子北地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梁小刀叹了口气,觉得很没意思。

“再精妙的算计也要在大势之内,将目光放到全局你会发现他能够动的地方其实就那么几个罢了。”

李休淡淡道。

“无聊的时候我想过几次咱们重新见面时候的场景,现在觉得人世间的事情又哪里能想的那么清楚?”

子非侧脸看着绿水旁的小树,树叶不算茂盛,被李休摘下了一片,那处显得有些单调。

“论天赋我不如你,论算力你就别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了。”

李休瞥了他一眼,道。

这话很自信,梁小刀在一旁撇了撇嘴。

“怎么不让书院插手?”

子非也不在意,君子如玉,自然要量力而行。

书院的力量毫无疑问是极重的,能凭一己之力制衡整座江湖,其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书院自然有书院该做的事情,不需要我去处理。”

李休说道。

尽人事,听天命,恐怕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湖内又会掀起阵阵的腥风血雨。

“我很强。”

子非将目光放到了李休的脸上,认真道:“所以你做事大可不必有太多的顾忌。”

“因为我真的很强。”

“有多强?”

李休挑眉问道。

子非低着头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天下无敌。”

ps:唉,最近一点状态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可能需要一点刺激,一点夸奖

第一百四十六章 江南好,最好是安荆

这话很自信,听起来也很舒服。

李休侧了侧脸,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说道:“那的确很强。”

梁小刀笑出了声。

子非的眉头轻轻一皱,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有些不善。

“我没有笑你。”

他解释道。

“那你就是相信我的实力了?”

子非问道。

“相信,当然相信。”

梁小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面容坚定。

“我不相信你相信。”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相信。”

子非沉默了一瞬,然后道:“那你就是要我表演两下子了?”

梁小刀的脸上浮上了一层冷汗,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其实我不信,一点都不信。”

子非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既然你不信,那我只有证明给你看了。”

“老子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梁小刀阴着脸骂了一句,脚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一溜烟的跑回了亭子,然后笑嘻嘻的去到了红袖身边忙前忙后的跟着。

“我还以为你是给自己捡的人。”

子非看着梁小刀那副狗腿的样子,笑了一声对着李休说道。

梁小刀是个很狂的人,他敢指着太子的鼻子破口大骂,除了李休之外他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这样的人很骄傲。

只是如今这副模样却瞧不出什么狂傲来。

红袖红着脸,听着梁小刀的笑话时不时地笑几声。

这幅画面很好看。

“我也想不到到了最后会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李休看了他们一眼,觉得有些刺目,索性转过了身子,挽起裤腿放进绿水当中。

“如果陈老将军醒着,一定会狠狠地揍你一顿。”

子非说道。

这是既普通又不普通的绿水。

普通是因为它只是普通水。

不普通是因为这些水很甜,是陈老将军用来酿酒的绿泉。

这是要喝的水。

“你也说了,想要揍我也要等他醒过来才行,在那之前我已经走了。”

“有道理。”

子非点了点头坐在了他的旁边,将靴子脱下,也将脚放进了水中。

李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你也要和我一起走?”

“我走了小南桥怎么办

?”

子非不解的问了一声。

“既然你不走,为何也敢把脚伸进来?”

李休觉得他胆子大极了,也许是这段日子也太过压抑,也许是接下来的日子更加压抑。

所以他显得有些墨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他打不过我。”

子非耸耸肩,说出了很简单的道理。

李休看着他,心想这应该就是无声的炫耀。

“可他老人家打你,你还能还手不成?”

子非的脸色变了。

默默地从水中将脚抽出,然后猛地顿住再次放了回来,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追不上我。”

与之前相比,这句话的道理显然更大一些。

李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身后的空地上梁小刀和红袖两个人一点点的堆着雪人,徐盈秀坐在亭子里静静看着李休的背影,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莫清欢早已经离开了这里,从她出门开始,整座江湖便正式开始向着长林宣战。

“这世间的事情是处理不完的,总是一件接着一件,永远不会消停下来。”

子非仰望着头顶,觉得论起天空来说还是书院上面的要好看一些。

“我的确很心烦,但我还能撑得住。”

李休淡淡道。

朋友聚在一起总是会谈论许多的闲话,子非说着这些年来在小南桥的所作所为,李休也在回忆着一路走来的见闻趣事,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淡起来。

杨不定从小巷的馆子当中打爆了几碗面条和好菜拎了过来,摆在了亭内的桌面上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白落提没有过来,北地三率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尤其是在战后。

他脱不开手,朝廷给小南桥提供的援军也一批批的赶了过来,孙胜等人都在挑选军士,英宋负责后勤这段日子忙的不可开交。

只是丰和前些日子来了一次,敬了一杯酒后便离去了。

泡了一天的脚身心得到的舒适无法言喻,闻着饭菜的味道李休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两声,然后站起身子穿上鞋子。

“若是一件一件的麻烦事纵使接踵而来,你会怎么办?”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每个人处理问题的方式都是不尽相同的。

子非回答的很痛快,想都没有想:“那我自然是一剑一剑的斩过去,直到没人敢来找我

的麻烦。”

一件一件的来,一剑一剑的斩。

这的确很有意思。

李休不再说话,这个理由还不错,很君子。

“接下来准备去哪?”

子非问道。

未来的江湖注定很乱,无论是哪里都称不上太平。

“回书院,我即将破境,待到修为上三关之后要去一次书录院,走一走书海。”

李休回答,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又道:“不过在那之前还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江南!”

江南好,最好是安荆!

安荆城乃是江南属地第一大城,也是最富饶最风光的一座城池。

“这一路可不好走。”

子非整理着衣角,一语双关的说道。

李休掸了掸肩上的白雪。

“还行,刚好顺路。”

说完,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起走进了亭内坐在了石椅上,随手拿起一碗面条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众人谁也不曾开口,只是熊胖颇为委屈的抓了抓李休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肚皮。

这一天就在闲聊当中流逝,翌日的太阳没有升起,天色却逐渐亮了起来。

将军府内的小木屋里再也没有两个少年躺在那里。

梁小刀已经破了承意。

四个人四匹马冲出了城门,离开了小南桥。

李休,梁小刀,徐盈秀,还有红袖。

白落提等人站在城墙之上远远望着李休离去的身影,面色微微有些沉重。

“世子殿下一定会去安荆城。”

英宋双手枕在脑后,叹了一口气。

“去便去了,曲临阳还敢动他不成?”

丰和冷哼一声,面色冷峻。

“情之一字,永远都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希望殿下此次江南之行会有收获。”

白落提撑在城墙青砖之上,喃喃道。

“只要消息不是假的,那就一定会有收获。”

孙胜站在一旁突然插口道。

“消息是李一南送来的,他和殿下相交莫逆,应无虚假的可能。”

杨不定想了想,说道。

子非坐在远处的青砖上,双腿在城墙上荡啊荡!

面无表情。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扶柳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离开小南桥以后一路行走皆是在江南的地界上,春天已经快要结束,江南山水看起来更加的秀气与柔和,太阳高高的挂在头顶,春意尚算盎然。

凉风在快马上扑面而来,这天气并不算热。

安荆城还有很远,长安更远,这一路上要走很多天。

出了小南桥的第一个地方叫做扶柳镇,扶通拂,听镇上的人说之所以叫这名字是因为扶柳镇地处江南边缘,算是和小南桥的分界线,过了这里往后就是一片山清水秀,取春风拂面的意思。

而且很关键的一点是因为扶柳镇真的有很多柳树,是垂柳。

垂柳也是柳树的一种,一条条的柳枝与叶子从树上弯腰垂下,其中最长的甚至会落到地面上屹立在道路两侧,李休骑马走在中间,这是很享受的一幕。

镇子很小,来回的客人却很多,大都是江湖客与赶路的客商,有很多人的身上带着伤。

路过酒馆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有人拍桌子大喊自己也是为国家流过血的人。

梁小刀牵着马,红袖坐在马背上,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听见没?”

他伸手拍了拍李休的腿,有些高兴的问道。

“我耳朵还没聋。”

李休看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他正在欣赏路边的景色,小地方的景色往往透露着许多别致,很好看。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梁小刀说道。

“这当然是骄傲且值得炫耀的事情。”

听着酒馆里面不停传来的大笑声,李休点了点头说道。

做好事就要说出来,做坏事就要藏起来。

不说出来谁知道你做过好事呢?

问心无愧的人终究很少,他们并没有在扶柳镇停留,就像是过路的人从镇子南面走进来,听着百味一路前行然后从镇子北面走出去。

除了脚印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此时天色正好,不算晚,大唐的官道一直都很宽阔,足够容纳很多人并排前行,四人却渐渐收拢了马蹄,因为在前方横着一驾马车。

虽是马车却没有马,只有一个灰头土脸满身脏乱的妇人。

车上坐着一个孩童,年龄不大,只有**岁的样子,正是最调皮的时候。

本该会蹦乱跳的年纪此刻却呆呆的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嘴里流着口水。

这是个痴傻的孩子。

那辆马车很轻,但人拉起来想必很沉,尤其是一个女人想要拉着在道上行走就更费力。

红袖有些不忍心,她吃过很多苦,自然见不得别人吃苦,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打算送过去,虽然不多但足够用上一段时间,若是回到扶柳镇买一个小门面应该可以过上温饱的日子。

梁小刀伸手捏过了那锭银子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李休拍了拍马头,马儿疾驰拦在了妇人身前,他看着那个痴傻的孩子,沉默了会儿也跟着下马与梁小刀一同走了过去。

徐盈秀站在原地朝红袖靠了靠。

“二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吗?”

那妇人将车子停下,身子向后缩了缩,有些踌躇的看着二人,小声问道。

她的脸很脏,上面挂着灰尘与泥土,眼睛看上去怯生生的,有些害怕。

“没什么,只是恰好路过见你独自一人拉车颇为可怜,想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李休询问道。

小南桥的战争刚刚结束,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

“劳公子担忧,感激不尽。”

妇人冲着他们款款行了一礼,看上去不说是大家闺秀,起码也是小家碧玉。

李休将视线放在了那孩子的身上,妇人见了之后悲从心来竟是小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解释着缘由。

原来她本是长安人,跟丈夫嫁到了小南桥从军,在这次的战役中她的丈夫战死,只剩下了孤儿寡母两个人,儿子又生来有缺陷,她一个人实在是难以维持生计,所以就想着回到长安投奔父母,无论怎么说也要让这孩子活下去。

这是很俗套的故事。

偏偏也是时常发生的故事。

“此去长安何止万里?只凭你一人要怎么过去?”

梁小刀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有些不善。

他自然不是冲着这

妇人去的,按照唐律,军人战死抚恤金会一分不少的发到家属手中,并酌情增添。

虽然不多,但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生活数月。

按理说不仅足够她们母子花销,甚至还能雇一辆马车直奔长安,何至于落到如此惨境?

那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眸子黯淡了许多,看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今只不过刚刚离开小南桥而已,一路江南有多少的山水拦路?

她要怎么去?

妇人听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只手轻轻颤抖着,眼中带着茫然,那双眸子深处有点滴的绝望渐渐浮现。

这一路之上望之不尽的高山深林,她要怎么走?

那个孩子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很吵。

李休皱了皱眉。

他回头冲着梁小刀伸出了手,梁小刀将那锭银子放到了他的掌心。

“这锭银子足够从这里雇一辆马车去到长安,也足够你现在回头到扶柳镇做着足够温饱的小生意,你想怎么选?”

李休举着那锭银子摆到了妇人的眼前,问道。

这是两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怎么选都可以。

梁小刀将双手垂在身侧静静看着,妇人盯着那锭银子有些迟疑,不知该怎么选。

“很难选吗?选择题我很擅长,不如让我帮你选如何?”

李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问道。

“公子要帮我选哪一个?”

妇人搓了搓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在灰尘中擦出一道痕迹。

“选哪一个都可以。”

李休道。

妇人摇了摇头,杂乱的头发遮盖着脸露出一个笑容:“我哪一条路都不想选。”

李休将那锭银子放下,沉默了会儿,然后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想选,那就去死好了。”

官道两旁的树枝被风压弯,扬起的砂砾在树叶上留下了许多的小洞。

刺耳的吵闹哭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梁小刀的刀已经当头劈了下来,刀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白光,很是晃眼。

妇人的身体在这一刻抽身急退,避过了刀光落在了马车上,和那个**岁的孩童站在一起,阴沉着脸看着李休二人。

梁小刀向前一步挡在了李休的身前,面无表情。

李休拍了拍他的肩膀,右手放在腰间,轻轻拔出了那把长剑,剑刃划过剑鞘发出金铁般的声音。

“殿下是如何发现我等的?”

妇人上下打量着自己,有些疑惑的问道。

她是真的不太理解,自己无论是打扮还是神情举止都表现得恰到好处,即便称不上天衣无缝那也是堪比最好的戏子。

应无被发现的可能。

梁小刀的脸上带着讥讽。

“大唐以武立国,什么都可能出现差错,但抚恤金的发放绝无可能发生问题,也没人敢在上面做文章,你的身上很脏,却没有半点味道传出来,我想我的鼻子还没有堵住。”

“没有臭味的肮脏就像是在敷衍我们。”

妇人有些愕然。

“就凭这些?”

“这些便足够了,最关键的是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李休说道。

妇人笑了两声,发出难听的咯咯声响,指着梁小刀说道:“他刚刚还说我的身上没有味道。”

李休看着她,认真道:“他说的是臭味,我说的是小兰花的味道。”

“小兰花?”

妇人面色一变,脏乱的头发随风向后扬起,眼中隐隐有不可思议的神色浮现。

李休没有说话。

他以前很喜欢闻小兰花的味道,因为聪小小的身上就带着这个味道,虽然很淡,闻起来却很舒服。

那并不是随身携带的香囊,而是一种功法所带来的,修行那种功法会让灵气随之转变,像是淡淡的小兰花。

但现在不喜欢闻了,说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

这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唯一相同的就是敏感。

“你们是曲临阳的人?”

李休问道。

“谁告诉你的?”

那妇人的脸色终于是彻底变得阴沉起来,就连那个看上去有些呆傻的孩子也将目光缓缓放到了李休的身上,眸中

冰寒。

“看来他猜到我一定会去安荆城找他,所以才派你们两个过来拦路,算是刺探?还是刺杀?”

李休右手持剑斜指地面,那双眸子深处有着点点漆黑涌上,进而扩散。

“只是见一面而已,殿下多虑了。”

妇人微微低下了头,渐渐收敛了面容上的阴沉,解释道。

“看样子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殿下若是好奇的话我也许可以说一些故事。”

李休摇了摇头:“我喜欢很多东西,但很讨厌听故事,不仅老套而且庸俗,像是后街的大碗茶,万般无二,你或许知道一些,但一定没有曲临阳知道的多,有些事我不喜欢听两遍,所以还是等过些日子我到安荆城亲自问他。”

“相对于我想要知道的我更好奇荒州的势力是如何在唐国扎下了如此深厚的根茎,类似于这样的势力还有多少,这个你应该知道。”

他盯着那张绝对算不上好看的脸,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那妇人的脸上流下了冷汗,让那孩童的脸上满是凶狠。

二人没有说话。

李休也不介意:“无论你说不说,等我回到长安之后,书院的人会动手将唐境之内所有的荒州势力拔出,你们越界了。”

“要怎么做是您的事情,与我等无关,这一面见下来收获很大,殿下继续向前便好,我二人便告辞了。”

妇人对着他拱了拱手,打算离去。

剑尖划过地面,砂砾弹起撞击在剑身上发出一声轻响,李休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双眸子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隙:“想走当然可以,但我的时间很宝贵,你耽误了一刻钟,所以要留下一条命。”

李休用剑指着她和身侧的那个阴狠的孩童,话语冰冷:“你的命,或者他的命,要留下一条,算是我对曲临阳的谢礼。”

“殿下,您可知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会死人的。”

那个孩童抬头仰视着李休,露出一个笑容,满嘴的尖牙利齿,脸上青筋清晰可见,看上去渗人无比。

“既如此,那就留下你的命好了。”

李休看着他,然后抬起手臂一剑点出,剑影万重,遮盖了眼前方圆,让人无法分辨真切。

万剑皆可杀,万剑系于一剑之上。

这是伤春寒的另一种使用方法。

“想杀我?毛头小子你凭什么?”

孩童发出连声的怪笑,双臂扬起在万剑之中准确无误的捏住了李休的长剑,剑影消失。

孩童的手臂上有几道剑痕浮现,并不算深,向外渗透着血丝。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笑容嗜血。

与此同时梁小刀身子前弯贴在地面冲了过来,长刀泛着寒光。

那妇人脸色难看,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扑了上来,她乃是游野修士,那孩童也是上三关的修为,李休与梁小刀一个初入承意一个半步上三关,凭什么与她们分生死?

这是在找死。

红袖坐在马上面色有些苍白,眼中满是担忧。

徐盈秀面无表情,拂尘横在胸前。

妇人的双爪凌厉,若是被碰到非死即残。

但李休视若无睹,梁小刀看也不看她。

熊胖睁开了眼睛,有些困,也有些无聊的晃了晃尾巴。

妇人的身体被抽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了那架马车上,木板落下,摔得粉碎。

梁小刀的刀斩到了孩童的脚边,那矮人猛地跃起翻身一脚踹在了梁小刀的后背,李休松开剑柄其身上前双手成掌印在了矮人的胸前。

那孩童脸上的青筋蹦出,浮现暗红之色,手中竟然出现了一根银针向着李休的喉咙飞了过去。

一把刀突然出现横在他的喉咙之前挡住了那根银针。

三人的身体各自向后退去。

梁小刀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矮人孩童一连倒退数步咧嘴发出骇人的笑声。

那把剑仍然悬在空中,向前掠出一闪而逝带起一道银线,眨眼间来到了矮人孩童的背后。

这是踏千秋。

长剑掠出不见血不回头。

那人猛地一个转身双手死死的握住剑身,剑尖刺进他的胸口一寸。

不得再进。

ps:二合一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朋友多些总是好事

梁小刀来到了那人身后,身子高高跃起手持弯刀从天而降劈砍下来,刀势凌厉,快且锋芒毕露。

他出自北地,一身本事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一招一式都奔人要害,那是要杀人的刀法。

但上三关就是上三关,终究要比他高出一个境界。

矮人的眸子猩红,猛地抬头看向了梁小刀,牙齿锋锐尖利,有口水顺着滴落下去。

他松开了一只手伸向空中,掌心之上有强劲的灵气喷薄而出,那把剑向前了一点扎进了他的身体。

更深了些,他的另一只手更加用力死死的捏着剑身。

李休的眸子变得漆黑一片,宛如黑洞一般深不见底,眼白全部消失,浑然黑暗。

这是瞳术,那名仙人的瞳术。

那名孩童一样的人高举的手掌微微一顿,浑身也是为之僵硬了一瞬。

那把剑斩掉了他的手指从胸口穿过,梁小刀的刀跟着落了下来。

那人的头颅从肩上滑了下去摔在地上,在官道上滚动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他的身体前倾倒在了地上,扬起了些许灰尘,长剑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了李休的手里。

梁小刀把刀收了回去卷起袖子在嘴上擦了擦,鲜血消失。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妇人的身体刚刚从摔碎的马车残骸上站起,紧接着就目睹了眼前这一幕。

李休偏头看着她,淡淡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希望曲临阳也是一个聪明人。”

“你会后悔的。”

妇人看着死去的孩童,脏兮兮的脸上满是铁青之色。

“让我后悔,凭你,还是凭他?”

李休盯着她,下巴微微扬起,漠然道。

徐盈秀与红袖策马走了过来站在了他的身侧,妇人有些忌惮的看了徐盈秀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无法回答你,只有家主知晓,你杀了他的人还想去求他办事,殿下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妇人目光阴沉,言语之间带着讥讽。

“我并不是在求他,而他也必须回答我,这一点你最好搞清楚。”

李休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目光最后在

这妇人的脸上扫了一眼。

“帮我给曲临阳带一句话,七日后我等会抵达安荆城,到那时如果我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说到这里李休的声音顿了顿,整个人沉默了一瞬接着道:“安荆城再也没有三大势力,而你也最好寻个地方自尽,免得脏了我的手。”

话音落下马蹄声跟着响起,四人在官道上疾驰而去,渐渐消失在了妇人的眼里。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目光当中满是屈辱和恨意,可旋即便平静下来,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安荆城可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来去自如的地方,到了那里之后要如何做恐怕就由不得你这个世子殿下了。

四人在官道上疾驰着,太阳渐渐落下,天色黑暗了下来。

红袖担忧的看着梁小刀。

梁小刀笑着摇了摇头,他受的伤并不算重,对于武修来说算不得什么,要不了多久就会痊愈,他反倒是有些担心李休。

刚刚那话很霸道。

但不像李休说出来的话,李休的为人是冷淡,漠然。

那和霸道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如今看来关心则乱那句话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

当天色彻底漆黑一片的时候四人停止了前行,在树林当中找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坐了下去。

和雪原的天空不同,这里的夜晚很明亮,天上遍布星辰,半轮残月挂在头顶,四人中间燃烧着篝火,夜晚的耳畔总会有虫鸣声不停响起。

这是很祥和的一幕。

只是这些美好在一瞬间被破坏的淋漓尽致,因为梁小刀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不算大,却很刺耳,火焰随着夜风晃了晃。

火上摆放着一只巨大的兔子,足有老虎那么大。

大陆之上灵气浓郁,野兽通灵,寻常野兽若是在灵气浓郁的地方生活就会有一定的几率发生变化。

或许成为妖兽,或许成为灵兽。

徐盈秀手中的这只烤兔子就是快要成为妖兽的存在。

其他暂且不说,味道是一定比普通野兽要好得多的。

“你笑什么?”

李休正对着兔腿发呆,听到他的笑声不由得下意识问道。

梁小刀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朋友多一些真的是一件好事。”

江湖人最爱交朋友,遍布五湖四海,所到之处都有人请喝酒。

但梁小刀指的是真正的朋友。

比如陈知墨,比如李一南。

在将军府的时候有听雪楼的人时常过来,他们虽然在养伤却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皇后派百里奇想要杀掉杨不定和莫清欢抢走医天下。

然后陈知墨舍命拦在了路上,他真的是在舍命,一个刚刚破了游野的人去拦一名在草黄纸上排在第十位的游野强者。

这就是不要命。

陈知墨的天赋世所罕见,但没人敢在那种情况之下说自己一定会赢。

他去了,也赢了,这就是结果,而结果看起来则总是很轻松。

但有时候更重要的往往是过程。

“李一南就只说了这一件事?”

沉默了片刻,火苗在兔子的身上燃烧发出滋滋的响声,油腻的很,红袖站起身子拿着两个瓶子倒出一些香料洒在上面,让这份香气更浓郁了一些。

李一南是倾天策的传人,倾天策是整片大陆上最大的情报机构,比听雪楼要强上许多。

最重要的是倾天策是一个公平且权威的宗门,他们不会参与到大陆上的任何争斗,其他势力也不会波及到他。

无数年来倾天策的存在就像是一个站在历史长河上的旁观者。

他制定了衡量整个大陆强者实力的榜单,并且榜单上保证了绝对的公平。

前段日子李一南派人送过来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大概就是告诉他聪小小的来历。

倾天策毕竟树大招风,有些话没办法说的太明,所以李一南只是告诉他安荆城曲家可能会和聪小小所在的势力有所联系。

而曲家家主曲临阳一定是知情之人。

这便够了。

“他还说了一件事。”

李休轻声道。

“嗯?”

梁小刀轻轻地嗯了一声,显然有些出乎预料。

李休想了想,道:“他要走了。”

梁小刀看着那只悬在火焰上的兔子,沉默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妖横空而过

这里的走自然不是死亡的意思。

而是离开的意思。

他要回荒州了,荒州距离唐国很远,中间还隔着无尽绿海草原,这就是分离在即的意思,无论什么时候友情散落天涯各处都是一件值得伤感的事情。

好在修士的寿命很长,李休和梁小刀的个性都算洒脱,不舍只持续了一片刻便消失不见。

“江湖儿郎铁血军人怎会被这点小事拖累?”

梁小刀哼唧了一声,盯着烤肉流下了一丝口水,眼下看来还是吃比较重要。

然后顺口又问了一句:“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李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继续道:“他还说让咱们快些回去,他想吃清淡一点的火锅,陈知墨做的都太辣了些。 ”

梁小刀仔细想了想李一南想要吃清汤却打不过陈知墨被强行吃特辣的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盯着面前的兔子伸手撕下了一大块递给了李休,笑着道:“烤肉其实更好吃。”

李休伸手接过,张嘴咬了一大口然后吸 吮 了一下手指上的油渍。

“各有千秋。”

熊胖伸出爪子撕下了一块兔胸肉,塞进嘴里咀嚼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然后对着梁小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白了李休一眼就像是在反对。

显然他也是认为烤肉更好吃一点。

“那你怎么看?”

梁小刀问道。

李休道:“既然时间很紧,那就快一点解决安荆城的事情,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你倒是自信的很。”

徐盈秀忍不住插了一句,安荆城乃是江南第一大城,城内共有三大顶尖势力,实力顶尖,堪比塞北两窟鬼。

最重要的是三股势力同气连枝互相并不敌对,如此一来想要一起对付他们可谓是难上加难。

熊胖的实力很强,乃是五境大妖,想要血洗安荆城轻而易举,但这是唐国,做事一定要有限制,尤其是五境强者的出手就更要三思,所以此次江南之行可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容易。

在这世上有些

规矩是一定要遵守的。

夜渐渐深了,星辰与月光随之隐没,丈许高的火焰逐渐变成了火苗,几人各自靠在树上睡了过去。

徐盈秀与红袖靠在一起,树叶落在她们的脚下,打在了红袖的裙边,梁小刀躺在枯树桩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绝对称不上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但他在北地长大,吃过世上最苦的苦。

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李休靠在树上,右手捏着浣熊的耳朵无意识的揉着,胸膛起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得很沉。

这些天太累,他从没有一刻真正放松过,指上的那朵小花随着夜风微微晃动,那责任太重。

浣熊咧着嘴,两只爪子无力的抓着李休的手指,满脸的生无可恋。

空气中的流传着淡淡的柴灰味道,四周除了虫鸣与不时传来的猫头鹰叫声之外再无其他。

这味道很好闻,耳朵上的力道也刚刚好,熊胖舒服的哼唧了一声。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穿进鼻子,让它那漆黑的小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它回头看去遥远的天空处月亮垂下的方向升起了一道血色光束,像是流星一般在天空当中拉起了一条长长的红芒。

速度极快并且越来越近。

熊胖垂在地面的尾巴动了动,若有若无的灵气泛起波动,一个半圆色的灵气光罩升腾而起紧贴地面将李休四人包裹其中。

分离了所有的气息。

红芒闪现悬在头顶停止了一瞬,熊胖抬头看去,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凶狠起来,背上的毛发炸开,一股淡淡的戾气随之升腾出现。

灵气光罩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熊胖却毫不在意眼神中的那股子独属于大妖的暴戾轰然炸开,熊灵自它的身下开始凝聚。

一只手突然按在了它的头顶,将熊胖的脑袋握在了掌心。

“安静点。”

李休仰头看着天上那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的红色光束,轻声说道。

浣熊晃了晃脑袋挣脱出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李休也低下了头,二人的目光对视着。

片刻后,

熊胖低下了脑袋,地上的熊灵消失,那双眸子当中的戾气也随之消散。

淡蓝色的灵气光罩解开,几人重新暴露在了夜色当中。

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的胆子很大,但实力配不上胆气,这样的人往往活不了太久。”

李休的声音顿了一瞬接着道:“妖也是如此。”

熊胖愣住了,心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一名大妖?

李休解释道:“能在天上行走的一定是五境修士,唐国的五境修士不算多,拥有如此血腥杀气的就更少,最关键的是人类懂得低调和谦逊,他行为过于乖张。”

“而且我读过很多书,对于大陆上所有种族的特性都了如指掌,包括天上飞过的那只蝙蝠。”

李休揉了揉熊胖的脑袋,从没有大妖敢在唐境之内如此放肆横行,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长安城。

“他是妖,你也是妖,你刚刚的反应很激烈,所以我猜测你认识他,或者说你认识那一种族。”

熊胖轻轻吼了一声,慢慢地趴在了他的腿上,心道你小子还算聪明,熊爷我的确和那个夜蝠一族有点过节,不过也只是一点,一丁点而已。

李休无奈的笑了笑,就你刚刚那副样子就差冲上去将他生吞活剥了,这可不像是只有一丁点的样子。

“不管他是蝙蝠还是夜蝠,都应该庆幸自己没有长毛。”

熊胖愣了一下,心道这是为何?

“如果他有毛的话,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去长安,一定会被薛红衣把毛拔光了,要不是蝙蝠肉过于恶心,说不定还会改善一下伙食。”

李休的眼睛微微眯起,淡淡道。

熊胖的脖子缩了缩,想起那一日在塞北当空而下的红色弯刀,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再说话。

若是被那人盯上,哪还管你长没长毛?

一身皮能不能留住都尚未可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地上的火堆早已经彻底熄灭,余温尚未消失,李休站在马前用手梳理着马鬃。

其余人陆续醒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章 左正道

离开扶柳镇以后距离安荆城中间还有许多的城池,比如那座南方的第二要塞徐州城。

江南风景美如画,这是所有唐人的共识,梅岭很美,关山也不错。

但都不如江南的百花齐放与万紫千红。

只是几人一路前行并没有再做停留,甚至就连路过徐州城的时候也只是停下祭奠了一番范无垢范将军的灵位,这是很值得尊敬的军人。

“如果是我的话也会死战徐州城不退一步。”

走在路上,梁小刀突然说道。

明知必死还会留下的人不多,哪怕是纪律森严的唐军当中也会有临阵脱逃的逃兵存在,不过梁小刀真的可以,这一点从三里峡上的防守战就可以看的出来。

“赶路很累,所以你就不要再说废话了。”

李休没有看他,策马在前速度飞快,马蹄在地面上奔跑像是没有影子一般。

熊胖趴在红袖的肩膀上,淡淡的灵气护着她的周身,红袖也是一名武者,但只是普通人,就连初境都没有踏入,能在雪原上生存许久并且被荒人当做工具一般唱戏,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红袖都不算差。

但终究是一个普通人,无法承受这连日来不停地奔波,尤其是几人骑马的速度太快,比之寻常要快上数倍。

若是没有熊胖的护持她是绝对坚持不住的,饶是如此红袖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苍白之色。

好在时间过得很快,平整绵长的官道在身后拉出去很远很远。

当太阳上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四人四马的速度终于是渐渐放缓下来,前方几里外就是安荆城,这是江南第一城,其富饶与豪华程度自然不必多提,城外来来往往许多人,出出进进一刻不停。

成队的江湖散人聚在一起成为一个小队接取着各式各样的任务,完成之后领取报酬购买自己需要的修行自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是绝对少不了的。

修行就是如此,资源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李休的破境速度很快,眼下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破开承意踏足上三关,但他使用的资源绝对不少,无论是听雪楼还是书院都提供了不少的宝物。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他破境的时间起码会晚上

几个月。

而几个月的时间足够陈知墨等人更上一层楼,这就是差距,修行在很多时候需要比拼的不仅仅是天赋。

仅凭天赋不借助任何资源修行成为至强者的这么多年来便只有一个青角司陈落。

他破境游野的时候已经三十几岁。

如果他有足够的资源一定会比陈知墨更快破境,但饶是如此依旧能够以一己之力强压子非一头,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所以陈落到最后才会创立了青角司,教书育人。

自己没有的东西就一定要自己的弟子有。

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李休招了招手,过往的人群中走出了几名听雪楼的人,一身青衣无论走到哪里都一眼可见,听雪楼的人从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几人翻身下马然后将这四匹马交给他们,李休等人迈步走进了安荆城内。

这是第七天,不多不少,刚刚好。

这也是他与那妇人约好的日子,按照约定这一天曲临阳一定要给他的一个满意的答复。

“看来他并不愿意来。”

在城内走了一段距离,梁小刀环顾四周然后露出一抹冷笑,说道。

如果曲临阳答应了李休的要求,在他们踏足城池的瞬间就会有人迎接上来,而不是像现在在城内走了半晌两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李休是世子,不远处的人群突然分开,迎面快步走来一名身穿红服的官员,身后跟着几个差役,来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江南刺史左正道见过世子殿下。”

来人满面笑容,然后起身哈哈大笑两声。

“殿下与梁小将军在小南桥的表现已经传遍了朝野,实在是让下官心驰神往敬佩不已,我可是听说太子殿下和国师大人正在考虑要给殿下一份大大的封赏,不过应该要拖些日子了,齐老匹夫和皇后娘娘正在阻拦,他姥姥的,我大唐军人在边关流血牺牲,他个齐老匹夫懂个屁?”

“殿下您大可放心,若是封赏被拦了下来,下官我亲自上京,就是撞死在宫门之前也要给您讨个说法,他姥姥的。”

左正道乃是陛下尚未闭关之前亲口提拔的江

南刺史,正四品的官,在这诺大江南也算是一号人物。

起初还笑容满面,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脸都气红了,要不是身边的几个差役不停小声劝着估计现在已经提刀上京都了。

庙堂水 很深,很乱,但从来不会缺少好官。

李休没有说话,梁小刀上前两步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左大人言重了,如今陛下闭关,朝中诸事的裁决之权紧紧握在太子的手里,那老妖婆和老匹夫固然能拦上几日又有何用?这封赏终究还是会下来,我估摸着凭借太子和殿下的交情,一个归德将军怎么也是有的。”

这话说的很豪气,听的左正道却是不停地咧嘴,心想你这小子还真敢说,归德将军这种武散官可是不折不扣的从三品官职,老子混了这么久才刚刚正四品。

就连你爹大名鼎鼎现下唐军第一人梁文也只是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兼郡公罢了,你想的是真美。

“梁小将军果然豪气冲天,让我等敬仰。”

左正道擦了擦汗,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李休的身上,笑着道:“羽听南在军营当中有要事不能脱身前来迎接,还望殿下海涵,此处距离我的府邸不远,殿下舟车劳顿今日不妨暂且歇下,等羽听南回来我等共饮几杯,有什么事明日再办也不迟。”

李休冲着他回了一礼,道:“多谢左大人的好意,只是有些事很急,一刻都耽误不得,望见谅。”

左正道脸上的笑容消失,他盯着李休的脸,沉声道:“我知道殿下行事自有自己的道理,但此事不可莽撞,这城内三大势力同气连枝,若是真的图穷匕见这城内恐怕会有不少伤亡。”

“等到羽听南回来,大军进城,届时想要如何动手全都是殿下一句话的事情。”

李休看着他,认真道:“左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想要办成这件事凭借的并不是拳头,若是大军动强恐怕到了最后即便将曲临阳碎尸万段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这件事我自有办法,接风酒过几天再喝也不迟。”

李休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些事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隐藏在真相背后的真相才是最让人无法防范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忘忧茶

左正道没有说话,显然还是有些犹豫。

“就到这里吧!”

李休皱了皱眉,淡淡道。

那是有些不耐烦的表现,梁小刀见了脸上的笑容跟着收敛了一些,左正道叹了口气,将道路让开。

“麻烦左大人替我转告一声,让羽将军率兵在城外演练。”

李休的眉头舒缓下来,又道。

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很复杂,如果直接拿刀放在他的脖子上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但如果一点点的让他感到恐惧和害怕,逐渐的攻破他的心理防线,那就一定能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信息。

所以安荆城的守军不能动,但可以借势。

这是唐国自然要借唐军的势。

左正道能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凭借的可不单单只是一腔热血,天下大势的弯弯绕多且复杂,他混迹其中也算是颇得三味。

脸色略有变换,左正道躬身行了一礼称了一声是。

梁小刀的目光在四周看了看,然后拉着红袖走进了一家面馆里,接下来的事要让李休自己处理,他们跟在身边是麻烦。

李休目光平静,随意挑了一条街道穿过人群漫无目的的走着,徐盈秀不远不近的在身后跟着。

左正道站在原地,远处城门下的守军身子挺得笔直,双目熠熠生辉。

守城门是最无聊的差事,几乎每一队士兵都在百无聊赖的等待着轮换的时间,但今天他们很开心。

甚至有些激动。

那可是李休和梁小刀,当今的世子殿下。

在前不久刚刚结束的小南桥战役当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听说世子殿下更是献祭了自身强行破了荒人布下的那叫什么千里冰封的阵法。

梁小刀也是死守三里峡被游野修士刺中一刀,命悬一线。

这都是大唐未来的精气神,传说中的人物,今天竟然见到了真人,并且就在自己眼前走过,一伸手甚至都能碰见。

那种感觉很不一般。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身穿护卫服的男人走到了他的身边,注视着李休离去的背影问道:“大人,世子殿下执意如此,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左正道双手背在身后,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容:“放心吧,这天下再也没有比世子殿下更聪明的人

,他既然如此做就一定有如此做的道理,我等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来人好奇问道:“那什么才是我们该做的?”

左正道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边走边道:“什么都不做,就是我们该做的。”

李休虽然没有来过安荆城,但是对于安荆城内名气较大的几样东西也是有所了解。

他没有特意去寻找曲家的府邸,也不在意周遭有多少人在暗中观察他的行踪。

就像是真的漫无目的的行走一般。

走出这条长街,右转路过了一片卖着稀有鲜花的摊贩。

李休的目光在上面扫了一眼,在一个高瓶上停顿了一瞬,瓶中插着一枝海棠,并不显眼,在这燥热的天气中看起来甚至有些蔫了下来。

他停下身子,沉默了一瞬后收回目光走进了一旁的茶楼当中。

徐盈秀也看了一眼那支海棠花,眼中有一抹疑惑一闪而逝,然后跟在李休的身后走进了茶楼当中坐在了二楼上靠窗的桌子上。

“一壶忘忧。”

徐盈秀坐在身边,二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瞬,李休冲着不远处不停忙碌的店小二喊了一声。

江南最有名的自然是山水锦绣,其次便是柔情似水的江南女子。

然后便是忘忧茶。

店小二回头应了一声,喊了句客官且稍等后便跑下了一楼。

“公子不打算去曲家?”

徐盈秀疑惑的问了一声,既然李一南送了书信过来,那么按照李休的个性就绝对不可能拖延下去,眼下应该去曲家登门拜访趁早问出结果才是。

如今坐在茶楼内喝茶,看起来确实让人费解。

“我来到安荆城已经说明了态度,我相信曲临阳不想和我翻脸,所以他一定会来找我。”

李休偏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淡淡道。

熊胖跳到了窗边趴在上面,有风吹过拂动了他的棕色软毛,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太阳隐没在云朵之后,阳光从地面消失。

风越来越冷。

这是要下雨的意思。

徐盈秀看着他的侧脸,又问了一句:“他若想找你,为何不直接在城门口等你?”

这问题很愚蠢,

若非询问的人是徐盈秀的话李休一定懒得回答,但此刻还是耐着情绪缓声道:“城门与城内是不一样的,就像是我找他与他找我也是不一样的。”

“他找我尚有余地可以回旋,我若找他便只剩下了生或者死,那就很没意思。”

这一次徐盈秀没有在说话。

片刻功夫后店小二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响起,他的手里提着一个茶壶,不算好看,通体的墨色,有些别具一格。

“二位且慢用,快下雨了,倒是刚好能够喝到真正忘忧的味道。”

李休点了点头,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他。

“不用找了。”

“得嘞,您且用着,需要添什么再知会小的一声,随叫随到。”

小二哥伸手接过了银子,然后转身离去,笑的合不拢嘴。

“尝一尝,我以前在老爷子那里偷过一些,味道不错。”

李休拎起茶壶为徐盈秀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水是暗黄色,在纯白的杯壁映照下似乎淡了一些。

徐盈秀喝了一口,然后偏头将茶水顺着窗户吐了出去,喷了熊胖满身。

浣熊的脑袋垫在窗沿上,冲着长街之外叹了一口气。

李休也喝了一口,苦涩,辛辣,这味道说不出的难喝,纵使入喉之后会有一丝暖意与甘甜环绕也无法缓解茶水刚刚入口的味道。

这很难喝。

李休却又喝了一口,然后在嘴中含了半晌方才咽下去。

“好茶!”

徐盈秀吐了吐舌头,有些嫌弃的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

“这茶的名字倒是起的极为恰当。”

她开口说道。

李休冲着她挑了挑眉,徐盈秀继续道:“喝这茶的时候就只顾着难喝了,哪里还记得住什么忧愁呢?”

李休沉默了一瞬,如此解释倒也算是合乎情理。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到徐盈秀的目光透过他看向了楼梯,那里有脚步声突然响起。

他没有回头,而是从桌面上拿起了杯子摆在了自己的对面,然后斟满了一杯茶。

忘忧茶!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绿了青苔,凉了眼前

脚步声越来越近,呼吸间有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坐到了李休的对面,端起了那杯茶放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喝了这么多年还是习惯不了这雨前忘忧茶的味道。”

来人端坐身子,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放在桌面,摇头叹了一声。

李休看着他,中年人的相貌并不出众,身材也不算魁梧,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唯独那双眼睛显得神采奕奕,透露着不寻常的味道。

“曲临阳?”

李休端起茶壶为自己斟满,挑眉问道。

“曲家家主曲临阳见过世子殿下。”

中年人将茶杯放下,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曲家在安荆城待了多少年了?”

李休抬起的眉毛落下,轻声问道。

曲临阳沉吟了片刻,似乎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

“大概一百多年了吧,人老了记性就差了,很多事都记不太清楚。”

茶壶被李休推到一侧,二人之间再也没有东西阻挡,两双眸子对视着,李休淡淡道:“这世上有很多事应该忘记,但也有很多事不能忘记,曲家主纵横江湖许多年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吧?”

“为何?”

“因为无论是记住不该记的事情还是忘了不该忘的东西都是会死人的,曲家主还能活很多年,想来并不愿意死的这么快。”

李休说道。

曲临阳的眸子渐渐眯了起来,他的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徐盈秀,语气变的有些森然:“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李休的身体靠在椅背上,伸出三根手指敲打着桌面,嘴角竟然是扬起了一抹笑容:“就是在威胁你,又能如何呢?”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一滴雨水飞过熊胖的头顶打在了李休的眼角,有些湿润。

然后一片的大雨倾盆而落,没有牛毛细雨的前奏。

雨水落到地面的声音很大,曲临阳看着李休然后沉默下来。

曲家的家业都在安荆城,就如同李休说的那样,又能如何呢?

“下雨了。”

李休看着窗外喃喃了一声,然后端起茶杯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入口甘甜,香气浓郁,回味无穷。

好茶!

徐盈秀也喝了一口,眼前微微一亮。

曲临阳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的甘甜冲淡了心头的异样让两个人平静了下来。

“果然,忘忧茶还是下雨之时最是好喝。”

他自顾自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双目微微闭合,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的确,雨时的忘忧茶才真正当得忘忧二字。”

李休举起茶杯示意一下,放到窗外的目光却并没有收敛回来,此刻的长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就连摊贩也都早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除了浣熊露在外面的半截尾巴之外再无其他。

整个安荆城在大雨之下显得安静极了。

“你杀了我的人。”

沉默了许久之后,曲临阳率先开口道。

茶壶里的茶还剩下一小半,二楼的客人并不算多,早在下雨之前便已经离去。

“是你杀了他,与我无关。”

李休漠然道。

若不是他派人来试探李休,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于是二人不在说话,继续沉默着,若是放在别处这就是没得谈的意思。

但眼下终究不同。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外面的大雨渐渐稀疏下来,熊胖趴在窗户上伸着懒腰,两只圆圆的小眼睛逐渐闭合,满是困意。

“曲家主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不会做蠢事,所以我认为你知道该如何做。”

李休盯着他的脸,道。

“殿下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即便是我告诉你除了徒增烦恼与恨意之外并无其他用处,聪明人通常不会自寻烦恼,您说是吗?”

曲临阳道。

“人生要历经百态,烦恼与忧愁也是其中之一。”

“如此也对。”

又是极为短暂的沉默。

好在结束的很快。

“我与圣女有关的消息是谁透漏给你的?”

曲临阳又问道。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聪小小的出现就像是一片树叶落在森林当中,无迹可寻,宗门筹备了这么久他可不相信凭借听雪楼的力量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追查到他的身上。

“这是我的事,与你没关系。”

李休淡淡道。

“倾天策?”

正如他们所说,彼此都是聪明人,曲家能在安荆城扎根这么多年且不被发现,那就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暴露身份,如此推算下来放眼大陆也就只有倾天策才有如此恐怖的情报能力。

所以曲临阳怀疑的问了这一句,或者说不是怀疑。

虽然是在询问,但表情却很平静。

李休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希望你背后所谓宗门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在一夜之间付之东流的话,我劝你最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李休看着他认真道。

“而且茶快没了。”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下来,遥远的天上露出一道彩虹,阳光射开云层照在地面,地面上的积水顺着砖缝流进了不知尽头的长河当中。

曲临阳喝了一口,这一次的忘忧茶没有味道。

就像是淡淡的白水一般,了无滋味。

这是李休的底线,徐盈秀手中的拂尘随着窗风摇摆着,但无论怎么晃动最终指向的目标都是眼前那个中年人,她要杀曲临阳并不算难。

雨水落在地面上顺着青砖缝隙留存着。

这场雨绿了青苔,凉了眼前!

茶壶内的茶水干干净净。

这茶奇特,雨前苦涩,雨时甘甜,雨后无味。

此茶,忘忧。

“时间到了,回答或者去死,还请曲家主选一个。”

李休轻声道。

楼下响起了一阵阵的吵闹声,然后许多人围住了茶楼,有两个人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一个女子,一个老太婆。

二人的目光说不上充满杀意,但绝对没有好意。

“安荆城聂家,聂雨松见过世子殿下。”

那名女子上了楼梯,对着李休的后背款款施了一礼,向前迈了一步,然后一把刀从窗外飞了进来插在了地面上,梁小刀走了上来,一只手牵着红袖,另一只手捂着嘴巴。

看起来像是在打着哈欠。

“我说你们,什么狗屁的三大势力,会不会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梁小刀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下巴微微扬起,露出一抹笑容。

肆无忌惮。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还挺唬人的

这一路以来都很安逸,没有遇见什么人梁小刀自然也没有发脾气的机会。

他其实是一个很嚣张的人,而且也很张狂。

安荆城乃是江南第一城,曲家聂家还有阴阳门作为城内的三大势力其实力自然是不可小觑,即便是左正道平日里想要执行什么政策也离不开三大势力的支持和执行。

几乎每一家都有两名游野修士。

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水 很深,浑浊不堪。

所以无论是走到哪里聂雨松所迎接的都是别人尊敬和恐惧的眼光,现在却被人指着鼻子骂,这种感觉绝对称不上好。

这茶楼上的人虽然剩下不多,但还是有几个外人的。

聂雨松的脸色微微一沉:“怎么?这就是你们有求于人的态度?真当我聂家好欺负不成?”

她注视着梁小刀,讥讽道。

“你想死吗?”

梁小刀将脚下的椅子踹飞,砸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椅子撞成粉碎,贴着墙壁滑落到地面,那双眸子冷冽,话语冰寒。

你想死吗?

她只不过是走上来对着李休行了一礼,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而眼下却有人问她想不想死?

她倒是真想看看在这安荆城里还有谁能要她聂雨松的命?

怒极反笑,聂雨松向前迈了一步,身上的长裙无风自动。

一股子阴风在茶楼内穿过,所有人都是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李休转身将视线放到了楼梯口,梁小刀的眼睛轻轻地眯成了一条缝隙。

只见那个老太婆拄着拐杖拦在了聂雨松的身前,她的头发很白,并不算长,看起来甚至有些稀疏,那张脸暗黄透着苍白,并不是病态虚弱的那种感觉,给人一种阴森无比的感觉。

就像是。

就像是死人一般!

“年纪轻轻好大的火气,唐国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安荆城同样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世子殿下如此以势压人,却不知是在询问还是在逼问呢?”

老太婆用拐杖撑着地面,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那双眸子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

阴风流窜在茶楼内。

这是软钉子,让几人为之沉默下来

梁小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盯着那张老脸,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容,然后发出了笑声。

笑声从低沉到高昂,越来越大持续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方才停止下来。

“压迫?逼问?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就凭你们?配吗?”

梁小刀环顾四周,目光在曲临阳,聂雨松还有龙婆三人的脸上分别停顿了一瞬,认真道:“你们想死吗?”

茶楼内的气氛在一瞬间凝固下来,环绕在周围的阴气愈发浓郁,脚下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要从地狱里伸出手掌来。

他是梁小刀,他当然有说这句话的资格,若是他死在此处,这三大势力一定会鸡犬不留。

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们不敢动手。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徒增笑料!”

梁小刀的身体渐渐站的笔直,那张脸上让人火大的笑容随之消失,面无表情。

但不知为何,只要看着那张脸,聂雨松的火气便蹭蹭蹭的往上窜,那双漠然的眼眸看起来就是对她最大的讽刺。

李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打破了此刻僵硬的气氛。

他伸手拍了拍肩膀,掸落些许灰尘,目光平静。

“江南山水暖,我刚从雪原回来,很讨厌寒冷。”

场间无人说话,龙婆咳嗽了一声,那根拐杖敲了敲地面,弥漫在茶楼内的阴气悄然退去,淡淡的温暖包裹在众人的身边。

“我的时间不多,相信几位也不是闲人,所以我们还是直截了当一些比较好。”

李休走到窗边,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揉着熊胖的脸,目光透过薄薄的阳光看向楼下,茶楼的外面站着很多人,衣着统一,泾渭分明,共有三个阵营,人不算少,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惧色,显然都是杀过不少人的狠辣角色。

很显然,这就是曲临阳聂雨松还有龙婆的手下。

“这架势还挺唬人的。”

李休喃喃道,声音不算大,但在场大多都是游野修士,耳朵很好,自然听的也很清楚。

曲临阳把玩着茶杯面无表情,聂雨松看着李休,显然搞不清楚这位世子殿下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

的人?

龙婆始终沉默着,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像是与此间之事无关一样。

李休抬起目光朝远处看去,茶楼的更远处站着许多的唐军,左正道坐在一个豆腐店里吃着豆腐脑,一个身穿铠甲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坐在他的对面,像是感受到了李休的目光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李休知道,这应该就是羽听南了。

茶楼四周有民居与其他商铺,里面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青衣,随着雨后的凉风飞扬着衣角。

“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李休从纳戒当中拿出了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一炷香,他轻轻摩擦着手指,一点火花出现打在了那柱香上,然后开始燃烧,淡淡的味道随之弥漫到所有人的鼻子当中。

“这柱香烧尽之后我要得到我想要的。”

话音落下李休便朝着楼下走去,在与聂雨松擦肩而过的时候聂雨松突然开口问道:“若是得不到呢?”

李休的脚步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走下了一楼来到了柜台之上,伸手敲了敲桌子,惊醒了还在发呆的掌柜的。

“刚刚有人踢碎了一把椅子,要赔多少钱?”

掌柜的楞了一下,强撑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不贵,不贵,二两银子,就二两银子。”

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这只是一间小茶楼,上下只有二层。

他只是小茶楼里的小掌柜,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李休没有说什么,随手拿出了三两银子放到了柜面上。

“替我打壶酒。”

一两银子的酒自然是劣酒,何况这是茶楼。

但掌柜的还是咬着牙拿出了一坛好酒,比不上红烧刀,更远不如绣春风,但还不错。

阳光透过门窗照在地面,曲临阳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半柱香的时间刚刚过去。

ps:出去吃火锅,不要急,第二更我回来再写,不过估计要等到两三点左右了,你们先睡,明儿再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只是一场交易

李休放下酒壶看了过去。

梁小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红袖跟在他的身后,浣熊蹲在她的肩上。

徐盈秀来到了李休的身旁。

“看来曲家主已经想好了。”

李休说道。

三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龙婆站在一旁小声的咳嗽着,她的年纪大了,并且身有暗疾,就连走几步路都有些支撑不住。

聂雨松看着李休率先开口,抬眼问道:“如果曲家主答应你,我们有什么好处?”

“闭嘴!”

李休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

这是不耐烦,也是惹人厌。

聂雨松的脸色猛然阴沉下来,叫你一声世子殿下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世子殿下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聂雨松向前迈了一步,一股气势在无形之中散发出来,朝着李休逼近。

聂雨松能够凭借女流之身当上安荆城三大实力聂家的家主,先不谈目光与眼力,其本身实力起码是毋庸置疑的。

徐盈秀晃了晃手中的拂尘,那股气势停在了李休身前七尺不得寸进。

聂雨松惊讶的看了徐盈秀一眼,心想这大唐草黄纸上的人物的确有两下子。

然后抬起右手伸向空中,刹那间在李休的头顶出现一道极为可怕的场景,在那里竟隐隐有一尊神圣的虚影浮现,宛若神明一般,那道身影五指弯曲,朝下方的徐盈秀镇压而去,化作一道巨大的金色手掌扣杀而来,压迫着她的身体。

“大嵩阳掌!”

聂雨松浑身上下爆发出骇人的金色光芒,刺眼夺目。

如此实力,堪称可怕!

徐盈秀看着这一幕,如玉般的长腿交错向前,手中的拂尘化作一张巨网飞向天空包裹住了那个掌印。

手掌之上绽放着金色光芒,璀璨无比就像是悬挂在天上的太阳一般,神明若隐若现,严肃且庄严,宛如不可挑衅一般,镇压着那道拂尘渐渐落了下来。

“这还有点意思。”

徐盈秀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神之中绽放出强烈无比的战意。

“有点意思?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聂雨松脸上带着讥讽,若是这徐盈秀的本事就是如此的话,恐怕今日过后那草黄纸上的排名就要再动上一动了。

李休端起了原本

放下的酒壶,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这就像是一场闹剧,那个小丑独自站在台上取悦着自己。

徐盈秀深吸一口气右手握拳朝着天上狠狠地轰了过去,狂暴的灵气在一刹那被抽空然后骤然放开顺着苍穹席卷而上。

狂风从茶楼内生出吹响了外面。

片刻后,扬起的灰尘随之落下,眼前的一切再度清晰起来。

徐盈秀握着拂尘静静站着,前方不远处聂雨松半跪在地面,发丝凌乱嘴角染血。

她的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神明破碎,掌印消散。

这怎么可能?

“的确有点有意思,但也仅仅只是有点意思而已。”

徐盈秀淡淡的扫了跪在地上的聂雨松一眼,道。

声音很平静,言语中也没有鄙夷的意思。

但听在聂雨松的耳中却觉得是莫大的羞辱,不由得面色通红,觉得屈辱至极,眼眸深处的狠辣渐渐浓郁起来。

李休看着她,将酒壶放到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平静的眸子渐渐冰冷起来,他的心开始有些烦躁。

当天劫落下,那朵花飘起之后魔种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他知道魔种并没有死,更没有消失。

甚至有时候还在隐隐影响着他的心性,比如此刻李休的心就变得不耐烦起来。

迎上了那道冰冷夹杂着戾气的目光,聂雨松的瞳孔缩成一点,却不敢再说什么。

她有预感一旦自己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就一定会死。

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曲临阳终于说话了。

试探结束了。

这是必要的前奏,他们一定要与李休做一场,胜了自然更好,若是败了对上面也好有个交代。

从没有一场战斗是无缘无故的。

能做到聂家家主的位子上,又岂能没有远见与城府呢?

“我知道殿下想问什么,我也知道殿下需要的答案。”

李休安静的看着他,那颗心微微晃动了一下,很显然他的情绪并不想表面看上去那样毫无波澜。

徐盈秀走到他的身后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用力。

李休的眉头微不可察的舒缓了一些。

“但这么说出来很没意思。”

曲临阳看着李

休,神色认真且专注。

“殿下不如去看看圣女,亲自与她谈一谈,我认为这样更好一些,也更有意思一些。”

这话无异于晴空霹雳一般,外面的大雨早已经散尽,雷声却仿佛响在耳畔。

梁小刀放下了手中的一捧花生米,另一只手握住了刀把,沉默了许久后将目光放到了李休的脸上,然后松开了那把刀。

当年在老弄堂他和李休还有李一南以及聪小小四人之间有共同的秘密存在,四个人曾经站在海棠树前发誓说人间值得。

既然是秘密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梁小刀并不打算留下聪小小的活口。

这不是绝情,这只是背叛之后应该付出的代价。

或许也被称之为清理门户。

但他看了李休一眼,那张脸上没有表情,却清晰地写着放不下三个字。

他耸了耸肩膀。

“她在安荆城?”

李休沉默了会儿,然后问道。

曲临阳摇了摇头。

“不在,曲家距离这家茶楼不算远,您去了自然知晓,若是不愿意去也无妨,我现在就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告诉您。”

他的表情很严肃, 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既然不是开玩笑,那一定是真的。

可若是不在的话那又该如何当面谈呢?

李休并没有问,甚至没有想。

“劳曲家主带路!”

“请!”

曲临阳伸出一只手,轻声道。

外面的人随之散去,左正道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肚皮,舒舒服服的打了一个饱嗝。

“我就说嘛,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多好,何必要动刀动枪的呢?这不是挺好的?”

羽听南坐在他的对面,冷笑一声。

“三家蛀虫,这一次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以后的安荆城都再也没有了他们的一席之地。”

看着李休等人远去的背影,羽听南说道。

这一次的事情归根到底其实就是李休和曲临阳等人的交易。

交易失败,李休空手而归,曲临阳等人葬身于此。

交易成功,殿下得到自己想要的,放过曲临阳等人一条生路。

第一章 安荆城内,曲府门前

“不说放眼整个唐国,单说这江南被荒州种下种子的地方又何止这安荆城一个?死了三大势力还有五大势力,八大势力,杀是永远杀不光的。”

左正道端着茶杯正在遛食,在李休等人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只有像世子殿下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我大唐才会越来越安稳,无论荒州的人有多少都没关系,何况有些时候这些人并不一定都是敌人。”

能够为政一方左正道肚子里自然是有点东西的,很多事也看的比较透彻。

荒州来人驻扎是很常见的事情,比如大唐在荒州也有势力,就像是两家来往再正常不过。

羽听南没有说话,他对于政局的把握并不擅长,比如他想不通太子明明有监国的权利,为何还会被皇后掣肘?

国师的实力很强,要杀齐秦易如反掌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还有辅臣大相锁在家里像个孙子一样,难不成是在隐忍?

这世上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既然想不通索性不要去想,他知道左正道想的通,所以自己只需要听左正道的话就够了。

李休跟在曲临阳的身后缓慢走着,龙婆的身体很差,迈的步伐很小看起来走得很慢,但距离却始终保持在和曲临阳并肩。

走出了这条长街后放眼向前望去,一片看起来极为肃穆的房屋映入眼帘,门前摆着两尊巨大的石狮子,门上的牌匾上写着两个大字。

曲府!

“殿下以为如何?”

几人的脚步停住,曲临阳看着自己的府邸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的心血,他倾之一生的心血。

李休静静看了半晌,点了点头,并不掩饰着自己的赞美。

“曲家主身为安荆城三大势力之首,宅院却并没有极尽奢华,而是尽显武人风范,肃穆庄严,身处这样的环境当中曲家的人应是嫉恶如仇无疑,你说对吗?”

李休淡淡道,一语双关。

曲临阳却像是听不出来一样,只是面带笑意不停地点着头心下满意极了,颇有一种知我者殿下也的感觉。

“还请殿下随我进去。”

梁小刀冷笑一声说道:“希望你没有耍什么花样,否则的话我就将你这庄严肃穆的曲府给你烧成灰烬。”

曲临阳也不生气,开口又说了一句:“只要殿下进去了,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休看着他,曲临阳笑呵呵的并不闪避,二人的目光对视着。

片刻后。

“带路。”

“请!”

几人走到曲府门前,门口的守卫见到曲临阳之后躬身行礼,然后将中门打开。

“殿下请!”

曲临阳又道。

龙婆与聂雨松站在一侧,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幕。

透过大门看向曲府之内,有下人站在门内安静等候,院内没有大红大紫的花朵,青石小路两侧铺着零散的绿草,简单明了。

李休静静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说不出是踌躇还是其他。

半晌后,他向前迈了一步。

有风吹起划过地面,拂动了随着大雨落下的花草碎屑。

突然,遥远处传来了一声大喝,紧接着有破空声传来。

一杆赤金色的短戟从天边飞来向着李休刺了过去。

这声音不算小,尤其再加上那声爆喝,李休又足够多的时间移开身子,最少也可以向一侧迈开一步,躲过这一击,但他没有动作,只是抬眼看着那杆赤金色的短戟朝着自己越来越近,在瞳孔中逐渐放大。

徐盈秀冷哼一声,挥动了手里的拂尘,凌空卷起长戟向着出现的地方扔了回去。

曲府的门前是一条街巷,也许是因为刚刚下过雨的原因这里很是冷清,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出现,在长街尽头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地面随之震动。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便见到长街那头出现了一架金黄色的马车。

由四匹马拉着,并不是普通的马,每一只马的后背上都生长着一对翅膀,马身通体雪白,头上长着独角,看上去无比高贵,就像是神明巡视人间一般圣洁。

那辆车明黄染金,车架上站着一个人,看上去大概在二十左右岁的模样,一身的明黄金甲,头戴凤冠,手里提着两把短戟。

正是刚刚向着李休刺去的那把短戟。

车架停在曲府门前,那人站在车上俯视着众人,然后将目光定格在李休的身上。

脸上带着不屑,眼中更是隐隐带着鄙夷之色。

“李休?”

他开口问道。

声音平静,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但听起来却冰冷无比。

李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门,你进不得!”

来人淡淡道,就像是在对下属下达命令一般。

“为何?”

李休问道。

“因为我不让你进。”

那人俯视着李休,嘴唇轻启。

梁小刀正在和红袖小声的说着什么,听到这句话后楞了一下,有些狐疑的转过头看着那个人,双眼微微眯起,心想这难道就是傻逼?

“我一定要进去。”

李休认真道。

“那我就杀了你。”

那人说道,他站在金色车架之上,阳光照在身上,金色的铠甲显得熠熠生辉,宛如天神降临一般傲然世间。

李休看了他一会儿,得出了和梁小刀一样的判断,随后收回了视线不再理会。

曲临阳却并没有继续朝着府内走去,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有些震撼的看着那个站在车架上的年轻人。

不仅是他,一直默不作声的龙婆和聂雨松也是有些惊疑不定,看起来竟是有些难以置信。

李休的眉头皱了起来。

“宗门信任三位才会派遣你们来这安荆城为圣宗打下根底,而你们却对一个小小的唐国世子畏首畏尾,真是叫人失望!”

又一道声音响起,说话的并不是那身着金铠的年轻人,而是从另一个方向也就是李休等人的背后传出。

几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内的女子从暗影中走了出来,站在大街中央,浑身上下只有那张脸暴露在空气当中,那是一张看起来很漂亮的脸,只是那张脸很冰冷,看起来很苍白。

聂雨松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就像是敢怒不敢言。

龙婆重新恢复了原来的那副样子,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

曲临阳抖了抖身上的衣袍,退后几步向着那车架上的年轻人与那后出现的黑衣女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圣宗六代弟子曲临阳见过二位亲传。”

ps:前天吃火锅吃坏了,昨天拉了一天的肚子,虚弱不堪,所以没更新,唉,望大家见谅,我在此赔个不是,我用粉丝榜上第十六位的终身幸福发誓,再也不吃火锅了。(这个数字随便说的,我还不知道第十六位是谁,一会要去看看,哈哈。手动狗头)

第二章 小武王和芮姑娘

亲传!

曲临阳的声音响彻在所有人的耳畔,远远吊在长街那一头的左正道听了之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抓狂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也不躲着了,拉着羽听南快步跑到了李休等人的身边,一脸苦兮兮的表情。

梁小刀沉默了一瞬,徐盈秀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正视。

亲传这两个字的分量很重。

尤其是圣宗的亲传分量就更重,圣宗,以圣为名,可见其狂傲非常。

圣宗乃是荒州近百年来新崛起的势力,虽不及五大宗门底蕴深厚但势头却极高,并且门中弟子亦正亦邪,这些年出现了不知多少天骄,在荒州沧澜榜上前十的排名里足足有圣宗的三人。

其实力可见一斑,风头可称一时无两。

宗门之内的弟子地位也不尽相同,加入宗派的只是普通弟子,在所有普通弟子当中有极小部分天赋奇高的人会被掌教或者长老收为弟子,能够动用自己师尊的部分资源,在宗门之内的地位也已经达到了人上人的程度。

这就是亲传弟子。

而每一位长老麾下都有几名或者十几名亲传,这些亲传当中实力最强的被称之为首席。

首席的地位要凌驾在亲传之上,他们的意见就连自己的师父和其他长老都会认真考虑。

出行在外,首席便等于是宗派本身,容不得外人亵渎。

在首席之上便是一个宗门的圣子或是圣女,地位比寻常长老还要高上一些,但人数极少,不超过一手之数。

不仅是圣宗,天下宗门都是如此排列。

这二人竟然是圣宗的亲传,那是在无数普通弟子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其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也难怪曲临阳会如此恭敬,聂雨松面对训斥也会敢怒不敢言。

曲临阳的表现很正常,这是一个普通弟子面对亲传弟子应有的模样,所有周元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芮姑娘却是毫无动作,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这里是安荆城,不知道小武王和芮姑娘不去长安,来我江南做什么?”

曲临阳直起身子,淡淡道。

周元乃是在荒州草黄纸上排在前五十的武王周洛

的弟弟,行走江湖被人称之为小武王周元,一身实力强悍非常。

“你是在质疑我吗?”

听到曲临阳的问题,周元的车架向前移动了些许,寒声问道。

整个人居高临下,显得霸道无比。

“不敢,只是大长老说过,圣宗在唐国所做任何事都要由我经手,你们来此我事先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曲临阳道。

左正道站在李休身侧,一双眼睛在他们的身上来回看着,这幅场面看起来有些奇怪,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曲临阳会率先和那小武王周元打上一场。

曲临阳乃是游野修士,实力自然更高一筹,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来这里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吗?曲临阳,你敢插手我的事?”

周元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说话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与霸道。

“不敢。”

曲临阳又行了一礼,道。

周元冷哼一声将视线移开:“你的事以后再说,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这个门,他进不得!”

他抬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李休,道。

“圣女临走前曾经吩咐过,要让李休进去。”

曲临阳犹豫了一瞬,解释道。

“圣女?”

听到这个名字周元的脸色一沉,接着道:“圣女那里自然有我兄长去说,而现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他不能进,就一定不能进。”

曲临阳还想再说什么,李休突然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他的话语,然后将视线重新放回到了周元的身上。

“你是小小的同门?”

他出声问道,声音平静。

“放肆,你不过是一个废物,狗一般的东西也敢称呼圣女的名字?李休你好大的胆子!”

听到他的话后周元猛的发出一声暴喝,就连身后一直安静无声的芮姑娘双眼之中也是闪过了一抹危险的光芒。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也很难接受。

李休的声音愈发淡漠:“我给你三息的时间消失在我的眼前,我的时间很紧,不想动手。”

“动手?就凭你一个承意修士也敢和我动手

,也配和我动手?”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周元竟然是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格外的刺耳张狂。

听的梁小刀不停地揉自己下巴。

左正道突然拉了拉李休的袖子,小声道:“殿下三思,周元不比寻常上三关修士,他可是在荒州沧澜榜上排名前百的人,为人更是霸道无比,小武王的称号可不是好事者的吹捧,都是他用手中短戟杀出来的名头。”

“而且这周元高傲霸道,为人心狠手辣,和他交战过的人非死即伤,殿下如今才承意修为,论境界尚且低他一头,还是不要冲动为妙。”

这话的信息量很大,这证明了其实大唐早都知晓了曲临阳等人的身份,所以才会对圣宗的相关人等了解的那般详细。

但李休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双眼始终放在那架威严的金色车架之上,一眨不眨。

他的表情很认真,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周元的笑声渐渐低了下来,然后消失不见,他看着李休,双目猛然圆睁,一股狂暴之气从周身炸开。

“不过是唐国区区一世子,也敢在我面前妄自尊大,让我好看?凭你也配?”

“啊?”

他猛然一声大喝,声浪整栋四周,地面的积水随之震动向着两侧排开。

周元往前一步高高的站在车架之上,一身明黄金甲反映着阳光的金辉,整个人犹如神明临世一般。

他扬起手中长戟遥遥指着李休。

居高临下,眼有轻视。

那张脸上充斥着淡淡的嘲讽,轻蔑道:“还有两息,等不等我看也没有太大差别,走上前来,让我杀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留一个全尸。”

这是大不敬,徐盈秀早已习惯,羽听南却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左正道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一个外来的竟敢在世子殿下的头上耀武扬威?

李休却没有太大反应,仿佛受辱的不是他自己一般,平静的让人感到恐惧。

他抬起右手,轻轻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有风拂过曲府门前,卷进了长街上青砖里的小石子在地面滚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然后落进了不算深的积水里。

“还剩一息。”

第三章 凭你也配?

周元脸上的讥讽随着这句话消失不见。

“你是在找死。”

他俯视着李休,对视着那双看起来平静无比的眼眸,认真道。

一个承意修士如此与他说话,这看起来的确像是在找死。

“我很佩服你的胆量,但胆量往往与实力无关,现在一息时间已过,我就站在这里,你要如何呢?”

他将短戟插在车架上,双手环抱,整个人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

一息的时间很快,二人之间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消散了时间。

周元就真的站在那里,两只手左右摊开,静静地看着李休。

“以前我一直对找死这个词有些误解,认为这个词语被创造出来很多余,这世上又哪会有人真的会去找死呢?”

李休从手腕上取下一个短绳将头发束在一起,那张脸很白,那双眸子很黑。

他身上的青衫随风飘扬,衣角拂在地面上的青砖上被雨水染湿。

“直到今天我遇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会去找死,而这很蠢。”

李休整理着自己的衣领,长剑被收进纳戒当中,他不断地松开握紧手掌,反复如此。

他们站在曲府门前,距离那金色车架的距离并不算特别远,李休一步一步的朝那里走过去。

徐盈秀有些紧张的站直身体,精神高度集中。

“周元,这里是大唐,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亲传,便是你圣宗宗主来此也要夹着尾巴做人,本官奉劝你做事最好想想后果。”

左正道冷着脸,喝道。

不怒自威。

周元闻言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若是在长安我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但这是安荆城,你能对我如何呢?你敢对我如何?”

左正道的脸色有些阴沉,圣宗的行事风格极为偏激,并且很是护短,这周元虽说只是亲传,但他的兄长周洛却是首席,据说有资格竞争下一位的圣子,如此地位不可谓不高。

贸然得罪不是好事。

羽听南往前迈出一步,一只手放在了剑柄上,左正道伸手将其拦住,面

色阴沉。

看到他们的动作周元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他的身份很高,在场的唐人除了李休之外所有人的身份都在他之下,便是左正道也只是面前可以和他持平。

但左正道并不是武修,他甚至没有修行,只是练习了最简单的强身健体之术,他的心思全都放到了官场上。

想通这些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距离他越来越近的李休身上。

“同代人当中你的天赋或许不错,但要与我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你若是现在停下,自断一臂,且发誓再也不见圣女,我可以答应饶你一命。”

周元淡淡道,目光漠然,话语听起来就像是在恩赐一般。

李休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依然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着,他迈步的速度不算快,但终究是在一直接近。

周元的面色沉了下来, 寒声道:“不识抬举,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别人。”

李休这一次终于是开口了,他将右手抬起,在军中那是净声的意思。

周元的声音随之停止下来,然后那张脸变得极为难看。

他竟然,下意识的听从了李休的话?

场间鸦雀无声,芮姑娘像是影子一般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左正道侧脸看着曲临阳和龙婆等人冰冷道:“你们最好祈祷他不会对世子殿下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否则本官一定让他横尸这安荆城内。”

“他是我圣宗的亲传,左大人,你敢吗?”

聂雨松嗤笑一声,不屑道。

“与殿下比起来,别说只是区区一亲传,便是你圣宗圣主来了又能如何?”

那一直闭口不言的龙婆此刻却突然开口,深渊一般的眸子凝视着左正道:“左大人,祸从口出,切记,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羽听南转过了身,握着剑柄盯着曲临阳三人,从长街小巷当中走出了数千名唐军手持刀枪从四方出现包围了这里,兵锋遥指。

“我左正道没别的本事,但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他发出一声冷哼,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人,身上的气势却威严无比。

元也看到了四周出现的唐军,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若他真的只是一名亲传倒的确会被这幅场面吓到,但很可惜,他不是。

李休抬起的右手放下,平静道:“你们说的对,承意战上三关很难,尤其是你这种能够在荒州沧澜榜上排名前百的小武王面前就更难,几乎没有胜算。”

这话说得很中肯,周元刚要开口,李休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其实我很讨厌你这种人,打架之前总喜欢说很多废话,妄图在心理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不仅看起来无趣,听起来也很无趣,但这不是让我最讨厌的。”

李休的身子停了下来,他距离那金色车架还有大概五步的距离,五步之内,一剑纵横!

这是剑客的必杀距离,但他手中无剑,看那样子也不打算拔剑出来。

他往前迈了一步,青衫无风自动,束起的长发微微扬起。

周元微微眯起了眼睛。

李休走出了第二步周身灵气鼓荡,那四匹天马不安的跺着马蹄,口中发出轻微的嘶鸣声。

“最让我厌恶的也不是你一直居高临下的态度,我不配称呼小小的名字?”

李休迈出了第三步,抬眼间锋芒毕露身上的气势再度拔高三分。

“我若不配,那么你配吗?”

“此处的确不是长安,但休说是在江南,哪怕是我大唐边境的无人村落也不是你圣宗之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李休迈出了第四步,脚掌落在青砖上,犹如踩在水面上一般发出道道波纹向着四面扩散而去。

四匹天马突然朝后退去,车架移动颠簸,周元的身体随之晃动了起来。

“小武王?称武称王,你也配?”

“不准我与小小见面,你也配?”

李休迈出了第五步,灵气高涨像是要突破天际,他的双眼猛然睁大,滔天暴戾从眼神当中狂涌而出。

“在此地执双戟欲要杀我,你也配?”

李休口中发出一声爆喝,地面的积水猛然倒飞拔空而起。

五步迈出,李休已然破境,入上三关。

第四章 我只想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

李休用五步蓄势,破承意入三境,一身的精气神正是巅峰,那股气势冲霄而起卷起了车架向后退去,四匹天马竟然是跪在了地上,毛羽战栗。

周元站在车架上,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远处的梁小刀猛地摔碎了手中的酒壶,大叫了一声痛快。

徐盈秀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李休曾经说过一句话。

同境之内,唯我无敌!

这自然是了不起的意思,周元很强,但终究只是上三关,又怎会是李休的对手呢?

曲临阳面无表情,聂雨松冷笑连连,不过是初入上三关罢了,看起来强悍无比,但这股气又能持续多久呢?

一旦泄下来恐怕就不是那么好受的了。

这时候的李休距离周元只有一步的距离,两个人对视着,周元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拿起了那两把短戟。

“临阵突破,看来你的天赋要比我想象中的好上一些,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不仅折断你的手臂,还要杀了你,让你一点一点看着自己走向死亡,这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刚刚李休的那一连串的逼问在气势上几乎是将他稳稳压在下风,尤其是那四匹天马竟然跪在了地上,更是让他的脸色青白一片。

因此周元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回场子,虽然是在笑,但看向李休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情感,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而在他眼中,李休也的确是一个死人,周元的速度很快,明黄色的金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夺目非常。

那把短戟夹杂着呼啸之声瞬息之间朝着李休的脑袋砍了过去,这是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远处的左正道等人面色一沉,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忧,世子殿下毕竟方才刚刚破境,面对周元恐怕很很难战而胜之,不过哪怕只是坚持一段时间也好,传了出去也是一场威名。

周元的眼神冰寒,手中的短戟已经斩断了李休的一根发丝,他的嘴角轻轻向上扬起。

短戟继续斩落却毫无停滞的穿过了李休的身体,就像是斩在了空气当中一样。

还来不及反应,李休的身子诡异的出现在了车架之上,站在了他

的身边,然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周元的脸上。

这一拳很重,剧烈无比的灵气波动从拳头与脸交击的地方传出,发出了一声巨响,那四匹天马齐声哀鸣,车轮深陷进了地面当中。

周元的身体随着这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车架上,头顶的凤冠掉落,身上的金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两把短戟竟是脱手而出。

李休直起身子,拳头上沾满了鲜血随之滴落在金色车架上。

他俯视着周元,面无表情,那双眸子冰寒无比。

然后再度扬起拳头用力的砸了下去。

只见到周元的脑袋与车架猛地撞击在了一起,身上的铠甲响声逐渐扩大,并且开始发出裂痕。

他的眼睛向上一翻,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李休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一拳接着一拳的砸了下去,车架向下陷落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周元身上的铠甲化作碎片不停地剥落着。

李休只是一拳接着一拳,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却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一般无情。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震撼无比。

就算是李休破境成功也不过是刚刚踏足上三关,怎么会强到了如此地步?

在荒州沧澜榜上排名前百的小武王周元竟然是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只是一拳就被打趴在了地上,想起之前那周元何其嚣张狂妄?

踩在车架之上欲要让李休自断一臂,放出豪言这安荆城内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那时候何止是风光无限?

那一拳一拳还在不停落下,周元身上明黄色的金铠已经成了碎片,整个人俨然已经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住手,李休你竟敢如此对待我圣宗亲传,真是好大的胆子。”

聂雨松愣了片刻之后猛然开口大声喝道。

曲临阳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觉得这女的脑子一定被门夹了,想要巴结亲传也要找个好时候,现在说这话估计是不想再见到那周元了,他摸了摸下巴,心想难不成是聂雨松和周元有仇,所以才下此黑手?

果然,听到她的话后李休只

是停顿了一瞬,回头看了一眼聂雨松,然后对着左正道认真道:“从现在开始,他们三人若是敢说一句话,杀无赦。”

左正道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诺。”

然后数千唐军齐齐大喝一声。

“诺!”

曲临阳叹了一口气,龙婆睁开了眼睛,聂雨松面色通红,但感受着羽听南和数千唐军的寒冷兵锋终究是不敢再开口多说什么。、

只能看着李休一拳一拳的砸下去。

鲜血染满了车架,李休停止了动作,半蹲着身子俯视着周元的双眼。

“那么现在你告诉我,这曲府,我是能进,还是不能进?”

周元原本已经昏了过去,却又被李休硬生生的打醒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他张嘴想要说话口中吐出的却只是鲜血。

他看着李休那双充满戾气的眸子,眼底竟然是泛起了恐惧,谁能想到,一个不过刚刚破境的人竟然会这么强?

如此战力,只怕已经有了荒州沧澜榜上前五十的实力。

“我不过你放心,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

李休的脸色平静,眼眸中的暴戾却愈发浓郁。

“我只是想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不过很可惜,你要怎么打死我呢?”

李休将染血的右手在周元的身上仔细的擦拭着,直到干干净净之后方才停止动作。

“既然如此,我只好打死你了。”

话音落下,他的手臂高高扬起,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在拳头之上聚集浮现,空气中生出许多细小的剑意在李休身边四下纵横,在车架与地面留下了许多细小的痕迹。

这一拳朝着周元的脑袋猛然砸下,在他恐惧的目光中不停放大。

天地忽然传来阵阵寒气,道道阴风在耳边呼啸,四面八方没有了阳光与温暖。

迷雾与黑暗在顷刻之间包裹住了李休的身体,四周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声音,没有半个人。

他的拳头落了下去,却像是砸在了空处。

周元消失了。

四周的一切跟着消失。

第五章 三剑与冥花

李休站起身子,双臂垂在身侧,右手的拳头上还在往下滴着鲜血,有周元的,也有自己的。

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声音,像是被一片虚无笼罩其中。

这是异变突生,但所有的异变都不会突生,归根结底总会有因由可寻。

李休只是沉默了一瞬,然后便想起了与周元一同出现的那个女子。

名字似乎是叫芮姑娘?

“这是我和他的事,芮姑娘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李休淡淡道。

他与外界之人的目光并不一样,在他看来四周一片漆黑,可在外面的人看来李休就是呆呆的站在车架之上,任由芮姑娘将周元挪移出去。

听到这句话,梁小刀等人明白发生了何事,不由得将目光放到了那从影子当中走出来大半个身子笼罩在黑暗当中的少女,殿下与周元的战斗,她竟然敢插手?

左正道都气笑了,区区圣宗罢了,哪怕你风头再盛又能如何?我大唐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当下就要一声令下准备乱刀砍死他们两个。

却听得芮姑娘开口。

她的声音有些阴柔,听起来让人莫名觉得不太舒服。

“我无心插手休公子的事情,但周元毕竟是我圣宗的亲传,就算有什么问题也该由我圣宗管教,休公子此举未免有些过了。”

这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从四面八方传进李休的耳朵,让人分辨不清声音的主人到底站在那里。

李休也没有去寻找,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在虚空轻轻一握,一把长剑凭空出现,然后被他握在掌心。

“你说他是圣宗的亲传?刚刚怎么他口出狂言之时为何不说?那时候芮姑娘可曾想起来他是圣宗亲传?”

长剑斜指地面,他的身上竟然隐隐有剑意透体而出,那是剑道有成的标志。

“又或者说芮姑娘对此事的看法也和他一样?就只允许你们圣宗欺辱别人,而别人却不能反抗只能站着挨打?”

李休摇了摇头长剑提起横在胸前:“我是个很讨厌废话的人,所以我也懒得多说什么,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说出去的话负责,他要断我一臂,所以我也要断他一臂,他要杀我,所以他一定要死。”

话音落下,他停顿了一瞬,那双眸子的眼白消失变得漆黑一片。

目光透过黑暗,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芮姑娘的身上,继续道:“如果你要拦我,那就请你和他一起去死。”

李休的声音平静,没有怒气也没有张扬,就像是在对一件小事娓娓道来,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他的手臂高高扬起,长剑在眼前斜斩落下,一道剑光向前掠出,四周的黑暗随之切割成为两半,然后消失在天地之间,他的眼前重新恢复正常,脚下的车架还有雨后的长街极为清晰的映入眼帘当中。

芮姑娘的面色一白,心下微微泛起波澜,从始至终他们都小瞧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只是一剑竟然就劈开了她的冥冥地府,如此实力难怪能够一拳就将周元打成如此模样。

“休公子大可不必如此,事后我定让周元给殿下赔礼道歉,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如何?若是继续下去恐怕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芮姑娘清声说道,先礼后兵。

“你现在的表现倒是比刚开始要更符合一个大宗亲传的形象。”

李休看着她,面无表情。

远处的梁小刀发出一连串的冷笑之声,在这安静的街上显得刺耳无比,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芮姑娘刚刚出现之时说的是什么话,堂堂的陈留王李来之之子世子殿下李休在她的口中却成了一个不过大唐,区区世子?

便是你圣宗首席来了在李休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论资排辈?

圣宗亲传算是什么东西?

芮姑娘的脸色有些阴沉,圣宗这些年来在荒州风头最盛,所到之处莫不敬仰臣服,她身为圣宗亲传何时面对过如此讥讽?

她的眸子渐渐眯了起来,语气也开始有些许不善。

“休公子还是三思为妙,同境之内武修面对神修可讨不到什么好处。”

这应该算是威胁。

李休注视着那张脸,看着那大半身子笼罩在黑暗当中的芮姑娘,认真道:“三剑!”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仓促之间芮姑娘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短暂的愣了一瞬之后方才领悟过来,那张苍白的脸竟然涌上了一抹潮红之色,整个人像是受到了极大侮辱一般怒视着李休。

他竟然说,只用三剑就能击败自己?

“三剑败我?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她压抑着怒火,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李休摇了摇头,纠正道:“既然你敢拦我,就要做好死亡的准备,三剑不是败你,而是杀你。”

轻视,不屑!

李休的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她却极为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些东西。

“好,很好,那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刚刚破境的区区世子,拿什么杀我?”

芮姑娘大喝一声,身子犹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像是凭空遁去了身形一般。

黑暗笼罩大地,这条长街一改风貌,一条长河出现在地面,占据了四下地方,李休脚下的车架变成了巨石断桥,河水之内有无数只冤魂手脚向上爬出,顺着巨石一点点的攀岩而上。

芮姑娘隐藏在黑暗当中冷冷的注视着李休,这就是地府。

这就是她所修行的地府冥河。

冥河之上有阴风拂过,卷着滔天的怨气扑向了李休,化作刀剑从他的周身吹拂,身上的青衣裂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白骨从河内升起,化作剑光一闪而逝,李休的胸腹之上出现了一道伤口,并不算深,转瞬之间便开始愈合。

紧接着无数手脚爬上巨石,冥河之内升起无数白骨随着阴风吹拂而来,划开了他束发的草绳,满头黑发向后扬起。

李休却不为所动,那双眸子静静的盯着一个地方,在那里,一道漆黑的身影笼罩在黑暗当中,那就是芮姑娘。

他的剑重新扬起跟着落下,面前的冥河从中间分开,无数白骨随之斩灭,脚下的灵气爆发轰然炸开,无数手脚从巨石之上滚落下去。

那道剑气眨眼之间落在了芮姑娘的头顶,斩碎了那身黑暗,将她的全身暴露在阳光之中。

远处龙婆的眸子注视着李休,面容渐渐冷了下来。

羽听南也在看着她,握剑的手掌更紧了些。

“一剑!”

梁小刀用力的挥了一下手臂,面容兴奋,高声喊道。

芮姑娘的脸色更白,干脆从黑暗当中走出,脚下冥河倒卷上天而后宛如银河洒落一般砸下,地狱之内响起了无数惨叫嘶嚎声音,道道鬼音萦绕于耳连绵不绝,不停地影响着李休的心绪。

一只森然鬼爪从地狱下层破土而出捏碎了即将落下的冥河向着李休一掌拍了过去,这只手掌很大,大到了囊括天空遮盖日光,这只手掌之上带着腐肉与白骨,上面挂着淤泥和鲜血当空而下。

芮姑娘死死的咬着牙,双目通红,这一招的威力很强,是她如今最强的招式,按理来说凭她的神修修为根本不这足以支撑她从地狱更深处唤出这一只夺命的手掌。

神修与武修相比其优势在于持久,神修的精神力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并且速度比之武修吸纳灵气要快上许多,而且精神力还可以阻挡四周灵气的运转。

但她没有选择持久战,因为她清楚,若是拖下去自己一定不是那道剑光的对手,与其如此还不如倾全部之力一举灭杀眼前这人。

到了那时候,管他是不是大唐的世子,难道唐皇还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人与他圣宗开战不成?

类似于唐国这样的巨大机器,周身虎狼环伺,一个不小心就是动辄倾覆的下场。

这一掌很强,尚未落下便有腥风扑面,在李休的背后地面之上一个巨大的掌印深深地印在那里,那是这只巨手的震慑。

李休的面色终于是凝重下来,如今看来这芮姑娘的实力比之周元还要高出不少。

他仰头看着那只腐烂的手掌,手里握着长剑,那双漆黑的眸子宛如星辰黑洞一般流转起来,指上的小花随风动了动,李休向前迈出一步。

一朵冥花在他的脚下浮现,拖着他的身体向上走去。

李休跟着迈出第二步,又是一朵冥花浮现在脚下,他向着天空走了上去,脚下步步生莲,一步一冥花。

转眼间出现在了天空最上头。

“地狱?难道你不知道我大唐的北地边军每一个都是从地狱走出来的。”

李休出现在了那只巨手之下,长剑之上的剑意冲霄而起,四周的

一切凭空裂开,他的体内生出无数剑气,剑光向着四周纵横切割,黑暗支离破碎,地狱里的哀嚎之声变成了巨大的恐惧随之沉默下来。

那道剑意带起剑光斩碎了那只巨大的手掌,地狱深处响起一声极为痛苦的惨叫,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道剑光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朝着芮姑娘斩落下去。

手掌破开的瞬间芮姑娘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面色苍白如雪,这一剑落在头顶她已经是避无可避,脑海里的精神力早已枯竭,像是针扎一般刺痛。

剑光落下她的衣衫随之破碎,一道椭圆色的灵气护住她的全身。

李休从天而降,无数剑气从天地间归纳回了身体,他握住了飞出去的那把剑,剑意欲要凌霄。

然后狠狠地斩了下去。

护体灵气随之破碎,芮姑娘的身体倒飞出去在地面上砸开了一道长长的痕迹拖行到了周元的身旁方才停止下来。

“第二剑!”

远处的梁小刀猛然爆喝一声。

李休提着剑一步一步的朝他们二人走去。

聂雨松突然动了,身影飘忽如同鬼魅般向着李休疾驰而去,她并不打算杀人,只是想要救人,与其他的亲传弟子不同,芮姑娘与周元在宗门都是有大背景的那种,如果死在了他们的眼皮底下,不用问,自己一定没好果子吃。

只是她太小看李休这边的人了,就在她身子前冲的同时,一道拂尘拦在了她的面前,然后捆住了她的脖子向上高高提起。

徐盈秀的面色冰寒,那道拂尘高高提起,并且越来越紧。

龙婆的身体却消失在了原地,她是三人当中年纪最大修为最深的那个人,此刻全力动起手来自然是不可小觑。

但羽听南同样很强,能够镇守在江南第一大成的守城将军,他的实力会弱吗?

在草黄纸上,他的排名还要在杨不定之前。

腰间长剑拔出,十字剑光闪烁,他的眼神冰寒。

“找死!”

那把剑从长街之上一闪而逝,炙热无比,街面上的积水随之蒸发消失,然后龙婆的身影从空中出现,那双腿已经是齐膝而断。

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指节泛白,满头白发化作尖锐倒刺向着李休的背后此去,与此同时原本消失的地狱竟然在顷刻之间再次浮现并且比之芮姑娘所召唤出来的还要强盛许多。

看得出来,在圣宗当中,龙婆与芮姑娘乃是一脉相承,难怪会如此拼命。

“放肆!”

羽听南猛地一声爆喝身子眨眼睛出现在了李休的背后十字剑光闪烁切割拦住了这些白发,他胸口的盔甲发出一声破碎之音,一根发丝刺进了他的胸口。

而他的剑也毫不犹豫的斩落下去,龙婆跪在地上的身体随之一分为二。

羽听南面色冰寒,两根手指微微用力拽出了那根发丝扔在了地上。

随着微弱的春风在空中左右摇曳着。

看到他受伤,左正道的老脸终于是彻底阴沉下来。

“你们看热闹呢?给老子射他娘的!”

左正道对着围在四周的唐军骂了一句,然后一根手指指着被徐盈秀吊在空中的聂雨松,爆喝道。

数千唐军并没有一起动手,因为那样是在浪费羽箭,前排的战士向两侧让开,神箭营走出了十人拿起长弓向着聂雨松射了过去。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十余根黑色羽箭穿胸而过,聂雨松的瞳孔扩散成一个原点,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唐军竟然真的敢动手杀她。

她乃是圣宗的人,他们怎么敢杀她?

很多遗憾是得不到答案的,而她也注定要带着疑惑死去,消失在这个世间。

曲临阳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亲眼目睹了二人的死亡,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远处的芮姑娘和周元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胆战心惊,原来这些人竟真的敢动手。

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李休走到了她的面前。

高高的举起了剑!

这是第三剑!

……

……

ps:这是二合一,两章的内容,我的更新时间不出意外是在十一点左右,另外这两天是纵横的年会,值得庆贺的小日子

第六章 圣宗四长老

那把长剑在阳光的照耀下映衬着雪白色的光芒,李休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那是真的毫不在意他们所谓圣宗亲传的身份,那把剑真的会落下。

在他的身后龙婆与聂雨松的鲜血在地面上顺着青砖缝隙流淌汇合在一起成为小溪,血水取代了积水,暗沉色的红润打湿了泥土。

周元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之前的李休可是打算活活打死他的。

“你若是杀了我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芮姑娘捂着胸口,鲜血染红了牙齿,她是个很骄傲的女子,在圣宗她四长老这一脉除了首席之外她的天赋最高,一旦下次的圣子之争当中首席成功入选,那么很大可能下一个首席就是她。

再加上她的家族在背后推波助澜,可以说四长老一脉的其他亲传弟子完全没办法与她相争。

前途何其无量?

此番来唐国就是为了争一争那游书海的名额,借此扬名的同时也能得到巨大的好处。

途中听到唐国的人都在谈论一个话题,那就是刚刚结束不久的小南桥大战,而李休自然是被提起最多次的那个名字,然后他们便知晓了圣女与李休的关系,听说了李休正在朝着安荆城走去。

周元的兄长周洛乃是聪小小的追求者,他自然不会视而不管,打算顺路去安荆城给李休一个教训,然后再去长安也不迟,至于芮姑娘来此纯粹是为了看一场热闹。

“她说的对,你若是杀了他们一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我知道殿下是个聪明人,做事会有分寸。”

一个听上去有些苍老的声音在天空之上传来,然后一个穿着黑袍精神抖擞的老者从天而降,落在了远处的街道上。

“师尊!”

听到这个声音,芮姑娘那毫无波动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整个人也在一瞬间放松下来,她知道,只要师尊到了,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就奈何不了自己。

无论师尊站的有多远,无论李休离她有多近。

一个上三关面对着五境强者,距离再近也是徒劳。

“我如何做事,还

轮不到你来教训!”

李休淡漠的看着他一眼,剑身泛着寒光径直斩落,这一剑很快,且锋芒毕露。

比之之前挥出的两剑还要强横三分,这是最巅峰的一剑,所有的精气神全部融于剑中,这是要杀人的一剑。

周元躺在地上挣扎着,芮姑娘的瞳孔缩成一点,目视着那把剑朝她的头颅落下。

三尺剑悬在了她的头顶三寸,剑气内敛,剑光随之消失。

任凭李休如何动作也没有办法移动丝毫,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煞气,漆黑的眼瞳犹如黑洞一般深邃。

“世子殿下还是不要冲动的好,有些事的后果很严重,是做不得的。”

老者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向前走的意思,这就是成竹在胸,是自信。

他是圣宗的四长老,是这一次护送圣宗亲传来唐国求书海的守护人,入五境多年,一身实力已经臻入化境,可为万人敌!

在圣宗之内的地位也是极高。

“后果?”

李休咧了咧嘴,身体之内隐隐有道道漆黑魔气透体而出,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癫狂。

“本世子还真想看看,这后果是什么?”

熊胖从红袖的肩膀上跳了下来,无精打采的走到了李休的身前,在他的腿上蹭了蹭后向前几步拦在了圣宗四长老的面前,身子微微蹲在地上,那只小爪子向前伸了伸。

禁锢随之破碎,四长老的面色一变,李休的剑继续落下,斩落了芮姑娘额一抹发丝。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光芒在芮姑娘的身上一闪而逝,紧接着她的身体消失在李休眼前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四长老的身旁,满脸苍白,眼中夹杂着无穷恨意,身体仍然不停颤抖着,那是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

而在原地,她原本所在的地方则留下了一块白色骷髅佩,一分为二的掉在地面。

“保命的东西倒是不少。”

李休看了一眼碎成两半的骷髅佩,漠然道。

类似于这种保命的灵宝可是极为珍贵少见的,就算是圣宗这样的庞大宗门也不可能会有太多,用掉一个就少

一个,此刻的芮姑娘何止是怒火滔天,就算是将李休杀几万遍恐怕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憎恨的同时还有震撼和隐藏极深的恐惧,她想不到,当着她师尊堂堂圣宗四长老的面前李休那把剑竟然真的敢落下,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圣宗的态度。

四长老的面目阴沉,有些忌惮的看着眼前的熊灵。

他修行冥冥地府,对于气机的感悟最是敏感,浣熊之前气息内敛也就罢了,此刻拦在他面前之后浑身气息释放到巅峰,那等实力很强。

在其余人眼里浣熊就只是半蹲在那里,两只小爪子时不时地挠着自己的脸,但在四长老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一只庞大的黑色巨熊,足以参天,赤红的眸子,那条尾巴在空中搅动着风云,灵气崩散。

一对紫金色的骨翼在空中展开,遮盖数百里。

赤红的眸子高高从空中高高俯视着圣宗四长老。

这是万古的熊灵,有无边凶煞。

饶是他的实力,也不敢小视。

李休单手掐住了周元的脖子在其恐惧的目光中将他提了起来。

现在的周元伤的很重,离死就差那么一点了,被李休提在手里完全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狼狈至极,那两把赤金色的短戟还掉在车架之下,四匹天马被熊胖的气势死死压在地上不能动弹,嘴中发出哀鸣。

“我要杀他只需要动动手指,而你又能让我承担什么后果呢?”

李休的视线遥遥落在圣宗四长老的脸上,漆黑的眸子满是冰冷与漠然。

“圣宗?你们也配?”

这话很不客气,比刀子还要锋利,芮姑娘死死的咬着牙,但看着对面那张没有丝毫情绪的面庞却又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远处的左正道腰板挺得笔直,四周的数千名唐军面带骄傲,什么狗屁的圣宗,趾高气昂的样子现在还不是被世子殿下拿捏的死死的?

我为唐人,才最骄傲。

四长老冷哼一声,狂暴无边的气势透体而出向着天空压迫过去,巨熊猩红双眼,仰天狂啸,像是要将天空撕裂。

第七章 这应该很公平

“周元可不单单只是我圣宗亲传这么简单,他的背后牵扯之人很多,而且他的身份很重,若是死在殿下手里,就算有大唐护着你,想必也不会好过,而且殿下也不希望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导致双方起了兵戈,从而害的唐国百姓死伤无数吧?”

四长老深深地看了一眼熊胖后将目光转移到了李休的脸上,说道。

“这算是威胁?”

李休的眼睛眯了起来,右手轻轻用力,周元立刻发出了极为痛苦的低吼声,因为被掐住了喉咙所以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

“现在和我谈后果,聪小小乃是圣宗的圣女,却在小南桥企图杀我,如果非要计较起来的话,这该算是什么罪?”

“圣女在一个宗门里的地位如何想必长老不用我来提醒,在外行走的一举一动都代表整个宗门的颜面,她做的任何事都代表了宗门的意思,而她却要杀我。”

雨后的安荆城没有出现彩虹,太阳渐渐西斜,向着地平线下方落了下去,江南并不冷,此刻却出现了一抹冷意。

但李休的话更冷。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是你们圣宗的意思?圣宗要杀唐国世子,事后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入我唐境,且那般的嚣张跋扈。”

李休的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漆黑的眸子明明没有半点情绪看起来却像是挂着讥讽。

“你信不信,我让你圣宗之人有来,无回?”

淡淡的血腥味骤然弥漫空间,浓烈的杀意凭空生出。

芮姑娘的心底骇然无比,迎着那双带着些许癫狂的眸子她终于是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四长老沉着脸,他混迹天下不知多少年,自然分的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并不是在口出狂言,那是真的敢这么做。

而这件事偏偏是他们圣宗理亏,得了阴曹的好处所以才会这么做。

“我知道殿下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你若是想杀他早就杀了,不会与我拖到现在,殿下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

四长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散去了周身澎湃的气势缓缓说道。

周元并不是他的弟

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被人五马分尸也与他无关,但在外面他们毕竟都代表了圣宗的颜面,而且最重要的是周元的家族势力很大,他的哥哥周洛更是下一位圣子最有力的争夺者。

若是能够在今日卖下一个人情,日后能够收获的好处可是要比付出的代价多得多。

芮姑娘咬着嘴唇,双眼死死的盯在李休脸上,她要将这张脸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日后早晚有一天要报了今日的仇。

如今形式不如人,自然要低头。

李休脸上原本极淡的笑容逐渐变得浓郁起来,杀不杀周元他并不在乎,能够利用这个废物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才是真的。

今天拖得时间够多,打的架也不少,所以李休也没有兴趣继续拖沓下去。

他抬头看着四长老那张略有些阴沉的面孔,轻声道:“她为何会杀我?”

这个她指的自然不是芮姑娘,那便是聪小小。

既然答应了就会照办,四长老想了想,然后道:“阴曹与雪原合作,给了圣宗一个拒绝不了的好处。”

这是理由,也是起因。

但李休却并不理会,他仍旧看着那张脸,又重复了一句:“她为何会杀我?”

同样的问题问了两遍自然是因为第一个回答的答案是错的。

圣宗收到了好处,命令和李休关系最好的聪小小动手,但那都是在他们认识之后的事情,也就是说一开始两人之间的友情与喜欢都是纯粹且无瑕的。

喜欢是相互的,喜欢也是捧在手心与含在嘴里。

这样的人又怎会动手伤害他呢?

那一刀本可以直接杀了他,但却刺歪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李休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真相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四长老没有说话。

这是不想回答或者无法回答的意思。

也是做不了主的意思,所以哪怕李休现在就杀了周元也是得不到答案的。

他沉默了会儿,继续问道:“她在哪里?”

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但四长老仍旧没有说话。

两个人安静无言,沉默了很长时间。

李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要更换问题的意思。

半晌后,四长老道:“万香城!”

李休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万香城乃是荒州的五大势力之一,论起底蕴和实力要比如今风头正盛的圣宗强出不少,聪小小既然离开了大唐为何没有回圣宗反而去了万香城?

“既然问题已经回答完了,世子殿下是不是应该将周元放下了?”

四长老出声打破了李休的沉思。

“放下他?”

李休的眸子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瞳术解除,漆黑随之消散,他挑眉道。

不知为何,看着他那副表情,无论是四长老还是芮姑娘的心里都浮现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我当然会放下他,也会留下他的命,但这条手臂,他得留下。”

李休的眸中充斥着狠辣之色,另一只手拽住周元的手臂猛地用力撕了下来。

圣宗四长老面色大变,五境强者的灵气爆发,曲府门前宛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这一拳威势强横,欲要一举灭杀他们所有人。

浣熊剧烈咆哮着,从口中吐出一道紫金色的光柱直奔他的面门而去。

四长老冷哼一声,拳势竟然硬生生的撕碎了光柱,而与此同时周元的惨叫声猛然响起。

那条手臂竟是被李休硬生生的撕扯了下来,血腥无比。

浣熊的身体随着灵气爆发向后跃起轻飘飘的落在了李休的肩上,小小的眸子里渐渐涌上了嗜血的疯狂。

四长老还想继续却见到李休手臂用力将周元朝他扔了过去,砸在了地上不停滚动着,待在他面前停下的时候俨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全靠一口气吊着,生死不明,若是继续拖下去恐怕真的会因为伤势过重而死在这里。

芮姑娘面色苍白至极。

圣宗四长老怒极反笑,周身的杀意凝为实质。

“好好好,好一个唐国世子,当真是好手段。”

微风拂动了衣角,李休却并不在意,将两只手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然后淡淡道:“他要我一条手臂,我就要他一条手臂,这很公平。”

“不是吗?”

第八章 到了那时,生死有命

这当然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不仅公平而且还很大度。

因为周元要杀他,而他却放了周元一命。

李休目光平静的看着怒火欲要将天空焚烧的圣宗四长老,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觉得或许自己这就叫做仁慈。

梁小刀哈哈笑着,心头爽快极了,那周元出场之时何其张狂?满身明黄甲宛如天神临世,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

他梁小刀这辈子就见不得有人比他更嚣张。

左正道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身为朝廷命官在外人面前不能表现得太过,要时刻注意朝廷礼仪,他自己倒是不在乎,不过一旦被那些只会风言奏事的言官们盯上,治他一个失礼的罪名,那可就真的褶子了。

那根发丝很细,固然威力很强却很难对羽听南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他身为执掌安荆城城防的将军,战起之时他就是第一指挥官,就连左正道的命令都可以不听。

此刻见到圣宗四长老竟然一副欲要灭杀他们所有人的模样,羽听南的脸上冷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他向前走出,长剑在天上划过,剑鸣之音响彻,数千名唐军齐声呐喊,在其头顶之上有军魂凝聚。

纵然是五境强者想要灭杀拥有军魂的唐军队伍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周围的动静自然是被四长老看在了眼中,若是放到平时他当然不会将羽听南等人放在眼里,可今日不同。

因为他的面前还有一只浣熊蹲在那里,五境的荒古熊灵再加上可以凝聚出军魂的大唐军队在一侧虎视眈眈,他讨不到好处。

扬起的怒火被强行压了下去,他的视线放到了李休的身上,看着那张宛如古井无波的脸四长老的心里竟然出现了一抹心悸。

这个年轻人在大唐的地位很高,而且做事滴水不漏,杀伐果决,与知白下的那场棋他作为间接参与者也算是略有耳闻,此子若是不死,日后必成气候。

“希望以后殿下不会为今日得事情后悔。”

他冷哼一声,用灵气将周元摄起飘在半空当中,周元

的伤很重,若是不使用灵气续命,恐怕用不上一刻钟就会死在这里。

到时候就有意思了。

“就不劳长老费心了。”

李休冲着他微微欠身,轻声回道。

然后目光在芮姑娘的脸上扫过,芮姑娘急忙将视线移开,不敢与他对视。

“我知道圣宗来了不少人,他们两个未必是其中最强的,等到书录院大开书海之时我会参加,届时若是圣宗弟子有不服气想要找回场子本世子随时恭候。”

话语声伴随着雨后凉风震动着鲜血溪泉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清晰无比的传进了圣宗四长老等人的耳中。

李休转过了身,锋锐与剑意在这一刻尽数敛进身体消失不见,整个人的气息宛如春风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迈步朝着曲府之内走去,曲临阳恭敬地在前面带路。

李休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到了那时,生死有命!”

话音落下,他的身子走进了曲府当中,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徐盈秀自然跟在身后。

梁小刀伸了个懒腰,发出一连串肆意无比的笑声也走进了曲府,红袖在后面静静跟着。

曲府门前的护卫对着家门众人行了一礼然后缓缓地关上了中门。

大门咯吱闭合,挡住了所有想要探进去的视线。

左正道揉了揉肚皮,向前几步走到了羽听南的身侧,对着圣宗四长老拱了拱手,笑眯眯的说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大唐与圣宗之间的关系还是要重修旧好,只是刚刚我安荆城内的两大势力之主密谋反叛,索性被我军及时镇压,但造成的不良后果却是极大的,所以本官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就不留四长老了,望请见谅!”

这话想来不是要留他吃饭的意思。

圣宗四长老像是没听到一般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曲府之内,像是能够看穿院墙一般,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方才起身飞到空中拉着芮姑娘和周元一同离去,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安荆城的上空。

这态度同

样很张狂,是目中无人,也是视安荆城无人的意思。

左正道却没有生气,能当官的肚子里不说撑船,放一条小木筏却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知道此刻的四长老比他还要生气,被一个小辈如此漠视侮辱却不能出气,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堂堂的圣宗四长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恐怕都要沦为笑柄。

说不定还会被倾天策记载在茶前录里面。

成为谈资!

“你要去哪?”

看到羽听南率领数千唐军排列整齐掉头打算离去,左正道楞了一下问道。

“圣宗之人离去,殿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此间事了,当然是收兵回营。”

羽听南回答道。

“事了?”

左正道的眼皮跳了跳,没好气的骂道:“龙婆与聂雨松虽然死了,但是她们麾下的势力还在,若是置之不顾的话未来一段时间里因为分配资源的事情要发生多少的争斗可想而知,而且官府如果不趁着这次机会镇压收编她们的势力,难道等以后让曲家一家独大不成?”

羽听南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与白落提等人不同,他对于这些事情是真的一窍不通,按理来说他的个性更适合行走江湖,做一个安安静静的江湖侠客。

之所以能在尔虞我诈的庙堂里行走到如今,除了本身的实力不凡之外左正道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

身为至交好友,左正道几乎是牵着他的手一步一个脚印的告诉羽听南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面对这个选择应该如何做。

面对另一个选项应该如何做。

所以对于左正道的话羽听南几乎是百依百顺。

“那我现在就带兵过去?”

羽听南问道。

左正道满脸无奈的点了点头:“龙婆手下的势力复杂,最难对付,队伍不要张扬,无声过去争取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所谓用兵就是要出奇制胜。”

“好!”

第九章 心事说与山风

官僚上的事情不必多说,今日过后安荆城的势力注定会重新洗牌,从刚刚的选择上就能看出来,曲临阳是圣女的心腹,而圣女好像和世子殿下还有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也就是说曲临阳暂时可以算做自己人。

江南第一大城安荆城彻底被官府掌握在手中,而且是以最小的代价做到了这一点。

他们如何无需多提。

曲府之内。

曲府当中的一路景色与在外界看上去并无两样,没有特别绚烂和奢华的建筑景观,平整的青石路上偶尔有草叶铺洒,道路两侧的蓝花与绿草相互簇拥。

一个妇人手里拿着剪子在用心的修理着花草,神情肃穆且专注,就像是在做一件极为庄严的事情一般,

李休与梁小刀的视线在妇人的身上停顿了一瞬,认出了这正是之前与他们打了一架的那名游野修士。

曲府很大,曲径通幽去往深处。

一路上见过不少下人,见了他们都是遥遥行礼然后躬身退去。

“我一直以为安荆城三大势力当中最聪明的是龙婆,现在看来原来是曲家主。”

或许是一路行走颇没意思,又或许是因为快到终点的心绪不宁,李休难得的主动开口说了一句。

曲临阳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看上去很普通,笑容更加普通。

“芮姑娘乃是许家的希望,龙婆也是许家的人,关心则乱,要不然恐怕隐忍到最后的还会是她。”

他解释道。

芮姑娘叫做许芮,只是自从拜入圣宗之后就不在称呼其全名,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尊称为芮姑娘,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称她为许芮。

在荒州,家族荣耀至上,在很多时候甚至凌驾于宗门之上,当然二者通常不会产生冲突。

在大唐家族与国家没有绝对的先后顺序,二者乃是相辅相依相成的关系。

比如慕容天成,他是姑苏城之人,更是敢在关山与李休争权,面对醉春风也是不退一步,而且之前在长安城外还被乔三爷斩了凤鸟,受了不轻的伤。

这是很大的仇,如果不是李休的地位太高,背后势力太强恐怕早都要分生死了。

但饶是如此在小南桥面临外敌的时候慕容天成仍是死战不退一步。

先是唐国人,再是江湖人,纵然身死也要还唐境安宁

慕容天成的这句话已经被倾天策收拢进了茶前录之内,不久后就会随着沧澜草黄二榜的更新传遍整个大唐。

曲临阳这话或许是在自谦,也可能是真的自愧不如。

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龙婆死了,而他还活着。

能活到最后的人才是笑的最好的人。

一行人来到一处偏院之内,这间院子很小,什么都没有。

没有房屋,没有桌椅,只有满地的碎石以及立在一侧的槐树,还有几人面前不远处的一个淡蓝色的石碑。

身后的院门关闭,除了曲临阳之外曲府之内并无一人留在此处。

“圣女殿下就在石碑之内,我知道殿下想问很多事,不妨亲自询问圣女,所有的问题自然能够得到解答。”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其他人自然没有掺和的必要,徐盈秀靠在院门之前双手把玩着拂尘一言不发。

梁小刀与红袖原地坐下,随意的捏起几枚石子小声的谈论着什么。

熊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院之内,安静的坐在徐盈秀大腿旁边,两只爪子伸的长长的紧紧抱着她的脚腕,两只圆圆的眼睛眯缝成一条缝隙,看起来舒服极了。

说完这句话后曲临阳便退到了一旁安静的站着,双目轻轻闭合,槐树枝时不时的扫过头顶,他一动不动。

李休也没有动作,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夜晚降临,曲府派人送来了吃食,徐盈秀捏着熊胖的耳朵将其提了起来,梁小刀送红袖去了客房。

他才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走到了那座石碑前方盘膝坐了下去。

李休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石碑上面的凸出纹络,眼神之中的复杂渐渐消失,他的眸子也随之闭合起来,耳畔的声音跟着消失。

无论是风声还是浣熊的鼾声都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双眼,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曲府和小院消失不见,自己的身旁空无一人。

他将目光方向了四周,数不清的梅树在身侧环绕,一望无际。

身前是悬崖,崖下盛开着好看的扶桑花,在悬崖边上坐着身穿白裙的少女,背对着他,裙摆随着山风飘扬。

这应该是碑内的世界。

看着那道身影,李休沉默了会儿向着悬崖

边走了过去,脚下的青草向前蠕动着,就像是在推着他前行一般。

淡淡的花香传进了鼻子当中,很好闻。

李休坐在了白裙少女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手掌,在悬崖之间响起了一阵回音。

山风永远不会停下,从一侧吹向另外一侧。

除了梅花与扶桑花之外,还有淡淡的小兰花味道。

那是聪小小身上的味道。

比什么都好闻。

李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极为满足的笑容。

“想不到再次和你见面的时候竟然是在一面石碑里。”

他没有看她,下方的扶桑花海很美,比雪原上的那一片还要美。

李休的声音很轻,比被山风吹落的梅花还要轻。

“如果你是真的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李休小声道。

聪小小侧过了脸,额前垂着一缕长发,被风吹到眼角。

“就算我真的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

她轻声道,一如往常一般,清冷的脸上带着化不尽的温婉。

李休咧了咧嘴,抬起右手朝她伸了过去,手掌从她的身体毫无阻碍的穿了过去,这石碑之内的她终究只是虚幻。

“如果你真的在这里,起码我能再抱你一次。”

李休的目光没有看向她,明明是聪小小的错,他却不敢与那双眸子对视。

一片梅花从身后飘了过来落在了他的身旁,埋入了尘埃里。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当中,彼此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这片天空总是泛着光彩,聪小小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她的双手抱着膝盖,小声的哭了起来。

李休顿时有些慌了手脚,急忙转身想要擦干那张脸上的泪水,手指从脸上穿过,他猛然记起这只是徒劳。

山风吹过崖面,吹开了一片尘埃,那朵梅花从泥土当中露了出来。

爱一个人就是会变的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然后再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ps:我有罪,晚了这么久哈哈,唉,又去吃火锅了,不过这章我很喜欢,算是酒后的唠叨,或许有一位粉丝说的对,我其实就是一个写言情的。

第十章 那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看到李休那略有些笨重的样子聪小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渐渐收敛了哭声。

“你就不怪我吗?”

她的目光也落在了崖下的扶桑花海上,悠悠问道。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插了一刀,真的能不怪吗?

“每个人做任何事总有自己的理由,你这么做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可以理解你。”

见到她不在哭了,李休也恢复了自己的气度,两只脚放到崖边,学着子非的样子在空中微微荡着。

“那你恨我吗?”

聪小小侧脸看着他,那双眼睛很认真。

李休很干脆的点了点头:“恨!”

理解归理解,怨恨是怨恨,这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就像是理智与情绪从来都不会相互干涉。

聪小小的眼眶很红,此刻更红了一些。

李休看着那双眸子认真道:“所以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聪小小楞了一下,那双眼睛眨了眨,露出了一抹微笑,那是由衷的笑容,开心的笑声像是银铃一般响在崖上。

那很好看。

李休躺在了草地上,青草被微微压弯,安静的看着那副笑容,心里有的只是无比的宁静。

如果时光静好,那么此刻一定最是温柔。

石碑内出现了许多蝴蝶在两人的头顶成队的盘旋飞舞,五彩的颜色结成花式的图案,美不胜收。

“你现在在哪里?”

李休问道。

聪小小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处,却无法触碰出,二人就像是身处在叠加的空间当中,可望不可即。

“我在宗门潜修,你可要努力一些了,否则若是被我领先那该有多难堪。”

聪小小一只手放在额头上,蝴蝶飘在二人的眼前在鼻尖摇曳。

“我遇见周元了,还有芮姑娘和她的师尊,聂雨松和龙婆死了,曲临阳还不错,你的眼光总算是没让我失望。”

李休道。

这话的意思很明了,那就是他已经知道了该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了她在万香城的事情,所以就不要再撒谎了。

很直接干脆的被揭穿,聪小小却并没有觉得难堪,反而是笑的更加开心了起来。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她笑着说道。

“既然知道以后就不要瞒我,你去万香城做什么?”

李休问道。

那可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整个荒州行事最为霸道的便是万香城,哪怕是最近风头最盛的圣宗都不敢得罪丝毫。

聪小小会去那里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身为圣宗圣女,自然不能只想着闭关修行,这一次阴曹付出的代价很大,并且其背后隐隐有着万香城的影子,这一次去算是还个人情。”

这是很合理的解释,但李休很了解她,知道这份轻描淡写的背后还有其他的原因是他想不到的。

既然不想说,问了也不会说。

“什么时候来大唐?”

他又问道。

“你希望我死在梁小刀的刀下吗?”

聪小小幽幽道。

李休没有说话,梁小刀那里他自然会去解释,说通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事。

“关于我的事是李一南告诉你的吧?”

两个人在生死之后久别重逢并没有说什么经天纬地的大话,就像是在茶馆楼下喝茶闲谈一般说着天南地北。

李休没有否认,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当初他们四人在老弄堂里共同经历了那件事情,彼此之间的关系最为复杂。

“其实我很好奇,李一南和你为什么会来书院?”

李休低头看着胸前的少女,疑惑的问道。

聪小小身为圣宗圣女,地位奇高,完全没有必要不远万里来到长安书院修习短短数月的时间。

李一南就更不必说了,他是荒州五大势力之一,号称可以衡量天下的倾天策唯一的传人,这般地位用呼风唤雨来形容完全不夸张。

可他也来到了书院修行了短短数月。

若是说这其中没什么必然的原因,谁会信

聪小小也没有隐瞒:“书院不只是大唐的书院,还是天下的书院,当初倾天策的掌教便曾在书院读书,并得到了院长大人的亲自教诲,就连妖族也有圣子在书院修行,院长大人对每个人都悉心教导,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

“这些都是情,直到院长大人消失,书院逐渐衰落,但倾天策还是会派人过来修行,而且书院很神秘,有许多我们未知的地方和存在。”

这话倒是不错,关于书院的传说很多,最著名的便是后山那个小湖里住着一条龙。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妖族,种族无数,龙族乃是万妖共主,据说如今妖族仅存的真龙不足十条。

且无数年来不曾露面,可想而知书院这个传闻会引起多么大的反响。

李休自然好奇,那一日也亲自去了湖边。

什么都没有,如此看来这个传说自然是假的。

最大的传闻都不是真的,其余的自然也值得考究。

“过几年我去接你好不好?”

李休看着她问道,但不像是在询问。

“那要过几年?”

聪小小也问道。

“过几年吧,要去求亲怎么也要闯出个名声来,我这大唐世子的名头到了荒州或许还没有一个圣宗亲传来的响亮。”

李休叹了口气。

荒州与唐国之间隔着无尽绿海,那里的人固然知晓旁边有一个强国在侧,但听说与见到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两年后会有一场试剑,荒州游野以下的所有人都会参与进来,前百名可以得到苍山负雪的名额,那是个扬名的好机会。”

聪小小想了想,试探着出了一个主意。

“只选前百?”

李休挑了挑眉毛。

“只选前百!”

聪小小点点头。

“不选第一?”

“因为苍山负雪的名额共有一百,所以没必要在继续下去,但即便如此,能够在万宗林立的荒州之上排进前百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李休沉默了会儿,然后道:“那真没意思。”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破境上三关,也没有说在沧澜榜上排名前百的周元和芮姑娘差点被他杀了的事情。

这是小事,没有炫耀的必要。

不过荒州不比大唐,其上万宗林立总有一些天骄是倾天策无法知道且排名的,无数年来的试剑总会出现许多的黑马。

“那什么才有意思?”

聪小小知道李休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他说没意思那一定是很没意思。

“若是能让这一场试剑无人参加,那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李休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十一章 我娶你啊

让这场试剑无人参加,这话听起来很狂妄,更像是在痴人说梦,偏偏李休说出来的时候极为认真,那张脸十分平静,就像是在述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一般。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幅样子。

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感到惊慌。

聪小小闭起了眼睛,这些天以来的愧疚自责急迫担忧等等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能够靠在李休身旁,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抛之脑后。

李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梅花断崖草地,蝴蝶山风轻拂。

天上的云层很薄,透过云朵向上看去什么都没有。

“两年后我去娶你啊!”

二人并肩躺在草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许久不曾说话,直到李休再度开口。

“好啊!”

聪小小没有犹豫,就像是在吃一顿家常便饭一般直接答应了下来,像是清风与明月。

像是寒窗与红烛。

然后二人再度沉默下来,彼此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又不想开口打破此时的安静美好。

“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聪小小眯着眼笑的很开心。

“你听过多少?”

“以前听过一次。”

李休知道她说的是在小南桥的那一次。

“那句话也是我说的,所以不能算数。”

聪小小沉吟了一小会儿,歪着脑袋想了半晌,然后笑嘻嘻的摇了摇头:“那我就没听过了。”

未来的一切没人知晓,眼前的所有也已成定局。

起码现在什么也无法改变。

“我要走了。”

聪小小微微仰着脸,黑色的睫毛扑闪着,满是不舍。

李休的右手放到地面轻轻握紧了草叶,嘴唇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万香城的少城主雪无夜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你要小心。”

李休突然说道。

聪小小愕然的看着他,然后沉默了会儿后说道:“圣宗要真正在荒州站稳脚跟成为最顶尖势力一定要有人帮忙,雪无夜在万香城的地位很高,几乎等同于你在大唐的地位,他若是

肯出手圣宗接下来很多事都会容易许多。”

“格局终究太小。”

李休也沉默了会儿,淡淡道。

荒州乃是整片大陆上最大也是势力最多的地方,无数宗门渴望向上爬,能够成为荒州当中最顶尖的宗门之一,和古老的五大势力并驾齐驱是所有宗门做梦都想做到的事情。

荒州是真正的大舞台,百花齐放也不为过。

圣宗能够一步一步爬到今日的地位,其本领格局放眼整片大陆也是少有势力可与之相比,而李休竟然说格局太小?

那么在他眼里真正的大格局是什么样的?

聪小小看了看他手指上的那朵小花,即便是在石碑的世界当中仍然那般耀眼,她的心中恍然,心里最后的迷惘也随之消失。

一个背负着整个人间的男人,他当然有资格说其他人格局不够。

聪小小从地上坐了起来,目光落在李休的脸上,露出一个让周围失色的笑容,然后身形渐渐变的虚淡,最终消失在了悬崖之上。

山风还在吹着,从一侧吹向另一侧,一刻不停。

崖下的扶桑花海开的那么美,身后的梅树林像是要沁人眼眸。

淡淡的云层稀疏扩散,李休身旁的青草直起了身子,那里的佳人已经消失了,他伸手在草地上轻轻抚摸,蝴蝶四散不知飞到了哪里。

面前的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一抹淡淡的小兰花味道。

李休闭着双眼在草地上躺了许久,直到云朵彻底消散,梅花遮蔽了眼前。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沉默着不发一言,一步一步的向着原路走出了石碑。

双眼睁开,一切景色与美好消失不见,李休的手仍然触摸着石碑上的纹络,在原地盘坐着。

徐盈秀站在他的身后将手放他的头上,轻轻的揉着太阳穴,很舒服,也很让人放松。

李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掌,徐盈秀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

“多久了?”

“两天了!”

她轻声回道。

两天了?李休微微楞了一下,他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想不到已经两天了。

梁小刀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浣

熊趴在他的肚子上,红袖在一旁安静站着,曲临阳靠在门口很是安静。

李休愈发觉得聪小小的眼光好极了,这个曲临阳是一个很懂事的人。

“这两天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让楼内的人将所有消息准备好在城门口等我,我现在就要。”

站起身子最后看了一眼那面淡蓝色的石碑,李休有些决然的收回眸子,荒州是个大舞台,但与大唐相比并没有高到哪里去。

李休原本并不想去,或者说懒得去,但现在不同,他有了新的想法,既然你们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无论是荒人还是长林,又或者是阴曹和圣宗他都要挨个的去讨回他们欠下的。

荒人此次溃败,未来十年内轻易不会再起波澜。

阴曹是整个大陆的阴暗面,实力非凡但行事颇有目的性,即便有李休有一些仇恨也不会死心眼的一路追杀报复,阴曹只做该做的事情。

至于圣宗,李休的眸中闪过一抹狠色,他喜欢聪小小,但不会因此原谅圣宗,而且圣宗竟然可以让聪小小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恐怕不切实际。

更何况此时的聪小小竟然在万香城。

至于长林在这次的清洗之中恐怕要不了太长时间就会被彻底抹除。

李休在听雪楼这么多年,对于天下大势的脉络把握的极为清楚,万香城号称是荒州第一城,行事霸道至极,并且拥有着开放苍山负雪的权利。

也就是说两年后的试剑所选出的百人名额归根结底还是由万香城选出来的。

荒州五大势力倾天策很少插手世间事,典狱司执掌天下刑罚,赏善罚恶让无数人闻风丧胆,但人数极少并且神出鬼没,除非是真正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否则典狱司也不会出手干涉,毕竟这是一个武道世界,打打杀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三七崖是一群书生,一群儒生,那里的人不修武,不修神,不修体,不修魂。

只修文道,凝文气,成就文圣。

ps:哈哈,这辈子没机会真正说出口的话在小说里说出来也是值得开心的啊!!

第十二章 就只想挨揍

当年的三七崖曾经不止一次为老秀才抛出过橄榄枝希望老秀才可以去他们那里修行,可惜的是吴墨笔每次都选择了拒绝。

但饶是如此,三七崖还是爱惜人才不忍见到天赋如此高绝的人在大唐明珠蒙尘,所以就派了人横跨绿海前往小南桥教导了老秀才十年之久方才不舍离去。

无量寺都是一群和尚,每天吃斋念佛静修佛法,比倾天策还要不理事,自然不需多提。

五大势力当中万香城是插手俗事最多的,也是在荒州无数势力当中威望最高的。

其余四大势力的不理事或者少理事造就了万香城表上看来一家独大的局面。

每十年举行一次的试剑也被评为荒州之上难得的大事之一。

被天下瞩目。

那时候的场面可谓是热闹非凡。

所以圣宗才会想通过万香城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在李休看来这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走到了门口,曲临阳恭恭敬敬的打开了小院的木门,自己却并没有跟出去而是留在了院子里。

徐盈秀与红袖跟在身后,浣熊双脚用力蹬了一下梁小刀的肚皮然后跳到了李休的肩膀上。

这一脚不算轻,梁小刀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然后趴在地上弓着腰双手捂着肚子,面色酱紫。

红袖的眼底有些担忧。

“放心吧,他没事。”

李休笑道。

红袖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静静跟着,对于李休的话她还是极为信任的。

果然见到她不理会,梁小刀嘟嘟囔囔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没好气的瞥了一眼李休。

抬头看了看天上,太阳刚刚升起不久,现在正是清晨,离开了曲府,街上的行人很多。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安荆城内的行人从来不会断绝,这里是江南第一大城,也是整个江南的枢纽要塞,所有的一切都围绕此处运转。

能够执掌此地不仅是一个肥差,权利也是大的惊人,所以左正道才一直不肯离去。

要不然凭借他的政治能力早就可以回到京都步步高升了。

四人向着城门口走去,在路上又路过了那间忘忧茶馆,这一次没有上楼,只是在楼下喝了两碗粥,吃了几个包子。

掌柜的自然认

出了他们几个,也知道了此刻这城内的三大势力已经消失了两个,看到他们更是毕恭毕敬的走了过来,用的新碗新筷,做上好的香米白粥,绝佳的妖兽包子。

味道很好,李休不是个讲究排场的人,但也很满意掌柜的如此安排,所以留下了百两银票并且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左正道点了点头。

掌柜的是个人精,看出了这个点头的意思不由得欣喜若狂恭恭敬敬的将银票收下,并且极为有礼的拎出了一袋包子递给了蹲在李休肩膀上的浣熊。

熊胖结果包子咬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眼前这人好极了,是个值得培养的人。

于是用小爪子拍了拍李休的耳朵。

李休没有说话,拎着他的尾巴将熊胖扔到了徐盈秀的身上径直离开了茶馆。

然后走到了城门口。

他回头看着左正道。

左正道也在注视着他。

这是李来之与大唐的对视。

左正道弯腰行了一个大礼:“为大唐贺,为殿下贺!”

李休郑重的回了一礼,严肃道:“为大唐贺,为百姓贺!”

大唐不是唐皇的大唐,不是李休的大唐,不是军人的大唐,不是江湖的大唐,也不是百姓的大唐,而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唐,缺一不可。

两侧的城门军士庄重行礼,来往的百姓与侠客驻足而立,头颅微微低下。

“为天下贺!”

“散了吧!”

李休摆了摆手,走出了安荆城,在官道上不快不慢的走着。

左正道目视着他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大唐不是腐朽的国家,正需要一代又一代的新鲜血液不停出现,而李休就是这无数血液当中最被赋予厚望的那个人。

“这天下的担子很重,好在还有很多人可以陪他一起扛。”

羽听南来到了他的身旁,听到了左正道喃喃的这句话。

“是啊,江山人才辈出,我大唐从来不缺敢于赴死的人。”

他接着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一个默契的笑容然后齐齐转身离开了城门口。

这天下的担子很重,但肩膀很多。

子非,陈落,慕容,陈玄策,陈知墨,梁

小刀,李弦一,陈思宁,年轻一辈人很多很多。

优秀的人也有不少。

安荆城渐渐消失在身后,李休四人停在了官道一侧静静站着,片刻后从道路两侧的荒野之中传出了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五匹马从里面跑了出来,上面坐着一个人。

穿着青衣,那是听雪楼的人。

“少主!”

那人从马上下来对着李休与徐盈秀行了一礼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

“刺杀长林的行动进展如何?”

李休没有急着看纸上的内容,而是对着那名听雪楼弟子问道。

“进展很快,在官府与江湖的全力配合之下,长林这些日子只能到处逃窜,已经死了很多人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连根拔起。”

官府与江湖全力配合就意味着大唐这个恐怖的战争帝国全力出手,在这样的实力之下没有人能够侥幸,长林很强,也很神秘,而且是隐藏在唐国之内不知多少年的影子。

想要连根拔起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次的行动最多重创长林,这一点李休很清楚,李弦一也很清楚。

就连皇后也清楚,所以才没有在中间横插一手。

“醉春风的近况如何?”

李休突然问道。

他与陈玄策一起去了青角司,想来一定很有意思。

“醉春风陪着陈玄策抵达青角司之后就找陈落打了一场。”

“结果呢?”

李休笑着问道。

那名弟子有些迟疑,然后尴尬的挠了挠头:“没打过,被陈落揍了一顿在床上养伤,现在还没好,衣食住行都是楼内的人在照顾。”

李休摇了摇头心里早有预料,陈落乃是当之无愧的五境以下第一人,便是妖孽如子非当初在游野境界也低他一头,醉春风去和他打架,那无疑是在挨打。

徐盈秀安静的在一旁站着,眼睛看着地面。

平心而论,李休不喜欢王知唯,当年他曾去武当山见过他,有些木讷,有些偏执,明明生长在红尘当中却口口声声的要远离**。

但徐盈秀喜欢,他也只能跟着喜欢。

醉春风知道自己不是陈落的对手,他只是想挨顿揍。

好好地挨上一顿。

第十三章 人来人往皆为名声

“书院开书录院,放书海供天骄行走,这是一等一的大事,荒州会来人,就连妖族也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长林的衰落已经无法避免,让楼内的视线暂时转移到这次的书海之上,多注意一下那些非大唐的人。”

李休叮嘱道。

“是!”

那人应了一声。

“去办吧!”

李休挥了挥手,轻声道。

那人翻身上马对着李休和徐盈秀拱了拱手,调转马头朝着原路飞奔离去。

“你在看什么?”

李休也打算上马,却突然瞥见梁小刀遥遥看着那名楼内弟子的背影,满脸的羡慕之色。

“听雪楼的实力比之姑苏城丝毫不差,并且拥有大唐最大的情报能力,而且神出鬼没足迹遍布天下,有了他们的帮忙做任何事都要轻松许多,我当然羡慕。”

梁小刀将红袖扶到马背上,自己也坐到了另一匹马的马背上,然后对着李休翻了一个白眼说道。

“你如今也是北地的小将军,论起杀伐北地边军当为天下第一,还用得着羡慕我?”

李休淡淡道。

梁小刀没好气的抽了一下马屁股,四匹马在官道上扬起灰尘,马蹄飞扬。

“暂且不说你在北地的话比我还要管用,而且我若是敢仗着北地的名声在唐国招摇撞骗,我爹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北地是大唐的北地,然后是李来之的北地,最后才是梁文的北地。

但梁文与李来之没有什么差别,就像李来之与大唐也没有什么差别。

本就是一体的关系。

李休作为李来之的独子,梁文对他的宠爱与对梁小刀并没有什么两样,最重要的是李休很争气。

他的天赋很高,韧性很强,一个不会修行的人能够在听雪楼那样的地方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并且得到老楼主的信任与宠溺。

可以说那时候的李休除了不会修行之外什么都是第一,而如今破掉了三劫,并且能够修行更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

而他也的确没有让人失望。

“北地是军队,当然不能任由你胡闹,但也不会让你受了

委屈,在皇宫里你连太子都敢骂,走到书院里也被人尊敬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李休道。

“人的**是无止境的,你要是不死,我永远都是老二。”

梁小刀不怀好意的看着李休嘿嘿笑道。

然后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很痛!

当下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的嘟囔了起来。

顺着官道往前走,一路向北便是长安的方向,待到日头正中,周围没有树木森林,有些闷热。

李休却突然策马冲进了另外一条道路,改变的很是突兀,一直跟在身后的梁小刀等人齐齐愣了一瞬急忙调转马头跟了过去。

用力的抽了几下马屁股梁小刀纵马跑到了李休的身侧,疑惑问道:“这可不是要去长安的路,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他们要回长安,尤其是李一南就快要走了,这时候更应该要争分夺秒,而李休竟然换了一个方向,梁小刀可不会认为他迷路了。

既然不是迷路,促使他如此做的自然有其原因存在。

毫无疑问,就是因为那张纸,那张听雪楼弟子递给李休的白纸,上面记录了最近一段时间唐国之内发生的一切大事。

纸上写了很多信息,重要的也有不少,但大多都有人处理,处理不了的自己也鞭长莫及。

“回长安之前有一件事要做,速度快些,做完之后再回去也来得及。”

李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如此说道。

梁小刀沉默了一瞬,然后看着他的脸:“去哪?”

“三圣斋!”

梁小刀回头与徐盈秀对视一眼,二者的眼神都有些慎重。

熊胖蹲在红袖身上淡淡的灵气包裹着她的身体。

三圣斋和李休可是老冤家了,彼此之间有仇也有恩。

李休是个识大体的人,既然草圣对他有恩,那么他就不会在继续针对三圣斋,而且那日的经过杨不定也和他说过,过程很详细,楚恒也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

既然不是去报仇,那会去做什么?

四匹马在官道上飞快的疾驰着,像是一阵狂风一般席卷而出,眨

眼间消失了很远很远。

这些日子的大唐并不算安稳,天南地北每个地方都不停的有人穿过边境进入唐国。

只因为书院陈先生开口。

大开书录院,天下人皆可来此闯书海,得机缘。

这是天赐良机,没人想要错过,得到了消息的宗门几乎都排人过来,便是唐境之外也有一些宗门或是妖族都甘愿不远万里而来参与书海之争。

这是大机缘。

当初梁秋让齐元彬布阵成功的人进书海只开了第一层,饶是如此也让他们从一个普通人成功踏足初境。

书海内的神秘从来没有人能够得窥全貌。

从边境到长安梅岭,这一路上有许多的风景。

也有很多的人。

草黄纸和沧澜榜上的人也有很多,不服他们想要力压群雄的人自然更多,所以那些人每到一个城池便会挑战沧澜榜上的高手,借此扬名。

所有人都希望能够在这次梅岭书海聚首之时名扬天下。

作为医道圣地的三圣斋自然会遇到这样的人。

草圣身为五境宗师自然不会掺和小辈之间的事情,陈临辞不在。

楚恒与清秋都是承意修为,这很好对付。

也很适合扬名。

不少来自荒州或是妖族的人都想要把三圣斋当做垫脚石,踩上一脚。

“不需要太过担心,楚恒修为只是承意,上不了沧澜榜,更何况还是草圣的弟子,那些人想来也不敢太过,就算想要借此扬名出手的人修为也只会保持在承意之内,凭借楚恒的实力要对付他们并不算太难。”

梁小刀轻声说道。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阳光消失在大地上,幸好江南之地算不上寒冷,哪怕是赶夜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恒心高气傲,面对挑战绝对不会后退一步,他的性子太硬,陈临辞不在,草圣不能约束他,难保不会出事。”

李休冷着脸,马儿的速度从我有一刻停歇。

“敢在我大唐踩着我唐国之人扬名,那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第十四章 这世界从不公平

扬名,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对于很多修士来说却比什么都重要。

人活一世选择修行强大己身首先为的自然是长生,生命有尽头,修为无涯。

只有不停突破,不停前进才能得窥长生之道。

而争执,战争,保家卫国,纵马江湖,这一切都是长生路上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扬名也是。

名声比命还要重要。

因为那代表着别人的肯定与尊敬,在明知早晚会死的前提下,名声就成为了最重要的东西。

三圣斋是一座大山,很高,路很难走,除了草圣与他的三名弟子之外没人可以走到山顶,便是当初求药的莫清欢与杨不定也是只走到了草堂门前停了下来。

但来三圣斋求药的人很多,来三圣斋想要一睹草圣圣荣的医师也很多,慢慢地积累,长久以来在山脚下就逐渐形成了一片小镇。

镇子上人来人往,求药的人,求到药的人,求不到药的人。

数不胜数,络绎不绝。

此时在镇子当中的客栈内坐着一桌子的人,很大的桌子。

很多的人。

他们围成一圈坐着,并不安静,目光透过门口看向外面,不是看见几个面黄肌瘦眼挂珠帘的人然后面带讥讽彼此谈笑。

“这三圣斋倒是不愧医道圣地的名声,果然医师多,病人也多。”

开口的是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半蹲在椅子上,目光打量着门前走过的路人,有些感叹。

“死的人也多。”

又有一人开口道,然后引起了一片笑声,声音很大,传遍了整个一楼,让不少食客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不喜。

“少族长,来三圣斋想要扬名的人可不止咱们叶家一个,我听说前不久藏武阁的人也去找挑战了那个叫楚恒的,当时围观的人可是不少,据说倾天策都派了人过来亲自记录那一战。”

那人转过了头,对着坐在正位之上一个身着锦衣玉袍的年轻人有些恭敬的说道。

“四哥,那一战结果如何?”

那尖嘴猴腮的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问道。

开口之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骂了一句:“早

就让你多动动脑子偏偏不听,当然是那楚恒赢了,他若是输了,咱们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没脑子?别以为叫你一声四哥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人物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废了我?叶涛,你信不信我打你都不带用两只手的。”

“好好好,叶弘,就让我见识见识这些年你的本事长进了多少?”

两个人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彼此的鼻子大骂道。

那锦衣青年自始至终闭着眼睛,并不插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住口,你们两个当着少族长面前还敢胡闹,真是丢尽了脸面,再敢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回荒州。”

这时,桌子的另一头猛然响起爆喝之声,一个身高马大满是肌肉皮肤有些黝黑的男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着二人叱道。

叶涛与叶弘不敢怠慢站起身子行了一礼,道了声罪然后方才坐下,但仍是彼此不对付的哼唧了两声。

“少族长既然选择三圣斋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们只需要静静跟着就好,多余的话不要多提。”

看到二人不在争吵,大汉的怒火也平息了下来。

桌子上的其他人自顾自的吃着东西,显然对于这一幕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看来这一路上发生了不止一次。

“只是可惜那陈临辞并不在三圣斋,否则的话少族长定然可以战而胜之,在这唐国之地威名远扬。”

叶涛端起了一杯酒对着锦衣青年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在场的十几人关系其实都还不错,毕竟是在一个家族一起生活了不少年,彼此之间虽然有些竞争但因为有着叶修的存在与调和到没有出现过要分生死的情况。

叶修便是这个锦衣青年,荒州叶家的少族长。

叶家在荒州的地位属于中等,但这一代也出现了不少的天之骄子,而且更是有传闻称典狱司对叶修隐隐有青睐的意思。

因此在荒州之中叶修也算是有些名声,在沧澜榜上的排名不比周元低。

他睁开眼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却没有说话。

典狱司的眼光很高,能够被其挑选认可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自大,不能小视他人。

所以叶修不是一个目中无人的人。

他对于三圣斋的了解很深,对于草圣独创的医天下也是颇为渴望,但他对陈临辞的了解更深。

知道那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这些年来一直行走天下苦寒之地行医救人,那是真正的医者。

“其实这天下只有一种病。”

叶修看着门外的行人,有人不停地咳嗽着,骨瘦如柴。

有人穿着华衣,趾高气昂。

桌上的人渐渐没有了动作,十几个人都在抬头注视着他。

“那就是穷病。”

叶修拿起旁边的酒壶为自己倒满,水流的声音很清晰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但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以武为尊,强者对弱者从来没有帮助,有的只是同情。”

一杯酒倒满,酒壶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叶修靠在椅子上,锦衣垂在身侧,一饮而尽。

客栈的一楼很安静,其余的客人听着这些话沉默着。

一切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所以我们才要不停的向上爬,然后一步一步的带领叶家屹立巅峰,成为人上人,成为所有人都尊敬的人。”

“而这次扬名,便是第一步。”

叶修平稳的声音继续响起。

然后叶涛等人笑了起来。

“若是陈临辞在此我等尚且还惧他三分,如今只剩一个区区楚恒还有一个女流之辈,哪里会是我们的对手?这一次的挑战我叶涛第一个先来,就不劳各位兄弟动手了。”

他大笑两声然后说道,话语之中的意思就像是将楚恒看作是囊中之物一般,伸手可取。

这话在叶家的人耳朵当中听起来很爽快,但是听在别人耳朵里却是难听的很。

在这小镇当中,不说所有人,起码八成的人都对草圣大人极为尊敬,此刻听到他们言语之中不停地侮辱陈临辞与楚恒,他们的心里自然不大爽快。

“说大话谁都会,关键是有用吗?”

一楼角落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让叶涛等人的笑声为之一顿。

第十五章 装最狠的逼

一行人循着声音回头看去,只见到在角落当中的桌子上坐着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人,此刻正端着茶杯放到嘴边轻轻地喝了一口,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了眼前的一盘菜。

叶涛的眼神很好,知道那是他最喜欢又最讨厌的红烧肉。

喜欢是因为味道还不错,讨厌是因为肥肉太多,且很腻,若是单纯的瘦肉一定很好吃。

“阁下是什么人?”

这里是大唐,是三圣斋脚下,不是荒州也不是他叶家。

做事当然要小心为上,他叶涛固然嚣张,却也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毕竟从道理上来讲他们去挑战楚恒,颇有一种趁人之危的意思。

也有柿子挑软的捏的意思。

“过路人!”

蓝衣青年将红烧肉放到嘴里嚼了嚼,跟着点了点头,觉得味道不错,在这小镇子里能吃到如此正宗的红烧肉是很难得的事情。

“既然是过路人那就好好走自己的路,不要拦了别人。”

叶涛注视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其余人没有开口,叶修安静的喝着酒,就连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叶弘也安静的坐在一旁没有插话。

面对外人,叶家自然是要一致对外,况且叶涛这些年来也处理过不少这样的事情,把握不算小。

“路就在这里,你能走,我也能走,怎么能说是我在拦你的路呢?”

他将筷子放下,调转视线看向了叶涛,调笑道。

这应该就是找茬的意思了。

叶修放下了酒杯,身边的那名大汉虎目凝视着那人。

叶涛喝了一口酒,然后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尖嘴猴腮的脸上带着寒意,冷声道:“这么说来,阁下是打算为三圣斋出头了?”

蓝衣青年眯起了眼睛,嘿嘿笑了笑:“不要误会,我只是想领教一下来自荒州的人有多么了不起,几位应该不会吝啬吧?”

“既然你想找死,我一定成全你。”

叶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走到了一楼正中央,这里是供来往之人行走的地方,很是宽敞,最适合用来打架。

谁知那蓝衣青年坐在原地动都没动,就连眼皮都没抖一下。

“你还差得远呢!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想浪费时间。”

“无知小儿,安敢如此欺我?”

听到这话,叶涛的眼睛都给气红了,向前几步就要开始动手,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硬生生的喝制住了。

“住手,退下!”

说话的却是先前开口的那名大汉,五大三粗满身的肌肉,看上去就很有威势。

叶涛回头看着他,大声道:“云哥,这小子欺人太甚,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我这口气出不去。”

听到这话叶云却没有呵斥,反而是有些凝重的沉声道:“退下,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张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看得出来并不是在开玩笑,叶涛握了握拳头,冷哼一声退了回去。

叶云则是走到了一楼中央的过道上,对着蓝衣青年拱了拱手:“刚刚我等兄弟的言语有些冒失,但绝对没有不尊重草圣大人的意思,还望兄弟不要见怪。”

看到他开口竟然要赔不是,叶涛差点急了,刚要说话却被叶弘按住了胳膊,然后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叶涛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了叶修的目光之后缩了缩脖子,终于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他不行,你还有点意思。”

蓝衣青年从桌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叶云的面前,两个人相隔数步对视着,一楼两侧的食客远远地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幕。

“但也只是有点意思,终究还是差点意思,他来倒还可以。”

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的指着叶修,目光中带着挑衅味道。

“出来走面子是相互给的,阁下不要太过分了,就凭你恐怕还没资格让少族长出手。”

叶云的脸色一沉,呵斥道。

叶修可是被典狱司看中的人,在沧澜榜上的排名不算低,并且潜力极高,不是他瞧不起大唐,如今的唐国沧澜榜上想要和叶修一战的恐怕也就只有前五位才有这个实力。

“我柳墨行走大唐天下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说我不够资格。”

蓝衣青年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今天是我第一次听到,倒还真有意思。”

柳墨?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是愣了一瞬,紧接着响起了一片的哗然之声。

“他就是沧澜榜上排在十四位的柳墨?这就难怪了,难怪他有底气和荒州那些人正面冲突。”

“我听说那柳墨与陈临辞乃是好友,估计也是听说了这一次书院要广邀天下人共游书海的事情,担心三圣斋出问题所以才专程赶了过来,不成想倒真的被他撞了个正着。”

有人拍额感叹,有人扶手称快。

但这些人的脸色都很奇怪,看向柳墨的视线当中也充满了复杂。

若是论起名声来,排在最高的绝不是沧澜榜第一的陈彦彦,也不是最冷傲的莫清欢,更不是得到老剑神青睐教导的慕容。

而是眼前这位,沧澜榜十四,柳墨。

他乃是草圣大弟子陈临辞的至交好友,最关键的是柳墨很狂,目中无人四个字用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

当今天下他只尊敬陈临辞一人,视其余所有人于无物。

当初他第一次登上沧澜榜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特别嘱咐倾天策的人一定要加上。

“今天下英雄只有两人,陈临辞救苦救难,悲天悯人当为第一人,我为第二人,余者皆猪狗,不足视我于眼前。”

当年这句话随着沧澜榜传遍了整个大唐,柳墨也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更有许多人看他不顺眼打算教训他,但柳墨却丝毫不惧,他的态度只有一个。

无论打不打得过,我都瞧不上你。

所以柳墨的名声在这大唐可真的是响当当的存在。

听到这个名字,叶云脸上的阴沉却消散了一些。

沧澜榜十四?

“柳墨,沧澜榜十四?真是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也配和我叶家少族长交手?你问过我这双拳头没有?”

叶云嗤笑一声,不屑道。

柳墨冷哼一声,面色凛冽,一只手负在腰间:“我柳墨做事,何须问过他人?”

第十六章 挨最毒的打

叶云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其他人忍不住拍了拍手,觉得柳墨不愧是传说中的那般,果然是狂傲非常,目中无人。

“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这唐国沧澜榜上排名十四的人究竟有多么了不起。”

“我说过,你还差点意思,让他来。”

柳墨昂着头,对着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锦衣叶修扬了扬下巴。

“找死。”

叶云大怒,他绝不能容忍别人对叶修有丝毫不敬之处。

当下便怒吼一声一拳挥出向着柳墨的面门挥了过去。

他的修为乃是不折不扣的上三关修士,能够跟随叶修来到大唐其本身实力当然不同凡响,叶云自信凭借自己的实力在这大唐沧澜榜内排进前四十绝对不是问题。

这一拳势大力沉,又快又狠,眨眼之间就来到了柳墨的双眼之前。

但柳墨却没有动作,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那张脸上带着深深地不屑,眼皮眨都没眨一下,整个人一动不动。

叶云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拳头在柳墨的眼前停了下来。

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你是何意?”

柳墨完全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面对这一拳也没有躲闪,但叶云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打败一个束手就擒的人,他还丢不起这个脸。

柳墨的身子站的笔直,一只手负在身后,看着远处的锦衣叶修。

淡淡道:“我早就说过,他不配与我动手,你还可以。”

叶云的拳头就在他面前,而他却像是根本看不到一般,这就是目中无人,这就是不放在眼里。

饶是叶云再如何克制在此刻也是差点把肺给气炸了,那条胳膊剧烈颤抖着,上面青筋直蹦。

两侧的江湖食客们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啧啧称赞,暂且不提这柳墨的本领如何,单说这气人的本事就不可小觑。

“若是不敢,便算了,几位掉头回去,离三圣斋远一点,听清楚了吗?”

说完这句话,柳墨转过身子,向着外面走去。

“等等!”

叶修抬起眸子,将视线投了过来,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身锦衣华贵无比。

叶弘急忙将桌子上的白色毛巾拿了起来递了过去。

叶修伸手接过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自己的双手,轻声道:“我在荒州的沧澜榜上排八十四位,你在唐国的

沧澜榜上排名十四,如此看来大唐应该不如荒州。”

他没有谈论是否去三圣斋的事情,而是直接将两方势力放到一起做了一个比较。

让人哑口无言,周围的江湖食客面色大变,蹭蹭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一行人。

这里,毕竟是大唐的地盘。

叶修却像是没看到一半,拎起毛巾一角擦拭着手腕,目光平静,毫无波澜。

这是关乎到唐国颜面的事情,柳墨离开的动作停了下来,慢慢的转过了身子。

露出一抹狂傲的笑容:“子非在我唐国草黄纸上排第二,却压下了整座荒州,如此说来你们荒州的游野修士难不成都是一群废物吗?”

这是最直接了当的打脸,叶修的那双剑眉微微一挑,这话是事实。

整个荒州,草黄纸上的所有人,无论第一人还是最后一人提到子非那个名字的时候都会沉默下来,那个人压了整整一代人。

无人可出其左右。

“想要进入草黄纸,一定会先进入沧澜榜,那时候唐国还有何人?”

沧澜榜通常被视作为潜力榜,无论是陈落还是醉春风等人哪怕再强终究是草黄纸上的人。

单说沧澜榜,拿得出手的似乎并不算多。

“说的再多又有什么意思?你我且做一场,我还真想看看这荒州沧澜榜上排名八十四的人有多么了不起。”

“你想打架吗?”

叶修放下了手中的毛巾,轻轻地掸了掸衣衫。

柳墨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

“打啊!”

叶修将椅子向后轻轻移开,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行路之上,他的锦衣明亮,脚踏白靴,剑眉星目,皮肤微微有些白皙。

“我不是很会打架。”

他轻声说道。

柳墨歪了歪脖子,摊了摊手,脸上的笑容浓郁:“没关系,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好啊,那就动手吧!”

“好,那就动手!”

两个人静静对视着,声音很轻,比从窗户吹进来的风还要轻。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但他们却一直没有动作。

直到许久之后。

柳墨忽然欺身上前,他的右手成掌,掌心轻转握成拳头阳光像是被捏在了手心一般,这一拳的速

度很快,威力惊人比之叶云那一拳强了不止一倍,二人中间的灵气发出爆裂之声,脚下的地板随之裂开。

窗风被席卷夹杂进了这一拳之内,拳风呼啸,凛冽无双。

这一拳很重,站在远处的叶云瞳孔微缩,心下隐隐有些骇然,他现在才明白原来柳墨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单凭这一拳来看自己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还不是一切,拳头击打而出的同时柳墨的身体随之变幻而出,在行道之上竟然是出现了四个他的身影,分别从前后左右一同击打而来,并且威势尽皆骇人无比。

这就是身化万千,桌子上的叶涛握着酒杯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心下有些后怕。

柳墨动了,而且速度很快,灵气的爆裂压迫着面前方圆空间,叶修身上的锦衣猎猎作响。

但他动了,叶修几乎在同时也跟着动了。

那双眸子淡漠无比,目光平静只是盯着眼前的柳墨丝毫不去理会身后与左右的三道身影。

他的脚掌在地面用力一跺,一股霸道无比的灵气从地面升起在一瞬之间倒飞上来与身前爆裂的灵气撞击在一起,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在身前滑动,由上而下由左向右,无边的霸道在这一刻尽数化作弱水一般柔软在身前畅游着。

叶修的手掌向前轻轻探出,与柳墨的拳头抵在一起。

那只拳头轻轻松开,无数的阳光从掌心之内生出四散而发,耀眼无比。

叶修却不为所动,那只手掌之上的力量犹如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大过一浪。

咔嚓!

只听得一声脆响,脚下的地板片片碎裂,天上的阳光跟着消散,那只手掌印在了柳墨的胸口上。

掌心之上的柔和在一瞬间化作霸道无比的刚强。

刚柔并济轰然爆发而出。

柳墨的身体随之倒飞出去,砸碎了堂内桌椅,在地面上滑行出去十余米方才渐渐停顿下来。

他的胸口微微向下塌陷,大口的鲜血从嘴中流淌出来。

周围的所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难以置信。

ps:这两章标题不要介意,且容我恶趣味一下,哈哈,最后的倒吸凉气原本不想写,因为那不是我的风格,但想了想土豆也算是我最先接触的作者,加了这一句算是致敬。

第十七章 有时候一只蝉就是整个夏天

这一幕看起来不仅难以置信,甚至有些不像是真的。  柳墨再如何狂妄那也是沧澜榜上排名十四的强者,即便是输又怎么会输的这么惨?  两个人之间只是一个短暂的交手,柳墨竟然在一刹那身受重伤,那叶修竟真的强到了如此程度?  还是说荒州之人普遍修为要胜过我唐国之人?  “和你的嘴巴比起来,你的本事要差上很多。”  叶修伸出了一只手悬停在空中,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弘拿着一张崭新的毛巾递了过去,他接过拿在手里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右手。  目光淡漠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柳墨。  “我一直不与你动手并非是因为我看不起你,而是我有洁癖,打架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无论输赢都会流汗和流血,那很不干净,而擦起来总归会很麻烦,比如现在。”  他将毛巾扔到了身后的桌子上,淡淡道。  叶修在陈述一个事实,语气平静,他并没有任何鄙夷的意思,但听到其他人的耳朵里味道就全然改变。  两侧的唐人收敛了震惊,闻得此言心里没来由的升上一股子怒火。  这叶修的意思就好像是在说,和柳墨交战是在脏自己的手。  一个胜利者如此轻描淡写的对着失败者说出这样的话,这就是在诛心。  柳墨双手撑在地面,挣扎着从地面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弯着,他看着叶修,然后嘴角竟是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微笑。  一只手抬起在嘴边轻轻的擦拭着鲜血,从口中发出了两声轻轻的咳嗽声。  “我早就说了,与你打架还算是有一点意思,如今看来果然是有点意思。”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哪怕受了不轻的伤势那双眼中仍旧充满了高傲,就如同他在沧澜榜上的批词一般,天下人除陈临辞外,余者皆猪狗。  “就只是有点意思?”  叶修的眉梢微微挑了挑,问道。  柳墨咧了咧嘴,微笑道:“我觉得还差点意思。”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身后桌面上的毛巾突然上升到半空当中,然后落在了两人的中间,洁白的毛巾在空中摊开成为一个方块快速的旋转着。  叶修的手掌落在了那张毛巾上,毛巾飘在了柳墨的肩膀。  叶修长身而立,身上的锦衣泛着华彩。  柳墨的身体再度倒飞出去,这一次直接飞出了客栈之内在门口的街道上摔出去很远,砸烂了对面的馄饨小摊。  来往的人群发出连串的惊呼,有的病人猛地向后倒退几步,胸膛起伏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现在看来应该有些意思。”  叶修掸了掸前襟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门外遥遥扫了一眼躺在废墟当中挣扎着却无法起身的柳墨,淡淡道。  “的确有点意思了。”  柳墨躺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嘴角的笑容也跟着凝固下来。  喃喃两句。  “可不是我不帮你,这次真的是丢人了。”  他仰头看着天空,声音断断续续,低不可闻,然后两只眼睛缓缓闭合起来,彻底昏了过去。  叶修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继续动手,身后的客栈传出一阵脚步声,十几名叶家子弟跟了过来。  “少族长为何要留他性命?”  叶云站在他的身后,瓮声瓮气的问道。  “远在荒州之时我一直以为唐国除了草黄纸上的那些人还有些意思之外,其余人都还差得远。”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离开了客栈门口向着三圣斋的那座大山走去。  锦衣穿在身上,高贵无比。  “现在看来,这大唐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势力,的确有些意思。”  叶修的脸上竟是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若是不仔细看去根本看不出来。  他是在笑,叶云楞了一下,叶修很少会笑,哪怕是被当年被典狱司看中他也没有笑过。  看来这大唐是真的让他感觉到有点意思了。  “走吧,早些解决眼前的事,我现在很好奇这京城之内到底是怎么样的藏龙卧虎。”  其他人点头称是,叶弘回身递给店小二一块金子,足够了饭钱不说,就连打碎的那些桌椅也足够赔偿。  一行人离去之后从客栈内很快就冲出了几个人朝着昏过去的柳墨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再怎么说这也是为了唐人出头才被打成这个样子,他们没本事打不过,但是救人却没有问题。  当

下几个人将柳墨扶了起来朝着不远处的小医馆跑了过去,这间小镇之中最多的并不是客栈酒楼,医道圣地最多的当然是医馆。  “一群欺软怕硬的狗东西,若是陈临辞没有走,就是借他们三个胆子也不敢来三圣斋撒野。”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这里聚集的人群却是久久没有散去。  一个个怒视着他们的背影,谁会管你是不是手下留情?  谁会管你的态度是否平和?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是外来人,外来人来找唐人的麻烦想要踩着唐人的脑袋在唐国扬名。  这就是大忌。  “怕什么?就算想要扬名也只是同境交战,刚刚动手的那个锦衣年轻人不能插手,只凭承意境界凭楚恒的实力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就是,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个什么藏武阁的去山上挑战,好像也会来自荒州,口气可比他们大多了,最后不还是输了吗?趾高气昂的来,灰溜溜的走了。”  提到这件事情,不少人都直起了腰板,言语之间略微有些得意。  显然在他们看来楚恒的实力还是值得信赖的。  “可是我听说那一天楚恒连战七场不曾后退,最后虽然赢了但也受到了不轻的伤势,只怕如今还没有康复,若是继续被他们挑战只怕胜败难料啊!”  这时候有人迟疑着开口说道。  这话倒是没有错,当初楚恒为了震慑住那些外来之客,一口气接受藏武阁的挑战连战了七场,虽然最后都赢了但是受的伤着实不算轻,哪怕身处医道圣地也是没那么快的速度康复的。  “只希望这一次他不要在逞强就好,赢一场便歇一歇,等到恢复了再打也不迟。”  有人叹道。  “歇一歇?那些外来之人手段卑劣,一旦停止下来就不停扬言说是三圣斋怕了他们,要楚恒站出来行礼道歉认输,否则就接着打,如此一来要怎么停的下来?”  “唉,说再多都没有意义,现在只能希望楚恒撑下来,或者有人能够出手帮忙,解决眼前这个危机。”  “帮忙?谈何容易?江湖切磋你以为是谁都可以帮忙的吗?这个人不仅要有资格还有能够服众,否则即便是胜了也没人服气,更没资格代表三圣斋,事到如今,一切如何俱凭天意!”  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在人群中响了起来,然后忽然有人开口恍然大悟道:“我等在此感伤又有何用,倒不如亲自去草堂山下,别的忙帮不上,就算是给楚恒壮壮声势那也是好的。”  这话一出立刻就传来了许多的附和声音,然后一行人彼此手拉着手肩搭着肩向着三圣斋走了过去,一路之上不停地探讨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并且加入了进来。  向前一路行走,队伍里要为三圣斋壮声势的人也越来越多。    三圣斋是一座大山,但草圣等人坐落在山巅之上,与外界的称呼不同,草圣和他的三名弟子更喜欢称那里为草堂,所以才会求苏声晚在上面书写着草堂二字。  除了他们四人之外没有人进入过草堂之内,也没有人来过山巅之中。  从山脚到山顶中间只有一条路,道路两旁的景色很美,漫山的话花儿遍地,眼前有各色的美景。  这里的风很暖和,视野很开阔。  一眼就能够看得到远处山下走过来很多人,楚恒就坐在小路上的一块石头上,身上的紫衣有些破旧,那张脸色隐隐有一抹苍白。  他的目光之中带着讥讽,仿佛朝三圣斋走过来的那些不是人,而是待宰的羔羊与猪狗。  在他的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绝对不是青年,因为他活了几十年。  但看样子也不算是中年。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看外表像是三十岁上下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秀气,偏偏打扮狂放的很。  身上的衣服并不整齐,反而有些凌乱,胸口的洁白染上了一片墨水,黑漆漆的一大片看起来有些邋遢。  他的手里捏着一根毛笔,面前放着一张画纸,画上正是眼前遍山的花儿,看上去极具神韵,竟是比真的还要好看,只是这人时不时地皱起眉头目光四下打量着看样子好像对这幅画并不满意。  他苦思许久,将毛笔的笔头放进嘴里轻轻咬着,黑色的墨水染黑了牙齿和嘴唇,带着墨水独有的味道。  他

却丝毫不介意。  良久,他的眼前微微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提笔在画上的树干上添上了一只蝉,在画中的小路上添上了一个皱眉作画的人,那人身后还有一个眉眼淡漠的紫衣青年。  一笔落下,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声蝉鸣,一声大笑,一声冷哼。  活灵活现,画中的一切就像是真的存在一般,似乎随时都可能从画中跳跃出来。  楚恒站起身子躬身行了一礼。  “恭贺先生画道大成,破五境指日可待。”  白衣人哈哈大笑两声,将画纸拿了起来捧在手里不停地打量着,不时的点着头,满意至极。  “看也看够了,就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吧,不要在我这碍眼。”  白衣人冲着楚恒摆了摆手,视线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自己的那副画作,越看越是满意。  “我这就下山,那您呢?”  楚恒看了一眼山下,眼中带着不耐烦和隐藏极深的一丝落寞,不过却很快收敛起来。  “你看够了,我却还没有画够,况且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情干我何事?快走,别扰我雅兴。”  白衣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然后取出一方小印在画的一角盖上了自己的名字,收了起来。  接着又拿出了一张白纸铺在画架上,再度将毛笔叼在嘴里摇头晃脑的思考接下来应该画什么。  见他这幅样子楚恒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那双眸子由讥讽化作冰冷,看来之前的一战还没有震慑到这些无知的外来人,既如此那就用接下来的战斗来震慑他们。  这一次,说不得要死一些人。  三圣斋的山脚下人来人往从来不会缺少,尤其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些天一定会出事,上次荒州藏武阁来人绝对不是唯一。  最重要的是倾天策的人没有走。  之前负责记录那一战的人仍旧坐在这里,每天都是端起茶杯饮着清风,拿起碗筷服下明月。  倾天策的人没有走,这就意味着还会有人来。  不少人聚成许多大大小小的人堆,彼此议论着这些天来唐国各地发生的事情,据说除了京都长安城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接到了那些来自荒州之人的挑战。  就连姑苏城的慕容都受到了不止一次的挑衅,不过结果却并不让人意外,去挑战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死在了那把剑下,渐渐地就没有人敢再去找姑苏城的麻烦。  这些挑战中唐国赢多输少,但总归有输的时候,并且有不少荒州的人借此扬名。  好在这些挑战拜山几乎都有所克制,全部都是沧澜榜上的上三关修士以及之下的承意修士。  五境强者自然不会出手,到了他们的境界对于彼此强弱已经有了极为深刻的了解,而且彼此也算是熟人,年轻时候大多数都有着交集。  草黄纸上的人也没有动手,这是底线,游野修士几乎代表了一个势力的巅峰战力,如果这些人一旦动起来,后果可能会控制不住。  没人敢在大唐上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除了一个人。  荒州司乐言,这个人乃是三七崖的人,在荒州草黄纸上排名十七,当之无愧的绝世强者,可谓是横行天下也不为过。  他来到大唐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直奔陈留去了青角司。  扬言要挑战陈落并将其战而胜之。  无论是态度还是言语可谓是极尽张狂,说来也巧,那一日正好碰到醉春风养好伤堵在青角司门口要揍陈落一顿,被司乐言半路插了一脚差点没把醉春风鼻子气歪了。  当下也没叫陈落,自己先在门外和司乐言做了一场。  据倾天策的茶前录上记载,那一战可谓是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打到最后醉春风气呼呼的走了,司乐言被挂在青角司门口足足一天一夜。  翌日苏醒之后羞愤难当,自此不知所踪。  那一战的结果传出去之后可为大大的提升了唐国所有人的士气,也让那些荒州之人行事有所收敛。

……

……

ps:我太难了,发布的时候系统出错网络错误,过了十二点了竟然,我的连续更新小牌牌又没了,唉,不过没关系,虽然晚了点,但我这章写得好,爱你们(二合一的这是)

第十八章 老生常谈的对错和立场

陈留城更是成为了禁地一般,没有一个荒州之人敢出现在那里。

而陈落自始至终却连脸都没有露一次,仿佛是消失了一样。

山脚下许多人不停地议论着这些事情,言语间多是对荒州修士的鄙夷以及对醉春风的敬仰。

这位听雪楼原来的少楼主如今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一无是处,这般实力堪称恐怖,怪不得敢去挑战陈落。

从不远处的小镇里走出了一行十余人融入进了山脚下嘈杂的人群当中,就像是灰尘落进大海,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自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听着耳畔传来的议论,不少叶家弟子都是气的面色通红,叶涛更是握紧了拳头,瘦小的身子里涌出了骇人的煞气,面色冰寒。

在这些人的议论当中竟然是将他们这些来自荒州的外来之人当成了未开化的野蛮人,这是极大的侮辱,没有几个人能够忍气吞声。

但走在最前方的叶修的眼神却是平静无比,脸上无喜无悲像是完全听不到周遭的议论一般。

“少族长,这些唐人欺人太甚,要不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叶云也是气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们并没有说错,这些天来在唐国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荒州之人在率先挑衅,大唐自诩为天国,自然会将那些人当做是未开化的蛮子,我们既然也打算来挑事,自当算在其中,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

叶修淡淡道。

“您的意思是我们错了?”

叶云楞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于是开口询问。

一行人向前走着,其余叶家子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叶修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唐国世子李休曾经说过很有意思的一句话,被倾天策记载在杂文轶事上,他说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对与错,有的仅仅只是立场上的不同罢了。”

叶修的眼神轻轻一闪,看起来似乎有些赞叹。

“这话很有道理,在我们看来借三圣斋扬名是百利的事情,而在那些唐人眼中则是充满挑衅和没礼貌的行为,归根结底是双方站在的立场不同。”

“所以我们不需要去解释或是澄清什么,无论是任何争执走到最后靠的都是拳头,他们议论声或许很大,也很吵,但只要我们赢了,再刺耳的吵闹也会随之消失,他们的态度如何其实根本不重要。”

叶修穿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眼眸轻轻抬起,仰望着山巅之上的草堂。

叶云等人在身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收敛了情绪,对于外界的议论声开始无动于衷。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叶修的目光在山巅之上一直没有收复回来,叶涛等人安静的在身后站着,一切以少族长马首是瞻。

不知过了多久,半山腰上突然绽放出了七彩的光芒,持续了许久方才收敛消失,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然后他们看到了两个人停留在那里。

叶修的目光也放到了半山腰上。

一个人从山上朝下面走来,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楚那人是谁,许多人的视线却不曾移开。

山腰不是山顶,走下来的速度自然要快上很多,那个人的身影渐渐在所有人的眼中清晰了起来。

这一刻无数的议论声跟着消失。

万千视线聚集在那个紫色身影之上。

楚恒竟然下山了?

许多人面色一变,呆立在原地。

要知道荒州之人上山和楚恒下山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虽然都是要打架,但含义却大不一样。

上山意味着拜山,登门挑衅,那是极大的不尊重,赢了三圣斋面上无光,输了自家宗门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可以说是最得罪人的举动。

下山则是楚恒主动接战,届时若是输了三圣斋一样脸上没光,若是赢了荒州之人受到的压力则要小上许多。

即便是叶修的眸子也是轻轻眯了起来,他刚刚看着山顶其实就是在做着最后的考量。

眼下楚恒既然下山了,事情似乎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人群鸦雀无声,一片的嘈杂随之消失。

楚恒站在山脚下,身后的大山渐渐模糊起来,他低着头,脚下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长线,他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了那条线的前方,停了下来。

然后抬起了头看向了人群,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流转,那双眸子中渐渐浮现出讥讽之色。

“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这柱香燃尽之后若无人动手,便请荒州的诸位滚远一些,再敢有踏足三圣斋百里之内者,杀无赦!”

带着浓重杀意的话语从楚恒的口中传出,让人群中的不少人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好生张狂。”

叶云跟在叶修身后,闻得此言忍不住冷哼一声。

“少族长,且让我出手早些解决了他了事,然后快些去长安,我可忍不住要和书院的那些弟子切磋一场了。”

叶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目光阴冷的看着楚恒,冷笑道。

“且先看着,有人比你还要着急。”

叶修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道。

叶涛楞了一下,突然眼角余光像是看到了什么一般猛地转头朝一侧看去。

在那里的人群自左右分开开了一条道路,一个穿着蓑衣的男人从中走了出来,站在了所有人的身前,站在了楚恒的面前。

“天刀门的人?”

叶涛的眸子轻轻眯了起来,这样的一副打扮很容易便看出了此人的来历。

天刀门在荒州算不得什么,和叶家一样也只是属于中等势力,但荒州何其之大?

一个天刀门的势力范围已经是极广,最重要的是天刀门和叶家势力相邻,却并不友好,偶有摩擦。

不曾想即便是远赴唐国也能遇到天刀门的人,看来这还真是剪不断的缘分。

“天刀门,胡一刀!”

那人站在楚恒面前,右手握在刀把上,长刀出鞘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音,金属的交击显得略有些刺耳。

“我没兴趣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有一件事相信你会有兴趣知道。”

楚恒的左手握着剑,右手轻轻放到了剑柄上,目光中的讥讽逐渐化作冰冷。

“哦?听你这么一说那我倒还真的有兴趣知道一下。”

看着楚恒的动作,胡一刀冷笑一声,脸上带着淡淡的傲意。

他可不是藏武阁的那些废物,本身在天刀门承意一辈的弟子当中他也算是极为出彩的那一撮人之一,此战他有着极大的信心能够战而胜之。

这样的态度很嚣张,像是不将人放在眼里。

难言的冰冷充斥了楚恒的双眼。

“但我现在没有兴趣说了。”

胡一刀脸上的冷笑一僵,脸上升起恼怒之色。

“你在耍我?”

楚恒摇了摇头,不屑道:“你马上就会知道我要说什么。”

“可我也已经没兴趣听了。”

胡一刀发出一声冷哼,不再废话,刀光一闪身体已经向前冲出。

地上的尘土飞扬,草叶遮盖黄沙轻轻卷起。

蓑衣轻转犹如雨后烟云向前飘出,长刀之上泛着寒芒,刀未至,风已到。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了几声惊呼,似乎想不到这打扮古怪的人动起手来竟是如此的犀利。

阳光落在刀刃上发生折射照在了楚恒的眼睛上,他的眼皮向下耷拉起来。

轻轻地眨了眨眼。

眨眼是两个动作,放下,抬起。

他的眼皮放下,长剑出鞘。

他的眼皮抬起,长剑归鞘。

中间响起了剑鸣之声。

胡一刀的身体从空中落下,那双眼睁着,长刀从中间断成两半,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线。

淡淡的风从遥远处吹了过来,带来了江南初夏独有的味道。

那条红线渐渐扩大,胡一刀的脑袋与脖子分开,掉落在了地上,滚动了一段距离撞在一块石头上停了下来。

所有人震撼的看着眼前在这一幕,便是那叶涛都是瞳孔缩成一点,再次看向楚恒的视线中充满了凝重。

“下一个!”

这些视线包含了很多意思,但楚恒却置若罔闻,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人群,脸上不在出现讥讽,这一刻的他代表了三圣斋,代表了草圣的脸面。

陈临辞行走天下不在此地,他身为二弟子自然要当然不让的撑起独属于三圣斋的这份荣誉。

那把剑仍然被轻轻握在手心,犹如从未离开过一般。

下一个!

残存的风中似乎就只有这三个字仍然随之响彻,没有消失。

人群安静极了,便是唐国之人此刻也是不敢欢呼,生怕打扰了楚恒此刻的状态。

半晌无人有所动作,胡一刀的尸体还摆在那里,和之前比起来这一次显得截然不同,那楚恒摆明了是要杀人的人。

敢要挑战就要做好死亡的准备。

见到无人动作,楚恒没有说什么,而是重新取出了一炷香插在了地面上,轻轻点燃。

淡青色的香烟随之升起,那柱香渐渐的变短,一点点的消失。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

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个人很普通,叶修等人将目光放过去,确定自己

并不认识。

荒州很大,便是同为沧澜榜上的人物都可能没有互相见过面,更别提他们之间了。

那人上前并没有废话,自报了姓名之后便动起了手。

他要比胡一刀强上不少,但仍旧不是楚恒的对手,那柱香还没有燃尽便死在了那把剑下。

做完这一切的楚恒面色似乎稍显苍白了一些,握剑的手心出现了点点的汗水。

叶修看到了这一幕,确定了楚恒前些日子在与藏武阁的战斗中所受到的伤还没有恢复过来。

而楚恒却像是感受不到这些一般,面无表情的拿出了第三柱香插到了地面点燃起来。

一炷香渐渐燃尽,仍然没有人走出来。

叶涛抬头看了一眼叶修,叶修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后叶涛从人群中走了出去,站在了楚恒的面前。

“荒州叶家,叶涛有礼了。”

他轻轻对着楚恒拱了拱手,说道。

叶涛的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看上去面目有些狰狞,尤其是那双眼窝深陷,未战便让人心里胆怯三分。

“你应该是在找死。”

楚恒像是看了一眼叶修等人,目光最后方才定格在叶涛的脸上,那张脸有些恐怖,他却并未感到害怕反而是觉得厌恶。

恶心至极。

他心里如此想,眼中自然跟着流露出了恶心的身材。

叶涛捕捉到了那个眼神,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心中的怒火却升腾起来。

“我并不这么认为。”

他摇了摇头,手中出现了两把匕首,一手正握,一手反握。

“有很多时候你会发现,无论你怎么认为事情到最后都会发展成一个样子,所以你的态度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的确是在找死,而且也真的会死。”

楚恒将剑拔了出来。

叶涛却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的剑不会出鞘。”

剑先出鞘便意味着此时不出便再也出不来的意思。

这代表了楚恒对他的尊重,所以叶涛很高兴。

“作为奖励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楚恒这一次没有搭理,他的脚步向前踏出,剑气向前劈砍纵横而出,自己的身体也紧跟着那道剑气掠了出去。

他打算速战速决。

“小孩子玩的玩意也拿出来丢人现眼?”

叶涛哈哈一笑,手中的两把匕首在身前交叉闪烁,迎面而来的剑气在顷刻间便被抵消散掉而去。

楚恒的身子却在这一刻消失了,剑气消散楚恒却诡异的出现在了叶涛的身后,长剑化作一道流光,禁锢方圆朝着叶涛的后心刺了过去。

“你上当了。”

叶涛低着头,嘴角微微扬起,深陷的眼窝中流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他手中的两把匕首脱手而出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一般诡异无比,一把匕首拦在了那把剑上,另一把匕首却出现在了楚恒的身后朝着他的后背猛然刺下。

与此同时叶涛的身体从地上跃起,右手握拳轰响了楚恒的腰腹。

变化惊人,战斗之中本就是瞬息万变,人群中发出了无数的惊呼声,似乎难以置信。

楚恒看着叶涛,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视,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抹讥讽。

叶涛心下一惊,额头上浮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只见到楚恒手中的那把剑猛然绽放出一道极为璀璨的剑光,并且速度骤然加快,剑尖之上似乎带着淡淡的黑色点墨。

这是草圣最有名的一剑。

一剑笔墨。

“那就看看是谁更快!”

叶涛的脸上突然浮现狠辣之色,悬在楚恒背后的那把匕首再次加速落下。

生死就在瞬息之间。

这一剑笔直刺出,毫无花哨。

从叶涛的胸前刺入在后背传出,滚烫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而下。

那把匕首刺进了楚恒的身体,但只刺进了三分之一便停了下来。

然后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楚恒将长剑拔出,面无表情的插回了剑鞘。

叶涛的双膝弯下跪在了地上,然后趴在了地面。

鲜血流出一片,打湿染红了土地与青草。

“下一个!”

ps:上一章的排版好像出了问题,很影响阅读,已经改过来了,还是二合一的内容,并且比平常多了四百字,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想说我没有故意少写,这一次之所以合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懒,而是这两章刚好很适合同一个章节名

第十九章 白线以前的荣誉

冰冷的声音自楚恒的口中响起,回荡在场内所有人的耳畔。

他的后背上被匕首刺出了一道伤口,虽然不深,但鲜血却一点点的向外涌出,不一会儿便染红了衣背,他的脸色更白其上隐隐透着虚弱,长剑收于鞘中,剑锋收敛,楚恒此刻的锋芒却是毕露起来。

人群中原本还想挑衅的荒州之人见此一幕眼神骇然竟是不敢再向前一步或是出言挑衅。

眼前的紫衣少年,以命搏命,完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叶家之内的是所有人都愣了起来,包括叶修都是有刹那的愕然,随后那张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阴沉之色。

这个人竟然是当着他的面杀了叶涛?

饶是叶修实力非凡也无法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出手救下叶涛,他毕竟只是上三关修士,不是游野,更不是五境宗师。

何况当时是表面看来是叶涛占据了上风,只能说是楚恒心机太深,生死间的较量太深,所以才会骗过了所有人,给了叶涛致命一剑。

其余叶家的人眼睛眼珠子都红了起来,哪怕是彼此之间平时有些瞧不顺眼,但毕竟是同出一族,如今被人在眼前杀害,要说不愤怒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叶弘怒气冲霄,也没有请示叶修,当下便向前一步迈出走了出来,站在了楚恒的对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杀了不该杀的人,这事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三圣斋今日输定了,我要把你这狗屁医道圣地的名声踩在脚下,让天下人耻笑。”

叶弘铁青着脸,牙关紧咬,冰冷的话语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般。

带着彻骨的恨意。

他与叶涛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但叶涛却是他在族内最亲近的人,这么说很矛盾,但事实就是如此。

叶涛死了,最愤怒的除了叶修,便是他叶弘。

“先前有三人说过同样的话,现在他们死了,你会是第四个,从无例外。”

楚恒重新将长剑抽出,剑刃之上似乎还残留着丝丝的血红,那是叶涛的鲜血,尚有痕迹。

他身上的紫袍静静向下垂着,隐藏在衣袖之内的手臂轻微颤抖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胸口起伏呼吸略有些急促。

此时的楚恒状态并不算好,本来就重伤未愈,再加上刚刚连续的三场战斗下来,此刻的他更多的是靠一口气强行撑了下来。

“你是如何想到那一招的?看得出来那和你的战斗风格并不相同,所以叶涛才会毫无防备丢掉了性命。”

叶弘从纳戒之中取出了一把剑握在了手中,他也是用剑的人。

这一场战斗楚恒一定会死,他害怕如果此时不问就再也得不到答案,于是就问了出来。

每一个人的战斗风格都是不一样的,天下修士千千万,就有千千万种战斗的习惯和特性。

从无彻底相同与一模一样的,楚恒与胡一刀两人战斗之时他的战斗风格很明显,所以叶涛才会没有防备,等到最后发现异常之时就已经晚了。

这是个好问题。

楚恒自始至终都是毫无表情的那张脸上竟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然后眼神落在了叶弘的身上,消失的讥讽重新出现,比之开始更浓了三分。

“你应该庆幸自己先来的是我三圣斋,而不是书院。”

他看着叶弘,讥笑道。

“一会儿杀了你,我们自然会去梅岭。”

“虽然你没机会去,但我还是要劝你最好不要去。”

楚恒目光在他身后的叶修等人身上流转一瞬,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与鄙夷。

“算算时间那个人应该快要回到书院了,如果你们去了就一定会碰上他,碰上他你们就活不成,我认为你们应该喜欢活着。”

他继续说道。

“那个人?”

叶弘的眉头微微皱起。

楚恒这一次却是没有说话,刚刚那以命换命的一剑正是当初在书院之中李休对付他的招式。

很直接,但很有效。

人群之后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声响,又有成群结队的人来到了山脚下混进了人群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两个人两把剑交织在一起,在阳光下照耀着两道身影,剑光剑气纵横,地面上的青草连根拔起,切开了横竖不一的许多剑痕。

楚恒将剑横在胸前,抬到头顶接下来叶弘劈砍下来的重剑,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嘴角溢出一抹鲜血,浑身上下都在轻微的抖动,唯有那握剑的右手十分稳健。

“三圣斋?草圣二弟子?不过如此!”

叶弘双手握剑身子,单脚向前踏出,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看向楚恒的眼神当中带着淡淡的高傲与快意。

什么狗屁的天国麾下第一医道圣地,门下的弟子竟然如此不堪,就连他一个荒州中等家族的子弟都无法胜过,也配

称之为圣地?

“看来从今以后医道圣地这个名字要改一下了,前面或许应该加上狗屁二字。”

狗屁的医道圣地,这名字听起来还不错,很通畅,也很好理解。

“两炷香之前,你这样的人我能打十个。”

楚恒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心脏剧烈跳动,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他在赌。

赌叶弘会杀了自己。

只要叶弘下杀手,他就会死。

“可现在你就连一个我也不是对手。”

叶弘并不介意他的话,闻言只是嗤笑一声,过程如何在他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是眼下的结果。

最多只要三剑,楚恒就会死,他会借此扬名,三圣斋会成为笑柄。

这就是结果,而这就是最重要的。

没有了继续拖延下去的意义,叶弘的脚掌踩在地面猛地用力,身体在瞬息之间向前冲出,长剑悬在眼前,朝着楚恒的身体笔直的斩了出去。

他的身前生出数道宽大的剑气,分别自左右斩向了楚恒的双肩,剑气的速度奇快,先他一步斩了过去。

最多只要三剑,但他等不了那么久,只此一剑便要将结束战斗。

叶涛的血债,要用最霸道的方式血偿回来。

楚恒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目光冷冽向前斩出,与左右而来的两道剑气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两声交击的金鸣之音。

他的身体剧烈晃动,右手虎口之处裂开,丝丝鲜血顺着剑柄流了下来,一道剑气破碎消失,另一道剑气劈碎了他的长剑然后跟着消散。

那把剑从中间断裂,剑尖飞到空中。

楚恒的身体再度向后踉跄倒退数步,与此同时叶弘的剑跟着斩了下来,朝着他的头颅与胸口,自上而下,欲要将其一分为二。

叶弘的眼中爆发出猛烈地光彩,剑上的寒意已经落在了楚恒的脸上,汗毛随之断裂。

他抬起了手中的断剑,勉强的挡在了头顶。

叶弘的长剑落下,巨大的力道席卷而来,楚恒的身体在一瞬间跪倒在了地上,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吐出,身前的青草微微弯曲。

“垂死挣扎!”

叶弘寒着脸,冷哼一声,双手猛然发力那把剑再次落了下来。

楚恒抬眼看着他,眼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飞到天上的剑尖落了下来,落到了楚恒的另一只手上。

寒光一闪剑尖准确无误的穿进了叶弘的喉咙,切断了他的脖子。

只剩下了一丝皮肉连接着头颅,他手里的那把剑已经落在了楚恒的肩膀上,留下了不算深也不算浅的痕迹。

鲜血滚滚而出。

楚恒踉跄着站起身子,咧开嘴笑了起来,血红的牙齿看起来充满了悲壮与可怖。

叶弘则是倒在了地上,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到死也想不明白这终究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把剑是楚恒故意断掉的,为的就是放松他的警惕然后达成最后的这个目的。

这也是在搏命。

他用力的将身上的衣袍撕成碎片,包住了肩膀与后背的伤口,灵气也随之运转,阻止着鲜血的继续流出。

他的面色苍白如同金纸,没走一步都似乎用尽了极大的力气,只见他从纳戒当中再度取出一炷香稳稳的插在了地面。

虚弱不堪的声音轻轻响彻。

“下一个!”

无数人震惊无比的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紫衣染红的年轻人,他们难以想象楚恒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程度。

要知道与陈临辞和清秋不同,楚恒是草圣的三个弟子当中最高傲也是最自大的一个,在民间的风评算不上好,更是有很多人说草圣年纪大了看花了眼,收错了弟子。

如今看来草圣不愧是草圣,天下人瞎了他也不可能瞎掉。

楚恒的视线已经渐渐有了一些模糊,但他的身体却站的笔直,初夏的南风吹动黑发,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战神一般让人尊敬。

许多荒州来看敬佩的看着眼前这个人,然后向后退了数步,这代表着尊敬。

也代表了认同。

他们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紫衣少年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程度。

倾天策的那名负责记录的人拈着胡子看着他,不停地点着头,笔下的记载也是慢慢多了起来,评价也随之越来越高。

身后的半山腰上突然又出现了一阵七彩的光芒,而且比之之前更加耀眼,天上凭空落下了雨水,很细。

并不算大,这应该可以用牛毛细雨来形容。

落在脸上很清凉。

天上的太阳仍然高高挂着,没有半片云彩,却有雨水落了下来,这是天生异象。

这是修士的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或是突然对

规则有了更深的领悟所以引起了天地的共鸣。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半山腰上的那个人所做出来的。

叶修的目光落在了半山腰上,这场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警告,一个到此为止的警告。

但是事已至此,叶家的人已经死了两个,又怎么能到此为止?

身后便是悬崖,俨然已经退无可退。

叶云的眼睛早就红了下来,与脾气臭的叶涛不同,叶弘与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此刻他死在了楚恒的手里,所有人心里都是憋着怒火,立刻便想要发泄出来。

此行叶家从荒州而来,一行二十余人,只有两名游野境界的长老随性保护。

只是来到大唐之后分成了两拨,其中一行人先行去了长安,那里藏龙卧虎不敢有丁点怠慢所以两名游野强者此刻都在京城,叶修这一行人就只有五名上三关修士。

在他们看来这一次来三圣斋扬名即便不成也没什么大问题,不成想竟然走到了眼下这个近乎绝境的地步。

叶修的眼神渐渐冰冷下来,他扬了扬手,示意继续。

然后从身后的叶家子弟当中再度走出了一人。

在承意修士当中叶涛与叶弘已经是极为出色的两个人,其他承意修士的战力并不会高过他们二人,但是眼下楚恒垂死在即,便是一名初境之人也可战而胜之。

那名叶家子弟站在了楚恒的对面,冷着脸拱了拱手:“叶家,叶天龙!”

一连被杀了两个人,固然心下愤怒,但是在愤怒的深处又何尝没有一抹无地自容?

这是很丢脸的事情。

尤其是眼下趁人之危这就更丢脸,即便是那名倾天策的人都眼带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身后的人群中更是爆发出了一浪接着一浪的大骂之声。

臭不要脸,趁人之危,小人行径等等。

“楚公子大可不必理他,今日已经胜了他叶家两人,足以证明三圣斋的实力更高一层,且不理他,待日后养好伤再和他分出生死也不迟。”

这话一出,立刻响起了许多的附和之声。

楚恒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此刻若是退了,叶家之人就会借此扬名,三圣斋会输。

哪怕很多人会指着叶家之人的脊梁骨破口大骂他们无耻,但此事终究只是唐国之内,若是传到了荒州。

那里的人可不会在意这件事情的真假,他们只会认为唐国之人输不起,编造出来的借口想要挽回一些颜面。

所以他不能退,纵然身死。

他的身后一直有一道白线,那里便是分界点,楚恒一直站在白线之前。

“车轮战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这一战我李虎替三圣斋接下了!”

人群中跑出了一个人出来,双手提着巨大的斧子,满脸的络腮胡怒气腾腾的看着叶天龙。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替三圣斋接下来?”

叶天龙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李虎黑乎乎的脸上气的通红,双手不停地提着斧子却死活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个小势力的弟子,本事如何暂且不提,论其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配代表三圣斋的。

此刻却是被怼的哑口无言。

无数人安静了下来,叶天龙转过头继续看着楚恒,向前迈了一步。

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马蹄踩在地面,地面有些震动。

无数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匹快马从远处的小镇当中飞速的冲了出来,那匹马浑身雪白犹如一道影子一般呼吸间便冲到了人群最后,两侧的行人不停分开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道路。

惊慌失措的躲闪着这匹快马。

半晌之后方才定下神来惊疑不定的看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马上。

然后见到白马高高跃起,从所有人的头顶跳了过去,在马背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青衫的人。

那匹马从空中落下,停在了楚恒的身旁。

然后那个青衫少年从马上下来落到地面,站在了楚恒身前,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叶天龙。

那双眸子有人星辰般浩瀚深邃,像是深渊仰望着天空。

冰冷而平静的声音从少年的口中传出,像是利刃切断了江南的初夏与天上的细雨。

“拜山三圣斋,叶家,你们也配??”

……

……

ps:这是真的大章,还是合在一起的,似乎习惯了,哈哈,明天不二合一了,得克制一下,毕竟两章比一章好听不是?

本来想十一点准时发出来的,后来一边吃泡面一边再想最后李休登场的那一句话,想了很久,想到现在也觉得不太满意,后来觉得算了,收敛一下自己的文青毛病,写个普通的话就好了,原谅我唠叨这么多,真的有点开心

第二十章 我与你不是在夸赞

无数人的视线聚焦在这个青衣少年的身后身上,听着那一句冰冷至极的声音,那一双双眼神之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之色。

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极为不凡,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觉得一阵阵的腥风血雨扑面而来,一股巨大的压力朝着众人蔓延而去。

许多人心下微凛,神情陡然郑重许多。

那声音像是毫无情感一般,话语却是霸道无比,他的意思难道是在说荒州叶家没有资格来挑战三圣斋吗?

许多人轻轻抬头看着青衣少年的那双眸子,心底略有些骇然,也不搭话,静静地等待着后续的发展。

叶家等人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那叶修的双眼也是渐渐眯了起来,捉摸不定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李休。

叶天龙却是向前一步向着楚恒逼了过去,不管不顾,冷哼一声:“你是何人?也敢站在我叶家面前?替三圣斋出头?”

李休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看向了楚恒。

平静的目光当中多了一抹其他的味道。

“怎么?来这里看热闹?”

迎着他的眼神,楚恒却是毫不在意的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屑。

这样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好,尤其是之前在书院和三古之地两个人之间结下的仇恨可不算小,这个人很讨厌。

楚恒这么觉得!

李休也是在这么觉得。

“这次还不错。”

李休看了看他身上的狼狈与伤口,难得的点了点头。

楚恒道:“我还用不到你来夸我。”

“我不是在夸你,我只是说这次还不错。”

李休解释道。

“这难道不是夸赞?”

“你可以不将它当做夸赞!”

两个人面对着面,进行着平淡而又暗藏锋芒的对话。

身后的叶天龙却是不耐烦了起来,他并没有使用武器赤手空拳的向着李休冲了过去。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冷笑,管你是来自哪里的人,敢在他扬名的前一刻出现拦住去路,那就要死。

原本在这个

扬名的机会是要给叶涛或者叶弘的,毕竟他们两个在叶家承意一辈修士当中属于天赋上佳的那种,按道理不出意外是绝对轮不到他叶天龙的,可眼下事情发展到了此般模样。

在他看来这就是来自上天的眷顾。

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拳头带着锋芒,叶天龙距离两个人还有数步之遥,而李休此刻尚未转身。

叶天龙往前更进一步,却见到原本近在眼前的李休竟然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了浑身鲜血的楚恒站在那里。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步之间,眨眼之内,根本来不及反应。

远处的叶修面色为之一变。

却见到诡异消失的李休已经出现在了叶天龙的面前,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任由叶天龙如何用力他的手臂也是纹丝不动,被李休死死的握住了手里。

“蝼蚁撼树,不自量力!”

李休抬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之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音,紧接着叶天龙的口中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倒飞出去。

倒飞出去的速度很快,但李休的速度更快,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追上了尚悬在空中的叶天龙然后右手抬起掐住了他的脖子。

将其提了起来。

“狗一般的东西,除了趁人之危之外还会什么?”

李休看着那张憋的酱紫色的脸庞,实现如同一道利剑一般盯着叶天龙。

“尔敢,这是他与三圣斋之间的战斗,旁人不得插手。”

叶云向前走了出来,沉着脸朝着李休喝道。

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够看到他的眸子深处隐藏着一抹淡淡的凝重。

从刚刚这青衫少年短暂的出手来看,此人的修为实力只怕不在自己之下,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并且言谈举止如此强硬,要说不忌惮那是不可能的。

“我说过,叶家不配与三圣斋战斗,既然不配,那么这场战斗自然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李休将目光移到了叶云的身上,淡淡道。

“阁下真是好大的口气,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将天龙放下,否则后

果你承受不起。”

叶云握了握拳头,粗壮的手臂给人一种绝对的力量感,这样的震慑很有用。

“承受不起?”

李休的脸上突然扬起了一抹微笑,那双眸子与叶云遥遥对视着,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对视许久,他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中的冰寒变得彻骨起来。

叶云的呼吸一窒,莫名的压力朝着他碾压过来,眼前还是青山与绿草,山水摇曳之间仿佛有一股杀意浮现。

他的心里微微一惊,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也正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见到李休那捏着叶天龙喉咙的右手轻轻用力,竟然是硬生生的将他的脖子活活捏断,然后手臂用力将其尸体甩到了叶云的跟前。

这是莫大的讽刺,也是无视。

这是真正的不将叶家放在眼里。

叶修神情冰冷,身上的锦衣无风自动,淡淡的灵气漩涡自脚下盘旋而生,以他自身为中心,狂暴无比的气息向着四周席卷,周遭的所有人下意识的举起了双手挡在眼前然后向后爆退数步。

场中让开了大片的空地。

“此事到此为止,叶家之人就此离去,我既往不咎。”

李休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藏在衣袖之内,目光淡漠的扫了一眼死去的叶天龙,然后停留在了面无表情却狂怒不已的叶修身上。

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阁下还真是好大的口气,杀了我叶家的人,还要对我叶家既往不咎?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得到的勇气如此对我说话。”

叶修看着他,略有些讥讽的说道。

“唐国,李休!”

平静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随着南风掩盖了细雨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原本就十分安静的人群变得更加无声,短暂的沉寂过后便猛然爆发出了疯狂的议论之声。

他们看着那张英俊无比的脸,确定了这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陈留王世子,李休。

然后爆发了一阵阵的狂热声浪,更有甚者眼神之中都夹杂着崇拜与尊敬。

第二十一章 命与命

小南桥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唐,李休的表现更是值得所有人的敬佩。

最重要的是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了绝对的含义。

绝对的地位,绝对的人脉,绝对的声望,绝对的天资,同境之内绝对的实力。

最重要的是李休对唐国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他不允许任何人做任何可以威胁到唐国的事情。

所以当这个名字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爆发出了如山海一般的欢呼声音。

叶修沉默了下来,无风自动的锦衣渐渐垂落在侧。

在场的足有数千人之多,这些欢呼热烈的声音聚在一起很吵。

李休皱了皱眉头,然后抬起了手。

呼啸为之一顿,跟着消失,三圣斋脚下再度恢复了安静。

身后的楚恒眼神略有变化。

叶修愈发沉默起来。

“既然是世子殿下,自然有资格代表三圣斋。”

叶修朝着李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表示了自己的尊重。

“但世子杀了我叶家之人,这就是恩怨,恩怨通常不会化解,只会一直一直的传下去。”

李休的视线朝他瞥了过去。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也再明显不过。

叶家不会退,或者说起码还要再打一架。

于是他不耐烦的从手腕上取下了一条草绳将披散在肩上的黑发束了起来,道:“我在小南桥之时有许多人在背地里向我下过绊子,其中有一个人叫做百里奇。”

他的声音顿了顿,所有人的耳朵都支楞起来静静地听着。

“后来陈知墨拦住了他,说了一句我觉得很好的话,用到此刻来说也很合适。”

李休掸了掸肩上的灰尘,衣袂飘扬。

“好春光不如做一场,这话很有道理,就像此刻,说的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到头来还是要做过一场,所以。”

他将目光放到了叶修的脸上,看着那双很好看的星目与剑眉,轻声道:“谁先来?”

半山腰的七彩早已经消失,此刻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鸟鸣之声,天上落下的细雨随之消失,阳光照在头顶,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拉出去很远。

“我听说殿下的修为只是承意境界。”

叶修突然

问道。

“现在是上三关!”

李休回答道。

“多久?”

这是在询问突破了多长时间的意思。

“十天!”

这就是回答。

叶修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

对于三劫之体的记载并不只有大唐存在,包括荒州也是有所记录,但毫无意外所有的地方都是无药可医。

但李休活了下来,从地狱归来,突破生死所换来的便是绝对的强大,同境之内的不可敌。

刚刚杀叶天龙干净利落,那等实力粗看起来并不在叶云之下,而这竟只是突破了短短十天?

短暂的沉默,叶云走到了李休的面前,轻轻地拱了拱手:“叶家叶云,请殿下赐教。”

“太慢了!”

李休突然说道。

叶云还未动手,这里的慢自然不是指他的速度慢,那是在说什么?

李休看着他,认真道:“打赢了你,然后还要和他打一场,那样太麻烦,而我很讨厌麻烦,不如你们一起动手,这样应该会快上许多。”

“可你若是连我都赢不了,又哪里来的资格挑战少族长呢?就凭你李休的名声?怕是还差一些。”

叶云摇了摇头,拒绝道。

这话说出,李休沉默了会儿。

“那就开始吧!”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中间隔着五步的距离,一阵风从二人脚下拂过,吹动了落在地上的树叶与杂草向一侧飘去。

叶云的身材高大,修为扎实并且天生神力,在同境修士当中在战斗起来占据着相当大的优势,几乎相当于武体同修,不可小觑。

他的拳很重,卷动的灵气几乎是寻常上三关修士的两倍有余,难怪敢自信自己能够在唐国草黄纸上排名前四十。

这一拳轰出,吹向一侧的风立刻被轰散,转而以更加狂暴之势向着李休掠了过去,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这一拳声势骇人无比,饶是所有人对李休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此刻也不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五步,这很近。

尤其是叶云主动进攻,拳势滔天之下距离就更近了两步。

李休的眸子轻轻地眨了眨,剑光从

体内飞出,整个人面对叶云如此强大的攻势不退反进,身体像是利剑一般刺了过去,两个人转瞬之间就贴在了一起,面对着面,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极为清晰的感受得到。

如此近的距离不是要亲嘴,那就是要分生死。

那一拳落下,李休体内有着清晰的剑意破体而出,斩碎了灵气与狂风阻断了那一拳落下。

紧接着他伸出了一只手轻飘飘的印在了叶云的胸口上,空气生出寒意,淡淡的波纹向着四周空间蔓延,他的掌心之中生出了无数剑气,纵横切割在了叶云的身体之上,发出了金铁一般的碰撞声音。

剑光爆闪,明亮而璀璨。

叶云的身体倒飞出去,自地面拖行出去很远很远,砸进了人群当中落在了地面出现了一个人形大小的坑洞。

地面如同蜘蛛网一般向着四方蔓延。

他的七窍之内有鲜血流出,胸前的衣衫消失无踪,胸口处有着密密麻麻的剑痕浮现,最深的一道穿过了他的前胸自后背穿出。

但他还活着,呼吸轻微,断断续续,却没有死。

楚恒看着李休,眼中有着诧异,他可是清楚,这家伙并不是一个会手下留情的人。

李休抬起了右手,看了一眼自己略微有些发红的手掌,然后想起了刚刚回响在耳畔的金铁交击之声。

看来叶云并不是单纯的武修,他甚至在暗地里修行着自己的体魄力量,作为底牌以备不时之需。

武体双休!

为他带来了强大的防御力,所以才会让李休的判断发生错误,从而让叶云逃过了一命。

“你的命很大,这是你的命,我便不追究。”

李休看着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的叶云淡淡道。

他的话里有两个命,自然也是两个意思。

第一个就是单纯的性命,第二个则是命运。

他的命很大,这就是命不该绝。

所以李休收回了视线,放到了叶修的身上。

两个人对视着。

死一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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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没什么事会比火锅还要重要

“打得好!”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巨大的呐喊之声,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只是听起来并不是底气十足,反而有些虚弱。

这道声音响起的很是突兀,许多人回头看了过去,李休和叶家之人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青年,身穿蓝衣,正坐在一把木椅上,身后站着一个人轻轻地推着木头轮椅的把手。

那张脸上带着激动,眼神明亮。

对李休来说很陌生,但对叶修以及其余叶家之人却还算熟悉。

此人正是之前在客栈败给叶修的柳墨。

在被最近的医师救醒之后简单的处理了伤势就赶了过来,他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了李休提着叶天龙的脖子这一幕。

不得不说,那感觉很爽,柳墨虽然没见过这个青衣少年,但却觉得很爽。

尤其是李休将叶云打的生死不明的时候,这感觉便更爽。

于是柳墨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引来了大片人的侧目,叶家子弟的怒视。

李休并不认识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收回了视线。

“我先前便说过这样很慢,而我的时间很宝贵,所以就不要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他拔出了剑握在手里,然后手臂抬起剑尖遥指叶修,淡淡道。

“时间很宝贵,但这件事很大,我觉得并不算浪费。”

叶修拿出了一把扇子轻轻的捏在手里,神情肃穆,郑重无比,李休突破到上三关之境只有十日,这很短,甚至只是刚刚足够大多数人熟悉境界,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小视。

因为眼前这个人很强,叶云的实力如何叶修最清楚不过,体武双修其实力要远远比表面看起来更为强大。

可前后只是须臾之间就败在了李休的手中,全然没有还手之力,最重要的是李休乃是剑修。

而刚刚却没有拔剑。

这代表了李休可以更强。

“也许你说的对,但我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

“何事?”

叶修轻轻挑了挑眉,如今小南桥已经事了,北地无事,妖族无事。

那么现在最大的事便是长安里的事情。

但那里是京都,有国师,有太子,便是皇后和齐秦也不会让京都发生乱子,他想不通还有哪里的事会比此地的事还要大?

这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李休却低下头很认真的想了想,片刻后抬起头认真道:“我有一顿火锅要吃。”

吃火锅?

叶修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火锅是何物,但是可以确定那是吃的。

李休的模样很认真,看得出来那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羞辱他,而是真的如此。

一顿火锅要比眼前事重要?

“如果有可能,未来我想吃上一顿。”

他将扇子放在胸前轻轻打开,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自他身前吹过的所有微风都定格在原地停滞不前,风向改变,化作数十道风刃向着李休斩了过去。

风本无形,用灵气强行聚在一起便成了有形之物,且锋利无比。

几乎是在风刃掠出的同时叶修的身体也消失在了原地,像是一片落叶一般在风内飘忽不定,让人无法捉摸。

李休面无表情,身子踏前一步,长剑点出,竟是诡异的穿过了无数风刃不沾其身。

这是伤春寒。

以点破面,最擅破式,可在大雨之内穿行而过,雨滴不能临身。

剑尖笔直向前,竟然是将隐匿在风中不可捉摸的叶修硬生生的给逼了出来。

叶修的双眼微眯,折扇开合,一股绵柔之力像是漩涡一般出现在李休的长剑之前,一阵一阵的回柔不停地削减着剑上的力道,然后扇子闭合快速的拍打而出,绵柔在一瞬间化作刚猛之力爆发而出。

李休的长剑后继无力向一旁偏了过去。

扇面有风云,扇内有乾坤。

两个人的身体各自停顿下来。

只是短暂的一个交手李休便知道眼前这人的实力远在周元之上。

与之相比叶修的神情则是复杂了许多,他自己虽然出身于荒州一个中等家族当中,但论起天资来说却是极为出色的那种,否则也不可能会被典狱司那个严苛至极的地方看中。

只是他想不到天下竟然会有李休这样的人存在。

刚刚突破便有如此实力,真不愧是破了三劫的人。

短暂的停顿之后两人继续交战在了一起。

李休的剑很快,但叶修那刚

柔并济的力道让人防不胜防每每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化解李休的攻势。

“你很强,但终归要差一些!”

叶修看着李休淡淡道。

扇面风云涌动,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升腾而起向着李休笼罩碾压过去。

浓郁的灵气生出化为实质像是一个巨大的球形一般紧随压力之后包裹了过去。

这是倾尽全力的一招。

叶修的身体也跟随着冲了过去,折扇收起挂在腰间,他的拳头猛地握紧,像是捏住了骇人狂暴一般跟着轰了过去。

李休站在原地无法移动,四面传来的巨大压力不停地挤压着他的身体。

他手里提着剑安静站着,目光平静无波的看着疾驰而来的叶修。

那双眸子深处隐隐有暴戾之色浮现。

一股极淡的煞气从他的体内传出犹如水浪一般向着四周蔓延而出,竟然是硬生生的抵住了不停向内挤压的压力,并且隐隐还在向外扩充。

他的手臂扬起,那把剑向前飞了出去,化作一道流光,一闪而逝。

锋芒毕露。

转瞬间就刺穿了灵气圆球,将铺天盖地的压力撕开了一道口子。

并且余势不减刺向了叶修。

这是踏千秋。

长剑掠到叶修的身前,与那握紧狂暴的一拳对轰在了一起,剑气自剑身之上流转纵横。

叶修拳头上的力量像是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这正是他胜过柳墨之时的那一拳。

威力更是之前。

拳头之上暗紫色的光芒爆开,剑光破碎,长剑倒飞而出。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明明是两个上三关修士之间的战斗,却给人一种强悍至此的恐怖感觉。

剑光破碎,化作最后的光芒一闪而逝,璀璨无比。

一瞬后,光芒消失,李休的身影却消失在了原地陡然出现在了叶修的身前,他的右手高高扬起由上而下落了下来。

这是劈砍的动作。

既然是劈砍就一定要有武器,他的右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但李休的面色淡然,那只手仍旧毫不犹豫的继续向下劈砍而落。

却见到原本倒飞出去的那把剑竟然凭空的自空中消失,然后诡异的从李休的手上生出。

他的右手落下,那把剑也跟着落下。

这一切的动作就像是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便是人群中极为挑剔的柳墨都是眼前一亮喝了一声好。

这些动作很快,也很出乎意料。

所以李休的剑毫无意外的落在了叶修的身上。

这一剑落下会分生死。

叶家不少弟子发出惊呼之声,似乎想不到叶修竟然会败的如此突兀。

面临这必死的一剑叶修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挂在腰上的那把折扇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胸口之处,扇面轻轻打开,一道无形的墙面挡在了他的身前。

拦住了这必杀的一剑。

两个人的身体各自向后退去,他的扇面之上出现了一道剑痕。

“有点意思!”

李休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隙,那双眸子在这一刻尽数变成了漆黑之色,没有半点眼白,就连瞳孔都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一眼看去像是脚下的不可及深渊一般,恐怖而又忍不住沦陷。

他将手中长剑高高扬起,那张脸上出现了一抹略有些癫狂的笑容。

一股清晰而又强悍冲霄的剑意顺着苍穹席卷而上。

这一剑很强,比之之前要强横数倍,这是必杀的一剑。

叶修的实力超乎了他的预料,李休不想在拖延下去了。

这股威势堪称恐怖,人群安静无比,所有人都震撼的看着这一剑。

其余叶家子弟面色剧变,他们的实力也算不俗,否则也不会被叶家派来唐国去争书海机缘。

自然也看出了这一剑的不可匹敌,毫不夸张的说,叶修根本没有可能将其接下。

这是所有人的认知,而这也是事实。

叶修的脸上扬起了一抹苦笑,然后双臂垂在身侧放下了手中的折扇。

强烈的锋芒扑面而来,他身上的锦衣向后扬起。

但他却仍旧没有动作。

这副模样像是在等死。

不远处传来了徐盈秀的声音。

原来是她和梁小刀等人在下面等了半晌不见李休下来所以便上来看看。

李休的心微微一凛,然后那双眸子当中的漆黑逐渐消散,眼神随之恢复了清明,他身体之内散发的淡淡煞气跟着消失,冲霄的剑意收敛下来。

他垂下了手臂,放下了剑。

静静看着叶修。

一阵风再度从二人中间拂过,像是预示着此事的终了。

“草城官军可在?”

李休将视线转到了人群当中,高声问道。

人群中分出了一条道路,一个圆滚滚的男人从里面跑了出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着李休行了一礼。

“草城驻守县令张万 年见过世子殿下。”

李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吩咐道:“自明日开始,不允许任何荒州之人出现在三圣斋方圆百里之内,违者杀无赦。”

“殿下,唐军在草城的兵力并不算多,若是上三关修士倒还好说,但要是出现了游野修士,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听到李休的话,张万 年脸上的汗流的更多,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急迫。

“待我离开之后朝廷会派人过来,在这期间会有听雪楼的人协助你。”

李休淡淡道。

听到这话张万 年的心立刻放回了肚子里,他可是出了名的胆小怕死,否则也不会跑到这医道圣地来做个小官了,为的就是安安分分的活下去。

“下官领命。”

说完之后张万 年就转身一路小跑的朝着后方小镇跑了过去,开始了准备事宜。

人群中有不少的荒州来人,听到李休的话都是敢怒不敢言,暗骂一声好霸道的世子,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李休最后看了一眼叶修。

眼中的意思很明显,那是你输了。

也是到此为止的意思。

叶修没有说话,沉默代表了同意。

然后命人收敛了叶涛叶弘以及叶天龙的尸身,自己则是背起了昏迷过去的叶云。

然后转身离开了此地。

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怕的安静代表了绝对的震撼。

没人是叶修,所以没人知晓刚才面对那如同魔神一般的李休和悬在头顶的一剑压力有多大。

“散了!”

目送叶家一众人离去,李休扫了一眼仍在围观的人群,皱了皱眉。

无数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各自散去。

这一礼是拜谢李休守住了小南桥,这一礼是尊敬李休护住了三圣斋。

“今日起朝廷会恢复原本给三圣斋的供奉。”

梁小刀牵着马来到了李休的身侧,将马绳递给了他。

李休伸手接过翻身上马然后朝着楚恒说道。

“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

楚恒嘴角扬起,淡淡的讥讽似乎永远挂在脸上。

“书海是机缘,不能错过,清秋也该下山,留在山里继续蓄势十年吗?坐井观天!”

李休朝山上看了一眼,似乎想起了那个在雨中的下棋少女,说道。

楚恒的面色一变。

李休却并不在意他的想法,调转马头迅速的离开了这里。

梁小刀和徐盈秀还有红袖跟在身后。

四匹快马在道路上扬起灰尘。

注视着几人的背影,楚恒面色冰冷,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他轻轻地行了一礼,转身越过了那道白线。

这里还会有许多人停留。

半山腰上的白衣人手里出现了一张崭新的画纸,这一次没有画风景与自然,而是画了许多人。

楚恒走到了他的身后,安静的看着。

画上行人多是背影,那是刚刚人群散去的模样。

四匹马扬尘而去,马上的青衣明明没有什么颜色与点缀却显得耀眼无比。

在原地站着一个紫色少年微微躬身,是楚恒行礼的刹那。

白纸的上方是大片的留白,留白之处出现了一把长剑。

是李休的剑。

白衣人将笔墨放下,欣赏着眼前的画作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将笔折断从半山腰扔了下去。

那张画纸飘在了空中。

天地间响起了一声剑鸣!

ps:实锤了,我真滴懒,不分章了,合在一起的,下次我就不解释了,只要我一更,那就一定是两章的内容

第二十三章 大道朝天

那张画纸继续飘着,高高的升上了天空,剑光凌厉切碎了云朵,向着更上方飘去,不知所踪。

白衣人双手负在身后静静地仰头看着,并不阻拦。

那副画从出现到消失,只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我今天画了三幅画,这是最满意的一幅。”

他笑了笑,开口说道。

“它会去哪里?”

楚恒咳嗽了两声,穿了一口粗气,然后出声问道。

白衣人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画纸就像是落叶,从没有人知晓会飘到哪里,就连风也不清楚。

“那你呢?”

楚恒看着身前的白衣人,那道身影永远都是这般的狂放不羁。

“天下很大,哪里都可以去,但现在我要回书院一趟。”

他站在山上,收回了注视着遥远处的目光,转过了身,轻声喃喃着。

“你现在的实力应该已经不在醉春风之下了吧?”

楚恒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白衣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大道朝天,吾等皆是路人,孰强孰弱终归是短暂且无趣的,我只是离大道更近些罢了,何况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丹青水墨。”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地耸了耸肩,拿起画板从半山腰上走了下去。

白衣随身,袂角飘然。

楚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苏声晚说的没错,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手中的那幅画,所以才会离开书院行走天下,直到今日大运突变方才归来。

他的伤很重,半山腰的风景很好,但终归不能疗伤。

草堂的大门打开,从山顶小跑着走下来一个女子,扑到了楚恒的身侧搀扶着他的手臂,眼眶通红显然哭的很伤心。

楚恒宠溺的拍了拍她的头,扯出一抹微笑:“小师妹,那家伙说的对,蓄势也不是这么个蓄法,总要出去走走,这次的书录院书海,还是去看看的比较好。”

清秋点了点头,眼眶更红了起来。

现在正是五月,初夏已经悄然过去,距离荒州之人挑战三圣斋那一日已经过

去了半月有余。

楚恒在那一战中的表现被完美的记载进了茶前录中,广为流传。

而半路上李休的突然插手以及和叶云还有叶修之间的战斗也被倾天策之人完美的写了下来。

这是很热闹的事情,也是被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继醉春风胜了司乐言之后,就属此事的风头最盛。

尤其是最后李休吩咐张万 年的话被有心人散播出去之后就更甚许多。

唐人们觉得爽快极了,荒州来人则是憋了一口气,渐渐地也不在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名声,而是齐齐开始跋涉向着京都长安走去。

风云汇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座大城当中。

距离书海的开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是大事。

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将注意力放到了这件事上,这并不是简单的一次机缘争夺,更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关于气运的争夺。

也是唐国与荒州第一次正式的碰面。

这很重要。

书院此举的目的也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领悟到。

大唐建国只有三百余年,能够达到如今的鼎盛并被大陆之上的其他势力称之为天国,靠的只有两点。

大唐铁骑。

还有层出不穷的天之骄子。

建国之时有国师和第一任唐皇硬生生的撑了起来。

后来又出现了现任唐皇以及李来之,陈先生等人,何止是惊才艳艳可以形容,他们用脊梁支起了整个大唐的构架。

之后还有子非,陈落,薛红衣。

一代接着一代从来不会断绝。

书院大开书录院,供所有人进入书海为的就是警告整座天下,唐国的天骄从来不会断绝。

并且借着这次与荒州之人博弈的巨大压力来促使唐境子弟更上一层楼。

这是一场赌注。

只要是打赌就注定会有一方输掉,所以这不是好事,但偏偏唐人最喜欢打赌。

并且总是认为自己能够稳操胜券。

若是赢了大唐的名声在荒州之内会有一个巨大的提升,与之相随一起提升的还有唐人的格局与眼光。

这是一口气,一口心气。

但修行一途最重要的往往不是天赋,重要的恰恰就是这一口心气。

输了自然不必多提,书院警告天下的算盘被折断,书海的机缘白白送给了外人,唐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所以说这是一场豪赌,与小南桥的豪赌比起来有所差别。

一者为名,一者为命!

逐渐明白了这一切背后隐藏的原因之后,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是被书院的手笔吓到了。

这是赌上了未来国运的事情。

一个个的老学究和当官的堵在书院门口骂了好几天方才稍稍散了一些心中的闷气,然后气呼呼的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开始全力准备着书海的事情。

这是万众瞩目。

唐境之内的驿站开始疯狂运转起来,每一日都有不同的消息流传到各城各镇。

倾天策的人也是从荒州一批批的赶了过来,分布全国上下记载着关于此事的消息和事件。

据说他们的茶前录每一日都要更换一本。

京城的门开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城墙宏伟而高大,站在城外望去只有见之不尽的肃穆与庄严。

李安之站在楼上,那张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流露出来,自从小南桥战起之后他便没有回过王府,一直身处军营与城墙之上。

此刻的城门口很安静,来往的行人驻足而立,面色复杂。

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一起,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李休站在那里。

梁小刀在他前面进了城,说是要去找杨飞鸿有点小事。

那老家伙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露头,明明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面对太尉和皇后的压力却装作什么都看不到。

红袖自然跟着去了。

熊胖挂在李休的腰上,徐盈秀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四匹马不知去了哪里。

城门口的两排军士向着李休行了一礼退到了一旁。

没有人说话,李休抬头看着城墙最上方,李安之站在那里,两个人的目光隔着距离对视着。

两侧的行人彼此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发出声音。

淡淡的风从京都门口吹过。

安静极了。

第二十四章 若是有闲暇,我想慰风尘

“恭喜!”

李安之看着李休,开口道。

声音很冷,就如同刚见面时候一般。

“同喜!”

李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声音发出回应。

小南桥之事了解,无论过程如何艰难,代价如何庞大,总算是有个还可以接受的结果。

对于所有唐人来说这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同喜二字不假。

“你比我多一喜。”

李安之又道。

“何喜?”

李休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李来之死后李安之本应是这个世界上和他最亲近的人,如今却两个人面对面却像是两块石头。

而且还要随时提防彼此捅出足以致命的一刀。

这种感觉很不好。

李安之没有说话,收回了向下注视的目光消失在了城墙之上。

李休低下了头,然后走进了长安城内。

两侧的军士重新上前,来往的行人也恢复了正常,只是彼此在排队入城的同时也多了一件可以议论的事情。

世子殿下归京了。

在说出那句荒州之人不得踏足三圣斋百里之内的话之后,李休就真正的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被无数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原本的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的荒州之人等着他入京然后打算要教训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

李休归京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递的很快,但却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之前扬言要给他颜色瞧瞧的人大多数都没有了声息。

因为就在李休回来的前不久周元和芮姑娘也来到了长安。

圣宗大名鼎鼎的小武王,天马车架,明黄金甲,赤金短戟。

在荒州同境修士之内也算是威名颇胜,更是被倾天策归纳到了沧澜榜上排名前百的强者当中。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却断了一条手臂,那张原本满是狂傲的脸上布满了散不尽的阴霾。

许多事就怕打听与深究,因为一打听就很容易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荆城的事很快就被所有人得知。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条手臂是被李休硬生生的撕下去的。

此次荒州前来书院争书海的所有人当中周元的身份已经算是极高的存在,并且实力也处于前列。

那李休竟是浑然不顾忌圣宗的颜面当着四长老的面前活活的断了周元一臂,这般暴戾与狠辣,当非常人。

这样的人杀起人来绝对不会手软。

李休缓缓地走在长安街上。

眼下有四件事要做。

去书院,去皇宫,去王府,去太白楼。

有些事很急,有些事不急。

有些事能在入书海之前做,有些事能在入书海之后做。

太白楼就在眼前,既然路过了索性便直接做了。

李休在门下站了一会儿,闭着眼睛听了听不远处上人间里传来的戏曲声音。

很好听,熟悉的腔调听在耳中显得很踏实。

“李一南想必已经准备好了道别的语词,陈知墨应该也从那间破屋子里走了出来,书院很多人会站在梅岭之内迎接你。”

徐盈秀跟着李休坐在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上,侧目看着他开口说道。

这是在催促的意思。

也是不要让人等太久的意思。

“且让他们等等。”

李休轻声说道。

他没有要菜单点东西,因为自他进门的刹那掌柜的便一脸惊喜的转头跑到了后厨。

太白楼知道他要吃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店小二便端过了几样东西。

并不算多,一盆上好的白香米饭,一盘鱼腩烧,一盘蓝龙虾,一盘凉菜,还有一壶红烧刀。

这是太白楼里的招牌菜,远近闻名,值得一品。

“你应该学学他们的手艺,不说做出一模一样的鱼腩烧,起码你的青椒鱼土豆要不要太生,不要太咸。”

李休盛了一碗饭放到了徐盈秀的面前,然后给她递上了筷子,夹了一块鱼腩烧。

一边说道。

徐盈秀接过筷子自顾自的吃着,对于李休的唠叨并不理会。

厨艺这东西生来和她不熟,凭借她的天赋学什么都很快,偏偏学不会做饭。

这很不可思议,也很没有道理。

李休也不再说话,安静的吃着东西。

鱼腩烧和蓝龙虾都是不可多得的佳肴,这很好吃,所以不能浪费,对食物需要致以最大的尊敬。

而且红烧刀真的不错,虽然比不上绣春风与小南桥的那一坛竹叶青,但也是一等一的美酒。

足以慰风尘。

太白楼作为长安第一楼食客自然不会缺少,李休习惯坐在二楼,二楼上的人也有很多。

邻桌有两个女子自从李休进门之后视线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没有一刻移开目光。

浣熊蹲在窗沿上两只爪子捧着一个小小的葫芦,葫芦里装着满满的红烧刀,正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

很是陶醉。

长安里的阳光还算不错,或许也是因为今天的日子很好,阳光自窗口照射进来,将李休的脸映成了一抹金色。

窗户没有闭合,浣熊仍旧躺在那里,却有影子突然出现遮住了阳光。

那抹金色随之消失。

李休皱了皱眉,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两个人。

两个穿着同样衣服的女子。

正是那一直注视着他的两个女子。

“我很讨厌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所以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打算做什么最好都不要现在说,我会很生气。”

李休将碗筷放下,抬头看着这两个女子认真道。

吃饭是难得的闲散时间,尤其是和徐盈秀在一起在太白楼吃饭这种机会并不常有。

“你就是世子李休?”

那女子看着李休,并没有在意他的话,也没有在意他话语中的不耐烦。

“圣宗行事跋扈,你断了周元的手臂这件事做的不错。”

另一位女子接着她的话继续说道。

徐盈秀的眉头跟着皱了起来,就连不远处的小二哥脸色都是有些不太好看。

这话没错,但这两名女子的语气却像是在居高临下。

仿佛李休在她们眼里是后 进晚辈一般。

“走吧!”

李休没有再看她们,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光之后,站起身子对着徐盈秀说道。

他向着楼梯口走去,浣熊轻飘飘的跳到了他的身上。

那两名女子却再度拦在了他的身前。

“书海开启之日还有半月,这次的成绩对于书院来说是一场豪赌,看来他们将希望压在了你的身上,这很值得考究。”

那女子又说道。

淡淡的语气充斥着些许的冰冷与轻视。

李休沉默了一瞬,那双眸子陡然变成漆黑之色,凶煞的暴戾之气透体而出,他的眼中似有深渊在凝视人间。

那两名女子的身体微微一僵,竟是短暂的失去了控制。

李休向前一步,右手悬在半空轻轻伸出。

一股霸道无比的灵压在掌心之中轰然炸开。

楼梯碎成粉末,那两名女子的身体从二楼之上倒飞出去狠狠地摔在了一楼青砖之上。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过问。”

ps:忘了件事,庆余年开播了,小范围宣传一下,哈哈

第二十五章 这就是天国国威?

楼梯粉碎,两个人从楼梯上倒飞出去摔在地上。

这样的动静不小,自然是惊动了太白楼内的客人们,许多人或是站起身子或是转过脑袋看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议论之声渐渐响了起来,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子以及站在二楼上的一袭青衣。

掌柜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是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然后招呼了一声店小二,指了指街外。

小二哥应了一声擦了擦汗跑了出去,准备去喊巡城军。

他的心中却是暗暗叫苦,现在书海大开的风头最盛,热度最高,长安更是天子脚下,再加上倾天策的茶前录流传广泛,所以即便是普通百姓也对如今书院的处境多少了解一些。

大量荒州之人涌入京都,他们可不是懂得遵纪守法的人,所以刚开始那一段时间里京都各处都有修士闹事的事情发生。

最后李安之用雷霆手段,立下严令,但有闹事者格杀勿论。

所谓闹事尺度就是要把握在不伤害平民的前提下,武修之间允许挑战,但不能大规模损坏城中设施。

太白楼作为长安第一楼,在这里闹事真是应了一句话,老寿星吃砒 霜嫌命长了。

很多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掌柜的却是紧张不已。

他并不害怕李休将那两名女子打死,他之所以让店小二去将巡城军叫过来是害怕李休万一有什么不测。

在他看来堂堂唐国世子,打死两个人那才是该有的威风。

那两名女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胸前的衣衫出现了些许磨损,发丝随之散乱,她们抬头看着李休,眼神当中隐隐有着难以置信。

刚刚爆发的那一股灵压很霸道,在瞬间炸开将她二人轰飞出去。

在这堪称是全城禁武的紧张时刻,这个人竟然真的敢动手,而且是如此的干脆利落丝毫不会拖泥带水。

“李休,你的行事未免太过张狂了一些,身为唐国世子,你是打算仗势欺人不成?”

这是在给他戴高帽子,也是在刺激其余的荒州之人,想要激起他们心中的情绪从而一起反抗李休。

短短一句话,很高明的手段。

对于她话中的仗势欺人四字李休很直接的选择了无视,淡淡道:“如果我行事真的张狂,刚刚从掌中发出的便不会是灵压,而是剑光。”

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已经坍塌断裂,好在在另外一边还有可供行走的台阶,只是比较远。

好在二楼到一楼之间的距离不算太高,轻轻地从楼上跳下,李休站在了那两名女子的面前。

目光在那两张称得上是绝色的脸上流转了一瞬,渐渐换上了一抹讥讽。

“荒州来人很多,知道我回京的人很多,一路跟着我的人也不少,但你们是第一个敢出头的人,或许在你们自己看来这很了不起,但在我看来这很蠢。”

李休眼中射出了一道剑光向着两个人斩了过去,那两名女子急忙退向两侧躲闪,让开了中间的道路。

李休迈步从中走过,语气平静。

“尤其是你们不仅很蠢,而且很弱,长安坊间有很多新词,我想花瓶两个字用来形容你们在合适不过。”

平淡的声音充斥着讥讽与不屑,李休的视线甚至再也没有在二人的身上停留过一瞬,迈开步子径直向太白楼外走去。

这是**裸的羞辱,二女平日里都是心高气傲之辈,那里受得了这份侮辱?

当下银牙轻咬,两个人的手中出现了两把剑,化作两道清丽的剑光向着李休的后背刺了过去。

俱是上三关修为,实力不俗。

徐盈秀轻轻闪到了一侧,李休皱了皱眉愈发觉得没有意思。

他的脚步明明在向前,身体却诡异的退后到了二女中间,没有拔剑,只是抬起了右手。

掌心之内剑气喷薄而出,强横的剑意弥漫在整个太白楼内,绝对属性的霸道压迫让那两名女子手中的长剑不停震颤着,剑身向下弯曲。

剑气爆闪斩了出去,一名女子身子衣衫破裂,雪白的肌肤被鲜血染成红色,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红花染血,像是渐渐凋零的花朵。

这是很凄惨的一幕。

但李休并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对于这一幕他像是没有看到一般身子一转飘忽而出,那双漆黑的眸子泛出异彩,另一人

的身子顿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手中那把长剑也是悬在空中无法落下。

李休单手握拳,狂暴的狂气漩涡在拳身之上汇聚然后轰然炸开。

那名女子的身体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之上滑落下来,骨骼碎裂的声音不停传出,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吐出,像是源源的溪流一般断断续续的从嘴角溢出流淌。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从她们拔剑,刺出到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前前后后就只用了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

门外有马蹄声响起,却是巡城卫及时的赶了过来,李休看了过去,发现领头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梁小刀。

“呦呵,我就晚来了一会儿,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玩的事情。”

翻身下马,梁小刀迈步走进了楼内,身后跟着一百名不苟言笑的巡城卫,气息冰冷,面无表情。

他们可不是没有经过生死战的花瓶。

巡城卫的选拔是从唐国各地的军队当中抽取出来的精英军士,并且对唐皇有着绝对的忠诚。

如今全部归李安之统辖。

梁小刀进来之后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昏死过去的那两个女人,对着李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女人你也打,佩服!”

李休没有理他,门里门外聚集了很多人,这些人当中大多数都是来自荒州的人。

他站在门口,骑上了梁小刀骑过来的那匹马。

对着四周开口道:“距离书海开启之日还有不足半月,在这期间我不希望看到任何挑衅的事情发生,包括言语挑衅,否则下场自负。”

说完这句话后李休便拿起马绳打算离去,却突然听到人群里传出一道声音。

“世子殿下无故行凶之后就打算这么离去吗?此举未免有些太不将我荒州之人放在眼里了吧?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天国国威?还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梁小刀猛地转头看了过去,刀子一般的目光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年轻人,与他们年纪一般大小无二,面对周围人的目光也不在意,只是轻轻笑着。

第二十六章 这就是天国国威

这是在挑事与煽动。

但很有用,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梁小刀开口骂了两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那人的面色却始终没有变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李休的目光跟着落在了他的脸上。

二人的目光对视着,这是个难缠的家伙。

不过终究只是躲在后面耍阴谋诡计的东西,不足为虑。

李休将马绳拿起握在掌心,淡淡道:“没错,这就是我唐国国威,任何非我唐国子民无故入我唐境滋事都要承受代价并且付出责任,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师父是谁,无论你的宗派是谁。”

“但有挑衅者,生死便由我唐国决定。”

霸道而冰冷的声音自他的口中传出,不算大,却清晰无比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开口之人的脸上没有了笑容,轻微扬起的嘴角也跟着平复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不服气的人,现在有一个机会,半个月后,在书海里赢过我,你们可以拿回所有丢失掉的颜面与尊严。”

“但那终究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在时间未到之前任何人不得有任何挑衅的行为。”

李休的声音停顿,他俯视着那名面色渐渐铁青的年轻人,继续道:“这就是唐人行事,你可满意?”

话音落下,也不待那人开口说些什么,李休便紧了紧马绳。

马蹄扬起顺着长街朝着城外走去。

一百名巡城卫安静的跟在身后,步履整齐,面无表情,对于刚刚那些谈话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你说这话可是代表唐皇的立场?”

那人见李休离去心有不甘,兀自大喊一声说道。

却没有得到答复,那匹马在慢悠悠的走着,头也不回一下。

徐盈秀跟了上去,梁小刀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听得此言将视线放到了那人的脸上,略带讥讽的笑道:“他是唐国世子,是李来之的儿子,是当今唐皇的侄子,血肉之亲,你说他有没有资格代表陛下?”

淡淡的讥讽响彻在所有人的耳畔,那人的脸色更加难看,在原地踌躇片刻之后冷哼一声扭头拂袖而去。

周遭的人也渐渐散了,临走之时看了看仍旧躺在太白楼内的那两名女子,心下微沉。

这个世子殿下行事霸道偏激,不按常理出牌,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短时间内还是要呈观望状态,暂且不要理会的好,姑且就依他所言一切的恩怨等到半月之后的书海开启之日在做了结也不迟。

不少人目睹了李休的作风行事之后都是将心里打的算盘悄咪咪的按了下去,其实仔细想想他们和这位世子殿下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存在。

和他有仇的应该是圣宗和叶家。

对了,今日过后或许还要加上上清宫。

也就是那两名女子所在的宗派势力。

在京城内原本并不允许骑马,但大唐以武立国很多时候都会便宜行事,况且巡城卫骑骑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速度仍然会有限制,除非是加急军报,否则速度不允许太快。

梁小刀在身后慢悠悠的追了一会便赶了上去。

跟在李休的身侧走着。

李休见了之后从马背上下来,将马绳递给了身后一直跟随的巡城卫。

然后轻轻地扬起右手摆了摆。

巡城卫的首领接过马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后转身退去。

宽阔的长街上只剩下了李休与梁小刀还有徐盈秀三个人。

“红袖呢?”

李休诧异的出声问道。

自从在小南桥梁小刀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被红袖日夜伺候之后,这两个人就变得如胶似漆起来,扯也扯不断。

自诩为天下第一纨绔的梁小刀脾气也是收敛了许多,尤其是面对红袖的时候更是温声细语生怕惊扰了佳人。

郎有情妾有意,彼此确定了心思之后两个人从小南桥赶到京都的一路之上除了骑马之外都是手牵着手半刻也不肯分离。

“我将她托付给了杨飞鸿,现在这几天是不太平的日子,她是个普通人,跟在咱们身边多有不便。”

梁小刀摸了摸鼻子,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

这是害羞的表现。

“那老家伙?”

李休楞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

杨飞鸿左右摇摆能活到今天,别的不说,这份保命的本事绝对是有一手的,况且他乃是当朝首辅,除非是皇后与齐秦打算造反,否则他那里一定是安然无恙的。

书院在长安之外,而长安城很大,三人走的也很慢。

当再次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落入了山中,西斜的阳光洒在几人的身上,将影子拉出去很长很长。

三人之间的对话也逐渐少了起来,李休安静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书院的回忆很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也开始可以用近乡情怯来形容了。

城门口的人仍旧没有断绝,日日夜夜的来人从不间断,城门官不停地记载着一个又一个外来之人的姓名和信息,厚厚的本子在一旁的桌子上堆了高高一摞。

手中的那支笔用的飞快,在纸页上生出了道道残影,现在看来想要做城门官也是需要有一技之长的。

绝不是在一旁支个防晒棚子摆张桌子端着茶杯就能干的活计。

但饶是在如此忙碌的情况下城门官在看到李休之后还是抽空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见过世子然后急忙又低下头继续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李休轻轻地点了点头。

三人走出了长安向着城外走去。

那时候这里苍白一片,脚下有雪,走起路来总是深一脚浅一脚。

现在的脚下平坦,入眼之处遍地青草与鲜花。

天上不会再有凤鸟飞过。

身边的老仆再也不会出现。

李休轻轻的抽了抽鼻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离开长安十里之外便是梅岭,书院就在梅岭之中。

这里有着四季不断地梅树梅花,比世外桃源还要世外桃源。

这很美。

淡淡的夜风吹过,花瓣轻轻抖动,微弱的梅香穿进鼻子,李休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书院的门前站着很多人,很多穿着白衣的人。

钟良站在大门口。

今天是轮到他看门。

梅岭里传出了轻轻的脚步声,梅枝断开发出声响。

李休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数百学子齐齐躬身。

“见过师兄。”

李休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像是迎面而来的夏风。

他弯下身子回了一礼。

“见过诸位师兄!”

第二十七章 三榜更替

京都很热闹,但梅岭很冷清,自从书院将书海开放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荒州之人几乎每一日都会在书院之外挑战,想要领教一下书院弟子的实力。

子非不在,苏声晚是前辈,梁秋不理外界。

陈知墨破境游野。

最具代表性的几个人都无法挑战。

但书院的弟子很多,上三关和承意的更多,荒州之人并不在意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有没有名气,在他们看来只要对方是书院弟子,那就足够了。

原本书院弟子是打算避而不战的,因为在书院的眼中那些荒州之人的挑衅其实是一种很无聊的行为。

与梅会时候不同,梅会是书院主动举办的盛事,所以必须赢。

后来小南桥的事情传到了京城,受到皇后的掣肘太子无法动弹。

而自从李来之死后不久陛下就开始躲在深宫里闭关不出,没人知晓他在做什么,甚至没人知晓他是否还活着。

尤其是紧接着又听到了李休身负魔种的消息之后,所有的弟子胸中都是憋着一口闷气。

自然而然的这些荒州之人就成为了发泄的目标。

书院弟子上三关层次的很强,这一阶段的战斗很少会输。

承意境界则要差上许多,输多赢少,渐渐地被荒州之人抓住机会压了下来,李一南虽然已经入了承意却没有办法动手,他是书院的弟子,但也是荒州的人。

后来陈思宁从往来庄里走了出来,站在书院门前接受着挑战,就像是三圣斋山脚下的楚恒一般。

就在陈思宁重伤坚持不住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齐元彬走了出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这个太尉齐秦的独子,皇后一方最稳定的心腹。

他的插手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但成效显而易见,同为书院新一代四杰之一的齐元彬,其修为实力并不逊色陈思宁,甚至因为他出身命门,资源良多,比之寒门出身的陈思宁还要更强一分。

承意的缺口随之堵住,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来挑战的人越来越少,那些在荒州沧澜榜上有着名次的强者并未出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十日之前沧澜榜第一的陈彦彦回到了书院,在门口的梅树之下一言不发的盘坐着。

当年倾天策排名沧澜榜的时候,陈知墨刚入上三关并不算太长时间,所以只排在了第二名,如今他却已经率先入了游野,并且战胜了百里奇,在倾天策刚刚重新排出的强者名单里,陈知墨顶替了草黄纸第十的位置。

陈彦彦是书院的弃徒,四年前尚且还是承意修为的他被逐出书院远赴荒州游历,四年来在荒州闯出了偌大的名声,在荒州沧澜榜上排名十四。

但此番归来却不是为了报复。

从他坐在树下开始的那一刻,荒州之人再也没有提过挑战二字。

直到今日李休归京的消息传到了书院不久之后,一直坐在树下的陈彦彦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在这期间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无论是有曾经相识的弟子上前还是书院教习上前都是如此。

李休与众多弟子对视着,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临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散了!”

他从人群中穿过,此时方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梁小刀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白衣,一袭青衫的李休在穿梭在众多书院弟子当中显得有些扎眼。

他的话从口中传出,周围在书院门口前等候了近一日时光的数百位弟子齐齐行了一礼,然后回到了书院之内。

前后不过片刻梅岭之内便变的安静无比。

李休走到书院门口,拍了拍一直在侧的钟良肩膀。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一个看门的。”

这话当中带着些许的调侃,李休的语气难得的有了轻松之色。

钟良却是无奈的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来也是巧得很,李休每一次从外面回到书院都恰好轮到他看守大门,这还真就成了看大门的了。

“小南桥的事情还要谢过世子殿下!”

钟良退到一侧对着李休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神情专注且认真。

南桥边军死战城墙不退一步,让荒人始终无法踏足小

南桥,唐军的悍勇再一次显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热血未灭,傲骨未寒。

李休没有说话,这一路走来他受过太多这样的大礼,心里早已经没有了波动。

钟良起身,然后又对着梁小刀行了一礼。

“钟良身为书院弟子,却只能苟存梅岭之内,无法去往阵前戍我唐国边境,自觉汗颜,师弟死战三里峡宁死不退半步,让人敬佩。”

小南桥一战当中有太多的出色值得让人尊敬的人。

李休只是其中之一,梁小刀,老秀才,醉春风,子非,孙胜,白落提,叶枭,英宋,丰和,张元杰,郭淮,李泗,胡二将军,陈玄策,慕容天成。

还有很多人。

数不胜数。

梁小刀回了一礼,哪怕是穿着书院赠予的白衣,他肩膀上的北字似乎都在熠熠生辉。

那是抹不去也擦不掉的荣耀。

短暂的严肃过后几人重新恢复了常态。

天南地北的攀谈着。

钟良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和梁小刀在说,李休偶尔会插上一句,徐盈秀则是安静跟在身后并不说话。

“对了,有件事倒是要恭喜殿下了。”

在书院之内行走着,虽是夜晚,一路上却总是偶尔可以见到几名书院弟子,彼此见了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各自散去。

钟良伸手从头顶摘下一片被风吹落在头发上的花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对着李休笑着道。

恭喜?

李休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然后想起了在城门口的时候李安之对着他的说话。

也是恭喜。

“何喜之有?”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钟良微微一笑,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简递了过去,示意他打开看看。

李休伸手接过,将玉简贴在额头上,发出极淡的光亮,在这夜色当中显得有些耀眼。

一段信息进入了他的识海之内,李休微微愕然。

三大榜单更新了。

倾天策重新排名了三大榜单,而他凭借上三关修为登上了沧澜榜,并且在榜上排名第二!

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刚刚突破一月有余便登上了沧澜榜,排名高居第二。

这当然称得上是了不起三字。

“外面可是有不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他们认为你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高的排名是因为你的世子身份与和李一南相交莫逆的缘故,否则一个刚刚破境不久的人,就算胜了周元和叶修,又哪里有资格排在第二的位子上呢?”

钟良开口解释道,但脸上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李休没有说话,安静的消化着脑海之内的信息。

沧澜榜第一毫无疑问依旧是陈彦彦,第三则是满江红。

陈知墨修为突破所以离开了沧澜榜,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排在第二的必然会是满江红,谁能想到会被突然出现的李休横插一脚。

其余的人并没有什么变化。

与之相比草黄纸倒是显得风起云涌了许多,也是被议论最多的一次。

陈落排在第一毫无争议,子非破境,第二名则变成了王知唯,醉春风应该在第三名,但他却依旧排在了第四名。

第三名则是原本排在第五名的苏声晚。

这一幕传到了所有人的眼中可谓是惊掉了一地眼球,便是此刻的李休也是微微愕然。

然后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看来万年老四果然是万年老四。

这个外号估计是坐实了。

苏声晚!

李休嘴唇轻启在口中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

书院画廊教习苏声晚,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了一个传奇,他是书院当中最年轻的教习,比梁秋还要小两岁。

画圣苏声晚,单看这个名头便足以看出他是有多么的惊才艳艳。

未入五境,却被称之为圣,在江湖上的地位可见一斑。

尤其是荒人大祭司生平最是推崇他的画作,这无疑是将苏声晚的名声推到了另一个巅峰。

被无数人称赞,但他却很少在世人眼中出现,大多

数都是混迹于山川河流,名胜古迹,总之就是哪里好看去哪里,哪里有名去哪里。

不知多少皇宫贵族为求他的一幅画而抛金散银却不可得。

百里奇死了,陈知墨在这一次的排名当中进了第十位。

同样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之声。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真正让无数人惊爆眼球的是子非竟然在诸天册上排名第七。

要知道唐国的五境修士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而子非竟然能够在上面排名第七,犹在陈先生之上,这份评价会不会有些太高了?

但当所有人看到在子非的名字后方倾天策关于他的批语之后都沉默了下来,原本有所异议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八月破境,一剑灭二先生外放神魂,剑气向前不停,纵横雪原深处,斩碎从浦院门。”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剑仙子非,当之无愧。”

倾天策竟是给了子非剑仙之名。

要知道之前拥有这个名声的可是一剑斩出了落仙峡的萧泊如,如今子非竟然也有了这个名头。

未来二人之间必然会发生剑道之争。

剑气从小南桥斩出,穿越雪原斩到了大祭司的脸上。

到底多么恐怖的实力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没人知道,但剑仙之名当之无愧,这一点无人质疑。

李休想到了在小南桥临走之前子非曾对他说过的话,那四个字现在仍然在耳边萦绕。

天下无敌。

这四个字的分量很重,重到了李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好了,天色渐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几人一路走到了李休原本居住的院子门口,钟良的脚步停在了这里,对着几人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开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当初李休从听雪楼回到长安之时,陈先生曾等在门口相迎,他的身后跟着几名书院弟子,钟良就是其中之一,现在想想能被陈先生看中并带在身边,果然会有过人之处。

单单这份进退有度便值得很多人学习。

院子里有着淡淡的光亮不停闪烁,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两个影子坐在那里,很熟悉,也很好辨认,一眼看去便知道那是陈知墨与李一南。

此刻是夜晚,自然没有必要在后山的竹林当中重聚。

李休却并没有急着在第一时间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许久,目光安静的看着隔壁那间漆黑无比没有半点光亮的屋子。

然后视线向上移动看向了屋顶之上,那里已经没有了覆盖着不曾散去的白雪,露出的青红色砖瓦隐藏在浓密夜色之看不真切。

天上也没有了半掩的月亮。

屋顶上也不会再有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在轻轻抚琴。

梁小刀站在身后没有说话,似乎也是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好说的事情。

许久后,李休摇了摇头,嘴角处挂上了一抹笑容。

心中有些好笑。

又不是生离死别,两年后去圣宗娶了她便是,伤感什么

难不成那圣宗宗主还敢反对不成?

推开了门,木门像是许久未曾移动过一般发出了十分刺耳咯吱声响。

窗户里的两个身影齐齐顿了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推开了窗户。

目光探出落在了李休和梁小刀的身上,四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着。

走进了屋子,徐盈秀熟门熟路的去到一旁开始烧水,这一路以来劳顿了许多,李休还未曾好好地洗一个脸。

李一南和陈知墨相对而坐,二人中间摆着一个铜锅,里面放满了水,极淡的白汤漂浮在水面上冒着热气。

两侧摆满了食材。

这是标准的火锅配置,而且还是清汤的锅底。

李休坐在了椅子上,低头看了看锅内,有些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

“你们应该知道我喜欢微辣的锅底,而不是清汤的,说了多少次,这清汤的汤底最没味道,连狗都不吃。”

ps:汗颜,汗颜,这章纯过渡剧情,稍显墨迹和嗦,而且小生今日实在是不在状态,见谅,见谅

第二十八章 一顿饭的碎语闲言

“你大病初愈,再加上舟车劳顿,医师说你不适合吃辛辣的食物。”

陈知墨却没有在意他的恶劣态度,拿起盘子里的素菜便下进了火锅里,拿起勺子搅动了一下。

“哪个医师说的?你让他当我面来说,毛本事没有就会放屁,本世子可是有不化骨在身的人,区区辛辣还吃不了?赶紧给我换回来,要不然我掀了你这桌子。”

李休一只脚蹲在椅子上骂骂咧咧的说道。

梁小刀笑着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远处正在烧水的徐盈秀看到这一幕眼角微微扬起,露出了微不可察的笑容。

这一幕很少见,甚至见不到,因为李休的性子偏冷,而且他的话很少。

如眼前这般像是市井无赖似的模样恐怕也就只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偶尔出现吧!

他肩上的责任太重,他活的太累。

他的话很自然的被其余人选择了忽略,陈知墨从锅里夹起了一块金针菇沾了沾蘸料然后塞到了李休的嘴里。

“味道怎么样?”

他问道。

李休翻了个白眼轻轻地咀嚼了两下,吧唧吧唧嘴,道:“还不错!”

然后伸手将自己面前的一盘不知道什么肉倒进了火锅里。

“我本来还以为你能多待几年,起码等我破了游野之后才会离开。”

将肉倒了进去,然后顺手夹出来一个龙虾丸,对着一旁的李一南说道。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也没想到会离开的这么快。”

李一南笑了笑,轻声道。

“以后我应该离你远些。”

李休道。

李一南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怕惹上麻烦?”

他是整个倾天策唯一的传人,但是却突然要回到荒州,江湖上流传了许多猜测,其中听起来可能性最大的便是他在倾天策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所以才会着急回去巩固自身势力。

李休摇了摇头,透过火锅上升起的热气注视着李一南,认真道:“这天下里还有什么麻烦比我还大呢?”

这话很认真,并且事实就真的如此。

他是唐国世子,当今陛下的亲侄子,自小与太子生活在一起。

他的麻烦很多,大大小小从来不会断绝,又何尝怕过呢?

“我只是很生气,我自己凭本事上的沧澜榜,却有人说我因为和你关系好而走的后门,陈知墨和你的关系同样很好,怎么没人说他是走后门呢?”

李休有些郁闷,两根筷子很不礼貌的指着陈知墨,筷子头上还挂着一根金针菇。

“我凭本事刚正面硬生生的打败了百里奇,这可是实打实的战绩没有掺杂丝毫水分,只要那些人长眼睛了就不会说我是走后门。”

陈知墨嘴角抽了抽,解释道。

然后用手将指在自己眼前的筷子扒拉开,冷哼一声道:“况且我为了某人刚刚破境就要去和草黄纸上高居第十位的人进行生死战,如今某人侥幸活了下来见到我却连谢谢一步说一声。”

愤怒的语气充斥着一丝不满。

李休却不以为的耸了耸肩,笑着道:“我可没求着你救我,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这话说出来桌子上得到几个人都停止了手中吃饭的动作,齐齐的愣住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知墨只觉得胸口凭空生出一股子闷气,都快要气炸了。

抬起手臂哆嗦的指着李休,看着李一南和梁小刀颤抖着声音问道:“汝听,此乃人言否?”

“哈哈哈哈!”

四个人对视一眼,齐齐大笑起来。

朋友之间做事哪里需要那么多的表达和感谢,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你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这就足够了。

“你们看这是什么?”

几人正吃的开心,李一南突然从纳戒当中拿出了一盘东西,看上去像是风干的腊肉。

他将盘子放到桌面上,勾起了三人的好奇心。

站起身子看了过去。

“这是熊肉?”

梁小刀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李一南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得意。

“好啊你,我之前养伤的时候想吃你告诉我没有了,现在拿出来献宝?”

陈知墨大叫一声,有些生气。

“好东西当然要留到最后分享,你懂什么?”

李一南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盘子里有四块肉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都是一样大小。

“风干了就不适合放到火锅里面了吧?”

李休有些迟疑的问道。

凭心而论,风干熊肉这东西绝对算不上好吃,几人之所以如此高兴更多的是吃的一种情绪,当初李一南杀了这头熊的时候正是李休一路从书院杀过去的时候。

一如今日。

这是很值得被纪念的干肉。

“管他呢,总比这么硬吃要好上不少吧?”

陈知墨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直接将盘子里的四块肉一股脑的倒进了锅里。

不一会淡淡的肉香飘了上来,李休率先夹了一块放到自己的碗里,沾了大把的蘸料然后放到嘴里轻轻地咬了一口,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脸上,想要从面部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

李休的腮帮子鼓的高高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嘴里发出了满意的哼哼声。

“嗯,不错,这味道比我想象中的可是要好得多。”

听到他的话,梁小刀三人也是心里痒痒,各自夹了一块然后放到嘴里迫不及待的嚼了两口。

三人的表情一僵。

四人的视线在空中对视着。

然后齐齐低下了脑袋对着地面将自己口中的肉全部都吐了出去,吐得一干二净。

接着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不停漱口。

四人再次对视,第二次发出了大笑之声。

夜深了,一顿饭就在这闲言碎语和嬉戏打闹之间过去了。

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云淡风轻。

徐盈秀早就将热水烧好了,然后回到了小屋里睡了下去,并没有打扰几人。

几人份的畅谈,道三两句晚安。

不知什么时候窗户被梁小刀打开了,几人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窗外,今晚的天上没有月亮,自然没有办法将愁心寄予明月,但好在星星很多,一闪一闪的很是漂亮。

“什么时候走?我准备一下好去送送你。”

李休收回了目光放到了李一南的脸上,笑着问道。

李一南沉默了会儿。

“现在!”

于是李休也沉默了下来。

ps:今日朕过生日,诸位爱卿是否有至尊盟主什么的奇珍异宝啊~~~~嘿嘿嘿

第二十九章 而此时夜色正浓

此刻是深夜,李一南却说现在就要走,这就代表了真的很急。

如果不是为了等李休回来做最后的道别恐怕他早就要走了。

“我现在开始有些后悔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休开口说道,语气之中似乎带着些许惋惜。

“后悔什么?”

李一南问道。

李休还没有说话,梁小刀却抢先开口:“后悔白天不该去太白楼吃那一顿饭,从长安往梅岭的一路不该走那么慢,这样就能够多待一会儿。”

就是这个意思。

“多待一会儿少待一会儿都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又不是生死离别,有什么用呢?”

李一南笑了笑说道。

“有用,多待片刻与少待片刻的区别很大,所以很有用。”

李休看着他认真道。

陈知墨喝了一杯酒。

梁小刀关上了窗户,四人的影子在窗纸上倒映着。

彼此再度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夜色似乎亮丽了一些,李一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擦了擦嘴,面色有些潮红,他的酒喝的不算少。

“好了,我要走了,以后等唐国安定下来有时间多去荒州走一走,别的不敢说,有我在,保证让你们横着进来,横着出去。”

他拍了拍胸脯,有些自豪。

横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不就是死来死去的意思吗?

李休没有接话,因为他觉得这听起来并不吉利。

“两年后我有事要办,需要去一趟荒州,到时候去找你喝酒。”

四人从屋子里走了出去,打开了院门肩并着肩安安静静的在书院里行走。

两侧都是梅树,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永远萦绕在鼻尖上的淡淡香味总是那么好闻且值得眷恋。

李一南看着李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楞了一下,然后问道:“如此说来我们这算是酒肉朋友?”

李休也愣了一下,仔细的想了想发现好像的确如此,他们几人不是在吃火锅就是在吃火锅的路上,这样说来倒还真算得上是酒肉朋友。

你去荒州干啥?”

就着夜色与梅花一路行走,很快便来到了书院的门前,这是大门,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人看守,今日还没有过去,所以守在这里的人仍旧是钟良。

远远地看到四人过来,钟良将门打开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打着哈欠离开了大门口,消失在了四人的眼前。

这应该算是玩忽职守。

李休正想着如何不露痕迹的举报他,然后突然听到了李一南的询问。

“我听人说荒州的万香城在两年后会举行一场试剑。”

“你想去参加?”

李一南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的问道。

李休可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试剑毕竟是荒州的盛事,距离大唐远的很,尤其是中间还隔着无尽绿海,况且一个区区试剑恐怕还无法引起李休的兴趣吧?

果然,只见到李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打算参加,我只是想让这场试炼无人参加。”

万香城,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身为荒州五大势力之一李休自然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得罪他们。

但聪小小在万香城,他觉得很不爽,不爽就要揍它。

这是最简单粗暴的道理。

也是在正常不过的道理。

“让这场试剑无人参加吗?”

李一南低下头喃喃了一句,突然笑了起来,觉得有意思极了,然后拍了拍李休的肩膀,道:“这么好玩的事情一定要记得叫上我,我还真想看看到时候雪无夜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李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唐国很强,但再强终究与荒州之间隔着绿海,鞭长莫及。

李一南这么做其实还是不放心他,他跟着一起参与进来就意味着倾天策也参与了进来,万香城纵使心里有怨气也不好做的太过。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上生存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呢!

每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其背后都有其独特的深意。

大门打开,李一南走出了书院走进了梅岭当中。

身影渐渐在夜色之中消失,在三人的视线当中消失。

“好了,睡觉吧,这几个

月里睡过的安生觉用两根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李休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轻声说道。

大门重新闭合,梁小刀走了过来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陈知墨却没有说话,而是想着一侧扬了扬下巴。

李休顺着看了过去,那里是一株梅树,树下站着一个少女的身影。

这面容很熟悉,李休与她见了很多面,而且有不算小的矛盾。

“我们先走了!”

梁小刀和陈知墨对视了一眼然后离开了这里,并不打算掺和进去。

李休走朝着树下走了过去,对着那道身影淡淡道:“有事?”

他有些意外,按理来说这时候慕容雪应该和慕容一起在姑苏城,何时跑到了书院?

“白天被你打伤的那两名女子是上清宫的弟子。”

慕容雪看着李休,眼神复杂。

世事总是不停变化,从没有一刻停止与固定。

但也正是因为每个人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才有了这缤纷绚丽的大世界。

比如当初第一次见面又有谁会想得到前后不过是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李休竟然从一个连修行门槛都无法踏入的普通人一跃成为了沧澜榜上排名第二的上三关修士。

半年时间有如此大的跨越,放眼天下也决然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半年,想到这个时间慕容雪心神略微有些恍惚。

这半年来像是发生了无数的事情一般,从李休归京,到书院下棋,老乔剑破天门开始,一直到最后小南桥,李休这短短半年的时间过得却比常人一生还要丰富。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李休停在了树下,与她面对面站着。

夜风不停吹着,无数花瓣从天空落下。

他的声音冷淡,带着绝对的自信。

上清宫在荒州算得上是大宗门,比之叶家这样的中等势力强大了不知多少,但正如他所说,那又能如何呢?

李休就连圣宗的亲传都敢下杀手,难道还会忌惮一个小小的上清宫不成?

“她们两个自然没什么,但她们是花雨瑶的追随者,这便很有关系!”

第三十章 只是喝杯茶

花雨瑶?

李休抬眼看着她,并没有什么反应,花雨瑶这个名字是他第一次听见,并没有什么印象。

慕容雪解释道:“花雨瑶是上清宫的圣女,地位超然,而且实力不俗,就算是小武王周元和她比起来也差的很远。”

“那又如何?”

李休一只手负在身后,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一侧的那棵梅树上。

这棵树很老,而且很好看,孤零零的挡在书院的门口这么多年没有被砍掉就足以说明这棵树长的很漂亮,李休以前很少会看向这里,如今趁着夜色与闲暇欣赏起来应算得上合适。

“她的实力很强,不在我兄长之下。”

见到李休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慕容雪脚步轻移站在了那棵梅树身前,站在了李休的视线当中。

上清宫进入大唐之后和其余的荒州势力并没有什么分别,也打算挑战那些榜上有名的强者用来扬名,他们第一个选择的地方就是姑苏城。

这很有胆气。

但不知为何直到最后圣女花雨瑶也没有出手挑战。

但姑苏城的人对她的评价却很高。

“那又如何?”

仍然是这句话,李休的眼中甚至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这是绝对实力带来的自信与平淡,没有一点伪装。

看到慕容雪沉默了起来,李休想了想难得的开口解释道:“你的兄长很强,我没有见过花雨瑶,但我敢肯定她一定不是慕容的对手,所以在姑苏城才会选择无动于衷,老剑神的眼光很高,我的眼光也很高,慕容能够进入到我们两个人的眼中就证明他很优秀。”

李休轻声道。

“上清宫是荒州之内的大势力,只比圣宗逊色一些,花雨瑶作为其中圣女自然很强,但你应该知道,若是慕容去了荒州,无论加入哪个门派未来都可以成为圣子。”

这话的评价很高,李休很少会对一个人有如此高的评价。

在年轻一辈当中慕容是少有的几个可以入他眼的人之一。

“你想说什么?”

李休的话很多,慕容雪没来由觉得有些生气,自己来这里提醒可是好心,他却全然不放在眼里。

“我只是想说,花雨瑶与你兄长比起来尚且不如,你又凭什么认为她能威胁到我呢?”

李休认真道。

这是很嚣张的话,偏偏从他口中说出来底气十足,让人无法反驳。

偏偏很有道理。

“书海是大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里,荒州来人更是虎视眈眈,这是陈先生的豪赌,是机缘也是劫难。”

慕容雪看向了李休,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唐人希望李休赢,荒州之人希望李休输。

书海不是打擂台,最后赢得未必是最强的那个,一切靠的就是两个字,机缘!

她知道李休一定要赢,所以她想问问李休打算怎么赢。

李休没有说话,安静的在原地站着,或许是不想说,或许是他也没想好。

一夜的时光悄然而逝,就像是突然发生一样,阳光从梅岭外升起,一缕金黄照射在两个人的脸上。

天地亮了起来。

许久的沉默过后慕容雪再次开口,目光中像是出现了许多的复杂和留恋。

“我要走了,离开大唐。”

她开口说着话,声音有些幽幽。

“去哪?”

李休问道。

“上清宫!”

慕容雪回答。

他们两个之间的有不少的恩怨,随着时间发展到了今日那些恩怨似乎都随着小南桥一役消散了不少。

或许也算得上是朋友。

李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声恭喜,说了句顺风。

然后慕容雪就离开了书院,踩着之前李一南踩过的小路渐渐地消失在了梅岭之内。

李休却愈发沉默起来。

上清宫固然不错,但姑苏城并不差,慕容雪何必舍近求远要去荒州修行呢?

他将视线移到了远方,目光绕过山林看向了天际,不久后低了下头。

看来姑苏城乱了,慕容英杰与慕容天成之间注定要做过一场。

所以慕容才会让慕容雪在这时候去往荒州,明哲保身。

大唐经不起乱子。

如果姑苏城一定要乱,那就都死吧!

李休目光中闪过一抹煞气,转身顺着金黄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安安静静的睡了一觉。

外面的太阳与月亮交错升起落下,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李休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轻轻地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也很舒服。

没人打扰,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一堆烂事。

“醒了?”

注意到他的动静之后,不远处的陈知墨开口招呼了一声。

“别理他,快下棋,我可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连赢我十六盘的!”

梁小刀坐在他的面前,没好气的催促了起来。

他的两条袖子高高挽起,嘴唇苍白,显得很是急迫,与猴子之间就差一个抓耳挠腮的动作。

“放心,今天要是不把你一年的俸禄赢光,老子就改跟你姓!”

陈知墨冷笑一声落下了一枚棋子。

“要不是我昨天没睡醒,能让你连赢我十五局?想当初在北地我也是号称小棋圣的男人。”

梁小刀有些生气的说道。

“原来堂堂北地竟是些不会下棋的粗人!”

陈知墨道。

“你这可有些侮辱人了啊!”

梁小刀拍了一下桌子,看起来像是恼羞成怒。

两个人的吵闹声很大,隔着老远就能听到。

徐盈秀来到了李休的面前伸手递过去了一张热毛巾。

李休伸手接过擦了擦脸,然后走到了棋盘一侧伸手拿起了陈知墨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啪的一声轻响。

“你输了!”

李休瞪了梁小刀一眼,然后朝外走去。

陈知墨苦笑的摇了摇头,这终结棋盘的一子竟被旁人抢了去。

“明天就是书海开放的日子了,你要去哪里?”

梁小刀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问道。

李休楞了一下,他想不到自己这一觉竟然是睡了十多天。

“去办件事,不用跟着我。”

伸手将站在门口的浣熊拽了过来,李休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走出了院子。

他不想说,他们自然也不会问。

“这盘不算啊,是李休下的,和你无关,不能算我输。”

回过神来,梁小刀的眼珠转了转,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说道。

陈知墨愣了一下,然后破口大骂:“你放屁,我看你就是想赖账,心疼你那一百两银票。”

这话可就更侮辱人了,梁小刀脸都红了:“区区一百两银票,我何曾放在眼里?那最后一子明明是李休下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把棋子拿回来,咱们重新下最后一步。”

“不行,我这棋子都收回来了,谁还和你重新下,我可不管,总之这局不能算。”

“你特么的!”

身后的吵闹声越来越小,李休走出了小院向着书院外面走去。

他先前说过要做四件事,去书院,去皇宫,去王府,去太白楼。

皇宫自然不急,他想着从书海回来之后再去也不迟。

王府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现在很没意思。

总要再找些事情做做,索性就提前去一趟王府。

走出大门进入梅岭,这里有很多人,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无论是唐国还是荒州都有许多人来到了梅岭之内安静等候。

明天就是书海开启的日子,自然要提前到来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也好多做准备。

书院的大门一直闭合了将近十日不曾打开,今日开启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休走了出来,大门重新关上,他的身后并无其他人跟随。

这些天来倾天策的三榜更替,每个排名后面都挂着相应的画像,李休也在其中,所以几乎是瞬间就被认了出来。

议论声渐起。

唐人对着他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见过世子殿下。

荒州之人则是无动于衷,还有甚者更是冷笑连连。

这些天来他们知道书院之所以敢如此行事其根本原因就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

难道他们还指望眼前这个人以一己之力压下他们大半个荒州?

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一匹黑马从梅岭之内跑了出来,速度奇快,就像是一阵旋风一般跑到了李休的身边,然后用马头轻轻地蹭着他的胸口。

“好久不见!”

李休伸手轻轻拍了拍大黑马的脑袋,问了声好然后翻身骑了上去。

“走吧,去王府!”

大黑马点了点头,迈开步子极为优雅的顺着山中小路朝外跑了出去。

“李休!”

路过荒人当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咬牙切齿充满恨意的声音,李休偏头看了过去,发现是之前在太白楼里遇到的那两名上清宫的女子。

在二人中央有一个更为出色的女人,无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远胜于她们。

她看到了李休瞥了过来的目光。

然后向前一步。

“你就是李休?”

她就是上清宫的圣女,花雨瑶。

她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马上青衣,声音中充斥着淡淡的高傲与疏离,并不将眼前这个少年放在眼中。

在她看来书院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子非一人,其余人皆上不得台面。

一个李休区区唐国世子,不过是侥幸胜了周元和叶修而已,又能如何?

大黑马的速度很快,从荒州之人的正中间穿了过去,就像是一道黑影在所有人的眼前转瞬即逝。

花雨瑶向前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的眼中有一抹不可思议之色极速闪过,脸色青白一片。

那李休竟然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什么狗屁世子,真是好大的狗胆!”

她身后那两名追随者又是开口喝道。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唐国世子如此说话?”

唐人当中立刻响起了一句大骂之声,声音洪亮并且用了灵气加持,震动的周围树叶哗啦啦的向下掉落。

那女子还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到花雨瑶举起了手示意她停下,当下只能冷哼一声侧过了脸不再理会。

花雨瑶将视线调转到了书院大门之上,目光冰冷。

明日便是书海开启的日子,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前书院自然是不能耍赖,到时候她便要看上一看,凭借那个男人一己之力能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书院距离长安城只有十里的路程,对于大黑马来说不过是迈几步的事情。

前后不过片刻时间就来到了长安城内。

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一侧的守卫,李休便走进了城内,没有绕圈子,也没有躲避那些暗中监视的视线。

径直朝着陈留王府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门口的时候,王府的下人早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见了他之后大开中门,站在两侧恭恭敬敬的迎着进了府内。

“王兄!”

李休没有急着去做事,而是绕着王府之内转起了圈子,他很久没有回来了。

路过了一间小院,视线朝院子里看了看然后走了进去。

李杏儿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神情很是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直到李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李杏儿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头看到了他发出一声有些惊喜的喊声。

同时张开双臂想要扑过来,却在李休的身前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她的脸上脏脏的,有些黑,两只手上也沾满了泥土,就连裙子都被染上了不少灰尘。

“在干什么?”

李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问道。

李杏儿眯起了眼睛,将脑袋抬得高高的觉得开心极了。

“我在挖蚯蚓,给我的小鱼改善一下伙食。”

她弯腰从地上拿起了一个小瓶子递到了李休的面前,瓶子里放着几条蚯蚓。

“你的鱼平日里比我吃的还要好,况且哪有人用蚯蚓来改善伙食的?”

李休摇了摇头,觉得她脑瓜有点不太好使。

“就是因为吃的东西太好了,所以才会弄几条蚯蚓,算是野味。”

李杏儿用白皙的胳膊蹭了蹭鼻子,笑着道。

李休看了看院子,然后随手指了一个地方道:“那里的蚯蚓最多,挖那里好了。”

“对了,王妃呢?”

李休又问道。

“在书房,王兄,你找母亲是不是有事要谈?”

李杏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很多,她虽然单纯,却不傻,自然知晓自己的母亲与兄长之间那绝对算不上好的关系。

李休避开了她的目光,小声道:“没什么事,就是许久不见,想喝杯茶!”

“真的?”

“当然,我骗谁都不会骗你,就只是喝杯茶而已。”

(仍然二合一)

第三十一章 杯中窥国

李杏儿有些将信将疑的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低下了头。

“放心,我向你保证!”

李休再次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咧了咧嘴,笑道。

离开了杏儿的院子,在许多下人的行礼注视中,穿过了三道门,李休停在了书房的门口。

书房就是书房,不会起一些花哨的尚书阁,明月楼等浮夸名字。

上面挂着木质牌匾,写着简简单单的书房两个字,李安之的手笔,他的字很特殊,笔迹内敛偏偏却锋芒毕露,一眼便能够让人认出来。

将门打开,李休迈步走了进去,一身青衫遮住了窗纸外的阳光,不算深的阴影映在了桌面上。

齐柳坐在桌子那头,抬头看了一眼李休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将桌上的书籍合上轻轻摆到了上方一角。

“休儿在小南桥建功,几经生死,一路辛苦了。”

齐柳笑起来很漂亮,只是她平日里很少笑,笔直的眉毛满是英气,红唇翘起比以往看起来要温和许多。

这一幕比初次见面的时候更像是一个家。

“一切都是为了大唐,谈不上辛劳。”

李休四处看了看,然后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淡淡的影子仍旧盖在桌面上。

“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休息一阵,书院再好终究是外人,这段日子你就在王府生活便可,我已经派人去将你居住的房间打扫好了。”

齐柳又道。

这些家长里短最没意思。

尤其是装出来的就更没意思。

李休轻轻的叹了口气,推开窗子招呼了一个过路的下人要了一壶茶。

“我以为你会在朝月亭等我。”

他推开窗户,也像是推开了两人之间那最后一扇虚伪的门户。

齐柳的笑容渐渐冷淡起来,在桌面上拿起了一页白纸放到身前,接着取出笔墨静静地写着什么。

淡淡的墨水味道传遍了整间书房,又或者书房里本该就是这个味道。

“第一次见面是在朝月亭,最后一次也应该在那里,但我想这应该不是最后一次,那么在哪里应该都没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有些冷,并不是刻意,

就像是生来就这么冷。

“你不敢杀我,我还不想杀你,这当然不会是最后一次。”

下人从窗外递过来一个茶壶然后退去,李休将茶水倒进了杯中轻轻地放到了桌面上,推到了齐柳的面前,杯口冒着热气,白雾腾腾。

这代表很热,但这话很冷。

也很直接,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齐柳伸手接过茶杯,面色彻底冰冷起来。

不敢和不想是两个意思,两个截然不同的意思。

“你就真的确定我不敢杀你?这是陈留王府。”

齐柳的双眼盯着李休,眼中充斥着淡淡的杀意,她乃是游野修士,李休再强也是上三关,四境与三境之间的差别犹如云泥,根本不存在越境而战的可能性。

子非不行,陈落不行,李休也不行。

谁也不行!

李休看着她,二人的眼睛在空中对视着,他认真道:“我的王府!”

这是李休说的话。

陈留王从来都不是什么李安之,而是李来之。

他是李来之的儿子,当之无愧名正言顺的陈留王世子,所以这是他的王府。

“在我的王府里杀我,王妃敢吗?”

李休渐渐将眸子移开,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身形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显得凝重起来,现在想来他之前说的那句话的确很有道理。

一个不敢杀,一个不想杀!

“殿下这是做什么,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当要一心为了大唐才是。”

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份僵持,然后一个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起来很虚弱,眼眶也有些深陷,说话的声音像是带着虚弱。

但他只要站在这里便容不得旁人忽视。

“太尉大人?”

李休放下茶杯,那双眸子渐渐眯了起来。

这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敢当,世子此番死战小南桥拦下了荒人蓄谋已久的进攻,保我大唐十年平安,倒是老夫应该要谢谢你才是。”

齐秦对着李休抬起胳膊轻轻地拱了拱手。

他是开国元

勋,论起资历比当今陛下还要老。

李休皱了皱眉,他受不起这一礼,但懒得动,所以在椅子上轻轻地侧了侧身子算是避让。

齐柳脸色一沉。

倒是齐秦笑呵呵的并不在意。

“大唐是个好国家,每个人都在尽心尽力的为这个国家奉献着,百姓们以自己为唐人为荣,所以我很想不通,太尉与皇后到底要做什么?”

李休直视着他,第一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给我倒杯茶吗?”

齐秦在他的身侧坐了下去,然后伸手指了指茶壶。

李休为他倒了一杯茶,安静等待着下文。

“这是一壶茶。”

轻轻地抿了一口,齐秦将目光放到了茶壶上,笑着道。

“一壶茶可以倒五杯,而我们有三个人,茶水就那么多,现在还剩下两杯,殿下想喝,柳儿想喝,老夫也想喝,那么要怎么分呢?”

“三个人分两杯,可以匀着喝,但殿下不想少,柳儿不想少,老夫也不想少,茶就这么多,哪里分的清楚呢?”

李休转头冲着窗外又喊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又来个下人送上了一壶新茶。

他将三人的茶杯依次斟满,然后轻轻地将茶壶放到桌子上。

“唐国之外还有很大的世界,这一壶茶喝光了可以再添一壶。”

齐秦摇了摇头:“两壶茶可以分给三个人,但不能分给四个人,不能分给更多人,有些东西是永远也分不清楚的。”

“所以你就想做那个倒茶的人?”

李休问道。

老太尉再次摇了摇头:“倒茶的人轮不到我来做,我只是想让这茶壶离我近些,便足矣。”

“我突然想杀了你们。”

沉默了许久,李休开口道。

“时候还不到。”

齐秦第三次摇了摇头,轻声道。

于是李休再一次沉默下来。

齐柳低着头不停地写着什么东西,太尉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上,像是在闭目养神。

李休放心茶杯看着窗外,淡淡的茶香和墨水味道围绕的鼻尖。

茶开始凉了。

第三十二章 书海开启

有个词叫人走茶凉。

反之亦然。

茶凉了,人自然也要走了。

“这顿茶喝的很有意思,我想过很多次我们私下里见面时候的样子。”

李休站起身子走到门口,脚步却停顿了下来,回头说道。

“那么这一幕和你想象中的比起来怎么样?”

齐秦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好奇。

李休低头想了想,然后认真道:“要好上一些,不用分生死,不用耍心机,所以很好。”

老太尉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若有若无的呼吸着看起来就像是行将枯木一般。

李休早已经离开了王府驾马回到了书院,齐柳也停止了书写,窗户开着淡淡的水墨味道逐渐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齐秦苍老的眸子再度睁开,低声喃喃着。

“很好。”

今天是个大日子,书录院开启书海的日子就在今天。

据说陈先生请国师大人亲自算了时辰,午时三刻是最合适的时候。

但大日子哪有掐着点来的道理?

今天一大早书院弟子便站在了书录院门口静静等候,现在是午时一刻,还有两刻。

其实书院弟子对于午时三刻这个时间很是抵触,觉得太不吉利,杀气太重。

李休也在人群中安静站着,陈知墨和梁小刀站在他的身后。

“钟良,开院门。”

陈先生坐在书录院的门口,还有两刻钟,现在将荒州来人放进来时辰刚刚好。

“是!”

钟良行礼称了一声是,然后转身打算开启院门。

路过李休身侧的时候他的手臂突然被拉住了。

“我来吧!”

李休的声音响起,淡淡道。

钟良楞了一下,但也没有迟疑,轻轻地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

“陈先生,书海是书院的事情,我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但这很没必要。”

这是李休回到书院之后第一次和陈先生见面,也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四周的学子们纷纷一惊,想不通世子殿下这话的意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还是同样的回答,这很没有必要。”

李休的继续说道。

陈先生没有说话,安静坐着。

“陈思宁,齐元彬!”

李休开口对着人群喊了两声。

陈思宁走了出来,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坚毅,书院生活并没有让他失去身上的棱角,寒门出身促使着他更加努力。

他对着李休轻轻行礼。

齐元彬也走了出来,只是他的眉头皱起,他很厌恶李休。

从当初上梁秋的课的时候就已经毫无掩饰这份厌恶。

二人走出,李休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单手负在腰间,青衫随风而动。

梁小刀自然安静跟着,陈知墨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咧了咧嘴小声骂了一句他奶奶的。

徐盈秀当然会一直跟着,就像是影子一般。

陈思宁没有犹豫迈步跟着一起向前行走。

齐元彬则是迟疑了片刻然后才不耐烦的跟了上去。

许多学子彼此对视,眼中都有惊讶浮现,他们有些看不懂世子殿下此举有何用意?

不就是开个门而已吗?

至于如此大张旗鼓。

陈先生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极淡的微笑,他也猜到了李休打算如何做,这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路过那棵孤零零却很好看的梅树,李休伸手推开了书院大门。

外界的人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只是看到唐国的人同样在等候所以才强忍着没有说什么。

眼下看到院门开启,都是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大门又关了起来。

所有人脸上刚刚出现一瞬的笑容陡然僵住,然后将目光放到了李休身上。

此举,是何义?

陈思宁几人也是摸不着头脑,想不通李休到底要做什么。

“李休,距离书海开启还有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大声质问道。

直呼姓名,这很不礼貌,但是这一次唐国之人却没有再开口反驳,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李休此举有何含义。

“难道书院担心机缘落到我们手里,丢不起这个脸所

以派你来拖延时间?”

“呵呵,要是输不起当初就不要口出狂言,现今反悔,徒增笑料。”

一个接着一个的讥讽之声响起,唐国之人脸上的神情愈发难看,但李休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般。

“某人莫不是以为自己侥幸胜过了周元和叶修那两个废物就可以不将天下人放到眼里了?小子,你还差的远呢!”

一个少年斜倚在树上,双眼盯着李休,嘴角上含着淡淡的讥讽。

他的模样妖异,看起来并不是普通人,他身后站着一个男子,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中的残暴之色却是时隐时现。

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妖气扑面而来,挂在李休腰上的浣熊气息冰寒,那双小眼睛渐渐变得血红。

这股妖气很熟悉,李休仔细的想了想,确定这是那一夜所碰到过的夜蝠一族。

是浣熊的死敌。

他将手放到了熊胖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熊胖渐渐收敛了杀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眸子仍旧时不时地瞥过那夜蝠一族五境强者的脖子,心想着等有机会一定要撕碎那丑陋的烂蝙蝠。

那少年似乎是感受到了李休的目光,斜倚在树上的身体站直起来,一股凶狠残暴的妖气透体而出席卷周围,许多人向后退去,目光震撼的看着他。

如此霸道纯正的妖气,眼前这个少年一定是妖族当中的王族血统,单凭妖气便能够让许多的上三关修士迫不得已退后十余步,可想而知其真正战力会有多么恐怖。

便是那一直自视甚高的花雨瑶在感受到这股气息之后都是面色凝重,收敛了眼中的高傲与轻视。

这名妖族少年的话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周元和叶修自然也在其中。

听到这话周元的脸色不可为不精彩,看向李休与妖族少年的眼神当中充满了恨意与杀气。

与之相比叶修则是要淡定许多,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面色平淡。

倒是他身后的叶家子弟为之愤愤。

圣宗来了许多人,芮姑娘与周元只是其中之一。

在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紫袍的男人,他才是这一次圣宗亲传当中最为强大的那人。

……

……

第三十三章 我要打十个

“还有一刻钟,如果世子想要做什么最好快一些,我的时间很珍贵,你还耽误不起。”

紫袍青年看着李休,淡漠的声音透着绝对的不容置疑。

他的话说出口顿时吸引了大片人的目光,有同样来自荒州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圣宗的行列,也认出了这个紫袍青年的身份。

大惊道。

“圣宗亲传罗浮渊?想不到此次圣宗竟然会派罗浮渊过来,看来对于这书海机缘是志在必得了。”

“罗浮渊乃是圣宗掌教的亲传弟子,其实力之恐怖在圣宗三境修士当中可排前三,甚至还有传言说倘若圣宗要挑选下一代圣子上位,必有他一席之地。”

无数荒州之人闻得此言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表现,有的只是尊敬和忌惮。

圣宗罗浮渊,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了不同寻常。

就连周围的唐国之人听到这些言论都是不由得为之侧目,圣宗的势力之强悍哪怕他们在唐国也是有所耳闻,知道那是近年来风头最盛仅次于五大势力的强大宗派。

这罗浮渊能够成为圣宗掌教的亲传并且几乎内定了接下来的圣子名额,其实力之强大无需多想。

也就只有对自身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才敢如此蔑视李休。

他没有像那名妖族少年一般释放着强大无比的气息压迫全场,罗浮渊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像是一座山岳一般给人一种不可跨越之感。

那是绝对强大所带来的的感官错觉。

花雨瑶也是静静的看着李休,眼带讥讽,惹怒了罗浮渊,她倒要看看这个少年打算如何收场?

迎着一双双犹如虎狼一般的眸子,李休的双眼之中并没有半点波动,他站在书院门口,站在梅林高处俯视着荒州众人。

“我不会说第二次,所以你们最好安静些。”

他的目光平静却仿佛能够直击人心,原本开始有些控制不住的嘈杂议论声响在这句话说出之后开始变得稀疏,直到彻底安静下来。

唐人的身体挺得笔直,目光中隐隐带着骄傲,这就是他们大唐的世子,只要一开口所有的议论声都要随之消失,天地在这一刻安静下来仿佛就是为了听他说

话。

荒人们则是面色有些难看,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他们的气势就落入了下风。

但却不得不安静下来,因为他们想进书海。

这叫做有求于人。

所以心中固然再有不满,也要憋在胸口里,不能吐出来。

“书海是书院的书海,机缘也是书院的机缘,外人不能取。”

听到他的话,许多人的面色都是微微一沉,一双双视线盯着李休一瞬也不曾移开。

他这是,什么意思?

“书院若是害怕机缘被我等夺取,当初大可不必夸下海口大开书录院供天下人游书海。”

略有一丝不屑的声音自花雨瑶的口中传出,带着揶揄和戏谑。

李休抬头看了看天色。

“距离书海开启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大门就在我身后,想要进去的人随时都可以。”

他继续说道。

不少人闻言都是楞了一下,这么大的阵势结果却这么轻易?

不过还不待他们说话,却听到李休顿住的声音接着响起。

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面色剧变。

“在你们走进这道门之前本世子有件事要做。”

他掸了掸衣衫,环顾四周。

“书院弟子李休挑战荒州所有上三关修士,请赐教。”

这句话就像是落入湖水当中的巨石,掀起了漫天惊涛。

短暂的惊愕过后无数荒州之人都是怒火中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双眼中似乎还带着极淡的一丝不可思议,眼前这人竟敢扬言挑战荒州此行前来的所有三境修士。

竖子安敢如此狂妄?

这看起来是在找死,做起来也的确是在找死。

他凭什么?

狂暴的妖气在这一瞬间轰然炸开,无数梅花碎成粉末飘荡在半空之中接着纷纷落下。

梅枝弯曲向后歪斜。

那名妖族少年的眸子当中满是暴戾,这个区区唐国世子竟敢扬言挑战此行所有的三境修士?

他哪来的胆子?

又或者说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如此行事?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花雨瑶再度向前一步迈步,她的衣裙随风扬起,不知道是因为那狂暴的妖气还是因为其本身的灵力外协所造成的的。

“胜我之人皆可入书院,争夺书海机缘,若是连我都是胜不了,你们凭什么入我书录院?”

面对着所有人的愤怒李休却是毫不在意,平淡的声音响在所有人的耳畔,却更加激起了他们心头的怒火。

罗浮渊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那双眼更冷了些,那如同山岳一般厚重的感觉更浓了些。

没有人行动,也没有人出手。

看着场间这一幕梁小刀和陈思宁以及齐元彬终于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当下三人接连走出冲着下方无数人行了一礼,道:“书院弟子梁小刀,陈思宁,齐元彬挑战所有承意境修士,请赐教。”

如果慕容雪或者醉春风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因为当初在关山倒悬天之前,李休也是这么做的。

既然进去之后全凭机缘,那么索性就直接一点不要让你们进去了,只有我一人进去,这机缘自然也就只能是我的。

这一日很重要,这一幕很奇怪。

许多随程而来的那些游野强者以及五境强者都是从远处赶了过来,疑惑的看着这一幕,然后一侧有人小声解释了起来。

四长老的目光落在李休身上,淡淡的冷哼之声从他的口中传出,旋即静静地站在一旁。

这是小辈之间的事情,以他的身份不宜过问,再加上上一次李休当着他的面硬生生的断了周元一臂,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他的老脸之上可是不太好过。

夜蝠一族的那名妖王也是落在了地上,妖族来了不少人,但是夜蝠一族却只来了他们两个。

并且显得十分孤傲,根本不屑与旁人来往。

叶家的游野修士也走到了叶修的身旁,小声的询问着他的意见。

两方人马在京都汇合之后,叶修仍旧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上清宫,天刀门,一位接着一位的强者从远处来到书院门前。

这些人虽然生气,但却保持了一样的态度,顺其自然,坐视不理。

第三十五章 山里与山外的风景

夜凌云周身妖气之浓郁,像是烟火熏染着天空,梅花扑簌簌的从高处向下飘落,途经他的周身之时化作齑粉,彰显的脆弱不堪。

如果说罗浮渊站在那里像是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那么夜凌云站在李休面前就像是一只大妖,一只妖气冲霄,几可遮天的大妖。

梅岭很大,既然叫做梅岭自然生长着许多梅树,山里与山外终究不同,最简单的比较就是风。

山外的风很大,吹到山间,拂进山里,经过了梅树遮挡,这风就会变得很小。

与无形无相无味的天地灵气不同,夜凌云所散发出来的妖气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有着独属于妖族那极特殊的味道。

山风带着妖气卷动着四面周遭。

李休的脸色略微凝重了起来。

浣熊从他的身上跳了下去,跑到了不远处的树下安静蹲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灵兽一般在发着呆。

“你之前说跨过这条线,生死有命,现在我就站在这条线的前面,而你又能对我如何呢?”

夜凌云抱着双臂,在他的背后一对暗红色的蝠翼在刹那之间展开,划破了空气,原本有些浮动的妖气在一瞬间轰然炸开,狂暴的力量向着李休碾压了过去。

无数人站在身后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一幕,便是那罗浮渊也是为之侧目。

这夜凌云的实力之强横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单单从这股霸道的气息上来看便已经让不少人神色巨变。

这人的境界怕是已经达到了上三关的巅峰,距离游野也是不远,再加上其妖族血统的独到之处,恐怕这一次那唐国世子要吃大亏了。

满目漆黑迅速的将李休包裹其中,这是夜蝠一族的天赋能力,可以让敌人笼罩在黑夜当中,感官逐渐迷失。

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

身处其中的敌人内心会因为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应而逐渐被恐惧笼罩,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五成,只能被动挨打。

李休看着四周,入目之处一片黑暗,就像是身处混沌之中,外界的声音也随之隔绝,他的青衫轻轻的垂在地面,不懂丝毫,就连风都不曾进入此中。

“我们妖族天赋异禀,生来便注定胜过人类许多,你不过刚入三境不久,凭什么敢挑战我?”

夜凌云戏谑的讥讽声音透过云雾传进了李休的耳中,这是他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

梁小刀提刀斩掉了一个人的头颅,目光就连看都没有看向这里。

他相信李休,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或许是无缘无故的信任,但也是因为那个人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的信任,无论是什么时候。

“天道之下种族何止万千,皆有其一技之长,唯独人族生来孱弱,偏偏最喜欢勾心斗角,我在十万大山历练十年,从初境一路杀到了三境,挑战我?你凭什么?”

夜凌云的声音中充满了冷意,那看不透的漆黑当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眸,屹立在天空之上俯视着李休。

他在问,凭什么?

李休抬头看着天上,目光直视着那只巨大无比的骇人眼眸,满是平静,明明深处绝境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处境一般。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人类这种自以为是的肮脏表情。”

夜凌云猛地发出一阵尖锐的长啸之声,蝠翼煽动,一股灵气漩涡在其背后轰然炸开,他的身体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向着云雾之内扑了过去,与此同时黑暗之内的那双眸子也是瞬间睁的滚圆,一道漆黑之色的光束犹如天罚一般笔直垂落。

所过之处,云雾为之消散。

最重要的是李休在黑暗云雾之内,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攻势,一旦选择抵挡这道光束必然会被夜凌云的双手插入胸口从而将他的身体生生撕碎。

荒人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等待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唐人则是纷纷捏了一把汗。

齐元彬忍不住朝这里瞄了一眼,陈思宁虽然压着对手在打,但他的目光却一直放在李休这里没有移开过,唯独梁小刀站在原地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显得从容不迫。

“妖族的天赋的确独一无二,但这种把戏很无聊,也没什么用。”

感受着头顶落下的黑暗,李休快速的挽了一个剑花,斜指在地面的长剑向上轻轻一挑,璀璨的剑光从剑身之上掠出。

月牙一般的剑气

由下而上飞了斩了出去。

那道漆黑的光束从中间一分为二,剑气划破了那只巨眼,劈开了四周的云雾。

一切随之消失。

李休看到已经到他面前的夜凌云,迎上了那双堪称残忍的眸子。

即使下一刻迎接死亡,这一秒也要挺起胸膛。

这是李休对待生死的态度,何况这一幕距离死亡还有很远。

那道剑气斩开了巨眼发出呼啸之声飞向了高空。

李休的眸子陡然间变的漆黑无比,他向前伸出了一只手,掌心与空气中生出了无数剑光,夜凌云的身体在他的眼前停下,二人中间的灵气炸开,不间断的撞击声音响起。

天空上的剑气似乎失去了力道,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化成碎屑,然后像是雨水一般落下来,碎屑上泛着寒光,这是一缕缕骇人的剑芒。

向着二人的头顶落下。

李休面不改色,这是他的剑,自然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夜凌云盯着李休,那双眸子之中的讽刺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身为夜蝠一族的王族血脉,孤身一人来到大唐争夺书海机缘,他自然不会是一个傻子。

背后的蝠翼张开,巨大的翅膀化作一个半圆升到头顶,将他的全身笼罩其中,雨点般的剑气落在蝠翼之上发出霹雳啦啦的撞击声,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红点却并没有将其穿透。

收回左手,李休的右手跟着抬起,那把剑笔直斩落,动作切换之间娴熟无比,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这一剑劈砍在那巨大蝠翼之上,夜凌云的身体向后倒退。

凝重充斥着眼眸,在那蝠翼之上有一道剑痕清晰可见。

暗红色的鲜血顺着剑痕流淌而出。

他竟然,伤在了这一剑之下!

剑刃上挂着一道红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刺目无比,那恐怖的妖气在这一刻尽数收敛进了夜凌云的身体,不在外放。

无数人震惊无比的看着这一幕。

那一道剑光并不算璀璨,也没有足以遮蔽苍穹的剑意。

但却斩伤了夜凌云的蝠翼,那该会是怎样的一剑?

“一剑,一念。”

可怕的是沉默之下,叶修的声音响起,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夜凌云的蝠翼防御力堪称一绝,乃是夜蝠一族最引以为傲的本领,李休固然实力强横但终究刚刚破境不久,所以用念头将所有的锋芒尽数内敛到了这一剑当中,虽然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劈砍,实则却是暗藏杀机。”

他的语气之中带着惊叹,带着赞服,他也是用剑之人,对于剑的把握自然有着不低的造诣,一眼就看出来李休这么做的目的。

“忽略掉所有的外界因素,将所有一切的可利用融入到一剑当中,想要达到如此程度其念头一定要无比纯粹,抛开其他不说,李休的心性之坚韧足以傲视同代。”

这话出自荒州之人的口中,尤其是出自李休之前的手下败将的口中,这就很值得信任。

但不少人都是皱起了眉头,觉得不太舒服,你这话不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罗浮渊的眼神略有变化,花雨瑶面色古怪,却是出奇的沉默了起来不发一言。

“我承认是我小瞧了你,难怪敢夸下海口,原来手上有两把刷子。”

夜凌云煽动着翅膀,道。

“你很强,但如果只是如此,你一定会输,而输了的人,就会死,这是那道长线所带来的因果。”

他伸手指着身后的那条线,与其说是线,不如称之为剑痕。

“同境之内,与人交战我从未用过全力,从前如此,现在如此,我想以后也是如此。”

李休淡淡道。

这话想来就是同境无敌的意思,也是不将眼前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身后的书院当中突然升起了一道灵气光蕴,五彩斑斓,那是有人得到了机缘。

书海的机缘无数,那只是其中之一,不少人脚步移动有些踌躇,人群中再次分出了一部分人咬了咬牙走进了书院直奔书海而去。

“这是我第一次与妖族动手,若是在平常我一定会多耗一些时间,但现在不同,书海只会开启七天,我想进去,所以我的时间很宝贵。”

这应该是要速战速决的意思。

夜凌云听

懂了他的话。

“你说得对,时间是很宝贵的东西,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是如此,你是个不错的对手,我会留你一命。”

话音落下,他的背后猛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夜蝠虚影,猩红的双眼,尖锐的牙齿,尤其是那一双巨大的蝠翼看上去骇人无比。

梅花从地面升到空中像是旋风一般左右飞旋,夜凌云的身子突兀的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李休的遥远处,他向前伸出一只手,无数灵气与妖气融为一体被他捏在了掌心当中,天上的巨大夜蝠煽动了一下翅膀。

梅树压弯了躯干,狂暴的妖风扑面而来,无数梅花纷纷掉落。

夜凌云出现在了李休的身前那一拳握着凶煞滔天对着他轰了过来。

妖气与梅花隔绝了一切,片片梅花全部染上了漆黑,像是一条长龙围绕着他的身体。

恐怖的灵压四散溢开,无数人纷纷倒退,双臂交叉挡在眼前,饶是如此,一双双眼眸都是无法睁开拼尽全力也只能露出一条缝隙极为勉强的看着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夜蝠一族的那名五境强者站在空中俯视着这一幕,看来那个人族少年的确很强,竟然将凌云逼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感受着从四面八方隐隐漏出的压力,花雨瑶抿了抿嘴唇,始终沉默着。

即便是站在边缘那股感觉都如此强烈,可想而知李休正面面对着夜凌云的攻势该有多么不好受。

罗浮渊双手负在身后笔直战力,迎面而来的一切压力在他身前三尺外全都归于平静。

山岳般的身躯不曾有丝毫动摇。

唯独那双眸子越来越亮。

周元仍旧穿着那身明黄色的金甲,目光阴冷。

芮姑娘站在四长老身后,有些骇然,这些年来圣宗的风头最盛,她身为圣宗四长老亲传,自然也是心高气傲之辈,却不曾想这一次来到大唐竟然先后被打击两次。

先是李休脚踩冥花破了她的地府冥河,现在竟然又看到了如此妖孽强横的妖族少年。

她的内心不可谓不复杂。

这一拳似乎撕碎了阳光,黑暗随之笼罩。

面对着这堪称可以翻江倒海的攻势李休的脸色却是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眸子漆黑如同深渊,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一击,皆斩!”

李休双手握住剑柄,长剑颤动发出嗡鸣之音,剑鸣在四下方圆之内响彻。

这一剑毫无踪迹可寻,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双手握住剑柄,动都没动。

但夜凌云的面色却在一瞬间发生巨变,他的掌心之中握着的灵气与妖气刹那间随着剑光消散无踪,天上悬浮的巨大夜蝠发出一声惨叫像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打击一般化作粉末凭空消失。

他的面色苍白,骤然闪过潮红之色,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

巨大的蝠翼挡在身前。

李休仍然是那个动作,蝠翼从中间断开一分为二掉在地上,夜凌云的胸口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他的身体也跟着倒飞出去撞在梅树之上滑落了下来。

并没有死,李休也没有继续动手。

可怕的沉默席卷人群,无数人惊骇无比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夜凌云从地上挣扎站起,目光不可思议的看着李休,只有他才知道在刚刚那一瞬间眼前那个青衫少年并非是一动不动,而是因为动作太快所以才让所有人产生了假象,在那短短的一个眨眼的时间里那少年竟然连续劈砍出了几十剑。

所以才能斩碎天上的夜蝠,斩断他那坚不可摧的蝠翼。

淡淡的风从梅岭穿过,无数人沉默着没有半点声息。

天地间忽然响起了剑鸣之声,一声接着一声,足足响起了几十声之后方才消失停止。

所有人看着李休,面色复杂。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剑鸣都是那个少年刚刚斩出来的。

李休的身体重新站的笔直,长剑依旧斜指地面,这就是第三剑。

在伤春寒与踏千秋之后的第三剑!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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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今天下人为一境,我为一境

剑鸣之音消失不见,李休平淡的声音响彻在所有人的耳畔。

下一个!

那把剑通体如今变得通体雪白,妖气消失,山风卷着梅香吹动了李休的衣角,满头黑发这一次并没有被他用草绳束在脑后,浮云的剑意刚刚落下,满头黑发仍在半空飞扬。

他的脸很好看,在大唐的名声甚至比他的剑还要高上一分。

所以眼前这一道古剑青衫随风曳就更好看,许多人抬头望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震撼还有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尊敬。

唐人如此,许多荒人也是如此,那些妖族也是如此。

罗浮渊的眼神略有变化,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数年前横压一代的那个人。

陈知墨懒散的坐在落叶之上,双手撑在地面,看着李休的目光中满是温和。

楚恒没有急着去书海,他看着这那宛如万众瞩目的场景,看着那道青衣飘飘的身影,然后又想了想自己浑身是血站在山前的画面。

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同样是三个字,而且是同样的三个字。

从两个人嘴里说出来就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清秋站在他的身侧双臂环抱着木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夜凌云深深地看着李休,然后抬起手掌用力的将嘴角上的鲜血擦拭干净,背后断成两半的蝠翼收敛进了身体。

“从今以后,李休所到之处,夜凌云必然退避三舍,持礼相见!”

带着不屈的冰冷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夜凌云转过身子径自向着梅岭之外走去。

屹立在天空之上的夜蝠一族五境强者从高向下俯视着李休,背后的蝠翼绽放着紫金色的光芒,淡淡的雷电环绕在其周身上下。

李休不为所动,就连一直和夜蝠一族看不顺眼的熊胖也是慵懒的躺在地上无动于衷,这里是梅岭,是书院。

除非他长了熊心豹胆,并且本领通天,否则敢在这里动手一定会死的很惨。

从前没人敢在书院放肆,因为院长在书院。

现在即便院长消失了也一样没人敢在这里放肆。

因为这里是书院!

片刻后,夜凌云彻底消失在了梅岭,对于身后书录院当中盛开的五彩斑斓视而不见,没有分毫留恋,天上的夜蝠五境强者也是跟着转身离去。

熊胖哼唧了一声,心想算你命大,要是敢动手不用胖爷出手书院那些老怪物都能生生的撕了你。

夜凌云的实力在在场所有三境修士当中可排前三,就连他都输在了李休的手中,还有谁能够胜得过他?

这书海机缘还有谁够资格前去争夺?

难不成真的要所有人一起上?

他们可是丢不起这个脸。

于是所有人将目光放到了上清宫花雨瑶以及圣宗罗浮渊的身上,如果说荒州此行赴唐之人还有三境修士能够胜得过那李休的话,恐怕也就只能是他们两个了。

这些目光很热烈,也很清晰。

花雨瑶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些目光,但她却没有任何动作,自始至终的沉默着,并没有打算动手的意思。

许多人的目光略微有些变化,想起了倾天策茶前录上记载的传闻,这位上清宫圣女本来去姑苏城打算挑战慕容,结果有其他强者捷足先登,在见识到了慕容的强大之后她同样选择了沉默。

轻飘飘的揭过了挑战之事。

当时就有不少人说她是在见识过慕容的强大之后自己并没有绝对必胜的把握所以选择了放弃,明哲保身避免自身威望受损。

想着这件事在看到眼下这一幕许多人心里悄悄地升起了异样,如今看来那茶前录上写的事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

身后那两名上清宫的追随者脸色有些难看。

却又不能发作,只是看向李休的目光中充满了更多阴霾。

“天下人小看了你,我也小看了你,这一点我承认,能胜过夜凌云,你的确很了不起。”

圣宗近年来风头最盛,花雨瑶能退,罗浮渊不能退。

况且他自认为并没有退缩的必要,那一剑的风情或许很强,但还不是他的对手。

李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插在陈知墨身前的那柱香,

那是一柱即将燃尽的香。

那是抓紧时间的意思,如果说粗鲁一点那就是有屁快放的意思。

“你可以做很多事,但你不能拦我的路,也从来没有人敢拦我的路。”

罗浮渊对着李休淡淡道。

语气平淡,却满是霸道,不容置疑。

“长线就在你眼前,想进书海就要跨过这道线,而跨过这条线就可能会死。”

李休说道。

罗浮渊的眉毛轻轻地挑了挑。

书院的门后墙内探出了许许多多的脑袋,男男女女尽皆有之,他们本可以先入书海求一求机缘,但却被这里传来的动静吸引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了李休单人只剑的华丽场面。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幕远远没有外人所看来的震撼,因为这个少年为他们所带来的震撼已经不算少了。

如山岳一般的身影向前迈动,踩过了那道线,站在了李休的面前。

“之前站在这里的人还差一点,我希望你能够强一点。”

李休看着那身紫袍,很认真的说道。

这话听起来很狂傲,但却是他发自肺腑想说出来的,但许多荒人却觉得他太过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罗浮渊没有这么想,他听出了李休的认真,也看到了那双眸子很出略微扬起的战意。

“世人皆言三境之内我在圣宗可入前三,这话或许没错,这唐境之内能入我眼者不多,你的实力还不错,足以入眼。”

他的声音平淡而自信。

许多人的脸色有些变化,那李休实力如此强悍,在他眼中竟然只是尚且入眼?

而他在圣宗之内排名第三,也就是说还有两人的实力要远在李休之上,这话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只是足以入眼吗?

李休的眸子渐渐眯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率先动手。

“远来是客,你先来!”

李休持剑而立,目光直视前方,平静道。

“还是你先来吧,我若是出手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罗浮渊负手而立,面色漠然,在其背后升起了一道山岳,看上去就像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他看起来很自信,这道山岳的防御力比之夜凌云的蝠翼怕是要更胜一筹。

远处的梁小刀第一次将脑袋侧了过来,目光略有讥讽的落在了罗浮渊的身上,他以为自己是谁?

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有机会?

惹怒了李休恐怕你才会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没有机会。

李休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行了一礼,道:“既如此,却之不恭。”

剑修的战斗很少会有四散的灵气,狂暴的花哨。

他们讲究的只有快准狠三个字,所以手中的剑越快越好,斩的越准越好。

话音还未落下,他的剑已经向着罗浮渊飞了过去,飞剑乃是游野修士才有的手段,脚踏飞剑是五境修士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李休只是上三关,这一剑乃是著名的踏千秋。

千山万水只在一剑之间,所以这一剑很快,从脱手而出到映入眼帘就只用了一瞬的时间,强如罗浮渊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只能在仓促间微微侧身。

身后的山岳发出一声轻响,剑尖刺进山岳掀起阵阵涟漪。

他的神色微微发生变化,远处的花雨瑶眼中却隐有惊骇一闪而逝。

李休这一剑很快,比之之前的两场战斗还要快,甚至快了接近一倍,所以罗浮渊才会半点防备都没有。

难道说他之前并未使出全力?

这不可能!

罗浮渊的目光在须臾间变得凛冽起来,脚步踏出,双手平推,山岳像是要倾倒一般横压而下。

阴影从头顶落下。

“书中有句话叫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以前总想试试,想不到今天倒是遂了心愿。”

李休仰头看着倾倒下来的山峰,脸上竟是带着些许追忆,从前在听雪楼不能修行之时,他想的最多的便是书中所描述的各种场面。

现在还记得上古第一文士三两道人所写的一剑光寒十九州,那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场面?

李休心中时常会向往,如今想来这泰山崩于顶也就是那么回事,就像是当初在落仙峡与醉春风和香满路一起等死。

原来死也就是那么回事。

李休的手中握着剑,剑身之上突然绽放出许多的光亮,并且越来越亮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眸,当光亮燃烧到最盛的那一刻之时陡然消失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那把剑的剑身古朴,淡淡的银白色。

李休的身体绷直,双眼之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点滴的向着四周蔓延,他的手腕轻转,一股剑意透体而出。

起初渐起锋芒,随后锋芒毕露。

山岳黑影遮蔽了苍穹而落,李休的剑意竟是硬生生的将苍穹冲开了一个口子,阴影随之消散了一部分。

他的剑向前斩了出去,漫天剑影归于一剑,平地扬起风尘,树木自中间裂开分为两半。

罗浮渊的面色瞬间产生剧变,那倾倒而下的山岳竟然被剑势所阻顿在了半空当中不得寸进。

青山飞扬,李休的手臂之上翻涌着漆黑色的灵气波动,剑意变得更加纯粹,这一剑笔直向前生生的撕开了山岳虚影。

剑气吞吐向前,遮天山岳消失,罗浮渊双臂交叉身前,如同大地一般厚重的气息挡在前方,却无法挡住那惊艳天空的一剑。

他的双脚在地面不停向后滑行,直到踩在了那条长线上方才堪堪停止下来。

发丝略有一些散乱,双臂上的衣衫破碎,古铜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当中,在他的胸前出现了一道极淡的血痕,虽然勉强挡住了这一剑,但却被剑气斩伤了胸口。

他直起身子,目光阴沉冰冷的盯着李休,那张脸上有苍白之色一闪而逝。

李休长身而立,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对视着,并不闪避。

“游野之下有四境,我为一境,天下人为一境。”

李休的声音平静而漠然的响彻在所有人的耳畔,无数人只觉得耳膜轰隆作响,震撼非常。

还有人更是有些失控的向前冲了好几步方才停下脚步,内心只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强烈无比的骇然在这一刻冲击着他们的脑海与心灵,更像是从灵魂深处出现一般。

那些视线震惊无比的落在了李休的脸上。

便是花雨瑶在这一刻都是将瞳孔缩成一点,呼吸为之紊乱。

实在是因为李休这话有些太过于霸道,所有人都知晓游野也被称之为武道第四境,在其下有三个境界,分别是初境,承意以及上三关。

而李休此刻却放言说游野之下有四境,天下人为一境,他为一境。

这话何其霸道狂妄?

他明明是上三关修士,却扬言说自己在上三关之上,在游野之下,为第四境。

可怕的沉默弥漫全场。

书院弟子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唐人们目光中泛着异彩,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呐喊,然后瞬间响起了山海般踊跃的呐喊之声。

狂热的目光铺天盖地一般向着李休压迫过去,听着这些呐喊之声那些来自荒州的人和许多妖族都是面色难看,默不作声。

想说什么也是卡在喉咙上无法说出口。

他们似乎没有办法反驳那少年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强如圣宗罗浮渊竟然被一剑斩退,胸前染血,衣襟破碎,便是那座山岳命魂都被一分为二。

罗浮渊的脸色浮现出一层阴霾,隐隐有些难看,他在圣宗同辈之间可入第三,即便是放眼整个荒州可入眼者也是不多,谁能想到今日竟然会败的这么惨?

虽然他此刻仍在长线之前,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消散的命魂随时可以重新凝聚。

但李休只用了一剑,他此刻方才彻底看懂了夜凌云脸上的那抹不可思议是怎么一回事,也知晓了夜凌云临走之前为何要说李休所到之处他必然退避三舍的真正原因。

因为那一剑李休并没有用尽全力,否则他夜凌云一定活不下来。

这是不杀之恩,所以心高气傲的夜凌云才会扭头就走,连句狠话都没有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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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南来剑,洛以翁

之前说过的那句话现在似乎还隐隐萦绕在所有人的耳侧。

而结果却恰好相反,李休若是认真起来,他就连拼尽全力反抗都是无法做到。

罗浮渊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后退,长线就在脚后,骄傲如他绝不甘心如此退却。

但也没有向前,那把长剑就这么被李休轻飘飘的握在手里,威慑力却是无比强大,罗浮渊的双手垂在身侧,十根手指以极小的幅度颤抖着,肉眼不可见。

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身体之上的颤栗是遇见对手的兴奋还是面对那道青衫所带来的恐惧。

“有意思,还真是有意思,我倒要领教领教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又这么大的口气?”

梅岭上空突然亮起了一道剑光,李休仍然在原地一动不动,显然这道剑光并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极为轻佻的声音跟着响起。

回荡在书院门前,回荡在梅岭上空。

地面的梅花与清尘像是被什么东西掀开了一般左右分开,然后一把剑从所有人的面前穿行而过插在了地面,插在了那条长线之前,插在了罗浮渊的身侧。

轻轻地脚步声响起,脚掌踩在花瓣上发出来的轻响,一个人从远处走来,站在了那道长线之前,弯腰将插在地面上的长剑拿了起来。

然后抬眼看着李休。

“我用剑,你也用剑,既然都是剑修那就直来直去一些,你我剑下分分生死,决决高下,如何?”

这人一身的素衣,臂穿黑带,头发上系着摆绳,这是孝服。

从出场到如今,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李休的身上不曾移开,眼中有着强烈无比的战意在一点点的升腾而起。

突然出现的素衣青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李休与罗浮渊之间是巅峰一战,他是什么人竟然也敢来插手?

不过好在在场的人虽然多,但有眼力的却是不少,看到那二人都没有出言反对,想来着素衣青年的实力也是不凡。

“这把剑不错。”

李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那把剑,难得的出声夸赞了一句。

“但

你不如我,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李休看着来人,轻声道。

剑修之间的感应很纯粹,不如就是不如,那道当空而来的剑意很强烈,却不如李休的纯粹,也不如他的锋锐。

对于剑修来说这就是不如,除非他还有其他的手段。

素衣青年并没有否认,脸上带着笑容,很干脆的点了点头承认道:“我的实力的确不如你,但我想试一试差在哪里,差了多少。”

他的双眼很清澈,看得出来他并不在能不能进书海,他只是突然见猎心喜,打算与李休试上一试。

李休沉默了会儿,问道:“你是什么人?”

素衣青年哈哈一笑,长剑在身前的空气当中斩出了一道白线很快散去。

“南来剑,洛以翁。”

六个字从他的口中传出,听起来满是快意。

荒州来人一方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双眼瞪得大大的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这句话。

洛以翁,在荒州沧澜榜上排名二十七,所谓的南来剑并不是他的称号,而是他所在宗门的名字。

南来剑是一个剑修势力,偏居一隅,势力算不上强大,在荒州属于中等势力,和叶家差相仿佛。

但十年前南来剑挡住了圣宗崛起的道路,所以整个宗门从上到下所有人全部死于圣宗修士之手,无一幸免。

洛以翁在十年前只是一个普通人,是小村之中的牧牛郎,但他却不甘平凡,在一位前辈的介绍下前往南来剑打算拜入山门修行剑道,成为一名敢于撼天动地的强大剑修。

可是当他赶到南来剑宗门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血腥之气弥漫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失魂落魄的他在山门之内行走了数日之久,最后机缘巧合捡到了一把剑,剑上残存着南来剑当代掌门的意识,洛以翁就这样得到了南来剑的传承。

那日不久南来剑掌门的残存的神识便彻底消散。

也就是从那日开始最后的南来剑随之消失。

但也就是那日开始

,洛以翁捡起了南来剑的名字。

南来剑洛以翁就这么开始踏上了修行之路,直到进入沧澜榜之时这个名号才彻底被世人所知,圣宗的追杀也随之开始。

但几年过去他仍然活的好好地,这次甚至出现在了大唐,出现在了梅岭之内,书院之前。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罗浮渊的脸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变得冰冷无比,那一身山岳般的恐怖气势也点点的碾压过去。

但洛以翁却像是没有看到,所有压迫而来的气息全部被其轻飘飘的化解于无形。

“沧澜榜上你的排名在我后面,所以现在就不要丢人现眼了。”

他瞥了一眼罗浮渊,淡淡的声音响起。

“你再说一遍?”

罗浮渊向着他踏出一步,地面都像是要随之震动。

人群中的周元和芮姑娘也是脸色冰寒,就是那圣宗四长老一双眸子都是落在了他的背影之上,据说这洛以翁天赋奇高,是南来剑宗千年以来最有希望修成南来一剑的人。

若是被他成了气候,纵使圣宗家大业大,也不会好过。

“圣宗的狗崽子,你想死吗?”

洛以翁猛地将目光转移到了罗浮渊的身上,凛冽的剑意四下纵横,山岳般的压力硬生生的顿在了半空无法下降。

罗浮渊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点众人皆知,因为他这个沧澜榜二十七的排名就是踩着罗浮渊的脑袋上去的。

三人之间彼此对峙着,李休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这很没有意思。

“开始吧!”

李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峙。

他将剑高高抬起,横在胸前,目光平静而锐利。

那是要让他们一起上的意思。

洛以翁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大愿意。

罗浮渊冷哼一声,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胸前交叉。

“赢了我,你们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李休又开口说道。

他们想要什么?

第三十七章 战斗开始之前总会多些唠叨

“动手之前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洛以翁拿着剑,面对着李休,笑着问道。

他并不介意和罗浮渊联手,因为他想要和李休打一场的念头要在对圣宗的厌恶之上。

李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李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也并不在意你们想要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只要你胜了我,无论想要什么我都能办到。”

罗浮渊想进书海,这就是他想要的。

洛以翁用袖子轻轻擦拭着剑身,满是笑容的脸上逐渐多了三分凌厉。

“那我要此行圣宗来到大唐所有人的命,你也能给吗?”

人群中圣宗四长老的脸色彻底冰冷起来,周元冷笑一声,脸上带着讽刺。

罗浮渊不动声色,他与洛以翁交手不止一次,早就习惯了他的狂傲和目中无人。

那看似洒脱快意的脸上丝毫不会掩饰对圣宗的恨意。

许多人看着李休,想要看看他打算如何收场。

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

而覆水是收不回来的。

而李休也没有要收回来的打算,他毫不避讳的迎着洛以翁的目光,道:“书院开书海,远来皆是客,受唐国庇佑,不能动手。”

这是道理。

此番书海盛事迎着天下人的目光,若是唐国敢平白无故的做些什么一定会激起群愤。

得不偿失。

有失天国身份。

许多人收回了目光,觉得这次李休不大不小的丢了一个脸。

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总归不太好看。

洛以翁却没有说什么,他不了解李休,但了解剑修。

李休能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走到了如此地步,固然有着三劫之体的恐怖原因之外,他的剑修天赋和心性同样发挥着毋庸置疑的作用。

所以他知道,这句话没完。

果不其然,极为短暂的停顿过后李休的声音继续响起:“你若是胜了,待他们回到荒州返还圣宗之后,唐国的人会前往圣宗进行生死战,直到他们

一行人尽数身死。”

话音平淡,内里的霸道却被所有人听在耳中。

圣宗四长老冷哼一声,犹如天雷一般遮盖了所有的议论声,不少人面色苍白,更有甚至耳朵当中都是流淌出了一丝鲜血。

李休言语霸道,他的举动就更加霸道。

圣宗,不是谁都能够挑衅的!

冰冷的气息升起,五境强者独有的威势压迫着全场,无数人只觉得呼吸都是略有些困难。

洛以翁的脸上在瞬间浮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李休的双脚陷入了泥土当中,那股庞大的压力落在他的肩上,像是要让他跪下。

何为剑修,宁折不弯!

一往无前!

他的脚越陷越深,但脊梁却半点不曾弯曲。

浣熊从地上翻了个身,一只爪子蹭了蹭自己的鼻子,目光不怀好意的看着那圣宗四长老。

你个老杂毛,胖爷我好不容易躺一会偷个懒,你非要找事。

他还没动手,书院之内突然传出了一个听起来很是温和的声音。

“小孩子间的事情,长老何必在意?此举却是有失圣宗身份了。”

平静的声音随着岭间清风淡淡拂过,那笼罩全场的恐怖压力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在一瞬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不少趴在墙头上的书院弟子回头张望,认出了那是陈先生的声音,他们最是熟悉不过。

身上一轻,李休将双脚从泥土当中拔出,重新站在了地面上,面无表情,像是刚刚那一幕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

伴随着声音的响起与消失,圣宗四长老的身体猛地向后倒退了数步,嘴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那张苍老的脸上迅速的闪过一抹潮红,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陈惊龙!”

他猛地侧脸看向了书院之内,冰冷至极的目光深处隐藏着谁也看不见的忌惮。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与陈惊龙之间的差距并没有缩短,反而越来越远,相隔甚远只是一道声音便将他击伤,如此实力之恐怖。

堪称是深不可测也不为过。

陈先

生就只说了这句话,梅岭之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陈知墨砸了咂嘴,从嘴里吐出了一个草根,觉得有些苦意。

之前他一直懒洋洋的坐在地上,猝不及防之下被四长老的气息压迫竟然摔了个狗吃屎,索性周遭没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否则传了出去那可真是太丢人了。

“你这么一说岂不是让罗浮渊束手束脚吗?”

洛以翁耸了耸肩,伸出手指指了指一侧,调侃道。

的确,如果李休真的被他二人合力胜过,并且被要求实现承诺,罗浮渊岂不是自食恶果?

“放心,如果我赢了,我会让他自杀,他若死了,你的承诺自然也无法实现。”

罗浮渊冷哼一声,道。

这话很恶毒。

偏偏李休之前的承诺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个信字之上。

“战斗开始之前你们可以想很多足够美好的画面和想要实现的东西,但战斗之后就不要再想了,因为你们注定会输,注定赢不了我。”

李休将横在胸前的长剑平平伸出,遥遥的指着他们二人。

自信至极。

山涧当中已经摆满了尸体,梁小刀和陈思宁以及齐元彬三个人在不停的杀人。

三个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势,但没有一人退去,也没有一人输掉一场比试。

渐渐的敢于挑战他们二人的承意修士也是越来越少,直到梁小刀再次一刀将面前一人一分为二之后就在也没人敢上来挑战。

谁都怕死。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李休三人的比试之上。

叶修站在叶家众人最前头,很是突兀的叹了一口气,对着李休遥遥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向着梅岭之外走去。

叶云一愣,急忙追了上去询问为何离去。

叶修摇了摇头:“无论最终的胜负如何,当洛以翁和罗浮渊准备联手的时候我们荒州就已经输了,输了是输了,赢了也是输了,这书海我没资格进。”

“况且那是李休,同境之内,唯他无敌的李休。”

“谁也赢不了的李休。”

第三十八章 从天上借来的南来一剑

同境之内谁也赢不了。

同境之内谁也赢不了。

这是同样的一句话,但却有两种不同的意思。

叶修应该是第一种意思。

谁都赢不了的意思。

叶家随程而来的游野强者摇了摇头,却又拿叶修没有办法,只能跟在身后离开了梅岭,他觉得有些遗憾。

不能进书海很遗憾,不能目睹接下来的这一战也很遗憾。

战斗开始之前会有很多的唠叨,你想说话,我也想说话。

但当真正要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会随之消失,场面也会肃穆起来。

厚重的山岳,锋锐的剑意同时升起,在空中对峙着,相互蔓延而开。

气息的试探与交织掀起了阵阵翻涌的风云,这是势的对抗。

“我倒要看看,你以一己之力,凭什么赢过我们二人?”

罗浮渊脚步迈开,向前踏出,强悍的气息随之前伸,山岳命魂浮现在身后,磅礴的大势落在掌心之中,他单手探出,一掌拍向了李休的身体。

荒州沧澜榜的含金量要在唐国沧澜榜之上,洛以翁在荒州排名二十七,若是放到唐国之内甚至可进前十也是丝毫不为过。

单打独斗或许不是李休的对手。

但他们两个人一起联手,何惧李休?

这一掌像是潜龙出渊,轰然探出带着巨大的响声,滚滚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两侧退去,这一掌山岳与龙威并存,声势滔天。

骇人无比。

这次的攻击没有丝毫试探,一出手就是全力而为比之刚刚还要恐怖的多。

既然是二打一,自然要一同出手。

这一掌尚在空中还未发出,洛以翁的剑鸣就已经响了起来。

剑修之间的招式很纯粹,举手投足之间纵横的便是剑气与剑光,随之响起的就叫做剑鸣。

他握着剑,朝着李休冲了过去,二者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七步。

这是很危险的距离。

罗浮渊碾压而来,洛以翁持剑向前。

虽然只是初次,但二人的配合却难得的默契。

李休对于这一幕并不动容,他只是向

后退了一步,右手握剑握的更紧了些,那双眼睛遍布漆黑,完全看不出内里的神色。

面无表情,没有悲喜,旁人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无法看出半点端倪。

要赢就要赢得漂亮。

李休的剑在疯狂的颤抖着,像是随时都可能会脱手而出一样,但那双手却握的更紧了些,无论手中的剑如何抖动都无法离开。

他将剑架在胸前,半圆形的光幕从剑上出现,洛以翁的剑刺在了这道半圆之上,金铁交击的刺耳声响随之响起,但那道半圆很坚韧,完全由剑意凝聚而出,很难破坏。

洛以翁的剑只是让这道半圆出现了些许的裂痕,并没有办法完全突破。

但这就够了,他抽身后退闪到一侧,紧接着罗浮渊的手掌拍了过来。

拍在了那道半圆之上,响起了一声龙吟。

掌心碧绿,背后的山岳猛然消失然后出现在了李休的身前很狠的撞向了他的胸口。

长剑向后贴在了李休的衣衫,他发出一声闷哼身体随之倒飞出去,双脚踏在地面滑行出去一段距离。

罗浮渊的身体就像是影子一般紧紧跟随,双手或拳或掌不停探出,磅礴而出的气势毫无花哨不停地碾压而来。

这就是直来直去的战斗,大气磅礴却避无可避,只能硬憾。

洛以翁的剑很快,他出现在了李休的身侧,那把剑向着他的腰腹刺了过去。

这是生死一剑。

这一幕用险象环生来形容最是恰到好处。

许多人发出尖叫之声,即便是梁小刀都是呼吸微微一凝。

李休身子仍然在倒退,脚下的梅花片片化成粉末。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惊慌和其他,有的只是绝对的冷静。

双手握在剑上,透体而出的剑意尽数收敛。

这幅架势很熟悉,那是击败夜凌云之时李休所用的剑法,也是他的第三式剑招。

也是看不见的挥剑。

罗浮渊的身体停了下来,他的脸色阴沉有些难看,双手还在尽全力向前却无法前进一寸,身上的紫袍不停破碎,随着周遭的风浪不知飘向了哪里。

他的面色惨白

,嘴角溢出鲜血,背后的那道山岳也是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这一剑很难抵挡。

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剑鸣之声,一声接着一声不曾停止。

有人细心的数了数然后捂着嘴发出惊呼。

“一百声,竟然是一百声。”

无数人震撼的看着那道双手持剑的青衫少年,只觉得内心震撼的无以复加。

先前李休在一瞬之间斩出了数十剑就已经称得上是极为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的全力以赴,想不到此时此刻竟然响起了一百声。

那就意味着在刚刚那一瞬间李休竟然挥出了一百剑,难怪夜凌云面色复杂。

难怪罗浮渊在短短一瞬就受到了如此严重的伤势。

许多人都在奇怪,这一剑他挡不住,但明明可以退开少挨几剑,但罗浮渊却没有退,这一幕很让人不解。

但疑惑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所有人便知道了这个答案。

因为一直跟在一旁的洛以翁突然有了动作,他的身体竟然飘上了天空,然后以极为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着李休的掠了过去。

就像是一道流光,那把长剑上泛着白光,剑意从未有一刻这般纯粹,这一剑仿佛不存在于世间,用羚羊挂角来形容都是不够资格。

这是从天上来的一剑,这是向天上仙借来的一剑。

这就是南来剑宗上千年都无人修成的一剑。

南来一剑!

从升起到刺出,就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快到了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的任何动作。

快到了李休的身体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双手仍然在握着剑柄。

罗浮渊的身体终于向后不停退去,踉跄着似乎随时都要倒在地上,他硬撑到现在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洛以翁这一剑的完成和出其不意。

当初他和洛以翁在战斗过不止一次,起初都是他赢的最多。

但后来洛以翁学会了这南来一剑,他便再也没有胜过他。

只有亲身经历了才会知晓南来一剑的恐怖,所以罗浮渊才会心甘情愿的吸引李休的注意力从而让这一剑尽到最大的可能性建功。

第三十九章 我想这一章很美,也还这不错

李休很强,但毕竟只是初入三境,南来一剑在从前被称之为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世上的一剑,由此可想而知这一剑该会有多么的强大与妖孽。

的确,如果按照正常来说李休的确可能会败在这一剑之下,但现在不同。

他进了倒悬天,体内拥有不化骨。

不化骨的能力并不单单只是治愈,它不是辅助性的宝物。

他可以看出虚妄,可以破除一切迷雾。

而李休如今的这双眼睛同样有这个能力,在罗浮渊硬撑,洛以翁腾空而起的时候他便清晰无比的看到了也感受到了这一幕。

身上的汗毛在一瞬间倒竖而起。

原本收敛进身体当中的剑意再次透体而出,无边的锋芒冲霄而起卷动着天地灵气,让空间都是略微泛起波澜。

这很强,但这并不足以挡住南来一剑,甚至只能让洛以翁的身体略微停顿一瞬。

甚至称不上一瞬,如果非要准确的衡量出这个时间那么可以用七分之一眨眼来形容。

但这已经足够。

因为李休的神经从一开始就是高度紧绷,漫天的剑意切割一切,李休的身体之内突兀的冒出了一缕缕的漆黑之气。

黑气只有一丝,但须臾之间就充斥了他的周身上下,就像是从炼狱走出来的黑雾一般将他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了其中,尤其是那双眸子,在漆黑之余竟然升起了点点猩红之色。

并不算浓郁但却十分纯粹的煞气从他的身体之内散发出来。

纯粹的漆黑与剑意合二为一,眼前的一切都随之平静下来。

快如一道闪电的洛以翁也慢了下来。

他的左手松开剑柄,单手掐了一个印诀,那是老乔站在天上之时所掐动的一个印诀。

李休右手拿着剑,高高举在头顶,举在半空然后猛地向前斩出。

这一剑很熟悉,这是那道黑影,那个谪仙所斩出来的一剑。

这同样是来自天上的一剑。

本不该属于世间。

仙人的剑就该由仙人来抵挡。

他的左手完成了印记,身上青衫与黑发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个巨大的古朴巨剑从地面升起,从他的

脚下升起,浮现在李休的背后。

那双漆黑带着一抹猩红的眸子在这一刻完全恢复了清明,那张很是好看的脸上骤然闪过苍白之色,他的嘴角同样有鲜血溢出,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这一招很强,强到了哪怕以他如今的境界实力都是没有办法随意使用,想要使用,就一定会有反噬。

“剑诀!”

李休的双目在一瞬间睁成滚圆,嘹亮充满锋芒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响起传出,压过了漫天的剑意与山岳。

古朴巨剑像是要开天辟地,硬生生的与洛以翁交击在了一起,一股狂暴无比的灵气波动从二人的剑尖之上炸开,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灵气如同潮水翻涌,空间剧烈颤抖,二人的身体也在轻微抖动着,地面的梅树拔地而起,无数梅花碎成齑粉,极为浓郁的梅香传入了所有人的鼻中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情欣赏。

狂暴的灵气化作飓风向着四面蔓延,无数人都是后仰着身子用袖子遮在脸上,那双眼神之中有着怎么也掩饰不掉的惊骇和恐惧。

还有极深的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如此恐怖的场景战斗竟然是出现在两个上三关修士的手中?

恐怕便是荒州沧澜榜上前十的那些绝对强者都是无法抵挡这一剑,只怕此日过后,倾天策就要重排荒州沧澜榜,届时洛以翁的名字定然可入前十。

许多人都在震撼着,那些随行而来的强者们都是面带惊讶,许多妖族之人的脸上带着尊敬,与人族的利益不同,妖族最是崇拜强者。

只有圣宗四长老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剑诀,李休的声音如同神明一般响起然后消失。

罗浮渊站在地面,他的面前忽然升起了无数剑气向他斩去,这就是剑诀。

用天下剑。

踉跄的身体拖离地面倒飞出去,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几十道伤口,束发的发冠掉落在地面,一缕黑发飘落下来,他背后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命魂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罗浮渊的面色更白,如同金纸,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像是从血海之内捞出来的一般。

倒飞出去的身体停下,然后落在地面,落在了那条长线之后

虚弱不堪的躺在了那里。

他看着天上的两个人,与刚开始的霸道漠然不同,这时候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恍惚。

天地忽然安静,狂风消失,暴动的灵气不再,就连抖动的空间都平复了下来。

梅树倒塌了许多,无数梅花升到了最高空然后又从天上扑簌簌的落下。

像是一场雨,也像是一场雪。

巨大足以撑开天地的古朴巨剑随之消失。

轻微的山风极淡的吹过了二人的身体,李休身上的那股煞气与漆黑也随着轻风飘散,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伤的不算轻,那双眸子之中满是平静,青衫完好的穿在身上,没有破开一角。

那把剑被他握在手里。

“这是什么剑?”

洛以翁有些好奇的问道,他的眼睛很亮,从未有过的明亮。

这样的明亮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哪位前辈高人介绍他前往南来剑宗参加选拔的时候,这份明亮如同当时。

那是对于剑道最初的纯粹。

“足以开天的一剑!”

李休低着头想了想,脑海中出现了乔三爷破开天门时候的场景,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认真说道。、

洛以翁楞了一下,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的确是足以开天的一剑,也是很了不起的一剑。”

说完这句话,消失的灵气再次出现,狂暴无比的从天空炸开,洛以翁身上的白衣片片碎去,然后从天上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剑也是脱手而出去,不偏不倚的插在了他的身体一侧。

荒州沧澜榜上排名二十七的强者南来剑洛以翁于今日在梅岭书院门前败于唐国世子李休手中。

万众瞩目。

罗浮渊早已经掉到了长线以外,面色说不上难看,但绝对有些戚然。

两个人联手竟然输在了李休的手中,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将目光探去,复杂的视线落再在了李休的身上。

看着那道面色苍白嘴角溢血但青衫依然的身影。

彻底的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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