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姻缘天注定 - xp1024.com
《千里姻缘天注定》


第一章 无厘头的穿越

“跳吧,跳吧,说不定能穿回去呢!”我握紧拳头,怀着极大的勇气往河边迈了一步,软底的布鞋踩在湿滑的泥地上一滑,双手立马挥舞划动保持平衡。

妈呀,好险好险,就差那么一点儿!差点儿就要用狗啃屎的姿势倒栽进河里了,摸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抚着胸口的我止不住后怕。

oh不,现在的我一马平川,比华北平原更平,压根就没有胸!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就这么一滑,看着浑浊昏黄的河水,勇气这种东西顿时化作了泡影。

“三娘,回家去哩,晚归可要下大雨叻”村里的虎妞在不远处朝我喊道。

“就来了”我一边应声,一边收拾起散落在泥地里的一筐猪草和一把锈到奶奶都认不出的镰刀,深一脚浅一脚和虎妞往村子里走去。

没错,我是三娘,三娘是我。

我是个穿越的倒霉蛋。

跟传说中动辄穿成公主王妃,抑或候门贵女,再不济也是个商贾大户的小家碧玉不同。

我一穿越就变成了碧荷县林家坳子里普通农家的林家三娘。

说起来这具身体颇有来历,看起来十三、四岁。眉目清秀,脸若银盆,鼻高而挺拔,嘴唇不薄不厚,笑起来眉眼弯弯。

腮边两个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最妙的是一身肌肤莹润如玉,从来没晒过太阳,那叫一个白呀。

按理说这样的女娃娃应当在养在深闺,哪能在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子呢。

果不其然,从身边人有意无意套话得知,三娘是五年前冬至被拐子拐卖丢弃的,具体年龄不详,籍贯姓名不详。

刚被拐时约莫是个粉雕玉琢的正常娃娃,人贩子拐了不少孩子怕是夜长梦多连夜赶路,突遇大雨无处容身,小女娃们惊悸之下,纷纷病倒。

三娘抵不住高热惊厥,进而昏迷不省人事,人贩子眼看着她就要不行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将其丢到了路旁,拍马走人了。

也是三娘命不该绝,冬天的袄子穿的挺厚,看起来圆圆的一团目标挺大,遇到了赶夜路回家的林大叔,一把救起。

几番照顾,幽幽回过气来,额,人是活了,却受了惊吓失去了记忆。于是乎,好心的林叔林婶便将我收留了下来,认作女儿。

林大叔育有两个儿子,大的唤作能文,十六,早定了亲,只等打仗归来小媳妇进门,小的名叫能武,才十岁年纪。

林家大叔对两个儿子寄予厚望,平日里也做些山货买卖供两个儿子上学堂,指望他们能识文断字,出人头地。

此情按下不表,虎妞和我回到了村里。林家在村子的左边,整个村子以祠堂为中心,三三两两的比邻而居。

望着这几间青黑色的瓦房,我内心做好心理建设,推开木篱笆,朝屋内喊到:“娘,我回来了。”

一个梳着妇人发髻,圆脸杏眼的少妇应了声,拉起青色的裙裾出得门来接过我手里的镰刀和筐子,“快歇歇,累到了吧。”

“谢谢娘亲,三娘不累”我乖巧的回答。

“快去洗洗,等下阿爹回来便用饭了”娘亲亲昵的将我耳边的发丝绕到脑后,我往后一愣,随即绽放出一个笑脸,内心简直是崩溃的。

超级不习惯有木有!

看得出林家父母很疼爱原身,吃穿用度并不比自己亲生的儿子差,约莫是疼惜小菇凉可怜的身世。

然而,我依然还没能从这悲催的穿越中回过神来。还是不习惯和这便宜爹妈亲密接触。

将饭菜端上木桌,摆好碗筷,便宜弟弟能武已经从屋外冲了进去,沾着泥巴的爪子正要伸向饭菜,我立马拦住:“大侠,稍等,吃饭前得洗手呀!”

能武眨巴着卡姿兰双眼皮大眼睛,“三娘,你以前不这样的,怎么从你上回落水就变了一个人样。。。”

“有吗?没有吧,我还是我呀,咱们还是等爹回来一起吃。”

镇定镇定,内心敲起了警钟,汤贝贝啊汤贝贝,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你是林三娘了,可千万别把现代社会的习惯带到现在。

温柔的娘亲大人欲将弟弟推出门外洗手,一边推一边笑到“就你话多,三娘就是你妹妹,哪还有假”。

正说着,门帘被一只粗糙厚实的大手撩起,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蓝色衣裳,长相儒雅、皮肤略黑的汉子进了屋里,“阿爹,你回来啦”能武一把扑进爹爹的怀里。“爹爹”我朝爹爹笑了笑,一番热闹,一家团坐,开始吃饭。

望着桌上的饭菜,一个醋溜白菜,一碗煮红薯,几个馍馍,委实没有食欲。

作为无辣不欢无肉不欢的肉食动物,刚开始几顿还能吃个新鲜,老是这么吃起来完全没有油水,嘴巴里都淡出鸟来。

这样一顿伙食,在这个有点类似低配版宋朝的时代,在一般百姓家里还算不错的伙食呢。

泪目啊泪目,别了,我的油爆小龙虾,清蒸螃蟹,糖醋排骨、红烧肘子。。。

老天爷啊,为什么偏偏是我穿越呢,又没有金手指,在现代生活我也是个大大滴良民啊。

除了运气好到爆,简直是个锦鲤,可与杨超越比肩。且不说盘靓条顺(自己鄙视三秒),大学生活顺风顺水,研究生考试那天早上复习到了专业课大题!

天知道那本砖头厚的复习书从来是从前往后翻,翻到一半就停滞不前了,破天荒的从后往前翻随意那么一瞅,我的乖乖,见到考卷那一刻,你说惊不惊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生活中的幸运不止如此,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研究生生涯奖学金拿到手软的本宝宝家里又遇上了城市改造城中村计划—拆迁。

唯一不和谐的音符就是年芳二十六的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母上大人天天狂轰滥炸我自岿然不动,怕啥,所有的幸运简直像人生开了挂,止步于那粒饱满莹润的桂圆。

下楼梯时一个不小心被桂圆卡住,手忙脚乱一头栽下楼梯,睁眼闭眼,我已然变成了落水醒来的林家小妞,世界已然变了模样。

第二章 回不去了

午后,暴雨。

低垂的雨幕拉过几丝闪电。天气不好,外面的活计干不了,人们只得龟缩在家里活动。

能武被爹爹捉去书房看书习字。

为了让家里的儿子们更有出息,爹娘花大价钱将能武送进了学堂,夫子看上去倒是仙风道骨,写得一手好字,至于学问如何,我确是不知了。

学堂要上,家里的装备不能落下,几间大瓦房还特意辟出一间,权当书房。

林家共有四间大瓦房,靠东边的是爹娘的卧房,西边两间一间住着能文能武,一间书房,一间以前的杂货房变成了我的闺房,还有一间堂屋用来接人待物,嗯,顺便吃个饭啥的。

除了青砖瓦房还搭了三间草房,用来做饭,如厕以及养些家畜。一圈篱笆权作围墙,墙角辟出几块菜地,几朵葱花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此刻,娘坐在堂屋门口缝缝补补,给远在军中的大儿子做着冬衣,顺带修补能武的衣服。

十岁的男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猫憎狗嫌的年纪,特费衣服鞋袜。

我在一旁默默的绣一方手帕,白色的底上几丛菊花没有绣完。

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可为难了我,原版三娘的刺绣水平还是不错的。针脚细密,菊花表面平滑,栩栩如生。

没奈何换了芯子的我对刺绣一窍不通,娘亲教了我数次,依然分不清何时使用齐针、抡针、套针,更不懂小小的一根绣花针,怎得能生出滚、盖、密、毛、藏头、回旋等无数变化。

特么谁说古人不智慧!是以我只能拿以前绣好的帕子摸一摸,给这未绣完的菊花帕子锁个边。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出路,反正当绣娘这条道证明此路不通。

看着娘安静的绣着物事,低垂的脖颈修长白皙,弯弯的睫毛下眼睛温润,含着笑意,眼角的细纹没有破坏她的美感,反倒让她添了成熟的韵味。

爹倒是个有福气的。

我暗暗的想到,这个世界的爹娘家里人口简单。爹爹还有一个兄长,在离村子不远的碧荷县当捕头。日子平淡无奇,捉捉小贼,没有大案,过得很是滋润。

大伯对弟弟家经常照拂一二。娘亲家中隔得稍远些,离这六七十里地的道县是她的娘家。约莫是没落书生的独女,养成了温柔善良的性子。

托衙门当差大伯的福,老实淳朴的爹娘在村里受人尊重,连村长见面都礼让三分。

家里除了几口薄田,爹爹还每年在乡里收些干货皮毛往县里买卖,这项收益委实不错,还能富于银子送儿子们进私塾念书。

只是这其中看在大伯的关系里有多少弯弯道道,就不得而知了。正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也!

“嘶”好痛!一不留神又被针扎了个血洞洞,我把遭殃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吸着,“三娘,没事吧?”

放下手里的活计,娘探身将我的爪子从嘴里拿了出来仔细瞅着,“没事没事,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自打落了水,不认得人罢了,连针线活都做不好了”我迟疑的解释。

“可怜的孩子,许是落水磕到了头,大夫说了以后会慢慢好的。”

“嗯嗯”我讨好的答道。内心却知道,好不了了。

我已经被困住在这个三娘的身体里,困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古代。

即便疯狂的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二十一世纪的家,我的家人、我熟悉的亲戚朋友,熟悉的城市和校园,已变成永远回不去的远方。

不敢死去,曾经的尝试只是内心脆弱的一朵火花,失败之后再也不敢去想,去尝试。

天知道,要是成功了我是不是彻底完蛋了?死得透透的,魂飞魄散?

不不,我还没有活够,满打满算再活四十年才算够本,不枉这花花世界走一遭。

既来之,则安之。好在托身的家庭简单善良,料想平淡一生不是奢望。

这个世界三分天下,感觉像平行世界的架空时代,所在的国家名为夏朝,年号德仁,德仁皇帝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在皇帝的位置上超长待机已经二十八年了。

老皇帝有贵妃若干,儿子女儿甚多。原来有个二十大几的太子一枚,原皇后所出。

皇后没了,某个出众的贵妃娘娘趁机上位,将自己的儿子扶上了太子之位。废太子则被远远的打发去哪个偏僻的角落里猫着。大抵,男人都是疼爱小老婆生的幼子吧。

夏朝建国三百余年,面积最大,拳头最硬,实力最为雄厚。封建时代该有的毛病这个朝代都没落下。

西北边是我们的老对手突厥汗国,马背上的民族,每到冬天就来边境打打秋风。两国既不能保持和谐相处,又不能被对方征服,相爱相杀。

夏朝的西边靠南有个西夏国,西夏地处热带,潮湿闷热,地形复杂,颇为神秘。与夏朝既不过分亲密,又不刀枪相向,属于亦敌亦友,井水不犯河水的存在。

三国三分天下,夏朝好时你好我好大家好,送送公主和特产,互通有无;不好时像卧榻之侧的豺狼,总想从你身上咬掉一大块肥肉。

多亏了造纸技术发展的比较成熟,这个时代的信息不像现代社会有自媒体那样爆炸式发展,倒也传播的有声有色。

大到皇帝老儿花边八卦,小到村里哪个寡妇跟货郎说了几句话,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

第三章 神秘的黑衣人

转眼到了秋季,三娘对这个世界大致摸清了门路。

十几岁的小丫头生活分外简单,无非就是家里、农活两点一线。

爹爹昨日从县城回来,脸色略显凝重,连带着娘开始长吁短叹。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大伯托人将冬衣送往军中大哥,许是传回了不好的消息。

原定明年春天大哥便可解甲归田,回来成亲。不料今年北方苦寒,收成不好,连带着突厥汗国一路都遭了灾。

老婆孩子要吃饭,没有粮食怎么办?抢呗!平时的友好关系不好使了,突厥汗国蠢蠢欲动,双方冲突一触即发。

料想大哥的归期是回不来了。好事的村民已经开始嚼起了舌根,言之凿凿大战打起来,大哥肯定凶多吉少,那神情仿佛就在现场亲眼所见。气的爹娘闭门谢客,林家整个都沉浸在低气压之中。

谣言与八卦最让人自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变好了更是惹人妒忌,若是你哪天有了糟心的倒霉事,拍手称快的准是这群看客。

人们都爱锦上添花,不爱雪中送炭,古今中外,不过如此。

我对大哥完全没有印象,穿来时哥哥已在军中三年,听说大哥在家时对我这便宜妹妹倒是不错。

刚来村里,好事着众,毛头小子们欺负我这外来人口,哥哥和阿弟打了好几次架,狠狠教训了几个小屁孩。只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早早平安归来才好。

天晴、日头正好,诸事皆宜。

虎妞和我约着往山里采药,顺便看看能不能逮个迷糊的兔子,野鸡啥的回家让娘亲补补身子。

我着实不擅长安慰人,对大哥的担忧让她日渐消瘦,快变成病美人了。

边疆紧张的气氛没影响我们升斗小民,饭得吃,学得上,日子照样过。

倒是爹爹提起县城里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外来客,得得的马蹄从街头响到巷尾,端的很是紧张。

虎妞是个妙人。

与我差不多的年纪,又高又壮,一把镰刀和弓箭舞的虎虎生威,既能打兔子打野鸡,又识得草药会包扎,很得猎户爹爹的真传。

我和她的相识缘于一条烤鱼引发的血案。

某日,腹中饥饿,能武小朋友撺掇我们去河里捞鱼。

林家拗子村有座山,山边有条小溪,小溪汇入河流冲刷出了一条浅滩。

浅滩里有许多小鱼小虾,用来打牙祭很是不错。能武发挥了水中高手的良好水准,捞出巴掌大的鱼虾若干。

我是个旱鸭子,负责捡柴生火烤鱼打下手。虽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烤鱼的功夫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开玩笑,这么多年烧烤摊上的串可不是白撸的!

那日的烤鱼格外美妙,刷上野蜂蜜,撒点胡椒孜然,滴几滴酸果子汁,引得我们食指大动。

眼见最后一条烤鱼要被能武吞吃入腹,不知何时出现的虎妞大叫一声,扑向能武。

那一惊一乍,以为来了坏人,我正将拨火棍当头砸下,能武一声大喝“停!停!停!”

原来是友军,失敬失敬。

虎妞认得我们,我却不认得她。

怪不得我,原来的三娘文静秀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帮娘亲做些活计,剩下的日子除了绣花,还是绣花。

而现在的三娘文静只是外表,却有着一颗无处安放而又闷骚的内心。

那日我们握手言和,一见如故。

她吃了我的烤鱼,惊为天人。数次约着和她上山下河,收获颇丰,她爱我烤的一手好串,我爱她天真浪漫,箭无虚发。

从此,我们臭味相投,惺惺相惜。

秋季是收获的季节。

傍山吃山,傍水吃水。山里的野果子野兔子都是孩子们的心头宝。山的外围已经被扫荡几遍,食物所剩无几。

好在我们有秘密武器,虎妞是也!

我们打定主意一路往山深处走去,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果子越是肥美,越有机会逮到漏网之鱼。

“三娘,你阿哥的事情我听说了,春杏娘还想给春杏重新许人呢”背着自制的网兜,虎妞用砍柴刀分开茂盛的树枝,寻找动物的踪迹。

我答到:“这个我却是不知,如果他们真是这样落井下石的人家,不和我家成为亲家才好呢。”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山林的深处。“嘘,你听,有什么动静?”虎妞突然停下脚步,将耳朵贴在地面“像是有个大家伙。”什么叫像是啊!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这山里不会有豹子老虎吧?”太安静了,安静的不同寻常,连鸟叫声都没了。

我感觉屁股都在冒冷汗了。“不会,爹说这个山里顶多有几只野猪,遇见的机会也不大的。”

拜托,野猪也是肉食动物好吗?凭咱俩这小身板怎么拼得过人家二师兄。

我立马怂了,拉住英雄的衣角“我们还是撤吧,都有一堆战利品了,万一真碰上野猪,小命就交代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怕啥,这树枝上有暗红的血迹,快看,这里也有一滩,估计受了伤。”

虎妞一脸嫌弃,许是没想我这般胆小。天啊,受伤的野猪动物不是更加危险吗?怎能不怕!把武器紧紧的放在身前,生怕从哪个角落里冲出一个庞然大物。

“咦,这血迹怎么不一样呢。”枝叶离地面有些距离,几滴血迹成暗黑色,地面上的血迹一团团一块块的,夹杂着几簇黑色硬毛。

空气里飘着一股子铁锈味,和着一股冲鼻的臭味熏得人脑袋发胀。虎妞循着血迹硬要一探究竟。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我一跺脚,只得跟着这冤家去了。

几番搜索,还是未见猪兄真容,我觉得这货肯定已经被其他人猎走了,要不就是受伤躲哪个地方猫着,再费功夫寻找也是徒劳。

咱俩又已经收获一窝野兔、野果,草药若干,知足者长乐,于是达成共识,打道回府。

进山容易出山难,背的东西格外沉重。

循着记号一路撤退,已经脱离了危险地带,我们渐渐放心下来,虎妞突然停住“哎呀,坏了坏了,前几日我见一丛树下长了菌子,这时候肯定已经长成了,咱去采回家吧!”

我默了一默,这婆娘怎么不早说!万一被人采去就亏大发了。

无他,这个季节的菌子最是鲜美可口,拿回家去娘亲一定高兴。

事不宜迟,朝菌子君一路进发,几颗茂盛隐秘的树旁,那一丛丛鲜嫩的菌子完好如初,向我们挥舞胜利的旗帜。

“妞啊,你真腻害!实乃居家旅行必备神器,谁娶了你就有福啦”我由衷的赞道。虎妞腼嗲的笑笑,我们抖开兜兜,蹲下身子采摘胜利的果实。

凡事乐极生悲,还没等我们摘完,意外陡然发生!

一颗石子嗖的从眼前飞过,像蒙太奇般的电影镜头,我来不及呼叫,石子就击中了虎妞,应声而倒。

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拿着一把冰冷的匕首像蛇一样贴上我的脖子,“别动”握着匕首的手一个收紧,脖子上立马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痕。

好锋利的刀,好漂亮修长的手,好低沉冰冷刺骨的嗓音,像地狱里的召唤。

我想,今天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第四章 销魂的一夜

曾经有人问我: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你会怎么选?

开玩笑,当然是自然老死啊。世界上有意思的事情那么多,我需要很多很多时间去尝试、去旅行、去感受。

生活不仅有诗和远方,为什么要想离开这么残酷的事情呢,是美剧不好看?手机不好玩?微博不好刷吗?

诚然,到了古代没有那么多的美食、没有那么便利的生活,但也是可以期待的嘛。

我可是开天辟地的见过活着的古人,每天生活中无数的古董当中啊,就当旅游了!

即使回不去现代,多来的光阴也是赚到了,想想就有点激动呢。

当一把匕首横在我的脖子之上,你问我是什么感觉?

吓到崩溃有木有?大脑一片空白,尖叫堵在嗓子眼,只能发出“啊、啊”的哭腔,手里还握着菌子,整个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求求你,别杀我”哆哆嗦嗦的说出这句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看不到身后,只感到浓重的杀气和压迫感从后脑勺生生袭来。

惊恐之下涕泪双流,咸咸的泪水糊了眼,不知道这个杀千刀的是什么来路,只恨此刻被拍晕的怎么不是我呢!

这货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气息不稳的说到:“把草药拿出来”,压抑的咳了两声,“别想耍花样,不然杀了你”。话音刚落,匕首朝脖子往下压了压。

“别别,我听你的,能不能把匕首松开,我一定照你说的做!”

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命捏在人家手里,只能按照别人要求办事。

他奶奶的,只听过打家劫舍,劫财劫色,谁还听说劫草药的。许是我们抖开网兜兜,草药漏了白,遭人惦记。

这货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痛苦和隐忍,定是受了伤,若平日里听来,低沉性感,对声控来说最是撩人,现在听来,不啻于催命符啊。

用袖子随便擦了眼泪和额角的冷汗,我将兜里的草药拿了出来,转身看向催命符。

这人身量颇高,宽肩窄臀,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穿着电视剧里那般黑色的夜行衣,全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修长的凤眼,眼神冰冷刺骨,看一眼得折寿十年。

“看够了吗”伴着一声咳嗽,些许鲜血从他按住胸口的左手指缝里透了出来,看样子他伤的不轻。

我赶忙低下了头,按他的示意将他扶起。妈呀,好重!催命符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倚靠在我身上,左手拿着匕首右手往我肩上一按,差点捏碎了我的骨头。

敌我力量过于悬殊,硬碰硬显然不切实际,我忍住眼泪老老实实的将这催命符往前扶着走了百来步,一个隐蔽的山洞印着落日的余晖出现在了眼前。

来来回回这么几趟,我们怎么就没发现过这个山洞呢!

催命符席地而坐,我将手洗净,把采来的止血草药清理揉碎,撕了一块干净的布放好,放在催命符的面前。

这货将自己伤口处的衣服撕开,伤口完整的暴露在眼前,白皙的皮肤上一道三寸余长的切口,应当是被刀剑所伤。

他将草药敷在伤口处,用眼神示意我帮忙包扎。

这背可够宽的,包扎伤口都比别人多费布条,我只敢在心里默默的吐槽,小心翼翼的挪过去尽量不碰到他的身体,他的呼吸时缓时急,喷在头顶。

我只觉得那阴冷的眼神像是一把刀子,不知那刻就要落下。

还不知道虎妞怎么样了,心里寻思着顺手就打了一个蝴蝶结。黑衣人眼皮抽了抽,没有做声。我立马缩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一番折腾,又累又饿。一天水米未进的我饿的前胸贴后背。

本想中午那顿干粮先不吃,回家吃顿美美的,哪料遇上这一茬。“咕咚”肚子发出了抗议,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响亮。

忍不下去了,前路漫漫,这货不是个善茬,天都黑了,想到爹娘和弟弟,止不住的悲从中来。不知过了今晚焉有命在?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我鼓起勇气,腾的站起身来。

这货我一动就绷紧了身体,匕首一直握着手中,仿佛猎食前的猎豹,气氛紧张,一触即发。“我不会逃跑,我只想弄点吃的,我发誓”他漂亮黝黑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审视我话的可能性。

良久,我都快憋不住了,他才松懈下来,高傲的用下巴指了下洞口。“一刻钟”。

如闻大赦,我赶忙跑出了山洞。

黑暗中辩一辩方向,我向虎妞晕倒所在的地方摸去。好在虎妞还在,网兜里的东西也在,我重新费起九牛二虎之力,一手操起网兜,将虎妞拖到背上向山洞挪去。

虎妞睡的无知无觉,可真沉啊,几乎把我压垮!要有命在,一定喊你减肥!

你们可能好奇,三娘为什么不逃跑喊救兵呢?我也想跑啊,活地图还晕着呢,一来黑暗里本来就辩不清方向,二来背着虎妞能跑到哪儿去,还能逃出生天呢肯定就被灭了。我只能老老实实的走一步看一步了。

将虎妞安顿好了,我用火石生起一堆篝火,将野兔子料理了,串在架子上烧烤,想了想还是用水煮了菌子,熬了一锅清汤。没准有个有毒的,毒死你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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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夜格外寒冷,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有人说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亲人。

卫荣,七年兄弟情义,枉我待你不薄,你却也成了那毒妇的走狗。如若不是那份紧要的舆图,何尝需要以身试险。

没想到,内贼是你,其心可诛!

前段时间,远在宫中的密探传来消息,我朝《黄明职方舆图》中最重要一册,军事布防舆图被盗。

《黄明职方舆图》和《四海鱼鳞图册》乃最为重要的军事机密,前者分上下两卷:分别绘制了两京十三省图表;边镇、九边、三关图表,川海、江山、漕黄、海运、江防、外夷等军事布防图。

《四海鱼鳞图册》则详细丈量记载了全国土地农、牧、渔、矿产等等详情。这两件宝物一直妥善保存在龙图阁中,由重兵把守。

不料前方传来消息,有人意与突厥勾结,剑指我朝。没过多久,宫中走水,随即传来军事布防舆图失窃的消息。

此图万万不可落入突厥人之手!

几番打探,舆图最后出现在青河县。为免打草惊蛇,我留下了贴身隐卫,只和最信任的兄弟卫荣一道追踪舆图。

却不知青河县的线索居然是个幌子,那毒妇和其党羽竟以舆图做饵,引我上钩。

他们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我也不曾怀疑朝夕相对的兄弟。

可当我们将贼首捉住,他交出图册的那一刻,我便明白,这只是个圈套,引我过来的卫荣已转投敌人麾下,真的舆图恐怕已经快送往边境了。

奋力厮杀,我拼出一条血路,赶来的救兵尽数折损,不留一员。

卫荣被斩断了一条手臂,而我也受了重伤。他们为了除掉我不惜代价,算准我不能无诏出府暴露身份,竟将本州驻地副指挥使调动过来,追杀的刺客络绎不绝,好不容易甩掉了尾巴,一路留下给隐卫的标记,我潜伏在这个偏僻村子的密林中。

失血过多,我已无力再战,连服数颗保命秘药,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第五章 生死之间

一路走来,沿途留下只有自己影卫才能看懂的信号,算算脚程,应当快到了。日头西斜,光线在密布的丛林里织出层层光斑。

屋漏偏逢连夜雨,身上的血腥气息难以掩盖,引来了不速之客。

是一只野猪。循着气息找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吞下一口带血的唾沫,我咬牙坚持撑着宝剑站了起来,此剑乃当世铸剑大师葛邱历时七天七夜所造,铸成之时剑身铮铮作响,有如龙吟,遂取名为龙吟剑。

就算野猪皮糙肉厚,在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面前,不足为惧。

野猪发动攻击,我奋力一击,剑入猪身如入无人之地。

它发出一声惨叫,带着龙吟垂死挣扎逃蹿而去。此时此刻,我已无力追击。

身边只余一把匕首,若再有追兵,心里只余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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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火舌舔着锅底,锅中吹起一个个的水泡。

香气弥漫,火光摇曳,将三娘的影子投射到山洞壁上。身盘的虎妞仍在沉睡,表情平静,胸口随着呼吸平稳的起伏,料想那个石子只是让她晕了过去,没有大碍。

黑衣人安静的靠坐在火堆不远处,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了一片暗影。

他的脸还是藏在黑色的面巾之下,保持着高冷神秘。

夜半,寒深露重。

我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分外烦恼。我和虎妞从未这样晚归,爹娘和弟弟他们该担心了。

还有虎妞,她爹爹今日正好去了县城,若归得家中发现冷锅冷灶,不见了虎妞。恐怕两家都会着急上火,上山来寻。

只是山林茂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们又不在平日出没的地方,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我们怎么就这么点背呢!

这个世界可是封建时代,世俗古板,男尊女卑。一系列的法律法规和通行的法则都是剥削人、压迫人的。女性更是地位低下,没有人权可言。

且不说被这陌生的黑衣人给劫持在山洞里,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

万一被村子里来寻的人找到,见我们和陌生男人呆在一起过了一夜,后果依然不堪设想。

尽管我们衣裳整齐,在别人眼中可不尽然,与陌生男人共处一室,于这货没什么损失,对我们来说可是失节的大事!

未婚的女孩子若是失了贞洁,对家庭和宗族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尽管我们是受害者,流言蜚语永远会有无数个版本,变成砸向我们的石头。

从这一点来看,现代的网络暴力和古代简直如出一辙。

曾有机构做过一份这样的统计,显示生活中有部分人遭遇过来自身边人的猥亵、侮辱和强迫行为,在这些人中,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忍气吞声,只有少数人会选择报警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由此可见一般,并不是说不报警的人是孬种,而且报警则意味着曝光。

谁愿意一辈子都生活在外人的指指点点之中,一辈子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承受那些或同情、或善意、或鄙夷的眼神?

更何况还有一些可耻的键盘侠宣扬女孩子被强暴是因为女生半夜出门、穿着暴露等等恶心的强盗理论。

自古以来,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无论何种情况,虎妞和我都处境堪忧。

想到此处,我安慰自己道:“别怕,最差不过是个死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自觉的嘟囔出了声,黑衣人已经睁开眼睛,正看着我。

“汤已经好了,你吃吗?”做好心理建设,我倒是不慌了。

怕个鸟,好歹已经活了两世,不吃亏了。话虽如此,我依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看着他蒙脸的黑布。

他沉默着,没有做声。

才不要管他。我看向虎妞,她依然睡着,没有转醒。我想了想,撕了一只肥美的兔腿包好放在一旁。妞啊,我够意思了吧,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

兔子还挺壮,大约也是贴了秋膘。火烤的油水滋滋的冒,哎呀,天下唯美食与美景不可辜负。要是没有黑衣人在一旁煞风景,这个夜晚倒是不错。

撕下兔子肉,略微吹了吹,我便大快朵颐起来,实在是饿死老娘了。

不由想起以前在知乎上看过的一个段子,吃最肥的肉,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黑衣人看我吃的欢快,终于移动尊臀到了火边。他用匕首切下一大片肉,优雅的撕成一丝一丝的肉丝。

切,穷讲究。装13!都到了这份上,还这么优雅作甚,这么讲究,肯定出生富贵,骨子里都洗不掉的礼仪教养,可恶的资产阶级。

按照常识,这货被扎了个窟窿,流那么多血,理应发起高烧,全身的细胞都在跟病毒做斗争。

看他那副欠扁的样子,好像没有发烧呀,莫不是这个世界纯天然,无污染,连草药的效果都顶瓜瓜,比抗生素都牛逼?

我的饭量不大,兔肉很是顶饱,就是吃多了油腻。天啊,要是还能喝上一口加冰的可乐该多爽!实在不行,雪碧也可以啊。以前和小伙伴们在堕落街烧烤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真的回不去了。

思及此处,我已无心再战,望着火堆火舌跳跃,抱着膝盖默默不语,暗自垂泪。

那番黑衣人却是揭了面巾,慢斯条理的吃起肉来,动作优雅不急不缓,细嚼慢咽。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真是一双好看的手。我被他的手吸引,视线随之上移,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不由自主的呆了!

真真是一张男神的脸!皮肤白皙,五官深邃,狭长的凤眼,挺直的鼻梁,雪白的牙齿,坚毅的下巴,失血过多显得他比平时苍白,干燥起皮的嘴唇显示他可能正在发烧,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美貌。

这真是个被造物主优待的男人,就算放在现代,与无数中外俊男美女相比,依然帅的让人心动不已。

许是看到了我的呆傻样,这个男人没有一丝喜悦或者高兴,反而面无表情,眼神里写满了嫌弃,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我被他无形的表现给刺痛了,脸和耳朵腾的烧了起来,赶忙低下头去。刚才看到的惊艳,立马被屈辱的感觉所取代。哎,让你花痴!

余下的时间很是难熬,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不知何时,我居然带着眼泪慢慢的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看到几个带着刀剑的黑衣人出现在了山洞里,向我们走来。

第六章 大难不死

“三娘、三娘,快醒醒呀,快醒醒!”脑袋好沉,好晕,隐隐约约的,我似乎还闻到一股好闻的暗香,这是什么地方?

虎妞的声音由远及近,能不能不要晃了兄弟!

“哎哎,别晃了,别晃了!我醒了!”我迷迷糊糊的应到。撑起睡在凹凸不平地上一晚,腰酸背痛的身体,世界有几秒钟的失真,朦胧中看不清晰。

“三娘,你没事吧!”虎妞一脸担忧,放大的脸蛋儿俏生生的,在我眼前晃动,近的可以看见光线下脸上细细浅浅的绒毛,我妞真可爱!

“我没事我没事,莫再晃了亲爱的,再晃我得脑震荡了。”

眼睛彻底睁开,天已大亮,微小的灰尘在射进山洞的光线中翩翩起舞,旋转、跳跃。。。。。。我们活着,真好!

“催命符呢?”“什么脑震荡?”我两同时问道,环顾四周,昨夜的篝火已然熄灭,灰烬里只余浅浅余温,袅袅青烟缭绕,升腾蜿蜒,已不见黑衣人踪迹。

虎妞一脸疑问,什么催命符,什么脑震荡?看来她醒时黑衣人已经走了。

可是昨夜我明明好像看见又有几个黑衣服来着?莫非是在做梦?不管了,我们都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一把扑进虎妞的怀里,紧紧抱住“没什么,你听错啦,我是说你再晃我就得晕啦。”

我俩就这么抱了两分钟,笑容早就咧到耳根,没有什么比死里逃生、尚在人间更美好的事情了。

虎妞向来单纯,这么一说她果然不再追究。唔,胸好软,手感不错,这货肯定得有个b罩杯,看样子猎户家的伙食委实不错,还有得长,不错、不错。

分开时两个小菇凉眼睛都有些潮湿,经此一难咱俩关系又亲密不少,升级到过命交情的狐朋狗友了。

哎呀,差点忘了,献宝一般把包起的兔子腿从灰里扒拉出来,“快看,我给你留了好吃的!”

虎妞笑的一脸羞涩,“我早闻到味了,喊你起来一起吃。”这业务水平,啧啧啧,这叫什么,这就叫革命友情啊,同志们!

我不由心花怒放,能时时刻刻想着你的口粮,顿时觉得这个朋友果真没有白交!

收拾好了东西,将余下的东西放进网兜,我们走出山洞,如获新生。

咦,衣袖里怎么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一个小小的圆润的玉盒,温润细腻,透着浅浅的暗香。

不敢细看,赶忙将这无法解释的烫手山芋塞进兜兜里。

昨夜种种,犹如梦一场。既然虎妞没有见到黑衣人,而我们也未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干脆不提这一茬,往事如烟,索性当作在林子里迷了路,你好我好大家好,win-win双赢。

几番跋涉,依稀听到林子里有人大喊我们的名字,定是家里人见我们一夜未归,在山上寻找。咱俩大声呼应,朝着声音扑去,两军顺利会师。

亲人见面,分外眼红。

我们是为逃出生天喜极而泣,爹爹,虎妞爹爹则是气的眼睛发红,恨不得将咱就地正法。

虎妞爹爹铁塔般粗壮的汉子,扬起的巴掌在看到一头扎进怀里的闺女时,又轻轻放下,瓮声瓮气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妞妞不怕。”

看,男人,多高岸伟壮的碰到了自家小棉袄,也会变成绕指柔。

三娘爹则表现得较为克制和内敛,约莫是不好责骂我这个半路捡回家的便宜女儿。

他见我无事那一刹那,绷紧僵硬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仿佛被针扎破了即将撑爆的气球。我嚼着,我也是被真心实意的疼爱着的。

一同寻找了一夜的村民见我们无事,衣裳齐整,又背了一网兜的野货,闻得我们迷路在山洞里歇了一晚平安无事,直呼幸运。

几位和爹爹交好的村民更道,两个小娘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不福的我不知道,只是咱俩像霜打的茄子,老老实实跟着大人们家去。

爹爹谢过帮忙寻找的村民,他们笑到,只要人无事便好,三三两两纷纷散去。

归得家来,美人娘亲一把搂过三娘,未语泪先流。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深感自己委实不该害他们担心。

都怪那个讨厌的黑衣人!弟弟能武一把哭腔,直诉一夜未归,爹娘如何担心,如何出门寻找云云,更让三娘好生内疚。

夜凉如水,我躺在温暖的被窝,深深觉得上天对我不薄。

摸着掌心这个温润的玉盒子,我寻思着这货能值几个钱?里面是一种像果冻一般黏稠的奶白色膏药,闻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我推测这应当是盒药,勾一点涂抹在手上,蕴着肌肤没过多久便化为透明,闻起来有点熟悉,很像是我脖子上的味道。

貌似脖子上也涂了这货,那细细的伤口肉眼看竟是看不出来了,也好,少费唇舌解释这个伤口。

要是这货是锭银子该多好!这种物事明显不是我等屁民所能拥有,许是那货终于良心发现,予作补偿。倒也不是太坏,只是不知这玉盒卖价几何?

恐怕还未脱手,便被人误作偷儿推送至官府了。然而这个来历却是万万不可提及的。真真麻烦,只得找个旮旯湾里,好好藏起来了。

最好不过丢到河里,摸着这玉盒,却是不舍,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玉啊!

经历此番波折,收获良多。后遗症也益发明显,我和虎妞妥妥的被禁足了!

爹娘一致通过决议,再不允许我等靠近山林一步,活动范围只限村头村尾。

虎妞也被没收了柴刀、弓箭并网兜兜一系列作案工具,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能武小盆友本来幸灾乐祸,却也未能幸免,被要求收了性子,好好念书。

无辜躺枪的能武小盆友表示不服,受到爹娘强力镇压,反抗无效。

看你得瑟,小样!无视能武委屈的小眼神儿,我不由抱爹娘大腿,爹娘真真英明!疯狂为你们打call!

县城村里均恢复了平静,日子平淡如水。

约莫是觉得姑娘家应当收收性子,想对我们严加管教,以期将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好说人家。大人们一致认为我们应当习好针线,料理家务。于是乎我和虎妞重新开始了和针线刺绣作斗争。

第七章 所谓后福

这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三娘已被关在家中好些日子,连日来刻苦磨练刺绣,绣花技术依然不见长进,但修补衣裳鞋袜很是得心应手。连连给能武做了几双鞋袜,便被娘亲大人喊停了。

无他,小孩子长得快,特别是男孩子,鞋子穿不了多久便变小了。

三娘倒是很想给大哥也做几双鞋子,只是时间已过三年,也不知哥哥鞋码究竟多大。

哥哥的归期已经成了娘亲一块心病。每每看着哥哥的东西变出了神。

他未过门的媳妇,春杏小姑娘的娘亲是个厉害人物。拜托了媒人几次上门询问哥哥的归期,言下之意,姑娘大了,你家小子还不知何时能回,万一回不来,我闺女可不就成为寡妇了。

当父母的总想为自己子女打算,本是无可厚非。只是对于林家爹娘来说,无异于往伤口上撒盐,如鲠在喉。

“三娘,你说哥哥会不会有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能武趴在草堆上,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神情好不落寞。

摸摸小屁孩的头“哥哥肯定会回来的!现在战不是还没打起来嘛,说不定不打了呢。”

“真的吗?可是夫子说我大夏和突厥必有一战。”哎,这下我也词穷了,夫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这个年纪的小孩已经懂得很多,有自己的主见。他们在私塾里讨论交流的东西,看上去通篇的“之乎者也”,不知所云,实际上还是学了很多知识。

而我对于打不打战,一无所知。之前的世界里,虽然中东那边战火不断,但是国内一直和平安稳,人们安居乐业。

平时关注的也都是学习生活,娱乐八卦,对军事和政治着实不懂,不具备分析局势的技能。

“为什么是哥哥去呢?”三娘表示不懂。

能武白了三娘一眼:“当时抽签来着,在祠堂抽签,抽中了娘亲哭了好一阵,本来爹爹打算去的,哥哥连夜去应了卵,留书说要挣个军功,让娘亲当皓命夫人。”

原来如此,真是个傻孩子,建功立业哪有那么容易,还有那么多贵族子弟盯着呢,本来就僧多粥少。

“那时你不是也在家里吗?”能武疑问到。“额,忘记了,你知道的,上回落了水什么都忘了。”照例推到落水失忆上面,果然这个借口万金油般好使。

一听这个,好奇宝宝果然不再追问。随后顺便给我普及了这个时代的兵役制度,每个村子按青壮年男性人口比例摊派兵役人头,采用抽签的方法确定谁上谁不上。

当然也有一定的灰色地带,不愿意去的也可以有部分操作空间,只是这个代价一般的老百姓承受不起。

这只是最普通兵士的选拔,还得看是不是符合年龄,身体健康,身高等等要求。若要成为大名鼎鼎的“平西将军”吴起麾下的“吴家军”,最基本一条身高八尺就能刷掉一大片人。

听完我觉得,当个女将军的愿望又泡汤了。

为什么其他人的穿越就那么牛逼呢?我这个穿越一没个金手指,二没个用得上的技能。我能熟练阅读英文文章,这里使不上。

精美绝伦的古代诗词,早已经还给了高中老师,永远只记得高潮部分。完整背出来的,只有《鹅鹅鹅》和《静夜思》几篇,深深后悔没有努力学习,悔之晚矣!

最擅长的技能就是驾驶,侧方位停车时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问题这里又没有车啊泪目。

思来想去,我觉得以后的人生分外黯淡。吃饭也不香了,针线也做腻了,就连出来放风也没有意思。看来看去不就是那些景色,那村那山那狗,一成不变。

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怎么到了我这,就不好使了呢。

许是上天听到了我内心的呼唤,一门好事终于降临了!娘亲决定要去静安寺上香祈福,带我和能武去!

哈哈哈,仰天长笑。穿来这么久,终于可以去这个村子外面瞅瞅了!

静安寺离村子约莫有三十几里地。在这附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远近闻名。

据说这个静安寺有两绝,一绝是这里菩萨特别灵验,求签问卜的善男信女纷纷过来,奉献了大把的香油钱。二绝是这个寺里的主持一灯大师,颇有能耐,很是能识人断相。

只是高手一般都有些怪癖。这个和尚的怪癖就是只给有缘人看相。

一般的场合他都不出现,无论来者是高官老爷,还是富贾恶霸。没有缘的人砸再多的银子也是枉然。

我单纯的觉得,他就是不想应酬。

都当主持了,寺庙生意又那么好,不愁进项,何必跟那些高官贵族打哈哈,到不如自己乐呵,享受孤独。

出门那日,我们起了个大早,爹爹嘱咐能武要照顾好娘亲和三娘,便去县城赴大伯的约。我和能武带了上香的供果、香烛,和娘亲一道在村口等着牛车。

牛车吱吱呀呀的过来,上面已经坐了好些人,都是附近几个村子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能武爬上去占了两个位置,娘亲和我上去坐稳,赶牛的大叔一挥鞭子,牛车便继续赶路。

巴掌大的地方挤了很多人。大家肩并着肩,腿挨着腿,一同享受全景天窗,四蹄发动的豪华高配旅行。

速度真的好慢啊,真的不比走路快多少。摇摇晃晃,太阳一晒让人昏昏欲睡。

“哎呀,你别挤呀!”车轮嗑到了路旁一块顽石,大家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身体。只见一个小伙子不小心挤到了旁边的大娘,小伙子顿时便羞红了脸,赶忙往旁边挪了挪。

这个男生倒是挺腼腆的,我朝他笑了一笑,他的脸更红了,垂的更低。

旁边的大娘跟娘亲说话:“大妹子,这是你的儿子闺女吧,你真有福气,姑娘长得真好呀,可许了人家?”娘亲慈爱的看了我们一眼,有一种农民伯伯辛辛苦苦养了大半年的猪,终于可以出栏的骄傲,谦虚到:“哪里哪里,您过奖了。”

“我有一个侄子,不是我夸,哎呀,那可长得一表人才,跟您姑娘可般配呢。。。”

娘亲当然不会把我随便许人,何况对别人一无所知,只道“闺女还小,不懂事,想再多留两年。。。”

“女大不中留啊。。。”大娘滔滔不绝,我和能武自觉闭上耳朵,懒得再听,只希望牛车能走快点,早些赶到静安寺,好与这热情的大娘分道扬镳。

第八章 上香祈福

大娘的战斗力果然不是盖的。这路上完完全全变成了她的舞台,为了宣传她那一表人才的侄儿,简直不遗余力。

这下,一牛车的人都知道他侄儿年方二八,喜欢念书,爱吃鱼肉,家中几口了。

怎么个爱吃法呢?小时候还不明显,给啥吃啥,好养活。越大越爱吃鱼,什么鱼都行,怎么做都行,煎熬炖煮,一个月里起码得吃个十几次才肯罢休。

难不成这货五行属猫?

非也非也,我倒很能理解,因为这个时代的饭菜委实太不好吃了!

顿顿都是清汤寡水,没有一丁点儿期待。吃鱼就不一样了,只要火候得当,做好了怎么闻都有一股鲜味,要不然怎么叫做河鲜呢?

这位仁兄肯定是个吃货,妥妥的。

牛兄一步三晃,终于到了大娘下车的岔路口,一车人如释重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有机会一种人就有这种本领,明明不熟却像你的知己好友。机关枪一样得得的语速很容易把人绕晕,败下阵来。

偏偏还很是热情,很阳光,你的拒绝在她看来那都不是事儿。

深深为大娘的丈夫感到默哀,大娘最合适的工作铁定是居委会妇女主任,抑或幼儿园园长。

只有能上天入地,充电五分钟、待机一整天的皮孩子们才能消磨掉大娘的无穷精力。娘亲对猫兄并不敢兴趣,后来存粹变成了嗯嗯啊啊的应和,她的心中有更重要的心结未解。

能武揉揉坐的酸痛的屁股,懂事的将一应物事包揽在了身上。

我和娘亲活动活动筋骨,一起往静安寺的方向行去。这静安寺建在山腰上,占地面积颇广。

树林约莫也是吸收了人们供奉的烟火气,长得很是葱葱郁郁。整个寺庙隐在林子里,若隐若现,添上晨起的雾气,在阳光的照耀下如梦入幻,仿佛真是哪座大仙的府邸,让人肃然起敬。

路旁支了不少摊子,上书大字茶。摊子生意不错。小二吆喝得很是起劲,来来往往的行人在他们眼中估计都是行走的银子。

约莫是看着蜿蜒的石阶一眼看不到尽头,很多人想要喝口茶水压压惊。也有很多富家的车马留在山下,大方的主人给马夫随意赏杯几文钱的茶水。

小小的一块地儿,还挤了一些买卖香烛,零嘴等等的个体户。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里又没有交警维持秩序,是以,成功发生了交通拥堵。

我们跟着娘亲艰难的在人群中游动,只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飞到庙里才好。

耳旁不断传来叫卖声,马儿的响鼻声,小孩子的哭叫声,真是声声入耳。

茶寮里也不安静,一大堆吹牛的人唾沫横飞,“咱兄弟可了不得。。。。。。”

“突厥人敢来,咱吴大将军定打他个屁滚尿流。哎呀,你可别不信。。。。。。”

“论美男子,还是原太子,”

“你不要命啦,讨论废太子”。。。。。。

三娘听着这些声音,陷入了迷茫,仿佛自己还是那个跟着妈妈,过年时在超市采购打折年货的汤贝贝,又仿佛汤贝贝已然变成了一个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抓不住了。

这些热闹充满了烟火气,这些热闹是他们的。

我永远都是个局外人。

三娘站在他们之中,感觉天地都在旋转,他们都变成了虚影,隔着一个世纪的距离。

“走开!走开!不要命啦!”

出神的我突然被能武一把扯到一旁,跌坐到泥地上。

原来摩肩擦踵的人群已经分散开来,只剩我站在了路中间,挡着人家的道了。

几匹健马正停在路中,不耐的刨着蹄子,原地踏步。一位长得油光水滑、满面红光的家丁甩着马鞭骂道:“耳聋还是怎滴,挡着咱夫人的马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倒还真想吃不完,兜着走呢,打包带走才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兄弟?

那家丁还在不依不饶,骂骂咧咧,看着家丁的嘴一张一合,像极了水里不停吐着泡泡的胖头鱼。

原来这几匹马只是先头部队,正主还在后面呢。

一匹骄傲的马儿甩着长长的尾巴信步走上前来,上头坐着一个约莫二十的颓废青年,身穿一匹深绿丝绸的褂子,上面套着暗红重工刺绣的马甲。

天啊,红配绿!我噗的一声笑了。

红配绿本来眯着那双醉眼神游天外,一听我的笑声顿时饶有兴趣的看来,上下打量:“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能武一听便怒了,冷哼一声,正要撸起袖子,骂他个狗血淋头。

娘亲拨开人群,一把挡在我和能武身前,福了福身子:“这位少爷,这是我家媳妇,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家丁正要发作,表忠心,红配绿则欲翻身下马,意图不明。

此时,后面来了一辆四轮全木马车,端的气派,“亮儿,该上山了,误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马车里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一位板着脸,有深长法令纹的中年美妇唤到,满脸的不赞同。

此言一出,红配绿立马正了正身子,深深看了我们一眼,拍马去了。

那一眼意味不明,吓得我一个哆嗦,恶寒不已。

警报解除,能武不满“娘亲,明明是他家马跑得快,险些撞到了姐姐,为何你要向别人赔罪?”

我道:“小傻瓜,没见人家是个纨绔吗?犯不着跟人一般见识,鸡蛋碰石头会吃亏的。”

娘亲却摸了摸我的额头,若有所思:“三娘大了,以后出门得戴个幕笠。”我倒是觉得娘多虑了,一个都没长开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可担心的。

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我狗腿到:“娘亲,你真厉害!”美人娘亲微微一笑,牵着我们的手走了。

特意慢些走,等前面那一拨人换了四人抬的轿子上了山腰,看不见了,我们才顺着人流往寺庙而去。

日上三竿,终于进得大殿。香客人头攒动,人满为患。

看样子善男信女们委实有太多心愿。只是不造菩萨有没有功夫听这么多人的祈求了。

几丈高的菩萨宝象庄严,低垂的眼睛看着底下芸芸众生。

啧啧,居然是金的,这庙得赚多少银子才给菩萨塑了金身啊!

主持照例不在,殿里的大师们任劳任怨,慈眉善目的为一众香客排忧解难。

我和能武虔诚的拜过菩萨,敬了香便功成身退。娘亲则心事重重的求了一只签,等在一旁解签。解签的大师老神在在,不急不缓。排在娘亲之前的香客,可不是一般的多!

娘亲见我们等的百无聊赖,掏出了几文铜板,让我们去得殿外买几个煎饼果子充饥。

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和能武忍住满心的欢喜到了殿外,煎饼果子却是不在。许是人太多,被喊去别处了。

能武自告奋勇要去寻找,我却内急想上茅厕。

于是,我们决定待会儿在大殿门口汇合,便分头行动了。

第九章 何方妖孽

随意抓了一只小和尚,辩明方向,三娘便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朝茅房一路狂奔。

这个寺庙占地面积颇广,屋舍众多,长的还差不多。

左拐右拐又问了数人,终于抵达茅房,离大殿的距离委实也太远了些。好在秋衣轻薄,解起来不至于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待解手出来,我便循着来路而去。与人满为患的前殿不同,这后面很是僻静,半天不见一只人影。

天空还是那方天空,院子还是那些院子,七拐八拐的,条条道路通罗马,就是不知罗马在哪方。

每个院子都长的差不多。我转了两转,成功迷了路。怎么就不画几个箭头呢?要我是主持,肯定每个院里插块牌子,上书“某某由此去”,作为游客体验感不是更好嘛。

这届主持水平不行。

“喵”一只黑猫从我背后窜过,差点把人吓尿。特么走路没有声音。这喵却不管,直接踩着猫步扬起尾巴消失在红墙后。

传说遇见黑猫视为不祥之兆,我寻思着还是赶紧出去的好。奈何越是着急越是如苍蝇般乱窜,哪哪都像是刚才走过。

进了这个院子,端的好景致。

瘦石,奇松。郁郁葱葱,长势喜人。一个嫩绿的背影从院门飘过,翻飞的裙角已消失在眼前,我赶忙提起裙角追上前去。那个美女一进院子便不见了人影,我正待高声呼喊,石头假山前却露出了一片衣角。

可找到你啦。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三娘像见到了猴哥派来的救兵,终于能找个问路的了。

“不要,少爷,夫人晓得会打死奴婢的”,一个女声娇滴滴到。声音千娇百媚,听得我骨头都酥麻了。

哎呀妈呀,原来是小鸳鸯在幽会,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怕什么,母亲最是疼我,回头我便向母亲讨你过来,好翠翘,小心肝,快让爷香一个!”心肝,我还宝贝呢。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少爷您莫诓奴婢了,下月您可就要迎娶少奶奶了,”原来马上要结婚了,还拈花惹草,真是大大的渣男!翠翘妹纸你可别上当啊!

“别提那母夜叉了,爷的心里永远都只你一个!”只你一个才有鬼呢,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爷您此话当真,可奴家看您在路上瞅上了个丫头片子,还让来福打探来着”,“当真,比真金还真!那个算什么,翘儿你看,这对耳坠可是爷特意从多宝阁给你挑的。”千万别被糖衣炮弹攻下啊大妹砸,应了就有一个排的女人要收拾你,不说别的,夫人不会怪自己儿子勾搭妹子,只会嫌你狐媚惑主。少奶奶更不得了了,勾搭人家老公,只会恨不得把你一掌拍到爪哇国去。千万要hold住啊!

“真漂亮,谢谢爷!”娇滴滴的翠翘妹子温柔如水,两人抱在一处。

三娘无语凝噎。

听的这段壁角委实不太光彩,我放轻脚步,猫着身子往后撤退,生怕惊动了这对儿野鸳鸯。“施主,你这是?”一个拿着扫帚的洒扫和尚和颜悦色的问道。这一问吓得三娘一跳,也惊动了那对儿野鸳鸯。

一个头颅从假山后伸了出来,原来是红配绿那厮,我说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三娘苦不堪言,早不来晚不来,这个点来问个毛?为免惹祸上身,我立马抱头鼠窜,朝着一个院门狂奔而去。未听得身后那和尚大喊:“施主,施主,那是后院。。。。”

真真倒霉,三娘跑得气喘吁吁,生怕被那厮逮到。

那番能武已经买到煎饼果子,吃了一个还剩两个,等在殿前疑惑姐姐怎生迟迟未归。瞅了一眼娘亲正双手合十,与大师见礼,才刚将签文递了过去。不由想到,许是人多也要排队,便安心候着了。

三娘留了一身热汗,冷风一吹,简直透心凉。所见之处越发荒凉,不见人影。难道所有员工都去大殿应酬了,后方怎么能没有留守呢,这不是兵家大忌吗!三娘却是不知遇到和尚的那个院子是供客人休憩的厢房所在,本来就少有人走动。后来慌不择路才是越跑越偏,到了寺庙老后方了。

入眼是一株巨大的银杏,我吐了一口浊气,拖着沉重的双腿,背靠大树一屁股坐下,叹到:“天要亡我!”

“非也非也。”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人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莫非有鬼?佛门净地,不应该啊。“何方妖孽?在那里装神弄鬼?”三娘壮声喝到。

“哈哈哈!”这人笑了。随着笑声,银杏树上飘然落下一位仙风道骨的和尚。如一片落叶,浑身轻若无物,不沾凡尘。原来传说中的功夫是存在的!莫非是世外高人,可是怎么穿的这么寒颤呢。

我笑到:“原来是大师呀,失敬失敬!”这个大师有些意思,居然也随意的一屁股坐下。我知趣的往旁边挪了挪。“小施主在这做什么?”大师和蔼的问,“走累了,休息休息。你呢?”一脸崇拜的看着大师,活的,武功高手!

“老衲也是休息休息。”大师露出一口四环素牙。

难得碰到如此清新脱俗,不端架子的前辈,我也就放飞自我了。“你家主持虐待你咩?”寺庙效益这么好,其他和尚都穿得崭新,他却穿着灰扑扑的袈裟,洗得都发了白。

大师笑的一脸高深莫测:“非也非也。小施主从何处来?”

“从来处来。”我也皮了。

“到何处去?”

“到去处去呗。”我开始飘了。这个答案你说标不标准,机不机智!

大师也乐了:“小施主颇有慧根呀。”

“过奖、过奖。”我笑了,哪里来的慧根,不过是见的多了。好歹也是经历过两世的人了,要是我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你,还不得把你给吓晕过去。

第十章 一灯大师

大师到底见多识广,没跟三娘这样的小屁孩一般见识。

约莫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讲究的小姑娘。于是我俩聊的很是欢快。对于高人,三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原以为轻功什么的只是个传说,没想到还真却有其事。

这样的文化瑰宝我们那个时代没有流传下来,扼腕啊扼腕。

这位大师有着长长的寿眉,眉毛发须皆是雪白。眼神清亮平静,未语先笑。

有道是凛凛威颜多雅秀,佛衣可体如裁就。虽然穿着朴素,但浑身都散发得道高僧的气息。

“大师,你的功夫好厉害呀!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厉害的人物呢。”三娘眼冒金星,满脸泛光。如此直白的赞美大师很是受用,他笑了起来,明显的心情很好,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

高手一般都是谦虚的。“过奖,过奖。”大师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眼神平静中带着笑意。

三娘见他如此平易近人,且慈祥的像个隔壁爷爷。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大师,你收徒弟吗,能不能也教我轻功呀?”三娘这话说的委实唐突,她已然忘记今夕何夕。哪有一个大和尚教小姑娘功夫的。要学功夫也得找个女师傅呀。

大师的脑回路也是奇特,他没有直接拒绝,反而微微一笑,“你学轻功做什么?”

三娘寻思,没拒绝怕是有戏?哎呀,这可捡到宝了。要是学会了轻功,以后就可以行走江湖,仗剑天涯了!三娘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学了轻功可以逃跑啊!”

刚说完,又觉得不够有说服力“我想当个侠女,行侠仗义。路遇不平就可以拔刀相助,实在打不赢人家我还可以保命,留的青山在,不怕没财烧嘛。”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你根骨已定,学不了轻功了。”

三娘听大师这么一说,也没失望。“唔。没关系,学不了就学不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练武奇才。”三娘很能接受现实,要是人人都能练成神功,那岂不是大侠满地跑,一言不合就动刀。能动手解决的绝不吵吵。

“嘿嘿,当一个普通人也挺好的,该吃吃,该喝喝,笑看云卷云舒,几度夕阳红。”连穿越这档子事我都接受了,学不了轻功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大师闻言会心一笑,仔细打量我的脸,炯炯有神的眼中精光闪现:“施主何必妄自菲薄,老衲观你灵台清明,聪慧豁达,实乃人中龙凤,将来必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三娘却是不信。我特么连字都只能认半边,意思全靠蒙,还能当个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大师莫要诓我,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况且我爹娘都是农民,完全不可能当官的!”信你了才有鬼?三娘觉得和尚委实不太厚道,遇见个人便说人中龙凤,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嘛。

“当然不是当官了,我朝女子不能为官,历史上也没有过先例。老衲断言你将来必能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大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这这,简直就太离谱了。且不说现在的皇帝是个五十大几的老头子,我当皇后贵妃还不手撕了我。现在的太子,还是个五六岁的奶娃娃,完全下不去嘴啊。更别说我这一穿越党,完完全全受不了三妻四妾,更别说杀人不见血的宫斗。凭我这智商,不是我吹,最多活不过两集!

三娘看着是张萝莉的脸蛋,但却有个现代成熟的灵魂。当然不相信这种母仪天下的说辞。也不打算跟他继续忽悠,多说无益。再说耽误了这么久,娘亲和能武找不见人该着急了。眼见日头西斜,我该撤了。

“大师,谢谢您帮我看相,我也想给你一点儿润金。但是现在囊中羞涩,以后有钱了肯定给庙里多捐点香油钱。”

大师但笑不语,给我指了一条路道:“从这里往前走,遇岔路左拐,再穿过厢房往南去,便能到大殿了。”

三娘谢过大师,便朝他说的方向去了。

身后,大师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一声长叹“缘起,缘灭,终有因果。宿命啊宿命。。。。。。”

******

西南,平遥城,乌庭府。

一只灰色的信鸽在天空徘徊,转了几圈便挥着翅膀渐渐减了速度,慢慢滑落进了一座院子深处。

“咕噜,咕噜”信鸽停在窗前,信步走着。一位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向窗边走来,握住信鸽,从腿下取了竹筒,信鸽振翅而去。

男子转身走向屋内,室内站了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儒士。羽扇纶巾,风流潇洒。他一见黑色劲装的男子手中所握的竹筒,便摸了摸胡须,也往桌前走去。

劲装男子单膝跪下,双手奉起竹筒“殿下,北方来信。”

屋内龙涎香在香炉里默默燃烧,几丝青烟袅袅升起。被称作殿下的男子伏在案前,手握狼毫,在宣纸上游龙走凤。他约莫二十七八,身着玉白衣裳,头戴玉冠,发黑如墨,凤眼低垂,修长的手指并未有丝毫的停顿。儒士和年轻男子静静等候着,屋内沉默,落针可闻。

良久,男子停了手中毛笔,儒士将竹筒从黑衣男子手中接过,拿出一张细小的牛皮纸,双手递向殿下。黑衣男子则默默退下。

他修长的手指拿起纸条,展开看了片刻便递给了儒士。

儒士接过,细细读到:“于玉门截杀五人,与其接头者携册逃。起”儒士迟疑片刻,“殿下,杨贼狡猾,必定安排了几路人手,以扰乱视听。图册只怕还在关内。吴将军杀了这接头的人,只能拖延片刻,只怕此番打草惊蛇,那贼人龟缩,更难抓到了。”

殿下拿回密信,将其用烛火引燃,“上次在青河县,便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们能带着图册顺利逃开我们的眼线,卫荣‘功不可没’”。男人声音冷静,如玉石般低沉。

“殿下,卫荣忘恩负义,害您深受重伤,且知晓我们甚多,虽然我们已经彻底清查,难免有漏网之鱼。此人不除,将是心腹大患啊!”

男人望着窗外,却是沉默,良久,“你安排吧,务必,斩草除根。”

第十一章 祸起

三娘兜兜转转,总算绕出了迷宫,大殿近在眼前。能武和娘亲已然等在那儿,就差她了。

于是一路小跑,能武一见他便松了口气,笑嘻嘻的说:“三娘,你去了好久,我以为你掉茅厕里了。正要和娘亲一道去寻你呢。”娘亲一个爆栗敲在能武头上,展开笑颜:“就你贫,赶紧家去,不然就赶不上牛车啦。”

能武躲闪不及,被敲了个正着,无奈的摸了摸头:“娘亲,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尽帮着三娘。”

三娘并未提及遇到的种种,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一把从能武手中夺过剩下煎饼果子,狠狠咬了起来,祭了自己的五脏庙。

两个小孩一路打闹出了庙门,往山下走去。看娘亲的神色,一身轻松,估计求了一只上上签,整个人都快活起来。

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的遭遇呢?三娘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直说自己迷路耽误了时间,其他的也免得爹娘挂心。

“施主,请留步,我们主持不便见客,还望施主海涵。”

一位颇有威严的大和尚站在厢房门口,对女施主施了一礼,“贫僧已让厨房准备了一桌斋饭,稍后便送过来,还请施主莫要见怪。”

中年美妇面有憾色,却仍恭敬的回到:“有劳大师了。”话毕,和尚施然而去。旁的仆妇近的身来,扶住美妇往文椅走去,端过一碗刚泡好的龙井,中年美妇却是不喝,摆了摆手。

仆妇将茶放在桌上,“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夫人保养得宜的手指按住眉心,好生疲惫。今日来见一灯大师,又捐了几百两白银,只求大师能为亮儿算上一卦,却还是没能如愿以偿,“阿茹,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有话便直说吧。”

阿茹附耳过去,寥寥数言。只见夫人已变了脸色,陡然站起身来,惊怒不已,一把将茶碗扫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个贱婢,佛门净地,竟然敢!!!”

滚烫的茶汤飞溅到了阿茹脚上,她却并不呼痛,耐心劝到:“夫人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夫人只觉天旋地转,心跳如鼓,恨恨到:“亮儿这孩子简直太不知轻重,如果此事传到亲家耳中,只怕这亲,也结不成了。”阿茹扶住夫人:“早些时候,奴婢便发觉翠翘有些不对,妖妖娇娇。只当她与哪个小厮勾搭,是以留了个神。今日便唤彩衣盯着,却没想她勾引少爷做出这等丑事。”

夫人回过头来,盯着阿茹看了数秒,眼中恢复了清明,冷冷的说道:“此事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回去寻个由头将翠翘处置了吧。彩衣那里,将她打发到庄子上去,如果乱嚼舌根,翠翘便是她的下场。”阿茹一脸了然,后又问道:“奴婢省得,那少爷若是问起翠翘?”

“他敢,下个月便是成亲的日子,归的家去,我便让老爷好生管教,直到成亲,不许再出任何幺蛾子!”

话毕,夫人复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言语。一灯大师德高望重,料事如神,在朝中都享有名望,寻常人等很难得见。此番来寺庙上香礼佛,存了一线希望。只望能得大师点拨,亮儿收了性子,娶了县令家的千金,博一个锦绣前程。

可恨亮儿不懂为娘的一片苦心,平日里尽跟些狐朋狗友胡混,没个正行。胡家家大业大,在这远近几个县里都顶顶有名。可惜有钱无权,县官不如现管,到底矮人一头。

好不容易跟县令夫人结了手帕交,攀上亲家。婚事本来定在上月,县令夫人却道,老爷有要紧的差事要办,婚期推迟。果然那段时间县里人来人往,气氛紧张。如今好不容易将婚事提上日程,儿子却仍放浪形骸,竟与我房里的侍女在庙里苟且!翠翘真真该死!

都怪老爷,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年来,不仅往家中抬了数个姨娘不够,还在勾栏院里花眠柳宿,养了几个妓子。近日听闻,又迷上了一个将将及第的清琯儿,尽是越发的喜欢幼齿了。

思及此处,夫人一阵心悸。只觉头颅重重的疼痛起来。

屋外,胡亮逮住一个小厮,那双醉眼里眼神外露,“让你办的事,办妥了吗?”小厮狗腿到:“少爷的吩咐,哪敢不从,小的已经嘱咐了来福,让他小心跟着那几个人,务必打听到是哪家的。”胡亮冷哼一声:“要是没有办妥,仔细你的皮!”

*******

平遥城。

凌晨,霜降。

打更的人提着铜锣,慢慢悠悠的从城中穿过。很多人仍在梦中沉睡。

院内,一白衣男子正拿着宝剑挥舞。剑如白蛇吐信,行云流水,又如游龙穿梭,剑锋凌厉。男子身轻如燕,起承转合,一招一式,骤如闪电,杀意汹汹。最后一招收势,剑身犹铮铮作响,有如龙吟。

练剑完成,我仍觉得莫名烦躁。图册下落不明,派出去的探子连连折返,损失巨大。朝中杨相与那恶妇勾结,宛然受那恶妇监视,云落,我的云落,更是处境艰难。当时,我应该不顾一切,把你一同带走。

“殿下,您的伤还未痊愈,大夫让您务必好生休息,不可练剑了。”

卫然接过男子手中宝剑,将其放入剑鞘中,一脸担忧。

“无事,本宫自有分寸。”

卫然是我的亲卫,自小便养在身边,奉命保护我的安危。他与卫荣一同来到我的身边,多年相处,我待其如兄弟。可惜,在卫荣眼中,我这废太子已经给不了他荣华富贵,背叛了我转投了丞相。

进了屋内,侍女正往浴桶内倒入热水,一番准备,侍女便默默退下。

“殿下,这是夫子给您送来的新的玉髓膏。”

卫然拿出一个玉制的小盒,将其放在案上。莫看小小一个盒子,这个玉髓膏可是大有来历,为名师所制的宫廷秘药。治伤有奇效,价值千金。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卫然依言退下,我除了衣物,沉入水中。

第十二章 往事如烟

整个身子沉浸在水中,万籁俱寂。黑发如墨,如海藻游曳,浮沉若梦。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在水中闭眼感受着这天地之间的一切。窒息的感觉刺激着我的神经,思绪翻飞。仿佛回到了从前。

那一年,我十二岁。

我的名字叫李释然。

我的父亲,是当朝的皇帝。我的母亲,是高贵的皇后。自我出生,便成为了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小,母后慈爱,宠我如珍宝。父皇则时时教诲,太子乃一国之储君,国之根本。应当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责任,一言一行,堪为表率。

幼时,课业繁重,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学,治国方略,纵横之术,父皇日日耳提面命。父皇常常带我一同上朝,教我作为一个帝王,如何治理家国,谨言慎行,平衡各方力量。

母后总在我们下朝后,洗手为我们端上羹汤。一家人言笑晏晏,父慈子孝。尽管父皇有后宫佳丽如云,子女众多,母后和我,依然是他心中最为重要的那一个。

我的母后,温柔贤淑,可我时常看到,她凭栏而坐,眺望远方。我已懂事,数次询问母后,何事烦忧?年轻的我觉得我是一国太子,母后烦恼的事情,我定能想个法子,解决好,让母后一展笑颜。如若我力不能及,还有父皇,他贵为一国天子,文治武功,定能让母后如愿。

可是母后却看着我,慈爱的抚着我的脸庞,仿佛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她只是沉默,将我笼入怀中,紧紧抱住。鼻边是母后衣袂上浓重的龙延香,闻着只觉心安。那时的我,只觉得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

转眼到了秋季围猎,父皇带着我与母后及一众臣子,前往猎场。母后惯不爱骑射,不喜杀戮,是以留在行宫。父皇与我,在猎场驰骋,我猎得一只野鹿,父皇连连赞赏,与其他人均获了厚赏。

第二日,变故陡生。

是一只发狂的黑熊。密林深处,黑熊朝父皇冲了过去,一众护卫纷纷阻挡不力,我距离很远,已没了弓箭,鞭长莫及。黑熊立马就要击杀了父皇,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箭从远处疾驰而过,正中咽喉。穿熊而过,箭羽犹在铮铮作响。

一位红衣少女拍马而来,红衣娇艳,发丝在风中舞动,玉眸皓齿,英姿勃发。

那晚,父皇没有回宫。

此后的很多个晚上,父皇皆没有出现在母后的宫中。

那几日,父皇与女子日日打马同游,夜夜同塌而眠。母后依然沉默。他们是少年夫妻,青梅竹马,十几年相濡以沫,情比金坚。料想此女跟以往那些女子,没有什么不同。新鲜一阵子,父皇便会回到母后身边。

谁料归京那一日,父皇邀那女子乘坐同一车驾。母后当场变了脸色。

回了京后,父皇便抬了此女成了才人。他的眼光,长长久久的在她身上。

那日,我下了太学。在侍从的陪伴下穿过宫内长廊,往母后的坤宁宫走去。已经许久未见母后,我在太学中日日勤勉读书,却也不觉孤独。云沫,我与其数次相见,早已情愫暗生。云沫乃太傅之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与其他侯门贵女不同,气如幽兰,聪明灵慧。与我相处,并不矫揉造作,不卑不亢。有了她的陪伴,日子陡然鲜活了起来。

我想让母后也见见她。到了殿外,只见宫门大开,奔进屋内,玉碎瓷裂,一地狼藉。母后紧紧抱着一个少女,嘤嘤哭泣。见我进来,母后将少女的手放入我的手中,紧紧握住,一见少女,我呆若木鸡。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妹妹。

亲生的妹妹,胞妹宛然。

原来,我一直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养在宫外。她和我的长相极为神似,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自古以来,双胎意味着不吉。而在看中血统传承的帝王家,双胞胎是不容于世的。母后从一得知怀了双胎,日夜难安,不忍落胎,便瞒过了父皇。妹妹出生便被送往宫外,派得力的亲信教养。十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此时,被有心人爆出,父皇震怒。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看着自己相似的眉眼,于心不忍。已然怀孕的韩才人已被封了昭仪。她苦苦哀求父皇,虎毒不食子。父皇怜其心善,未治母后欺君之罪。只将母后禁了足,以示惩戒。

妹妹被封为重阳公主,接入宫中。

母后越发少言,只对妹妹和我展露笑颜,父皇越发不到坤宁宫来了。宫中谣言四起,只道待韩昭仪生产之日,便是我太子之位不保之时。朝中臣子,对我日益轻狂。母后处境,更加艰难。

我年轻气盛,已然查到当日围猎,黑熊发狂事出有因。母后只让我忍耐,不能一击即中,便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那日,妹妹被不熟的宫人哄去花园。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推入池中,险些丧命。我一怒之下,赶去找韩昭仪对峙。昭仪已大腹便便,死不承认。母后闻言赶来,将我带回。父皇不喜,欲要罚我,一众老臣死谏,太子平性忠良,且事出有因,便不了了之。

谁料,第二日,昭仪腹痛难忍,胎死腹中。是个男婴。父皇暴怒,将一众宫人、太医投入大狱,下令彻查。种种证据均指向那碗羹汤。母后亲手所熬,给昭仪压惊的肉汤,被人下了足量的落胎药。母后百口莫辩,或者,父皇根本不愿相信。

太监传旨,母后善妒,谋害皇子,废去后位,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宫。

暴雨中,我和妹妹在父皇宫前跪了一夜,他依然心如磐石,没有收回成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秋风萧瑟,母后钗环尽褪,粗布素衣,冷静的迈入冷宫。她眼中带着无尽的泪、心如死灰。宫门渐渐关上,她转头看向我们的容颜永远刻在我的心中。。。。。。

第十三章 虎妞的心上人

从寺庙回来,三娘和能武满血复活。

爹爹已在家中,做好饭食,只等我们归来。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用饭。只可惜了大哥不在。饭毕,能武缠着爹爹说县里的趣闻,我则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吃的太撑了,好生难受,此刻的三娘,好想来一片江中牌健胃消食片啊。

左右无事,索性爬将起来,参与爹娘的讨论。这阵子,大伯办了一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

话说,县里有有个客栈,名叫“顺来”。顺来客栈是个夫妻店。老板姓林,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身材矮小,憨厚耿直。老板娘却大方泼辣,风韵犹存,很是厉害。

老板娘和老板分工明确,老板闷头干活,老板娘迎来送往,将这间小店倒也经营的有声有色。

客栈规模不大,价格实惠,回头客众多。很多行走的脚夫前来投宿。老板间或去乡下采购一些干货粮食。

林夫人长的还算貌美,便被有心人瞧在了眼里。某位脚夫艺高人胆大,想勾搭林夫人。

奈何林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一顿扫帚将其打了出去。此脚夫受了嘲笑,越挫越勇,计上心来。从赤脚大夫那里寻了些许迷药,趁夜吹到夫人房里。一来二去的,两人便勾搭起来。终于被老板撞破,提起一把刀便朝二人砍去。脚夫力气颇大,竟抢得刀来要砍杀了老板,却被林夫人一茶壶砸到归了西。

老板和老板娘二人一合计,便打算毁尸灭迹,寻了个地将其埋了。

脚夫的同乡见其失踪,便报了官。也是不巧,住店的租客提了那日的动静。众捕头觉得有些猫腻,一番查探声东击西,老板二人便招认了。县官念其情有可原,加上二人使了银子,便将其下了狱,画了罪状,判了流放之刑。

好一出狗血的大戏!

艺术果然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此事在县城闹的沸沸扬扬,好不唏嘘。三娘也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凡事种恶因便得恶果。爹爹敲打我们,凡事三思而行,行错一步便可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特别是女子,要有妇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礼义廉耻,不可废也。

一旁的母亲也点头称是。一顿家庭教育落下帷幕。众人洗洗睡了。

三娘并未与爹娘辨白。

对于深受儒家传统思想的爹娘来说,妇德是一顶一重要的大事,比人的生命更重要。他们觉得,林夫人受了辱,自当自尽以示贞洁,脚夫自有官府来评判。

林夫人不自尽便罢了,居然与那人勾搭成奸,便是不守妇道,可是要浸猪笼的。

哎,不同时代的教育果然隔着时代的鸿沟。连辩白都无处辩起。只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三娘觉得,林夫人一开始确实是忠于丈夫的,对丈夫也并非无情,凭她那泼辣的性子,若是心中没有丈夫,还不得给丈夫从年头绿到年尾,整个人绿成怪物史莱克,还加得头顶呼伦贝尔大草原。可是后来,却抵不住诱惑,相爱相易相守难,色字头上一把刀。

越是好看的蘑菇越有毒,还是清心寡欲保平安,于男于女都是如此啊。

隔天醒来,三娘便到了虎妞家里,多日不见,分外想念。

两人聊着村里的各种八卦,一上午倒也热热闹闹便过去了。虎妞虽然还是那样天真烂漫,但却明显心中有了心事。

几番迟疑,虎妞终于吞吞吐吐的说:“三娘,前几日我家干娘来了,要给我说一门亲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已经说定了吗?”三娘默默问到。

虎妞紧皱着眉头,一脸愁容“没有,我不想,要是嫁了人,爹爹就一个人了。况且,我也不想嫁人。”

气氛渐渐沉重起来。

三娘只得安慰:“别担心,你爹爹那么疼你,应该不会那么早让你嫁人的应该。况且,不知根知底的,应该没那么放心吧。”这话说的,三娘很不希望小伙伴这么早就嫁了人,整个人还没发育完全啊。看着虎妞无意识的抓着手上的被子。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虎妞的脸呼的红了。她突然变得特别羞涩,特别含蓄。

我的乖乖,有情况啊!

八卦之心大起,三娘猛的窜到虎妞身旁,飞了一个媚眼,胳膊肘子顶顶了她:“快说快说,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哪位英雄好汉,我认得吗?”

虎妞头埋得更低,耳朵尖尖都红了起来。小女儿情态尽显,看起来分外可爱,十分可口。

吾家有女初长成,可喜可贺呀。

一叠声的追问,虎妞燥的一扭身子,看着我含情脉脉,声若蚊蝇。

“你哥。”

我却只听见一个“你”字。我一瞬间呆了,想来这阵子咱俩形影不离,天天玩到一处。可没想过原来她存了这份心意,怪不得一个劲儿打听屋里爹娘阿哥弟弟的情况,在娘亲面前那样讨人喜爱。原来是爱屋及乌!

虎妞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奇女子!可惜我的性取向无比正常,虽然摸不准自己到底喜欢什么类型,可我真真正正喜欢的是公的吖!被这个消息震得魂飞魄散,我清了清嗓子,那厢虎妞仍情深意切得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寻思着怎么样回答才能不伤了她的一片拳拳心意。

见我半响没有回应,她似乎失望了起来,红了眼眶,

“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确确实实希望渺茫啊好基友,我在一旁疯狂的点头,要是在现代吧,这个取向还可以默默发展,在这里显然是一万个不可能。

瞧她嘤嘤哭泣,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也梨花带雨起来。三娘心疼极了,可恨自己没穿成个男儿身,可以怜香惜玉则个。

“自打他去了军中,我便存了一丝希望,只要没有成亲,我就有机会的。”

什么什么?去了军中?

“我也晓得他都定了亲了,可是真的忘不了小时候和他一起的时候,只敢自己默默想想。”

哎呦我去,定了亲,去了军中,不是我哥哥能文兄吗?怪不得怪不得,三娘大松了口气,顿时只觉自己脑洞开得委实太大了些。

原来虎妞幼时丧母,在村子里又长得壮了些,备受熊孩子们嘲笑。能文大哥哥年纪大些,颇有长着风范,总为虎妞出头。

小女儿总有个英雄情节,情窦初开时,哥哥的伟岸形象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我说对春杏家的消息昨那么关注呢,原来是情敌来着,果然天下间没有无缘无故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第十四章 媒婆上门

听得虎妞的心事。三娘不经哑然失笑,对未曾谋面的能文哥哥越发好奇起来。

虎妞的述说里,哥哥英俊温和,总是彬彬有礼,在这林家坳子里算得上顶顶有名的美男子了,是一众小姑娘们的心上人。

不知为何,三娘的脑海中却浮现出秋日遇险的那个黑衣人来,哥哥再英俊,在那个黑衣人面前预计都比不上吧。可惜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不然怎么让人魂牵梦萦呢。

摇了摇头,将黑衣人赶出脑海。三娘和声细语的安慰虎妞:

“别担心,虽然我没有见过春杏姐姐,但是这门婚事估计要告吹的。”

“真的吗?你莫说好听的来安慰我,我晓得,感情是强求不得的,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只可惜了哥哥,有杏姐儿娘那样厉害的岳母!”虎妞恨恨到。

暗恋中的女人果然不能惹。明明嘴里说着不要,大脑却很诚实。哥哥两个字叫的那叫一个亲亲热热。三娘乐了,存心打趣起来:“是啊,可不是吗,老厉害了,哥哥要吃苦了。”

哥哥两个字声音拉得老长,羞的虎妞一顿虎拳乱锤。

一番笑闹,到了饭点,三娘腹中饥饿。回家的号角已经吹响,归家前还是要和虎妞交交底。

“这门婚事应该是成不了了,春杏的娘亲几次三番催人打听哥哥的归期,娘亲觉得不好意思。后面托人打听才知,春杏姐姐的哥哥急着说媳妇,家里短了银子才赶紧给她另相看了一户人家,春杏姐姐虽然不愿,可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呢。”

“就是哥哥,归期未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末了,三娘加上一句。

两个小姑娘眼神俱是黯淡起来。归期未定,刀剑无眼,哥哥能平安归来吗?

别了虎妞,我往家中走去。抬头望天,碧空如洗。

哥哥,你也在看着天吗?少小离家,你是否也在念着家乡?你知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姑娘在默默恋着你?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呢?那个世界的你们还好吗?是不是也有一缕幽魂,穿越到贝贝身上,陪伴在你们身侧?

叹了口气。三娘有些难过,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在心中。大伯那边并未传来好的消息。但也没有坏的消息。倒是娘亲上香礼佛求得了一只上上签,大意是哥哥非但性命无虞,反而官运亨通,未来还会加官晋爵。

只是富贵险中求,在此之前,要经历好一番磨难。

家近在眼前,三娘加快了脚步。冥冥中,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身后盯着,如附骨之蛆,阴冷黏腻。猛的回过头看去,一个身形健壮,身着蓝色布衣的黝黑男子躲闪不及,出现在了眼前。

他看上约莫十七八岁,身形高壮,却略微有些驼背,一双吊销三角眼,朝三娘咧嘴笑来,黑黄的乱牙丛生,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像是检验一匹货物。神情好不猥琐。

我确信自己并不认得这个男子,家里貌似也没得这号亲戚。

板起脸来,狠狠瞪了这货一眼。我压住心中的烦躁进了院门,将篱笆摔上。

能武还未下学,爹爹也未归来。娘亲简单整治了一桌饭食,只等我回来吃。

桌上放了一个茶碗,还未来得及收起。里面当然没有茶叶。只是白水。茶叶较贵,寻常百姓并不喝。只是有不少人家若有客人来,会泡一杯芝麻豆子茶。香香脆脆,很是醒神。

“娘,家里有客人来吗?”

美人娘亲将将炒好最后一个青菜,起锅装盘,我净了手小心的端到木桌上。

“鲁大娘来过。”

娘亲用布巾将手擦干,款款走到桌前,抚了抚天青色八宝裙裾,坐了下来。娘亲捧起碗筷,食不言,夹了一块豆腐放到我的碗中。

我望着碗中的白水豆腐,委实不敢兴趣。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麻辣豆腐,麻婆豆腐,老干妈拌豆腐,小葱豆腐,生煎豆腐,嘴里念念有词,还有豆腐西施,齐活了!

“鲁大娘又来问哥哥归期啦?”

嘴里嚼着一片青菜,我觉得就像牛吃草,一股子青草的味道。又不是懒羊羊,为什么老是要吃草呢?好想吃肉啊摔!

娘亲无奈的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想将我养成淑女的良好习惯,这现实吗?完全不可能。以前的妈妈火力凶猛,都没能成功。娘亲败下阵来:“这次倒是没有,说是改日上门,和你爹爹好好商量。”

如此一来,恐怕是要提条件了。

无非就是钱,或者很多的钱。当然,我这样的小萝卜头是不能置喙爹娘的决定的。只盼这事能圆满解决。

唔,虎妞要是能当嫂子,倒也不错。

莫看她现在有些婴儿肥,等以后苗条可了不得。鹅蛋脸,单眼皮,看上去舒服又可亲。最最重要的,身材好呀!那一双笔直修长的美腿,凹凸有致,简直让我口水直流,恨不得狠狠摸一把!

比起我这小身板,虎妞的身材明显是女神的配置,爱不释手啊爱不释手。

没过几日,笑呵呵的鲁大娘就和春杏她娘上门来了。

鲁大娘穿着一身暗红绣花八宝裙,身套同色比甲,鬓边别一朵大红绢花。未语先笑,胖胖的手上明晃晃的大金戒子,挤的肉都爆了出来。春杏她娘也是一身新衣,身形干瘦,看着有些单薄,脸上看着有些愁苦,眼神阴郁。

爹娘和她两见了礼,引她们落座。我为她们奉了茶便退在一旁。

鲁大娘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大红的胭脂在她胖胖的脸上被汗水一沁,变得一块一块的。

“大喜事啊,林老爷。”爹爹被她戴上了一顶高帽,笑呵呵的,回到“大娘此话怎讲?”

鲁大娘止不住的笑意,她和春杏娘时不时扫过我一眼,改头夸起我来:“这是三娘吧,端的好相貌,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还没定亲吧?哈哈。”

我对她们委实没啥好印象,却也只得顺从的装作羞涩,低下头来,心里只想骂娘。

奶奶的熊,怎的扯上我了,难不成还要给我说亲吗?这是快到年底了,媒婆也要冲业绩了吗?还是说这说亲服务也能买一送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大娘笑呵呵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爹爹也不好做声。娘亲笑着接过话头“三娘年纪还小,还不准备说亲。”一边答,一边示意我和能武去房里,莫约接下来是大人们要说正事了,我们不好在旁听着。

第十五章 退婚风波

能武和我一进内室,便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咱俩对春杏娘都颇有成见。虽然春杏是个好姑娘,可是据说她家有个不争气的哥哥,爹爹前段时间摔断了腿,卧床休养好些日子了。

虎妞曾说,春杏娘以前也没有这样厉害,婆婆宠爱孙子,舍不得让他吃苦,是以做啥啥不成,总想着发大财,不肯脚踏实地。

黄粱梦碎,游手好闲的恶名在外,附近几个村子的姑娘们都不待见他,是以十九岁高龄仍木有讨媳妇儿。

春杏倒是个勤奋吃苦的好姑娘,可惜摊上了这么个哥哥,向来主持大局的爹爹又卧病在床,养病费钱,还有个败家儿子,累的春杏娘越发厉害。

这不,儿子看上了一户人家,开出了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哥哥迟迟未归,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春杏身上,只想将她快些打发出去,换些银钱。摊上了这样一个哥哥,春杏何其悲哀!

弯的腰都酸了,鲁大娘还在打哈哈,从夸我温柔好看、能武聪明伶俐到娘亲如花似玉,爹爹治家有方,把家里人口统统夸了个遍。怕不是连家里养的牲畜都比别家膘肥体壮。

能武听到说我温柔好看,上下扫射了我一眼,差点没笑掉大牙。

“姐姐好看嘛还是好看,夸你温柔就太过了,母老虎一只,温柔个屁哩!”

我狠狠揪了小朋友的耳朵,痛的能武跳脚“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我错了错了,姐姐最温柔了!”

娘亲给她们续了两回茶水。总算打开天窗,入了正题。

“能文这小伙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我劝春杏她娘呀,不要着急,安心等着他凯旋回来,热热闹闹的把女儿嫁过来便好了。”

这话说的分外中听,能武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摸不清这春杏娘怎么转了性子。之前不是火急火燎的想要退亲吗?这是个什么情况?

“嘘”三娘示意能武安静,真要好好结亲就没有这么多铺垫了。保不齐想从让爹娘先掏一笔银子给春杏她哥娶媳妇儿。咱俩复贴在门上,听着下文。

爹娘约莫也是高兴,终于亲家想明白了。再加上那只签文,只道是好事多磨。爹爹笑着回复,

“亲家有什么要求便提吧,只要我林某人能做到的,一定义不容辞!”他们还是很中意春杏这个姑娘的,岳家虽然条件差了点,小叔子不太懂事,说不定只是开窍晚了点。

鲁大娘闻言高兴的一拍大腿,直言这个亲事结的不错,春杏娘也面露喜色,眼中绽放出奇异的光来。她经常劳作的双手交叠在膝上,眼里泛出泪光。

“咱也不想退亲,就让春杏儿在家老老实实等能文哥儿回来,只是我那儿子,没有说亲。”言罢,她停了下来,爹娘默默的没有做声,等着亲家下文。鲁大娘鼓励的看着春杏娘,她半响没有继续。鲁大娘急到:“换亲!春杏家的想换亲!”

什么!爹娘一下子愣住了。能武小朋友涨红了脸,立马要推门出去。

三娘一把将其拉住。不明白能武为什么这么激动。实际上,现在的三娘,也就是汤贝贝童鞋并不明白换亲是个什么东东。

林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爹爹脸色一沉,紧紧抿着嘴唇,显示出他的怒气。

那方,鲁大娘犹自滔滔不绝,“你们两家也是知根知底的,春杏嫁给能文,三娘配给春杏哥儿,再好不过了。哥儿也是一表人才,与三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最是相配,可不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哩!”

林老爹冷哼一声,美人娘亲断然拒绝:“亲家,这事绝对不行,那这样我们成什么了?咱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还有点余钱,可以借给姐姐应急,给春杏哥儿娶媳妇,换亲却是万万不能的!”

鲁大娘还要继续洗脑,春杏娘直言到:“哥儿相看过三娘,很是满意。姐姐你放心,等三娘当了我家媳妇,我一定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爱,断不会委屈了她去。”

此言一出,爹娘都呆了,他们不知他家竟是到了这般可耻的地步。竟然私自跑来相看自己的女儿,这致林家于何地?简直恬不知耻!

春杏娘见爹娘沉默,寻思着再加一把柴火:“反正你家三娘也不是亲生的,养了几年给自己哥哥换亲,也不算亏待了她!”

是了,三娘是捡来的娃,这本不是什么秘密,稍稍打听就能知晓。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再友好和谐了。

爹爹直道这门亲事取消,送的那些个聘礼也不要了。让她们休要再提,便起身站在门口。鲁大娘和春杏娘讪讪的,还道要说些什么。娘亲撇过头去,无声胜有声。

我和能武还在屋内,下巴都惊到了地上。

能武惊诧于他家想空手套白狼的娶个便宜媳妇,我则为自己过山车般的命运感到后怕。幸亏啊幸亏,爹娘没有答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当真可怕!

再一次觉得,封建时代充满了局限性。现代社会的文明多么难能可贵!

爹爹再三表达了与春杏家不再往来的决心,堵住了她们滔滔不绝的理由。双方不欢而散。

经此一役,三娘对爹娘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境界!这觉悟!

要我一准破口大骂,捡来的怎么了,吃了你家大米了吗?怎么滴也轮不到你来管我们家家事呀,得了便宜还想卖乖,真真吃相难看!

退亲的消息一出,立马在林家坳子村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议论春杏家的做的太不地道,简直趁火打劫不是?气的春杏爹爹差点背过气去,恨不得跳下床来将不靠谱的儿子媳妇狠狠的揍一顿。

是了,这个决定是瞒着春杏爹爹的。

后来,春杏爹爹托人过来,说对不起,没能管教好自己的老婆孩子。爹爹依然表示,这门亲事退了便是退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徒留春杏和她爹爹遗憾,引恨不已。

最高兴的莫过虎妞了。她快乐的简直要飞起来了。

我决定暂时不理这个见色忘友的坏蛋。

第十六章 赶集

秋雨瑟瑟,一场秋雨一场凉。

三娘收了竹伞,将其放在屋角。好冷呀,朝手指上呵了口气,两只手互相搓着,很是怀念秋衣秋裤。

爹爹前几日收了一批皮毛山货,堆在家中。只待天晴,便拿去县城卖了。经过上次被跟踪,三娘最近都很老实的家里蹲,不敢出去浪。爹爹觉得很是欣慰,终于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了。隧提出带三娘进城赶集,见见世面。

要进城了,三娘很是兴奋。不顾下雨,跑去虎妞家中邀她一块儿去。虎妞得了她爹爹应允,欣然答应。

娘亲特意准备了一身绿色的裙子。我皮肤白,穿着让人眼前一亮,看着很是舒服。但其实内心是抗拒的,层层叠叠的,不是我的风格。绿色什么的,乍一眼望去,像颗圣诞树,一点都不符合自己的品味。

我最喜欢黑色,月黑风高,杀人越货,隐于无形。要么素白,白衣飘飘,纵马而去,帅气碉堡吊炸天。

大人的审美都很辣眼,没有收入的人不配提人权。娘亲很是慈爱的摸摸我的头发,眼神里满是温柔。“咱家女儿这般好看,一定要挑一个可心的夫君。”一把埋入美人娘亲的胸口,我嘟囔道“我还这么小,才不想嫁人呢!我要陪着娘亲,长长久久的。”开玩笑,这具身体顶多是十三岁的未成年呀,现在就说嫁人简直太不合适了,不仅不合适,还很凶残!

在胸口蹭来蹭去,好香啊,娘亲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不油腻,很清晰。几丝头发垂在娘亲胸前,黑亮润顺。我将发尾卷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的打着圈玩,脑海中不由想起头屑去无踪,秀发更出众。

娘亲捏了捏我的脸蛋儿,中指刮了下鼻梁,“傻姑娘,女儿家哪能不成亲呢。一直拖着没给说人家,是怕将来万一你亲生的爹娘来寻,等着等着,也等了五年多了。”

原来是这样呀,那委实多虑了。就算找到亲生的我也不要回去。谁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我这身体的亲生父亲是个七老八十的员外,娶了十七八房姨太太。亲生母亲是个不得宠的小妾,出个门还要跟大老婆报备。在这林家坳子不挺好的,虽然伙食有待改善,但这里的生活很真实,特别符合我作为底层人民的屌丝气息。

高兴不过三秒,娘亲仿佛下定了决心,“如果明年还未有人来寻你,还是得给你定亲,可不能耽误了!”不耽误,一点儿都不耽误啊亲娘诶!我发出一声悲鸣:“谁规定的到了年纪就得成亲,我只想当个快乐的老姑娘。”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被圈养的三娘没有话语权,垂死挣扎也是无效的。特么在哪儿,都逃不开要嫁人这个宿命。我决定努力存私房钱,以防万一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可以包袱款款走你丫的。

港真,没有爱情没有关系,我可以跟面包好好的过一生。没有饭吃也没有关系,寻个庙里敲敲木鱼,无事下山化化缘也很美妙。最美好的就是遍访名川大山,笑傲江湖了。人生匆匆,我乃过客。本来无一物,何事惹尘埃是不?

这日,全家人起了个大早。爹爹提前租了一辆马车,载上货物若干。虎妞一早来了林家,帮忙打点停当。爹爹挥舞起马鞭,迎着晨光启程。

满天的星子一闪一闪亮晶晶。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圆圆的月亮还挂在西边的天上,好不热闹。

三娘和虎妞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念了一路,大部分都在讨论集会里许多的美食。糖炒栗子,酸萝卜,糖人,烤红薯,豆花儿,还有糖葫芦!三娘打定主意今儿一定要吃个够本,空着肚子进去,扶着墙出来!爹爹却不往集市里去,他需要将货物直接送到相熟的店里,交割清楚了才能与孩子们汇合。

进了集市的我们就像进了海洋的游鱼,哪哪都非常新鲜。县城的集市就在一条道上,两边密密麻麻挤了很多摊贩,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好不热闹。爹爹临走前给我塞了一些银钱,好让我们买点儿零嘴。

一路走,一路吃。三娘特意将装了碎银的荷包放在袖口,以防被盗。挂在腰上,不存在的!身家性命,可不能让偷儿摸了去,包在,人在!包亡,人亡!

是以一路走来,每当我从袖子里面掏啊掏摸出包来买零嘴儿,店家的眼神都很奇怪,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虎妞握着烤红薯,欲言又止。“三娘,你,你还是不要放那里了,拿荷包都露出胳膊了。”我将烤红薯上的皮小心的撕了下来,恶狠狠的咬上一口“有什么关系,只是麻烦一点罢了。”只是个胳膊肘子,又没露胸又没露腿的,瞟了一眼虎妞的人间胸器,泪流满面。

顺着人流走到街的中心,旁边均是几座规模大的银楼。多宝阁最富贵,财大气粗。文昌阁雅致,古色古香。旁边还有一座小楼,端的气派,艳丽堂皇,连牌匾都是鎏金的,楷书“飘香阁”。其他的楼里人来人往,就这飘香阁半开着门,往来的人透着一股子宿醉未醒的感觉,没什么生意。

见两个小姑娘在飘香阁前打量,进出飘香阁的大叔发出暧昧的嬉笑,惹来路旁大娘一顿眼刀。大娘呼唤:“小姑娘,快别杵在这儿,这可不是你们该来地儿。”闻言我们便知这货是干啥的了,勾栏院,销金窟,妓院是也。对大娘报以微笑,咱俩一步三回头的向隔壁文昌阁走去,实在好奇这古代的勾栏院里是什么模样。

进了文昌阁,入眼是一张圣人画像挂在墙上,旁的案上列满了笔墨纸砚,子经史集,一应俱全。博古架上摆放了几盆兰草,并几盆雕花镂空铜炉,燃了些许线香。老板是个淡然的中年男人,身着儒服,打我们进门只微微一笑,并不做声,继续坐在玫瑰椅上翻着自己的册子。我和虎妞走马观花大致扫了几眼,书册是买不起的,都不用问价格,直奔毛笔而去。

能武几次念叨着毛笔旧了,写起字来不顺手。趁这次赶集,给他换只新的。店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羊毫、兼毫、紫毫和狼毫俱全。挑了一只羊毫和最便宜的一只兼毫,花了几十个铜板,我便粮尽弹绝,只剩两袖清风。

三娘觉得,自己估摸是历史上最穷最窝囊的穿越党了,没有之一。

第十七章 一出好戏(一)

从文昌阁出来,日头正好。

街上仍然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路上的零嘴儿很是扎实,三娘只觉腰带很紧,寻思着找个地儿松一松便好。靠在栏下,脚尖画着圆圈,不由自主的张嘴打了一个哈欠,流下泪来。

嘈杂的声音就像催眠,眼皮都沉重起来,要是有张床就好了,可以就地一躺,三娘已然犯起了食困。虎妞精神头正好,远处又围了一道人墙,里三层外三层的,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只见几个大汉的后脑勺在人群之中若隐若现。

“三娘,你快看,许是马戏表演呢!”虎妞脸上神采飞扬,眼里像见了大明星般,冒出光来。“马戏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不去。”无非是胸口碎大石,卖虎皮膏药的嘛,都是套路!一眼瞥见三娘这么惫懒,虎妞觉得她分外没用,才走了这么些路就犯懒了,真真木有出息。

三娘身子倚在栏杆上,一手撑着下巴,白玉似的胳膊趁着深绿的衣袖,分外好看。心想:“没出息就没出息,若有下辈子,我便投胎当颗原子弹,一生就在那儿躺着,冥想,到底炸,还是不炸。”妞儿可不管我的心思,人群里复又爆发出一阵惊呼,把她的魂都勾了去,急得团团转。左挪右挪换了几个角度,却还是看不到热闹。

摸了摸袋中的毛笔,三娘止不住的嘴角上扬,能武见到定然欢喜。小屁孩,还怕治不住你末。这些日子过得分外颓废。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这路便从认字开始。

好歹也是个高材生呢,见到那本启蒙的《三字经》我觉得简直日了狗。习惯了简体字横排版,基本阅读一目三行。可这本书居然都是繁体字竖着排版从左到右,没有标点没有断句的文言文!这不应该呀,我约莫还是认得出一些繁体字的,除非跟这操蛋的世界一样,文字也拐了弯成了变种。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他认识我,我不认得他,我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能武这小子忒坏,他见我一会皱眉一会叹气便知我不认得,有心要笑话我。拿过书册一本正经道:“姐姐,这个可是最最简单的,我们夫子说了,三岁小儿开蒙都不稀得用这本呢!”

不稀得!不稀得!这小屁孩,望着他那欠扁的样子,三娘恨不得把他一脚踢到太平洋。让你得瑟!这货可算还有点良心:“姐姐,别担心。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你想要学,我还是勉为其难教教你吧!谁让你是我老姐呢?”言罢,站起身来,言辞恳切“要学我也得看看你是个什么水平,你先试试,我指一个字,你试着认认看?”

三娘寻思着这话听来有些道理,心下有些疑问,也未曾深想,便依着能武。他随意的翻了一页,用手指到:“这个字怎么念?”我见那字十分面熟,应当是个乃字。能武笑到不错不错。复又翻了几翻,指着另一个字。哎呦,这个也很熟悉,姐弟的姐嘛!我顿时恢复了信心。能武见我笑的灿烂,也很是高兴,最后指着一个字到“这个呢?”我见那字左边一个者字,右边一个逐渐的逐字却没了走之底。

三娘苦苦思索,这到底是个什么字呢?能武循循诱道:“咱家之前还养过呢?你记得末?”灵光乍现,我一拍脑袋:“我知道我知道了,怎么这么笨呢,是猪字!”

能武很是欣慰,站直了身体,脚尖朝外,表示孺子可教,复又问到:“那这三个字连起来念做?”我正喜不自禁,觉得认字也不是那么难嘛,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姐乃猪!”

话音刚落,能武便爆发出一阵大笑。我顿时反应过来,这不是骂自己吗,上了这贼小子的恶当!

一阵鸡飞狗跳,那日我追着能武从村头打到村尾,足足跑了三圈。

虎妞在一旁碎碎念,“去看看嘛,好不容易来县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三娘实在抵不过,看过那么多马戏表演,魔术揭秘,还有那么多好莱坞大片儿,这个马戏委实没有吸引力。妞儿见三娘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只好道:“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就回来。”

说完,便一头扎进人群里,犹如游龙摆尾,去了。我见她硬是要去,恐怕与她走散了,便也一鼓作气挤入了人群当中。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三娘总算摸着了虎妞的衣角。旁的人被挤的不耐烦,正待破口大骂,一回头,两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一齐笑着,便没了脾气。靠刷脸总算到了前排。定睛一瞧,原来,这演的可不是马戏。

这一出,演的是强抢民女。

一个姑娘披麻戴孝,头上插了根草,正被一个身穿藏青色衣裳的瘦小男人拉着。旁边几个大汉正在一旁,神色自若看着热闹。

小姑娘满脸悲愤,涕泪交加,:“我不愿我不愿,你们这群禽兽,定会天打雷劈!”她手胳膊被那瘦小男子提着,却仍拼命了反抗。地上几个大字:“卖身葬父。”前面一只破碗,被挣扎间踢了一脚,几枚铜板圆滚滚的溜了几圈,停了下来。那瘦小男子嘴里骂到:“怎么滴,你不是卖身吗?跟着爷走,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周围的众人啐到:“那几个铜板也够买人家姑娘,就够买几个烧饼呢,真不要脸!”

“是啊,是啊!遭殃的妹子,天可怜见的。”左边的观众感叹到。右边的观众朝小个子男人喊到:“赖五,你莫以为巴上了胡员外,就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有王法呢!”

赖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手抓住女孩的胳膊,直起身子,一手指着自己的酒糟鼻,笑到:“他奶奶的,老子就是王法!”

第十八章 一出好戏(二)

赖五说完,他身边的几个大汉俱笑得东倒西歪。旁的众人气愤不已,却奈何他们的淫威,不敢上前去搭救。

三娘和虎妞看着恨的牙痒痒,虎妞握紧了拳头,眼冒红光,若是手里有把柴刀,只怕会将那货劈砍了去。“妞儿,冷静冷静,他们那么多人,我们打不过的!”三娘死死握住虎妞的手,生怕她冲动之下,冲上前去。这可不是林家坳子,也不是村里相熟的萝卜头们。乃是实实在在的泼皮恶霸呀!

那几个大汉见小个子男人僵持着,有一膀大腰圆的汉子骂道:“兄弟,你行不行啊?这么个小女娃都搞不定,要不,让哥几个帮帮你?”言罢,又是一阵哄笑。赖五一听便怒了:“谁说老子不行!看老子的!”边说边使劲将女孩提了起来,女孩一看众人虽然义愤填膺,却没有人出来帮忙,心下发苦。一狠心乘势抓住那泼皮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赖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空出的一只手猛得抓住了女孩的头发,将她提将起来,怒目圆睁:“好你个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打死你!”一掌啪的向女孩的脸上扫去,将她打得眼冒金星,顿时跌落到地上,巴掌大的脸肿了老大,嘴里吐出了血来。

旁的几个兄弟一见赖五受了伤,顿时骂骂咧咧,立马有人上去补了几顿拳脚,登时那姑娘便气若游丝,恐怕凶多吉少。一尖嘴猴腮的汉子赶忙拦住了他们,嘿嘿到:“可别打坏了,坏了身子怎么跟胡爷交代,卖不上价了。”

旁的众人顿时怒了,好几个乡亲冲上前去,欲与他们一较高下。那赖五身边的几个泼皮亮出了几把匕首,乡亲们便迟疑了片刻,依然不敢后退,僵持着。

虎妞一直被我死死的拉住,我劝道,千万不要冲动,我们打不赢的,得想别的法子!她却最是热血,见不得人恃强凌弱,更何况被欺负的是个小姑娘?那女孩倒地,她目眦欲裂,只恨不到有弓箭在手,将那几个小人射成刺猬。

施暴者的拳脚施加在姑娘身上,虎妞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直跳,她再也无法忍受,猛的向那泼皮冲了过去。三娘抓着虎妞的衣服,两人一齐冲到了包围圈中。那一刻,我心想:“坏菜了!”

气氛有些沉默。那方泼皮们眼见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冲到了他们眼前,都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来。粉衣的那个身材高挑,身段窈窕,脸上肉多了点,倒也可爱。那穿绿裳的小姑娘,身高略矮,妙的是一身皮肤,白皙细腻,还未长开,也能看出几分明艳。两个端的好颜色!

赖五不顾流血的伤口,调笑起来:“两个小妹妹,怎滴,要凑做一双末?跟着爷保管你们一辈子逍遥快活!”几个泼皮把玩着匕首,笑得洋洋得意。虎妞昂首挺立,往地上“呸”的啐了一口“就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怂样,谁乐意跟你呀!这个姑娘也不是你家的,把她带走,没门儿!”

我滴乖乖,看不出来,虎妞的嘴皮子这么溜。可是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啊兄弟,我内心怂的要死,这些泼皮看样子无所顾忌,生给爹娘弟弟惹来祸事。

三娘心里虽怕,然而此刻却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输人不输阵,只得壮起胆子道:“强买的瓜不甜,姑娘不愿意跟你们走,再说了你们打人可是滋事,已经有人报官去了!”乡亲们见两个小姑娘都不怕事儿,纷纷走上前来。几位大娘将倒地的姑娘扶起,打算送她去看看大夫。赖五抖着一脸横肉,叫到:“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管爷的事,弟兄们,给老子上!”

眼见双方又会是一场打斗。虎妞正要上去胖揍赖五,我一把抱住她的腰身,想将其拖出战场。“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爹会把我给劈了!”

场面一度混乱,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威严的喝声传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几位带刀捕快分开众人,出现在了眼前。泼皮们很是不屑,大娘们觉得来了大救星,一把抓住几位公爷,七嘴八舌的辩解起来。

差爷扫了一眼战场,听了众人言语,心中有了些普。为首的却不言语,略一沉思,便到:“将这些人都带到衙门,县官老爷自有定夺。统统带走!”

一听要见县官,下堂审问,众人一哄而散。只余几个正义的乡亲们,差爷不以为意,让大娘扶起姑娘,并虎妞和我往县衙走去。赖五见了差爷,并不害怕。他反而走上前去,略带几分讨好的笑到::“几位差爷,行个方便,这娘们是咱们老爷买下的,上头发话,你看。。。。。。”

谁料为首的差爷并不买帐,他皮笑肉不笑的讽到:“怎么,赖爷自己的生意不管了,给胡员外当差了?这事我可做不得主,请吧。”

那赖五见差爷油盐不进,嘴里呵呵笑着好说好说。一个眼风扫过,那尖嘴猴腮的汉子便瞅准了空隙,隐入人群之中。一溜烟的通风报信去了。

众人往县衙走去。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只盼爹爹快点来寻我们。大伯在县衙当差,此时三娘和虎妞心中倒不惧怕。县官不如现管,有大伯在,县官老爷应当不会为难我和虎妞吧。三娘如是想。

可她却是不知,从此,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令人措手不及,再也回不去从前。

第十九章 一出好戏(三)

进了县衙,众人便安静了下来。县官老爷还在用饭,算算时辰,已到了饭点。

衙门外面,乡亲们挤的满满当当,许是关心可怜姑娘的命运,看这县官老爷如何判来。

大堂正前方,是一座长官公案,案桌后放了一把文椅。椅后的墙上画着一幅栩栩如生的海水朝日图,图的上方是一副“明镜高悬”的牌匾。四周站了捧着水火棍的衙役分居两侧。

有大娘在旁边照料着,姑娘在大堂上并不做声。虎妞和我立在一旁,赖五和几个泼皮看上去胸有成竹,并不惧怕。

未几,一个衙役朝三娘走来,将她和虎妞带入旁边的偏堂。

“爹爹,大伯。”堂内站了两个男人,带刀穿着捕快衣裳的便是我的大伯,另一个便是我的爹爹了。爹爹已经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又是担心又是欣慰。“放心吧,三娘和虎妞没有旁的事情,待老爷问过几句,便可归家去了。”大伯和蔼的说道。

没说几句,便有别的衙役将我们带去大堂,明显的感觉,态度和善了许多。

一声惊堂木,师爷和县官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喜怒不辩。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速速道来!”县官问到。赖五朝县官老爷拜了一拜,率先答到:“回老爷的话,小人乃青荷县河西村人氏,现为胡大员外的家丁。这日小人见这女子卖身葬父,着实可怜。”只见其面红耳赤,眼神闪烁,复又说到“于是便回家禀告了主人,胡大员外最是心善,便要小的将女子带回家中,给其父亲好好安葬。谁料这女子,好心没好报,竟然咬了小人一口,大人明鉴啊!”与赖五一同的几个汉子,也纷纷跪倒,喊着大人明鉴。

这脸皮厚的,都能赛城墙了。大娘战斗力可不是盖的,当即呸了一口,欲要辩白。“肃静!”又是一声惊堂木想起,“可确有其事?”县官问向跪坐在一旁的姑娘。姑娘肿着一张脸,依稀能看出眉清目秀。嘴边的血痕和玉白脸上青紫的巴掌印,和着她倔强的神情,有一股奇异的美感,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姑娘手捧着胸口,努力直起身子:“大人明鉴,小女子名唤玉容,乃姑苏人士。不久前与父亲去边城拜祭先人,不料归途中父亲身染重疾身亡,身旁的侍女与马夫见财起意,将财物尽数盗走。”说到此处,玉容姑娘眼中泪花闪闪,悲戚不已:“女儿不能见父亲暴尸荒野,便卖身救父。这些个人拿了几个铜板便要将玉容带走。玉容不愿,还将小女子打伤。玉容所言句句属实,在场的乡亲们都可以作证!”

大娘和我们听得不由悲从中来,玉容当真可怜!娇养的小姐一朝落魄,风骨犹在。可悲可叹,身世囫囵。本已历经坎坷,却又遇这些泼皮恶棍。乡亲们纷纷为玉容作证,证明其所言非虚。说着,便有衙役将一只破碗并几纹铜钱呈上前来。师爷验过,捋了捋胡须,县官老爷喝到:“赖五,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可说?来人,大刑伺候!”

两个衙役走上前来,便要押着赖五用刑。他一见这架势,顿时慌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说的可都是实话呀!大人若不信,往小人主人家中派人一问便知!”

乡亲们议论纷纷,均道这赖五平日为祸乡邻,信口雌黄,做不得准。县官老爷没有说话,那白净的面皮上闪过一丝不耐。良久,师爷停下纸笔,道,“大人,何不谴人去问胡员外,是真是假一问便知。”赖五并那几个大汉连连附和。县官老爷便道:“就依你说的去办吧。”

胡宅,书房。

胡亮百无聊赖的躺在玫瑰椅上,双腿交叠,两只脚搭在金丝楠木的书桌上发出“嗒嗒”的响声。摊在书桌上的宣纸,吸了重墨,晕出块块的黑斑,玉管狼毫笔滚在桌前,无人理睬。

身旁,青衣小侍将一颗饱满的葡萄去了皮,胡亮“啊”的张嘴,小侍便将葡萄轻轻放入他的嘴里,嚼了几嚼,突的一口吐出籽来,飞出老远。桌前,书童正磕磕碰碰的读一本《中庸》。

吞吞吐吐的声音听得他心中起了一顿邪火,一把扫开侍从的手,坐起身子抓住书案上的白玉纸镇,朝书童砸了过去,怒道:“读的什么狗屁!”书童被白玉纸镇砸了个正着,也不见他呼痛。他小心的捡起掉在毛毯上的纸镇,擦了擦灰,小心的摆到案上。

“少爷息怒,您还不知道小的吗?读书哪有您厉害。”书童讨好的笑到。胡亮“哼”了一声,复又躺下,只觉心中的烦闷无处发泄,只恨不得将桌前这些劳神子一把扫到地上,摔他个七零八落。

然而却是不能。这里摔完回头母亲那儿又要一顿好说,还有那该死的婆娘,一想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胖脸,阴阳怪气的鸭公嗓,他便只觉头痛非常。青衣小侍一见少爷皱起眉头,便知其犯起了头疾。他将葡萄放入玉盘,小心的给少爷揉肩松背。

少爷见他这般有眼色,便由他给自己按摩。这男人的手哪有怜儿的手温柔香软。可惜了怜儿,还有春香,丽儿等等,都是那贱妇,匍一进门,便将爷房中的人谴了个干净。母亲虽然不喜,却只让我忍忍,以课业为重。这口恶气,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生忍得下!

“少爷,夫人唤您去她院里用饭。”

门外,传来了母亲手下依萍大丫头的声音。胡亮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摆,便出得书房,朝院外走去。门外,依萍大丫头依然跪着,那平淡无奇的一张脸,没有引起少爷丝毫的兴趣。自从经过翠翘那事儿,胡夫人院里的丫鬟便歇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再也不敢挨少爷的边儿了。

胡亮一摇三晃的入了饭厅,果然,那婆娘也在,生生没了胃口。近几日,胡亮均宿在书房,那婆娘日日向胡夫人哭诉告状。惹的胡夫人不厌其烦,只得好言相劝,心下烦厌,这县令家的千金,怎么这样泼辣无理,没有妇德,过些时日,定要好生敲打敲打。

第二十章 变故陡生

胡夫人坐上主位,少奶奶便在下手落座。胡亮可不愿挨着那恶妇一边,特意绕了绕在母亲一旁坐下。此举气的少奶奶咬碎了银牙,却也不好发作。

老爷照例不在,仆妇们陆陆续续往桌上上菜。胡亮瞅一眼旁边苦大仇深的媳妇儿,便觉得胃口不佳,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少奶奶内心有苦难言,母亲跟胡家定了这门亲事,只道家境殷实,男子长得一表人才。未嫁之前表现得文质彬彬,胡母也是和蔼可亲。却不想嫁过来才发现这胡亮是个妥妥的纨绔,烂泥扶不上墙。成日里与狐朋狗友厮混作一处,还最爱拈花惹草。婆婆也一改常态,真真悔不当初!

刚下几筷子,便有得力的仆妇阿茹进来禀告:“老爷不在,管事有要事求见夫人,需夫人定夺。”夫人一听,挑了眉问,“什么要事?”仆妇回道:“回夫人的话,具体不知,只道是县衙来了人。”

胡夫人一听便放下了筷子,不悦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亮儿,是不是你又在外面惹事生非了?”胡亮一听便不乐意了。自打与这倒霉婆娘成亲以来,每日都被拘着在家温书,身上都发霉了,早已不耐烦,都不记得美酒佳人是什么味儿了。

那方少奶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刺得胡亮心头火起,不好顶撞母亲,他只道:“儿子日日在书房,哪有时间出去惹事啊!”胡夫人一听言之有理,便道:“将管事唤来。”

阿茹自去通传,大丫头芊芊素手掀起帘子,管事进得门来,拜见了众人。“方才县衙来人,说咱们家中的家丁听了老爷的吩咐,在外与他人起了冲突,确认是否确有其事。老爷不在,小人做不得主,特请夫人定夺。”

胡亮一听,心里暗道,这可是个好机会,可以去飘香阁浪一浪。他转过身来,满脸诚恳地说:“此事事关父亲声誉,孩儿前去看看。”

出得门来,胡亮只觉得神清气爽。翻身上马行了一路,便对听了母亲安排一道前往的管家说道:“福伯,本少爷还有要事要办,县衙那里你自己做主便好。母亲那边。。。。。。”管家哪能不知少爷的心思,立马应承下来。

胡亮拍马而去,觉得空气都是那么香甜。突然,他调转马头,回了管事身边,“县衙那边是打了什么人?”问清楚,免得晚了归家,母亲盘问穿了帮去。管事心思转了几转,回道:“是家丁赖五,说奉了老爷的命,要捉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

一个孤苦无依,楚楚可怜的姑娘浮现在了胡亮脑海之中,与数月前静安寺下那俏生生的丫头重合了起来。那时喊了得力的家丁寻了那丫头的住处,不料成亲以来,管束甚严,一直未能如愿。待得机会,将那三娘抬进家来作妾,倒也是一桩美事。

得了赖五青眼,要送给自己爹爹的姑娘,倒不知是何等姿色。思及此处,胡亮便打定主意,与管事一同向县衙而去。

这番,众人皆等在大堂,惴惴不安。话说,这胡员外可是县官老爷的亲家,独一份。若赖五真是奉了胡员外的命名,抑或这县官老爷看在员外的面子上。。。。。。赖五却也头冒冷汗,惊疑不定。他是投奔了员外不假,可这里头也有个缘故。

少时爹娘早逝,无所依靠。再加上平日里好吃懒做,费功夫的营生都做不长久。久而久之,乡邻嫌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成了街头混混。呼朋唤友,有了一帮子兄弟。赖五着实很适合这份营生。只要舍得下这张脸,都不用费什么气力,敲诈勒索,收点保护费,日子过得如鱼得水,那叫一个滋润!良心,能当饭吃吗?

不久前,收保护费时走了眼,居然撞到胡老爷枪口上,胡老爷也不计较,居然收了兄弟几个当作家丁,专门为他打点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暗事。这不,胡老爷子人老心不老,赖五便寻思着为他找个年轻貌美的良家子以表忠心。这玉容也是倒霉,偏偏流落到了碧荷县,赖五一见简直天助我也!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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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官老爷约莫是吃饱喝足了,老神在在。堂下的虎妞和三娘等人却分外难受。

一直跪着,腿都麻木了。之前的吃食已经消化,早就饿得前胸贴了后背。三娘努力直起身子,心里只想骂娘。“三娘,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虎妞一脸歉意,悄悄在三娘耳边说道。

我心中叹了老大一口气,现在道歉有个毛线用啊大妹子。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事已至此,只能静看事情发展了。三娘挪了挪麻木的身子,偷偷靠在虎妞身上,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乌纱帽下没有蠢人,县官老爷肯定会帮自己亲家,妥妥的。

一个衙役进了大堂向县官跪下。

“大人,胡员外家中的公子与管事到了。”县官老爷来了精神,“让他们上来吧。”

堂下的众人回首向后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公子和黑衣管事进了大堂。这这,这不是红配绿那厮吗?三娘赶紧低头作鸵鸟状,将自己埋在虎妞的身影里。真是冤家路窄!

胡亮一进大堂,便被跪坐在堂上的玉容吸引住了眼光。一身孝衣越发显得其姿容楚楚,他觉得自己心都柔软了,恨不得将她搂到怀里,好生呵护。这赖五倒也伶俐,居然找了这样一个妙人要送给爹爹。

心虽这样想着,胡亮却没有少了该有的礼数,他和管家二人拜见了县官,侧立一旁等候问话。两人来的路上已做好了一番商量,务必不能损了老爷的名声。

县官老爷复问管事,管事答到,赖五等人确实是胡家家丁。但老爷不在家中,并未传达此番命令,不过老爷最是心善,愿出钱将玉容好好医治,并将玉容爹爹好生安葬。此番赖五作恶,乃管束不周,但凭青天大老爷惩治。

“即如此,事实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判赖五等人二十大板,签字画押,退堂!”又是一声惊堂木响起,县官施施然离了大堂。那些汉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此事尘埃落定,众人纷纷拍手称快,称赞胡员外心善,县官英明,当真是个好官!

胡亮满心欢喜,只待事后好好奖赏赖五一番这事便圆满解决了。此刻突然听到一个姑娘惊喜的喊道“三娘,三娘,玉容得救了!县官当真厉害!”回头看去,心心念念的三娘居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第二十一章 祸从天降

正所谓冤家路窄,三娘一见红配绿那厮,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少爷丫鬟寺庙偷情的戏码,难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货之前还誓旦旦对翠翘妹纸说爷只爱你一个,这会子眼珠子都黏在玉容姐姐身上,对玉容姐姐那怜惜的感觉,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某些男人永远爱的是那份新鲜味儿。

胡亮见三娘和另一个姑娘亭亭玉立,只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现在不是一诉衷肠的时候,老丈人那里还得去应个卵呢。

爹爹与大伯告了别,便提着我们两只上了马车。我与大伯并不亲近,作为一个冒牌货,对于直觉敏锐的伯伯总是心有戚戚。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天然的想脚底抹油。

一把歪在青布油瘴马车里面,浑身骨头都似散了架。虎妞身体素质倍儿棒,跪了那般久居然若无其事,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玉容得救,赖五被打,虎妞高兴的笑容都要溢出屏幕了。她激动的一拍大腿,打定主意要回家宣传宣传今天这件峰回路转、见义勇为的大事,特别鸣谢大娘们的友情演出,仗义执言。爹爹听着我们豪言壮语好生无奈,连连嘱咐不要意气用事,这次没有伤亡纯属巧合,哪有次次都有狗屎运?

抬手掀开帘子,咦,这分明不是回家的路呀?这明明是往县里赶集的那条街市。“肚子饿了吧,爹爹带你们去吃点好吃的!权当给你们压惊了。”两只齐齐发出一声尖叫,对爹爹崇拜的五体投地,爹爹爽朗的笑了起来,一甩马鞭,只余马车幢幢青影。

打包了几碗豆花、用荷叶包了一只烤鸡,复又割了三两斤生的猪腿肉,打了一角白酒,虎妞和三娘在马车里大快朵颐,给爹爹撕了一只肥美的鸡腿儿,递将过去,爹爹呵呵一笑,爽快的接了啃了起来。和家人相处最幸福的便是舒服,没有负担。既有自己的空间,又十分亲密,若能遇上一个这样的爱情倒也值得期待。

日头西斜,马儿出了城门,踏上了乡间小道。

这是一条单行道。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马儿的速度飞快,约莫有什么紧要事。爹爹赶忙将马车往路边靠靠,几匹漂亮的健马扭着屁股一晃而过,留下泥星点点。

吃饱的我们很是快活,四下无人,干脆拉起帘子,坐在爹爹身旁,晃着小腿感受这宁静的片刻。谁料,才走出百来米前方的马儿又折返回来,向我们跑来,莫不成掉了包袱?

等等,为首的居然是红配绿!这真是好生奇怪。他一见爹爹脸上便荡出一个微笑。在我们车前“吁”的喊住马儿。几个家丁复下马,跟在胡亮身后。

爹爹只得停下马车,胡亮上前来一拱手:“林老爷,小生有礼了。”爹爹压下心中的疑问,放下帘子略微坐直了身子,回了一礼。“不知胡公子有何贵干?”

胡亮满脸含笑,“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母亲有几句话让我带给林小姐。”

此言一出,三娘虎躯一震,难不成上次撞破他儿子的奸情要我闭紧嘴巴?一旁的虎妞打趣的看着三娘,手指了指车外,悄声说到:“三娘,看不出来呀?你怎么跟胡夫人认识的,你和这位公子是不是?”

我头摇的像拨浪鼓,怎么可能!我连她长得是圆是瘪都不清楚,除了撞破红配绿勾搭妹纸,完全木有交集有木有!“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一叠声的否认,妞儿仍是不信,眼里满是戏谑。

马车外面,胡亮仍等着,大有三娘不下车便不让路的架势。三娘只得掀起帘子,在虎妞八卦兴奋的注视下下了马车,站在爹爹身旁。

“林小姐,自从上次静安寺一别,已有数月,母亲甚是挂念你,夸你温婉娴静,想邀请你去家中小聚。不知你意下如何?”胡亮温柔款款,情意绵绵的说到。

三娘满脸黑线,若不是爹爹在身旁,只想脱口骂放你娘的狗屁,哪里别了?说得跟你有奸情似的。这个锅我不背。“胡公子,你怕是认错人了,上次静安寺我没有见过胡夫人啊,要不,你再回去想想,肯定弄错了。”

爹爹觉得胡亮说得委实唐突,脸上虽然笑着,可眼里酝酿着怒气。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复又放松:“小女长的面熟,胡公子怕是真的认错人了,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家去了。”

那方胡亮却一口咬定没有认错,身后一个家丁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小巧精致,他将盒子放在马车座驾上,笑到:“这是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礼物,可以把着玩儿,聊表心意。”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道理三娘还是懂的,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掉下来的说不定不是馅饼,而是刀子!爹爹还未发话,三娘赶忙一把拿过盒子,塞到胡亮手上,边塞边说:“谢谢抬爱,我这无功不受禄的,真不用了……”

胡亮那厮却欲将他的手握住三娘,特么居然敢吃老娘豆腐!三娘立马将手松开,那方却任由盒子啪的一下匀速直线运动亲吻了大地。

精致又贵重的木盒啪的摔成了两瓣,一只莹润透绿的镯子弹了出来,提溜提溜的滚了两圈在众人的注视下光荣地断成了数节。胡亮身后的小厮夸张的发出一声嚎叫,猛的冲上前来扑跪到了断玉面前,“天啊!天啊!少爷,这可怎么办啊!这是老爷要送给黄大人的贺礼啊!”一边说着一边痛苦的嚎哭起来,他突然膝行着向胡亮爬去,抱住胡亮的大腿:“少爷,你可要救救奴婢啊,奴婢会被老爷打死的……”

所有人都呆了,三娘没想胡亮连这么贵重的东西都拿来泡妞,他肯定只想做做样子,却不料出了这般乌龙。

事情大条了。

三娘只觉得祸从天降,浑身冰冷,冲这个镯子的水头,把三娘论斤卖都赔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这下子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泪如泉涌。虎妞被这突然的变故吓蒙了,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向胡亮求情:“胡公子,三娘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原谅她吧!”

胡亮迟疑着,嘴唇嗫嚅着没有说话。

爹爹握了握三娘的手,上前一步:“胡公子,小女失手摔坏了公子的玉镯,是她不对,您说说这玉镯多少银子,林某一定竭尽所能给您还清!”那小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站起身来怒目而视:“你赔的起吗?这镯子是老爷千辛万苦从番邦商人那里高价收回来的,花了一万两银子!把你们尽数卖了都赔不起!”

第二十二章 雨夜逃亡

对我而言,那是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晚上,午夜梦回,那个晚上发生的情景就像黑白电视里出现的老旧电影,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放。绝望如同刀子,在身上划下血肉。

记忆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鼻边似乎都能闻到那夜暴雨,天地之间茫茫腾起的水雾,泥土被雨水击打飘散的腥味。

我怀抱着一小包碎银,紧紧握着笔袋里的两只毛笔,跌跌撞撞的在坟地里穿行,暴雨如注,打湿了我的衣裳,紧紧的贴在身上,像是一层套子,那是今早母亲特意给我赶集准备的。穿戴完毕,母亲让我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绿色的裙裾绽开,像一朵百合。母亲笑着说,真美,三娘是最漂亮的小姑娘。此刻美丽的裙子沾满了泥水、沉重地被枝桠划开,鞋子早已注满了泥水,也许很冷,我已经感觉不到了,只剩下麻木。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不能让他们抓住!

脚步踉踉跄跄,踢到倒地的石碑上面,脚趾头肯定痛极了,但我没有理会到。

我曾经想过,不如自杀,死去可能算是一个解脱。但自己真的心有不甘,明明错的不是我,明明事情不是因我而起,为什么到后来,却由我来承担这无边的恶果。

眼中充满了泪水,或许可以一头撞上尖硬的石碑,跟墓里的兄弟做个伴,或者可以沉到冰冷的河里,反正命中主犯水厄……

摸着手中的毛笔,能武插科打诨的声音还在耳边,母亲温柔的怀抱,爹爹宠爱的摸头,不,我不能死!即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他们。

接下来,我的记忆突然中断,只知道自己一刻不停,向前奔跑,逃亡,摔倒,爬起,继续向前。

********

“贝贝,地字一号房,再上两壶酒水,点心三盒。”

“诶,来了,马上。”我用布巾擦了擦手,小心的将碟子酒壶放在托盘上,出了伙房往外走去。脚下有些摇晃,碗碟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心点儿,再摔碟子丽娘可不会饶过你了。”黄大娘在身后好心的提点我到。

“嗯嗯,晓得了。”我含糊的应着,不敢回头说话,眼睛盯着楼梯往上走去。

上了楼梯,丝竹之声飘散在空气中,姑娘们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前堂客厅里隔着珠链娇笑声不绝于耳。不过那不是我要去的地方,转弯,踏上铺了织毯的楼梯,在右手边第一号房间前停住了脚步。

门内,丽娘的笑声甜腻,声音呼的近了,我赶紧打起精神头儿,下一秒帘子被涂了艳红丹蔻的玉手撩起,画着精致妆容、贴着花钿的俏脸映入了我的眼底。丽娘见了我,挑起了一边眉毛,示意我送入房内,便扭着水蛇腰飘然而去。

三娘眼观鼻,鼻观心往房内走去,低眉顺目的往桌上放酒壶叠碗若干。桌上一片狼籍,几位款爷喝的正欢,姐姐们素手执壶,画出漂亮的弧线,将那忘忧水往款爷嘴中送去。放下东西,三娘便抱了托盘,躬身朝门外走去。

“慢着!”身后传来醉醺醺的声音,三娘身子一僵,“赏你的,嗝”一个银裸子砸了过来,滚过到地上。款爷打着酒嗝,正在兴头儿上,姐姐们笑到:“还不快谢谢乔爷的赏!”我弯腰捡起银子,打了个作揖便往走了,身后姐姐们笑到“那是个哑巴,可怜见的,乔爷您真是大善人,芍药给您满上”

绕过走廊,正待下楼,斜插里横出一只手来往我胸口摸去,摸到了坚硬的物事便抽了出来,在手中颠了颠“这姓乔的倒是大方。”艳红的嘴唇儿吐出这几个字,眉毛一挑“快去干活,还等着我请吗?”

我垮下了肩膀,默哀还未捂热的银子,提步往伙房走去。

寻常人这样,三娘定是要骂上一骂的。

奈何这截胡的人却是丽娘,这个地头上的天王老子。是以,三娘只得沉痛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马不停蹄回了伙房,还有一大堆杂事要做,不停的牌子递了进来,客人们点名要的饭食酒水,姑娘们要用的甜点蜜饯。

夜晚,华灯初上。

这座画舫仿佛苏醒了过来,飘在静谧的河上,满船的华光在水中印出倩影,天上银河闪烁。这样的船足足有几十座。

“快快,婉婉姑娘要用的红枣莲子枸杞燕盏好了没有?”一个伶俐的梳着双髻丫环冲了进来,黄大娘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将那盅放在文火上炖了几个时辰的燕盏小心的端了下来,盛在白底彩花官窑瓷盅里,递了过去。双髻丫环一把接过,脚下生风风风火火的走了。

大娘将将蹲下,又一个青衣单辫姑娘下了伙房,细声细气的询问,“大娘,能不能帮忙看看,怜儿姑娘的银耳桃胶可以了吗?”

“好了好了,只等你下来端了。”

黄大娘起了身,将一碗桃胶银耳汤放在姑娘带来的托盘里,“谢谢大娘了。”单辫姑娘见我瞅她,朝我友好一笑,便去了。

整个晚上,伙房的人紧张忙碌的服务着。三娘属于伙房的编外人员,时常跑腿打杂,递送酒水,除此之外,偶尔还得给各位姑娘浆洗衣裳,打扫卫生,便是传说中的哪里有需要,便往哪里去。

整座画舫,姑娘们便是高级服务人员,我等一众杂役便是为高级服务人员服务的服务人员,处在食物链的最底层。

一宿的热闹过去,清晨江河上恢复了静谧。烟雾袅袅,如梦似幻,画舫仿佛在云中穿行,像一幅人间仙境。

浓雾深处,一叶渔舟飘荡。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第二十三章 仙人跳

忙乱了一宿,三娘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去。河水温柔冲刷着船体,像极了情人的低语。

寒星点点,如果说冬天的寒风像大耳刮子,现在的风就是房东的收租通牒,让人瞬间清醒。

轻手轻脚的溜进房间,三娘将鞋子轻放到地上,和衣缩进被里。整个被子都散发着水汽,自己感觉变成了水族馆的乌贼,特么一嘴的霉味。

隔壁床上传出了阵阵呼噜声,黄大娘已经睡着了,年纪大的人浅眠,我一动不敢动,生怕挪动了,床板经受不住,发出刺耳的嚎叫。

眼角淌下一滴泪水。睁着大大的眼睛,这样便不会流出更多。都怪胡亮那个王八蛋!日日诅咒他喝水被呛脚底生疮。

如果不是他,我不至于背井离乡,身险囫囵。那天的情景如同放电影一般,比狗血更加狗血。

镯子碎成了几块,诚然是自己没有放好的缘故,但胡亮和我的责任明显一半一半,l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出来假意送给别人,装什么大方?

家丁哭的天崩地裂,魂断欲绝。胡亮先是呆若木鸡,随后眼睛一亮,突然说到:“我有办法了!”

我们安静下来,等着那厮说出个一二三四。结果那货迟疑了半响,我急到:“到底是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呀?”

“我爹那人最是惜财,他时常教育我,一针一线来之不易,他知道玉镯碎了,定会发怒,让你们赔偿。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纷纷点头,那确实。胡员外可不是还有一个外号,叫胡公鸡,如铁公鸡般,一毛不拔。

“但是,如果你是我的侍妾,怀了胡家的孙子,那么我爹一定会看在孙儿的面子上,既往不咎。”

我们沉默着,没有说话。

“少爷英明,这个法子可行!”家丁甲说到。

“万一老爷要查验可如何是好?”家丁乙发问。

“笨啊,我们可以劝说大夫,备些薄礼,只道林菇凉和少爷两情相悦,却不被主母允许,只要说有孕,便可进门,此事不就结了!”家丁丙建言献策。

爹爹一直默不作声,我和虎妞看着爹爹,指望爹爹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用做这倒霉孩子的侍妾。

那边胡亮表现的一脸沉痛:“如此一来委屈了三娘,我发誓从今往后一定待你如珠如宝,宠你一辈子!”

还一辈子呢,当我三岁奶娃娃,信了你才有鬼。忽悠,再接着忽悠,每个女孩子都是你最爱的,这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呢!

“不如让林小姐住进少爷您县外的宅子,成了好事,也好早些。。。。。。”家丁丁补刀道。这些个货摩拳擦掌,只等红配绿一声令下,便将我们三绑了去。

爹爹脸上堆了笑意:“这个法子倒是可行,谢谢胡公子抬爱,只是我这闺女,很少离开她的母亲,事关重大,我先将她带回,与母亲拜别,明日再送她过去,如何?”我和虎妞不由得惊呆了,我的爹爹,怎么可以轻飘飘的就将我推了出去呢?虎妞也十分不赞同,她叫道:“林伯伯,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分别,没有三媒六聘,这万万不行的。”

爹爹斩钉截铁:“事已至此,我林某人决定的事情绝不更改。”

爹爹将心如死灰的我和虎妞赶上了马车,胡亮那厮见爹爹这么上道,得意的笑了。回头叮嘱两个家丁盯住了,守在林家外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马儿慢慢的赶着,三娘脑海中转过千万个念头,却想不通爹爹的用意。

天已经黑了,前路茫茫,马车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的跟着两匹健马,两个家丁悠闲的闲聊,哪家窑子的姑娘声儿最娇,府里哪个姑娘的身段最美。这爱好倒和主人高度一致。

前面是一片密林,爹爹轻声将虎妞唤了出去,让她驾车。悄悄进来,我的眼泪还未擦干。

爹爹吁了一声,将一包碎银塞到我的手上,让我贴身藏好。告诉我等到了密林转弯的地方,直接跳下马车滚入密林坡下藏好,朝北方逃跑。

我睁着泪眼,不知所措。爹爹一反常态将我抱入怀中,抚着我的头顶:“好孩子,这是个圈套。爹爹无能,护不住你。入了胡家也是个死字,不如逃跑还有一线生机,你跑到前面李庄,找村尾茅屋刘大娘,我明天使人前去接应你,切记莫被抓住!”

马车轻微的拐弯,正好挡住了后面人的视线,爹爹一把将我抱起,借着巧劲抛到林中。我身量小,体重轻,落在草地上滚了几滚大气也不敢出。

待听不见马蹄声,我爬起身子,辫了辫方向,朝北方跑去。不敢走大路,怕遇到回转过来的家丁。

一路跌跌撞撞,竟然下起了暴雨。出了林子,竟是一片坟地,茫然四顾,暴雨茫茫,我已经迷路,完全分不清楚方向了。

脑海中牢记着不能被抓,跋涉了一夜,天亮时,路边驶过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大爷,三娘憋着最后一口气力,“伯伯,您能不能带我去李庄,我和家人走散了,他们在李庄等着我。到了那儿我再让爹爹给您钱可以吗?求求你了!”

大爷看了一身狼狈的三娘,热心的唤到:“上来吧,反正我也没甚要紧事,便送你一程得了。”

“谢谢谢谢!”三娘一叠声的感谢,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一边担心自己逃跑胡亮抓着爹娘怎么办,一边又害怕自己错过了爹爹的熟人。

累极,困极,三娘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在一艘渔船上,身边只余了那两只毛笔,碎银已经不翼而飞。

特么我流年不利,才逃过仙人跳又跳进了大坑。

超级巨大的大坑,他奶奶的熊!

第二十四章 画舫做工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

胡亮这厮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有看到的那一天。

从渔船上醒来,我被两个仆妇推搡着上了画舫。丽娘斜倚在美人靠上,香肩微露,云鬓花黄,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根水烟,一看便不是个良家妇女。

一站一坐,两人互相打量,敌不动我不动。吐出一口烟圈,朱唇亲启:“多大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一脸诚恳:“十三,我是被人拐卖过来的,能不能行行好,放我回去,我以后赚了银子还你好不好?”

“不好。”美人挑起一边黛眉,见多了我这般恳请,完全不为所动。

“我不想做这门生意,强扭的瓜不甜啊。”就我这硬件配置,胸无四两,也不合适是不?

美人笑了,端的艳丽,风韵犹存,“你觉得是什么生意?”

我心里嘟囔:“反正不是什么好生意,不然哪用得着从人贩子手里收姑娘啊!”

“你会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吗?”

“不会。”我摇摇头。

“赋词作曲?”

还是摇头。

“那你会什么?”美人彻底失了兴致,大约发现自己做了一桩赔本买卖。

三娘眨了眨眼,这些倒是不会,但是跳舞勉强还算可以。以往泡健身房,瑜伽老师也是个舞林高手,几年前后自己为了减肥中外各色舞蹈都会,但如水过鸭背,都只会些皮毛。这实话可不敢说,只道:“认得几个字。”

美人觉得自己被那老行头唰了个彻底,白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个啥都不会的傻丫头。“买你回来花了一百两银子,你便在这里做工,一两银子一个月,什么时候赚够了一百两,什么时候银货两讫。”

随后,她拿起美人靠旁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铃铛摇了摇,珠帘轻响,一个健壮的仆妇走了进来。

仆妇拉起三娘,弯弯绕绕下了船梯,烟雾缭绕中是我的归处。从此,我便开始了在这艘画舫上的打杂生涯。

这个画舫做的生意并不全是三娘所想。姑娘们每日里陪客人们饮酒作乐,却只卖艺不卖身。大多数的妹纸们都多才多艺,身世凄凉。要想从良也不是不行,得交一大笔赎身银子。

且这河上漂的画舫甚多,卖艺的姑娘们更多。场子之间竞争激烈,谁也不服谁。为了分个高低,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比试,赢了的姑娘傲视群雄,奖赏丰富,所在的画舫更是获利颇多。

所以老鸨们掐着心思从各处收罗好苗子,也鼓励舫里姑娘们竞争创收。

这个画舫名唤“丽来”,归丽娘所有。在这河上也曾辉煌过一阵子,丽来的头号种子选手阮如是姑娘青春不在,隧败给了昔日的死多头倚梦楼。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今年的竞争尤其激烈,大家都要憋着劲儿力争上游。

现如今丽来有两大美人。一个是风头最甚的怜儿姑娘,一个是气势最足的婉婉姑娘。两个女子各有千秋,拥簇者众。

这美人之所以称为美人,那确实不是吹的。三娘曾隔着珠帘远远瞅过一眼。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那一眼,仿佛初恋,连身为同性的自己,都有一种心动的感觉。

怜儿姑娘人如其名,我见尤怜,行走起来弱柳扶风,眉间微蹴,引得众多文人骚客怜惜不已。她最擅琴,性子也是淡雅如菊,即便在丽来名头最响,也不曾仗势欺人,反而体恤仆妇,连婢女也谦卑有礼,众人纷纷交口称赞。而另一个婉婉姑娘,性格泼辣,风风火火,嘴巴最是得理不饶人,这性子委实不讨喜。可是人家长得好呀,丰乳豪臀,细腰长腿,姿容艳丽逼人,不折不扣的一朵人间富贵花。

婉婉姑娘可不温婉,偏偏对了某些富豪的胃口,为了看她一舞,土豪们乐意一掷千金。文人墨客嫌弃她没有才情,放荡俗气,富豪巨贾们则认为她大俗即大雅,管那些个劳什子做甚。

这两颗摇钱树,咱们一个也得罪不起。她两与倚梦楼的柳依依,碧波阁的赛珍珠一道俱是今年夺冠的热门,边关紧张的形式丝毫没有影响到南方的温柔水乡。只是往来的客人们偶尔会讨论起内忧外患的朝局和一触即发的战事。只有极尽的享乐与狂欢,才能让人忘了烦恼,排解忧愁。

三娘每日机械的劳作。为了少些烦忧,索性当作小厮打扮。丽娘见过不置可否,许是默认了。

小厮儿扮相少了许多裙裾,跑起腿来方便快捷,礼数不周的地方,也没人计较。除了活太多,三娘最烦恼的有两件事。一件是一百两银子的赎身钱,一件便是黄大娘的孙子狗蛋儿。

当初丽娘承诺,只要我赚够一百两银子,便放我自由,并且每月还许我一两银子的工资。单纯如我,喜滋滋的签字画了押。心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丽娘虽然看起来讨厌,但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每月的工资加上客人的打赏,我应该能还上的,最美好的状态便是再存一笔银子,当作北上寻找能文哥哥的盘缠。碧荷县是回不去了,思来想去便只得寻找哥哥。

不料打脸来的特别快,第一次面对客人说了许多的吉祥话,颠着脸都笑酸了,抠门的客人还是一毛不拔,那叫一个心酸。还是芍药姐姐看我可怜,赏了我一角银裸子。

摸着那个银裸子,我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充满了希望!喜悦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分享,大boss丽娘便把它给活生生的剥夺了。

“你是活契,到时候赎身要走的,这客人的打赏当然也归丽来。如你是死契,这银子才能归你,你还要吗?”

当然不能要。

那晚,我埋在被里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十五章 拒绝爱情

第二日顶着一双鱼泡眼起来,三娘仍然充满了信心。没有赏银木有关系,我还有工资,这也不算太坏。

做了月余,终于到了结工资的大日子,那日三娘喜滋滋的,已经想好了一两银子该怎么分配。首先,得买点儿东西感谢黄大娘,关键时刻是她将房间分了我一个角,避免了睡大通铺的尴尬。其次,得买点儿小玩意和零嘴儿送给芍药姐姐和伙房里的小伙伴们。只要一丢丢细绢,便可以叠一朵漂亮贵气的玫瑰花送给芍药,感谢她平日里的照拂,一些零嘴儿便和小伙伴们一起唠嗑,增进友谊,八卦八卦。剩下的,通通存起来!

小伙伴们大约是怜惜我的身世,看我的眼中充满了同情。他们还是善良的,才过了月余,我们便已经架起了友谊的桥梁。

账房先生垂垂老矣,慢悠悠的拨着算盘,这样简单明了的支出,还要算个毛呀。老先生摸了一把只剩几根的花白胡须,“唔”了一声,颤颤巍巍的打开箱子,摸出了一串三百文铜钱递将给我。

三娘望着这串铜钱,表示不解。

“您是不是算错了?我的月例银子是一两啊!”

“没有算错,小伙子,你可不要怀疑老朽的业务水平,我当账房都四十余年了。”他伸出四根手指,无比肯定。

这业务水平精不精通我不晓得,眼神不好使倒是肯定的。我明明是个小丫头,哪里是个小伙子了?

“老先生,您再帮我看看,才三百文绝对不可能。”三娘颠起脚尖,往他帐薄上看去,身后的活计们同情地看着我。

账房先生抬起眼睛瞟了一眼,“新来的?”

“是呀。”

他一脸了然,推过算盘算给我看“你的跑堂衣裳300文,住宿200文,饭食免费,十四日打碎了碟子两只,酒瓶一对儿,折合300文,这月工资剩了200文,再加上每月的赏钱100文,统共300文错不了!”

特么这是一家黑店!这得干到猴年马月才能赚到一百两银子?怪不得小伙伴们看着我一脸的同情,原来我们都是这丽来的笼中鸟,我这刚来的鸟太笨,还想着恢复自由。

多说无益,三娘拿着这到手的三百文浑噩噩的出了账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都变成了蚀骨的毒药,太压抑了,三娘多想上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为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添砖加瓦。

双髻丫环见三娘手中拿着的铜板,不屑的转过脸去,发出一声轻哼,唱着小曲脚步轻快的擦肩而过。三娘低下头去,只得苦笑。

大家都是底层劳动人民,伙房的劳动人民居然被姑娘的劳动人民给鄙视了。都是服务业,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还是怜儿姑娘的婢女好,温柔又和气。不像这货,跟螃蟹似的眼睛长到天上,就差八只脚横着走了。

银子太少,原先的计划打了水漂,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绢花是做不了了,干脆买点红枣,给芍药姐姐补气,给自己加血。

三娘提步往住处走去,下得船仓,远远见得狗蛋儿等在那里,手中提着一盒子蜜饯,嘴角含着微笑。

这是我的第二烦恼事。

三娘今年已经十三了,按照夏朝的标准,十三已经可以嫁为人妇。跟三娘同屋的黄大娘,十六时儿女都成双了。

黄大娘也是个苦命人。夫家世世代代打渔为生,儿子打渔,女儿上岸嫁了农家。一场祸事丈夫儿子尽数折了,只余狗蛋儿这个遗腹子。他娘千辛万苦生下了他,孤儿寡母的却护不住自家的产业。两个女人家并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只得将渔船便宜转手了,上得岸来讨生活。媳妇儿在秀坊里穿针引线,黄大娘则被老主顾丽来聘了伙房滴干活。

拉拉扯扯狗蛋儿也在丽来做了窝,干脆签了死契,只待做不动了便可功成身退。

自打三娘与黄大娘睡做一屋,偶尔也与狗蛋儿打了照面。青葱少年,情窦初开,他觉得贝贝非常不一样。三娘在丽来唤自己贝贝。

至于哪儿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可能是那朴实无华的屌丝气质,或许是阴暗船梯里的一个回眸。

“你回来了!”狗蛋儿笑得眼睛都冒着光,“这个,我新发了月例,买来送你尝尝。”他将手中的蜜饯递送给我,眼睛看着脚尖。

纸包包着的蜜饯看着很是新鲜,纸上都没有很多褶皱,买它的人定是小心翼翼保存的。这份沉甸甸的心意,三娘真不敢接受。

“谢谢你,我”才吐出几个字,不远处便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我们去外面说吧。”言罢,三娘便折返了身子,往船仓外走去。

兜兜转转,在船尾站定。这儿人少,堆了些许杂物,平常人等均不过来,是个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好去处。

三娘咽了咽口水,直视狗蛋儿的眼睛。这双眼睛青涩,干净,眼珠极黑,长在女孩儿身上必定好看。

他被三娘直愣愣的眼神盯着,害羞的笑了。爱情啊,这磨人的小妖精。

“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不能接受。”

狗蛋儿沉默了,捏着手中的蜜饯纸包,复又抬头:“贝贝,你是嫌弃我没有银子吗?”

“当然不是!”

第二十六章 继续搬砖

“贝贝,我晓得你想赎身,我存了一笔银子,而且当初我娘她们卖了渔船的银子都存在钱庄里,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去求求丽娘,她一定会让放我们自由的!”狗蛋儿急切的说到。

他对我的喜爱,让他连以后的路都考虑好了。可这份感情太珍贵,太真挚,他给了我他所拥有的,却不是三娘想要的。

“我并不是嫌你穷,狗蛋儿。我自个儿也是个穷光蛋呢。只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必须去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三娘劝他:“其实我可好吃懒做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狗蛋儿红了眼眶,执拗到:“在我心里,你什么都好。”

“那可不一定,你是不了解我,若处得久了,可能只会想骂我,了解更深了,只怕还想打我呢。”

他噗的一声笑了,“这个给你,不管你走不走,我都等着你。”将纸包往三娘手中一塞,扭头便跑了,生怕三娘再吐出拒绝的理由来。

三娘只觉着这片拳拳心意烫手得很,自己前途未卜,怎能耽误了人家。上辈子要有这样的桃花,做梦都能笑醒。

以往的人生,跟谁在一起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实现自己的成长,这儿的女孩子服务于家庭才是主流。

河水滔滔,时光依旧。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具象了,留念越多,遗憾越多,业障越多,三娘不想留下太多东西在丽来,能做的只有赶紧想办法离开。

凭栏而望,“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希望你早点儿遇上心爱的姑娘。”

静立了半响,三娘转身离开。身后,两位黑衣青年走了出来。青年男子微微颔首,另一男子便移步船边,提气纵身,几丈宽的河面竟数息之间越了过去,消失不见。

木有太多时间感伤,三娘回到了伙房,开始干活。大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有少数几个愁眉苦脸,当然,我这倒霉孩子也在其中。

海大厨正在炖一锅猪脚黄豆,这是婉婉姑娘点名要的,食材均出自她自个儿的体己银子。每个月里有那么几回,她必定要吃这猪脚黄豆,除此之外,燕窝、乳鸽等等大补的食物纷纷是她桌上常客。这么海吃海喝的,也不见她长胖,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不像我等,迎风张嘴胖三斤。

双髻丫环照例火急火燎的将一并食物端了去,未过多久,她又端着食盒气冲冲的回来。

“大师傅,咱们姑娘说了,这猪脚做的太油腻了,吃了上火,得清淡的来!这份不要,让你赶紧另做一份!”海大厨抖了抖身上的脂肪,大嗓门一出声便中气十足:“猪脚可不就是发物,寻常不都是油腻的?你家姑娘上的可不是这个火哩!”

“反正姑娘说了,就得要清淡的,上次怜儿姑娘点的那份猪脚可不就是清淡的,得那个一样!我回头上这儿取。”也不等海大应承,直接撤了。

海大一脸无奈,恨恨到:“她娘的真难伺候!”话虽如此,手上却不停,重新拿了一只猪蹄料理起来。原先剩下的那一锅一碗,只得便宜了伙房里众人。

虽说丽来住的糟心,但吃的委实不错,拖了婉婉姑娘的福,隔三叉五便能有被打回重做的食物,要不嫌油了,要不嫌腥了,要不没将八角桂皮摘了出来,简直是个事儿妈。可能也存了和怜儿姑娘攀比的心思,但她必定也是个挑剔龟毛的处女座。

被打回的猪脚黄豆不好再送出去上别人的桌,直接祭了众人的五脏庙。一边干活一边手里挑了一块,直接啃得满嘴是油。

伙房里烟火气息浓厚,油水又多,几位大厨无不吨位厚实,几位厨娘也膀大腰圆。众人聊天都用吼的,平日里也不忌讳旁的,话题荤素不忌。小小的灶间,忙碌着众多人影。人手实在短缺,丽娘却并不招揽新的伙计,小道消息称丽来已经入不敷出,难以为继。众姑娘们纷纷指望着今年丽来夺魁获得丰厚的赏金,解这燃眉之急。

这个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倒也有可能。维持一艘画舫的正常运转,肯定花费颇多,姑娘们平日里吃穿用度,画舫修缮维护,伙计们的月例开销,丽娘这个老板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众生皆苦啊皆苦。

将芍药姐姐的纱裙浆洗完,我送去她的房间,木盆抵得胸口生痛,发物吃的太多,整得三娘都二次发育了。下次得缠上布巾才好。正是清晨,芍药已然睡下,侍女采薇轻轻开了门放我进去。

三娘将木盆放下,拿出一包托人买来的大枣放在桌上,“我新发了月例,买来送给芍药姐姐。”

采薇比我高了大半个头,食指轻弹我的额头:“你那点月例,还买什么东西呀,自己留着就好了,小姐什么都不缺。”

“我知道,可是你们帮了我那么多,总感觉过意不去。”三娘摸着额头,擦了擦干涩的眼睛。熬夜熬得自己都变成人干了。

“你呀你呀,真是个傻丫头。”采薇姐姐将纱裙从盆里拿出,抖开放在衣架上挂好。纱裙不知用什么料子做的,油光水滑,摸起来凉丝丝的。

“这裙子真好看!”

采薇抿嘴乐了,“这可不算什么,贝贝你没见过,这舫里最美的裙子是婉姑娘的霓裳彩衣裙,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她试穿过一次,像仙子下凡!而且这是个番邦商人送的,只此一件呢!”

“哇塞,那可不是能换很多银子?”

“你个小财迷,她今年肯定要穿着比试的,定不会拿去换钱啦。”采薇将衣服整理完毕,轻手轻脚将三娘带出屋子,临走前三娘回头瞅了一眼,书岸上摊了一副秋游狩猎图,像是新画,笔触写意雄浑,还未装裱。

三娘与采薇友好告别,继续搬砖去了。三娘觉得自己实在很笨,这芍药姐姐琴棋书画俱全,怎么不拜托她为自己修书一封,送回家报个平安呢,也能知道爹娘现在过得如何,有没有被胡亮那厮为难。

第二十七章 吃饭与送饭

打定了主意,我心中跃跃欲试,只盼着天快黑了杀向芍药姐姐厢房,求她帮自己写信回家。

一路脚步轻快回了伙房,只余了几人在伙房当值。海大厨在厨案后头搭了一个小窝,整个人摊在上面睡觉,呼噜声响震天,像是在伙房里安装了360度环绕立体音响。黄大娘守着灶火昏昏欲睡,发白的银丝在跳跃的火光中印着橘红,头一点又一点,感觉下一秒就要栽下去了。其余众人无不闭着眼儿打盹。

三娘蹲在黄大娘身旁,一身的寒气被灶火一熏,顿时全身都懒洋洋的舒坦起来。手撑着下巴看大娘打盹儿,她脸上皱纹深长却显得并不凌乱,两眉间间距较宽,若她眼睛看着你,会像看着一个可怜的小动物。比如我,就是被她捡进房间的小动物。

那天,仆妇将我往伙房里一推,便拍屁股走人了。伙房里正是忙碌的时候,众人纷纷脚不沾地,大厨们挥舞着锅铲瓢盆,大娘们洗菜切菜快如闪电。来往的小厮们端着食盒饭菜,头顶三座大山还健步如飞。没人有功夫多给一个眼风送给新来的小姑娘。

三娘呆呆的站了片刻,也不见有人来搭理。只好自己往洗菜摘菜的地头一蹲,帮起忙来。饭点很晚,有大娘往我手中塞了半个饭团。

这一天就这样对付了过去,到了休息时候三娘却犯了难。那仆妇半点也不曾提起,三娘要睡在哪个地方。伙房的人除了当值的,都陆陆续续走了。三娘只得默默的蹲在灶旁,看着他们三五成群的离开。

黄大娘本应已经回了,却打转回来,喊我与她一道去睡,小房间堆了些许杂物,清一清整出一块地来,勉强可以容身。她那一声呼唤就像踏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将我与鸡鸭鱼肉兄同眠的困境中解救了出来,我每日在心中求佛祖保佑,让她好人有好报,一生平安。

黄大娘猛一点头,人便转醒了。三娘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她见我已经回了伙房,便拿出一根拨火棍从灶旁拨弄几下,几颗烤的外焦里嫩的地瓜冒了出来。

香气四溢。嘴里起了馋虫,口水直流。大娘熟练的将地瓜拨到地上,分了三娘一个。“快趁热吃吧,等会子他们转醒,再吃剩下的这些。”

地瓜在手,天下我有。吹灰剥皮一气呵成,又香又烫,唯有美食才可慰藉灵魂,不可辜负。三娘记得以前八卦时浏览过好几个图片,记忆深刻。

一副是瓢泼大雨之中,街市上空无一人,一个穿着白衣t恤的中年男人淋着暴雨,坐在桌上继续吃自己的饭菜。一副是繁忙的火车站附近,一位中年男人冒着鹅毛大雪,坐在冰冷的地上,眼含热泪,吃着手里的一个面包。

这些图片并不美丽,也没有只言片语,却让三娘看的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灵魂深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活的那么不容易。众生皆苦,越长大需要承担的责任越多。特别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不敢死,不敢病,睁开眼来,身旁都是需要依靠自己的人,而自己却没有任何依靠。

只有美食,通过味蕾让我们感受、体验美好,充实我们的胃,温暖我们的灵魂。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很多,美食,美景,美人,美好的文字,有趣的故事,貌似美食,街头巷尾的,最容易得到。

此刻的三娘,也沉浸在简单的快乐中。不想自己相当于丽来的免费长工,不想那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不想林家坳子里的爹娘,只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舌,手中滚烫的地瓜,便是满足。

以后若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也架起一道篝火,给他们烤上几只地瓜,再给他们讲讲他们老娘人在江湖的故事。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很快,三娘便挨了一刀。

吃完地瓜口渴,复又喝了一碗热水,小厮传话怜儿姑娘的饭食不要送到她的闺房,直接要拿去琴房。

她的饭食一向是由单辫丫环来端送的,平常不经由他人之手。只是这日,丫环约莫是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的折腾,不在茅房,就在去茅房的路上。

三娘觉得这估计是得了秋季腹泻,感染了病毒。作为伙房最年轻的一员,送饭的差事变落到了自个人身上。三娘郁闷到不行,真真后悔没有将地瓜捧去房里享用。

将精致的盘子放入食盒,三娘朝琴房走去。琴房虽说是琴房,其实是一众姑娘们练习技艺的一个大屋子。独独辟出两个角落,其中一个专门拨给怜儿练琴,另一个则归婉婉跳舞。婉婉姑娘比较追求格调,跳舞讲究意境,一般不会再这处儿练舞,这地头便由其他姑娘们练习技艺。

怜儿姑娘身娇体弱,吃的少而精致。每样都只得一点点,这食盒提起来轻飘飘的,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她的气质宛若谪仙,若不是每日都单点了饭食,我觉得她这样的仙女应当只喝露水的。

还未进得琴房,一阵飘渺的琴音传了出来,音色妙曼,如泣如诉。待停顿了会,三娘推门进去。怜儿姑娘西子捧心,正忧虑状。一脸青白的单辫丫环轻伤不下火线,依然侍立在小姐身旁。许是琴房离茅房挺近,许是下船梯腿肚子发软,这个职业精神值得称赞。

第二十八章 十面埋伏

单辫丫环虚软的扶着桌案,将食盒打开,饭食摆上,一一验视。

气味与色泽并没有什么不妥,她青白着脸问三娘:“这些都是直接由伙房拿过来的吗?”

三娘只想回去睡觉,“是啊,刚做好便送上来了,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怜儿姑娘正要举著吃饭,那丫环一听三娘急着要走,赶忙拦下“等下,我见你面生得很,你是新来的吗?”

三娘眨巴眨巴眼睛,用手指着自己,“问我吗?算是吧,来了月余了。我是贝贝,之前你在伙房见过的。”

丫环复问:“你进丽来之前是在哪里的?怎么进了画舫呢?”怜儿姑娘拉住丫环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桑杉,算了,莫要为难她了。”

丫环却是不依,“姐姐,怎么能算了,不问清楚,怎么敢下口,不知是哪个派来的人呢。”三娘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这还哪方派来的,怎么弄得跟谍战片似的。

怜儿姑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胃口全无,起身离了饭桌,眼泪划过香腮:“妾本无心争抢,树欲静而风不止,他都要离开了,夺这虚名又有何意?”桑杉急了:“小姐,你可不能这样想,不进则退,你都已经被人欺到头上了,再不夺魁煞煞那人的锐气,这丽来哪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啊!”

这对主仆委实不讲究,我这外人还杵在这儿呢,听着这些秘辛,大写的尴尬。就不能等我走了再讨论嘛。

三娘见那主仆二人相顾无言,打算回家睡觉。刚要转身离开,桑杉同志发话了。

“慢着,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你可不能说出去。”

“好。明白,我不会说的。”说这些有的没的,无甚意思,只有银子,或者更多的银子才能激起三娘的兴趣。

主仆二人未曾想这小厮这么好说话,满口应承下来。怜儿示意桑杉从衣裳上解下钱袋,从里拿出一个一两重的银子,朝三娘递来,“有劳你了。”

妈呀,这也太有钱了!随便打赏便是一两碎银,这怜儿姑娘当真富裕,我等小厮忙活个把月才得三百文铜板,真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三娘收了这笔巨款,立刻心跳加速,头脑发晕。摸着这意外之财,三娘觉得非常过意不去。脑子一昏便道:“其实这比赛的曲子吧,最好是激昂一些的。”

刚在窗外听到姑娘的琴音,悦耳是悦耳,听起来像是诉说闺怨,心由情动,气郁难平。

桑杉同志噗嗤一声笑了,掩住口鼻,“你这姑娘好生无礼,咱们怜儿姑娘可是师从琴艺大师吴良子先生!难不成你的乐理比咱们姑娘还好了去了?”

吴良子先生肯定是个大拿,她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肃然起敬,屏住了呼吸。活像高一新生犯了错被教导主任抓了包,连呼吸这种本能都被权威震慑了。三娘并不知这位大拿有多么惊天地,泣鬼神,表现得颇为平淡。

怜儿姑娘眼含秋水,盈盈望来“怜儿愿闻娘高见,还请赐教。”

声儿娇软,三娘被那眼神电得浑身酥软,骨头都轻了。心神都被美人牵走了,哪里还会拒绝。赶紧屁颠屁颠的环顾四周,找了一面小鼓,拿到她身边跪坐下来。

“我不知道具体的谱子,只以前听人弹奏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姑娘你听听便好。”说完,三娘便拿起小鼓,按着节奏敲打起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脑海中浮现的是《十面埋伏》中小妹的婀娜的水袖舞,手里却敲打着十面埋伏这首经典曲目。

怜儿姑娘和桑杉姐姐听得呆了,只见怜儿起身坐在琴旁,和着鼓声一起合奏起来。十面埋伏由琵琶弹奏起来最为出彩,古琴听来也激烈昂扬。这师从大师果然名不虚传,怜儿姑娘的天生便是吃音乐这碗饭的。

怜儿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首曲子闻所未闻,却让人深陷其中。此女看着不通音律,奏起鼓来断断续续,却知晓这般奇曲。得此奇遇,果然天助我也。若能将她招徕,便不怕这曲子被他人学了去。

“贝贝妹妹,你想不想到我这儿来当差,除了舫里发你的月例,姐姐每月都月都许你独一份银子,如何?”怜儿姑娘心情大好,“也不需你做旁的,只要你再记起什么曲子,告诉我便好。丽娘那儿,我自会去说。”她用手比了个二字,示意每月单独许我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三娘眼中有无数个二两银子围着自己环绕,有的上下挥舞着翅膀,有的变成了一个财神爷侧躺着,全身上下银光闪闪,朝我抛了一个媚眼,嘴里唱到:“eon,baby!onlyyou!”之后,他闭着眼睛,撅起满是胡须,涂了新款dior烈焰蓝金唇膏的嘴唇朝我亲了过来……

三娘猛的一哆嗦,回过神来。要是让丽娘知道自己会这种曲子,不死也得拨层皮!会一首便是欺骗,会一首便等于会很多首。漂亮的女人最恨被别人欺骗,那离开更加遥遥无期了。银子虽好,还是小命要紧,可不能有命赚钱没命花呀。

两个美人正望着我脸上神情变了几遍,最后一脸悲壮。这小姑娘仿佛付出了极大的牺牲:“谢谢姑娘,只是,我当时只听那人弹了这一首曲子,他便离开啦。别的什么我实在是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肯定会告诉你的,毕竟我又不会弹琴。我做事笨手笨脚的,还是在伙房算了。谢谢姑娘抬爱。”

怜儿略一思索,觉得有些道理。这姑娘确实像是不懂琴艺,若真是可造之材,丽娘也不会将其打发去了伙房当差。她心下安定下来,便从荷包里拿出了一片金叶子。

“深秋天寒,你便拿着这金叶子,给自己添置几身御寒的衣裳。只是,切不可说是我给你的,你明白吗?”美人伸出葱葱玉手,掌心里躺着一片极漂亮极可爱的金叶子。

三娘眼巴巴的看着,嘴里说着:“这不好吧,我也没做什么旁的。”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伸手去拿。

桑杉姑娘一把夺过金叶子,塞到我的手里,“姐姐赏你的,你便拿着,你我同是这丽来的姐妹,何必见外呢!”

三娘摸着手心里小巧精致的金叶子,再也不忍心放手了。这便是怜儿姑娘给自己的封口费,不要白不要,不收她才不放心呢。

“姑娘你放心,贝贝发誓,从来没跟其他人说过这首曲子,以后也不会讲。”

三人达成了共识,三娘将金叶子藏到胸口,拿起食盒与怜儿主仆二人告了别,便快乐的走了。

屋内,怜儿若有所思,桑杉惊喜的对姑娘说:“小姐,有了这首十面埋伏,今年夺魁小姐如探囊取物!”

怜儿轻轻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多了些许胜算罢了。这个贝贝,定有所隐瞒,你多留意一二。”

第二十九章 砸场子的

从赤贫状态到有了一片小小的叶子金,三娘走路都挺直了腰杆,虽不知这价值多少银子,距离一百两仿佛也没那么遥远了,钱壮人胆,古人诚不欺我呀!

寄给虎妞的信已经过了数天,想来还在路上。寥寥几个字问爹娘可安好,表明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不久后便会取道北上,寻找哥哥。望爹娘来信告诉自己哥哥具体所在。

这几日芍药姐姐十分倦怠,也不耐烦与客人们应酬,成日里躲在房内。丽娘忙着紧抓两个头牌练习技艺,腾不出手来敲打她,听闻怜儿姑娘新近自创了一首全新的曲子,婉婉的舞练得渐入佳境,丽娘心情大好,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一年一度的盛事吸引了整个州府的眼球。前任冠军所在的画舫倚梦楼不仅得了万金,那货还成功赎身,被某位盟主纳作贵妾,一时风头无量。比赛的日子越发临近,人们日日讨论谁会拔得头筹。

海大厨正料理一条鲈鱼,他人胖,脂肪厚,伙房的热气一蒸,汗水只往下淌。

用脖子上的汗巾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他娘的,今年押倚梦楼的水仙儿,一准赢!”

“押她做甚?我看还是怡红院的楚红,她那小腰扭得,你别不信,今年就她了!”说这话的便是罗大厨。他是舫里数一数二的糕点师傅,人最是抠门。

“我说罗大师傅,你咋晓得楚红腰扭得好看,莫不是你去了怡红院,怎么你家婆娘不管你末?”海大厨的徒弟,二勺表示怀疑。

伙房里的众人哈哈大笑,罗大师傅涨红了脸,嘴硬到:“那婆娘敢管我?老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她要敢多嘴,老子打得她满地找牙!”

大厨们纷纷不信,罗大师傅什么都好,就爱喝酒误事,丢了原来的差事被老婆骂个狗血淋头,这才上了画舫干活。老婆双手叉腰一瞪眼,他便怂了,打得满地找牙这话反过来还差不多哩。

“大娘,师傅们怎么不押我们舫里呀?”三娘一边洗刷碗碟,一边支着耳朵听大厨们说道。黄大娘将白瓷碗从水中拿起滤了滤,“海大师傅头几年押我们舫里,都输了,倒是罗师傅,赢了两回。”

“他们在哪里押呢?要多少银子的本钱呀?”三娘继续好奇,“小孩子家家的,可别学他们胡闹!”黄大娘叮嘱到,“十赌九输,今年还不定是哪家夺魁呢。”

大娘的好心提醒三娘并未放在心上,最近势头正好,霉运好像已经过去了,万一博一把一次性便能凑齐了赎身钱呢!回头好好问问二勺,这个押宝是怎么个押法。

夜夜笙歌,丝竹绕耳。

忙里偷闲小厮们也会偷偷跑去看姐姐们跳舞。这个世界的舞蹈十分柔美,音律缓慢,水袖翻飞,媚眼如丝。

有好多客人们都是冲着婉婉来的,丽娘推脱婉婉暂时不能登台献艺,让其他姐姐们为客人们跳舞助兴,大部分人都挺讲道理,有几位则气冲冲的下了画舫,往倚梦楼去了。

这日,又来了一位财大气粗的员外,带了三五个膘肥体壮的保镖,指明让婉婉作陪。丽娘赔尽了笑脸,一水儿环肥燕瘦的小姐姐们换了一圈,这个员外仍不满意,“哐当”往桌上扔了一袋子金元宝,“怎么,是怕爷给不起银子?今儿个还非婉婉不行了!”

我等一众小厮在栏后看着热闹,丽娘额角的青筋跳了几跳,她冷了声音:“这位爷,不是银子的问题,这婉婉身上不爽利,马上变是比试了,丽娘保证,等赛事完了,让她给您赔罪如何?”

舫里的壮汉们隐在廊柱里,将小厮们往后赶。员外闻言大怒,满是金灿灿的手往桌上一拍,震得杯碟酒菜俱跳了跳,汁水四溢。“他奶奶的,看不起人是不?弟兄们,给我砸!”

二话不说,员外身后的保镖们冲了出来,瞅着物事一顿乱砸,舫里的壮汉们也冲上前去,双方扭作一堆。员外早已跳出战圈,环顾左右,将案上的白玉瓶子,彩绘屏风可劲儿往地上摔碎,什么值钱砸什么!

围观的姑娘们只会发出阵阵惊呼,尖叫连连。一旁的客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摇着扇子,连连叫好。如果他们手里有部手机,保准个个对准战场忙着录视频,发抖音求赞。

丽娘气得咬牙切齿,没奈何她一届女流,不能亲自上场撕人。擒贼先擒王,丽娘指挥小厮将那员外捉住,可员外胖归胖,却是个灵活的胖子,他转身,扭腰,撅屁股,三下五除二便脱了身,将小厮们扫到一旁,瞅准了楼梯就要冲去前去。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四下逃散。钗环也掉了,鞋履也掉了,漂亮的丝绸裙子被踩了数脚乌黑的脚印。有小姐姐在那儿哭嚎:“我的新裙子!”

楼下的吵闹声四起,楼上伸出了许多脖子往楼下张望,不知是什么热闹。

楼梯尽头突然出现了婉婉和怜儿,她二人由侍女带着,出现在了现场。

那些个保镖对了一个眼色,直接从袖里掏出一些黑色的物事,直接往人群中抛去。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大家吓得直往后退,成功的引起了踩踏事件。

眼见一个姐姐被众人推挤,翻身下了楼梯,一旁的姑娘伸手欲抓,却只撕拉扯下一片衣袖。众人眼睁睁的望着小姐姐发出绝望的叫声,直直的往楼下坠落。

第三十章 公子含章

生活像一面桌子,上面堆满了喜剧和悲剧。

那一刻舫里的众人们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无不张大了嘴巴,看着小姐姐往下坠落,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到她的身上,衣裙被空气吻过,像一朵怒放的百合,下一秒便要狠狠摔落到了地上。

一位白衣少年从楼上飘然而至,一把搂住那女子的腰身,四目相对,两人旋转着身子安然落地。

将将落地,小姐姐便晕了过去。白衣公子将她一把扶住。保镖们见来了会武功的高手,转身欲逃。丽娘一声令下:“关门!给我捉住他们!”

不等小厮们动作,白衣公子从桌上取了几个健在的茶杯,朝那几人掷去,一砸一个准儿。员外和他的保镖们纷纷被击中,倒在地上捂着头脸,摸着脚踝连连呼痛。

早有伙计取来指头粗的绳索,将那几只绑成了麻花,员外嘴里嘴里叫骂到:“哪里来的龟孙子,敢管爷爷的好事!老妖婆,如你识相,还不快快将爷爷放了,不然的话,哼哼”

话还未说完,他嘴里就被塞了一块汗巾子,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丽娘安慰客人们,“今日实在抱歉,让诸位受惊了,丽娘做东,单子全免了,权当给诸位压惊了!”众人纷纷叫好,“老板娘就是爽利!哥几个,走起!”

一场热闹过后,客人们纷纷回了自个儿房间继续玩乐。丽娘与那白衣公子一道上楼,只余下那胖员外几个被押着上了小船,往官府去了。

三娘看了一场大戏,心满意足的跑回伙房,一时之间竟忘了要找二勺押宝这件顶顶要紧的事儿。

伙房里众人也在谈论那白衣公子,定是江湖人士。二勺着重渲染了小姐姐坠楼公子飞身救下,几招之间将砸场子的众人打趴下的英雄事迹,手舞足蹈,若不是亲眼看见,保准以为他说的是长了八只手脚的蜘蛛怪。

三娘将酒水点心揣了,往楼上送去,走上楼梯没几步,便被管事的捉住,“小贝子,你跑哪儿去了,前面一地狼藉,你怎么不去打扫呢!”

我楞了一楞,抬起托盘,“大娘喊我送酒水来着。”管事眉头紧紧皱起,“去去去,赶紧的,送完了下来洒扫,年纪轻轻的,尽会偷奸耍滑,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

听着管事儿的叨叨,我竟无言以对。只得动作麻利得爬楼,重重得踩在楼梯上,发泄自己郁闷的心情。

客人们正和小姐姐吟诗作对,摸着八字须摇头晃脑,三娘一见这样的客人便脑壳疼,赶紧放下酒水点心便速速退下。三娘是个小厮打扮,也是个清秀的小厮。上回便被一个儒雅的夫子拉住,定要我以白玉杯做个对联。

绞尽了脑汁,从小学课本回忆到中学课本,再到大学课本,三娘实在是想不出来,肚里空空没有墨水,打死也憋不出那个酒杯的对联。

夫子好不失望,对小姐姐说到,本以为我是个可造之才,观我面相不像居于人下的,还想收我去他院里当个徒弟。小姐姐笑到,人家可是个女娃娃,怎么能去书院当你徒弟呢。那白胡子老头儿一抹胡须,摇摇头道:“难怪难怪,可惜啊可惜。”隧不再为难让我去了。这样的形容让三娘心里更加憋闷,女孩子便不能上学堂吗?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出得门来,下了楼梯,便见楼上芍药姐姐并她的侍女采薇侯在丽娘门外,芍药姐姐红鬓花黄,容颜娇艳,未语先笑,哪里还有一丝病容?

“芍药姐姐,采薇姐姐!”三娘朝楼上喊了一声,她们侧面望着屋内,并未听见。那头管事还催着自个儿下去洒扫,三娘却挂记着爹娘的回信,管他呢,回信要紧,抬步便往楼上走去。

芍药姐姐正在眼前,三娘三步并做两步,赶紧上前正要开口,房门打开,屋内走出了一个白衣公子。他目若朗星,眉飞入髻,高鼻朱唇,手中一把纸扇,白衣出尘,腰间系了玉佩香囊。

我赶紧闭了嘴,迟疑着要不趁早溜了。却见芍药姐姐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湿了眼眶,泪水滑落香腮,唤了一声“陆郎”。

一声陆郎千回百转,数不尽的幽怨情深,道不尽的殷切期盼。妈呀,有情况!

三娘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眼睛宛若八百瓦探灯,朝这二人扫射。这位陆兄走向芍药,眼含笑意,声音亲昵的回道:“恬儿,你怎么过来了?”

房门咯吱一声打得更开,又有两位佳人出得门来,一位是妈妈桑丽娘,另一位则是我见犹怜的怜儿姑娘,她怎么会在这儿?

丽娘看了一眼芍药姐姐和采薇姐姐,芍药姐姐眼神儿正盈盈望着陆兄,温柔得都滴出水来,采薇姐姐被丽娘的眼风扫过,立马后退了半步低下头去。

“多谢陆公子出手相救,丽娘不胜感激!”大boss看着陆兄,表示感谢。“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含章能办到的,定全力以赴!”陆兄表示不用谢,还有什么事情吼一嗓子就好。丽娘笑容满面,“一定一定,有劳了。”

这方几人其乐融融,怜儿姑娘形单影只,不见桑杉侍立在旁。她孤零零的站在那儿,眼神深深的锁在陆含章同学身上,泫然欲泣,一语未发,却像道尽了千言万语。

原来是一出三角恋,爱我的人不爱我,我爱的人爱着别的她。

第三十一章 中计了

丽娘装作没有看到这几人的眼皮官司,今日的事情明显是有备而来,将那几人好生审问一番,倒看谁是幕后黑手。

眼风扫过,却见汤贝贝这厮站在不远处,一脸看好戏的神色,便狠狠瞪了她一眼。

收到大boss无情的眼刀,三娘默了一默,这个月的月例又挥着小翅膀飞走了。看个热闹容易吗?明明只是围观,为啥子炮灰的总是我哩?好奇害死猫啊害死猫。

三娘转过身去,老老实实准备下楼洒扫。却见怜儿姐姐的侍女,桑杉妹纸哭丧着脸,一阵风似的飘过。

她挥舞着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嘴里哭喊着:“小姐,不好了!小姐,不好了!”

怜儿姑娘还殷勤切切望着她的陆郎,此刻陆含章正长身玉立在芍药姐姐身边。听到这不好的消息传来,陆含章倒是收敛了神色,丽娘脸色乍然变冷,“你小姐好端端的在这儿,哪里不好了!”

桑杉妹纸的泪珠儿更是不要钱般往外滚落,滴落在她的粉色秋衫上,料子轻薄,很快便印湿了。

她结结巴巴的,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小姐,大事不好了,您的岱尾琴,被人弄坏了!”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此琴乃怜儿师傅吴良子大师亲手所制,送给自己的爱徒。寻常人等轻易接触不着,被这主仆视若珍宝。

丽娘生气的唤道:“好个贼子,原来中了他们声东击西的诡计!来人,快去看看季婉,她的霓裳彩衣裙怎么样了!”得令的小厮一溜烟小跑,绝尘而去。

怜儿姑娘身体踉跄着往后退去,将房门撞得发出吱呀一声。她神情悲痛,微蹴着黛眉,呢喃低语“岱尾”直接晕倒。

丽娘和桑杉赶紧接住了怜儿,桑杉一脸期盼的望着陆兄,那货被芍药姐姐握着手,芍药一声娇软的“陆郎,你先将她抱去房里吧。”这货却一动不动,“我还是陪你吧。”

桑杉眼中的火幻灭了,重新悲痛起来,丽娘将我捉了过来,一齐将这朵娇花扶送到她的房间里去。

好好的丽来,一天晕了两个美人。财物被砸,岱尾琴被毁,简直是流年不利。丽娘生气归生气,却特别冷静得指挥众人,一来派人好生审问那几个贼子,二来吩咐管事的将众人集中起来,好好查一查这舫中的内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岱尾琴并破坏它,定是有人里应外合。

山雨欲来,风满楼。

桑杉伏在床踏上,用温热的帕子擦着怜儿姑娘的脸庞,她还昏睡着,修长纤细的睫毛在脸上轻轻的颤动,脆弱极了。

她神情忧虑得望着大夫将一方丝帕盖在姑娘腕上,两指搭着沉吟半晌,复又指挥她翻开姑娘的眼皮,嘴巴看了几看。

大夫洋洋洒洒几页大字,开了方子吩咐煎药。丽娘扫了一眼方子,唤了丫环拿着下去准备。“姑娘没有大碍,只是气急攻心,身体虚弱,按着方子捡几付药,好生调理便好。”丽娘谢过大夫,吩咐旁的人将其好生送走,指人将药煎了再送来服用。

仆妇打起珠帘,丽娘走入外间,案上摆放了一把古琴,琴铉均被利器从中划断,琴身也一片狼籍,划了数道几寸长的裂纹。

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丽娘眼看着我们俱不做声,疲惫的按了按眉心,吩咐将怜儿屋里的众人集中起来,稍后盘问。

三娘回了伙房,二勺已经在宣传岱尾琴被毁的大事了。众人无不唏嘘,感叹怜儿姑娘命运多舛,贼人可恨。狗蛋儿也在,他略微消瘦了些,见三娘安然无恙回来,总算放下心来。

我有点儿尴尬,又有点儿感动。总觉得别人掏心掏肺的对自个儿好,自己却不识好歹,无以为报。大娘的眼神在我两之间打了个转,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狗蛋儿低头凑在大娘身边快速说了几句,埋头走了。

海大厨惋惜:“可怜了怜儿姑娘,真走背运,前几年被楼里的阮如是姑娘压着出不了头,这两年又来了个婉姑娘,好不容易今年有了些盼头,又将琴给折了,可惜啊可惜。”一旁的二勺附和道:“依我看,这怜儿姑娘就不该取这艺名,怜儿怜儿,可不就可怜嘛,把好运气都给叫没了!”

罗大师傅今日也当值,“你懂什么,怜儿姑娘人如其名,这名字哪容你个傻小子置喙!”海大厨一听便不乐意了,笑骂道:“你个老货,人如其名你怎滴不押,却要押怡红院里的楚红?”几位大厨就押谁才能得胜纷纷掐起架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剩下的俱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干自个儿的活,私下里讨论这次风波。

黄大娘正在切一盘子莲藕,有个心思活络的大娘挤到我们身旁,悄声问:“过几日我有要好的老乡要去钱府当差,我托她问问可还有空缺,一个月这个数,你们去不去?”大娘神秘兮兮的比了三根手指,朝我们挤挤眼睛。

三两银子!这钱府干得是什么营生,这伙房里的帮厨居然一个月开三两,怕不是卖鸦片的吧!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暴利的生意都写在了刑法里头,肯定有诈。三娘决定试她一试:“大娘,莫不是吹牛的吧,这钱府是做什么的,怎么比花楼还要挣钱?”

“大娘还忽悠你不曾,肯定是真的,比真金还真!老姐姐,你去不去?有这样的好事我头一个想着你,这舫里以后肯定做不下去了,连着几年没有保住势头,咱们还是早做打算才好哩!”

黄大娘只抿嘴一笑,三娘还要发问,却被她捏住了手。“我都一把老骨头懒得折腾了,不像你还年轻,越挪越活,我再熬两年就帮狗蛋儿带曾孙子去啦!”那阿姨听得心情舒畅,掩嘴乐了。

“也是,哎呀,我可不像你,过两年便享福了,我可得帮我家那几口子多赚点银钱,哈哈哈”大娘乐呵呵的走了,临走还往盘里顺了好几片莲藕。

第三十二章 抓阄押宝

黄大娘手上不停,切了莲藕又切葱。三娘眼巴巴地将她望着,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发问。

“大娘大娘,为什么呀?”

大娘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你吖你吖,真是个笨蛋!”她将葱花扫到一旁装了框,复又拿起几根腌了吧唧的白萝卜,切头去尾,放在案上。三娘围着黄大娘转圈圈,实在很想知道丽来这艘大船怎么就快办不下去了,自己还没成功赎身呢,这办不下去了我这银子到底是存不存呢?

黄大娘见三娘还要做声,直接将那一块萝卜头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了个严严实实。从旁走过的二勺见了,笑到:“小贝贝啊,怎么啃上萝卜啦?我这还有一块肉,包管你吃个大饱,要不要呀?”二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儿,满口大白牙露在外面晒太阳。

大厨们纷纷大笑,厨娘们则笑骂二勺真是个下流坯子,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哩。黄大娘抓起一块大萝卜朝二勺砸去,二勺缩着身子陪笑:“哎呀,大娘,你莫生气呀,我这不开开玩笑嘛,有什么了不得的嘛。”

三娘倒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文章,只是看这众人的反应保管不是什么好话。二勺不解释倒罢了,这一解释,其他大娘们也拿起手边的边角料儿朝他扔去,砸得他哇哇大叫,“哎哟哎哟,我错了我错了……”直接躲出了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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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空,三娘遛去了芍药姐姐那儿,敲了敲门,却没人应声。门旁还聚了好几位衣着鲜亮的姐姐,一姑娘见我站在那儿,羽扇轻摇。

“怎么,又来一个见陆公子的,可惜呀,人家早就有心上人了,劝你们啊,还是省省心吧。”宫扇遮住面容,她只露出一双上挑的凤眼,勾得细细的黛眉是一个圆润的弧形,眼里几分笑,几分讽,几分真,几分假。

另一个桃心脸的姐姐不满了,“你不也在候着公子摸?假模假样的。”“就是就是!”其余几位姐姐才不信邪。三娘朝这执扇丽人微微一笑,便打道回府了。争风吃醋的女人战斗力最强,惹不得,躲为上上策。

话说这陆含章在一水的姑娘中这么受欢迎,并非没有来历。他出自江湖名门,自爷爷辈便在江湖中名声赫赫。父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与朝中吴起将军的妹妹不打不相识,成了一段佳话。他是家中幼子,不必承受家族重担,又很得宠爱。长得又是一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样子,家世好,长得帅,自身条件过硬,在女孩子们心中,无异于一个非常吸引人的香饽饽。

只可惜,这好东西都是别人家的。这些姐姐们注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兄与芍药姐姐二人正浓情蜜意,你侬我侬,连怜儿姐姐这把锄头挥得那么好,都没能挖断墙角。

三娘实在着急,也不知爹娘是否安好,虎妞有没有收到寄出的信件。还有那块叶子金,放在房中始终是个隐患,三娘生怕别人将它盗去。怜儿姑娘几重锁锁住的古琴,都生生被人给祸害了。倒是婉婉姑娘的霓裳彩衣裙逃过了一劫。这贼人也不是没有好好翻找一番,只是他们的目标瞄准了瞧着贵重上了锁的箱子,却不想里头尽是些金钗,银两这些体己,倒是这贵重的裙子被随意团在衣柜里,与众多衣裙混作一处。

尽管无甚损失,婉姑娘仍大大地发了一波脾气,将杯碗碟子砸碎了一地,并严禁其他人再进她的房间一步,也不许闲杂人等偷看她练舞了。倒是怜儿姑娘,貌似看得很开,岱尾任是最好的琴师也无法修复好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这样极品的古琴,怜儿虽有好曲,却无好琴,不战而败。

有几次遇到桑杉,她都一脸忧色,怜儿姐姐表面看着无甚关系,可吃的越发少了,她常常整日整日的呆在琴房,用一把普通的琴弹奏着,弹着弹着便停住了,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不知道她是伤心赛前失利更多,还是伤心失恋更多。

丽娘忙着清算舫里的损失,清查舫里的内鬼。那胖员外并几个保镖在官府被衙役一吓,便道出了首尾。他们几个本就是在市井间厮混的无赖泼皮,并无什么背景,也不是什么员外。此次发难,不过是拿人钱财,被蒙面人授意罢了。也不曾见过那人真面目。这条线索眼见断了,舫里来来往往,鱼龙混杂,手脚不干净得到是发现了几波,却未见什么

大赛在即,这幕后黑手可想便是这河里漂着几十条画舫中的一个,可惜没有证据,也不能得知具体是谁。丽娘只得吃了这个暗亏,咬碎了银牙。

经此一役,怜儿的处境略有些微妙,婉婉风头更甚,丽娘将所有期望都押在她身上,什么要求都可劲儿满足。她也十分用心,常常和乐师们练习到半夜,没空来找其他人的不是。

芍药姐姐日日与陆含章混在一处,花前月下的,时不时出舫看个花,爬个山,游个园什么的。三娘在舫里见到采薇姐姐的日子都少了,既喜又忧。喜的是这朵儿芍药终于遇上个可心人,忧的是爹娘的回信不知道何时才有。

二勺已经押宝,他信心十足的押了婉婉姑娘,用了两个月的月例。他师傅笑他万一吹了那可只得喝西北风去了,二勺却是个乐天派,他说自己一个单身伙计,一个吃饱全家不饿,再不着还有个最厉害的大厨师傅哪能饿着自己?

三娘没有想好到底押哪个姑娘,了解的只有婉婉,水袖舞美虽美,多见几次便不惊艳了。呼声很高的还有倚梦楼的柳依依,水仙儿,碧波阁的赛珍珠,怡红院的楚红,云楼的云九儿好像也很不错。二勺对我这犹豫不决的态度很是无奈。

“要不你抓个阄试试?”这个法子倒也可行,从概率学上讲,每个几率都是均等的。三娘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要不我每个姑娘都押一份?”

二勺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有那么多钱吗?这庆来赌坊每份都得一两银子下注!”原来如此,此路不通。“押个注怎的婆婆妈妈,闭着眼睛抓阄得了!”言罢,就地取材,拿出一个筐来往里扔了数块萝卜,上面拿刀刻了几个标记。他将筐放我手里,“闭上眼睛,抖抖这个筐子,掉出哪个便是哪个!”

第三十三章 番外一之虎妞

碧荷县,林家坳子村。

姨婆又上家来催促爹爹给我定亲的事情了。爹爹每每应承的好好的,但仍不会行动,惹得姨婆很是生气。

“妞儿命苦,几岁光景阿萝便去了,你拉扯大也不容易。她都这么大了,过了年便是十五,再不说人家可就迟了!难不成你要让她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我蹲坐在屋子外头,手中摩挲着爹爹给我做的小弓。用得久了,上面包了一层油蜡,滑滑的,透着木质的纹理。我听着姨婆在屋里收拾东西,絮絮叨叨。

每回姨婆来了家中,便要教育爹爹一番,小时候是劝爹爹再找个屋里人。我那时还小,并不懂事。只知道她来了,便会给自己带些好吃的零嘴儿,爹爹却会在她走后抱着我坐到他腿上,黑夜里也不点灯,只拿着我小时候的拨浪鼓叮叮咚咚的旋转,我已经长大了,不喜欢拨浪鼓了。

扭来扭去想从爹爹身上爬下去,手上却滴了好些水,尝一尝,咸咸的,奇怪,外面没有下雨呀?

待我长大些了,姨婆再来便叨叨让爹爹拘着我的性子,女孩子家家的,应当多学些针线,刺绣,料理家务。成日里舞蹈弄枪,爬树下河的像什么样子。爹爹觉得有些道理,可我实在不耐烦整日呆坐在家里,还不如外头有趣。林伯伯捡了一个女娃娃,呆呆的,村里人都说那是个傻子。我却不这么认为,林哥哥说她只是病了,他说不是傻子便不是傻子,他那么好看,说得肯定就是真的。婶子们说林家打算收养那个女娃娃,她除了长得略好些也没什么长处,真羡慕她,可以每天都见着能文哥哥。

后来发现,她也不是那么无趣。等我和她熟悉起来,能文哥哥也订了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参军了。我只希望他能早日回家,就算跟他在一块的是春杏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可以平平安安的。

三娘离开家已经数月了。我没了亲密的玩伴,也少了知心的挚友。那日林伯伯悄悄喊我驾车,将三娘一把抛到了密林里。身后那两个人只顾着聊天吹牛,并未发现。

到了林家,林伯伯下了马车去和那二人搭话,之前便悄悄嘱咐我在马车里便装作和三娘说话。待他们和林伯伯说话的瞬间便假装追着三娘冲到屋内,劝她胡公子是个好归宿,不要想不开云云。

之后,我便回了家中,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起,便听的三娘跳河自尽的消息。胡家家丁自然不信,来来回回翻找,也只在河边找了一只鞋子。屋内留了一封书信,写着女儿不孝,不愿做妾,情愿赴死,以全名节。胡亮那厮来了,村里村外排查,从昨晚三娘进了屋子,第二日并没有人出去村子。屋内衣裳鞋袜俱在,也未见有打包的痕迹。

林伯伯却说,三娘生前既已许了胡公子,生是胡公子的人,死了便是胡家的鬼。未婚的亡人不能立碑,还望那厮能给三娘一个名份,吓得那胡公子甩下几两银子,说往事既往不咎便逃了。原来那样深情的样子都是假装,白白长了那副皮囊!

胡亮那厮虽走了,林伯伯却说怕他杀个回马枪,所以只得做戏做全套,可他央求的熟人并未在李庄接到三娘,胡亮那厮并未有什么动静,想必没有落到他的手中。伯伯并爹爹私下里偷偷找了数月,却不得她一点儿消息,天地茫茫,竟不知道她流落到哪儿去了。

“若是耽误了妞儿,你叫我百年以后有何颜面面对阿萝!”姨婆声泪俱下,动了真怒。屋帘陡然掀开,姨婆气冲冲的走了。

“姨婆!”我站起身子,冲过去想喊住她留下来一起吃饭,姨婆已经爬上马车,轮子咕噜咕噜驶出去老远。

我只能进门,爹爹颓然得坐在椅子上,案上堆了数包姨婆带来的蜜饯布匹。佝偻着身子,那伟岸的爹爹,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么沧桑,鬓角都已经冒出了一丛丛的白发。我走上前去蹲在他身旁,握住爹爹满是茧子的右手,“爹爹,是妞儿不孝,老是让你担心。”

“傻丫头,你是我的乖妞妞,爹爹不操心你操心谁呢。你姨婆也是好心,只是爹爹真不想把你随意许了人,凑合着过了一辈子。”爹爹左手抚摸着我的发顶,拍了拍我的肩膀。“爹爹晓得,你喜欢能文。他是个好孩子!”

“爹爹,我没有!”我立马飞红了脸,女儿家的心事被看穿,顿时羞燥的不行,连忙否认。爹爹哈哈笑了,握着我的手站起身来,“妞妞放心,爹爹不逼你,什么时候你想嫁人就嫁人,看上哪个爹爹就帮你把他抢过来!”

我更羞了,“爹爹尽会乱说!”直接出了屋子,脸儿发烫。用手捧着脸庞,心中暗自欢喜。这时,院门突然被人敲响,莫非是姨婆打道回转了末?

虎妞赶紧跑去开了院门,却只见一人牵着黑马抚着马头,候在门口。见有人开门,他转了身子问到:“张英是这儿吗?”

“你有什么事儿吗?我就是。”大家都叫我虎妞,殊不知张英才是我的大名。“你的信。”他从马背上驼得一个包裹里头抽出一封信来。

奇怪,什么人会给我写信呢?既然晓得我的大名,那肯定晓得我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其他的字都不认得呀,真真怪事。虎妞将信封左看右看,小楷字写得十分娟秀,不像三娘刚学,被能武嘲笑像狗爬出来的。不管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什么事也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第三十四章 家中回信

连续三次,从筐里掉出来的,都是咱们老东家丽来婉婉姑娘的那块萝卜。二勺嘴里叼着一根竹签,牙齿整齐排列在外面,健康又亮白。

“你瞧着吧,押季婉准没错!天意啊!”他乐得直拍大腿,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里头还透出了精光。这货保准在意淫自己赢了一夜暴富,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不知怎么,三娘心中却有一种直觉。这对头来势汹汹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押咱们婉婉姑娘真不一定靠谱,倒不是人家跳舞的技术不够牛13,我明敌暗的,还指不定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就季婉了哈,不改了。”二勺将萝卜块儿收捡起来,“别别,大兄弟,稍等片刻,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三娘犹不死心,银子无小事,事关重大。待我再试一次,就不信真这么邪门!

二勺用手将牙签从嘴里抽了出来,“得得,你就试吧,师傅说的没错,你们女人啊就是麻烦。”三娘闭着眼睛,心中暗道,最后一次,抽到谁就是谁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各路神仙请保佑弟子押宝押中,赚了银子脱身成功,阿门!

采薇匍一进伙房,便瞅见二勺和贝贝二人挤在一角,贝贝紧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手里还拿个盛菜的筐子上下抖动。不出几下便掉了一块灰白萝卜下来,二勺俯身捡起一瞧,嚷嚷着:“哎呦我去!居然还是季婉!老天爷开眼啊,待会我要再去加码!诶,这不是采薇姐姐吗?怎么今儿个有空来伙房转转?”

三娘一听赶忙睁开眼睛,只见她翘生生的抿嘴立在一旁,三娘将篮子往二勺手中一放,好比敌占区的穷苦百姓遇到了红军叔叔来解放,直扑过去握着采薇姐姐的双手,热泪盈眶,“恩人哪!”采薇被三娘这滑稽的动作取悦了,“咱们上外头说去。”

采薇姐姐也不挣开我的手,就这么一路牵着出了伙房。不管二勺那货在后头喊着:“哎,这个咋办,小贝子,哎哎……”咱俩像偷情的小仓鼠,左转右转往僻静的地方去。旁的人见了我俩这般倒不奇怪,他们都晓得芍药姐姐很是照拂伙房里头的小贝子。三娘觉得很得长辈照顾的原因,大抵是因为自己长胖了,显得格外弱小又端庄。

比如黄大娘,上回就在房里专门教育我,不要在伙房里接那要换东家的话头,也不要当着其他众人的面儿,追问那么多为什么。三娘将灯火吹熄,爬到床上,“可是其他人不都说得挺欢快的嘛?”黄大娘解了发髻,侧身躺着笑到:“那可不一样,我们都是这舫里头的老人了,弯弯绕绕的,自有门路。你刚来没多久,以后便晓得了。人心隔着肚皮哩!”

左右无人,“你的信到了!”采薇从袖里掏出一封信来,上面封口已经拆过。三娘接过,抽出薄薄的信纸,能认出是能武的字迹。

眼眶湿润了,掉下泪来打湿了信纸,特么这些字还有一半不认得!采薇拿出一面香帕擦了我的眼泪,“姑娘已经看过了,你放心吧,你阿爹阿娘没有大碍,只是你已经假死暂时回不去了,他们会托人过来,告诉你怎么去找你哥哥。你且安心在这儿呆着先。”

我只不停抹着眼泪,在丽来哭鼻子的时候比在林家坳子多多了,倦鸟不得归巢。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个人的力量实在弱小,我的命运被这个时代裹挟着,连自由都得拼命去争取。

“采薇姐姐,谢谢你和芍药姐姐,我现在没有别的,只存了一些银两打算赎身,等以后我出去了,再找机会报答你们!我一定会的!”

采薇姐姐叹了口气,“小丫头,等你出去了再说吧,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我们也只能帮你这些了。”一时之间,二人俱沉默了起来,想到各自的命运,万般不由人。

与姐姐道了别,三娘红肿着眼睛回了伙房,路上遇到管事照例又挨了一段排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原话,偷懒啊,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他一张嘴三娘便晓得下一句话包管是什么,没有一点儿新意。管事儿他老人家骂完了便移驾走了,三娘观察过,他除了丽娘和客人们不骂,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得挨叼,频率随着级别升高依次下降。

若是在现代,人们必定会反击的,哪里有压迫,哪里便有反抗。人与人之间,合则聚,不合则散,不在你这儿打工,也能到其他地方滴干活。丽来却是不行,大家只能默默承受,不在沉默中变态,便在沉默中爆亡。对于管事,三娘没有多少仇视,都是打工的,级别越高,责任越大,担子愈重。倒是静心口服液,他值得拥有。

二楼梯上,陆含章摇着扇子,看着管事教训那个青衣小厮。年岁不大,身量未完全长开,明明是个女娃娃,却作男子打扮。管事嘴里唾沫横飞,那女娃娃也不反驳,低眉顺目的,用袖子偷偷擦溅到脸上的口水。露出的脖颈皮肤白皙,与脸上的肤色暗沉不同,想是做了伪装。上次见她,貌似正拒绝另一个小厮。倒是有趣!这丽来果然有些意思。

陆含章手中敲击着扶手,扇柄嗑在木质的扶梯上,发出轻微的颤声。算算日子,再过些时日,吴毅便该到了。每年冬至,舅舅均会和他一道来见母亲,只是今年边关形势未定,朝中主战的与主和的一派吵得不可开交。舅舅被派守边关,便只有堂兄一人来此过节了,倒正好赶上这一年一度的花魁大比。

口信中还提到了舆图的消息,思及此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好心情烟消云散,转身往芍药那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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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靠上,丽娘闭目养神。太平宝象一旁,一缕檀香从雕花镂空铜炉中冉冉升起,丝竹乐器之声从四面八方沿着窗户飘散进来,小侍在丽娘身后,轻轻锤着她的肩头。

连日操劳,夫人圆润的肩膀减了几分,今晨起更衣,新缝制的衣裳竟松了两寸,回头得拿去改改才行。

第三十五章 想要的自由

最近舫里内忧外患,夫人心焦,已经好一阵没有安睡了。

管事儿头昏眼花,寻常活儿已经费劲了心神,平时便忙得脚不沾地,顶顶重要的奸细,却硬是查不出来。他一口咬定,舫里头的老人没有问题,定是那外头来的人作恶。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除了我们,还有几座画舫有名的姑娘也俱遭了殃。

眼见夫人安睡,小侍轻手轻脚为她盖上一床细软蚕丝丝绸被子,深秋见寒,将当头的窗户略关了些,仔细挑开珠帘下去了。这连着几日茶饭不思,得吩咐伙房慢火细炖一盅天麻红枣乌鸡汤,给夫人补补身子。

珠帘轻响,美人长长的睫毛下眼珠不安的转动,她睁开了眼睛,望着地上红艳艳的织毯,眼里的红色越来越大,仿佛见到了幼时自己家中失火,毁于一旦的那个场景。那个晚上,沉闷的空气里房子被火炙烤着,天空都是红通通的,漫天飘舞着灰白色的烟灰,带着点点火星溅到脸上。

身旁的家人来来往往忙着打水灭火,火烧得太快了,木桶里的水就是杯水车薪,姐姐呆呆的抱着自己望着父亲母亲跪在地里哭嚎。良久,远方的空中响起几声闷雷,豆大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头上,浇熄了大火,地上黑色的污水横流,弄脏了姊妹俩丝绸软底的绣鞋。

接下来的日子便像走马观花一般,外人见她们家糟了难,故意卡着铺子里头的生意,父亲母亲接连病倒,双双去了,留下一双幼女寄人篱下。叔父叔母将我们接了过去,日子也不是过得不好,只是叔父常年在外奔波,不常顾及家里。姊妹俩饭食衣裳倒是没短,只是个中滋味,难与外人道。清明拜祭爹娘,偶遇了一个和尚,他的断言犹在耳边。

没几年,叔父也一病不起,掏空了本来便不富裕的家业。叔母辗转腾挪,能卖的尽数卖了,仍然支撑不下去。姐姐暗自垂泪,她与一个穷酸秀才相知相许,却有父亲以前的生意伙伴上门,他道怜惜姐妹命苦,愿出一笔银子给叔父整治,还愿将姐姐接到家中抚养。

自古人们便爱锦上添花,不乐雪中送炭。姐姐那时已有了几分颜色,叔母一怒之下,将那比父亲年岁还大的人赶了出去。当了仅存的一些体己,将姐姐嫁了秀才。叔母打算将丽娘和年幼的弟妹送到她的娘家,丽娘却偷偷跑了出来。

躺在那个男人身下,眼中滑落一滴眼泪。年长男人的味道和气息萦绕在鼻边,粗暴的凌虐让她伤害累累……

没有关系,六百两银子,足够叔父看病,足够叔母和弟妹们安稳的生活下去。

自此,她爱极了熏香。

丽娘眼睛盯着织毯一动不动。每每到了为难处,往事便浮上眼前。再大的苦和难都尝过了,人生在世,三起三落,留得一口气在,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环佩叮咚。芍药在询问小侍,是否可以见丽娘一面,侍女却说大boss正在休息,让芍药改日再来。

“进来吧。”丽娘撑起身子,将莹润洁白的小脚踏入绿底水红牡丹绣鞋。

小侍打起珠帘,芍药独自一人款款而来,福了福身子向丽娘问好。

两人入坐,侍女上了花茶,丽娘便让她下去了。

“丽娘,我想给自个儿赎身。”芍药端坐着,开门见山。这也是丽娘欣赏芍药的地方,单刀直入,不整那些个虚的。

“陆含章要抬你入门吗?”丽娘吹了吹杯里的花瓣,艳红的嘴唇含了一丝笑。芍药默了一默,眼神黯淡下来,“他没提,是我自己想博个前程罢了。”

听了这话,丽娘起身,行到架上拿起一个银盒,用勺子挑了一勺香屑放入炉中,“陆家深门高户,他又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你要进门怕是为难。”芍药嘴里发苦,心中酸涩,如果没有遇见陆郎,与那些个俗人觥筹交错没有什么,这辈子也不想奢求。但自与陆郎相遇,相知,相许,芍药的一颗心便落在了他那儿,沉醉其中,再也不愿醒来。

“等他亲自来谈,再说你赎身的事吧。”丽娘将银盒放回架上,转眼看着芍药。她知道丽娘的性子,即已发话,多说无益,只得起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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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细修长的手指将那叶子金放在手中掂量,金子色泽金黄金黄的,薄薄的一片,质地柔软。这个小可爱也要离开我了,我的乖乖小心肝,实在是舍不得。这可是异世界里凭自己能力赚的第一笔银子啊,拿去押宝真的是个好的选择吗?

三娘不禁犹豫起来,想要自由,想仅凭工资存够一百两银子,还不如期待太阳打西边出来。资本家都是吸血鬼,不博一把难道要在丽来这艘船上打工一辈子?自己已经累及了爹娘,更不可能开口求助。

二勺那货过两日便要出去采买,正好得了机会可以与他一道去外边,将金子换成银两,再交给他去那赌坊押宝。就这么决定了,用一半的银子赌上一把。如果折了,三娘打算再从旁的地方入手,赚了银子赶紧脱身。可不能让爹爹的托的熟人知道,自己在这烟花之地受苦来着。

上回客人打赏的银子,又被截了胡,这女人都截了自个儿十几两银钱了,当真可恶!当老板的怎么就盯着我这一亩三分地呐,木有一点格局!那日三娘鼓起了勇气,将赏银死死的握在手心,表明了自己要赚够银子赎身的远大志向,大boss发出一声冷笑,表示只要有一百两银子,绝不二话放我离开。

我要我自己的自由。

第三十六章 采买

千盼万盼,终于到了出舫采买的日子。三娘依然扮作小厮,跟在二勺兄弟身后,一道上了小船晃悠悠朝岸上划去。撑船的大爷还是当初三娘被卖醒来时见到的那一个。

大爷一用力,小船便在水面滑过丈许,从码头上往河面看,画舫密密麻麻像锅里的饺子一般,把好好的河道挤个水泄不通。

我们几个上了马车,朝街市走去。这个州府很是繁华,人来人往的,县里跟这没法儿相比。三娘惦记着要换换怀中的金叶子,二勺兄带着我们一道下了马车,将车夫和马车停在街口,先行采购伙房里要买的物事。银子像水一般化了去,一堆堆的萝卜、白菜、蛋肉由人背着送去了马车。

三娘准备了一肚子的杀价技能毫无用武之地,他们也俱是老熟人了。那卖肉的屠夫临走前抱着二勺,拍着他的小身板,一两碎银便转换了口袋。双方寒暄着下次再来云云。我眼望着天,别问我,我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在马车旁点着手中的清单,一一看过没有遗漏,二勺招呼随行的兄弟先将马车赶回去,他带着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那兄弟朝我笑笑,将二勺拉到一旁咬耳朵。只见二勺兄拍着那货的肩膀,“放心吧,肯定没问题,回头咱们就打转了,保管不会让你为难。”那货得此保证,一甩鞭子跑了。

街市上男女老少皆有,富裕着身着绫罗绸缎,身旁小厮一二,贫苦者粗布麻衣,补丁累着补丁,鞋子里露出数个脚趾朝众人点头。更多的则是普通老百姓,拖家带口的走在路上。

趁机逃跑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眼睛咕噜咕噜四处打量,四处巷子里均或坐或卧衣衫褴褛的丐帮兄弟若干,不远处街市上带刀衙役几只在那儿游荡。再复望望,哪里是东?哪里是西?三娘都辩不清方向,危险系数太高了,心中叹气,要是虎妞在就好了。

要是妞儿在,我便不会着了那糟老头子的道儿,凭妞儿的身手,是他卖我们还是我们卖他都指不定呢。

一回头二勺那厮正笑着看我,一口大白牙晃得人眼花:“小贝子,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街市吧!你看我对你多好,专门带你出来见见世面,这样热闹的大场面以前可没机会见吧。”

三娘心中哑然失笑,我这曾经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的接班人,居然没你这封建时代小萝卜头的见识多末?你怕是没有挨过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嘲笑。

心中再自嘲,面上还是不显的。我一脸崇拜的将二勺望着:“是啊是啊,俺们那嘎啦弯里,最热闹的就是春节放鞭炮了,还真没见过这么多人呢!二勺兄弟,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这么点人,特么你是没有挤过春运和早高峰的地铁,三百斤的汉子进去腰围都能给你整成三尺六,鞋带散了想弯腰,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小姑娘的崇拜极大的满足了小萝卜头的虚荣心,他嘿嘿一乐,“走吧,哥带你去赌坊转转,我那儿有个老乡,下注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我要先去换银子呢,一些散的铜板不需要先换成银子吗?”二勺一把拉住三娘的肩膀就走,把三娘拽了个趔趄。

“换什么换,去钱庄换钱还得抽水,什么样的钱赌坊都受得起,你就放心吧!”二勺兄一拍胸脯,比了个大拇指。得了,赌坊没请你去当代言人,真是他们的损失。这二勺平日里虽然嘴碎了些,人以前也还算老实靠谱。黄大娘说海大厨以前管得挺严,颇有将一身衣钵传授与他的打算,二勺也争气,伙房里的差事也好,伺候师傅们也好,均做的井井有条。海大见他懂事,便松了管教,他识得了一个在赌坊里做工的老乡,老乡出手很是大方,每回都做东请二勺喝酒吃饭,二人见了数次便如胶似漆了。

绕了几个弯,过了几座桥,远远得一面旗帜迎风飘扬。一个朱红的“赌”字大剌剌的写在上头,像一面钩子,勾着赌客们往那喊声震天的门里头钻。

二勺一路上尽跟三娘吹牛,那在赌坊里做工的阿大如何如何命苦,如何如何勤奋努力运气好,赚了好多银子,在老家又是建屋又是买牛,简直把他当作偶像了。“你怎么认识在赌坊里做工的人呢?赌坊里人说的话能信么?”三娘表示怀疑,既然赚了许多钱,怎么不衣锦还乡,还在赌坊滴干活。

二勺兄却一瞪眼睛,不满到:“赌坊干活怎么了?你我不也在花楼里干活吗?”也是,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还是不能戴有色眼镜看人。这人指不定命里便有偏财运,靠赌博能发家致富奔小康,只是这样的财运注定不能长久,财来得快去得也快,习惯了赚快钱的人很难老老实实的守着家业不折腾。

“二勺,这人你以后还是远着吧,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老巴着你,你不怕自己吃亏末?”二人走在路上,三娘不由停下脚步,劝道。此兄难得正经了下来,“我晓得,他每回请我便是要勾着我去赌坊押宝。他带去的人越多,便可以得更多的银子,其他人便不敢欺负他。我只押这次花魁的宝,其他的没敢。师傅要是晓得,可饶不了我!”

二勺又快活了起来,得意的朝我眨眨眼睛,露出了那口大白牙。原来每个人都比自己头脑清醒,传说中穿越党的优势何在?泪目啊泪目。

我俩停步在赌坊门口,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让我转身转了一圈又一圈。“你这打扮。。。。。。”三娘低头瞅了自己一眼,正经的小厮衣裳,绑了胸收了腹的,很正常啊。最近伙食好,贴了不少秋膘,肚子都突出来了,我努力吸气,将肥肉收了进去。“有什么不对吗?”

那货故作深沉,“打扮倒是没错,就是有股味道。”

第三十七章 二勺遇险

三娘抬起左右胳膊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呀。日日在伙房烟熏火燎的,莫非是油烟味儿?

二勺兄摇头晃脑,低下头来一字一顿,“非也非也,你整个人身上一股子穷!酸!味!”尼玛,这小屁孩还想不想活了!待我取我的四十米大刀来,让你先跑三十九米!那货见我龇牙咧嘴,一蹦三尺远,掀起帘子钻了进去,算你逃得快,不跟你一般见识。

赌坊里人声鼎沸,我在外头无聊得紧,脚尖点在地上划着能武的名字,又把名字擦掉,怎么进去了这么久?这老乡到底靠不靠谱呀。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木有听从黄大娘的劝告,老老实实搬砖,莫想着走这些歪门邪道。

三娘蹲在墙角画圈圈,那方二勺一进去便直接奔到柜台寻找阿大。原先阿大是柜台上负责换筹码的人之一,头两回来见他他都在那里,今个儿来找,却坐了个陌生的汉子。“兄弟,劳烦您问下,原先在这里的李大在吗?我是他的兄弟,我们约好了今天在这里碰面。拜托您喊他出来一下。”二勺倚在柜上,朝那汉子说到。

那汉子手中耍着几个筹码,见了二勺脸上无甚变化,待他说起是李大的兄弟,他便挑起了眉毛,和颜悦色的笑了:“我说是谁,原来是李大的兄弟,你且候着,我去后院喊他。”

他示意二勺候在一旁,自个儿起身去了。“还是熟人好办事!”二勺兄心里美滋滋,这个兄弟到底木有白交,多个朋友多条路,此话有理。

这间赌坊外间看着虽小,肚里却有些乾坤。一楼大堂里摆了四张赌桌,舫里头人做庄,各式赌具,牌九,骰子,赌盘一应俱全,正面墙上供着财神老爷,香火不息。一副对联应景,上联“四方起鸿运”,下联“百万从中发”,横批“风雅”二字。这筹码兑换的柜台旁便是一处楼梯,上面也提着对联,道是“三尺桌面天地小,四方城内玄机深”。二楼上去,均是包厢,专为达官贵人所设。二楼的护栏上,还另设了栅栏,是为了防止输破天的赌客跳楼自杀。一楼后头,还有个几进的院子,另作他用。

大堂另有一面墙壁,专门为今年花魁大比下注,各舫的名角儿榜上有名,赔率高得更是惊人,达到了一比七十。咱们舫里的姑娘两级分化厉害,季婉姑娘关注者甚众,下注的人数百,赔率达到了一比五十,怜儿姑娘自打岱尾琴被毁,便无人再押她,牌子被挤到了末尾,还未撤下全是因为前头下注了的银钱不能退。

二勺犹自打量,却未发现身后站了一人,来者金玉环佩,香风阵阵。她的身后还跟了数位彪形大汉,二勺鼻边闻着这与寻常脚臭,男人们的汗馊味儿不同,回过头来却见众人虎视眈眈围着自己。

“你便是李大的兄弟?”一彪形大汉问道。

“是啊,我是他的兄弟二勺,来下注押宝的。”二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雷鼓阵阵,顿感不妙。

“找的就是你,把他给我抓起来!”几个大汉如饿虎扑食,一拥而上,二勺拔腿就跑,“凭什么抓我!你们凭什么!”汉子们如老鹰捉小鸡,手到擒来。丽人见二勺被逮住,给那为首的汉子一个眼风,直接上了二楼。旁的几桌赌客想是见惯了赖皮,赌兴上头,自顾自的玩得高兴,没有理会。

二勺被摁住,为首的上前来便是一个巴掌,只打得二勺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凭什么,就凭这个!”从兑换柜的后头取来一张薄薄的文书,上头写着李大欠了赌坊三百两银子,利滚利滚作了六百两!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李大欠的,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借的银子,抓我作甚!”大汉呵呵一声冷笑,“还想狡辩,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揪着二勺的头发将他脑袋压低,凑到那张纸上。

二勺嘴角淌着鲜血,头晕,眼前一片重影,简直看不清楚,待他仔细看来,那纸的末端担保人上自己的名字赫赫在列!居然是他自己签的字,画的押!这怎么可能,简直是日了狗了!

自个儿再愚蠢,也不至于给人作这样的保!何时签了这样的文书!“冤枉啊!我不曾签过这文书!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二勺浑身颤抖,冒着冷汗,思来想去,只有某次与那阿大喝酒喝到不省人事,被那阴险小人钻了空子!

“白纸黑字你可莫想狡辩!”大汉示意手下,将人押入后院。进了那处,焉有命在?二勺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哥哥明鉴,我是被那李大所骗,醉酒不省人事由他签字画了押,真的不知,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全家指着我一人生活,绕命啊哥哥!”声泪俱下,好不可怜。

那汉子见他涕泪交加,却不为所动,“李大那厮已经逃了,你既签了文书,便是保人,他的账自然要算作你头上,管你家中如何,都没用!”说着便要拿他,推入后院。这赌坊手段最是了得,催人还钱的方法层出不穷,断手断脚不在话下,偏偏背景深厚,寻常人等奈何不得。二勺眼见求情不成,脑海中只余了一个念头,“不能被捉住!”

他不顾那汉子揪拿着自己的头发,猛得一倒地,一个转身,朝门外冲去。一撮头发被那汉子硬生生的揪了下来,余下了青白的头皮。汉子们见他不肯服软,提着棍棒直接跟在后头追了上去。

三娘见身边人来去了几波,也不见二勺那货出来。“干嘛去了要这么久,难不成掉茅厕里了末?”腹中饥饿,巷子那头飘来了烤地瓜的香味,直接蹲在地上,要不先去买个吃的垫垫肚子吧。

我循着香味往那巷子里走,才走了几步路便停下脚步,想想还是算了,万一他出来找不着自己怎么办,天色已晚,已经耽误了许多时辰,再不赶紧把事情办妥回去舫里,咱们都得挨削了。三娘心中明白,二勺虽然好心带着自己出来,也是担了风险的,临出来前,黄大娘嘱咐自己,赶紧回去,切莫横生枝节,那一同出来采买的伴儿里头,便有管事儿派的盯着呢。

第三十八章 双蛋组合

我叫王二麻子,今年三十八岁。在这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名人了。不是我吹,我带出来的徒子徒孙,在这城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上到贩夫走卒,下到官差老爷,见了我无不礼让三分。

街头上的霸王看了我,都尊称一声二爷。

我是这城里丐帮儿们的头。

每日睡到自然醒来,从城隍庙墙根晃晃悠悠的出来,找一块地儿,往那一躺,自然便有进账。有时多,有时少,少我心中也不慌,自有徒子徒孙们孝敬,日子红红火火。

今日我便躺在赌坊前头,太阳西晒,身子暖洋洋,顺便捉几只跳蚤。

赌坊妓院饭馆寺庙都是乞讨的好地方,那小气吧啦一个子儿也不掏的,二爷我也自有法子让他破财。

生意还未开张,却见了一个后生从赌坊里头冲了出来,披头散发,后头追的几个打手几棍将他扑倒在地,一棍结结实实打在那小子小腿上,直接把腿给敲折罗,鲜血撒了一地。

真真晦气。这刚刚出门便见血,是为不吉。今日须得早早归去,好好敬一敬菩萨。

三娘看着二勺被扑倒在地,直接拖进了赌坊,腿脚擦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

他明明看到了自己,却装作不认得。三娘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周围的路人见了,纷纷围在赌坊门口议论纷纷,只有三娘和一个不远处的乞丐没有动弹。

“欠了银子。”“给人作保…”“六百两…”的字眼断断续续的传来。

二勺被赌坊给抓了。

我现在是一个人。

机会来了,要不要逃跑?

“tobeornottobe,that’saquestion”三娘心跳如鼓,口干舌燥。小金叶子就在我的怀里,丽来只剩些衣物和几个铜板,书信,对了还有书信。天快黑了,如果现在逃跑,等画舫的人发现来寻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心动不如行动!

随意抓了一个路人问清了城门的方向,三娘拔腿便往城门跑去。跑过巷口,卖地瓜的吆喝着“好吃的地瓜勒,不好吃不要钱勒!”几个乞儿正站在一旁,望着地瓜咽口水。

老板嫌弃他们挡了生意,拿着布巾挥舞驱赶。一个主意从脑海中冒了出来,被瞬间拍死,紧要关头,逃跑最重要!

不能不能,做人得讲良心,平日里二勺没少给你肉吃,除了嘴巴贱点,这次要不是为了你来押宝,能有这么一出吗?

你就这么跑了?午夜梦回,你能原谅自己吗?

那老板见一个小厮从摊位前一阵风跑过,没过多久又跑了回来,拉住一个小乞丐去了墙角。

三娘跑得气喘吁吁,到底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还是打转回来。面前这个乞儿眼睛滴溜溜的转动,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你帮我跑到河边渡口,寻一个人递个口信,这五个铜板就归你了,你送到口信那边还会有赏银,怎么样?成交不?”

“河边渡口,撑船的老头,丽来画舫的二勺被赌坊抓了,快点使人来救?”小乞儿口齿清晰,伶牙俐齿。

“没错没错,快去吧!”孺子可教呀孺子可教。我觉得自己聪明极了,既托人送了口信,又可以自由选择去留。

小乞儿将那铜板握在手心,颠了颠,“这跑腿费太少了,我不去,爱找谁找谁。”

这小鬼头,居然想抬价,也不看看我这身打扮,像是有钱的主吗?

“只有这些,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不劳你大架。”三娘作势拿回铜板,小乞儿将手一缩,“小气鬼,我去便是了。”他将铜板小心的装入口袋,捂紧了袋口跑了。

三娘用余下的两个铜板买了一个地瓜,蹲在赌坊门前盘腿坐下。那年长的乞儿直愣愣的望着自己手中的地瓜,便将地瓜一分为二,递了过去。

二人不言语,坐在墙角吃着手中的地瓜,任由行人好奇又鄙夷的打量自己。

三娘将帽巾往下拉,盖住眼睛假寐。夕阳打在身上,将自己身上渡了一层黄澄澄的光圈。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从前林家坳子里遇见的那个黑衣人。

一枕琉璃入婆娑,三生石旁醒前缘,坎坷自来多奇人!

过了太久,我已经记不起他的眉眼,只记得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他大约是个奇人,而我自己,顶多算个倒霉蛋。和二勺这个笨蛋凑做一起,我们可以称作双蛋组合。

二勺兄弟,我没有放弃你,你也要撑住啊!不进去救你是因为自己力量实在太小,赌坊水深,只有丽娘那样的大boss才能与其抗衡,我这样的小虾米只能在门外候着,免得丽娘捞人还要捞一双。

我自神游天外,眼角里来来回回路过几双脚。

大部分都是穿的黑布布鞋,鞋邦子沾着泥土灰尘,这是劳动人民的双脚。也有穿着小鹿皮靴的双脚,这样的脚脚步平稳,鞋底干净,这是资本家的脚。姑娘家的绣鞋最小巧,一般不往这头来,三娘的脚上是黄大娘纳的厚鞋底,黑布鞋厚实又保暖,只是在舫里上上下下,撮得像咸菜一样邋遢了。

我将脚就这么大剌剌的直伸出去,眼角又来了一双干净的脚,也是皮靴,走起路来,鞋底磨损很小,这脚步在跟前没有停顿,却从半空中抛下两锭银子。一锭落在乞丐的破碗里头,一锭直接滚落到我的怀里。

摸起这锭银子,三娘赶忙直起身子,扶起帽沿,那人已经走过街口,只余一个青黑色的背影。

第三十九章 二勺得救

一壶浊酒,一碟花生,酒不醉人人自醉。叹余生,扰清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梦一生。

撑船的老头儿逍遥自在,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耳边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小黑点由远及近,“船家船家……”的叫唤,甚是聒噪。

来者是个半大小子,衣裳破破烂烂,一双鞋子大半脚趾露在外头,跑起来“搭吧搭吧”的发着声响。“船家,你知道丽来画舫末?有人托我送口信儿,二勺被赌坊的人给捉了。”

一听二勺的名字,那老头儿睁开了浮肿的眼皮,浑浊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清明,他让那小子上了小船,手中长槁轻点,快速向河中滑去。

小船静静地停在舫边。不多时,便有几人下了舫,渔船重新往河边渡口行去。

三娘坐在墙角,路上的行人稀疏,就算贴了秋膘也抵御不了寒气,取暖全靠抖。

天已经黑了,黑暗里驶来一架马车,正是白日里拉萝卜白菜的这一辆,车架停在赌坊前面,管事儿下了车,脸拉得老长老长,看上去都那么亲切。三娘见了那马车犹如见了亲人,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便扑了过去。

罐里咕噜咕噜冒着气泡,三娘蹲在灶火旁,用火钳钩了钩柴火,挪出一个三角形的空间,火烧得更旺了。脱了夹袄仍觉得热,鼻尖沁出了滴滴汗水。揭开罐子瞧一瞧,白粥炖得稠稠的,一层米油浮在上头。

将罐子里的粥盛在碗里,三娘端起了托盘走出伙房。房间里一股子药味直喷鼻间,二勺兄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三娘将粥放在床边,这货打我进门便伸长了脖子,这下倒装睡了。

“醒醒,起来吃饭了!”二勺还在装睡。

走了一路,粥已经放凉,此时入口最合适。这货不为所动,我的耐心已经用尽,待会还有无数活儿要跑腿哩。直接用手掐他手上一丢丢皮肉,狠狠一拧。二勺兄果不其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好痛好痛!小贝子你太恶毒了,居然这样对待伤员!”

“瞎嚷嚷什么呢,赶紧吃,吃完了我要送碗回伙房。”将碗勺直接往他手里一塞,眼睛直瞪着他。

看着手里的白粥,二勺苦着脸,皱起的眉头可以夹死两只苍蝇。“又是白粥,我想吃肉!”“省省吧,你师傅说了,你伤还不能大补,白粥最好,滋阴补气。”这厮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认命的灌粥。

“这样躺着,真真无聊,何时是个头啊!”几口下了肚,他又哀叹起来,断腿被大夫及时接了骨,用草药木板包扎好了,这头个月是不能挪动了。

“你有空哀叹,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呢,要不是丽娘大发慈悲捞你回来,还不晓得会烂在哪条沟里,三百两银子,猴年马月都还不清哦!”一瓢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心飞扬,我收拾好东西便急匆匆的走了,临走前将夜壶给他放在床边,伙房里人手本来就不多,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他这一负伤,大家伙儿更多了,没人有空来这仓里时时刻刻看护着他。

刚出门口,直接撞上了狗蛋儿。他一眼悲痛的将我望着,仿佛捉奸在床。我便是那个该死的负心人。“我哪点不如他!”

冤枉啊!

“狗蛋儿,我没有和他在一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感到头痛。

“那你们一夜未归!”狗蛋儿咬牙切齿。

“出去采买,他被人捉了,我在外面等着呢。”

“那你亲自来照顾他?”狗蛋儿一脸的表情都写着我不信我不信,你在骗我。

“伙房里就我最小,总不可能让大厨们和厨娘们来跑腿是不?活儿那么多,大家都忙着呢。”我是专业跑腿的,万年酱油党。

狗蛋儿仍然怀疑,又说不出其他的理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三娘脚下抹油,溜了溜了。

这朵桃花实在太执着了,他期盼着念念不忘,必有回想,可我这就要离开的人了,着实不能回应他的感情。

少年初识情滋味,多情总被无情恼。不像怜儿姑娘,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依然看得很开,平日在舫里见到芍药,也都温言软语的,相待如常,眉眼里都没有嫉妒,这才叫格局啊,同志们!

陆含章童鞋貌似也是个闲人,日日都在舫里晃荡,带来了好些江湖侠客,给银子大方,说话也直爽,有他们在,那群宵小不敢上门,丽娘很是欢喜。

丽娘对于我们外出采买遇上的事情,表现的十分平淡。赌坊和画舫各退一步,画舫垫付了纹银三百两,并报了官追拿阿大。二勺也想感激涕零以身相许,被管事儿轻飘飘的堵了回来。

三百两银子丽来可不会白垫付,全算在二勺兄头上,这辈子还不上还有下辈子,哦不,还有二勺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平白无故遭此祸事,连身都卖了,二勺倒也接受了现实,他很感激我没有选择丢下他逃跑而是选择了报信,如果他说后面几句话就更好了。

“幸亏你没有犯蠢,想去逃跑。没有路引,你连城门都出不去。就凭你这姿色,被抓了也没人救,顶多卖到山里给熊瞎子当媳妇儿,哈哈哈”

好歹是给过我很多顿肉吃,我忍住了不掐死他。

第四十章 黄大娘生病

黄大娘病了。

面色潮红,忽冷忽热。

起先只是后半夜咳嗽了几声,一碗姜汤下去,料想已经好了。前些日子伙房里又走了一位大娘,她已经在钱府另寻了差事,人虽在,心已远。

当然,她对管事儿可不会吐露实话,推脱家中起了变故,急需回去,实在留不得了。一脸的歉意,洗得发黄的布巾擦着脸,上头糟了一小块辣椒水儿,冲得泪水直流。这个主意是我们一致出的,保管真情实意。人往高处去,水往低处流呀。

管事儿头上虱子多了不痒,也无所谓了。反正不往伙房里头添人。他沙哑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要走便走,你可想好罗,年尾的红包没有,这个月的月例也扣一半!”大娘心头肉痛,脸色真真有几分难过出来,“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下子不靠辣椒水儿,也能流出眼泪了。管事儿可不管那么些,大手一挥,“就这样了,你自个儿去账房那里合计合计,铺盖卷儿走人吧!最缺人的时候嚷着要走,缺德!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

这下子可好,大娘并瘸腿的二勺任务分分钟落在了众人头上,我们就像连轴转的陀螺,一刻不得闲。大厨们倒是有好几个,人家挥舞着锅碗瓢盆,手拿大刀,你敢使唤他们末?

黄大娘成功病倒了,累的。

我等暗地里疯狂吐槽资本家的可耻与恶毒,大娘的出走实乃英明的决策!二勺每次见了我,都说我是行走的猛虎,逮谁咬谁,这辈子与温柔可人无缘,肯定嫁不到好婆家。

真真可笑,能嫁给谁要你管末?好像女孩子生来除了嫁人就木有其他出路似得,就不能惩奸除恶打家劫舍劫富济贫快意恩仇吗?我是个有追求的人,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先将胡亮那厮五花大绑,在那日头下暴晒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喂他个三五斤的九转还魂丹!

伙房里的众人都晓得,二勺心尖尖上有个姑娘,那是婉婉姑娘的头号粉丝双髻丫鬟,每回见了她,大兄弟的都盯着眼睛发直,姑娘的眼风扫过,他就开始羞涩,开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着实没出息得很。

婉婉姑娘身穿霓裳彩衣裙在舞房跳舞,合奏的乐师敲打着手鼓,奏着瑶琴。依旧是水袖舞,姿态妙曼得紧,酥胸呼之欲出,腰肢扭得如水蛇一般。如果衣服再轻薄一点,腰上皮肤都露出来就更妙曼了。

夜晚从窗外看去,华灯初上,各个画舫鳞次栉比,整条河流变成了一条灯海,与岸上的灯火相映生辉。城中灯火最亮的那一处,新搭了一座崭新的亭台,那是让姑娘们热血沸腾,扬名天下的所在。

朝窗外呵出一口热气,蒸腾出一阵白雾。舫里舫外,公子佳人,鲜衣怒马。

鼓声阵阵,烟花爆竹震天,整座城市万人空巷,这是冬至的前一天,州府的官员在城中亭台祈福,奉上猪牛羊三畜,稻粟稷麦菽,期盼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礼官们身着重工刺绣的礼服,戴着手工制作的帽子,主持大局,领导们的发言冗长复杂,总结起来就是皇帝英明啊人民生活很幸福,这是个太平盛世啊让我们继续嗨皮下去。

三娘留在黄大娘身边照顾她一二,狗蛋儿作为孙砸,毕竟还是不太方便。众画舫已经开到亭台旁,将河挤个水泄不通。明日便是花魁大比的大日子,所有人热情空前高涨。

边关的紧张气氛与我们无甚关系,大家关注的都是眼前的盛会,明日谁会夺魁?下的注会不会一夜爆富?拼劲了气力去参与,去感受,去享受这狂欢,享受这暴风雨前的太平盛世。

黄大娘拖着身体半靠在床上,三娘在她身后塞了一个枕头,这个枕头是自己平日里睡的,布料也是黄大娘所给。

“大娘,你要喝水吗?”丽来的大boss和头牌们均去了现场观礼,伙房里总算轻松了下来。从那里新打了一壶热水,又瞅着空子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我的心情十分美丽。大娘昏沉着点了头,我便将凉好的温水送到她的唇边。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连累你没去瞧那热闹。”大娘润了润喉咙,一双含着歉意的眼睛朝我望着。

我抿嘴乐了,干脆盘腿坐在她的床上,抽出一块半干的布巾擦自己长长的湿头发。天气好冷,头发又长又密,实在难打理得很。“这有什么,病来如山,病去如抽丝。你才不老呢,我们那儿都说,平日小病小痛多,才不得大病呢!”一处头发打了结,怎么也梳不通。“再说今日也没什么热闹看呀,我乐得偷个闲儿,跟他们一起出去可不得闲!”

黄大娘低声呢喃,“你倒是心宽的。”三娘见她眼皮低沉,渴睡得很,便扶身将她侧身睡下,盖好了被子出去了。

一把乱糟糟的湿头发垂在身后,过堂风一吹像贞子出没。我无处可去,便回了伙房老窝。灶火未熄,坐在火旁烤干自己的头发,常用的火钳放在身旁,头发平时都直接绑成小厮的发型,这会儿怎么都理不清。望着火钳灶火,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将火钳清洗干净,放在火旁烤热,再将头发一簇一簇卷到火钳上,简易版大波浪卷发由此诞生!

省时省力又省心,都不用费心力劳神擦干啦!全部弄完用布巾直接一包扎,外人也看不出来,给自己点赞!

第四十一章 大比前夕

冬至,阳气起。

经历了昨日祭祀天地皇权,今日才是顶顶重要的重头戏。

采薇一早跑来伙房寻我,芍药姐姐托了陆公子的福,在那看台上寻了一个极好的位置。

陆含章与其他几位青年公子一道,身后立了几位侍从。那些侍从不苟言笑,腰背挺直,一身肃杀之气,脸色通通写着不要惹我!

芍药见桑杉老不自在,便喊她自去活动,不需侍立在旁。

左右无事,采薇童鞋就来邀我一道去观看今日的比试。舫里客人很少,大家都聚集在亭台之下,几丈的高台被深红的幕布围起,四周插满了装着桐油的火把。

亭台正对面,是座几层高的楼阁,三面环绕,视力好的可以看见亭台上众人的鼻毛。与亭台相连的一座阁楼里,一众参赛的选手在后台等候。

采薇穿着崭新的水红百褶裙,上身一件夹棉暗红描花比甲,头发没有梳拢,照例一条乌黑浓密的大辫子垂在身后,绑了一朵新鲜的绢花。我照例穿着小厮衣裳,只把头发用布巾包了,二人躲在与亭台相连的楼阁里,捧着一把瓜子嗑着。

正对面的二、三楼,摆了一排排的玫瑰椅子,案上堆了无数瓜果,主位空空,两旁倒是坐的满满,侠客、商贾,文人骚客各自抱团,共襄盛会。

亭台旁,还有独设的一座牌匾,上头扎着绣球,空空如也。这便是传说中的评花榜了。各个考官分别就“品、韵、才、色”四个方面来评判各舫头牌们的容貌、神态、言语,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每比试一轮的结果,便有专人用瘦长竹篙将名牌按高低挂在榜上,最后名牌挂得最高,便是花魁本魁了。

火把烧得亮如白昼,州府的官员姗姗来迟,台上红色的幕布已经撤了,一个青衣小旦唱着小曲,咿咿呀呀暖着场子。

人多二氧化碳也多,竟然不觉得冷。咱们吐着瓜子壳儿,兴奋得紧。

“你说要是季婉夺了魁,我们能有赏银吗?”三娘盯着采薇的侧脸,她的脸上打了薄薄的一层胭脂,细看之下,居然也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采薇吐出嘴里一把瓜子壳儿,斜腻了我一眼,“难说,这夺不夺魁还不一定呢!”顺着她的视线,芍药姐姐不甚娇羞的垂首立在陆含章身旁,纤纤玉手正为新来的年长男子奉茶。

“也是,就算婉姑娘赢了,丽娘那么小气吧啦,锱铢必较,雁过拔毛的,肯定不会给我们发赏银,哈哈!”仔细撮着手里的灰屑子,一捧瓜子几下就嗑完了,还没过瘾呢。

采薇却不说话,她看着我使劲儿眨着眼睛,小脸都白了,“你怎么呢?眼睛落灰了末?我给你吹吹。”她眼睛眨的都快抽筋了,三娘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撅起嘴巴就望她眼皮子上凑去。

还没等我吹完,她一个巴掌将我推开,扯着转了个身,丽娘正站在我们身后,面无表情。

说曹操曹操就到,毫无疑问她一字不落得听到了我们的吐槽。

背后吐槽领导是职场大忌,我这菜鸟偏偏还撞到了枪口上,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嘴呢!

两只菜鸟老老实实的跟在丽娘和她的侍女后头,直接进了众佳丽们准备的屋子。

丽来分到的屋子和怡红院比邻,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里头烧着银丝碳,屋子暖如春日。条件最好的屋子被倚梦楼包圆了,统共就那么两间,一间住着大名鼎鼎的柳依依小姐,一间则是迷死人不偿命的水仙儿大妞。

赛珍珠姑娘应当有些胡人血统,高鼻深目,身材高挑,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她的房门大剌剌的敞开着,吸引着众人一探究竟。

还有一些不出名的佳丽,便在这些屋子外的大堂里头安营扎寨。

众佳丽们,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三娘看得目不转睛,那细腰,那长腿儿,那酥胸,难怪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啊诚不欺我。

随丽娘进了房门,双髻丫鬟便立马将房门合上,大战在即,她都顾不上鄙视我了。婉姑娘还算镇定,只是那不停交叠的双手显示了她的紧张。舫里几位年长的姆姆正为婉姑娘和怜儿姐姐梳妆。

姆姆们的重心均放在婉婉身上,给她新染的丹蔻指甲鲜红鲜红,新梳的飞云髻繁复精致。丽娘亲自从舫里带来的宝瓶里用金剪剪了一只开得最艳的富贵牡丹,插在婉婉头上。细细抹了胭脂,贴了花钿,画蛾眉,扫朱唇,艳丽逼人。

气氛有些微妙,怜儿姐姐那方,妆容便没有这么浓重,照例的性冷淡风。重点突出她的楚楚动人,弱不禁风。她的侍女紧张的守着身旁一把瑶琴,我朝她微笑,她也只僵硬的点了个头。

桌上放了好些吃食,几盘瓜果,几盘点心,上面还映着如玉斋的字样。如意斋的点心!芙蓉膏,绿豆膏,豆沙馅儿的饼子,还有一种白白胖胖的团子,吃起来软嫩q弹,唇齿留香。

芍药姐姐自从和陆兄一处,她那里的点心便起了堆。陆兄经常从如意斋带来好些糕点为博美人一笑。吃不完的经常落入了我的口袋,特别是这个白胖胖的团子,让人念念不忘。

奇怪的是众人忙得不亦乐乎,却任由这些可爱的糕点在桌上摆着,无人宠幸。自从看到这些食物,我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

第四十二章 双双中毒

那些个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每一块都是迷人的小妖精,朝三娘召唤:“快来吃我,快来吃我!”

三娘经受不住诱惑上前端起了一碟子绿豆膏,仔细闻了闻,绿豆的香气软糯,粉质细腻,迷人得紧。活动的主办方还是不错的嘛,对参赛选手十分舍得。

“怜儿姐姐,你吃绿豆膏吗?”狗腿的端到怜儿姑娘面前,她梳妆完毕,全身素白,衣裳上秀着银色的百花暗纹,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姐姐颔首,秀着兰草素白帕子捂着嘴轻笑:“贝儿妹妹有心了,你自己吃吧!”

等得就是这句话!

三娘喜滋滋的拿了两块,也不顾其他人投来考究的目光,一蹦三尺到了采薇面前,递给她一块。

翠绿翠绿的膏放在我的手心,采薇只看看,眼见我直接将一整块塞进了嘴里,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天啊,这是初恋的味道!”

她彻底受不了了,食指轻点我的额头,低声说道:“这桌上的糕点你也吃,居然还端给怜儿,脑子还在不在了!”

吃个糕点而已,跟智商在不在线有什么关系?丽娘才不会管我们这些小鱼小虾米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丽来的伙食水平一直是超高水准有木有!

见三娘活蹦乱跳,其他侍女和姆姆们也开始拿桌上的糕点裹腹,只有婉婉和怜儿二人碰也不碰,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众人收拾停当,婉姑娘已经换上了那条闪瞎钛合金双眼的裙子,一室流光异彩,她就是supperstar!

门外有人轻敲,一个年长的姆姆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身后两个小厮,一个垂首捧着一个红木雕花匣子,一个手拿着毛笔和册子,眼睛直往婉姑娘身上瞟。

姆姆进门便先唱了诺,她赞屋里两位姑娘简直是天上仙女下凡,此次花魁必定花落丽来,喜得丽娘眉开眼笑,给她们各自赏了一包小碎银子。

小厮捧着匣子上前,丽娘亲自上前取了两块小小的白玉牌子,坠着大红金丝流苏,一个刻着“伍”,一个刻着“壹拾贰”。姆姆笑着让人在册子中记了下来,原来这个便是比试的顺序了。

姆姆乐呵呵的走了,丽娘抚着两块微凉的玉牌,不知哪一个今日能让她得尝所愿。

怜儿姐姐的侍女小心的将瑶琴请了出来,从琴盒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松了口袋,是细密的粉末。怜儿端坐在瑶琴的前方,两指沾了些许粉末,进行最后的调试。

一旁的姆姆见她调试完了,从口袋里取出一把线香。丽娘并二位姑娘,整装肃立,手持三只香,朝供在案桌上的神像跪拜。

门外金锣三响,好戏上场了。

最先上场的是赛珍珠姑娘,深红的幕布渐次拉开,身材高挑,艳红裙装的美人双手持剑,缓缓舞来。

鼓点咚咚,舞姿翩翩缓慢,随着鼓声渐密,剑花缭乱,风儿吹动她的发丝,衣裳猎猎迎风飘扬,众人眼前仿佛到了遥远的荒漠,金戈铁马,美人如玉,刀光血影。

一曲舞毕,场下静寂无声,亭台之下的观众们随后爆发一阵喝彩,掌声雷动。

楼阁之上的大人们倒是淡定,刷刷几笔判了分数,下一位佳丽粉墨登场。

这第二位出场的也是舞蹈,来自怡红院的楚红大妞。她跳的也是水袖舞,长长的水袖在空中飘转,舞姿妙曼,和我们舫里的季婉不相上下。

罗大师傅说的没错儿,这楚红的纤腰,盈盈一握,着实更符合古代男人们的审美。

我们舫里的两位姑娘戴着幕黎,身上罩着大红皮毛披风,也在一旁观战。舫里的姐姐们三三两两的品评传到耳中。

婉婉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阵阵的眩晕袭来,竞是站立不住。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却依然抵不过那股子力乏,身子遥遥晃晃,站立不稳,直接向后倒去。

侍女们发出一阵惊呼,咱们舫里的婉婉姑娘并她的侍女竟然一同昏了过去。旁人纷纷侧目,丽娘心下大惊,千防万防临门一脚,又出了幺蛾子。

赶忙招呼众人将这二人抬去分配的屋子中,外面锣鼓喧天,佳丽你方唱罢我登场,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色。

婉婉被放坐在文椅上,艳丽的眉眼紧紧闭着,脖子脆弱的垂在椅背上,不省人事。双髻丫鬟则被放在地上,二人皆昏睡不醒。姑娘们窃窃私语,如临大敌。

丽娘指挥姆姆检查这二人,掐人中,闻麝香均无甚效果,“要不银针扎虎口试试,定是那倚梦楼使得毒计,将姑娘迷晕了!”一旁着急上火的姆姆出了计策。

立马有侍女从身上取了银针,姆姆握着婉婉的手,也不消毒,就要朝虎口扎去。

“等下,先把针用火烫个五秒,才能消毒啊!”三娘捧了桌上一炳烛火,凑了过去。

姆姆并姑娘们一脸见鬼的看着三娘,不知这孩子说什么胡话。

丽娘看着我们忙活,却直接唤了一个侍女,让她去寻大夫。“不必扎针了,她们已经中毒了,除非解毒,不然醒不过来。”

银针直直的掉落到了地上,就着烛火,侍女握着婉婉的手,手指上居然慢慢的呈现出一种乌黑的颜色,细白的手指漫上了乌黑,触目惊心。

“夜来香!”一个年长的姆姆惊叫起来,这夜来香听起来是个美丽的名字,却不是个美丽的物事。

从前有位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也是个醉心医术的高手,他自创了这种毒药,用曼陀罗,槡苦杏仁,密麻黄,细莘等数十位药材,精心熬制而成。

这些药材最普通不过,经他组合搭配,便成了这味让人闻风丧胆的毒药。凡是中了此毒的姑娘,无不昏昏沉沉,任你打雷下雨,都不会醒来,除非解毒,中毒的人只会一直昏睡下去,一旦七七四十九天,黑线顺着手臂漫上脖子,便会剧毒攻心,药石无医。所以这夜来香也唤做美人锁。

被这美人锁所毒害的姑娘不计其数,朝廷震动,下令官府将着贼子绞杀。江湖人士也纷纷追杀,历经数月,将其击毙在天山脚下。这药也被禁了,几十年来从未出现。

第四十三章 赶鸭子上架

夜来香还有一个优点,那便是无色无味。

可能你只是轻抿了一口茶水,点了一柱清香,抑或是迎风吹来一片叶子,都有可能中招。

一时半会,也拿不到解药。对方若是真有意杀人,绝不可能大费周章用夜来香这样缓慢的毒物,砒霜,鸠毒杀人最快,可见敌人意在让丽来在花魁大比上失利,而不是季婉的性命。

先是怜儿,后是婉婉,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丽娘只觉得喉头腥甜,黑影幢幢。

究竟谁是幕后黑手?

谁是吃里扒外的帮凶?

放眼望去,满屋子震惊、迷茫的脸,除了丽娘自己,谁都有可能是那个奸细。外头传来的阵阵喝彩,一屋之隔的欢声笑语,参加大比的每个画舫,甚至赌坊都有嫌疑。

外头已经有人催促,丽来的伍号选手马上便要上场。怜儿姑娘煞白着脸,惊疑未定。

不不,现在不能倒下,不能认输!

丽娘压下千头万绪,稳了稳心神指挥大局。

“你们都给我听着,这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吐露出去!谁递了消息出去,我便把她送去最下等的暗娼,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白了吗!”她威严的视线扫视屋里清醒的每一个人。

社会我丽姐,人狠话不多。

大家都晓得丽娘说话算话,纷纷应是。

她让怜儿姐姐亲自捧了瑶琴出去应赛。下一曲便是怜儿的“十面埋伏”,真真应了这景。

丽娘吩咐姆姆将婉婉身上的霓裳彩衣裙脱下,打算来个狸猫换太子,让别的姑娘顶着婉婉的名头上台应战。

在场的姐姐们身儿颤抖,谁都不敢上前。虽然她们或多或少都会水袖舞,可怡红院的楚红珠玉在前,谁也跳不出婉婉的神韵来。

这本来也怪不得她们,丽来的姑娘们各有千秋,怜儿擅琴,婉婉擅舞,秋儿擅诗,菲菲棋艺一绝,芍药姐姐擅画,离洛喝酒也是一绝,大家博采众长,会的技艺多,但各有自己的精通。

“芍药姐姐也会跳水袖舞,要不让芍药姐姐去跳?”陆公子的粉丝菲菲姑娘开始甩锅。

三娘和采薇怒目而视,这姑娘怎么背后挖坑呢!有本事真刀真枪对着撕啊,这样真的太不厚道了。

丽娘沉思着,离洛建言献策道:“芍药姐姐跳舞确实有几分神似婉婉姐姐,只是她现在陪着陆公子呢,除非唤她过来”

众姐姐们纷纷表示,芍药姐姐稳重识大体,舞艺技术过硬,绝对能担此重任,一朝夺魁,更有资本能与陆公子双宿双飞,实在妙极,妙计啊!

眼见她们仿佛拍了板,三娘怒了。

“芍药姐姐这个把月都陪着陆含章呢,一次也没见过婉姑娘练这舞,她能配合乐师起舞末?指不定连舞房门往哪头开都忘了!夺魁不是笑话吗?哪有这样坑人的!”

菲菲姑娘红了脸皮,“你个小厮,这有你说话的份吗?你说谁坑人呢?”

绝不能向恶势力低头!

“谁让芍药姐姐去便是谁坑人!”我大声喊道。采薇姐姐也在一旁附和。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辩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群人争得面红耳赤,也没辩出个道道来。

三娘见婉婉和双髻丫鬟孤零零的躺在那儿,顺手将她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屋子女人屋顶都要掀开了。

“都住口!”丽娘发了命令,这一屋子的女人嘴皮子功夫厉害,但真到了大场面,除了躺下的季婉,还真只有芍药才能压得住台。

“事不宜迟,采薇,你马上让芍药过来,铃铛,你去请乐师过来,和芍药碰头对对谱子。”

姑娘们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自己便好,谁愿意当着达官贵人和城中所有百姓的面,出这样的丑呢。

“芍药姐姐不行啊!”我着急上火,觉得丽娘此举实在是个昏招。

离洛不乐意了,“芍药姐姐不行那谁行啊,你行你上啊!”

“就是就是,你行你上啊!一个跑腿的小厮懂什么”

气急攻心,口不择言。

“我上就我上,谁怕谁啊!”输人不输阵,气势最重要。

等等,我说了什么?

众人鄙夷的望着我,都在嘲笑我不自量力。

豁出去了,爱拼才会赢的主旋律在脑海唱响,为了芍药,为了部落,兽人永不为奴!

三娘上前一步,坚定的对丽娘说道:“我会跳舞,你相信我!”水袖舞我不会,印度舞肚皮舞敦煌舞,交谊舞爵士舞瑜伽普拉提我通通练过啊。

采薇姐姐握住我的爪子往后拉,“夫人,贝贝她今日吹了风,脑子不清醒,胡乱说的,您别当真!”

外头怜儿姐姐的曲子已经到了高潮,四周寂寥无声,两军激战,生死搏杀,铁马铮铮

“自我十三岁入舫,已过了十六载,丽来从岌岌可危到在城中有了一席之地,也给了你们容身之所,今日这块招牌绝不能砸了!”丽娘眼神坚定,掷地有声。菇娘们听着她的话语心有戚戚,争个短长有何用?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这画舫要是凉凉了,能往何处去?

大伙儿见惯了风月,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纷纷达成了共识。

乐师已经侯在外头,姆姆们伸爪将我一把摁住,几双手直接拨我的衣裳。其他姑娘们拿来胭脂水粉,便要上手涂墙。布巾一把扯落,波西米亚风格的大卷长发垂落了下来。

姐姐们惊叹,这是什么鬼?弯弯曲曲的如何梳个飞云髻呢?

霓裳彩衣套在我的身上,长了一大截,婉婉本来身高腿长,套在我这儿像小屁孩偷穿了大人衣裳。

一时之间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三娘从她们手中挣脱出来,一把将长发拢到身后,寻了一把剪刀,擦擦两下将衣裳腰部剪了几寸,露出白皙却有些丰腴的腰部来。

将宽大的裙裾往上拉拉,在腰间绑紧,又寻了一根腰带绕在胸口下方的衣服上系了又缠绕到双臂上打了个结。

飞快的画了个眉,用胭脂画了深重的眼影和嘴唇,摘了一朵花别在耳边,用丝巾遮住面容,大功告成!

三娘在姑娘们面前转身转了个圈,我这惊世骇俗的打扮让她们嘴巴大张,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事不宜迟,丽娘将一匹披风直接朝我头上罩了下来,唤了乐师们进门,几次送饭我跟他们已经熟悉了,直接拿起手鼓跟他们敲了一小段欢快的旋律。

乐师们音乐素养比我高了不知几座山头,一小段便可以举一反三,来了一段。

在脑海之中记好大致的舞步,我想今日就跳个肚皮舞和敦煌舞的结合,来个即性舞蹈,保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绝不会砸了婉婉这块金字招牌。

第四十四章 番邦美人

姑苏城外,兰若溪旁。

小溪水流潺潺,欢快的从山上奔流而下,溪水清澈见底,几只虾米在溪底爬着细沙,阳光当空照下,虾米的四肢在水底投下暗影。

一个青衣双髻姑娘用手拂过水面的落叶,将水囊的口子沉入水面,灌了满满一口袋溪水。

“姐姐!”少年的声音在远处呼唤。

“诶!我在这里!”用软木塞子塞紧了水囊,姑娘还用手捧起清冽的溪水,喝了好几大口。

这水真甜!真不愧是“纯天然无污染,农夫山泉有点甜呀!”

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都是那么香甜,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少年的身影在草丛那头出现,“你怎么这么慢呢?行动迟缓,笨若蠢驴!”

姑娘侧头嫣然一笑,水珠从脸上划过,眼睛灿如星辰。“快来快来,这水可甜了!”

少年紧绷的下巴松懈下来,几点青黑的胡须在那光滑的下巴上头,像一只长了胡须的狸猫。

待这少年走近,姑娘猛的掬起一捧溪水朝他扑头盖脸的泼了过去。

“说谁蠢驴呢!没大没小的小屁孩!我是驴你是啥?”

少年早有防备,那水珠溅过来之前便灵活的往后一躲。饶是动作再快,也有几滴水花落在了脸上,“居然偷袭,真是个坏女人!那厮瞎眼了,居然看上去你,空有一副好皮囊,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少年望着姑娘,青衣双髻,袖子高高卷起,一手提着水囊,一手低垂,指尖还淌着几滴溪水。满脸笑意,四目相对,嘴里依然吐槽。

真好。

你一直都在。

我们都没有放弃,没有放弃寻找,没有放弃,便能相遇。

二人相视而笑。

少年从姑娘手中提过水囊,相伴往营地走去。

“这水不重。”姑娘低声说道。

“我就想拿怎么了!”

“好好好!咱们能武最厉害了!是个小傲娇,哈哈”

“三娘,能武,你们快来!已经烤好了!”虎妞蹲在篝火旁边,小心的翻转一只野兔。

妞儿身旁,还坐了一个黑衣男子,腰背挺直,手里一把乌黑的匕首,聚精会神的料理另一只野兔。

他手法精准,按着兔子肉的纹理飞速割着几刀,另一只手上不停,撒上少许粉末。兔子肉肥,被火烤出了油花,滴溅到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油溅的火冒了起来,姑娘们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倒,这黑衣男子却一动不动,稳坐如钟。

将兔子肉握在手里,吃之前姑娘念念有词,“不好意思端了你们一家子,下辈子投胎可千万别当兔子了,要当也要当个猛兽,人见人怕那种!”

男子耳力极佳,听了这小姑娘的念叨,顿觉好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众人吃饱喝足,熄了篝火,两个姑娘和少年亲亲热热爬上了马车,男子上了马,听得马车里面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如同一只轻盈的狐狸

你跃起

跳向空中”

小姑娘的嗓音清澈,低声哼着小调,与那时的绝望彷徨是两个模样。

三娘哼着歌,侧身躺在马车上,背后是一堵结实的臂膀。

难得的大晴天气,风和日丽。

微风吹过车帘,能武驾车的背影若隐若现。小窗子上的帘子一哒一哒的,我盯着那处,明明大脑极度疲惫,越累越睡不着。

“上天还是厚待我的!”三娘心中想到,前些日子经历的种种,就好比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又是一轮金锣敲响,倚梦楼的水仙儿施施然上了台去。

下一个马上就轮到季婉了。我紧张的直咽口水,躲在后台身子颤抖,真的后悔极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我能不能喝口热水?”以前有个习惯,一紧张就喜欢猛喝水,猛喝水之后就想上厕所。嘴巴实在太干了,好想好想喝口热水压压惊。

采薇姐姐的手腕被我紧紧的抓着,她回握住我的手,“再忍一忍,上台之前什么水都不能碰!她们也都这样,为的就是防着有心之人。”

原来还有这波操作,萌新表示瑟瑟发抖,此地不宜久留,比完赶紧溜了溜了。

到了最后关头,反而不慌了。将观众都比做白菜萝卜,爱咋地咋地。

将将迈步,丽娘将我一把捉住,指着我的鞋子。

三娘还穿着小厮跑堂,黄大娘做的爱心牌棉鞋。姐姐们只顾着收拾我的上头,忘记了捣腾下头。

这鞋上场肯定让人笑掉大牙,采薇赶紧将她自己的绣鞋脱了下来让我换上。三娘却直接将鞋袜脱下,在采薇姐姐震惊的眼光中光着脚丫走上了亭台。

美女你不造啊,敦煌舞和肚皮舞都是要光脚丫子跳的。脑海中最深刻的是小时候一部电视剧《大敦煌》里万人迷陈好跳的那场敦煌舞,那时大人小孩看得一愣一愣的,当时就觉得,这个舞蹈好美呀,这个姐姐好乖啊!老演那些个男人看着姐姐喝酒是怎么肥事?

当时也就回看了七八遍吧,后来长大了念念不忘,老师曰过那个时候电视制作精良,舞蹈排的讲究又好看。

四周红色的幕布围起,三娘背对着看台摆好了开场的造型。

闭着眼睛感受这一切,耳边响起妈妈在大考前说过的话:“重在参与!”就当观众都是萝卜白菜了!

乐声响起,幕布撤去。

三娘犹如那壁画里的飞天,又如埃及河畔的妖姬,随着鼓点琴声起舞,腰肢轻摆,媚眼如丝,海藻波浪般的卷发在空中飞舞

此刻的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芍药望着那台下的季婉,裙子随着舞动,流光溢彩,她扭动的身体像一条灵蛇,白嫩的腰肢和胳膊刺激着人的眼球。

身体不停的旋转,赤裸的双足纤细柔美,宽大的霓裳彩衣绽开如一朵鲜花,季婉便是是那最娇美的花蕊,只等着人采撷。

那身量,那骨架分明不是季婉,面纱下的面庞倒是和小贝子有些神似。所有人的眼神被场中的人牢牢吸引住,她的舞姿和扮相闻所未闻。

不远处的黄员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那秦大人喉结滚动,不停的喝酒。身边的陆郎也看得目不转睛,旁边这位黑衣男子探究的看着陆郎。

“没想到,这城中居然也有美人会跳番邦的西域舞。”

陆郎“唔”了一声,眼睛仍未从那人身上移开,芍药心中苦涩,只恨台上那舞动的人不是自己。

第四十五章 夺魁与拷问

毫无疑问,季婉夺了那晚的花魁。

得了这个消息,丽来的管事儿老泪纵横,直呼:“老天开眼啊!”

丽娘在楼阁之上望着小厮将季婉的名牌高高举到评花榜的顶端,便知道今年花落了自家。怜儿的名牌排在第三,若岱尾琴没有被毁,倒是可以和第二名的倚梦楼的柳依依不分伯仲。

在其他画舫嫉恨的眼光中缓步走上了亭台,一大箱金元宝,整整一万两银子整整齐齐的码在那儿,那是对冠军的奖赏。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红木鎏金的牌匾,“天下无双”,将这块牌匾挂在画舫门口,便是一块活生生的金字招牌。

丽娘站在台上,台下的老百姓们发出阵阵雷鸣般掌声,他们欢呼着,让婉婉再来一只舞。涂满丹蔻的手指抚上这块鎏金牌子,十多年了,我终于得到了它。

刚来画舫几年的丽娘,那时候还很青涩,跟着师傅学习技艺。师傅十分严格,吹拉弹唱,如若没有达到她的要求,便用布条裹了鞭子,抽在自己的身上,疼到彻骨却不会毁了这身皮肉。

姐姐和叔父叔母过来画舫寻找。丽娘一身罗裳,躲在柱子后头,让师傅将他们打发走了,手指抓在木头上,磕坏了新染的丹蔻。流落风尘的自己,还有何面目回那个家中?

那时花魁大比,丽娘站在众人之中,别舫的姑娘夺了花魁,众星拱月般的样子,心中便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拿到这块牌子,我丽娘不比任何人差!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的快,生生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倚梦楼和怡红院等画舫的老板们站在楼里,望着丽娘缓步从亭台之上下来。

火把照耀之下,一万两银子发着耀眼的光芒,烧红了她们的眼睛。

“没想到,丽娘你藏着掖着,居然让季婉习了这样的舞蹈,瞒得密不透风的,可真不厚道呀!”

“有这样的好苗子当然瞒着,不然抖落出来等着被害末!丽娘你说是不是呀?”

这群老板或坐或站,眼光如刀,仿佛要在丽娘身上剜下肉来。

成王败寇。

她嘴角含着笑,目光透过了她们直接看着从三楼下来的另一个人。

大冷的天气,那人依然穿着罗衫单衣,敞着白花花的肩膀,莲步轻移,腰间环佩叮咚,金玉碰撞。

二人眼神对视了几秒,便在几个彪形大汉的簇拥之下下了楼梯去了。

吩咐小厮将牌匾请回画舫,丽娘转头去寻钱庄的老板,这一万两现银放在舫里可不怎么安全,不如和钱庄碰头,直接存在他那儿。免得盘来盘去,浪费心神。

诸位大人以及判官们都等着丽娘前去打点,真正的季婉躺在屋子里不省人事,汤贝贝也得好好盘问一番。

冬日夜长,这繁忙的光景已经好些日子不见了。

****

三娘刚下了亭台,采薇姐姐便用一匹厚实的披风劈头盖脸的将我罩住,那架势跟往河里捞鱼没什么两样。地上很凉,一只脚丫子踩在另一只脚上。

采薇将鞋往地上一扔,两脚踢踏着踩进棉鞋,我俩拔腿便往换妆的房间冲去。顶着他人如影随行的目光溜进了屋子,采薇将门一把拍上。

“快快,先换衣裳。”霓裳彩衣空有其表,我这来自北方的一匹狼,在南方冻成了狗。

将面纱一把扯起往旁边一丢,陆含章和一个黑衣男子坐在桌旁,芍药姐姐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他们身后。

与他们同坐的,还有昏迷状态的季婉小姐,以及屏风后面躺在地上的双髻丫鬟。

其余人在外头听着司仪宣布花魁大比的结果,仿照科举考试一般,按照评花榜的名次。分为状元、探花,榜眼,从后往前依次按功行赏。只余了两个姆姆在房里看着婉婉姑娘。

此刻她们二人战战兢兢的立在那儿,不敢动弹。

“额,天气真好,呵呵。”

我觉得需要说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听了这话,芍药姐姐满头黑线。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我的那声寒暄直接将屋内温度降到了零下,现在依然后悔,说什么天气呢,还不如问“你吃了吗?”

气氛依然很沉默。

陆含章这大冷的天气依然摇着一柄扇子,骚气测漏。他将扇子一收,扇柄指着婉婉问到。

“这是怎么回事?”

“嗯,这个吧,说来话长。”我咽了咽口水,挤出这么一句。

采薇姐姐看着我一脸嫌弃,上前一步,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语言表达之精准,措辞之谦卑,堪比教材,让人受益匪浅。重点突出了我俩为了芍药姐姐,舌战群儒,不不,群女所做出的微薄努力。这业务水平,实在是高!

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黑衣男子对中毒这些都不感兴趣。他止住了芍药姐姐和采薇姐姐主仆惺惺相惜的话头,开门见山。

“你是何方人士,怎么会跳西域舞?若有隐瞒”手中握的那个白瓷杯子,稍一用力,便化作了靡粉,从手心簌簌落下。

好厉害的功夫!

亏你长得那么好看,不带这么威胁人的!

如果一个实力很强很强的人,他能一眼把你看穿,而且捏死你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逼问你能怎么办?

“我是林三娘,住在碧荷县林家坳子村”“当时搭车被拐卖到舫里的,具体哪天已经忘记了”,“我不敢说自己真名,随便叫了个名字汤贝贝,这事丽娘知道,她花了一百两银子买的。”三娘断断续续,寻思着怎样说才能让人信服。

《犯罪心理》曾经曰过,判断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可以看他说话的逻辑顺序和微表情,如果一个人讲话时逻辑清晰流畅,按照时间发生的前后顺序娓娓道来,那他一定是撒谎。如果他讲话眼神闪烁,左顾右盼,那也一定是在撒谎。

相反,一个人描述一件发生较久的事情断断续续的,时间线索前后颠倒,便有很大程度说的是真话。

“我往家里寄了一封信,爹娘还给我回信了,现在就放在画舫里,不信我可以拿给你看。”两位姆姆听了,不吭一声。

人证物证俱在。

“舞蹈是我看婉婉姐姐跳舞学的,舫里我在伙房干活,经常给各位姐姐们跑腿。”

你再威逼利诱,我也只有这个答案了。

第四十六章 秦大人相邀

吴毅端坐在文椅上,食指弯曲轻扣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常做的小动作。

陆含章老神在在的摇着那把扇子,芍药姐姐刚想为汤贝贝,实际上的林三娘作证确有其事,却被他的扇子轻点,示意她不要说话。

黑衣男子的视线从三娘从头到脚上下扫视,因为紧张,她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呼吸起伏很大。

他自幼跟在父亲身边,由他悉心教导。八年军中的磨砺已让他长成了一个威严而伟岸的男子。这小姑娘是不是在说慌,他一眼便能看出,基本可以断定她不是番邦的奸细。

只是她必定有所隐瞒,没有完完全全吐露实情。

既然与番邦奸细无关,便不足为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女孩子的面庞隐在弯曲的头发之中,眼神青涩单纯,打扮成熟妖冶,处在风月场上注定避免不了遭人亵玩的悲剧。

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经受不住诱惑,那么等待她的,必定不是良好的结局。

男人极大的幸运在于,他们无论在成年还是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是一条最可靠的套路;

而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

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了。

“这季婉好大的排场,大人您将她指了花魁,她居然都不来向您谢恩,您说是不是呀……”尾音被拖的老长,倚梦楼的依依坐在秦大人腿上,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捻起一粒紫红的葡萄放到大人的嘴里。

被唤做大人的中年男子就着软玉温香嚼了那粒葡萄,紫红色的汁水流了出来,打湿了精心保养的胡须。

几轮酒水下来,他还清醒如初。眼睛望着跪在下手的丽娘,这人真是不懂规矩。

“大人见谅,按规矩季婉和怜儿是要亲自过来,向大人谢恩。只是她受了风凉,身子不适,唯恐她冲撞了大人。小民斗胆便让她先回去休息,改日一定亲自向大人赔罪。”

这柳依依,失了花魁便在暗地里使着跘子。若真的季婉在,和这群男人应酬自然不在话下,汤贝贝那冒牌货却万万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人吃着美人递到嘴边的美食,眼光打量着下头风韵犹存的丽娘,十几年前必定也是个好颜色。

柳依依颔首贴到了大人肩上,头上的金步摇撞出细细碎碎的轻响,步摇上的金须勾到了大人发上的白玉云纹发簪。轻咬着耳朵,突然发出一声娇笑,“大人你好坏”

大人在柳依依身上摸了一把,

“依依说的有理,来人,去把那季婉带来,”依依长长的指甲隔着丝绸衣裳在大人背后若有若无的画着圆圈,喉结滚动,心头火起,这欠收拾的小妖精!

下人依令而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杯子扑通一声砸在桌上,“慢着,直接带去醉月楼!”将腿上的美人一把抱起,起身大步往外走去,旁的众人发出暧昧的哄笑。

“喝,接着喝!”

“满上!满上!”

丽娘望着被抱走的柳依依伏在秦大人身上,满是得意的眼神。

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秦大人正妻最是善妒,眼里压根容不下烟花之地的女子。

这男人丽娘最是清楚,此刻由着你便是逢场作戏罢了,待他厌倦了,就像足上的污泥一般将你一脚踹开。

茫茫河上,画舫如云,年轻娇嫩的女孩子如同开春的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何愁没有新鲜的颜色,只有靠自己,只要有银子,甜言蜜语的男人,才是最不可靠的。

汤贝贝啊汤贝贝,你想离开注定是不能了。一脚踏进这盎渣地,想走谈何容易。不要怨我,护不住你。

****

陆含章一行已经走了,将门关上,三娘只觉得腿脚发软。

赶紧罐了一杯冷茶压压惊。

这几尊大佛可算走了,也没说别的,就在那桌上敲啊敲,敲啊敲,敲的三娘心里七上八下的。

居然一句话没说,抬腿就走了。

将头上戴的花朵扯下来,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丽娘怎么还不回来呢。

屋里躺的两个人肿么办?

三娘,采薇,芍药姐姐并两个姆姆大眼瞪小眼,拍板的还不来,难道就在这里守着?

门外有人拍门。

采薇问到:“谁呀?”

两个小厮在门外答到:“小人奉秦大人的命令,来请季婉姑娘过府一叙,季婉姑娘,请随我们走吧!”

几位姐姐听到秦大人相邀,脸色凝重起来,三娘顿感不妙,大大的不妙。

“秦大人是什么人呀?”

“他是这城的知府,最好女色。”芍药姐姐轻声说道。

“我可不可以不去啊?我跟他可没什么好叙的!”三娘眼泪都流出来了,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说她不在,从窗户走呢?”几人合计,姆姆们赶紧将季婉姑娘也移到屏风后头,采薇姐姐打开了窗户,朝外张望。

“不行啊,太高了!”她转身回来摇了摇头,这里是二楼,这样下去肯定会把腿给摔折了。断了腿的三娘更容易被捉住。

“快开门!季婉姑娘莫让小的们为难!”薄薄的门板被拍得震天响。

芍药姐姐握了握我的手,让我躲在门后,直接开门出去。“各位差爷有礼了,”芍药姐姐行了个福礼,“婉姐姐不在这儿,她一下台便回舫里去了。不信的话差爷们进去一看便知。”

二位小厮中,一个将要转身离去,却被另一人拉住。

“有人看见季婉姑娘一下台便进了这屋,还未出去过。在不在看看就知道了。”

言罢,二人直接绕过了芍药姐姐,往房内走去。

屋内几个姆姆丫鬟,一张桌子上放着几个杯子,几张文椅,一架屏风。

“看样子真不在。”一小厮说到。

“怎么可能不在,季婉姑娘,出来吧。”另一个小厮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那朵鲜花,正是三娘跳舞时别在耳边的那一朵!

第四十七章 投河与获救

一间屋子,统共就这巴掌大的地儿。与其让他们四处翻找,翻出真正的季婉来,还不如先出了这个屋子,再乘机逃跑。

三娘从门后头一步一顿挪到了屋子中间,两个小厮站在门口。

“姑娘,请吧!”

姐姐们一脸焦急,却没有办法。

现官不如现管,民不与官斗,斗也斗不过去。

屋子外头还有一些其他画舫的美女们,望着秦大人的小厮押着低垂着头的季婉窃窃私语。

“夺魁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落到秦大人手里,哪还有个囫囵人回来。”

“嘘,别说了,你不要命了。”

心中真是不甘,这命运怎么就这么多舛呢?不行,不能让命运扼住自己的喉咙,别人嘴里秦大人无异于是个禽兽。

逃跑吧!死也不能落在他手里头!

下了楼梯,外头停着一架马车,外面还有不少行人,不远处就是运河。

陆路两条腿肯定跑不过马车的四条腿,三娘赌一把这两个小厮不会游泳。虽然自己也不会游泳……

趁这二人不备,三娘出其不意直接往河里冲过去,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这二人果真不会游泳,或许也不想在这寒冬腊月打湿了自己的衣裳,一边呼喊着“有人落水啦!”,一边使人去找竹槁想将三娘拨到河岸边上。三娘扑腾着往河中间游去,喝了好几口冰冷的河水。

冬至的河里水真冷,三娘扑腾几下便没了力气,果然自己命中主犯水厄,接二连三的栽在这上头,渐渐的意识模糊不清,满满向水下沉去。

在三娘被他们带走的时候,芍药和采薇二人赶忙跑去寻找陆含章。陆郎出自江湖,必定能想个法子将三娘救出来。

幸亏几人就是前后脚的时间,芍药跑的气喘吁吁,总算在不远处截住了陆郎。几句话解释了原委,三娘也是为自己出头,实在是不忍心她一个小姑娘蒙受此难。

陆郎温言安慰芍药,不要担心,他自有办法。却听得外头那小厮大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一定是三娘!”

芍药急了。

陆郎身旁的吴毅却直接提气纵身而起,直接飞过了院墙,往河边而去。

水面已经没了三娘的影子。

两位小厮只觉这季婉居然如此烈性,注定凶多吉少,一人赶忙回去向大人复命,一个留在此处等候他人捞那姑娘上来。

旁边路人早有眼尖的瞅见这二人押着季婉从楼上下来,此刻季婉却投了河,一时之间指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众人指指点点。

有下了水的汉子在昏暗的河中摸索,天色太黑,河里视物不清,连着几次下潜耗尽了精力,

众人举着火把,照在河岸上,连着几波人下水打捞,却不见了季婉人影。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众人无不扼腕,对这小厮也没了好颜色。那小厮眼见形式不对,也赶忙撤退回去报信了。

热心的群众自发寻了半宿,只摸到穿的鞋子,看上去也不像季婉所穿,再寻亦是无果,只得散了。

此刻的三娘被放在一艘渔船上,青白着脸色,已经没了呼吸。

吴毅凫水将三娘从河底捞了上来,河底暗流涌动,直接被水流冲出去老远。

丽来的渔船正好救上了二人。

撑船的大爷见此情景,直接从渔船上取来一口造饭的大锅倒扣在船板上,将三娘背心朝上,放在锅上。运起功力一掌趴下,几口河水从肺腑里被震出,从口里流了出来。

渐渐的胸口开始起伏,活过来了!

醒来是在丽来画舫的床上,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里头。黄大娘守在床边,见三娘转醒,惊喜道:“你醒啦!”

“大娘,这是哪儿?”浑身没有力气,脑袋依然昏沉。

“还在舫里,丽娘拨了一间屋子给你先住着。”大娘满是老茧的双手抚了抚三娘的额头,“好孩子,你受苦了!”

三娘双眼一酸,眼泪流了下来。虎口脱险,不容易啊!

“这次是陆公子的朋友救了你,下一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千万别想不开,万想不开,活命要紧啊。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原来是那位英雄好汉,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以后再也不暗中吐槽他了!

感动ing!

三娘被安顿在这间小屋子里,只有少数几个人晓得。丽娘在看过三娘一次,没说几句话便走了。芍药姐姐倒是小坐了一会儿。三娘想要亲自感谢那位好汉,却被芍药姐姐给拦住了。

她还带来了几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碧荷县的家中来人了!他们就被丽娘安顿在不远处的好运来客栈,一个半大小子并一个高个子姑娘。除了能武和虎妞三娘不做他想,他们天一亮便找到了河边码头,渔船上的老头儿告诉了管事儿,这下子,芍药姐姐被丽娘喊去问话。

三娘听了这个消息,恨不得立马下床跑去客栈与他们团聚。芍药姐姐却道:

“缓缓,你先和丽娘商量,以后这事儿该怎么办,你的卖身契还押在她那儿,不知一百两银子的约定还算不算数。如果算数,我自取一百两银子与你,赶紧离开这儿。”

还有一个消息,那便是秦大人对于三娘投河的行为十分气愤,他还不知道此季婉非彼季婉。要让外头的人发现三娘假冒,怕是有心人会大作文章。

陆公子江湖上的朋友众多,已经将夜来香的解药送来让季婉姐姐服下,她和双髻丫鬟都已经醒了,再休养几天便无大碍。

大boss已经打定了主意,带真正的季婉过去向秦大人赔罪,顺便寻了上好的高丽参打通关节送给了秦大人的妻子,求她在大人面前说说好话。

三娘的命运,就握在大boss手里了。

只可惜大boss贵人事忙,就那天来瞅了那么一眼,吩咐一声好生休养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连芍药姐姐也猜不透,摸不准她的心思。

季婉姐姐人虽没有过来,却托双髻丫鬟送来了好些物事。一小包银子,几只赤金的钗环,几套素淡的衣裳,还有一些看上去便很好吃的食物,三娘没有客气,通通留下偷偷藏了起来。

事情一定会变得更好的!每一天都比昨天要更好!

第四十八章 局中局

人生就像滚雪球,重要的是发现很湿的雪和很长的坡。

有时候,你觉得已经在下坡了,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滑倒谷底。

有时候,你觉得自己不会再好了,却依然鼓气勇气,背起了行囊。

人生三起三落,人与人的喜悲并不相通。

就像狗蛋儿,他的悲伤是我要离开了,再也不会在画舫里遇到遥遥相对,相视而笑的汤贝贝。

芍药姐姐的欢喜便是她有了身孕,可悲伤的是陆公子不能娶她。

在一个鸡还没醒,狗还没睡的夜晚,丽娘将我召唤进了她的屋子,几炳蜡烛,烛火跳跃。照例是燃着浓重的熏香,她就那么靠在美人靠上,旁的桌上放着一张薄薄的纸。

那是三娘的卖身契。

终于到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了。

三娘就站在那里,等着丽娘说出她的条件。

这几天休养生息,已经到了自己能够忍受的极限。一想到能武和虎妞就在不远处的客栈,就恨不得跳起来飞奔过去与他们相见。

盯着烛火出神,蜡烛燃烧着,落下一滴滴烛泪,就那么盯着蜡烛间或爆出一点火星。

良久,丽娘睁开了双眼,懒洋洋的,像一只睡醒的波斯猫。

“汤贝贝,还是该叫你林三娘呢。”她拿起我的卖身契,那张纸特别薄,昏暗的光线都能透过,鲜红的手指印在上头,提醒着自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三娘决计不肯承认是自己太怂了。

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穿越党的风采,给社会主义接班人丢人了。

“你觉得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我都可以,呵呵。”狗腿的回答,顺便舔了舔嘴唇。

她的心情可能不错,眼睛里头都带着笑,“你还是想离开吗?凭你的舞技,留在画舫,我能让你获得享不尽的财富,天下无双的盛名!”

好大一张葱油饼啊!

如果三娘意志不够坚定,说不定就答应了。

“我这性格,跑跑腿还行,让我天下无双那是相当为难啊!”

人贵有自知之明。

三娘这敦煌舞和肚皮舞这次能够获胜,完完全全是因为新鲜。论硬实力,是完全比不上这些自幼训练,天资聪颖的瘦马。

现饭炒三遍,狗都不会闻,况且这舞蹈最容易被人学了去,我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三娘觉得,必须得拿出自己的诚意来。清了清嗓子,“之前骗了你,是我不对,我当时被人卖了,实在害怕,不敢说自己的真名。联系家里人也是我自己的主意,不干芍药姐姐的事。我还是想离开,去北方找自己的哥哥。”

“承蒙您照拂,我走之前会努力凑够一百两银子。我还会把这个舞蹈怎么跳都告诉婉姐姐,绝对没有保留。”

你看,这波操作够有良心的吧!

美人boss只望着我笑,指着一旁的春凳让我坐下。

三娘从善如流,在靠近她的身边坐下了。鼻子边闻到了一股好闻的酒气。

美人就是美人,连喝酒的味道都是香的!

她将那张卖身契展开,在三娘的眼皮子面前晃荡,“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的卖身契。”

对啊对啊,我看得可清楚了,上面还有自己按的手指印呢!那字就像狗爬的,只此一家,别的地方没有,一看就出自自己之手。

丽娘两只手指捻着那张卖身契,直接伸到烛火上头,火舌一瞬间便舔了上去,眼看着薄薄的纸卷了边,化成了一块块灰白的灰烬。

这,就这么没了?

轻飘飘的我的卖身契就这么没有了!

这一秒我便自由了吗?

“再加一个条件,你不许再教别人跳这个舞蹈。教完之后立马出城,不能再回这个地方,怎么样?”

怎么样!

当然是狂点头同意啊!

求之不得呢,反正三娘自此北上,一时半会的肯定不会再回这儿了!“那我还要再出一百两银子吗?”趁热打铁确认一下。

芍药姐姐说她要帮我出这一百两银子,被我拒绝了,她已经帮了我太多,怎么再好意思收她的体己。

她已经怀孕了,前路漫漫,也是需要钱的时候。

“不必了。季婉送你的那点银子,自己留着吧。”说完她挥了挥手,这就是喊我滚蛋的意思了。

乌纱帽下没有蠢人。当老板的怎么不会耳聪目明呢?

自以为瞒的天衣无缝的,其实早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了。

三娘麻溜的滚了。

芍药怀了陆含章的孩子,注定是留不得了。与其强留下来与陆含章交恶,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为她添箱将她送做陆含章的礼物。

这个林三娘与芍药走的颇近,上次落水被那黑夜男子所救,之间有什么关系也未可知。

既然留不住,便早些打发了去,舫里还有季婉和怜儿,再提几个上来栽培栽培,待明年再谋良策。

美人靠下,丽娘素手取出来一张叠好的卖身契,走到多宝架前。

将一个宝瓶转了两转,架子后头出现一道暗门,丽娘执起一柄烛火闪身进去,竟是一间小小的密室。

密室里头,尽堆了数个红木上锁的箱子。

将烛火放在案上,丽娘打开一个小箱子,将那张卖身契放在厚厚的一叠文书上面。

那张新放入的卖身契上,竞赫然写着汤贝贝的名字!原来丽娘在三娘面前烧掉的,不过是一份伪造的文书而已,真的仍然握在丽娘的手中。

将箱子关上,重新上了锁。丽娘将另一个大箱子打开,里面金灿灿的,黄的金子,绿的玛瑙,红的宝石,还有一斗斗大的珍珠,这满屋子的竟然都是金银珠宝,字画收藏!

她用手抚摸着这些文人口中的阿堵物,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

从第一个六百两,一千两到后来的更多,丽娘觉得只要看着它们,抚摸着它们便感到莫大的满足。

她不相信任何人,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最最真实!

花魁大比之前,丽娘便已经暗中联系了赌坊的杜老板,那些下注都是有意为之。夺魁区区一万两银子,怎么比得上那几十上百的赔率?

毁坏岱尾瑶琴,从一开始便是个局。将其他人赔率炒高,让季婉晕倒,更是自己一手策划。

第四十九章 计中计

只可惜夜来香算错了用量,这季婉本应在亭台之上,众人眼中活生生的晕倒,而不是还未上台,便昏了过去。

门道便在那自己带去的香中,香上手柄处有些许毛刺,在那上面,丽娘下了无色无味的夜来香。

自己的解药自是一早便准备好了,那怜儿的解药则令人悄悄放在她调试瑶琴的金粉之中。

季婉和她的侍女都碰了线香,自是双双中招。

季婉提前晕倒,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应了众人,重新换人假扮季婉。没料到林三娘这个草包,竟然隐藏了自身会舞的事实。

按原来的计策,除了怜儿夺魁,季婉和那柳依依应当是输的,赌坊的赔率甚高,这一次丽娘和杜老板应当赚得盆满钵满!

此时此刻,丽娘只叹天意弄人,只得从长计议。

三娘满心雀跃的回了自己的小屋子,重新作回小厮打扮,清晨便直接冲去季婉那儿,教她敦煌舞。

双髻丫鬟见了三娘,倒没有横眉冷对。只是扯了下嘴皮,算是打了招呼。

三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姑奶奶,明明二人都不在一个部门,八杆子打不着的干系。

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思,赶紧完事我便可以和基友们汇合啦!

季婉美妞的身价近日以来水涨船高,无数豪门公子,大腹便便的富商员外拜倒了她的石榴裙下,捧着金银珠宝只为与她一述衷肠。

丽娘却给婉美妞定了个规矩,选人选日选才。

不是什么人都见,一定得符合丽娘的审美,不是每天都上班应酬客人,见她的得有几分才气或者是几分财气。

这些标准十分玄幻,客人们一边骂婉婉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一边以得了季婉的青眼而志得意满。

季婉的身价更高了,连带着丽来也红红火火。

大家本以为丽来会趁热打铁,一骑绝尘的成为运河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丽娘却在火热的时节停舫三天,此举让丽来流失了不少客人。

舫里众姐姐们倒乐的清闲,管事儿却气得吹胡子瞪眼,直言丽娘糊涂了,地上的银子弯腰就能捡,居然让别人画舫得了去,这不是脑袋被门门版夹了末?

丽娘若在当代,肯定是个深谙消费者心理的营销人才。

天道无常,常与善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物极必反。与其让众人眼看你起高楼,眼看你楼塌了,不如大家都有肉吃,合作共赢。

婉美妞的业务水平很高,敦煌舞和肚皮舞很快就学得七七八八,她波涛汹涌,细腰翘臀大长腿,跳起来比三娘更加风情满满,夺人心魄。

大boss验收了成果,很是满意。

三娘收拾好了包袱,明日,便是离舫的日子了。

天气很冷。

河里清晨冻了碎冰,和婉大妞,芍药姐姐,黄大娘与伙房里的众人告了别。三娘便登上了大爷撑的小渔船。

二勺撑着木头做的拐杖站在大娘旁边,一圈与三娘交好的众人里,独不见狗蛋儿。

渔船在他们的目视下缓缓离了画舫,往岸上码头驶去。

使劲儿挥了挥手,三娘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很想像灰太狼一样大吼一声:“我一定会回来的!”

想一想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几次在这渔船上,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心境。

从那时的惶恐,无助到现在的心安,充满了希望,人的境遇当真奇妙。

以为自己会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离开画舫,哪晓得斗转星移,自己居然是被欢送着走的。

手里的包袱沉淀淀的。

丽娘昨夜便让侍女送来一小包碎银,婉大妞和芍药姐姐也塞几张影票给我,黄大娘连着几天给我缝了几双爱心棉鞋,还用厚实的棉花细密的针脚给我缝了一身袄子。

“越往北地越寒,没有冬衣可不行!”

她将针在头皮上刮了刮,就着昏暗的烛火缝了最后几针,仔细锁了边,再用牙齿把线咬断。

三娘手撑着下巴,定定的望着她一针一线的缝制。

她略宽的眉眼,她花白的头发,笑起来眼角连成一片的鱼尾纹

在眼里勾勒她的面容,如同美人娘亲一样,深深记在自己的脑海里。

三娘偷偷的将五十两碎银和一只金钗藏在了她的被窝里头。

金钗是婉大妞送的其中一只。

用牙齿咬了,是足金的,足足有二两重,式样偏老了,也不打紧,最适合送给狗蛋儿的媳妇。

三娘现在不大不小也是个小富婆了。还数了五两出来,打算送给二勺。

临出门前,又添了五两,凑个整数吧!

“可别再拿去赌了!”

二勺靠在门框上,瘸着一条断腿,平日里伶牙俐齿的,这会子倒说不出话来。

用手搔了搔头发,“三娘,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怎么走的这么突然?我师傅还说要整上一桌,给你践行呢,昨个儿,还特地去市场上挑了一只猪后蹄,保管劲道!”

“我弟弟妹妹在城里等我呢!一天都等不了了。你收着吧,留着将来讨老婆。她可要很多彩礼才能讨到呢!”

我们都晓得,二勺喜欢季婉姐姐的侍女双髻丫鬟。

“嘿嘿。”

二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接下了银子,小心藏到怀里。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啊大兄弟!

第二天清晨,二勺兄提了一只包袱给三娘。

“罗大师傅连夜给你做了一些糕点,你收着给弟弟妹妹们吃吧!”

这个包袱好重,怕是有几斤重。

这么多糕点,伙房里的食材还有末?

“他昨晚给你烙了一晚的大饼,务必挑了又好看又酥脆的才给你放在包袱里头,累得我们得吃好几天大饼呢!”

海大厨在一旁调笑,二勺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谢谢你们!”

“小贝子,一路顺风!”

“三娘,一路走好!”

“说什么一路走好呢?会不会说话呢你!”海大厨一个爆栗敲在二勺兄的头上。

“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他们渐渐看不清了,隐在晨起的雾气里,撑船的大叔一手撑槁,一边歌唱,苍老的声音浮在河上。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飘零在外头哟”

第五十章 相见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我们跨过亿万的时空,我们跨过流火的岁月,我们在这陌生的城中,得以相见。

胳膊腿脚都在,包里有粮,他乡遇故知,心中不慌,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

三娘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站在好运来客栈的牌匾下,嘴里不由自主地哼唱: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这个名字取得多么好啊!完美体现了老板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无与伦比的人文关怀!

三娘抬腿跨进客栈的大门,能武和虎妞坐在那里,围着一盆稀饭和两个馒头吃早餐。

“能武!虎妞!”三娘大喊一声,两只眼睛泪汪汪。

能武嘴里含着馒头,顺着三娘的喊声抬起了头,呆住了,定定着望着我。

虎妞把盆往桌上一推,直接纵身扑来,将我抱个满胸满怀,二人抱着大哭起来。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想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望着客人们觥筹交错,河岸上的云云灯火,我想自己最后的结局,是变成了与客人们撒娇调戏中的一个。或者被哪个贵气的人一脚踢到河里,从此一命呜呼。

没成想,自己与能武,虎妞还能见面。

三人抱成一团,热泪盈眶,又笑又跳。

赶车送三娘的人早己经回画舫去了。三娘此刻完完全全的自由了。其他早起用饭的客人们看着这几个小娃子在大堂里扑腾,觉得好笑。

能武拉过三娘,咱们端起白粥和馒头,直接上楼往房间里去了。

“你怎么样?”

“有没有吃苦!?”

“你们怎么来了?”

三人齐齐发问,又齐声笑了。基友三人组,又回来了!

“我没事呢,说来话长,你们怎么来了?爹娘怎么样了?他们怎么让你们跑这么远过来呢?”三娘心中有好多好多疑问。

能武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三娘手上。“别担心,爹娘还好!”

“只是,”他停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

“只是胡亮那厮一直不肯相信你没死,总是有人盯着咱家使盼子。爹爹的皮货生意受了影响。不过爹娘有存款,你不必担心!”

虎妞也点了点头,“没错,收到你们的信,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觉得你肯定被人贩子拐走了!”

三娘确确实实被人贩子给拐走了,还卖到了丽来画舫做苦工呢。

“爹爹一直暗中托人找你,大伯也拜托他的同僚暗中查访,只是不敢大张旗鼓,所以没什么效果。”能武擦了擦发红的眼眶,“娘亲以为你没了,一下子就病倒了,大伯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起码没有被姓胡的捉住!”

“所以你不知道收到你的信大家多高兴!我就央求爹爹过来寻你,一起到北地去寻找哥哥!”能武长高了,也长壮了不少,变成一个小大人了。

“北方那么危险,你应该留在家里的。”三娘垂下了头,“是我连累你们了!”

“三娘,别这么想,爹娘也觉得留在家里不如北上寻找哥哥,最重要的是家里人都在一处!胡亮还盯着家里,所以爹娘还不能走,我说我跟了夫子去外地访学,没人会怀疑的!”

三只又重新抱在了一起,我看着能武,越来越有主意了,不由心中安慰,拍拍他的胳膊:“几月不见,咱们能武长高长壮实了!可喜可贺呀!”

能武憋着笑,摸了摸我的头顶,三娘现在的身高,只及他的肩膀。

“你也不错啊,长胖了很多,得有一百斤往上了吧!可以出栏了!”

这臭小子,把我当母猪呢,还出栏!抓着他的胳膊狠狠揪了一把,他连连讨饶,变声期的声音在胸腔里回响,我们都长大了。

岁月是把猪饲料啊。

虎妞望着我们,嘴里含着笑。她倒是变苗条了,亭亭玉立,像一株空谷幽兰,静静的散发着暗香。

“她啊,一听说要去找能文哥哥,拦都拦不住,所以我们就一起走了!”

不然怎么说女生外向呢,她的性格那么忠贞,认定了能文哥哥便不再看其他人了。

“妞儿,你爹爹同意你出来莫?”

虎妞腼腆的笑了,“他知道,他也同意我去,我稍微会点武功,一路上还可以照看你们呢!爹爹和叔叔婶婶都谈过了!”

脸边浮起了可疑的红晕,她止住了没有往下说。

原来爹爹娘亲和虎妞爹已经商量过了,那是不是她便已经是爹娘认可的媳妇儿了。

当真可喜可贺呀!

还有惊喜的是爹娘早做好了打算,托了大伯办了我们几人的路引不说,还给三娘重新办了一张身份!原来的身份因为三娘假死已经销了户了,现在新的身份就放在虎妞的爹爹名下,当作他收养的三娘,依旧姓林。

路引和新身份一应俱全,我献宝似的将几个包袱放在桌上,关好门窗。

将包袱抖开,一包碎银,金叶子金钗,并几张银票出现在众人眼前。

能武低声惊呼:“三娘,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你不会是。。。”

二人一脸惊疑的把我望着,仿佛这些银子像烫手山芋,是我的卖身钱。

“这银子是我自己挣的,清清白白,你们可别瞎想!”

一望他们的眼神,三娘就知道他们脑海里在想些什么,这实在是个天大的误会,就是把我拆了论斤卖,也卖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我晓得如果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道清楚,能武肯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安慰他。他那沉痛的眼神表白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判断力,已经是个有思辨能力成熟的小男子汉了。

几个人一边吃早饭,三娘一边把自己这数月的经历朝他们细细道来。伴着能武和虎妞的惊呼,三娘着重描绘了画舫里芍药姐姐等人对自己的照顾,画舫里的众人多么出尘绝艳……

那些悲惨的日子,仿佛变成一个遥远的梦魇,在我们的低声谈笑声中离我们远远的去了,只余一声嗟叹。

第五十一章 出城(一)

陆宅,山水堂。

吴毅坐在下手文椅之上,用嘴吹着杯中上好的雨前龙井。

他的姑母坐在主位上,一脸慈爱的望着自己的侄子。

吴毅的眉眼像极了自己的哥哥,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浓密的头发。

哥哥的左手小指天生便有些弯曲,这个侄子的手指居然和哥哥一模一样,不得不感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不像自家的儿子,年级都这般大了,有大好的未婚妻不娶回来,却迷上了运河画舫的一个妓子。

前些日子居然想带回家中,气得自己晕了过去。

堂堂陆家的小公子,居然抬了一个妓子进门,还不让各路江湖朋友笑掉大牙!

“谢谢姑母,父亲一直挂念姑姑,只是北方战事悬而未决,没有调令,今年冬至便不能过来。这些日子,叨扰姑姑了!”

吴毅自幼和父亲驻守疆场,显少回家。吴家人丁单薄,自从前几年母亲故去,每年冬至,只要得闲,父亲便和自己一道到姑母的家中,与她一起共渡亚岁。

姑母对自己可亲可爱,犹如自己的母亲一般。

“快别这么说,你这孩子,越大越发见外了!”

陆夫人慈爱的摸着自己侄儿的头发,一别经年,牙牙学语的孩子都这般大了。可怜了毅儿,若是嫂嫂还在,也不至于这样大了,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未安排。

吴毅比陆含章还要年长半岁,虽然有个叫穆萍的未婚妻,却因为一直在边关,没有过门。

“这次你陆伯伯出去匆忙,他来信说关中秋季大旱又发了饥荒,武林人士纷纷去了关中赈灾,不然一定赶回来与你相见。”陆夫人话音未落,门外便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

陆夫人一看到便气到:“你堂哥就要走了,你不陪陪他,还在外头厮混,要你有他一半,我也知足了!”旁边的侍女赶忙给夫人顺气。

陆含章乐呵呵的,“娘,你急什么,不是好有大哥大姐他们摸,你早该知足啦!”

陆含章的兄长们都已出府各立家业,姐姐们也早已出嫁,就剩自己留在家中,时不时被母亲逮着念叨。

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只恨自己幼时宠他太过,没得自己长子长女和吴毅一半儿出息。

陆含章坐在吴毅对面的文椅之上,早有侍女给他上了一杯热茶。他拿起茶水一口喝下,仿佛一头快渴死的水牛。

“这是庄子里今年的新茶,统共得了五斤极好的。你把这三斤带去给哥哥,让他少喝烈酒,多多保重身体!”陆夫人一想到哥哥几十载都在军中,未来也不知能否功成身退,不由悲从来。

父母均已故去,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走了,人生只剩归途。

哥哥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兄长了。

吴毅谢过了姑姑,与姑姑拜别便与陆含章一道出了山水堂。

“找到了,消息准确!”

陆含章将一个卷起的小牛皮纸塞到吴毅手中。

“此话当真!”吴毅一脸激动。

“我亲自审问,消息属实。”说着他便在吴毅耳边低声说了数字。

“事不宜迟,我立刻传信给爹爹,含章,你帮了我们大忙了!”

吴毅握住陆含章的肩膀,用力抓紧。

陆含章回握住他的堂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虽不知你们寻的是什么东西,肯定是要紧的物事。若还有什么需要,你说一声便是。”

陆含章的爹爹身为武林盟主,自有一套和官府不同的班底,情报收集打探往往自有门道。

门外,马已备好。

几个亲信早已等在一旁,小厮牵着骏马侍立,吴毅抱拳与陆含章告别,一跃上了马身,几匹骏马驰骋而去。

三娘和能武虎妞等在门口排队,出城的队伍排得老长,看样子还是来得晚了。

这个时代户籍制度管理严格,前面挑担子的都要一一查验,三娘这种租了马车的更是重点检查对象。

昨日上午,三人一合计,觉得还是早日北上寻找哥哥,天气越发寒冷,路途遥远,早一日见到哥哥也好安心。

事不宜迟,几人便分头行动。三娘将银两银票一分为三,一份存在钱庄里,取了票据,这钱庄全国连锁,到哪个城市都可以取现。

一份偷偷藏在一大包衣服里面,托人这衣服送回林家坳子的爹娘,信上自然不敢写里面塞了银子,能武写到多日未见爹娘,不能尽孝,儿子特地让媳妇缝制了几件大袄子,送给爹娘过冬。

两个儿子没一个娶媳妇呢,这袄子特地拿出来说,肯定藏了什么,爹娘必定会发现里头的银票。

都是腰间盘,你为什么这么突出?

还有一份,三娘把它当作路上的盘缠,为了保险起见,依然分为三份,一人一份,以防意外。

新买了一辆半旧的马车,囤积了一些干粮衣服,第二天一早,几人便驾着马车来了城门口,排队出城。

差爷们拿着画像一张张应对,刀剑撮在大爷大娘们带的萝卜咸菜上头。

“差爷,行行好呀!小人这要指望着卖钱糊口呢?您这弄破了,小人可怎么办呀!”大爷苦着脸,指着框里被剑撮伤的萝卜。

“滚滚滚,还杵在这儿,是想进牢子吗?”差爷推搡着大爷,大家敢怒不敢言。

“三娘,你看那张画像,是不是有点像你?”能武在前头驾车,三娘和虎妞坐在马车里头。

他用手敲了敲马车壁,指着城墙上贴着的一张抽象画。

距离有点远,三娘看不太清。

画上一个小厮打扮的小子,画风狂放写意,压根看不出是男是女。

怎么可能是我呢?

我这大大的良民。

那人长得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我跟他哪里像了?

你是要笑死我,好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吗?

能武却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你再仔细看看!上面的小字!”

三娘眯起眼睛,朝那蚂蚁般的小字看去,“窃贼,汤贝贝,碧荷县林家坳子人士,于某某日在丽来窃走。。。”

他奶奶的,这是什么情况!

第五十二章 出城(二)

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呀!

三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队伍随着人群前移,马上要到自己了。

马车调转马头实在过于明显,可是路引上面除了名字是林三娘,其他基本一模一样,对了,还有性别。

为了方便,三娘和虎妞都做男装打扮,活生生的都是两个小厮。

把马车帘子拉下,三娘和虎妞飞速的抖开包袱,拿起女孩子的外衣换了起来。

时间太短,盘头发来不及了,虎妞胆大心细,系好腰带便将三娘一把掉转,揪起我的头发便要盘两个丸子头。

“你们快点!”能武在外头低声催促。

马儿一点点向前踩着猫步。

要不是能武驾着马车,咱们恨不得将他也捉进来换个女装,做女孩纸打扮。

我们的目标是,力求自证,我们不是窃贼!

实在失策,想着季婉给的两只赤金钗子和一个镯子,本来打算给虎妞当作哥哥的彩礼,还放在包袱里了呢!

要是被翻找出来,岂不是贼脏!

还有那个白玉盒子,娘亲从我房里翻找出来了,便要能武也给我带来,此刻和金镯子好好的睡在一起。

昨天打开闻了下,还是很香,估计保质期挺长。

“你们是何方人人士?干什么去呀?”

马车外传来差爷问话。

“我们是碧荷县的,去北方访亲!”

能武讨好的回答。

“里头什么人呀?”

另一个差爷围到了马车的另一边。

“回差爷的话,除了我的两个姐姐,没有旁的人了。”

差爷拿起画像在能武旁,跟他比对。

“不像不像。”

有人踢了马儿一脚,马受惊往前一纵,能武赶紧拉住缰绳。

马车摇晃,三娘正握着虎妞一把头发要帮她绑起来,二人一个趔趄双双倒地,三娘扑在了虎妞的身上。

帘子却被差爷一把宣了起来,眼睛数目相对,气氛有一点点尴尬。

这个姿势有点奇特。

我和虎妞一个披头散发,一个衣裳凌乱。

二人叠在一起,仿佛在做些不可描述之事。

能武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瞪大的眼睛仿佛在说:“你们两搞什么鬼?”

冤枉啊!

谁知道差爷会踢马儿呀,这都是一个意外!

三娘瞅见差爷手中的图画,灵机一动,干脆彻底瘫在虎妞身上,握着那把头发,深情的望着她说:

“妞儿!”

表情尽量温柔羞涩,声音尽量轻柔宛转。

三娘经常看到芍药姐姐这么呼唤她的陆郎,然后二人手握着手,眼望着眼,几百瓦高压电在二人眼中流转,雷得众人外焦里嫩。

差爷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旁边围观的群众纷纷鄙视的看着我们,指指点点,

“居然是磨镜,真恶心!”

“看不出来。。。”

“人不可貌相啊!”

差爷一把把帘子丢下,嫌弃的擦了擦手,仿佛手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能武涨红了脸,“走走走,什么玩意儿!”差爷嘟囔道,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架起马车,刚要撒丫子就跑,一个迈着老爷步子,大腹便便的差爷走了过来。

“慢着!”

他一边嚼着半只萝卜,一边信步闲庭漫步过来,全世界他最闪亮,这就是他的舞台!

马车旁的差爷一见他过来,立马狗腿的小跑上前,“韩爷,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韩爷人胖,步子迈得慢,走了半响才走到马车前。

“还不是你们这群不顶用的,查个人查了这么久还没影儿!”

又咬了一大口萝卜,嘣硌脆儿,八字胡子随着他一嚼一嚼往两边抖动。

这韩爷大小是个头头,边上的差爷估计都是听他差遣的。

拿着画像的差爷往自己脸上啪的打了一个巴掌,“是是,您说的对,该打该打!”

围观的群众看着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差爷,现在像见了老猫的老鼠一样,想笑又不敢笑,这德行!就会欺压老百姓!

韩爷睁着绿豆眼儿,似笑非笑的看了手底下人一眼,小胖手轩开了帘子,里头两个小姑娘像两只受惊的鹌鹑,大眼瞪着小眼。

手下的人已经把画像展开,韩爷一眼瞅着画像,一眼往两个姑娘脸上仔细瞅着。

“这个小的,看着有点神似啊!”

韩爷小胖手点点画像,萝卜上的唾沫星子都打湿了画像。

“韩爷英明啊!小的也觉得贼像,拉回去审审。”手下的差爷二话不说,打了个手势便招呼人往马车里捉人。

特么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冤枉啊!我不走我不走!”

两只老鹰进了马车,来了个瓮中捉鳖。

我便是那只鳖。

我死死的扣住马车壁,虎妞死死的抱着我的腰,用脚抵住马车,那两只老鹰扯着我的胳膊,双方僵持着。

能武在外头被人拦着,急得跳脚。

人群骚动。

人们伸长了脖子看着里头的热闹。

城内不远处却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

韩爷一身怒吼,将两个手下一把拨开,小胖手直接朝我脑门上罩来,虎妞身子一麻,我被他直接提溜出了马车。

看不出这韩爷居然是个练家子,他直接把我像一口麻袋一样丢在一个高个子手下肩上。

其他手下纷纷拍马屁:“韩爷威武啊!”

“韩爷一出马,哪还有搞不定的!”

三娘扎好的头发又披散了下来,衣裳凌乱,扑腾着四肢,口中不停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们认错人了!”

得得的马蹄到了近前,有人交了腰牌韩爷他们立马闪到一旁,为他们放行。

三娘努力直起身子,从乱发里看到了陆含章朋友的后脑勺。

他头上簪发的是一柄墨玉发簪,形式颜色都很特别。芍药姐姐说那个簪子特别贵重,值很多很多银子!

于是三娘印象特别深刻。

眼看他们马上要走了,三娘扯起嗓子吼了一声:

“英雄,留步啊!”

“救命啊!”

吴毅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那个自己从河里救起的姑娘的哀嚎。

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姑娘四仰八叉的被架在一个当差的身上,如瀑的长发四散,衣裳凌乱,疯疯癫癫,状若女鬼。

她的眼睛闪着泪花,满含深情的盯着自己。

吴毅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你顺我一程吧!

吴毅调转马头,看着这个倒霉孩子。好像每次看到她,都特别狼狈。

除了那次在亭台之上跳舞,宛若女神。

现在的她,宛若女神经。

三娘看着吴毅和他的同伴高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自己。

韩爷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来,对他唱了一诺。

吴毅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到:

“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明鉴,小的们清查窃贼,这小姑娘跟画像有些相似,于是请她回去排查一番。”

韩爷有理有据,娓娓道来。

吴毅的眼神在三娘和差爷之间打转。

窃贼莫,倒是不像,这秦大人最好美色,吴毅略有耳闻,只怕窃贼一事是假,拿人一事是真。

差爷被吴毅盯着,有点不好意思。他将我放了下来,虎妞一个健步将我拥入怀中。

看在含章的面子上,帮她最后一场。

含章为找舆图费尽了心力,他的外室芍药怀了身孕,而芍药与这三娘貌似交情匪浅……

“她是我的朋友,不是窃贼,你们重新再找吧!”吴毅开了金口。

韩爷看着这马背上的几位官爷,与这几个小丫头明显不是一路人。

这几位官爷来头不小,韩爷自问得罪不起。

“赶紧放了他们!”

差爷们放开了能武。

看着韩爷盯着自己的绿豆眼儿,里头冒着精光。

这货不会等他们走了以后,再重新抓住自己吧!吴毅他们的马,一看就是日行八百里的良驹。

自己的马车一摇三晃,肯定走不快。

三娘一个健步冲到了吴毅马旁,手抓着吴毅的牛皮马鞭,“你能不能顺便带我们一程啊!”

用手死死的抓住他的马鞭,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的架势。

吴毅头上血管直跳,感觉自己沾上了一个大大的麻烦。面对这样的小无赖,她的心思吴毅自然清楚,“最后帮她一次!”

他对自己默默说到。

“走吧!”

吴毅候在一旁,他的马儿不耐烦的打着响鼻,实在不明白自己的主人怎么停顿了这么久。

能武,虎妞和三娘一听,如闻大赦。几个人欢呼一声便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在韩爷等一众差爷面前架起马车扬长而去。

出了城门,马车尽最大的能力奔跑,四个轮子哐当哐当离散架只有一步之遥。

含章给自己准备的马儿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这些马只得配合自己的主人,明明可以撒蹄子飞奔却生生变成了在路上散步。

消息早已飞鸽传书给了殿下和父亲,自己倒没那么着急赶路。只是这马车实在太慢了些,吴毅心下有了主意。

三娘和虎妞逃出生天,快活非常。

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是被谁给卖了,明明自己没有得罪什么人呀?

丽来画舫里,怜儿姑娘的梳妆台下压了一张折起的小纸条,她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容颜,将那张纸条拿出来撕得粉碎,溶进了茶汤里,墨迹晕开,荡出一圈圈黑影。

“先是林三娘,再是采薇,最后便是你,芍药!我要一个个的,把你们都毁了!”

怜儿修得美丽的指甲狠狠的揪着自己的手心,“陆郎!”

一想到芍药有孕,她嫉妒的心里发了狂!在众人面前只能装做大度,装做不在意,其实她的心里都已经恨得滴血,恨不得把芍药那张虚伪的脸给撕个稀烂,恨不得放一场大火,把陆郎在意的芍药烧个干干净净!

你不是不在意我末?

我便要将你在意的一件件毁了去!

怜儿任由嫉妒的种子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思恋的感情永远得不到回应!

放纵之后是落寞,折磨之后是痛苦。

镜子里的脸,渐渐变得癫狂。。。

三娘和虎妞听到外面的马儿一阵风一样的跑了,只余下一匹还在马车旁边。

朝外望去,只有吴毅一个人挺直着腰背坐下马上,他的那些伙伴已经变成了小黑点,都看不见了。

“不好意思,耽误你了。”三娘真诚的道歉。

吴毅坚毅的下巴上一根胡须也没有,光溜溜的很好看。

他回头望了三娘一眼,“没关系,答应你了,我会说到做到。他们先走一步,我将你送到下个城池便要离开了!”

“嗯嗯,好的好的,谢谢你了!”两个姑娘并一个少年崇拜的将他望着,点头犹如小鸡啄米。

吴毅微微一笑,“驾”了一声,他胯下的黑马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往前冲去。

憋死老子了,总算可以跑几步了,马儿心里想。

几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像小鸟一样,一路上马车里传来欢声笑语不断。

她们的快乐倒是简单。

三娘和虎妞挤在能武身旁,小腿一摇一晃,这段山路有些崎岖,吴毅放慢了速度,慢悠悠的走在她们身旁。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小姑娘换回了女娃娃打扮,三娘扎着一条大麻花辫子,看着前路诗兴大起。

“好诗好诗!”能武赞到,“就是脸皮太厚了,你跟妩媚一点点边都摸不到哩!”

众人大乐,三娘恨铁不成钢,人与人智商上的差距真不可逾越,“意境!意境你懂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吴毅不由自主弯了嘴唇。

跟她们一处,自己笑得比以前军中一年的次数还要多,这几个人很容易把快乐传染给身边的同伴。

两个姑娘俏生生的,还未完全长开,倒已经清秀可人。

那晚的舞姿在脑海中浮现,妩媚吗,还是有的,就是女人的风情,还欠缺一点。

吴毅心中点评到,心下一惊,怎么不自觉的想到了这处。

“过了这处前面便可以休息了,我们可以停顿一下稍作休息。”

自己年纪在这群人中最大,何时该作什么便都自己决定了。

吴毅作为上位者,身上自有一股威严,他已经相当的放松自己了,那股气质还是不能从他身上免除。

众人当然没有异议,有异议也应当保留。于是我们便在姑苏城外兰若溪旁停了下来,分头行动。

能武作为最小的男丁,被留下来看守最最重要的马匹和马车。

虎妞自去捡柴火和枯枝落叶,生火造饭。三娘则拿起水囊去这顶顶有名的溪边接水。

吴毅作为战斗力最强的王者,自然是拿起虎妞的弓箭去猎食了。

大家分工明确,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第五十四章 不小心的告白

关中饥荒,饿殍遍野。

朝堂之上,却一片歌舞升平。

各省各部官员,纷纷粉饰太平。丞相和贵妃二人联手,竟将朝政把持得一丝不露。

有清廉的官员将请求放粮,朝廷赈灾的折子往上递送了数次,却回回都到不了皇帝案上便被堵截了。

民间怨声载道,沸反盈天。

更有传言,皇帝德行有亏,上天特降下灾祸。。。

李释然沉默的望着架子上一盆兰草,这盆兰草陪着自己从京城到这鸟不拉屎的平遥城,已经数载。

自己被父皇放逐,也已经数载了。

青莲居士的鬓角都生了白发,自己从少年长成了青年。

“殿下三思!没有诏令出城,若圣上知晓,终究不好!丞相正愁抓不到殿下的把柄……”

他说出圣上二字时,面朝东方,神情肃穆,仿佛父皇就在身旁。

“无须多言,我心意已决。朝廷内忧外患,外有强敌环饲,内有饥荒民不聊生。如果我不去赈灾,才是愧对天地,愧对母后师傅对我的期望。”

他眼睛定定的盯着兰草,脑海中却想着自己被遣送出京城时,云落和宛然追着自己的身影。

这盆兰草,是云落亲手所种。

书桌上,压着宛然和云落的来信。

宛然信中告诉自己,朝中局势紧张,父皇已经病了数月,云落处境艰难;而云落信中,则一如既往的鼓励自己,她的困难,一字未提。

舆图下落已经找到,卫荣已经伏诛,现在重要的便是平定饥荒……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幅幅夏朝的地图,线索一丝一毫的串联起来,纷杂的事物轻重缓急的排列起来。

青莲居士叹了口气,殿下的决定一向无人能够撼动,除非柳姑娘。。。

“属下这就去安排。”

“不必了,我独自一人去探探情况。”

“这怎么能,殿下,若您有个闪失!”青莲居士十分头痛,殿下实在太喜欢以身犯险,不顾自己安危。

“殿下!您得为江山社稷着想啊!”

青莲居士苦苦劝柬。

“正是因为为了百姓着想,我才不能呆坐在府中,什么都不做!如果饥荒不能尽快解决,流民四散,民心不稳,饥荒过后便是疫病,若突厥汗国趁机来犯,我大夏危矣!”

一番话语,青莲沉默了起来。

倘若真如殿下所说,国将不国,大夏将倾!

殿下真的成熟了,他日后必然成为一代明君!若不是宫里那个女人,殿下何至于被废太子之位,她扶了她的幼子上位,为了一己私利,罔顾平民百姓。

不过,若不是这些年的放逐,殿下也不会成为今日的参天大树。。。

时也,运也!

青莲退下,自与卫然去安排殿下一路上的影卫。不可能真让殿下有任何的闪失。

****

吴毅放下鸽子,信鸽扑腾而去。

“石沙城!速去!”

爹爹传来消息,舆图将被奸细送望石沙城。那里地处偏僻,物产匮乏,名字如其城名,石沙遍野。

石沙城与突厥汗国相距不远,隔着遥河天险,倒也是一条将舆图运送出国的去处。

“吴毅,你在吗?”

三娘敲着吴毅房间的门,她们刚刚在街口买了一只美味的烧鸡,打包了一只回来送给他尝尝。

“进来。”

三娘推门而入,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随着三娘推门,吴毅手中的密信已化作了糜粉。

这两天相处,三娘觉得自己跟他已经算朋友了,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能少了他一口好吃的。

“我知道你要走了,没什么别的送你,这烧鸡你带在路上吃吧!”

把烧鸡放在桌上,特意让老板多包了几层荷叶。

吴毅看着三娘亮闪闪的眼睛,“谢谢。”

“哦,对了,还有这个!”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玉盒子,放在烧鸡旁边。

“这个是伤药,效果不错,放在我们这儿没什么用,你帮了我们大忙,无以为报,这个就送你了!”

其实三娘很舍不得送掉这个盒子。

自己心里也不知为什么,总有一丝不舍。本想着留给哥哥,一想人家都救了自己两条命了,不能这么小气。

吴毅拿起这个盒子,摩挲着上头的玉纹。

如果没有认错,这不是价值千金的宫廷密药玉髓膏吗?整个大夏朝能用得上这玉髓膏的人不超过十个。连自己的爹爹平西大将军吴起,也只有圣上御赐过一盒。

三娘这毫无关节的小丫头,怎么会有一盒?

我看着吴毅的眼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绝对不是偷来的!来源渠道合理合法!但是我不能说,反正你收着用就是了。”

他笑了,将小玉盒子收入袖中。三娘望着吴毅迷人的侧脸,有一颗种子悄悄生根发芽。

“我舍不得你。”

话一出口,三娘也惊了。心里想想怎么就说出来了!

他被三娘直白的语言取悦了,“你还真是大胆的小丫头。”

三娘羞红了脸,幸亏没被能武和虎妞看到这一幕,不然自己一定会被他们笑死!

“嗯,我做人比较坦诚,以后,我们会再见面吗?”

吴毅不忍伤害这个单纯大胆的小姑娘,“若有缘,自会相见。”

三娘点了点头,心中便存了希望,尽管自己明白,二人之间隔着山海般的距离,隔着门第和阶层之间巨大的鸿沟。

他跟自己明显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的举手投足之间,也散发着世家公子的气息,往上三代数,一定也是贵族豪门,跟之前在山上救的那个黑衣人一样。

三娘没有想过,要在这异世界和谁发展一段感情。

内心深处,自己只是一个过客。

自己只想见证这个朝代的发展,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无意改变什么。只需默默隔着距离看着,就像隔着玻璃观看海洋水族馆里的世界一样。

遇见你,真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我只想把你的影子深深的记在心里,如果以后还能遇见,大笑三声,再问你,

“你还好吗?”

吴毅看着三娘,她的眼中有星星,有光亮,自己已经托人打听林能文的消息,让人好生照拂。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第五十五章 富贵客栈

等三娘再敲吴毅的门时,他已经走了。

掩下心中的失落,三娘安慰自己。

“没有关系,反正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

他走之前,已经结好了客栈的房钱。能武和虎妞见他已经走了,只诧异他走的那样急,都没有亲自跟他送别。

三人在客栈里补齐了粮草,便开始向下一个城镇进发。

越往北走,天气越是萧瑟。

之前还能见到满目的绿色,丘陵起伏,越往北方,地势越平,连绿色也越发少了起来。

连续换人赶了几天的路,我们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镇。

路上的行人不多,一路走来,倒是在大城镇的周围有很多拖家带口,赶着车马行李的人,像这种偏僻的小地方,行人着实不多。

天气干冷,几人冻得手脚冰冷。

现在这个时节,再在野外住宿显然不合适了。即使在马车里添置了厚厚的被子,依然挡不住夜晚骤降的温度。

这个客栈地处荒凉,几片薄薄的木板搭着,北风吹来木架子摇摇晃晃,这质量让人很难放心。

客栈的形象与名字南辕北辙,名唤“富贵”。

可能富贵只是个梦想,这年头,谁没几个梦想呢?

几个人哆哆嗦嗦的将马赶进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也是几剁黄泥巴磊成的土疙瘩。

店里只有老板与小厮二人,堂里的桌椅历史悠久,缺胳膊少腿的都用泥块累着,放在外头都不一定有人捡。

这样的店有两层客房!

“一间房间还是两间?”

老板眉眼里有深深的皱纹,皮肤又干又柴。

“两间吧!”

考虑到能武大了,和姑娘们睡在一起不太合适。

老板啪啦啪啦的打着算盘,“五十文铜板一间,伙食另算,车马寄存,饲料费另算,怎么样,住是不住?”

这环境,还要五十文一间,也太坑爹了吧!

“你怎么不去抢呢!”能武十分气愤。

“爱住不住,不住拉倒!”老板牛气哄哄,“这方圆五十里内还能找到一家客栈我跟你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堂里坐了一个大汉,满脸络腮胡子,桌上一柄青铜剑,小二正往他桌上放一盘热腾腾的面条。

他举起筷子呼啦呼啦吃起面来,我们几个口水都要掉出来了!

连续吃了好几天干硬的馒头馍馍,现在有口热乎的汤面吃,吸引力简直不要太大!

一块小碎银子拍在老板的面前,“两间房间,先上三碗他那样的面条!”

老板见我们风尘仆仆的,以为是关中来的流民,没成想居然还有银子!

他看到银子,眼神都亮了,“好说好说,小猴子,先带几位贵客去上房!”

小猴子将一条用得开了花,看不清颜色的抹布往肩膀上一搭,“来叻,几位客官,楼上请!”

小猴子在上头引路,我们几个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往上爬,生怕一脚踩重了,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板就这么断了。

轻轻推开薄薄的门板,一间上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间上房,委实也太寒酸了吧。

一个床铺,上面的棉絮黑黑的,年纪比我们还大,一张桌子,每个腿儿都裂着缝,一盏油光发亮的油灯,窗户上的纸剩了半边,呼呼往里头灌着风,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这气味如此销魂,初闻,让人清醒,再闻,让人昏迷。

小猴子干瘦干瘦的,他嘿嘿一笑,“客人里面请!”

“还有一间呢?”

能武大失所望,他就不应该存在期望!

“这边这边呢!”小猴子引着我们沿着楼梯转了一圈,推开门一看,这配置没啥子两样啊!

唯一的不同便是这间就在马棚的上方,不用推开窗户就能听到马儿的嘶鸣。

味道嘛,更加的原始,贴近大自然。

“还有别的房间抹?”

虎妞觉得住在这样的房间需要勇气,白花了银子,用户体验还这么糟糕,实在划不来。

小猴子一脸歉意,“没有了,上房就剩这两间屋子。其他的空房都在楼上,天字一号房,价格更贵一些。”

我的天啊!

虎妞一听天字一号房,整个人就不好了。

离天堂更近抹?所以叫天字一号房,还是因为站得高,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三娘和虎妞住了一间,靠近马棚的这间归了能武。

将东西收拾妥当,我们三只下了楼,老板见我们下楼,给我们端上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十个铜板一晚,已经记在账上了!”他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几只捧着碗大吃特吃,素面下头卧了一些咸菜,三娘这辈子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咸菜了。

即使以后山珍海味,这些美味的咸菜反而记忆最为深刻。

几个连汤底都喝了个精光,这北方的面食,确实比家乡的面食更为劲道。

那个大汉已经不在大堂里,大堂里头反而多了许多拖家带口的人,他们面容憔悴而愁苦,默默的嚼着自己的口粮。

这个小镇满眼都是荒凉,出了客栈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光突突的,没有一点生气。

也没什么好逛的,能武自告奋勇前去给马儿投食,虎妞和三娘则龟缩到了房间里,央求小猴子烧了一大桶热水,我们两个解了衣裳洗漱一番。

从身上可以搓出厚厚的一层泥来,我们两个互相给对方搓背。

“三娘,你的皮肤真好!”

虎妞抚着我后背的肌肤,轻轻的,痒的不行。

“妞啊,别这么摸,太痒了!”

我的腰背十分敏感,她一抹我便发抖,往前闪躲。

“你这技术不行啊,这哪能搓出泥来,得用力,重一点!”我身体力行给她示范。

虎妞的胸又变大了,目测得有c了吧,蜂腰长腿,大哥运气真好。

“我一擦,你的背就红了,肩膀用点力,都青紫了!”虎妞小声说道。

三娘在现代也有这个毛病,碰到打针或者不小心磕到哪儿,第二天一准青紫,看上去简直像被人胖揍了一顿。

“哎呀,你的这儿有两个小窝!”虎妞好奇的说道。

不就是腰窝嘛,这个穿越之前三娘也有。学名叫做“麦凯斯菱”,跟基因遗传有关,咱家里一窝子人都有。

第五十六章 客栈走水

洗洗完,已经到了饭点,几只咬咬牙又点了一碗素面,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下一顿热的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在吃面的时候,外面来了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央求老板给口吃的,行行好,大家都快饿死了。

老板拿着扫帚将他们赶了出去。

“给你们吃,那我吃什么啊!滚滚滚!”

“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大堂里有人说到。

“这群流民救了一波还有一波,你救得过来吗?想做好事没人拦你,你出银子啊?”老板一瞪眼睛,那人立马不做声了。

三娘和能武虎妞俱沉默着,心中很是难受。

一路从富裕的南方走来,虽然贫富差距巨大,但也没有见过数量这么巨大流离失所的流民。

在南方,富豪们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吃不完的美食,统统倒掉,连路边的乞丐,都个个皮肉丰满,哪有这边这般困苦。

我们的钱财自身所剩无几,身上的票据只在大城镇才能取现。再可怜他们都有些无力。

美味的面食味同嚼蜡,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机械的把食物吃完,三娘心中庆幸,爹娘仍在家乡,那里水土富饶,民风淳朴,免受了这许多困扰。

虎妞从房里拿了一些厚实的衣物送给客栈外头的流民,他们感激涕零,说她是仙女下凡,人美心善,将来一定大富大贵,多子多福。

是夜,我们躺在床上,薄薄的床板咯吱做响。

我紧紧的贴在虎妞身旁取暖,努力把鼻子凑在她香香的身上,尽力忽视被子上的霉味和可疑的痕迹。

“我看了,其实客栈还有许多空房。”虎妞也没有睡着,她声音闷闷的。

“没办法,老板也要养家糊口,这么多的流民要是住进来,估计都会把房子拆了,他们又没有钱。老板也没办法啊。”

市场经济,你有钱来你住店,这本无可厚非。

虎妞翻了个身,被子里的热气一下子就被风吹走了,三娘紧紧的贴了上去。

太特么冷了!

怀恋空调,怀念电热毯,怀恋电烤炉!

辗转了半宿,咱两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还在做梦,梦里一只烤得非常非常美味,滴着肥油的鸡腿正要下嘴,却突然被人抢走了。

我痛苦的哀嚎一声,猛的醒了。

醒来才发现,披头散发的能武在我们床前,将我们两只摇得起劲!

啊,你赔我鸡腿!

三娘赶紧继续躺下,想要重新回味鸡腿的感觉。

能武却一把扯了我们的被子,

“走水啦!快起来快起来!”

作为一个现代的灵魂,三娘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起火了叫做走水。这水火明明五行相克,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快起来!”

外头已经传来了木头燃烧的味道,烟火从外头熏了进来,这下两人彻底清醒了。

急急忙忙下床捧了自己的衣服包裹,用衣服捂住口鼻,边走边敲门大喊“起火了!”

“走水了!”

房间里的人纷纷逃了出来,大家一股脑儿像团子滚下了楼梯,往门外跑去。

“快救火啊!”

小猴子拿着造饭的铁盆死命的敲打,一边敲一边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大家纷纷跑了出来,有人走得匆忙,连衣服财物都落在了里头。

老板拿着盆一趟一趟的往燃烧的客栈上头泼水,也有一些汉子帮忙,可木头造的房子在这个干燥的季节烧起来实在太快。

呜呜的北风助长了火势,眼见火舌舔上了屋顶,一栋楼转眼便烧得只剩废墟。

有妇人想往火场里冲,“我们的家当还在里头!”

她家的汉子死死的拉住她,给了她一个巴掌。孩子们围在她身旁嘤嘤哭泣,她捧着脸,发出一声哀嚎:

“全没了!全都没了啊!”

大家的眼里都流着泪,老板跪坐在一地残骸的客栈外头,呆若木鸡。

他没有眼泪,可能身体太干了,都没有多余的泪水可以流出来,也没有言语,像那些妇人一样哭天抢地。

他就那么静静地跪坐在那儿,犹如一尊雕像。

小猴子赤着脚,默默地站在老板身后,他手里还拿着灭火的盆,水滴答滴答的落在沙地里,沁湿了地面。

那位大胡子大叔手上拿着一柄青铜剑,背上背着包袱,他是现场里唯数不多的衣裳齐整的客人之一。

“好好的,怎么会走水呢?”

有人尖声质问老板。

能武回到:

“明火是从马棚开始烧起来的!”

大家惊疑未定的望着他。

大叔皱起了眉头。

“我就住在马棚上面的客房,听到马儿嘶鸣,就看到火已经烧起来了。”

“那便是有人故意纵火了!老板,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有个汉子怒骂。

“怎么可能,他的客栈全都毁了!”

能武和虎妞回到。

大叔却握紧了剑柄,四下警惕的望着四周。

四周黑暗里窸窸窣窣出现了许多人影,就着客栈的余火,分明就是白日里老板赶出门去的那一波!

汉子们怒了,好啊你们,居然敢放火,还有没有王法了?

若不是这小子报警,咱们今晚尽数烧死在这火场里头了!

有个大汉指着能武说到。

“凭什么你们睡在客栈里头,我们要忍饥挨饿!”

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嚷道。

大家不敢置信,这难道就是你们放火烧了客栈的理由抹?

那群流民手中持着棍棒,渐渐向我们逼近。

虎妞和能武一把将三娘护在身后,大家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些盆桶,完全无法与他们抗衡。

只有大叔和几个汉子里握着几柄剑。

“你们尽管上来试试!”

大叔从丹田里发出一声怒吼。

四周的人影稍微有些退散,便立马有声音喊道:

“别怕,他们就几个有剑的,看看他们手里的包袱!”

包袱二字就像跌进池塘里的一块石头,四周的人影得了莫大的勇气,纷纷冲了上来。

男女老少,握着棍棒,将从客栈火场里逃出来的人进行一场围剿。

白日里称赞虎妞仙女下凡的人朝我们扑来时,手下没有一丝犹豫。

第五十七章 大胡子大叔

这是一场厮杀。

没有赢者的厮杀。

我们的包裹被人抢走了,能武被上挨了几棍。

索性冬天的衣服厚,那流民又没有什么气力。

还是没能护住自己的包裹。除了身上穿的衣服,缝在贴身衣物里的金钗金镯子和票据,那些换洗的衣物和碎银通通被抢走了。

我从客栈逃跑时忘了穿鞋,一双脚就这么踩在泥地里,有个流民死死的抓住我的手腕子,想把我拉到黑暗中去。

人命如草芥般不值钱。

那些人杀红了眼,抢包袱,抢小孩,连我和虎妞这样的大姑娘都想抢去。

大叔舞着宝剑从旁杀过来,斩断了那流民的一只手臂。

鲜血喷溅得老高,浇了我们一头一脸。

没过多久,那些人便撤退了。

我们这些人劫后余生。

哆哆嗦嗦的围在大叔身边,剩下的人犹如惊弓之鸟。

损失惨重。

包裹基本被夺走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也不见了,只余下她的丈夫并几个孩子。有的家里孩子也不见了。

大叔帮受伤的人包扎好伤口,他和几个使剑的人保全了自己的包裹。

天渐渐的亮了。

一地狼藉。

虎妞拿袖子擦我头脸上结痂的鲜血,已经变成了暗红的猪肝色,嘴里一股子铁锈味。

脚上穿着能武的棉鞋,他的脚冻得青白。

手腕上一圈红肿已经消退,变成了一圈青黑色。

我有点怨恨自己,把能武和虎妞卷到这样的是非里来。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没有虎妞拉着自己死死的不松手,我绝对撑不到大叔过来。

天已大亮。

余下的众人结伴三三两两的走了。走之前在手中都拿了棍棒。

客栈老板对小猴子说:“你走吧,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佝偻着背,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像是一个行将旧木的老人了。

小猴子沉默着,小声的说:“我没有家可回了。”

他湿润着眼眶,一夜没有哭出声来的他,黑灰的脸上留下几滴泪水。

三娘和虎妞能武跟着大胡子大叔。他是昨夜里最早发现危险最克制冷静的那个人。

起初他并不想伤人,可是后来事态发展的失控了,他们从抢包袱抢衣物变成了抢小孩抢女人。

昨夜,他的剑下,没有冤魂。

老板也跟着众人走了,他踉踉跄跄,行尸走肉一般。

“你们别跟着我了。”大叔很是无奈。

我们几个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头,不远不近。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大侠留步啊!请问大侠高姓大名?”我们几个青白着脸,执着的跟在他的后头。

大叔叹了口气,“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青羽侠。”

原来是青羽侠大叔,我们跟在大叔后头,只见他走的路和那些人方向截然相反,往小镇深处走去。

“大侠,您太厉害了!简直是侠肝义胆,武艺超群!昨晚那白光一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那个坏人打趴下了,简直就是豪侠,大英雄!”

能武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劫后余生都很鸡冻,绞尽脑汁赞美大叔的神勇。

大侠停下了脚步,有点羞涩,“助人为乐,行侠仗义乃江湖人之本份。我也没那么厉害,小兄弟言重了。”

能武赤脚踩在泥地里,锋利的石头把他的脚都割破了,三娘望着大侠肩膀上的包裹,走了几步跑上前去。

“大叔,您真是菩萨心肠,我们有个不情之请,您包里还有鞋子吗?能不能行行好,给我弟弟一双。”

大叔的大胡子把头脸都遮住了,胡子又深又密又长,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一百文!”

“啥?”

“一百文一双。你们有钱吗?”大叔直截了当的发问。

我们几个互相看着对方,一百文一双鞋子,这大叔比富贵客栈的老板还要黑啊!

大家一下子还没有将他昨夜那伟岸的形象和现在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态度联系起来。江湖侠士不都是仗义疏财,义薄云天的抹?

三娘略一沉思,便道:“暂时没有,能不能先借着,我们以后有钱了再还你?”

那大叔一听我们没钱,直接一抱拳:“告辞!”

“诶诶,大叔大叔,别走啊,万事好商量!”

大侠见我们木有银子,直接拔腿就走了。我们只好跟在他的的后头追了一路。

他从一个残破的墙壁后头扯开了一块黑布,一头驴子和它拉的小车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从包里拿出一些干粮喂了驴子,一屁股坐上驴车就要走了。

三娘从衣服里头翻出票据,跳到驴子面前,

“大侠留步,你看我们有银子,只是要在大城镇才取得出,你就行行好,带我们一路吧!我们出钱,不白坐你的车。”

既然要讲经济,咱们就谈经济,各取所需,和气生财。

更重要的是大胡子大叔战斗力强,血条高,带着一柄青铜剑,一看就有杀气。

这下子达成了共识,大叔直接从包袱里翻拣出一双鞋子丢给能武,把伤口洗洗包扎,脚还能用。

驴子是头皮包骨头的黑驴,拉着一小车东西,再坐了大吨位大叔,累得直喘粗气。

我们几只实在不好意思再增加它的负担,认命的跟在它的屁股后头。

钱就当交了保护费了。

走上大路,我们才发现小猴子居然也远远的跟在屁股后头。

流民越来越多,各个面黄肌瘦。他们的眼里,没有一点光彩,机械的跟着别人的脚步往南方行走。

地面上的土都被翻了个遍,树皮草根更加不在话下。

这样大的灾难面前,没有电视画面里的解放军叔叔奋战在灾情一线,没有领导慰问人民群众。他们仿佛被这个朝代抛弃了。

驴车在流民的人群里逆向行驶,就像逆流而上的鲑鱼。

第五十八章 “卸磨杀驴”

入目一片荒凉,土地龟裂,巴掌大的缝隙在田地里头,烈日当空照下。

能武摇了摇空空的水囊,揭开塞子,想从里头再接一滴水出来。

一滴,特么一滴也行啊!

阳光白晃晃的,晒得人头晕眼花。

“大叔,还要继续走多久啊?”

我们一个个腿脚发软,嗓子冒烟,嘴唇干裂,嘴角起了一圈火泡,有气无力的问着大叔。

“再坚持二十里。坚持二十里就到了大本营了!”

“啊!还要二十里!天啊,杀了我吧,一步也走不动了!”

得知还要靠两条腿脚行军二十里,三娘和虎妞一屁股瘫坐在了泥巴地里头,实在挪不动了。大叔、能武和小猴子见我们坐下,也停了下来歇息。

一路上,大叔都没有折腾那头瘦驴,我们都靠两只腿丈量关中的土地。

传说中的大本营遥遥无期,都不知道是不是大叔给我们画的一个烧饼,在空中那种。

大叔的驴车里屯满了衣物药材等物资,还带了一包袱的烧饼,这段日子,一天三餐,每餐都是烧饼,能武说,他看到烧饼就想呕吐。

三娘倒是吐不出来,只是再啃烧饼,恐怕自己都要变成一个烧饼了。

几天下来,我们发现,大叔其实是有组织有门派的。他家门派的老窝在青城山上,到他这辈名号排到了羽字辈。

所以他叫自己青羽侠。

大叔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厉害,他以前日日在山上修行,过得很是快活。

直到姓陆的武林盟主广发英雄帖,说关中遭灾,呼吁各路英雄好汉团结一致,为百姓排忧解难。

大叔的师傅一拍大腿,便把他和师兄师妹们打发了出来,江湖中人下山的下山,出洞的出洞,浩浩荡荡闯九州,不,闯关中来救灾。

他是负责收集这些救命的物事,集了一车便要往传说中的大本营去汇合。那里是这次受灾的重灾区,武林盟主在那里设了个点,吆喝大家往那里聚集。流民很难进去大城镇,差爷们不许他们扰乱城内的治安。

“为什么北方不下雪?”虎妞和我一屁股瘫坐在黄泥巴地上。

特么实在是走不动了。

“这里地处关中,还不算北方呢。往年最是富饶了,今年干旱啊,天降大难。”大叔的络腮胡子上全部都是灰尘,大家都变成了落灰鸡。

“你们是南方来的吧?真到了北方,可是冰封千里,积雪能有一人厚呢!”

“真的吗?那么厚的雪!”虎妞惊叹不已,林家坳子最厚的那场雪也就落白了屋顶,他们都没见识过一人高的大雪。

“你们几个小孩,不好好在家呆着,去北地做什么?那里可不太平!”大胡子大叔用那柄青铜剑撑着地面,用手擦了擦干涩的眼角。

“趁年轻,到处浪浪,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呀!”

我们几个统一了口径,在不知根底的外人面前,还是不要完全说实话的好。

大叔呵呵一笑,并不相信。“加油再鼓起一把劲,到了大本营就有水喝了!”

他踢了能武的屁股一脚,虎妞拉起我的手喝了一声“起”,咱两互相搀扶拉扯着起了身。

“真不应该把你们拉扯到这边,吃这么多苦!”才几天,我们三都瘦成了人干,身上的肥肉转眼就抛弃了我们,另寻新欢。

又往前死挪活挪了十来里,驴兄到了它能承受的极限,扑通一声倒了地。车辙砸到泥土里,砸了一个深坑,尘土飞扬。

“怎么办?”

驴兄眼里流下一滴泪水,大叔跪了下来,将它的眼睛轻轻闭上,用那柄剑直接将它抹了脖子。

他的眼里泛着水光,嘴里喃喃自语着,声音太轻了,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今晚加餐了!吃驴肉!”

大叔站起身来,豪迈的一挥衣袖,那一刻他的形象十分高大。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驴兄既然已经去了,就让它继续发光发热,造福我等了。

小猴子是关中人士,他变戏法一般从附近破旧的民宅里翻找出一些腐旧的木头引火,众人升起一堆篝火,在浩瀚的星空下烤起了驴肉。

没有水,驴肉只被大致处理了一番,我们围着篝火取暖,坐等肉熟。

在野外生存了这样久,从最开始满不适应到睡着睡着就习惯了。人的适应性果然强大。

小猴子很想融入我们,努力打成一片。他奉献了从富贵客栈行脚商人口中听到的恐怖故事。

“话说突厥汗国有位王子,是天神下凡。在他出生的时候,连刮了几日几夜的暴风,暗无天日。”

我们几个小萝卜头睁大了眼睛,十分好奇这个故事。大胡子大叔好笑的看着我们,刚想说点什么,却被能武“嘘”了一声。

按照画本子里说的,他出生必有异象,天空飞来一窝子凤凰或者一条白龙啥的,族人必定感激涕零,“这货肯定是咱们的战神了!”

“他出生的时候,他阿娘生了他几日几夜,才努力将他生了出来。足足九斤九两!”小猴子努力回忆那商人所说这王子的故事,一句都不肯放过。

众人感叹,啧啧,是个英雄母亲啊!不容易啊。“哇塞,是个大胖小子啊!是不是就叫九斤九了?伙食不错呀!”

能武对这种传奇故事很感兴趣,虎妞的发言打断了小猴子渲染的神秘气氛,他不满道:“鳖说话!就知道吃!”

“说来也奇怪,王子一出生,几天几夜的暴风居然停了,草原上空居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雄鹰,张开翅膀有十几丈宽,那鹰绕着王子出生的帐篷盘旋了数圈,只往西北天山方向去了。”

“王子的族人们都说王子是天神下凡,天生便具有神力,他十四岁时变已经带领族人东征西战,将他们部落的版图一再扩大。”

“可惜这王子殿下十分凶残,若那些部落愿意归顺,变将牛羊女人分给自己的部下。如果不愿意归顺,便就地取火,将那些战败的部落众人直接杀了放血,活生生的烤来吃!”

小猴子拿着小树枝撮着放在篝火旁的驴肉,暗红的血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就像这样烤着吃的!

虎妞和我吓得头皮发麻,仿佛看到了草原上架锅起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场景,那些个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抬脚踢出一个咕噜咕噜滚到一旁,双眼大睁的头颅!

第五十九章 意外来客

小猴子把气氛渲染的很是诡异。

听了这个故事,我和虎妞龟缩在一旁,黑夜里暗影绰绰,生怕哪位孤魂野鬼想不开跳了出来。

他见我们这样胆小,又不好意思嘲笑,死命往嘴里塞着烤好的驴肉。

大叔对这个故事不置可否,能武却从这故事里听出了作为大夏子民的忧患之情来。

“我将来一定要从军,保家卫国,不教胡马度阴山!”他一手拿着啃了半响的驴骨头,牙齿上还沾了一块肉屑。

饱含激情,信誓旦旦,好一个有志爱国亲年!

“小兄弟有志气!果然英雄出少年啊!”大叔不住的点头,赞叹不已。小猴子也在一旁鼓起掌来,夸得能武很是得瑟。

“从什么军啊!你以为从军是好玩的,哥哥去了一个不够,你还往里跳啊!”我看不惯他那不把生死当回事的态度,直接泼了一盆凉水。

虎妞顿了一顿,眼神黯淡下来,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也不知他打仗时会不会碰到这样的魔头。

能武的爱国热情可没那么容易被我浇熄,“反正不能让那些蛮子铁骑入了中原!若人人都像姐姐你这样贪生怕死,我大夏朝危矣!”

“危个屁呀!你给我老实呆着,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再过几千年,民族大融合,你的后代还不晓得是几国混血了呢!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此言一出,大胡子大叔饶有趣味,“小姑娘这话有点意思,你怎么知道过几千年会民族大融合呢?”

三娘语塞,忘了这位大侠可不是好糊弄的。

“呵呵,胡乱说的,当不得真。”

我立马缩了脖子当个鹌鹑,自己怂的这么彻底,蠢得这样突出,能活到现在实在要感谢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们知趣的没有追问,篝火烧得噼啪作响,上半夜我自告奋勇要来守夜,下半夜则轮到小猴子当差。

将衣服团团裹住,三娘坐在了篝火旁边。

已经是深夜,疲惫的跋涉了一天,众人纷纷睡去。

白日里大家押着这些救灾的东西,并不敢在大路上闲逛,一直朝主干道偏离了些距离,防止被人哄抢。

虎妞睡得不甚安稳,她清秀的眉眼紧皱,定是担心她的能文哥哥。

也不知吴毅此刻到了哪儿,老阿姨的内心此刻多了一丝牵挂,内心既甜蜜又苦涩。

爱情真是磨人的小妖精!很多人都说爱情就像鬼,听说的人多,见过的人少。我居然有了心尖尖上的人,现代没能开花的铁树,终于打了个花骨朵儿!

三娘正在心中暗自琢磨情滋味,肚子却疼了起来,一阵一阵的有如刀绞。

人有三急,这是大脑给自己发出强有力的信号。

天啊,真不该狂塞那么多驴肉!

他们睡得正酣,举目远眺,方圆几里之内别说人烟,连耗子都没有。

我在是否喊醒虎妞的决策上犹豫不定,罢了罢了,还是速去速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捂着肚子走了几百米,到了一条干枯的沟渠。

这沟渠原本是用作灌溉水田的,跳了下去,并不是很深,泥土之上深深的裂纹下一丝水汽也无。

解决完个人问题,一身清爽的爬上沟渠,用脚将大块的泥巴踢下去掩盖住犯罪现场,我神清气爽的返回营地。

篝火仍在燃烧,黑夜中如同一盏指路明灯。

大胡子大叔已经坐了起来,他正将白日里收集的木头丢进篝火里,眼中火光跳跃,“你休息吧,下半夜我来守夜,明日便能到了。”

小猴子伴在能武身旁,发出轻微的鼾声。他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已经孑然一身,四处奔波谋生了。

“活着真难,恐怕只有死人才不难。”

三娘躺在篝火旁边,望着头顶浩瀚的星空,“大叔,你说我们几个能活着到北方吗?”

大叔双手抱剑环胸,闭目养神:“当然,观你们几个面相,并非福薄之人。灵台清明,目光清澈,鼻丰耳垂,来日贵不可言。”

得,又来一个吹牛逼的。

“哟,大叔你们业务这么齐全,山里还教面相呀!”一说贵不可言三娘就乐了。莫非以后能文哥哥能获得了不起的军功,还是

咱们能武小盆友能娶个特别富贵的老婆?

哪一种都值得期待!

夜里万籁俱寂,乌鸦的惨叫分外瘆人。

我望着大叔陡然睁开了双眼,双手握紧了青铜宝剑,整个人紧张的盯着远处,一个黑影不急不缓的从那边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稳,漫天的星子下他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徐徐从画中走来。

是一个黑衣男人。

他的身影渐渐走进,我下意识的觉得这货有点似曾相识。

黑衣男人来了我们摊位前,我们瞪大了眼睛齐溜溜的看着他,就看他是敌是友。

这货一抱拳,说他是江湖人士,响应武林盟主号召,来关中赈灾,路过贵宝地,见有篝火便来拜个码头,看是不是同道中人。

大侠见他手中带着一把波光粼粼的宝剑,不疑有他。

“兄台贵姓?”

“免贵姓卫,单名然。”卫然兄毫不见外的坐下,靠着火边取暖。

大胡子大叔新削了一片驴肉,递到卫然的手里,“原来是卫然兄,本人道号青羽,青城山人士,卫兄唤我青羽便好。”

黑衣男人眼神扫过我们几只,在虎妞和我的脸上停顿了下,修长的手指接过烤得喷香的驴肉,慢慢的撕成一缕一缕的放进嘴里。

他手上的皮肤颜色蜡黄,脸上皮肤倒是白净,我们几只确信这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便继续倒地睡觉。

只留了大胡子大叔和那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大胡子大叔是个十分闷骚的汉子,他一般都不说话,一路走来便只有我们几个和小猴子叽叽喳喳,他偶尔发表一下高见。

这卫然显然比大叔更加闷骚,除非大叔问话,绝计不肯多吐露一个字出来。

所以他们的聊天进展缓慢,听得让人蛋疼无比,虽然我本没有蛋。

第六十章 留守

没有了驴兄,一车的物资就只能靠咱们人肉来运送了。

黑色的油粘布下,是大叔囤积的一些衣物和救命的药材。一包包的捆扎起来,怎么分配呢?

壮丁只有能武,小猴子和大叔自己,昨夜撞上来的卫然同志也可以使用,三娘和虎妞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了,试了试实在是搬不动这些东西。

“要不,我们分头行动?一波人去大本营送信借一匹马来,一波人在这儿看守这些药材?”三娘提议到。

四条腿儿跑起来总比两条腿好使,大家觉得言之有理,隧分配起这送信的人选起来。

小猴子一马当先,“我去我去,我还能走,她们两个姐姐女流之辈腿脚太慢,不顶什么用!”

特么谁说我们没什么用!

妞儿第一个不答应,“我去送信!才十里路完全不在话下!以前在咱们村子里,翻山越岭,一天六七十里山路我都轻轻松松的!”

能武摸了摸鼻子,大家嗓子干哑,处在变声期的他说起话来嗓音更加令人难受。

“姐姐你莫逞强了,昨天我都见你脚上长了好些水泡,我去送信,借了马车过来你们两个可以坐车到大本营,岂不是更好。”

一番争论,我和虎妞被成功嫌弃了,加上昨夜的卫然同学一起当了留守儿童。

大胡子大叔,能武和小猴子各搬了一袋药材往传说中的大本营走去。

“嗷嗷,妞儿,还有一个烧饼!”

三娘从旮旯噶啦里头摸出了一个胜利的果实,这块烧饼在昨夜的低温之下硬如磐石,弹起来铮铮作响,金黄酥脆的外皮下,是颗冷硬而无情的心。

胃里空空,我中了饥饿的毒,这烧饼是能是依我的药!

“你吃吧,我还不饿!”虎妞漂亮的嘴皮上起了硬壳壳,扑闪扑闪的睫毛下眼睛都变大了。

她努力的看着三娘,想将她说服,肚子里咕隆一声出卖了她的说法。

“唔,昨天吃了太多驴肉,我也不太饿。”三娘将烧饼一分为二,递了一半过去,自己留了一半。

驴车旁还有很多生的驴肉,昨夜烤的那些全部进了大家的肚子,剩下的这些已经被充公了,只等马车过来一同拉走。

卫然远远的坐在篝火那头,腰背挺直,一个眼风都没往我们这边瞅过。

罢了罢了,还是分你一半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用力将自己半边的烧饼掰了一大块,我站起身来走到这尊雕像旁边。

“诺,将就着吃吧,早上不吃肠胃不好。”

卫然的眼珠子又黑又亮,很像村里以前二狗子的眼睛,藏了许多心事。

这货一声不吭的将烧饼接过,蜡黄的手指捏着烧饼,他的手看上去有些茧子,是把使剑的熟手。

这个论断完全是因为他带了一柄看上去也还牛逼的宝剑,如果他提的是一把菜刀,嗯,那估计也是个贼厉害的厨子。

“你也是响应陆盟主的号召去救灾的莫?”

三娘盯着他脚边的那把宝剑,剑柄上缀了一个红色的福字络子,格外精致。

卫然细嚼慢咽,生生把隔夜的烧饼都吃出了人参燕窝的档次来,牙口真好。

“正是。”

盯了半天等他咽下去,以为会有一番高论,不料却憋出两个字便将我给打发了。这人委实无趣的紧。

太阳依旧很晒,四周光突突的,没有一丝阴凉。

之前攒着一股子气力一直往前走,现在陡然停歇了下来,无所事事。

三娘背着手,围绕着营地转圈圈,虎妞有着满腹的心事,沉默的坐在一旁默默不得语。

将路边的小石子无聊的踢来踢去,还不见能武他们回来。

“妞儿,他们去了多久了?十里地得走多久啊?他们会不会弄错方向了呀?”前后左右都是黄土地,万一偏离了方向就找不到我们了。

“才不会,你不要担心,这里好有好些东西呢,肯定会找到我们的。”虎妞看我绕来绕去,一把将我扯住,“能武马上就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知我莫若妞儿呀!

能武是爹娘的宝贝疙瘩,虽然他毒舌又讨厌,可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维护三娘的男人了,爹爹是娘亲的,能文哥哥是虎妞的,以后能武娶了老婆,他便也是别人家的了。

在他有心上人之前,只有咱俩相依为命,狼狈为奸。

盼星星盼月亮,革命老区终于盼来了解放。能武和小猴子雄赳赳气昂昂的牵着两匹马儿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能武嘴里咬着一根草签,牵着那匹漂亮的白马,踏着七彩祥云来迎接我们。

两个小姑娘欢呼一声迎了上去,“你们可算来了,我们等得花儿都谢了!”

小猴子牵着一匹灰枣色的小矮马,看着很是温顺,“三娘姐姐,现在都过了冬至了,花儿早就谢了,要花开得明年早春哩!”

我默了一默,这隔着时代的鸿沟,比蓝天更高,比东海更深。

大家伙儿帮忙把驴车套在温顺的小矮马身上,把那剩下的驴肉一同抬上车子,甩起马鞭儿开始发动。

能武驾车已经轻车熟路,我们几只坐在他的屁股后头。那匹矫健的白马性格十分傲娇,原本想让它拉车来着,它却一甩尾巴,四只蹄子踏来踏去,就是不肯就范,白瞎了那么好看。

这傲娇的白马到了卫然面前,便十分老实,乖乖的站立不动,等他翻身上马就神气活现的撒开蹄子跑了,将我们远远甩在后头。

小猴子和能武十分激动,“大侠一到大本营便碰上了他的师兄师姐们,让他师弟带我们挑两匹马儿过来接你们,咱们一眼就相中了这匹白云,它是那群里面最最好看的马儿了!”

你们两只要不要这么肤浅!挑匹马儿又不是看媳妇儿,居然还看颜值。

三娘仿佛又听到了丽来的管事儿老头站在自己跟前训话:“这是什么世道!真真是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

第六十一章 大本营纪要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遇上五十年不遇的旱灾,百姓还是苦。

这次关中大旱,受灾面积又广,皇帝老头沉迷在贵妃娘娘织就的温柔乡里头,下面的官员都不告诉他他家百姓正水深火热受苦受难的事实。

遭了灾祸的老百姓们皇权意识忒强烈,一个个的跳起脚来骂贪官污吏,就是不骂皇帝老头。

连江湖侠士们的嘴里吐槽的都是奸妃丞相,就是不干那皇帝的事儿。

这不,灾民流离失所,往那富饶的大城池里去,知府之前还大开城门接受了一批难民。

眼见灾民越来越多,知府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会把城里拖垮呀!他一溜烟的号令守城的士兵赶紧把门给关了,自个儿缩在汝城里头。

百姓们进不去汝城,只好在附近停顿了下来。

眼见百姓们受苦也不是个事儿,江湖人士自发捐钱献粮搭了几个茅草棚子,给老百姓们施粥。

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受灾的民众纷纷聚集到了粥棚,于是这粥棚变成了粥厂。

武林盟主一瞅,这地方四通八达,往来方便,干脆整个大本营吧。隧广发英雄帖,各位大侠大姐们,有钱的捐钱,没钱的出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咱要团结起来和百姓们共渡难关啊!

一声呼号,应者众多。无数英雄好汉,江湖侠女千里迢迢包袱款款来了关中赈灾。

他们帮助了许多灾民,也有许多流民觉得依靠粥厂不是长久之计,一路往富饶的南方进发。

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一波流民便是从别的地头往江南水乡方向去的。

十里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小矮马虽然矮小,但是耐力足,势头稳,比驴兄的业务水平强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

很快,大家便瞧见了传说中大本营的真容。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这大本营跟大毫无干系,说是营地也名不副实。

没有高墙片瓦,只是一些木头,一些茅草搭成的一片片草棚,围绕着一间倒塌了一半儿的破庙。

受灾的群众就挤在这些窝棚里头,老少男女,席地而坐。

那些英雄好汉们更惨,连容身的窝棚都没有,一个个的在野外将就。白天接受太阳的炙烤,晚上迎接寒霜的降临。

粮食被这些英雄一车车的从各地收集而来,衣物,药材,统统都是抢手货。

武林盟主很是尊老爱幼,资源都紧着祖国的幼苗,并一些老人妇女。

大胡子大叔那一驴车子东西刚到大本营就被分了个精光,小小一块地头,灾民居然有数千人之多,这还只是汝城附近,还有更多灾民被收容在其他的地方。

三娘的小心脏拔凉拔凉的,原以为到了大本营能有个地方躺躺,有个热水澡洗洗。

放眼望去,大家连喝的一口热水都很珍贵,哪还有水可以洗澡呢?

就算小猴子不在身边,咱们也不吐槽富贵客栈的老板黑心肝了。

那里的伙食和热水果然是方圆五十里地的巅峰!那几百文铜钱花得当真不亏!

“妞儿,这大本营也太坑爹了!咱们怎么办呀?我身上好痒,衣服都包浆了!”

三娘眼里满含热泪,看到空地上那个小孩一边玩一边搔着自己的头,他越搔三娘觉得自己身上越痒,仿佛自己身上爬了一只跳蚤一般,无所适从。

虎妞听到三娘这么一说,鸡皮疙瘩都起了起来,“要不,咱们先找大胡子大叔,再从长计议?”

“也只能这样了。”

能武和小猴子已经将车马还给人家,一路引着我们去找大胡子大叔。

这儿的卫生条件实在糟糕,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浓郁的味道,阴暗的角落里时不时窜过几只耗子,蚊虫在各种兽类的粪便里翩翩起舞,安营扎寨。

三娘觉得这里实在不是久留之地,气温昼夜温差巨大,卫生条件堪忧,最容易发生疫病和疟疾了。

大胡子大叔在一圈江湖好汉们旁边,他已经和师门的弟兄们碰头,正在讨论如何安置越来越多的流民。

人模人样的卫然兄正在跟那群小伙伴们见礼,不好贸然上前打扰大胡子大叔,我们只得候在一旁。

他们正在小声争论着什么,与不修边幅的大胡子大叔相比,他的师兄弟们穿着纯白的道袍,一个个仙风道骨,衣袂翩翩。

这么恶劣的环境居然还保持的这样整洁,真是难得可贵,很有可能他们都是处女座的宝宝。

等了半响,大叔便招手喊我们过去,几只到了他的身旁,和他的师门见礼。

“这便是我在富贵客栈捡的几个小娃娃,能武,虎妞,三娘和小猴子。”

大叔用眼神示意了我们几只,大家乖乖的朝长辈们问好。长辈们紧皱着眉头,看样子大本营的情况并不怎么好。

“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我们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北地连城。”能武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一家之主来发言。

“北方不太平,去那做甚?”一个师弟挑起了眉毛。

“家中出了变故,须到连城寻找哥哥,与他汇合。”能武解释到。

他们一脸了然,大胡子大叔却握了能武的肩膀,“去北地需从汝城经过,可汝城现在城门紧闭,不许寻常人等经过,你们只得再等等,从长计议。”

得,又是从长计议。

现下也无其他方法,我们几只俱被抓了壮丁,给流民们施粥。

想来,一时半会的,肯定走不开了。

第六十二章 烧火丫头

吃和睡,是人生顶顶重要的大事。每日能吃饱,每日能睡好,生活的幸福指数才能节节高。

然而这两件事,在这大本营里,哪一样都变得十分奢侈。

三娘和虎妞他们在这大本营里已经耽搁了数日。每日和灾民们一道,喝着清可见底的稀粥,睡在稻草铺就的席子之上。

“好饿啊!”小猴子在梦中呓语,难受得辗转反侧。

我侧着身子用手枕着头,就着月光数虎妞卷翘的睫毛。

一根、两根、三根。。。。

虎妞叹了口气,也侧过身来握住了我的爪子,“快睡吧,再过两个时辰就得烧火煮粥了。”

胃里一阵紧缩,难受的三娘蜷缩起来,真特么太难受了!

挪着扑到虎妞怀里,将头颅一把扎进她柔软的胸脯磨蹭,“我太饿了,那些粥能叫粥吗!一勺子水里漂着几粒米!不仔细瞅还以为那几粒米在水里头游泳呢!”

能武也没睡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咱几个排排躺着,说话的声音近在耳畔,放个屁都能听见。

什么男女有别,在这儿是不存在的。

大家都抱团取暖,一个家庭一个窝儿,尽量跟熟悉的人呆在一块儿。

无他,数千灾民实在太多人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武林人士每日巡视,仍有不少人仗着自己身强人多,欺凌弱小妇孺。

好些天没有吃肉了,将腰带扎得再紧都不能解决从灵魂深处带来的饥饿感。

“你们有口吃的就该感恩戴德了!别的村落里都易子而食了。。。”小猴子旁边躺了一个老者,垂垂老矣,头发花白,不住的叹息,“难时一粒米,胜过万两金啊!”

武林盟主振臂一呼,聚集了这群好汉自己却跑到别的场子救灾去了,这里主事的是他的拜把子兄弟惠能和尚。

惠能和尚慈悲为怀,不管是哪路来的灾民通通收留,弄的这个大本营人满为患。再多的粮食运来也如精卫填海,如此下去着实难以为继。

有些灾民眼见每日分发的粥食日渐稀少,越发困顿起来。不少英雄好汉提议揭竿起义,冲到那汝城内,将那一干贪官污吏捉了,开仓放粮。

惠能和尚力排众议,强烈反对,一同反对的还有那个黑衣服卫然。

“汝城守卫兵士众多,易守难攻,且离此地三百里驻有州守备军数近万,急行军两日可达,攻打汝城实乃下下策!”

“那可如何是好?众好汉收集而来的粮食只能供数日,这么多老弱妇孺,还有好些已经病了,再这样下去。。。不如跟那狗官拼了!还有一线生机!”一八尺大汉握着一把吊环关公大刀,拍桌而起。

“是啊是啊,总不能眼见老百姓饿死而不顾啊!青衣师姐说了,药材也缺短得厉害,已经有不少体弱的人染了风寒,只能尽力医治,附近药铺坐地起价,连药都用不起了!”

说话的是大胡子大叔的师弟青烨,他和师姐略通歧黄之术,大本营里病了伤了,都归他们管,一来就忙着救死扶伤。

“阿弥陀佛,众好汉请听老衲一言,攻城实乃下策,终不可取,但我等可设法让那知府主动开门,陆盟主来信,他已联系了吴起大将军,只要我们能将此事上奏朝廷,到达天听,朝廷开仓放粮,安置流民,此困可解。”惠能和尚手中捏着佛珠,一粒一粒的珠子在他手中滑过。

卫然目视众人,“大师言之有理,朝廷奸相当道,扰乱圣听。我等只能设法让那知府开仓放粮,解这燃眉之急便可。”

众侠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并不相信。“这位卫兄,你说的有理,可我们江湖人士,素日便与官府不对盘,如何说服那知府呢?现在那龟孙子紧闭城门,莫说流民,连我们都进不去汝城了!”

大家紧皱眉头,为灾民操碎了心,却依然束手无策。

“老衲有一好友,恰巧与那汝城知府有旧,不日他便会抵达此地,他若出马,必有良策。大家稍安勿躁!”

惠能和尚这么一说,众人也不好再说攻打汝城了,圆桌会议到此结束,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物。

天气越发冷了,白日的太阳晒着,才感到温暖,若背着阴,取暖全靠发抖。

分完了粥食,我们又被青衣捉去给染了伤寒的病人熬药,药材短缺的厉害,一锅子药平日只熬两三遍,现在生生熬制个四五遍还不肯丢弃,药效大打折扣。

“以前我在画舫上烧火,现在在大本营还是烧火,都变成职业烧火丫头了。”

虎妞往小炉子里加了一把柴火,小心的揭开盖子看了一眼熬制的中药,三娘捧着一柄扇子,蹲坐在她的身边,时不时往边上的小炉子里扇上几扇。

“烧火丫头也没什么不好呀。诶,小心烫手!”

一锅中药已经熬好,三娘直接用爪子拿起盖子,被烫了个正着,盖子啪的一声落回罐子上头。

虎妞捉过三娘的手指一看,已经烫红了。“幸好没起泡,烫伤可不是好玩的!”她虎着脸数落我,“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扼腕啊扼腕。

“我看你用手指拿着没点事情啊,以为不烫嘛。”

被骂的三娘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你跟我能比嘛!我时常用弓箭,手指心皮肤比平常人厚,而且我就拿那么一下,根本不怕被烫到!”

虎妞将修长的手指张开,摊在三娘面前,用手摸摸,手心和手指上头确实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特么确实不能跟开了外挂的人相比!

“你们两个在那里磨叽什么,还不快把药端来!”

茅草棚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那是咱大胡子大叔的青衣师妹发出爱的呼唤。

“来了来了,马上!”

我两赶紧用一块破布,将罐子端了起来,清亮的药液倒进处处缺口的瓷碗里,小心的将药端起来往茅草棚里走去。

第六十三章 医者青衣

将一块布巾蒙住口鼻,我和虎妞将药端进茅草棚。

草棚里或坐或躺着得了伤寒的病人,有的灾民发着高热,面色潮红,有的咳嗽不止,咳嗽起来整个胸腔都在震动,我们生怕他一口气没有回转过来,就这么去了。

青衣阿姨全身素白,用布巾蒙着口鼻,两只袖口扎紧,正在给一三岁幼儿把脉。

那小女娃瘦得皮包骨头,无力的靠在她的母亲身上,脸色青白,两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的母亲眼眶青黑深陷,嘴唇干裂,语气焦急,“大夫,阿暖怎么样了?”

青衣阿姨将女娃娃两个手各把了一遍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皮舌头,心下已经有了决断。

“你发现的早,热度没那么高了,再服几剂药便无大碍了。”言罢,她便示意虎妞将药端了过来。

“谢谢大夫,您真是活菩萨转世!我来世必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小娃娃的母亲一听快好了,喜不自禁,连忙想要抬起虚弱的身子给活菩萨来几个叩首。

活菩萨一把压住了她,“无妨,赶紧把药喂她喝了吧。”接着便去看下一个病人了。

女娃娃的母亲在身后扶着她,将她的牙关撬开,缓缓将药往她嘴里喂去。

药极苦,小女娃包着一包眼泪,委委屈屈的小口咽下,不敢浪费一丝一毫。

被称做活菩萨的青衣女侠又看了几个病人,那几罐子药分得干干净净,还有一些病人已经无药可分了。

她吩咐小师弟青烨守在草棚内,自己说要去寻找大胡子大叔。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大胡子大叔还是那身灰扑扑的衣服,一身风尘仆仆。

“师哥!”

青衣迎了上去,大胡子大叔一改往日的深沉,竟有几分羞涩。

“衣儿,你还好吗?”

大叔深情默默的望着青衣,连日操劳,她憔悴了许多。

虎妞和我八卦的看着大胡子大叔用手拂过青衣额前的碎发,将那头发别在耳后。虎妞呼的红了脸颊,扯着三娘的衣袖。

“三娘,别看了,非礼勿视啊。”

这就叫非礼啊,都没有接吻,也太小儿科了。

“嗯嗯,这有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别害羞嘛!”

嘴里含糊的应着,眼睛依然看着这对儿鸳鸯。

“师哥,我们急需的十几味药材已经所剩无几了。如若不尽快救治他们,恐怕伤寒会传得更广。那贼知府的旧人何时会到啊?我怕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青衣女侠一脸焦急,大胡子只得好言安慰她,“衣儿莫怕,等入夜我便和卫兄先行潜入汝城,探探虚实。你将那最最紧要的几位药材,写个单子,我们尽量给你带来如何?”

大胡子大叔定定的看着青衣,若不是人多,只想拥她入怀。她醉心医术,深得师父真传。

医者仁心,平日里看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实则最善良不过。

世人只道这女子学医不过游戏,可自己心里晓得,衣儿师妹志在救死扶伤天下苍生百姓,数次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自己最爱她这份风骨与倔强,却也最怕她这份执着会。。。

“你们要潜入汝城知府府莫?师兄,千万小心!”

一听师兄要深夜潜入汝城,青衣只觉得有些紧张,他们定是要潜入那知府府中,有别的打算。

转念一想,她突然担忧起来。这卫然会不会是朝廷派来的奸细?附近几个州府不肯安置流民罢了,居然还借机抓捕赈灾的绿林好汉,生怕我们起事害了他们的乌纱帽!

“那卫然可靠吗?他提出要夜探汝城?我观他的行事做派,对军力那般了然,怕是朝廷中人,怕不是有诈?”

果然,衣儿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她的心里还是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大叔的内心分外温暖甜蜜,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别担心,他的来路我们已经晓得,并无大碍,此事乃惠能大师吩咐,一来我们可以探探这汝城知府的虚实,二来若他不卖那旧友的面子,咱们也可以早做打算。”

三娘看着那对儿鸳鸯越靠越近,说的话基本听不见了。

小情人窃窃私语,你侬我侬羡煞旁人。看了看忙碌的虎妞,不知道她和能文哥哥恋爱起来,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一想到虎妞衣服下面那幅好身材,那酥胸,腿玩年,那蜂腰。。。咦,甩了甩头,赶紧把邪恶的念头赶出自己的脑子!

小心收起猥琐的偷笑,三娘转过身来打算去瞅瞅能武和小猴子,刚转身却被身后的黑衣人吓了一跳!

“你来这儿做什么?”

卫然这厮一动不动的站在三娘的身后,都不知道站了多久,之前那些对话他肯定尽数听了去!

“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属猫的呀!”

左看右看,发现虎妞已经到草棚子里头给照顾发热的病人去了,怪不得都没有跟这卫然说话。

卫然看了看身高到他胸口的三娘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这小丫头一点没变,还跟以前一样,喜怒哀乐,全写在那张小脸上,一眼就能教人看出她想些什么。

“我来拿药材单子,你们短缺的药材,写一张给我。”

他的万年冰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话也是冷冰冰的,客气里头带着几万里的疏离,嘴里虽然对着自己说话,眼神却飘到草棚子里头去了。

“啊,这个呀,我不知道,青烨应该知道,他在里头,你等下我让他写给你就是了,诶诶,你不能进去!”

卫然迈开大长腿,就往草棚子里头走,三娘赶紧张开手臂拦在他的前头,“不能去不能去,你听不懂话呀!”

自己的身量实在太小,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小麻雀,他就像那展翅的大鹏直往里头冲。

乌云压顶一般三娘直接撞到了这货的怀里,高挺的鼻梁都快被他坚硬的胸膛给撞塌了,好痛好痛,幸亏是特么原装的!

第六十四章 卫然的面具

三娘确信,在撞上去的那一瞬间,闻到了好闻的檀香味道,很像以前香氛店里闻到的精油香味。

只有数秒,卫然将她抱个满怀,鼻边是少女的气息,她的柔软与自己紧密贴合着。卫然变了脸色,立马闪身后撤,退到一旁。他的眼神那样厌恶和冰冷,似乎很讨厌别人的靠近。

那一瞬间,三娘抬头只望到了他坚毅的下巴,光溜溜的,在喉结上面居然有一根细细的线条。

这是什么鬼?莫不是传说中的易容?

三娘呆呆的用手捂着生痛的鼻子,眼神却随着那条细线移动,那条细线延伸到了耳后,头发遮掩得完好,若不是意外撞到他的怀里,怎么滴都不会发现这人面皮之下,还大有文章。

他冷冷的盯着呆滞的三娘,右手按住了龙吟剑,心里寻思着将她灭口有几分必要。

“你们堵在门口做什么?”

青衣女侠和大胡子大叔站在卫然身后,看着这二人一个捂着鼻子,一个气压低迷。虎妞也闻声从草棚里出来,不知出了何事。

“他都没遮口鼻,直接往草棚子里冲,里头都是病人,万一传染了怎么办!我怎么说他都不听,被撞个正着。”

三娘十分委屈,古代医疗条件这么艰苦,伤寒算得上大病了,自己和虎妞每每进去,青衣女侠都反复叮嘱要遮掩好口鼻。

他倒好,一脸吃了大便的样子,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原来如此,卫兄,三娘也是一片好心,你莫见怪。”

大胡子大叔见二人气氛不睦,出来做开交。

卫然那厮微微一笑,“我只想看看病人情况如何,是卫某错怪她了。”

“卫公子也是一片好心,情有可原。三娘,还不快进去让青烨将单子写好送出来!”青衣阿姨可不管那么多七七八八,她只关心她的病人,她的药材。

我叻了去,我这样的小透明还有木有人权了,你们一个个话里话外的都帮着卫然那厮是什么鬼!

这话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三娘郁闷的拉起布巾进了草棚,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青烨听说他们有法子弄来药材,刷刷几笔龙飞凤舞写了十几样药材,一张纸满满当当都装不下了。

小心的吹干墨迹,他将单子放到三娘手中,让我这勤劳的小蜜蜂把单子送到外头卫然手里。

大胡子大叔已经先走一步,许是准备晚上出门的装备去了。只有卫然那厮像一颗松树一样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我的内心有点忧虑。

不小心撞破了别人掩藏的秘密,要怎么样才能表现得淡定从容,让人相信自己真的真的会保守秘密呢?

或者干脆装死,自己没有发现这厮其实戴着一张面具?

一步一挪的走到他的身旁,他听到我的脚步声走近转身看向了三娘。

“嗯,这个是青烨写的单子。他说前十味是最紧缺的,后面十几味缺得没那么厉害,你们看着买吧,找到一点是一点。”

三娘将单子伸手递了过去,他望着姑娘伸出的袖子下藏着细腻白皙的皓腕,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幼时东宫之中自己练剑完毕云落拿着细软的香帕,替自己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云落的手也如这般洁白无瑕,细腻柔软,不知现在的她,在做些什么。

卫然接过单子,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得身后的人叫了一句“卫然。”

“何事?”

“那个,”我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他表衷心表达自己人微言轻,不会说出去他面皮有假的这个事情。

他手上的那把剑看起来十分厉害,很有可能他的武功也十分厉害,知道这样厉害人的秘密,着实揪心。

万一他的真实面目暴露了,第一个怀疑的人岂不就是我了吗?简直不要太糟糕!

“那个,那个药材你们能买到多少就买到多少吧,还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可千万别为了买药被人捉住,赔了夫人又折兵。”

卫然似笑非笑的看着三娘,眼神意味不明。他已经将单子折好收入怀中,没想三娘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天啊!我怎么这么蠢呢!”

我突然发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蠢话,一定是太久没有吃肉,导致自己看见活人都眼冒绿光,说起话来都不经过大脑了。

“你说什么?”

“嗯,没什么,你们注意安全,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赶忙将话头圆了回来,总算将这尊瘟神给送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脚处,三娘一拍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哀嚎。

“天啊!我怎么越来越笨了!好歹也是经历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考研摧残的人了,怎么智商直线下降呢!”

“什么下降?”青烨一拍三娘的肩膀,眼睛望着卫然的背影,“怎么,那个卫然是你意中人啊?”

青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三娘心中火起,我碰了你的大头鬼,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是我意中人了?

“我呸!我哪里喜欢他了,你别乱说,你药配好了吗?医书背好了吗?病人都看过了吗?这些没做好管什么闲事,小心我告诉青衣姑姑,你偷懒让虎妞帮你配药!”

青烨虽然也是门派中人,年纪与我们却大不了几岁,与他那严肃的师兄师姐们不一样,他最爱与我们打成一片,性子最为活泼。

“哎,你不喜欢他恼羞成怒做什么?”

这货还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我马上告诉青衣姑姑,你偷懒的事情!”

三娘不想再与这小萝卜头多费口舌,开玩笑,人家怎么可能喜欢这种死板的冰山类型,我内心深处最爱的始终是吴毅那样的温柔体贴,玉树临风款!

自己当然不会打算真的去青衣姑姑面前说三道四,虎妞很喜欢帮青烨做这些与药材相关的琐碎小事,她爹爹之前便教过她怎样在山里采摘药材。不过,这打小报告的威胁十分凑效,青烨很怕他的师姐。只听到他在身后嚷道:

“诶诶,我的小姑奶奶,我错了,你不喜欢,不喜欢还不行嘛……”

第六十五章 夜探汝城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卫然、青羽和另一位江湖侠士洪燕换上全黑的夜行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出现在了汝城城门边上。

几丈高的城墙用青砖累积而成,滑溜溜的留着岁月的痕迹。漆着朱红色清漆的城门上,晒起了壳子暗自剥落。

“驻守城门的有三百六十余名兵士,城墙上每隔五丈一名,三个时辰换一次班,余下每只小队一个时辰巡视一遍。”

今夜之前,早有好汉已经将这城门驻守的道道摸个一清二楚。

夜探汝城,人贵精而不贵多。

几人合计一番,趁那值守的士兵不注意,洪燕掏出一把系着长绳的飞钩,气沉丹田,直接往那拐角处的城墙上抛去。

钩子卡住了青砖的城墙,洪燕一马当先,身轻如燕提气纵身飞了上去。双手攀着绳子,脚踩在城墙之上,几息之间便已到了城墙上头。

绳子被轻轻拉了两下,青羽和卫然见了安全的信号,也如法炮制直接飞身而起。

几人入了城内,城墙上的士兵们毫无察觉。

“这鸟地方,防守也不咋地嘛!”

洪燕小声嘟囔,青羽便道:“城中守卫自然难不到您这样的豪侠,对百姓却是绰绰有余了。咱事不宜迟,赶紧行动吧!”

洪燕自然接受了青羽戴上的这顶高帽子。论轻功,在场的三人之中,他若认了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姓卫的武功虽看不出深浅,青羽博才而不精通,只有自己,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人称“燕子飞”,盗了富豪商贾无数,从未被捉住,是个不折不扣的梁上君子。

避过了城中巡视的士兵,几人乘着夜色摸到了知府府上。

轻点屋顶,小小的瓦片发出轻响,落下簇簇细灰。

“他娘的,我们在外头忍饥挨饿,城里头这些个败类大鱼大肉,花天酒地!他奶奶的熊!”

一路在屋顶上飘荡过来,与城外灾民遍野,食不果腹的惨状相比,城内的百姓有吃有喝,那些个员外们晚宴摆了满满一桌子,烧鸡肥肉冒着肥油,各个吃得满嘴油光。

他们三人伏在屋顶之上,洪燕看得内心无比烦闷。

“这贼知府肯定也是吃得满脑肥肠,真恨不得将他脑袋揪下,开了城门迎了百姓们进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洪燕大侠狭义心肠,最爱劫富济贫,有道是盗亦有道,最看不得知府们鱼肉百姓。

“惠能大师让我们以正事为重,洪兄还是消消火儿,原谅则个。”

青羽很能接受官府不管百姓的事实,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年头,奸相和贵妃把持朝政,真正为民做主的好官实在太少,大家都忙着打点活动,只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几人在知府的府上来回观察了半天,判定了这知府的书房所在,便往那个方向去了。

府上后院里头,丝竹之声靡靡悦耳,女人的娇笑如铃铛般清脆。

“都这紧要关头了,这老贼还不忘温柔乡里寻欢作乐!”

洪大侠气得吐了一口唾沫,细长的眼里射出精光。

情报中说,这知府大人年方五十,有正妻李氏,小妾若干,新纳的最小的一个年纪不过十五,都能当她爷爷了。

“许是正宴宾客,正好书房无人,我等可以便宜行事!”

“青羽兄所言甚是,咱们速速去书房探探!”

大家转念一想,正合心意。书房无人,便可以趁机进去尽情翻找了。

几只大侠当了梁上君子,偷偷摸摸的避开了院里的仆从与守卫,直接往书院所在的院子扑去,却见这本应黑灯瞎火的书房里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日一般。

卫然一看这情况,便和他们二人打着手势,三人一道小心的在屋顶上矮下了身子,轻手轻脚揭开了几块瓦片,低头朝书房里头望去。

书房里有两个人,一个身着天蓝色丝绸马褂,约莫五十余岁年纪,戴着和田白玉抹额,在屋子里不停的走来走去。

另一个身着天青色细绵衣裳,戴着一顶学士帽子,作师爷打扮。

“润德,这可如何是好呀!”

老爷子转来转去,焦急的脚步匆匆,看得出他正着急上火。

“老爷莫急,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师爷安慰他的领导。

他揪着自己的眉心,按压出一道深深的紫红纹印,“这叫我怎么不急啊!聚在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我几次上表的奏折像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上峰就一个字,等!”

老爷子激动的走来走去,眉心紧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究竟让我等什么?如何等!”

“老爷,润德以为,这等字是让咱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师爷开始给自己的领导分析,“此次旱灾,面积颇广,其他州府也不见有丝毫动静,咱们最好和他们一样。”

知府大人颓然的跌做在了椅子之上,“再等下去,民意沸反盈天,只怕我们还未等到朝廷有所动作,这些流民便要和那么个江湖术士们一道,打上门来了!”

“到时朝廷可不管我们这些前因后果,只会重重的惩罚我们,一旦去了势,我这把老骨头,再起来就难了。”这老爷的处境看上去也左右为难,看他着急上火的,嘴边都起了许多燎泡。

第六十六章 书房夜话

几人伏在屋顶上,听着屋内二人低声交谈,洪燕心中暗想:“这老贼头,时时刻刻想着项上的乌纱帽,待爷爷今夜盗了他的要紧物事,由不得他不就范!”

只听屋内那知府老爷又道:“都怪那李大海,草包一个,上奏朝廷今年关中粮食丰收,得了皇上厚赏。这流民一起,又赶紧跑回京中养病,不顾我等死活!”

师爷右手摸着不剩几根的胡须,摇头晃脑,他的眉头也紧紧皱着,不好妄议朝廷命官,只好附和说老爷所言甚是。

洪燕眼风四下瞟动,从书案后头的多宝架上的若干书册玉石到挂在墙上的字画,眼神一定盯住了老爷后脑勺后头一个一尺见方黑漆漆的小盒子上头。

青羽见他朝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定睛一看,多宝架上那个小盒子实在不起眼。

卫然看着这二人打那小盒子的主意,朝他们摇了摇头,如他所料不假,那盒子里放着的必定是这汝城知府的官印。

这洪燕的眼光果然毒辣,扫扫几眼便能看出一屋子之中这老头的紧要物事,不愧为江湖之中有名的“燕子飞”!若能收为自己所用,倒值得考虑一二。

官印是朝廷命官的重要信物,官印于官员好比玉玺之于皇帝,都是不容有失的存在。倘若哪个朝廷命官在任上丢了自己的官印,让人笑掉大牙脸上无光不说,肯定还要挨一顿削的。

特么你连一方印章都守不住,怎么还能相信你能守护一方百姓不是?

洪大侠的打算十分明显,将这贼老头的官印给盗了,逼他开城门,开粮仓,救济这数千流民是也。如他不肯,便将这玉石嘎达当面给毁了,让你也没好果子吃!

卫然借着月光,在他二人手心写下“账册”二字,青羽眸光一转,领会了他的心意。官印虽然重要,但与知府老爷的私下的账册相比,又不足一提了,各级官员逢年过节均会向上级表示表示,金额可大可小,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若能盗得这老爷私下往来敬献的册子,拷贝上一份,牵连众广,于他更是一份强有力的威胁。

青羽点头默认的同时,心里却想,这卫然到底是哪路神仙?虽已查明他是陆盟主的远房亲戚,可这人身份恐怕不止于此,他想要的也不仅仅是为流民赈灾济贫了。

“可叹我朝中无人!为官二十六载兢兢业业,一辈子只当个汝城知府!当年那不如我的秦俊生,巴上了丞相这条大船,在吏部混的风生水起。这李大海妹夫的二舅,是那礼部侍郎小妾的外叔公,也得了上头青眼。我心中实在是不甘啊!”

几人挑了挑眉毛,不成想这知府啰里啰嗦的的,居然也是个抑郁不得志的失意人。

洪燕抬头看了看四周往来的众人,夜已深了,这贼老头还不熄灯睡觉,在这儿感叹个鸟啊,待会咱还得去药房采买呢。

师爷似乎有感,劝道:“老爷您是否记得,当初您遇到的得道高僧为您算了一卦,说您这两年必有一劫,若能过此难必定能更上一头,若避不过则有血光之灾。何不再去让他算上一卦,看有何方法化解此难呢?”

知府老爷原本坐在文椅之上,塌肩缩背,听得这个计策精神为之一振,沉吟了半晌,端起一口冷茶漱漱口,复又吐回茶碗里。

“那卦纯属机缘巧合,大师平日隐居宝寺,要不便云游四海,轻易见他不得。我已命人送信前往静安寺,只是不知远水能不能解得了这近火。”

他的呼吸格外沉重,又深又长,不过五十许年岁,却能看出七十岁的老态来。原以为这汝城知府是个大腹便便,满面红光的大老爷,却没想他是个又干又瘦的糟老头子。

此刻知府没有和那些商贾一般,夜夜笙歌,而是着急上火烦忧他的为难事。

“当这鸟知府也不容易啊。还是自己游戏江湖,畅意恩仇的快活!”洪燕自哂道。

他从袖里掏出一只袖管,里头装了些许独门自创的迷药。只需往下吹个一吹,不出片刻,这二人便会睡得如死猪一样昏沉,咱们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看着洪燕拿出了迷药,青羽不赞同的一手按住,轻声细语:“且听听他们如何打算,再用这个不迟。”

一旁的卫然点点头,赞同青羽的决定。

洪燕只好将其复又塞进自己袖口,不知惠能那秃驴怎生派了这二人与我一道,这不行,那不行,束手束脚的好不麻烦!

屋子里那糟老头子还在唾沫横飞。

“此番我绝不能坐以待毙!润德,明日一早,你便挑几个得力助手,让夫人少爷小姐收拾细软,直接护送往江南外祖的庄子上去。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可回汝城。”

师爷忧心忡忡,老爷于他有知遇之恩,此番难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老爷您这是?”

“上峰之命不可违,百姓之命也可惜。城中数万百姓,一旦我们抵挡不住灾民,城破之日,便是我丧命之时!”知府老爷仔细听着后院传来的丝竹之声,长长叹了口气。

“犬子无状,大难当前,犹自享乐。子不教父之过,悔之晚矣!润德,明日你便与夫人一道走,老朽的子女,以后就拜托你了!”

说着这知府从文椅上起身走到师爷面前,便要朝这属下下拜。

师爷赶忙扶起他的顶头上司,一叠声道:“老爷万万使不得啊!润德何德何能,受您这一拜!”

“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干脆大开城门,迎这些流民入城呢?”

老爷被这师爷扶着,站直了身子,朝着窗外皎皎星空望去,他的眼里流着热泪。

“我何尝不想大开城门,这流民众多,一旦开城,各地流民蜂拥而至,城内的百姓就遭殃了!”

“前些时候放入城内的流民,进了城便逃脱管束,趁着夜色抢虐,烧砸店铺,奸淫幼女,这哪是受灾的流民,分明是抢夺的强盗!探子来报,这些流民里已爆发了伤寒,若让他们进了城里,这数万百姓岂不。。。”

第六十七章 寻找

听得这知府老爷与那师爷推心置腹的言语,在屋顶上的几人久久没有动弹。

“想不到,这贼老头子也挺为城中百姓考虑。”洪燕低声赞道,其余二人并不言语。

“那咱还取不取账册了?”

他问这沉默不语的二人,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本以为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可听他跟那师爷对话,人家知府不开城门似乎也说得过去。

洪燕自身便在大本营进出许多趟了,这大本营里鱼龙混杂,尽管陆盟主,惠能和尚勉力安排了人手日夜巡视,但仍有各种不堪之事发生,人心隔着肚皮,恶的种子一旦生了根发了芽,实在防不胜防。

青羽一时之间也有些黯然,都说屁股决定立场,众豪侠只看流民困苦,想把他们塞进城中。

却没想这知府也在替城中百姓考虑,如何安置,管束这多余的外来人口也是个棘手的难题。

书房内二人犹自讨论,院外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大红灯笼被丫鬟提着从外头一路飘了进来。

几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贴在屋顶之上一动也不动。

听得外面的脚步声,屋内二人停了言语,四下安静了下来。

“小姐!”

守在门外的小厮像小姐见礼,一声娇柔的女声回到:“免礼免礼,爹爹还在里头吗?”

“回小姐的话,老爷还在里头。老爷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书房。”小厮小声的向小姐解释着,生怕开罪了小姐,让自己为主人所不喜。

“子规,你进来吧!”

知府老爷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未见她,明日便送她出城,今此一别,还不知能否再见,内心不由痛苦起来。

这位子规小姐自推门而入,师爷则向老爷告退,自去安排妥当。

卫然几个就着瓦片下的那个洞口,看到一个粉裳少女并一个丫鬟进了书房,看不清这小女孩容貌如何,声音倒似黄鹂一般,清脆悦耳。

“爹爹,听下人们说,您又一日未进饭食了。女儿在小厨房给您炖了一锅莲子百合羹,您趁热用些吧!”

少女头上仅别了一根缠丝荷叶金钗,花型是前几年流行的,现在已然过时了。

昏昏的烛火下,金钗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倒别样有趣。

那深绿衣裳丫鬟提着一个木质食盒,洪大侠望着那个唤做子规的小姐素手为老父亲奉上了那盅爱心羹汤,小心的端送到他的手里。

知府老爷一大把年纪了,却有个这么年轻的小闺女,果然老当益壮啊。

面对着贴心的小棉袄,他的语气十分柔软,“我家子规长大了,会疼惜人了,为父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吃到女儿亲手做的羹汤啊!”

羹汤熬制的时辰刚刚好,莲子软糯,百合清甜中带着微微的苦味,清热败火两不误。

端在手里,吃在口里,暖在心里。

“爹爹何出此言?若是爹爹愿意,以后每日女儿都为爹爹熬上一盅羹汤!爹爹您再累也要保重身子,可惜女儿不是男儿身,不能为爹爹排忧解难。”

金钗少女莫约是个孝顺娃儿,时时惦记着她阿爹一天没吃饭,还想为自己爹爹排忧解难来着,怪不得都说生女儿贴心,生儿子坑爹啊!

这糟老头子倒有个好闺女!

洪大侠心想。

知府老爷和他想得一样,生来生去,还是这个女儿疼惜自己,一想到还在后院花天酒地的败家子,血压便蹭蹭往上升高,要是此刻见到那儿子,只怕自己当场吐血三升。

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这么天差地别的呢。

洪燕眼睛盯着下头的人磨磨唧唧,腿脚都要蹲麻了。虽然这点儿时辰于他不在话下,这次任务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实在大相径庭。

“心静!心静方能成大器!”

他的师父以往常常强调,师父也是偷遍天下无敌手,除了皇宫大院,其他地方如入无人之境。

清官不盗,家贫不盗,老弱妇孺不盗,保家卫国的将士不盗,那深宫大院不盗,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不盗。

这便是本门不二法门之六不盗。

正所谓盗亦有道,按照师傅的法门,燕子飞纵横江湖,从未失过手。每次相看、踩点、取宝,脱手一气呵成,讲究的是一帆风顺,行云流水。

哪像今日这般,畏首畏尾,如那见了老猫的耗子一般,端的波折!

房里父女二人情深,外头又稀稀拉拉来了几个灯笼,小厮老远打开院门迎了上去,唤了一声“夫人”。

原来是那知府老爷的大老婆来了,得,这一家人除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齐活了!

洪燕想了想,这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要不干脆把这一屋子的人都药趴下?

卫然和青衣二人就像一片落叶飘在屋顶上头,听着下头老夫老妻絮絮叨叨半点声响也无,恐怕这便是师傅所说的心静了,反正老子也不进深宫大院,要那么心静做甚?

人在江湖,老子已经是个传奇!

月上中天,这一家子可算走了,几个灯笼远远飘走,院子里头恢复了静谧。

“如何?”

洪燕问着这两个同伴,“这老头也是个可怜的,咱到底咋办呢?”

贼不走空,来都来了,何不下去瞅瞅?

院子已经落了锁,里面空无一人,三人小心落到院中,洪燕自是一把开门的好手,包管门户大开,却一丝声音也无。

几人进得书房,秉着烛火,一一翻找四周。

洪大侠颇具探究精神,充分发挥了他的职业技能,每个字画,屋里每个暗格通通过目一遍。

那不起眼的小盒子里头,果然装着官印,随意把玩一番,洪燕便将其放下。

“这老头子倒是个文化人。呦,居然还收藏了柳太师的墨宝。”

柳太师在本朝颇有名望,既有才情,又画得一手好画,是以前那废太子的太傅。不过自打皇帝老儿换了个婆娘,这柳太师便被雪藏了,不知所踪。

展开一幅藏在暗处的图画,两只蝈蝈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卫然走上前来扫了一眼图画,眼神微咪,“还是专心找账册吧!”

翻箱倒柜寻了一番,众人并无其他发现,此君做事缜密,最后在书案的屉子底下发现了一个暗格。

这个暗格倒有些讲究,你得先将屉子往里推三寸,再往前拉出,才会弹出这个暗格来。

就像打怪升级,都是套路。

好在洪燕大浪淘沙,见识过无数奇淫技巧,不然还真发现不了这个地方。

第六十八章 情变

小女娃病情反复了。

本来控制的好好的,夜半又发起了高热,青烨束手无策,跑去喊了青衣。

“刚刚还好好的,喝了那副药之后立马起了高热!大夫,你看看,怎么会这样呢?”

母亲抱着烧得昏迷的孩子,带着哭腔,难过的撕心裂肺,她的喉咙是嘶哑着的,喊出来的气息一抽一抽的,像被人卡着喉咙一般。

青烨不知所措的解释,“药都是按师姐方子配的,没什么不对啊!你后来增减了几味,我都盯着她们熬的,肯定没有错。”

草棚子里亮起了火把,病人本就苦苦煎熬,这下纷纷围了过来,“喝了这么久的药,完全不见好!”

“我家那口子,退了热咳嗽得更加厉害了,保不准这药里头有什么问题啊!”

一个梳着高髻,颧骨高高的妇人在一旁附和道。

众人围着青衣青烨二人,讨要说法。

草棚子里闹得乱哄哄的,吸引了一波人的眼球,虎妞将将躺下,仔细听了是草棚子里头传来的动静,便又要起身往那头去。

三娘一把拉住虎妞的手腕,坚决不肯放。

“去凑什么热闹啊!不是才躺下又要去,白做工又没银子!”

“三娘,你放手,我听到青衣姑姑的声音了!不晓得她们在跟她说什么,我去瞅瞅马上就回来。”

外头棚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小孩的哭闹大人的抽泣声,那声音像一把锤子只往人耳朵里头钻,烦人的紧。

我们身旁睡着的能武和小猴子成功被吵醒了。

能武眼睛还未完全打开,在黑夜里含糊地问我们:“三娘,虎妞,出什么事了?”

他们白日里跟着大人们一道,有时去外头寻找食物,有时跟着一道搭建草棚,好比革命时的砖头,哪里需要便往哪里搬。

十几岁的小萝卜头被这群豪侠感染着热情高涨,小小的身躯妄想心怀天下,敢为人先,被三娘好一顿教育。

“你是咱老林家的宝贝疙瘩,害你出来颠沛流离吃尽苦头我已经很承受了很大压力了!要你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爹娘交代?你这么小强出什么头,万事安全第一!”

能武不耐烦三娘絮叨,梗着脖子嘴硬:“我不小了,都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再说你比我又能大多少,凭什么事事管着我!”

三娘一声冷哼,“怎滴,翅膀硬了还想造反啊!大你一天也是大!你给我老实呆着,再嘴硬我削你信不!”

“哼,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倘若我们人人都像姐姐你一样自私自利,自扫门前雪,那天下就没有仁义二字了!”

这货一脸的大义凛然,一幅要为革命牺牲,舍生取义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头痛。

“仁义你个大头鬼!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呢!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穿越前后我见识到的,可不比你着小毛头多。

虽然自己长在红旗下,感受着党和国家对自己爱的熏陶,却硬生生的长歪变成了一个又懒又馋的利己主义者,但那还不是自己见多识广嘛。

自古以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做人最要紧的,便是中庸!

我们两个谁也没法说服对方,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知变通。

“日你个仙人板板!”

能武说不过我,最后嘴里吐出一句骂人的脏话便跑了,气得三娘一跳三尺高。

“你看你看,他成什么样子了!成日都跟那些青城山里头的人鬼混,都学着人家骂人了!”虎妞看三娘急得跳脚,却只道“他还小,以后就明白了”的话来搪塞我。

我内心明白,不止能武,就连虎妞和小猴子都觉得自己不够尽力,他们统统忙上忙下积极得可以,只有我一个人能躲则躲的磨洋工。

又没有银子,我们日日夜夜的做工,放粥之时为了多予几个人少打那么一丢丢都要忍受他们的白眼国骂不理解,凭什么呀?

大家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就因为我们是来救灾的莫?

再着这儿缺医少药的,卫生条件实在恶劣,三娘生怕自己人也染上伤寒。青衣三令五申要将病人与灾民隔离隔离,粪便污染要及时治理,奈何人家压根就不鸟她,吃饭都顾不上了,哪还有心情治理这些?

流民们反倒嫌弃这妇人实在多嘴多舌!

我觉得这大本营环境实在恶劣,仰天长叹:

呆不得了,呆不得了啊!

此刻能武一骨碌抹黑爬了起来,小猴子也坐起身子看着我和虎妞拉扯,外头的声音越发大了,那巡视的几位大叔闻声赶了过来。

“你们通通不许去!”

我拿出气沉丹田,泼妇骂街恶狠狠的姿势,这几人默了一默竟直接越过了我往那草棚子里去了。

“天要亡我啊!”

他们明白我那气焰嚣张的面皮之下,其实是个软脚虾,纷纷不把我的忠言逆耳放在眼里。

别无他法,我只得掏出布巾给自己戴了,又拿出几块赶上前去给能武和小猴子戴上。

儿大不由娘,儿大不由娘啊!真的白疼你了。

外头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不管人间是是非非,不理人生疾苦哀乐。

也不知大胡子大叔和卫然他们现在进行到了哪一步?

老天保佑一切顺利,快点把药带回来吧,这里实在撑不住了。病人多,药材少,压根不能好好保证一个疗程,流民的抵抗力低,实在太容易传染了。

我不想承认,其实有那么一丢丢担心卫然兄弟的安危,按照墨菲定律来说,事情容易朝坏的方向发展,俗称好的不灵坏的灵。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八方神仙保佑,可千万不要缺胳膊断腿啊!阿门!

第六十九章 平息

“是她,就是她!我亲眼所见,是她给配的药,熬的药!”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干人事呢?”

“我们不怪你,只要你承认,是不是你把药偷偷昧了,这可是救命的药啊!”

“你们别瞎说,她们几个日夜照顾我们,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就是就是,我老婆子相信她们,几个一看就是面善的,为我们忙前忙后的你们怎么能冤枉人家!”

三娘在草棚子外头努力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憋着气走进了草棚子。

俗话说医者仁心,如果不是热爱生命,谁愿意忍受虐死你不偿命的黯然销魂味为这些病人们服务啊!

又没有五星好评和返现,青衣等人和虎妞一定是因为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而我是情势倒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喵了个咪的。

一进草棚子,里头乌泱乌泱的挤个水泄不通。虎妞和青衣都在包围圈里头,大爷大婶们唾沫星子横飞,血光四溅。

三娘仿佛肉眼可见无数细菌病毒乘着口水这趟特快专递在空气中肆虐,它们张牙舞爪成群结队寻找新的落脚点。

躲过左边大娘的口水,却没躲过右边大爷的喷嚏,擦过飞溅在脸上的不明液体,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让让,让让,麻烦让让。”

三娘干脆将布巾拉得蒙着剩个眼睛,拜托前边的大汉挪个位置让自己挤进包围圈。

包围圈里虎妞已经被这群病友给骂哭了,那包眼泪倔强的在眼里打转,在那女娃娃母亲的哭诉声里终于没有忍住掉了下来。

青衣女侠和青烨弄清了事情原委,有的病人如这女娃娃体质太弱,病情又反复了,病人家属并不理解,一直吃着药呢,怎么又高烧上了?

这届大夫水平不行,这药不行,肯定是你们整了什么幺蛾子!

这群侠士碰上病人,就好比秀才碰上士兵,传说中的有理说不清。

当然也有病人帮咱们说话的,但那不能成为这些声音的主流,即使据理力争,也还是淹没在嘈杂的声音之中。

三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挤到了虎妞身边,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能武,小猴子虽然维护虎妞,却又不是打架,干不过来势汹汹的大爷大婶们,青衣青烨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赶来救场的好汉们就更不顶用了,八尺壮汉们在沸腾的人声之中一脸懵逼,实在搞不清这人民内部的矛盾怎生发展到如此地步,就像几百只乌鸦一齐叽叽喳喳,整个脸上都写着: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做什么?

“啊!”

三娘深吸一口黯然销魂气,鼓起劲来一声大吼,用尽全身真气持续了三十秒,便到达了人生的极限。

草棚子里众人安静了下来,不知这癫丫头搞什么鬼。

世界都清净了,很好,我开始我的表演。

“你家闺女又发烧了,这是正常现象!人体和疾病作斗争,高热本来就容易反复,小孩子病情变化很快,你哭喊得破了天也不顶用!配药没问题,方子也没问题,熬药更没问题,问题是药缺得厉害,都熬了几遍了,效果不好,等大侠们把新药买回来再吃,你自己护理吧!”

力求快速,准确而完整的把自己的观点诉求表达出来。

女娃娃的母亲脸上带着泪水,呆呆的看着三娘,嘴巴蠕动着,心中疑问万千,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来,只好沉默了下来。

这题解了,下一题。

“大婶,你家那口子快痊愈了,退了热之后咳嗽加剧就是证明。你现在就要保证他戴好布巾,多喝水,多拍背,加速排痰。加强保暖,不再染病,不交叉感染。”

三娘所说的话那大婶一个字也不相信,这小丫头平日不过熬熬药,烧烧火,护理病人的事情她一概不粘,看见呕吐物和排泄物更是老远就绕道。她还能有青衣大夫懂得多?

一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的,看把她能的!

三娘看她不屑的冷哼一声,皱得紧紧的眉毛和满脸怀疑的表情,都表明她压根就不信任自己。

随你信不信,这些三娘都不在意。

清了清嗓子,三娘大声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遭此劫难,本就应该团结一心,共渡难关。青衣青烨和这些大侠有仁心仁义,不忍心看你们饥寒交迫,暴尸荒野。把你们供在这里,给药吃,给衣穿,现在什么都缺你们也知道,大家都在尽力帮助你们。”

众人听了三娘的发言,俱平静了下来,有些大爷不住的点头称赞,“却是如此,我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总算有明白事理的,“汝城就在哪儿,你们在这儿可一钱银子都没交,如果你们怀疑青衣姑姑的医术,怀疑我们克扣了药材,大可自己进城去找医馆看病。你们爱治便治,不治拉倒!大门敞开着,想走没人留你们!”

白吃白用的还想怎滴?

也不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这么做合适吗?

一场争论就此平息,大家都沉默了,前路漫漫,光靠这些大侠还能支撑多久,朝廷还要多久才能看到百姓疾苦,出手相救,这都是个未知数。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何处是归途?何处能将息?

第七十章 药材来了

吵吵闹闹的晚上落下了帷幕。病人们自觉理亏,连带着看向大侠们的眼神都躲闪着不好意思。

昨夜的诘问与分歧丝毫没有影响青衣姑姑治病救人的热情,天刚蒙蒙亮,她已经出现在了奋斗的第一线。

青衣姑姑果然牛逼!

这心理素质,杠杠的!

虎妞内心已将她奉做自己的偶像,从此践行三个凡是原则不动摇。

凡是青衣姑姑吩咐的事情必定是要紧事;凡是青衣姑姑要办的都得办到;凡是青衣姑姑要求的办不到创造条件也要办到!

难怪老人们常说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咱们一个战壕里过命的交情都抵不住人家青衣姑姑几天的耳濡目染。

青城山的师傅们特么太会洗脑了。跟传销似的,影响了一大票人。

虎妞自昨晚在青衣姑姑那儿过了明路,便开始将她像师父一样对待了。若不是还有远在天边的能文哥哥在那儿等着,恐怕她就会跟青衣姑姑一道上山做修士了。

三娘的光辉事迹传遍了大本营,大家看像她的目光都十分的,奇特。

从汝城回来的大胡子大叔对三娘倒温和起来,约莫是觉得她此举维护了心尖尖上的人。

“这次一共跑了三家药铺,寻了这十几味,其他的铺里头短缺,回得匆忙,只得以后再想法子了。”

大胡子大叔亲自将几袋药材送到了草棚子外头,虎妞赶忙上前将这些药材搬到了后头,好好储存起来。

“咿,这什么东西,这么重呀?”这一袋子药材起码有五六十斤重,三娘一下子居然没把它提起来。药材不都是脱水了,晒得干干的,很轻很轻的莫?

“我来我来!”虎妞已经提了几袋子进去,见三娘提得吃力,便过来帮忙,二人一道拿起来放在木架子上头。

药材十分的珍贵又娇气,储存很费功夫。直接放到地上恐遭蚊虫叮咬,青衣姑姑便央大胡子大叔弄来几个木架子,上头搭了几块薄薄的木板,权当作药材储存的地方。

将这死沉死沉的布袋子上的系绳解开,三娘很想瞅瞅这到底是什么药材,怎生得这般沉重?一定顶顶要紧,不然夜探汝城背着翻墙越狱的,可不容易呀。

“诶,三娘,你做什么呀?”虎妞见三娘直接解开的袋子上的系绳子,顿时脸上紧张起来,“别看了,青衣姑姑该不高兴了!”

“怕什么?我就看一眼,就一眼!”虎妞什么都好,就是面对青衣胆儿忒小,以前义薄云天,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气退散了干净。典型的怕领导怕老师的乖乖孩子。

虎妞向来是管不住三娘的,外头青衣姑姑还在和大胡子大叔叙话,自己也凑了过去一瞧,满袋子白白的粉末。

“原来是生石灰呀!”

三娘用食指挑了一丢丢白色的粉末,在手里捏了捏。

“这味药是用来退烧的。”

她最近跟青衣青烨学习医术,对这些个药材的名词药效分类十分的感兴趣。以前跟她爹爹上山下河的时候,便学会了如何采摘草药,为现在的拜师学艺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青衣平日里不苟言笑,她所有的幽默细胞仿佛都生在了青烨身上,自打晓得虎妞要走上治病救人这条不归路,对她那叫一个严苛!

“除了退烧,还可以消毒杀菌,这么多肯定想用在大本营里头,光熬药哪用得着五六十斤呀。”

“三娘,你怎么晓得这些东西?”她疑惑的看着自己,明明青衣姑姑只说过生石灰用来退烧,没说要把它用在防治疫病上头,三娘怎么晓得这样多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三娘被妞儿的疑问的眼神问着,这可是个大秘密啊!自己打算带到棺材里的,连亲爹亲娘都不能说的大秘密,可不得瞒着你摸?

外头还有几袋子药材没有搬运过来,虎妞丢下这句疑问便要继续当那药材的搬运工。三娘一把扯住她的衣脚,可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清楚,免得二人生了嫌隙。

“妞儿,你别问那么多,我自己知道的,除了这个我还知道很多很多东西,只是这些来历有些奇特,不能为外人道。”

三娘比虎妞矮了小半个头,此刻抬起脖子看着虎妞,她的睫毛投下剪影,弯弯翘翘的,“我以为你也想学医,只是碍着我,不好再跟青衣姑姑说。。。”

哎呀妈呀,完全没这回事啊大妹砸!

求生欲超强的三娘立马解释,“我知道的跟青衣姑姑完全没有关系,对医术更加不感兴趣,要说学生意赚钱还差不多,这个治病救人完全不是我的追求!”

满头黑线的虎妞相信了三娘,又将她拉扯着去了外头继续搬砖。

就算面对虎妞这样的好基友,三娘也不敢说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不敢说自己的爱好是游戏人间,打家劫舍,赚很多很多的银子,浪迹天涯吧。

她听了只会觉得三娘脑子养鱼了,全是水!

惠能和尚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汝城知府的旧友马上要到大本营了,他马不停蹄的从外头赶来,很快就可以去城中和那知府老头子交涉,这批流民喜出望外,终于不用日日吃那水一样的稀饭,忍受身旁众人的汗味脚丫子味道了。

虎妞从青烨那儿得来了小道消息,这大本营里头已经粮尽弹绝,基本撑不下去了。陆盟主从各地调派的粮食还没走到这个大本营就通通没有了。

离这里一百多里的拐头县,灾情更为严重,已经下不得地了。

地方长官将灾情复又八百里加急上奏了朝廷,不知道这次奏折能不能送到那皇帝老头的龙案上,也不知道那皇帝老头会作何打算。

三娘十分兴奋,终于见到了希望!

一旦我们可以入城,便可以到钱庄将一些银子取出来继续北上,不用再呆在这倒霉催的大本营了。再呆下去,恐怕连能武都会被那大胡子洗脑,到那青城山上做那方外之人。

前几日,惠能和尚一号召,他们便将那当作虎妞彩礼的金钗都捐了出去,让三娘心痛了好一阵子。大家都已经奉献了人力财力,实在不能再将人也折了进去。

第七十一章 又见一灯大师

石灰治理这大本营,初见成效。

众好汉们给大本营谋划了众多良策,比如挖了个深坑,这屎尿与灾民们吃睡的地儿分离,比如让伤害痊愈的灾民挪到暖和背风的草棚子里头。。。

还有一件大大的喜事,便是那汝城知府的旧友终于到了,也是个光头和尚,三娘见他分外面熟,原来是那静安寺里头有一面之缘的大师傅。

三娘抬着一个空空的框子,一路如苍蝇乱窜往那造饭的地头直冲。一不小心这框子便撞到了前头人穿的僧袍之上。

那灰扑扑的僧袍沾上了框子上的尘土和汤水,像一幅水墨画上又添了水彩画,让人不忍直视。

“额,不好意思哈!”

三娘脑门上的汗快滴到眼睛里头,咸涩非常,又腾不出手来擦。

“哈哈,无事无事,小施主,别来无恙啊!”

咦,这声音这般耳熟,三娘抬眼一看,居然是那静安寺里杏花树下遇到过的老和尚!

“大师,你怎么到关中来啦,庙子里的生意不管拉?”

大师乐呵呵的,长长的寿眉和胡须长得更长了些,还是雪白雪白的,眼神满是慈祥。他的身旁还跟了一个大和尚,身上背着一个包袱,看样子是远道而来。

那大和尚听得三娘嘴里吐露着生意二字,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皱。

“与小施主一样,来关中救灾是也。”大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温和的回答,丝毫不见怪三娘话里的唐突。

这就是个天大的误会了。

自己是误打误撞的跟着大胡子大叔来的大本营,又是被逼无奈抓了壮丁,还真不是特意跑来这儿帮助受灾群众的。

和大师傅没唠几句嗑,这儿的大boss惠能和尚一溜烟跑了过来,“师兄,不知你今日远道而来,贫僧有失远迎啊!”

大师傅回了一礼,“无妨无妨,师弟不必见外。。。”

惠能和尚引着大师傅一道走了,临了还望了三娘一眼。想不到这姑娘也入了大师的法眼。

两位大boss友好会晤,众英雄喜出望外。“原来这贼知府的旧友居然是一灯大师,凭大师的盛名,咱不日必定能进得汝城!”

青烨像大喇叭一样向虎妞和三娘宣告这条好消息。他提起一灯大师时,眼光充满了激动与崇拜,不啻于中了五百万的巨奖。

“什么一灯大师啊?他来了吗?”

虎妞正和青衣姑姑交给她的医经较劲儿,她原本就不识字,现在既要学字,又要认药,过的很是艰辛。

“静安寺的一灯大师啊,你没听过吗?他识人断相可是一绝,是我朝当之无愧的大师呢!”

看着这两个小丫头一问三不知,青烨好心给二位科普扫盲。

“就今天来的那个灰扑扑的大师傅,就他,是一灯大师?你不是在诓我们吧!得道高僧就那样?”

三娘嘴里嚼着一根甘草,完全不敢相信。

“你以为得道高僧是哪样?莫看一灯大师穿着质朴无华,他心忧天下,德高望重,你可不要仅凭身外之物来看人,端的没见识!”

没见识三个字青烨咬得特别重,他最看不惯的便是世人因为身外之物骄人或者贱人了。

转念一想,三娘这样倒也正常,她们二人一直呆在乡下,地处闭塞,家中又无读书的父母兄长,见识得少也是理所当然。

“嗯嗯,我明白了!”三娘觉得青烨言之十分的有道理,原以为这大师傅顶多是个青铜,不料他却是个王者,无形的装b最为致命啊!

“这可是个天大的机遇,你们若能得见一灯大师,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给你们相看一番,可了不得呢!”

他继续给咱们几个洗脑,仿佛让这一灯大师开个光,咱们几个便能一飞冲天,辉煌腾达,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

“算了吧,大师肯定是为了正事来的,咱们还是不要去叨扰他的好,况且咱们以前在老家就听过大师的名号,一灯大师看相讲究缘分,轻易不与人相看的。”

虎妞将头从医经上抬了起来,小嘴就像抹了蜜似的,说起话来格外好听。

青烨觉得我二人政治觉悟特高,孺子可教,是个可造之才,青城山最需要我等明事理,知轻重的人才,复又向咱们描述青城山景色如何美妙,师父为人如何体贴弟子起来。

“你们青城山有多缺人啊?怎么老是忽悠咱们去你们那里,上次那师兄也是,一个劲儿喊咱们去给他当女徒弟。”

他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发,反驳道:“咱们师父一身的本领,只想多招徕些弟子传承,好将其发扬光大。只是这弟子的人选,实在要看缘法,我看你们二人为人善良又肯吃苦,定能适应山上的清苦。”

虎妞听得眼睛都放光了,这年头难得还有师傅肯教授女弟子本事,“你们师傅女弟子通通都收抹?”

青烨以为咱俩愿意事后随他一道上山,山野漫漫,师兄师姐们纷纷醉心修炼提高自己的本领,没什么人愿意与他插科打诨,斗嘴取乐,实在无聊得紧。

若是这二人上山当了自己的小师妹,三娘活泼,虎妞沉稳,一静一动,岂不是乐事一桩?

“师傅收弟子肯定得看资质的,我观你二人资质平平,倘若我在师父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倒不是不可能。”

他整个脸上都写着:牛逼吧!厉害吧!快来快来巴结我吧!

三娘看他那么开心,决定逗一逗他。

“不好意思哈,这一灯大师说了,我以后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除非让我当个女大王,不然我肯定不会去你们山上的。哈哈。。。”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你?”青烨仿佛受了惊吓,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穿着破烂不堪的三娘,差点惊吓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怎么,你不相信啊?不是你说不能因为身外之物骄人或者贱人的嘛,怎么到了我这,就不兴这套了呀!”

甘草嚼了太久,嘴里一股子甘甜的味道,回味悠长。

第七十二章 转机

青烨睁大了眼睛,眼见三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又被自己的话头反将一军,不由败下阵来。

这小姑娘牙尖嘴利的,着实厉害,还是虎妞温柔敦厚许多,要挑小师妹,还得挑虎妞这样的。这三娘还是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的好,咱青城山庙小,乘不下这尊大佛。

“三娘,一灯大师说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出家人不打妄语,大师说的必定是真的,真是太好了,三娘!”

虎妞一脸的真情实意,发自内心的为基友感到高兴。“哎呀,我逗你的,你还真相信呀!”

这二人一听说是玩笑话,虎妞有些失落,那青烨则嘀咕“就知道你是吹牛的!”

三娘吐出嘴里的甘草,一屁股坐在虎妞温书的小木墩上头,摸着她的细腰:“妞儿别失望,我娘在静安寺求了一支上上签,说你心上人以后会升官发财,成为人上人,你以后说不定会是个皓命夫人呢!”

她脸立马红了,害羞的把头埋起,当个鸵鸟。三娘又往她那边挤着坐过去,凑得更近了些,“我嘛,说不定那皇帝老头儿一高兴,封我个郡主当当,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嘛!”

青烨无语望天,感情这皓命是那么容易封的,郡主的名号在地上弯腰有捡一般,这傻丫头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每回咱们提到哥哥的大名,虎妞的俏脸便会红成虾子,她所有的希望与坚持都寄托在遥远的北方那人身上,情根深种,才会义无反顾的跟着我们一路奔波。

林家坳子里不谙世事,满世界寻找着好吃的好玩的的少年,到现在眼里为灾民的疾苦悲伤,虎妞为实现自我价值而奋斗。

人生真是沧海桑田,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一觉睡下去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惠能和尚早安排了燕子飞给汝城知府老爷送信。

昨儿夜里,他老人家轻车熟路的摸进了这老爷的院子里,当空朝院子里射了一支箭,尾巴上挂了一封信,信里头写着一灯大师到了城外,咱哥两约个时间碰个头呗。

夜半三更,沉重的城门吱呀吱呀的被人推开,一辆小马车从城里得得的驶了出来,往那夜色里去了。

一灯大师还是那身灰扑扑的袈裟,他身旁的大和尚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摇摇晃晃的挂在手里等着知府老爷靠近。

马车从远处驶来,在他们身前十来步将将停下。赶车的侍从从一旁拿下脚凳放在地上,老爷掀起车帘被他扶着下了地。

“大师!劳您久候!”

“阿弥陀佛!”

这二人如果商量咱不晓得,只知道第二天城里就拉来了整整八大车粮食,随行而来的士兵们押运到了大本营,众人无不拍手称快。

终于能吃到米饭了!

再也不是那种米粒儿在水里游泳的那种稀饭,而是正正经经结结实实的米饭!太感动了!

三娘满怀热情,跑到造饭的地头一瞅,纳尼,咋还是清水稀饭呢?

这不科学!

造饭的大师傅接收到众人疑惑的眼神,双手一摊,“别看我呀,青衣女侠说的,久饿伤身,进食需要从稀到稠,从软到硬,不然脾胃克化不了哩。”

这个倒是有几分道理,青衣姑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经她救治过的病人,药材给到位了,除非病得特别重的,几副药下来基本药到病除。

大家都尊称她“华佗再世”,“女菩萨”。

既然这知府都愿意放粮了,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可以进城了呢?

三娘忙完手里的活计,嘱咐能武和虎妞不要乱跑,自己和这二人一道去寻一灯大师,看什么时候咱们能进城借道,继续往北方赶路。

一灯大师和惠能和尚一道,正在聊天。

听到有几个从林家坳子里的老乡过来寻他,便让人领着过来。

三娘和好基友一道,拜见了几位大师,发现那卫然居然也在。

他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正与一灯大师讨论,接下来如何行动。

“汝城知府与老衲保证,只要这些灾民身体康健,遵纪守法,他自愿开了城门将这部分灾民纳入城中,并号令城中富豪商贾出资兴建屋舍,权作灾民过冬之所。”

一灯大师手中一边数着手上的念珠,一边朝在场的众人解释。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由此看来,此地围困之境可解。”他的师弟惠能和尚长长叹了一口浊气,念着法号,眉目都舒展开来。

在场的其他英雄好汉们额手称庆,总算没有辜负陆盟主所托,圆满完成了此地的救灾任务。

“这知府老儿倒也识相,免得爷爷们打上门去!”那八尺大汉熊掌拍了自己的胸膛一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要我说,还是多亏了一灯大师,大师一出马,立马就说服了那知府,咱们啊,也省得与这些官兵们打交道!”

这位女侠使的是一条三米多长的软鞭,她的鞭子通体银白,挥舞起来长空猎猎,银白的鞭影重重叠叠,如她的性子一样爽利泼辣,战斗力爆表。

惠能和尚又念了一句法号,作为领导发言感谢了在场的英雄好汉,没有大家齐心协力便没有今天,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戒骄戒躁,继续为关中受灾百姓发挥余热。

虎妞和能武的手掌都拍红了,一眼见到这么多热血的英雄豪杰,想到大家还在一个锅里吃饭,顿时觉得此生满足了!

三娘没有飘飘然,咱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她瞅准机会,一把捉住了一灯大师。

“大师大师,你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能不能度一度我呀?”

咱们向外走了几步,离那闹腾的好汉们稍远了一些。

“小施主有何事烦恼?若老衲力所能及,一定度你。”

大师就是大师哟,特别的聪明又上道。

那卫然就是个没眼色的,看见三娘和大师说悄悄话,都不带眨眼的凑了过来。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三娘直接说了出口:“大师,我们姐弟三人要经过汝城,现在城门还没开,大师能不能修书一封,让咱们提前经过城中,往北方去呀?”

第七十三章 带你们去瑶城

“小施主何不再等等?过些时日与灾民们一道进城呢?”

一灯大师的性格一定很好,他说话总是不急不缓,分外的为人考虑,十分的体贴人心。

“我实在是不想再等了!实不相瞒,我们在路上已经耽搁了太久,盘缠都快耗尽了。若随这些大部队一道进城,我们要采购的东西肯定物价飞涨,所以真的等不及了!”

困难时刻,钱就不值钱了。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那么多东西。离哥哥所在的北方还那么遥远,再不赶紧拍马上路,真得讨饭才到得了了。

大师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小丫头和一旁静立的前太子释然,不由感叹天意不可违,兜兜转转,这二人还是相遇了。

“你缺银子我可以借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北上?”冰山脸可能有急事要找一灯大师,不耐烦三娘还在这儿纠缠。

“额,此话当真?”

这卫然的脸又板了起来,隔着一层面皮都能感觉得到他实在不喜欢和人废话,以及很讨厌有人妨碍他做事。

“北方战事一触即发,实在凶险,施主为何一定要往北方去呢?依老衲看,不如寻一处安全稳定的城池,带着你们姐弟几个避祸为好。”

都说北方危险,三娘心里也知道。可是茫茫人海,除了投奔哥哥,我们几个确实没有别的去处了呀。

一步错,步步错。当初在静安寺,怎么就遇上胡亮那杀千刀的呢?

三娘自己犹自迟疑,望了一眼能武和虎妞,他们二人正眼冒金星,听其他好汉说话。

“这事我一个人可拿不定主意,得与他们两个商量商量。”三娘对自己说到。

“咱们姐弟几个是迫不得已离开家乡,哥哥在边关驻军已经几年了,我们打算去那儿投奔他来着。”

大师沉吟了片刻,卫然对那大师说到,“她的问题很好解决,青羽他们下一步便去瑶城,瑶城近水,你们借由水道北上岂不是更近一些。”

一灯大师的目光在我两脸上转了一转,“老纳和卫然也要去往瑶城,你们几人可与我们一道,最快明日午时便动身前往。”

天了噜,这么快就动身?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两只大神做了决定,便将三娘打发到了一旁,自顾自的讨论问题去了,留下三娘晕乎乎的,还没有回过神来。

自己不会上了他们二人的贼船了吧?

我这一无所长,二无靠山的,应当无事。

赶紧跑去拉着虎妞和能武告诉她们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咱们最快立刻马上便要离开这里了!

能武一听要和传说中顶顶厉害的一灯大师,还有那武林高手卫然一道上路,喜上眉梢,“从瑶城取道水路,虽然绕了远路,陆路艰辛,算起时间来还是从瑶城靠谱!”

说着还不忘夸奖三娘,“姐姐还是有点用处,很有贡献!不过,姐姐你怎么认识一灯大师呢?”

“这个呀,说来话长,”于是乎,三娘将在静安寺上香迷路种种言简意赅的告诉了他们,当然,大师最自己的论断还是憋着没说,别说能武,三娘自己都不相信。

那些肯定是大师捡好听的随便说说,万万不能当真。

虎妞一边惊喜,一边为难,听的小脸上悲喜交加,颜色非常。

“怎么办,师父让我随她先入汝城,给灾民们继续治病,她的那本医经我还似懂非懂,很多东西都没吃透!”

这可就难办了。

她的师父便是那青衣姑姑,虽然她们没有拜师这套程序,没有上告祖先,但实际上已经以师徒相称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青衣姑姑对她半路收来的女弟子很是上心,时时刻刻提点她,检查她的课业。

“你本是半路出家,基础薄弱,底子又差,须知这医者手里握着的是人的性命,如果不严格要求你,整治坏了人命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那日虎妞白日里忙着照顾病人,待到她师父检查她的课业时,一段医经背得磕磕碰碰,她师父当场下了脸子,十分严肃的说了这些话。

从那以后,虎妞更加刻苦努力,努力到晚上做梦嘴里都念叨着:“寒水石,主治伤寒发狂,石膏二钱,黄莲一钱。。。”

要我当初高考有这么努力,再加一点子运气,清华北大还不任我挑吗?

“那怎么办呀?她师父让她去汝城,一灯大师说带我们去瑶城,这要怎么选择呢?”

这个选择就好比在爱情与事业之间哪个重要一样,这选了哪一样都十分难办。

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可以媲美的选项就好比,问男人我和你妈掉到水里都不会游泳,你选择捞谁起来一样。

我们几个没了主意,大家都不敢挑战青衣姑姑的权威。

“对了,卫然说大胡子大叔也要去瑶城,那不如我们先走一步在瑶城等着你,你和大胡子大叔随后来找我们汇合?”

青衣姑姑是大胡子大叔的对象,他们两个下一波肯定会在一起行动的。

“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问问你师父,接下来她们会不会去瑶城,如果她们确定也会去瑶城,那咱们就不用愁啦!”

第七十四章 敲打

天刚蒙蒙亮,三娘便和能武爬了起来。

昨夜虎妞去寻了她的师父,果不其然,她和她青城山的弟兄们一道,先去汝城,待汝城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去瑶城。

小猴子已无亲朋,也无好友。年纪轻轻,只剩孑然一身孤独飘荡在世间。

大胡子大叔怜惜他幼年失怙,将他收作了青城山第十八代男弟子。

青烨听了这个消息,不住扼腕叹息,“想我青城一代名山,收起来的弟子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小猴子听了这话很不好意思,他那样机灵忠厚又老实的孩子居然也被嫌弃了,大概青城山平日里招收徒弟的标准实在是高。

青衣姑姑倒是狠狠瞪了青烨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匿了。大胡子大叔给你小猴子一块木牌牌,上头写着他的道号,青峰。

从此,小猴子也是有组织的人了!

这木牌子虎妞也有一块,因为她的大名叫作张英,青衣姑姑偷懒,直接给她取名叫做了青英,简单明了,快捷方便。

收拾也没啥好收拾的。

原来的那个包裹现在还是那个包裹,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添置。除了衣服上多了几个补丁,鞋子上又破了两个洞洞。

黄白之物尽数被这两个败家子捐了出去,那可是三娘好不容易攒下来给能文哥哥娶虎妞的金钗啊!

我们二人与虎妞小孩子告了别,由站了最后一班岗,便要和一灯大师与那冰山脸汇合了。

这大本营里头的灾民听说咱们要走,那大爷大娘们纷纷抹着眼泪送我们。

“好孩子,多亏了你们伸出援手,菩萨都会感念你们的恩德!”

“谢谢,一路顺风!”

能武早已红了眼眶,灾难面前,人的感情最为脆弱,与这些灾民一道生活的日日夜夜,虽然累极,心是快活的。

三娘的眼泪早已经不争气的流了下来,那大娘握着三娘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好姑娘,大娘知道你面冷心善,俺媳妇那日没吃上饭,是你把自己的稀粥给了她,大娘省得,以后日日念经,求菩萨保佑你平安健康!”

“大娘,您言重了!这没什么的,你们以后也一定要好好的,进了汝城赶紧找一个活计,这么多人,官府肯定指望不上!”

“好好好!”

虎妞擦着眼泪,反复叮嘱能武一定要好好照顾三娘,能武打着包票,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放心吧,我一定把三娘照顾好!这完全是小事一桩,你照顾好自己便好!”

这话不能说得太满,后续的发展让能武打脸打得啪啪响,暂且按下不表。

虎妞在这儿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如同那明珠蒙尘,虽然穿着打扮不上档次,但身着青城山校服,白衣飘飘的她为梦想执着奋斗的样子,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自信坚定的美。

三娘脑海之中警铃大响,日你个仙人板板!这该死的青烨一直串掇着青衣女侠收了虎妞当她的入室弟子,恐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呀。

这普天之下,没有拆不散的鸳鸯,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挖不断的墙角啊。

不行不行,临走之前,还得好生敲打青烨一番。

将包袱一把塞到能武手里,三娘顶着众人奇怪的目光跑到草棚子里头,青烨那厮不在。又到了那熬药的地头,好家伙,青衣青烨两个都在整理药材。

青衣姑姑正在嘱咐青烨什么,三娘清了清嗓子,“嗯嗯”了两声。

“咦,三娘,你咋还没动身呢?”

青烨放下手中的药材,直起身子望着三娘。

三娘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牙,“青衣姑姑,我是来同你告别的,感谢你教虎妞医术,她是我家未过门的嫂子,等以后见到了我哥哥,他一定会上山好好拜谢姑姑。”

青衣姑姑回到:“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们瑶城见。”

那青烨一听虎妞已经是咱家未过门的嫂子,眼里的火花覆灭了。要得便是这个效果,得让青烨晓得,这朵花儿是有主的了,少在旁边瞎转悠!

任务圆满完成,三娘得意的跟青衣姑姑告了别,屁颠屁颠的走了。

走之前三娘重重的嘱托了小猴子,让他看着青烨,不要让他有机会在虎妞跟前发展点什么。

大哥呀大哥,妹纸容易嘛我,为了给你扎紧篱笆,简直是操碎了心呀。

三娘这么担心虎妞,并不是怕她见异思迁。虎妞和她爹一样,都是认死理的人,瞅中哪个就是哪个,认准了一个人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只是这小姑娘脸皮薄,她一心扑在治病救人,学习医术上头,可能完全没有发现其实她长得挺好看,又可能没有发现青烨对她有那么一丝丝的不一样。

就算她发现了,凭三娘对她的了解,她也肯定不好意思明着说出来自己有个心尖尖上的人,那青烨要是发现自己一腔深情错付了流水,指不定恼羞成怒欺负她呢。

一想到她要在青衣青烨手地下滴干活,现官不如现管,那这岂不是吃了哑巴亏嘛。

三娘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敲打青烨一番,明确的告诉他没戏,人家已经是咱们家未过门的嫂子了。青衣姑姑要是晓得了这件事情,万一中的万一,这青烨要是想不开为难虎妞,她的心里就会有数多了。

和虎妞不一样,三娘十分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脸皮忒厚。

能武笑称三娘肚子里尽是坏水。

“怎么能把人青烨想得那么坏呢?三娘你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三娘摇了摇头,轻轻说了一句:“幼稚!”

骚年啊骚年,你并不晓得。这恋爱的人是什么智商可言的,而这爱无能,求不得的事情更是残忍,都能把人逼得走上绝路。

在丽来画舫的伙房里头,在那些姐姐们的闺房里,三娘听说过无数因爱生恨,既而狠心报复的惨事。

若问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茫茫人海中,遇见你心水的那人,着实不易。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放手,唱着成全飘然远去,还有很多偏执的人,恶向胆边生啊!

第七十五章 上路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卫然一脸黑线的听着马车里那个女人聒噪的声音,从大本营出发,这女人嘴巴就没有停过。

先是低声吟唱莫名其妙的乡野小调,后又拿出一些个段子出来给大家逗笑,实在让人厌烦得紧。

三娘、能武,卫然和一灯大师一道从大本营出发,约着一起往瑶城方向而去。

瑶城坐落在汝城的西南方向,是一座比汝城规模更小的城池。奇特的是,汝城等地地处关中,地面平坦开阔,这瑶城四周却又有一些丘陵,将那城池围了起来。

瑶城几十里以外,有条小河,是一条大河的发源地。这条大河流经的范围颇广,历经好几个纬度,数种地貌。比如它的下游,便有一座石沙城,满城除了沙子,就是石头。

卫然所说的借助水路,便是让咱们从瑶城边上的小河乘船,一路北上。

瑶城距离汝城,有近二百多里路途。惠能和尚给咱几个拨了一辆马车,两匹快马,一些粮食,便将咱们打发出门了。

四个人里头,卫然和一灯大师都是骑马的好手,能武和三娘平日里连马毛都摸不到一根,自然是不会骑马了。

考虑到一灯大师仙风道骨的形象,咱几个一致认为那匹性格不好的白马由卫然兄弟来骑,这匹性格温顺的灰枣马则用来拉车。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oh不,马善得拉车。

能武自是赶车的一把好手,一灯大师和三娘则坐在了马车里头,大家快马加鞭,一致往那瑶城的地头上赶。

成功从大本营的奴役和压迫中解放出来,三娘摆脱了压在头上的三座大山,稀饭草席子和青烨,觉得心情格外愉悦,一路上高声歌唱,吓得鸟雀惊飞无数。

能武恨不得从衣裳里扯两坨棉花把耳朵塞住,“三娘,求求你别哼了,你考虑考虑我们的感受好吗!”

“不好意思,一下子脱离苦海比较激动,没有控制住自己,我不唱了不唱了!”

三娘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要是虎妞在就好了,她的歌声你们肯定不会嫌弃,好在大家很快便能汇合了。

一灯大师慈眉善目的端坐在马车之上,道路崎岖坎坷,将三娘的歌声颠簸得支离破碎,人也摇摇晃晃的如同不倒翁。

可这一灯大师却端坐如钟,连胡须都不带抖的,让人很是佩服。他的神情依旧温和,仿佛就没有能让他着急上火的事情。

“大师大师,你渴不渴呀,要不要喝水?”

三娘狗腿的拿出水囊,献殷勤的问着一灯大师。

“老衲不渴,小施主自己喝吧!”

“嘿嘿,那我先喝一口。”

唱歌唱得有些口渴了,正好喝些水解解渴。

“能武能武,你喝吗?”

小小的抿了一口打湿了喉咙,三娘扶着马车门框问能武,他回头瞟了自己的姐姐一眼,“不要不要!”

这水十分珍贵,得省点喝,自己现在还不渴,应当节约一点才是。

三娘见弟弟直截了当说了不要,只好把水囊软木塞子塞紧,那卫然跟自己不对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才不要问他自讨没趣。

过了两个多时辰,咱们的马车一路颠簸才将将出了汝城地界,能武赶车还好,三娘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颠得散了架。

一天下来,三娘和能武已经溃不成军,这行在路上不比在大本营搬砖轻松啊,倒是大师和卫然两个,一身轻松。如果不是带着咱们两个,估计他们可以昼夜不停,早日赶到瑶城。

夜晚,野外。

咱们升起一堆篝火,大师在日落时刻便开始打坐,如老僧入定,他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之中,四下旷野,全身披就一层圣洁的佛光。

咱们几个久久不语,直到大师打坐完了,睁开眼睛,世界才重新动了起来。

惠能和尚给咱几个准备了一袋子饭团,实打实的实心的,一天下来也没变质,只是又冷又硬,实在不好下嘴。

“好想吃以前在静安寺吃的煎饼果子,又香又脆,肥瘦相间!”

三娘把饭团靠近篝火,想把这烤热一二,自己在丽来画舫积攒的肥肉一路上已经消耗殆尽,没了脂肪护体,夜晚格外的寒冷。

“哎,我也是!我想吃娘亲炖的老母鸡!”能武握着手里的饭团,补充意见。

“还有海大师傅做的红烧猪蹄,罗大师傅做的云片糕,如意斋的白胖团子!”

越想越饿,越饿越想,咱一边说得口水直流,一边将烤得暖乎的饭团捏下一些塞进口里。

三娘的内心更想吃的是童胖子的酱板鱼,酱板鸭,永州血鸭,臭豆腐,糖油粑粑,烤鱼,寿司,刺身,想这些确实有些过分,就算只给嗦一碗常德米粉也行啊!

卫然的面皮估计是月抛型的,他手上的皮肤倒是白白净净了,不像之前见的手上皮肤蜡黄蜡黄的,十分奇怪。

看着卫然那货满斯条理的吃着他的饭团,三娘的内心有个大胆的想法,又不敢确定。

“大师,你们寺里的煎饼果子,你尝过吗?”三娘心血来潮,朝一灯大师问到。一天相处下来,能武发现这一灯大师十分的好讲话,各种问题和他交流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受益匪浅。

“这倒不曾。”

好生奇怪呀,“那煎饼果子就在你们寺庙里头叫卖呀,有很多素的,没有尝过实在太可惜了!”

“你以为都像你呀,就知道吃!”

能武大翻白眼,直接吐槽。

“民以食为天,吃饭对于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可不就是最重要的吗?”

这灾民可不就是因为糟了旱灾,粮食绝了收,没了吃的才背井离乡的末。

一灯大师赞同的点了点头,“粮食是民生大计,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这吃确实是最重要的。”

“那卖煎饼果子的大叔,一年要给你们庙里交多少租金啊?山下那些茶寮生意可好了,租金和管理费应该不少吧?”

第七十六章 生意经

一提起吃的,三娘就十分兴奋,若提起银子,三娘就更加激动。

完全没有视金钱如粪土的觉悟,一路走来,倒是完完全全了解到了什么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

于是,三娘冒昧的提出了静安寺租金和管理费的问题。她也不想想,人家寺庙香火如此鼎盛,怎么可能会给百姓们再收取租金等费用呢?

“这名称倒是稀奇,租金不难理解,管理费是何物?”

一灯大师被三娘提的问题吸引了,他十分好奇,不耻下问。

能武和卫然也竖起了耳朵,眼看三娘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

“就是他们在你们寺庙里卖东西,要交的费用啊!比如在你们地头上做生意,每月每季度或者每年签个合同,也就是文书,画押按手印那种。”

一说起画押按手印,三娘便想起自己被那糟老头子一百两卖给丽娘的事情,也不知道芍药姐姐她们怎么样了。

这几人点了点头,看着三娘仿佛在说“然后呢?”

“你们约定要交多少租金嘛,或者说要人家利润的几个点。这管理费就很简单了,你们需要管理这些人呀,维护治安,保持环境干净卫生什么的,这不就是管理费嘛。”

“你们庙里生意那么好,来往的香客众多,这租金和管理费应该也有不少银子呢!”

三娘犯了财迷的心思,掰着指头计算那山底下有多少家茶寮,一年下来该有多少进帐。

大师笑眯了眼,吃完了饭团给咱们解惑。

“老衲明白了,小施主的说法倒有些意思,跟这店家的收租乃一回事。只是鄙寺并不曾收取百姓的租金,也不会收取管理费。”

看着三娘仍然疑惑不解,冰山脸卫然看不下去了。

“静安寺乃我朝官府认证的宝寺,每年朝廷均拨有善款,坐拥数千亩农田山林的土地,还有无数王公贵族,香客捐的银钱,你觉得他们需要收这点管理费吗?”

看不出这小小的静安寺还是个大地主,还是国家认证的那种,怪不得那样富裕。

“此次关中赈灾,静安寺可捐出了数万两银子,大师心怀天下,我佩服不已!”

卫然说着说着又一抱拳,拍大师的马屁去了。

能武和三娘眼中,一灯大师的形象瞬间高大伟岸起来,以前只听得他算命看相的名头如何如何响亮,自身却是无甚感觉。

此次亲身经历了关中旱灾,与灾民们朝夕相处,才知赈灾一事没有国家机器的扶持,只靠江湖豪侠等人勉励扶持实在是举步维艰。

一灯大师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呀!

听了咱们夸奖和崇拜,他却十分谦虚。

“我朝重农抑商,关于商人的律法颇为严苛,你小小年纪,倒有如此见解,着实不易。还有什么高见,都可尽数说来,老衲洗耳恭听。”

转眼这高帽子又被戴回到三娘头上,我一个小萝卜头,内涵不够,阅历又少,能有个屁的高见。

自己这半吊子水平在古人面前都不够看的,实在给咱穿越党丢脸,扯的后腿都到脚脖子上去了。

“大师您说笑了,我哪有什么见解可说的,我只是对赚银子比较感兴趣啦。”

自己倒很想跟大师讨论讨论,历史课上老师曰过,这封建社会的主要就是生产力低下,土地兼并严重。

“我年纪小见识少,也不知道对不对,只是觉得朝廷重农抑商,土地又掌握在大地主手里。这土地越集中,兼并越严重,农民收入少社会矛盾越突出。比如咱爹娘种的那点地压根就不够供能武上学的,只能做点小买卖。”

“要是朝廷不那么限制商人,商业农业齐头并进,共同发展。再开个海禁跟其他国家做做进出口贸易什么的,国库充盈,可能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会好过很多。”

三娘是发自内心十分诚恳的和一灯大师诉说,他慧根那么高,又怜惜百姓疾苦,一定能明白自己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咱一代伟人曰过,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耗子的猫就是好猫。不管这个朝代发展农业还是商业,能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让朝廷有更多银子的便是好的方法。

卫然隔着篝火若有所思,他没发现这林三娘草包的外表之下居然藏着如此见地,某些想法甚至和自己的恩师颇为类似。

我夏朝自开国以来,历朝历代一直重农抑商,时任太子太傅的恩师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国富则民安,若要国富,发展商业开海禁是很好的法子。

一灯大师十分兴奋,三娘觉得他对自己的想法十分的感兴趣,眼里都冒出光来。

“不知施主师从何处?恩师高见,老衲若能得见,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啊!”

他们都不相信这是三娘自己所想,这背后肯定有个高人指点。

能武歪着脑袋,他是第一次听三娘谈起家国大事,奇了怪了,三娘大字不识,字还是自己教着认的,哪里学来这般一套一套的?

这牛皮吹大了,得赶紧想个法子圆回来,转念一想,三娘便道:

“师傅是个云游四海的方士,他来无影去无踪,只随便说了些皮毛,我有那么一丢丢印象而已。他姓谁名谁我都不晓得!”

你们可别问了,反正这几个人之间唠唠嗑而已,当什么真呢?

能武对三娘的事情了如指掌,她不是和虎妞一块儿厮混,便宅在家中绣花,哪里有什么方士师傅。尽管如此,他只把疑惑留在心中,并不拆穿。

一灯大师听到三娘的话语,当即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长长叹息一声,手里又在数他那光滑透亮的念珠去了。

“大师莫叹气呀,咱几个都是白身,朝中无人,就算师傅还在,有那么好点子,也推行不了的,再说存在即合理,发展总会一步步来的。”

发表了如此高见,大师和卫然对三娘和能武的态度有了些许转变,好似变得有那么一些尊重在里头。

这一夜相安无事,大家各种睡去。

第七十七章 遇袭(一)

一灯大师和卫然体谅我们没有功夫护体,第二日便没有加快速度,继续匀速前进。

一路走来,路上十分萧瑟。农田破败,百业凋零,村庄里到处都是被扫荡的痕迹,一丝人烟也无。

田地都被翻转过来,地里的树根草皮都不见了踪迹。

三娘歇了玩闹的心思,老老实实的坐在了马车里。

路依旧凹凸不平,颠得人昏昏欲睡。

正打算睡个昏天暗地,却见闭目养神的大师陡然睁开了双眼,腰背挺得笔直,人紧绷得像一柄出窍的利剑一样。

那匹骄傲的白马驮着卫然停住不动,能武在外头“吁”的一声拉紧了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不同寻常的安静。

平日里聒噪的鸟雀这会子闭紧了嘴巴,空气中漂浮着一丝淡淡的凉意,这个是莫子情况?

三娘的瞌睡彻底跑了,脑子里那根弦崩得紧紧的,不会遇上截道的吧。将青黑色车帘子掀开,能武正紧紧的拉着缰绳,绳子在他手上勒出青白的印子。

就算拉紧了缰绳,灰枣马依然小范围的踱步,坑次坑次打着响鼻。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那儿立着一个身子佝偻着的灰衣老头。

这老人背驼得厉害,咱硬是看不到他的面目,只见他花白的头发用红绳系起,显得那头大身小,左手握着一只一人高的拐杖,双手奇大,指节乌黑。

他就在那儿站着,一动不动。白马距他约莫四五丈远,硬是不肯上前半步,若不是卫然一手持剑,一手拿着缰绳坐在上头把控,只怕早掉头撒开蹄子跑了。

能武喉结上下耸动,紧张的直咽口水,只见那卫然一手拿着剑鞘的中央,一手握着宝剑的手柄,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驼背老头约莫耳朵也不好使,也有可能武功十分牛逼,压根不把卫然放在眼里,他拐杖轻点,双脚踉踉跄跄往我们这方走了两步,不发一语。

一人一马,一车三点成一条直线,白马离那老头距离最短。

卫然是个英雄,他虽然平常看着冷冰冰的,内心却还是善良的。

比如他面对这奇怪的老头,直接朝我们喊话:“大师,带他们先走!”

能武是个热血的少年,他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不走不走我们不走!走了留你一人在这,我们岂不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哎呀妈呀,能武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咱两个又没有武功护体,留下来帮不上忙不说,还扯人家后腿。

三娘想得十分明白,“能武咱们先撤退,大师和卫然他们两个打一个准把他打趴下,咱回头再来接他们就好!”

两匹马儿烦躁的嘶鸣,卫然在那上头大吼“走!”

只见那老头坍塌下去的肩膀耸动,喉咙里头像是卡了一口浓痰,桀桀怪笑,头颅猛得抬起,那面皮皱得如同恶鬼一般,“一个也别想走!”

说时迟,那时快,这驼背老头拐杖一点,整个人脱离了地心引力,直接飞身朝卫然扑来,卫然从马上提气纵身而起,两人在空中交战,宝剑与那拐杖相撞,竟然迸发出点点火星子。

那拐杖看着与一般的老树枝无异,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做,与卫然交起手来,居然与那把看上去贼牛逼的宝剑不相上下。

几息之间二人便在空中对战了几个回合,谁也没占到便宜。

“大师,你快去帮帮卫公子吧!”

驼背老头一招一式在咱们外人看来都邪门得紧,三娘生怕卫然吃亏,自己见识过大师的武功,急忙恳求他帮忙。

一灯大师在马车之上仔细观察那老头的武功路数,江湖之中并无此人传闻,恐怕这人并非中土人士。

那老头一边将拐杖舞得密不透风,一边耻笑咱们:“想不到一灯大师德高望重,竟要以多欺少莫?”

日你个仙人板板,你这都打上门来了,还管什么以多欺少啊。

“你管我们是不是以多欺少,就欺负你咋滴?”

三娘觉得咱们胜算很大,开始嘴欠。

老头把脸转向三娘这边,阴测测的盯了三娘一眼,怨恨得吼到:“牙尖嘴利,该死!”

说着他便发力,对准卫然迎头一击,好家伙,这厮居然之前并未用尽全力!卫然锵锵用剑接住,整个人却被这老头子逼得后退数丈之远。

能武和三娘见卫然不敌,感觉看着大师,他却将念珠一收,两手如老鹰捉小鸡一般之间朝咱俩探来,捉住咱们纵身飞出了马车。

咱几个刚刚飞出去马车,这马车的木架子陡然间分崩离析,轰然倒地,灰枣母马受惊跃起,直接奔逃着向前跑去。

三娘和能武躲在大师身后,看着突然之间又冒出的四个黑衣人瑟瑟发抖。

他奶奶的熊,居然还有几个人在后头藏着,偷袭咱们!

转眼间,三人欲对大师形成合围之势,余下的一人将刀口对准了我们,正可谓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是也。

大师见咱们两只弱鸡被围困,并不惊慌,那几个黑衣人齐齐亮出刀剑,直接向大师逼来。

那三个黑衣人相互配合,一个攻击大师上路,一个砍向大师的腰间,余下那人使剑攻向大师的下盘。

只见大师不慌不忙,腾转挪移,赤手空拳或避或接住了这几人的杀招,之前要拿三娘和能武的黑衣人见大师这般厉害,居然调转了方向往大师的背心攻去。

“大师小心啊!”

能武大声疾呼。

第七十八章 遇袭(二)

都说高手在民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大师双手借力打力,掌中带风,一掌便将那几个黑衣人的刀剑扫开,一个鹞子翻身,与那背后的剑尖讲将避开,只差毫厘,剑气生生破开了大师的灰色袈裟,留下了寸余长的口子。

来的都是好手,三娘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架势不是他死,就是咱们亡。大师和卫然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必定也成了刀下亡魂。

黑衣人下手招招致命,大师与这四人居然打成个平手,卫然那方却有些吃力,驼背老头身形鬼魅,招式狠辣,他应付得很是吃力。

能武很想提醒大师,但他发现自己出声反到扰乱大师心神,是为不妙。于是咱俩闭了嘴,撤退到一旁。

老头见这四个黑衣人久攻不下,顿时大怒,“饭桶!一个秃驴都对付不了!”

那几个黑衣人挨了骂,也没回嘴,只是攻击得更加猛烈。驼背老头从袖中抛出一股辛辣的东西,向卫然劈头盖脸撒去,

卫然闪身避过,物事落到地上,地面上的泥土都被腐蚀出一层浅坑。

“怎么办怎么办?”

能武见着驼背老怪居然用毒,直觉凶多吉少,他紧张的握着三娘的手,“早应该听你的,先走一步才是。”

先走一步保存革命火种的想法是好的,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这老头杀咱,不比切瓜困难啊大兄弟。

三娘安慰他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个毛!”

老头子闻言大笑,“落在我的手里,定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心老怪正缺一味试药的药人,我看你这丫头正合适!”

能武和三娘一哆嗦,生怕自己真被捉去做什么劳什子药人。卫然迎敌的剑顿了一顿,他的嘴边淌着鲜血,一字一顿:“放心,我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

三娘抖得更加厉害,无语凝噎,泪流满面。

战局没有一直僵持下去,大师见老头不停的往外狂撒毒药,恐怕再战吃亏,扫开黑衣人一跃而起,捉住了三娘和能武。

大师吹了一个呼哨,那两匹马儿踢踏着步子出现,驼背的老头一声厉喝:“别想逃!”

说着一个黑衣人便提剑冲向白马,大师一掌正中他的背心,将他扫落几丈之远,跌落到余下那几人身上,生生阻退了那三人的攻势。大师几个起落便跃到能武和三娘身旁,一手一个擒住二人。

他将能武夹在腋下,足尖轻点即上了马,左手用力一抛,便将三娘像一个口袋丢向了空中。

眼见离天空愈近,下一秒三娘就直直落下,不待摔个狗啃泥,自己的腰带就被人挑起直接摔到了白马的屁股上头。

两匹马儿分道扬镳,各自被主人挑了一个方向奔逃,大师带着能武走了西边,三娘则被卫然带着去了东方。

马儿被马鞭打得一路撒蹄子狂奔,那驼背老头跟着狂追一阵,两条腿实在跑不赢四条腿儿,他从袖里掏出几只泛着绿光的银镖,向我们射来。

“有暗器有暗器!”

卫然反手挥剑,斩落了三枚银镖,纵马而去。

白马撒开蹄子,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狂飙,三娘被这马儿颠得五脏六腑移了位置,三魂七魄俱灵魂出窍。

嘴里满是苦涩的胆汁味道,却一句也不敢声张,特么这个月是第二回死里逃生了,水逆的厉害哦。

马儿跑了几柱香的时间,速度慢了下来。三娘三魂回了一魂,那老头子已经不见踪迹,危险警报成功解除。

卫然的身子摇摇晃晃,马儿一颠,他竟直接从马上坠了下去,连带三娘一块儿滚落到了路旁的坡下。

这坡在路旁看着十分不起眼,百来米的距离用时三四分钟才滚到坡底。所幸没有什么尖锐的石块,只有不大的沙石,这一路割得也让人够呛。

坡底是个神奇的存在,长长的一段缓坡下又有一道一米来深的陡坡,直上直下。三娘判断这原先应是个废弃的水渠,厚厚的淤泥没了水分,质地十分柔软,成功避免了咱俩二次伤害。

“诶,你还好吧!”

三娘爬起来,用手摇了摇卫然兄弟,这人竟然一动不动!

这情况可着实不太妙。

四下检查,这货肩膀上居然不多不少,正好中了一只银镖。

肩膀上的衣服已被黑血蠕湿,这黑色的衣料子上看不太出,那一块上粘了不少泥土,显得十分显眼。

三娘判断不出这镖插得深浅如何,贸然拔出会不会血溅三尺,死得更快。将他小心翻转过来,卫然黝黑黝黑的黑眼珠子盯着我,竟然是个活的!

“卫然,你还没死啊?”

喜出望外的自己语气十分快活,转念一想这话不对,诚心诚意的又添上一句:“你还活着简直是太好了!”

“你中了毒镖了,血看着是黑色的,现在该怎么办呀?”

少数的经验告诉自己,应当把这毒镖尽早给拔出来,以免毒素在全身游走,破坏身体各项机能。不过这是古代,人家刀里来剑里去的,还是比咱有经验。

“扶我起来,先躲起来。”

咱跌落的位置还不够隐秘,从坡上往外走几步,一眼就能瞅见。不知驼背老头还会不会追来,为了安全起见,三娘赶紧拉起卫然便想将他扶起。

这人瘫睡在地上,长手长脚压根不受自个儿控制,连脖子都没法儿转动。

如此狼狈,神智居然还是清醒的,他的心里估计在问候那驼背老头的祖宗十八代。

第七十九章 受伤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缝。

这水渠一米多深,三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能爬上去,更别说拖动这死沉死沉的卫然兄弟了。这场景实在是似曾相识的很。

卫然瞪大眼睛,睁眼望天。

“你太沉了,我搬不动,身上有解毒的东西吗?”

高手一般都备着伤药的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负伤估计是正常的,按理应该有些准备才是。

这货完全动弹不得,三娘看着他脖子上头那层细细的凸起,很想直接直接上手把那层面皮给撕了下来,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幻,被这卫然瞅在眼里,他约莫看出了我的意图,当即便黑了脸,咬牙切齿的说:“你敢!”

呵呵,咱有啥不敢的,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三娘擦了擦爪子上的泥土,便要朝他的脸上摸去。

这货目龇欲裂,“别闹,有人来了!”

他没想到这林三娘这般无赖,简直是自己命中的克星,如果自己现在能动,真恨不得一掌劈杀了她。

见他这样抗拒,三娘收起了爪子,“生气拉,我逗你的,你戴着面具就是不想人看见嘛,我肯定不会自讨没趣的。”

这人好没意思,真不禁逗!

得瑟不过三秒,真听见了马蹄得得的声音,来人不知是敌是友,三娘恐怕来的是个追兵,这鸟地方又无处躲藏,于是心生一计。

从自己兜里掏出那块遮住口鼻的布巾,自己和能武要在瑶城耽搁几日,坐等虎妞汇合。听说瑶城的伤寒比大本营更加厉害,三娘和虎妞将布巾好好收拾了,再缝了一层,和能武的那块一起收到兜里。

居然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三娘将布巾抖开,小心的盖在卫然脸上,就地取材,将这水渠里的泥土灰尘往他身上盖了厚厚一层。

自己如法炮制,靠坐在水渠边上,将自己的双腿也用泥土盖了个严实。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尽人事听天命了。

马蹄声声声入耳,不多时便来了咱上头的陡坡之上,有人翻身下马查探,那人偷懒,并未走下百来米的缓坡,从上往下看视线有一定的盲区,咱们就躲在这盲区里头。

来人如果是能武和一灯大师,他们一定会呼喊咱们的名字。如果暗搓搓的不做声,肯定是那驼背老头一伙的。

好在马蹄声很快重新响起,得得的马蹄又消失在咱的耳朵里头。

静立半响,三娘把卫然头脸上的灰尘扒开,布巾扯起露出一张视死如归的老脸。

“你有解毒的药吗?”

“在怀里。”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危险解除,又变成一张冰山脸了。

还是这样比较习惯,三娘扫开他身上的灰尘,爪子伸向他的胸口,里头瓶瓶罐罐居然还挺多,就不怕被人打了一掌瓶子碎了插到胸口莫?

将里头东西尽数掏出,一个精致的朱红色小瓷瓶,一盒白玉盒子,一个挺旧的绣着小老虎的荷包,还有一个牙白的小胖瓷瓶,堆在地上。

每个瓶子都十分细腻,十足的工艺品。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个白玉盒子。如果没有认错,林家坳子山洞里头,自己袖子里藏的那个盒子,和这个如出一辙。

“牙白瓶里,一颗服用,朱红色瓶里,三颗碾成细粉,敷在伤口之上。”

擦了擦手,扭开小瓶子,“一颗效果够吗,要不多整几个?”

他已经一脸生无可恋,三娘便将那牙白骨瓷小瓶里倒出一粒黑溜溜的丸子,闻起来一股淡淡的药香。把牙口张口,塞到他的嘴里,咕噜咕噜吞了进去。

接下来有个难题,他的伤口在肩头,那柄银镖插在上头,又添了许多灰尘,这伤口恐怕已经感染了。

他的腰侧还挂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刀鞘外头包着柔软的牛皮。

匕首闪着寒光,很是锋利,卫然肩头的衣服只轻轻一滑,便开了几寸。

第八十章 贞洁烈夫

嘴里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很像含了一大口芥末。三娘将嘴里的毒血吐出,复又将嘴唇贴上去他的肩头,伤口并不是很深,多亏冬天衣服厚。

温软的嘴唇贴上他冰凉的肌肤,吮吸伤口里带毒的血,鼻子里的呼吸轻扫在他裸露的肌肤之上,距离这样近,自己都能感觉到对方胸腔里的心跳。

太暧昧了!

虽然对方是个比自己年长许多,且不对盘的异性,这感觉也实在怪异的紧。

等嘴里吐出的血呈现鲜红的颜色,三娘将匕首碾碎的药丸子细粉洒在伤口之上。撕下布条仔细包扎,这回倒没绑成蝴蝶结了。

脸上飞起了嫣红的颜色,低垂着头没去看卫然的脸色。反正这张面皮底下的冰块脸已然见识过了,不止脸皮,他身上其他的皮肤三娘也见识过。

这药的药效挺好,小半个时辰一过,卫然已经坐起身来打坐调息。三娘拨弄着这些个瓶瓶罐罐,瓷瓶与玉盒相撞的声音清脆,四下只余沉默。

这荷包倒是可爱的紧,黑色锦布上头用朱红与金线绣了一头活灵活现可爱的小老虎,针脚细密,许是被人时常抚摸,上头有了微微的毛边。

荷包里头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硬硬的硌手,肯定是他的小情人送的定情信物。不然三娘给他吸毒的时候,那一脸的悲愤欲死,贞洁烈夫模样,好像被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如果是吴毅,吴毅肯定不会这样!

他的眼神温柔,嘴唇含笑,看着你的时候仿佛世界都被点亮了,三娘心头有如小鹿乱撞,此生不知能否再见,如果见到,自己也要绣一个漂亮可爱的荷包给他!

李释然顶着自己暗卫的名头,在外活动。在他有限的人生里头,除了云落,从来未曾有一个女人,离自己靠得这般近,也从未见过哪个女人,像她这般大胆,无耻不守妇道!

她竟然,她竟然敢撕开陌生男人的衣裳,用嘴唇来给自己吸毒。

明明中毒的肩头已经麻木,全身麻痹,她的嘴唇碰到自己肌肤的那一刹那,李释然觉得自己脑海之中有什么东西生生炸开!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感觉自己背叛了云落,我的云落,孤独守在京城,受尽那毒妇迫害的云落。

这个可恶的女人,嘴角印着自己的鲜血,那羞涩的模样让人作呕,乡野村妇,以为如此便可以借此机会与我有了联系吗?

沟渠有一点好,避风又藏身。

卫然在一旁调息,三娘便沿着沟渠走了几百米,终于看到一个坍塌的土堆,爬了上去又沿着原路返回。

他已经站了起来,纵身一跃出了沟渠,咱俩复又结伴往缓坡上走去。

卫然身高腿长,百来米的距离不要多久就迈完了,小短腿只能奋力追赶上去。

白马兄不知所终,往前看是路,往后看还是路,就是不知道路往何方。

“瑶城在哪儿呢?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三娘问一旁脚步还有些虚浮的卫然兄,他抬头看天,夕阳西下,天边有一片广阔的火烧云,四周都是旷野,黄土满地。

“瑶城暂时不去,他们必定在途中设伏,好来个瓮中捉鳖。”

他手里握着那柄长剑,身影萧瑟孤寂,长身玉立,孤独弥漫开来。

待他转过身来,嘴唇却呈现一种乌青的颜色,平日里黝黑的眼珠子此刻居然有点泛紫,这款美瞳看上去十分吓人。

“你还好吗?余毒是不是没有清理干净?我连累你了!对不起!要是没我和能武掣肘,你和大师一起就不会受伤了……”

三娘见他仍有些踉跄,忙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侧脸,鼻梁高挺,紧抿的嘴唇吐出了两个字:“无妨。”

屁的无妨,连路都走不利索,这驼背老头用毒技术还是不错的。

“那个,青衣姑姑说过,瑶城西边三十里有个矮子坡,坡上有座青云观,是他们青城山的据点,也许我们可以去那里避避,顺便看下能不能解你身上的余毒。”

卫然微紫的眼珠子盯着自己,审视着三娘说话的目的。

自小到大,在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心。他从不掩饰,只要是可用之人,有可用之才,便能为自己所用。

父皇与母后和睦时,他时常教导自己的课业。

“为君之道,在于制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三娘脑袋有些发胀,这货就这么看着自己,就算看个一万年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良久,卫然兄弟才点头同意了三娘的建议,不知为何,三娘竟有一种如释重负,马上便能解脱的感觉。

一个伤兵,咱不能指望他能走多快。三娘自己腿短,和他的速度倒是不相上下。

一路上,由卫然兄弟辩明方向,识别是不是有敌情,三娘则负责管好自己,偶尔搀扶一下道友,顺便给他拿那把牛逼的宝剑。

他走得些许吃力,三娘便好心的提议:

“我帮你拿剑吧!”

本着乐于助人,友好团结的人道主义援助精神,自己就勉为其难帮你拿东西吧。

狗腿的从他手里拿剑的时候,他没有抵抗,手指一松,三娘双手握剑却整个人都一沉,特么这把看起来轻飘飘的剑居然死沉死沉的。

明明看起来那么薄,挥舞起来行云流水,这学武功也是不容易啊。

自己已经夸下了海口,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这宝剑沉得自己怀疑人生。

“诶,我说卫然,你这剑什么做的呀,真不是一般的沉。”

卫然一如既往的喜欢沉默,为了避免尴尬,三娘小心的挑着话题聊天。自己对卫然完全没有别的想法,心里脑海里想的念的都是吴毅男神。两人之间先前暧昧的小情绪一去不复返。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自己还好端端的,没有缺胳膊断腿,多么幸运啊!真特么想大声歌唱:好嗨呦,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第八十一章 盲火(一)

清晨,丽来画舫。

阿依搓了搓冻僵的手脚,将夜香的木桶提着侯在舫上。

每日清晨,便有小船盛着大肚子木桶,在各个舫上穿梭收集夜香。

很早之前,舫里头的人不爱弄这麻烦事,夜来香直接倒到河中,积攒多了,恶臭扑鼻,很是影响画舫的生意。

时值官方放榜,夜来香需统一收集起来,权做农事肥料,于是画舫的老板娘们纷纷达成了共识,每月交一笔银子,雇了艘小船每日清晨到各舫收集夜香。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

阿依的名字并不叫阿依,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叫什么名字。

十四年前的一个雪夜,摇船的汉子老钱头痛饮了四两黄酒,摇摇晃晃的从酒肆出来,乌黑的小巷里积雪被行人踩踏成了浅浅的黑色小溪。

老钱头哼着小曲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浅水坑里头,浑身热呼呼的,手脚上的冻疮的刺痛此刻都感觉不到了。

走到半道,腹中紧急起来,寻了一个避风的巷口,撩起衣服放水,不知怎的,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猫叫声。

隐隐约约的听不太清,抖了抖身子,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朵边上。

脑门上冒了一头的冷汗,“他娘的该不会是遇上脏东西了?”

想想平日饮酒吹水几个狐朋狗友说的精怪鬼魂,专门寻那落单的路人,黑风高遇上,挖人心肝,只余残躯留在街头,越想越是害怕!

昏昏沉沉的,下肚的黄酒都化作了冷汗,老钱头缩了脖子,慌不择路朝巷子外头跑去,急急忙忙中中,腿脚不听使唤似的,撞到了墙边一团物事,将它踢飞出去老远。

这下子彻底惹怒了那瘟神,声音变做了奶娃娃的哭叫声,老钱头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咱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可没做啥亏心事,只是年轻时候,偷看了几回隔壁王寡妇洗澡,菩萨您可要保佑咱啊!

他擦了一把嘴边的唾沫,定了定神,嘴里不停念叨着佛号,哆哆嗦嗦的抱紧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

奶娃娃的哭声有如魔咒,一直都在,只是声音越来越微弱,跟奶猫叫似的。

不对啊!

这声音,好像就是个奶娃娃的哭声,他娘的,是谁在装神弄鬼不成,老钱头壮起胆子,大声喝道:“哪来的鬼祟,咱不怕你,有本事现出原形来!”

酒壮人胆,他摇了摇头仔细听着声音来源处,发现是自己刚刚一脚踢飞的那团物事发出的。

鼓起勇气挪到那团物事旁边,用脚踢了踢,声音已经十分微弱,定是这团东西发出的无疑。

俯下身子将这团棉花包被捆好的东西一翻,一小团乌青的小脸现在里头,“咦!原来是个奶娃娃!”

雪夜寒冷,小脸已经冻得成了青紫色,眼见他气息越发微弱,老钱头一把将他抱起捂在怀里。

“作孽啊!”

怀里抱着奶娃娃,老钱头头脑清醒了过来,赶紧将他带回了画舫,几勺米汤,一点稀饭,倒也养活了过来。

他给这命大的娃娃取名唤作阿依。

阿依是个命苦的娃子,他生来便被抛弃,不知生身父母,老钱头没过几年醉酒一头扎进了河里,待到发现时为时已晚。

那时舫里主事的姆姆敲了敲烟杆子,点头允许了他继续留在舫里,这么些年给他一口饭吃,无人教养,他被安排了在这舫里收集夜香,一做便是许多年。

阿依嘴笨,与舫里人接触得少,他日日倒那夜香,寻常人都避着他走,嫌他身上那股子臭味。

只有双髻丫头,她常常给阿依留些饭食,二人躲在角落里头啃着饭团,望着河水,阿依只想什么时候能攒下银子,给心爱的姑娘一个温暖的小窝。

他生来便没有自己的家,老钱头给了他为数不多的温暖,他懂事时曾想,等他大了,老钱头老了,再也摇不动船了,便上岸寻个安稳的营生,离了水边,他那手脚酸疼的毛病兴许会好很多。

老钱头没让阿依跟自己的姓,也没让阿依唤自己做爹。

“咱窝囊了一辈子,捡了你回来也教不了你啥,摇船是个苦力活,你做不来,可不能让你白白当我儿子。临了临了,你能给我上柱香便好了……”

阿依嘴上不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可不能一辈子就倒这夜香,一定得好好孝顺老钱头,好好给他养老送终。

时间没给他这个机会。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日,老钱头一夜未归。

再见他时,是在那小渔船上头。

他就躺在那里,浑身湿淋淋的,身躯吸饱了水,像是怎么也淋不尽身上的水汽。

他再也不能酒后唱着小曲儿,打趣阿依将来讨个能干的老婆,再也不会在星夜里,与那小渔船上的老叔拼酒回来,带上一小包花生米和半只带皮的鸡腿。

“枉死的,不能立碑。”

管事和差爷捂着鼻子远远的看了一眼,他的身上盖了一层白布,草草几个字便下了定论,是酒后失足落水。

阿依守在老钱头身旁,脸上木木的,想哭又哭不出来。

不知他家中还有哪些人,也不知他的老家在何方。

没有葬礼,没有亲人,只有阿依和老叔并几个相熟的叔叔大娘,凑钱买了副薄寿方,一壶浊酒,将他葬了。

自此,阿依便又是一个人了,好在,他还有双髻丫头,她是他心尖尖上柔软的那一方。

第八十二章 盲火(二)

自从季婉进了舫,双髻丫头便找准机会在她面前露脸,时时与她告诉这舫里来来往往人的小道消息。

阿依一脸迷恋的望着她,他将黄大娘与他的糕点放在怀里暖热乎了,留在给她吃。

她一边吃着绿豆糕,红润的嘴巴粘着碎屑,一边在感叹自己命苦,没有生成富家千金,抑或是画舫名角,只能屈居人下。

“我一定要成为季婉的丫环!她将来必定会出名的!”

阿依听着她的豪言壮语,内心没有什么波动,看惯了这些年河里各个画舫环肥燕瘦,只闻新人笑,谁闻旧人哭?

以往他想劝她,“别做梦了,跟我一起走吧!”

现在的他只想吻上那嫣红的嘴唇。

“我只有你了!这个画舫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只有你!”

阿依的内心在呼号,他真的很想拉着双髻丫头的手,一起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这里吃的不是人的血肉,吃的是人的精神。

每一个进了舫里稍有姿色的姑娘,都做着一朝飞上枝头的美梦。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这么多姑娘,这么多画舫,人如花般,盛开又凋谢了,花期是那样短,守着这自己一定会成功的黄粱美梦一日日的消沉下去。

阿依很想离开,带着双髻丫头不管什么季婉,不管什么怜儿,不管那么是非,自己守着几亩薄田,安安份份的生几个孩子,就这么简单的过一辈子。

他一定会待她好的。

双髻丫头如愿当上了季婉的侍女,渐渐的与阿依联系的少了。

后来,她又如愿当了季婉贴身的侍女,随着季婉的走红,她的身份在下人之中也水涨船高。

“我一定要让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那日她给他送来一盘烤鸡,几样酒水点心。

这是阿依有记忆以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

可是自己的满腹心事,无法言语,这顿饭竟然也没有那样美味了。

阿依沉默着,看着或者听着舫里对双髻丫头的评价一日不如一日。

“这没什么,她依旧是我的。”

阿依心想,从来不去辩解什么。

他存了很久很久的银子,去多宝阁店里挑了一只朴素的金钗,上头雕了一只小小的梅花,小巧可爱,就像她一样。

这只钗陪伴在他的身旁,陪着他日日夜夜倒那恶臭的夜香,难过时,饥饿时,抚着胸口金钗的形状,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充满了期待。

直到那日,他听到了别人的闲言碎语,说她看上了黄大娘的孙子狗蛋儿。

他不相信,她是他的,他一个人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第一次他发了怒,冲过去将那嘴碎的人压倒在门板上,“你胡说!”

涨红了脸,只憋出这几个字来。

“你发这么羊癫疯?谁胡说了?有人亲眼看见的,那双髻丫头一个人进了狗蛋的屋子,却被狗蛋推出来了!”

“人狗蛋可不是嘛,这丫头眼毒,他家之前可是抵了一条渔船,黄大娘和她媳妇日日做工不停歇,又没有其他花费。”

“那可不,黄大娘心善!”那人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比了个手势。

“这狗蛋也是命好,独一个,听说黄大娘已经给狗蛋存了这个数娶媳妇!”

“真的假的!我的乖乖,看不出啊!特么咱咋就没个标致的闺女呢……”

“就你,省省吧!哈哈哈!”

他们的声音在阿依的耳边回荡,他怀中的金钗还在,还没来得及给她,他们一定是胡说的!

阿依跳进河里,仔仔细细给自己洗了个澡。

她平日最不爱闻他身上的味道,嫌弃他身上有那夜香的味道。

今日,他忙完活计,他用了几把胰子,将自己来来回回搓了数遍,没有一丝丝味道了,就去寻她。

他要亲自问清楚,这些他得亲口听她说出来才行。

夜里,季婉仍在陪着客人调笑,双髻丫鬟侯在外头,阿依瞅准了机会将她拉着到了阴影里。

丝竹声声悦耳,灯火辉煌。

他的丫头许久未见,又好看了,她的头上别了一只精致的金钗,比自己要送她的那只更好看,更精致,瞧着,也更大。

“你怎么来了?”

双髻丫头见他惊喜了一下,“有什么事吗?我还要赶着去等婉婉小姐呢,待会她谢了宴,我不在她会不高兴的。”

阿依局促着,他有些紧张,说不出话来,“我,我。。。”

那只梅花金钗还在怀里,滚烫烫的,烫得自己心脏碰碰直跳。

“没旁的事我先回了,以后再去看你!”

说完,双髻丫头便要转身,阿依急忙拉住了她的双手。

“你做什么!”

她像被刺了一样,飞快的将手抽了出去。

阿依做惯了粗活,他的手上已经满是厚厚的老茧。以前双髻丫头的手,因为做着粗活也是粗糙的,可现在她成了季婉的贴身侍女,粗活累活都由其他的侍女干,那手竟然养得细嫩起来。

她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高高昂着下巴,那是她生气的前奏。

阿依将怀里的金钗掏了出来,向她递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

双髻丫头看着阿依手里的金钗,这已经是旧年的款式了,样式既不实兴,也不大方。

“送,送你。”

她眼波流转,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阿依,我不能收,你留着吧,我一直都把你当哥哥看待的。”

阿依执着的伸着手,“是因为狗蛋吗?”

她睁大了眼睛,抿紧了嘴唇。

“谁告诉你的?我确实是喜欢他,你走吧,待会被管事看见你来这里,又要责骂你了!”

管事从来不准倒夜香的阿依出现在客人们出没的地方,白天夜晚都不行,一旦遇上,便会狠狠的责罚。

她望了一眼一语不发的阿依,又垂头看着地上红色的织毯,“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第八十三章 盲火(三)

阿依把金钗放在她的手里,转身就走了。

再后来,他许久都没有见过她。

季婉成了那年的花魁,身份和地位在这河上水涨船高,这有什么用呢?

每年都有新的花魁,每年都有无数新鲜细嫩的女孩子,投身到这河流的画舫之上。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

如果这是她想到的,他会遥远的看着,默默的祝福她。

阿依决定要离开了。

渔船的老叔听了他要离开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好,好男儿志在四方!

阿依没说的是,他在舫里的住处发现了一包银子,黑布包着,足足二百两之多。

那块黑布十分寻常,唾手可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阿依在舫里是个边缘人物,双髻丫头不会拿这些银子与他。与他这些银子的人,必定想要他趁机做些见不到光的事情。

他不想当这勇夫。

果然,那日黑暗中屋内来了一个身盖黑色披风的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的身上有脂粉香气,刻意压低了嗓音吩咐:

“三日后,将这瓶东西收夜香时放到二楼西厢厢房之内。事成之后,再与你三百两。你便有足够的银子,和你喜欢的人双宿双飞了!”

阿依浑身动弹不得,软软的没有力气。那人留下那瓶物事,自顾自的离开。

二楼西厢,住的并不是当红的花魁季婉,而是一个不怎么有名的佩兰。那姑娘阿依约莫有些印象,一双上挑的凤眼似笑非笑。

这浑水阿依并不想蹚,这二百两银子自己也并不想要,老钱头什么别的没教与他,倒是告诉他,莫怕银子烧了手,只是这银子得自己一分一厘去挣,可不能昧了良心。

他照常倒着夜香,留了心眼观察那佩兰,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同。

三日之后,那人见阿依没有动静,十分生气。他将银子摆放在门口,她留下一句“不识抬举!”便拿着银子走了。

季婉得了秦大人青眼,时不时的去那大人府上,她作为季婉贴身的侍女,也得随着那季婉一道前去。

却不知为何,一顿乱棍之下,双髻丫头浑身是血被抬了回来。

阿依得了信,赶去见她。

季婉起先费了重金,请了数个大夫为她诊治,却不料这些个大夫纷纷摇头叹息,这杀威棒上涂了粪水,皮开肉绽犹可医,染了粪水的伤口却是药石无医了。

她躺在那儿,以一种屈辱的姿势。

屋子里散发着伤口腐烂的臭味,和脂粉的香气、中药的味道交织在一块儿,她的手中握着那只过时的梅花金钗,见了阿依,眼中流下泪来。

“你来了。”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好了,躺在床上,刚开始季婉小姐还时不时的过来劝慰自己好生养病,自秦夫人派了姆姆送来一些药材,婉小姐便不再来了。

她知道这病已经好不了了。

太多愤恨,太多不甘,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个局面。

明明在秦府时,是秦大人自己乘婉小姐献舞时,称赞自己的手柔若无骨,只不过被那夫人撞破,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如果当初,她和阿依走了,今时今日,是不是会不一样?

阿依坐在床头,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你会好的,你撑住,我替你去寻大夫,一定把你治好!”

她的嘴唇青白,脸上呈现出灰败的颜色,眼里有恨,有怨,有情,有怕。

她嘴边牵出一个虚弱的笑,“阿依,我想吃以前你带我去吃的王婆家的绿豆汤。”

“好,你等我,我马上去买,你等着我!”

阿依紧紧握住了她纤瘦的手,眼中的热泪滚烫,滴落在她的手上,“你等着我!”

走吧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阿依急步冲出门外,他的身影在烛火下一晃而过。

她口很渴,声音嘶哑,无人与她倒水。

秦夫人必定与婉小姐说了些什么,自此照顾她的人尽数撤了个干净,仿佛大家坐等着,等她落尽最后一口气。

黎明时分,万籁俱寂。

她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力,滚落下了床铺。

阿依手提着王婆家的绿豆汤,飞快得往画舫的方向赶去。

他从画舫出来,已是星夜。

王婆的摊子在州府的西市,这个时辰已经打烊。

阿依星夜兼程,一路赶到了王婆的摊位,她果然已经收摊,好在她的家便在摊子后的草棚里头。

年纪大的人浅眠,一番响动王婆披衣出来,听明来意当即起锅,给他盛了一锅满满的绿豆汤。

黑色瓷盅上系了几根草绳,一晃一晃的浓稠的绿豆汤卷着漩涡。

待他走到河边,却见满河火光,丽来画舫,整个画舫,都在火中。

他呆呆的站在河岸上,手中的瓷盅啪的掉落到了地上,绿豆汤争先恐后的淌了出来。

火光照亮了整个河岸,有如白昼。几米高的火舌舔着天空,连河岸都能闻见木头的焦味。

这个时辰的丽来,众人皆在沉睡。

火烧起时,无知无觉的,人便吸入了滚滚浓烟。

有那警醒的人,来不及呼救,直接跳入河中,获救的人实在太少。

阿依跪坐在河岸上,脑袋埋着,双手死死的抠进土里。。。。。。

“赛男!”

第八十四章 独处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去青云观也难,难在这几十里路靠两条腿真的贼长。

卫然受了那怪老头的毒伤,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三娘很怕还没到青云观,这货就要跟马克思报道了。

“你还能撑得住不?”

三娘直接把他的剑当作了拐杖使,一手还要扶着摇摇欲坠的他。

卫然的脸青青白白的,嘴唇抿得紧紧,咬牙坚持道。

“我可以!”

可以个毛线啊,你知道你有多重吗大兄die!这行进的速度就跟爬行似的,照这进度,啥时候能到青云观?啥时候能吃上白米饭?

又是一个趔趄,自己差点跪倒到了地上。好在卫然兄弟下盘挺稳,没有被三娘拉倒。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见太阳西移,咱两个连青云观的边边都没摸到。

“卫然,你的真名叫什么呀?怎么惹到这么厉害的仇家呢。你可千万要撑住啊,咱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差这一步了!”

卫然的脚步越来越踉跄,也不知道是中毒的原因更大还是因为饿着肚子没有抵抗力。

三娘只好不停的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旷野之下的两个人,不说点什么,没有一点烟火气,三娘生怕跳出点什么吓到自己。

“释然。”

“什么?”

三娘表示没有听清。

“我的名字叫释然。你如何得知那拨人是冲我来的?”

释然同学的气息时缓时急,脚步虚浮得可以,咱的脖子上压着他的胳膊肘子,感觉像封建人民头上压了三座大山。

眼睛盯着脚下,好家伙,这货脚得有四十大几码吧,还穿着鹿皮靴子。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穿得起真皮和貂的都是boss。

“因为你穿的鞋子。”

他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笑声,似乎我的答案十分好笑。

“何出此言?”

释然老人家终于对三娘的话起了兴趣,不再用鼻孔看人了。

“太简单了,我和能武穿的布鞋,咱们是老老实实的良民,才招惹不到那种厉害的人物。一灯大师呢,一般在庙里搬砖,轻易不出来,他德高望重也不会跟这些人结仇。”

好痛苦啊!

自己缓了口气,“再说他穿得那么朴实,咱四个里就你穿得不像劳苦大众,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看似平凡,实则装逼!”还有一句骚气侧漏恐怕你听不懂就不说了。

“呵呵,是吗?”

抬起脖子看他,他也正好低下头来瞅我,在对方的眼睛里,都能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

释然瞳孔里的紫色更多了,看着十分瘆人,这可怎么办呢?

前路有虎狼,后路有追兵,大师不见人,观里还没到。

“前方有一座屋舍,今晚我们便在那儿将就一晚吧。”

这人眼睛这么滴都比自己好使,这孤零零的野外单独一座房子,会不会不太好啊。

“宁睡孤坟,不睡野庙。我觉得那房子有点可怕,能不能不睡那儿?”

三娘牵住释然兄的衣角,双眼恳切的把他望着。他脸上的面皮还没取下,此刻看不出人家的表情如何。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当家的一锤定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三娘只好孬孬的按照他的意思,扶着这位大爷往这屋子进发。

远远的看上去,这屋子框架都在,黑暗里保存完好。走近一看,就跟美图秀秀了似的,其实也就几堵屋墙,杂草丛生,早就被主人遗弃了许多年。

走也是应该的,人是社会性动物,打娘胎里出来就喜欢聚居生活,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来个豺狼虎豹都没个帮手。

夜晚气温骤降,咱二人在破屋子前停住了脚。

“你先等等,我进去瞅瞅。”

三娘把释然安顿在门外头几步远的距离,这个虚弱的男人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出于同情弱者的态度和人家为了保护自己受伤的原因,于情于理咱都应该去探探路。

释然从怀里递给自己一个火折子,三娘轻车熟路的扭过来一根枯木,上头绑一捆杂草,做了个火把照明往屋子里头走去。

火把照亮之处,到处都是残圭断璧,蛛网密布,结满了灰尘。连蜘蛛都饿死在了网上,这屋子残破的连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啊!

哎!

三娘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热泪盈眶的出来将释然大爷扶了进去,挑了一处没有破得那么厉害的墙壁被风处让他坐下,复又任命的进进出出收拾柴火,麻利的升起一堆篝火。

饥饿与寒冷都很难耐,三娘的手脚早已经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有了这堆篝火,身上总算暖和一点儿了。

“你好好休息,明天要是到了青云观,说不定观里能治好你身上的毒呢。我先帮你守夜,不过实话说呢,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多久哈!”

两只眼皮已经十分沉重了,要下很大的决心才能让她们不要接触在一块儿,释然兄弟听话的闭目养神,抓紧时间休息,咱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只能守望相助靠自己了。

坚持了半个多时辰,三娘终于坚持不住睡得死死的。侧身窝在篝火旁边,嘴巴还淌了一些口水。

睡梦中的她并不晓得,在她睡着之后,这破屋子的黑暗里冒出一个黑影,他不动身色的跪拜在李释然面前,从他兜里掏出了一包物事。

释然兄弟确认三娘已经熟睡,复又点了她的昏睡穴,二人窸窸窣窣的低声交谈了片刻,又重新处理了他的伤口,吞服了数颗缓解毒发保护心脉的秘药,还与释然吃了一些干粮!

事毕之后,这黑衣人又隐匿到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第八十五章 青云观

矮子坡,青云观。

此观距离瑶城三十余里,便在咱们的西边。

越往西走,平缓的地势越发起伏起来,几百米距离便是一座缓坡,树丛也渐发茂盛起来。

就这么一丢丢的距离,竟然如同经历了从平原到丘陵,从冬季到夏秋的季节一般。

这样的地方居然也会发干旱,不就是树叶黄点,树林稀点,简直没有天理啊!

释然同学经历了一宿,神奇的恢复了一些生气。居然不要三娘扶了,天一亮,就自己提起剑来,迈开步走了。

若不是三娘昨晚仔细瞅了屋子里头实在没藏吃的,自己都怀疑他有田螺姑娘送了灵丹妙药了。

上下了几座缓坡,咱终于得见了矮子坡的真颜。

天了噜,看着眼前几百级阶梯蜿蜒而上,垂直坡度起码有五六十度了。

先人们恐怕对矮子坡有什么误解,这山峰都隐到云层里了,这特么居然还叫矮子坡!

“碧坛清桂阈,丹洞肃松枢。”

释然同学感叹了一句语文课本里没有的诗句,咱开始认命爬这名不符实的矮子坡。

青云观不像静安寺卧在半山腰上,这观主把这道观建在了山顶顶上,离天空更近,空气更加香甜。

半山腰上,一块刀斧劈开的大块花岗岩上,上书几个隶字“青云观”,没有落款,独独就这几个大字躺在上头。

一路上来,只有这独一大整块的花岗岩石,其余的地方都是些喀斯特地貌,裸露的岩石和泥土纷杂,所以这块大岩石定是专门运上来的。

这年头,寺庙有钱,道观也这么大手笔,不得了啊不得了。

咱们二只站在朴素的大门外头,三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与那块牌子不同,这木门又老又旧,上面两个黄铜吊环除了手抓的地方,满是深绿色的铜锈。

道观的围墙三米多高,墙壁剥落,露出青黑色的砖墙,看不见里头什么情况。

“有人在吗?请问有人在吗?”

三娘先试了下敲下那黄铜吊环,三声之后没人应声,复又直接上手敲那门板。

“有人在不?”

半响无人应声,左右也没有听见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可能没有人在。”

三娘仰头望着一旁的释然,他却说“来了。”

果然,门板从里面u打开,一个粉白粉白的小圆脸从黑色的门板后伸了出来。

“观主不在,你们找谁?”

三娘喜上眉梢,“不找观主,不找观主,就找你!”

粉白团子却一脸戒备,“我不认得你。”又望了眼负伤持剑的黑衣男人,“也不认识你,你们赶快走吧!”

粉白圆脸退了回去,拍门便要摔咱们脸上,三娘赶忙用手挡住门板,捞起这条救命稻草。

“我们认识青城山的青衣姑姑,还有青羽大叔,我姐姐还变成青衣姑姑的弟子了呢!”

那圆脸一听青衣青羽的名号已经信了三分,待他知道咱们也在大本营与青衣青羽大叔他们一道救助灾民,他们马上要来瑶城,便已经信了七分。

门开了一人宽度,“你们进来吧!”

得此号令,三娘喜滋滋的,下意识的便要去扶那个病号一同进去。

病号不动声色移了一步,躲开了三娘想要扶他手臂的双手,自己扑了个空没有扶到,也没多想,“快进去吧!”

一进观里,不成想这里头别有洞天。

大门里头,是一道栩栩如生的刻着牧童牧牛图的影壁。

绕过隐壁,八丈长宽的一座院子,正中标配两座大青铜炉,燃着三支大香,铜炉也很是有些年头,伸出头颅看看,香灰约莫积了几尺的厚度。

铜炉之后,青石台阶之上,入眼是一座几丈高的主殿,殿里供奉了好几座尊神,各个仙风道骨。

“你们随我来吧!”

入了人家观里,三娘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跪谢了一个都不认识的几位尊神。

粉白圆脸站在一旁等这小丫头行了礼,引着二人入了去了殿后,掀开厚重的帘子,入了一个两进的小院。

院里有一池碧水,几头锦鲤在里头摆尾,巴适得很。

“山人道号墨莲,你们唤我墨莲即可。”

身着白色道袍的粉色圆脸袖口绣了一重莲花,白色的绣线瞧着并不打眼,圆圆的小手执了一壶清茶,“观里自产的茶叶,请用茶。”

两个骨瓷小杯,里头碧绿色的茶汤,不见茶叶,一口饮下,清冽甘甜,这样子小杯的茶水,三娘能喝下十碗!

自打娘胎以来,自己便是个俗人,茶道这样文化人的讲究,自己接触得很少。

二人自报了名号,三娘便坐在一旁看这两个讲究的文化人饮茶。

牛饮三碗茶汤,墨莲摇头起身,给咱们端饭去了。

待他的身影出了远门,三娘把玩着这小巧的骨瓷杯子,开始八卦。

“你猜,这小师傅多大年纪,我觉得他顶多十一,不能再多了!”

释然同学把宝剑放在木桌子旁边,那墨莲之前朝宝剑瞟了好几下,眼里赞叹,嘴上还夸是把好剑。

释然同学放下茶杯,就开始装逼,带着面具故作深沉,“他还未走远,你说的话,他可都能听见!”

三娘受到了惊吓,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连声惊到:“不可能吧!人家都出了院门,莫非他有千里眼,顺风耳!”

“那倒不是,小师傅年纪轻轻,内功深厚,行走如风,小小一点距离的声音他能够听到不足为奇。”

他将修长的手指放在桌面上,指甲之上没有掩饰,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

在丽来画舫时,婉婉和双髻丫头中了夜来香时,手指上也有这种青黑的颜色。

不同的是,释然的手指,青黑之中还带着一些暗紫。可见他现在虽然行动如常,这毒却只是被勉力压下,没有完全解除。

第八十六章 墨莲

墨莲进门时,那个小姑娘垂头不语,叫卫然的男人倒是颇为自在的饮茶。

他从厨房里拿了一个食盒,灶火未熄,从锅里舀了两碗稀饭,又蒸了几个野菜馒头。

“近来灾祸不断,观里存粮渐少,乡野饭食,两位施主请勿见怪。”

三娘望着馒头眼冒绿光,眼眶都红了,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动,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十分感激的说道:“墨莲小师傅,谢谢你收留我们,这些已经非常好了,真的非常感谢!”

圆脸娃娃摇了摇头,“你们是青羽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这是应该的。”

他年纪比咱们都小,说话行事却一板一眼,奶娃娃的脸蛋儿,大人的做派,反差萌得不要不要的。

时值正午,咱们饥饿了几天,拖青城山众人的福,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小师傅,你不吃吗?”

将那碗稀饭喝个底朝天,三娘好奇到。

一个桌上三个人,只有自己和释然两人吃饭,圆脸娃娃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很是沉默。

“叫我墨莲便好,我每两日用一顿饭食,今日已经用过了。”

两天吃一顿饭,还这么粉白粉白的,也太逆天了!转念一想,此地也在闹饥荒,若不是粮食紧张,怎么两天才能吃一顿饭呢?

一想到自己夺了人家口粮,三娘的手也不好意思往野菜馒头上伸了。

释然兄弟优雅的放下瓷碗,他眼里的三娘脸色变换,十分纠结。

心中暗笑,“果然小孩子脾性,一顿饭食就能满足她了。”

粥米清咧,除了柴火慢火熬制,这煮粥的泉水也不可或缺,这观里估计有一汪好泉。

一碗稀饭实在满足不了三娘的胃口,这几日风餐露宿,水米都未进什么,着实饿得狠了。美味的稀饭下肚,肚里还是空空,甚至能吞下去一头牛!

右手手指不听使唤的摸向桌子,左手赶紧出来制止,不可以再吃了!

桌上这碟子馒头却往自己这边挪了过来,抬头一瞅,释然同学修长的手指头正撤了回去。这人抿着嘴唇,正暗中嘲笑自己。

哼!坏东西!

也不晓得是谁搀扶了你一路!

粉白圆脸见小姑娘犹豫,心想她恐怕误会了,温和出言解释:

“施主用吧!我自幼习武,体质与常人有异。两日一顿并不打紧,我师傅他老人家七日才食一顿呢!”

我滴乖乖,难不成我穿越到了玄幻世界?

七天才吃一顿饭!这人得为国家节省多少粮食啊!难不成这青云观的观主马上要飞升上仙,来地球只为渡劫?

小姑娘脸色一片震惊,完全不敢相信!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可爱极了。一旁的黑衣男人倒是一脸荣辱不惊。他的面皮与寻常人的脸色有些细微的差别,说话时嘴唇边上的皮肤走向略不自然。

青云观奇书异志颇多,五花八门的藏书自己均有涉猎,如他所料不差,他所使用的应当是蜀中唐门一派的绝技易容之术,千机变。倒是他身上所中的毒,没有看出道道来。

饭毕,小师傅带咱们参观了一下道观,一边参观一边解说,导游的水平很高。

相传青城山的祖师爷喜欢到处流浪,三国各个名川大河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当他走到矮子坡的时候,发现了这里山脚有一湾浅浅的清潭,水里游鱼几尾,自得其乐。

祖师爷估计是个处女座的宝宝,很具有探究精神,凡事喜欢追根溯源。一路跟着水流寻找,在山顶发现了一个竹眼大的小泉眼,冒出的泉水甘甜爽口,提神醒脑!

这口泉眼被他标记了起来,几年后青城山里发生了一些个变故,他想,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得整几个分部,分出一部分资源。

一拍脑壳,这矮子坡的山顶不错,有了这口泉水,吃穿住行方便得紧。

于是砸人砸钱,在这里建了一个几间房子,泉眼被围了起来,又建了几个大殿。派了一个耐得住寂寞的弟子,押运了几大车书册过来,正式取名叫做青云观。

咱几个着重参观了那口传奇泉眼,被改造成了数个小池子,其中一口最近几年发掘的还冒着热气,仙气飘飘。

藏书阁也好牛逼,一座古朴的阁楼,全部用木头做成。三层层高,每层都有好几米。门上花纹古朴,瓦当上青云观的标记已经褪了色,屋檐角落挂了小小的铃铛,风过铃响。

“大师,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能武坐在马儿上头,大师牵着灰枣母马一路东行,母马耐力极好,驮着一灯大师和能武跑了一日,大师让马儿不时变换方向,将那几个黑衣人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一灯大师见躲过了追兵便下马步行,让能武坐在马儿上头。

“别担心,卫然武功不弱,必能护得你姐姐周全。”

大师一路疾行,脚不沾尘,与那小跑的马儿并行。

“咱们这是去哪儿呢?”

这路途看得几分眼熟,远远望去,竟又能看见那汝城的城门了。

“先回汝城,先与青城山众人汇合,那老叟行事做派不似中原人士,恐怕汝城也混进了那贼人的奸细,我们要赶紧回去。”

能武一听汝城里头居然也可能中招,忧心三娘之余不由又担心起虎妞的安危起来。

江湖路远,人心险恶。

夫子以往在课上提起,弟子们无甚感觉,现自己亲身经历,果然如此。不过好在认识像大师青羽这般厉害的英雄豪杰,必能挫败贼人的奸计!

城门愈近,他的内心不由激动起来。

第八十七章 重回汝城

到了城门,能武在大师的帮助下翻身下马,城门内外皆有士兵和江湖人士巡视。

那八尺大汉握着大刀和他的同伴一见大师便迎了上来,握拳见礼。

“大师,您不是去了瑶城?怎生出现在了此处?”

“您咋带个小萝卜头,卫然兄弟呢?”

大汉性子急,不带喘气的连连抛了几个问题。他的同伴摇了摇头,喊了他人牵过大师手中的缰绳,劝道:“此处不是久谈之地,还是赶紧入城吧!”

城门之处人来人往,人多眼杂。来往巡视的人比以往都多。

大师一见这架势,只怕那些人已经入了城内,观众人神情并不激愤,心知应当未出无可挽回的大事。

“惠能可还在城中?”

大师和能武一路被人迎入了城内,守城的士兵队长见了大师,赶忙差人速去报告大人,一路差人带路,带大师去往城主府。

“直接去找惠能吧!”

大师让大汉将能武送去青衣姑姑处,与虎妞汇合,自己自去寻他的师弟惠能。

汝城内一切如常,并未见那些个流民的身影。

大汉单手提着他那把大刀,蒲扇般的大手推着能武的肩膀一路将他往青衣所在的医馆走去。

“小萝卜头,你叫啥名字呀?怎么和大师一道又回来瑶城了?”

能武身高只齐这大汉的胸口,他使劲儿想拉下这汉子放在他肩上的单手,竟然没有成功。

“我叫林能武,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才不是小萝卜头!”

二人疾步行走,一路上都有人与这大汉寒暄。

路上遇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领队,全身戴着盔甲,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在外头,见大汉带个小毛孩,“吁”了一声让马停住,“魏大侠,今日不是轮到你值守城门?这是换了个差事还是?”

领队用马鞭指了指能武,魏大侠呵呵一笑,回到“雷爷你可没记错,我是受人所托,将这小娃娃送到医馆去哩,随后便去城门!”

边说他边推着能武往前走动,那领队也直接一夹马腹,马儿驮着主人踩着步子跑了。

能武心中嘀咕,这魏大侠上次不是还嚷着要攻入城内,杀这些个片甲不留,现下却又是大侠,又是爷的,叫得这般亲热,大人真是善变。

魏大侠将这汝城已经摸得轻车熟路,几个转弯就到了医馆后门。

能武抗议,“咱们怎么不走正门呢!偷偷摸摸走后门是什么鬼!”

大侠不乐意了,“你个小鬼头,胡咧咧啥哩!走啥门不是门呐,能进就行,唧唧歪歪像个娘儿们。”

他将虚掩的后门一推,直接带着跳脚的能武进了医馆。

医馆的后门是个小库房,外带一个小院。院里晒了一地的药材,架子上也堆满了新鲜的药材,整个院子弥漫着一股子石灰水的药味。

“青衣青烨,虎妞,你们在哪儿?”

魏大侠的嗓门奇大,震得近旁的能武耳朵生疼。

青烨从前面的厅堂奔了过来,紧张兮兮的,“魏大侠,你又忘了,青衣姑姑说了,你再在医馆里嚷嚷,下次给你施针的时候就。。。”

他话还未说完,八尺大汉立马缩了脖子,用手搔了搔头发,放低了嗓门。

“咋又忘哩,一灯大师让我送他过来,他都到哩,我先走了!”

大侠脚下生风,就这么一溜烟儿跑了,留下能武和青烨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干瞪眼。

虎妞闻着信儿见了能武,二人也不避嫌,当着青烨的面儿抱在了一处。

虎妞长高了些,又长壮了些。料想跟着青城山在这城里头伙食不错,没吃什么亏。

能武还是出去时那身衣服,一路奔逃风尘仆仆,沾满了扬尘污迹,倒把虎妞的白色的道袍染得脏了。

“能武,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瑶城吗?三娘呢?她怎么没和你一块儿?”

她不提三娘倒好,一提起三娘能武就用袖子擦了鼻子,带着哭腔说到:“咱们半路遇袭了!来了几个黑衣人还有怪老头,在半道上追杀咱们!一灯大师带着我,卫然带着三娘咱们分开走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被那坏人捉住!”

“天啊!怎么会这样!”

虎妞的眼泪刷的便下来了,二人又抱在一处痛哭,一旁的青烨只好安慰他们。

“别哭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平安到了城里,大师回来肯定会派人去找他们的,你们这样着急也不是办法。”

“没错没错,大师说了,他怕汝城又变,二来带我去寻他们也不方便,所以我们先回汝城,再多带些人手过去寻三娘他们,你先别担心了!”

一番好劝,三人入了医馆的内室。

青衣姑姑此刻不在馆内,青烨做主先将能武安顿下来,虎妞寻来一些换洗的衣物,又从厨房里弄来一些吃的,絮絮叨叨的告诉他她们在汝城内遇到的事情。

大师的预料十分准确,流民里面混入了几个奸细。他们装作流民入了城内,天黑之时趁机在井水之中投毒。

好在惠能和尚早有准备,暗中派了“燕子飞”等几位江湖豪侠暗中观察这些流民,其中若有那言行反常的,便将他们监视起来,以静制动。

这些个奸细见计谋被识破,竟然十分烈性,众人本想拿了他们审问幕后黑手是谁,他们负隅顽抗一阵见无法脱身,竟都抹了脖子都做了那刀下亡魂去了。

千防万防,还是有隐在暗处的漏网之鱼。

这不,汝城的城主中了招儿,青衣姑姑便耽搁下来,为那老爷看伤。是以他们瑶城之行便耽搁下来,几日都不能成行。

城中加强了守备,士兵们和江湖人士联合起来,守住城门排查,也在城中巡视。

只是自古当官的和跑江湖的都不怎么对付,连累惠能大师一直居中调停,好不辛苦。

第八十八章 吐血

整个青云观,只有墨莲一人留在观里。

他对咱们解释说,“师父对收徒一事颇为严格,那心智不坚,道心不稳的,来这里修行并不合适。反倒耽误了他人红尘俗缘。”

是以整个青云观里,上到观主,下到烧火的厨子统共就那么七八口人。

青城山的领导号召大家出去救灾,上级领导号召,观主点一点人口,除了墨莲,其他人都收拾收拾出观去了。

就留墨莲一个留守儿童,守在观里,给祖师爷进香,养那几头锦鲤。

墨莲见咱们一身狼狈,好心的准备烧水给咱们洗浴。那泉热热的池水十分珍贵,不是观里头的人轻易用不上这个,咱们一致表示非常理解。

“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们准备晚上的饭食,顺便烧水与你们洗浴。”

小师傅将咱们领到后头的厢房,相邻的房间一个点了一支蜡烛。

房间里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铺,一张桌子,数条春凳,这是他的师兄弟们的住所。

他嘱咐了几句飘然离去,三娘和释然坐等他归来。

夜色渐黑,在人家观里也不好乱走,三娘无聊的和释然聊天。

奇怪的是,释然一到晚上便与白日里的性情变化极大,原以为躲过追兵,一路互相扶持逃命,白日里咱们已经达到了友好和谐相处的关系。一到晚上,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散发着冰冻三尺,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不,他瞳孔里的紫黑色如潮水般又漫上来了。三娘想着,不如咱去给小师傅打打下手吧,省得看见他那张晚娘脸。

唔,走之前还是得知会他一声吧。

跟小师傅互换名号的时候,他还称自己卫然,小师傅不在时,三娘便还唤他释然,至于他姓什么,倒木有深究,本来就是萍水相逢,问那么清楚作甚。

“释然,我去帮帮墨莲,你先呆在这里吧。”

这人低垂的头抬了起来,吓得三娘一跳!他眼里的紫黑色又漫上来了,得颓废起来,手指上也出现了乌黑的颜色,更可怕的是,他手上的经络居然也出现了一根根的黑线。

“天啊,你的手!”

释然坐在春凳之上,听了三娘的惊呼,将黑色的衣袖上拉,黑色的细线竟然已经蔓延到了手臂之上!

昏暗的烛火之下,他的手上,脖子之上,黑色的细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随着经络游走,状若恶鬼一般。

三娘吓得连连往后倒退,释然猛的站起身来,朝三娘走了两步,突然喉头一热,从嘴里喷射出一口黑血出来,溅了三娘满头满脸。

墨莲正在厨房烧水,泉水珍贵,近来干旱,泉眼里流出来的水越发少了,以往都能溢出池子,现如今连丰水期的二分之一都不到。

观主还在观里时,见了泉水的异样,夜观星象,便说今年恐怕会有灾祸。

一语成谶。

这二人既与青城山有旧,便也是青云观的客人,他们一身狼狈,烧点泉水与他们洗浴倒也应当。

他正往铁锅里舀水,耳力极佳的他却听得后院厢房里头那小姑娘传来了一事刺耳的尖叫。

墨莲赶忙放下手中舀水的勺子,疾步往那二人所在的厢房奔去。

几息之间,他到了厢房却见,卫然整个人躺在地上,口中不断涌着黑血,气息紊乱,四肢抽搐不已!而那小姑娘满头满手的黑血,正伏在他的身旁,哭泣不已。

她一见自己过来,立马扑了过来,“墨莲你快救救他!求求你快救救他吧!”

沾满黑血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一下子便印上了腥臭的血迹。

“你别急,让我看看!”

三娘此刻完全六神无主,将那墨莲当作了救命稻草。

当下便一五一十的将路上遇袭,他中了怪老头的毒镖,与一灯大师走散的事情说了出来。

墨莲双手把了释然两手的脉搏,发现其脉搏紊乱,体内真气横行,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不仅没将毒物压制下来,反而让毒发得更快,攻入了肺腑!

他当机立断,封了释然几处保命的大穴,又赶紧从自己所居的厢房里头取出一包银针。

三娘眼睁睁的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小学生一样的墨莲面不改色的抽出尺来长的银针,在火上烤了烤,直接扎进了释然头顶手脚几处穴位里头,止住了他的抽搐和吐血。

“脱衣服!”

“什么?”

“把他衣服脱掉!”

那摊开的小包包里头还有许多不同尺寸的银针,闪着寒光,十分吓人。

刚刚那样长的银针居然就那样活生生的扎进了释然身体里头!

“听不懂吗?我说脱掉他的衣服!”

严肃起来的墨莲说起话来,颇有威严。

三娘被他一吼,回过神来,顾不上脸红,也顾不上一个小丫头脱一个男人的衣服合不合适,依着墨莲的吩咐就去解释然的衣裳。

他衣裳的料子质量极好,三娘着急起来手笨,缺乏解人衣裳的经验,那腰间的玉制搭扣竟然怎么都解不开。

墨莲的小圆脸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已经又烤好了一根银针,只等着往白花花的胸脯上扎了。

三娘心下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释然的腰间摸到那把锋利的匕首,提起他的衣领子从上划到了腰下,再好的料子在这把匕首面前都土崩瓦解,白花花的肉体呈现在墨莲的案板之上。

他的胸膛竟然也满是黑黑的细线,密布的线条看起来如同团结的蛛网,太吓人了!

第八十九章 疗伤(一)

三娘将释然脱得只剩底裤,释然被墨莲扎得像只刺猬。

他身上的瓶瓶罐罐都被三娘取下摆到了桌上,释然自己也被三娘和墨莲合力抬到了床上。

施针的效果并不能立竿见影,止住了他的抽搐和吐血,身上的黑色细线还在,只是没有全身游走了。

一番诊治下来,墨莲和三娘汗如雨下,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三娘竟有一种深思恍惚,站立不稳的感觉,差点摔倒在了地上。

“原来他服用了这些解毒的丹药,非但没有解毒,反而毒上加毒,加速了毒发。”

几个瓶子里的丹药都被墨莲倒了出来,放在桌上。他将这些一颗颗放在手里,闭着眼睛,用鼻子轻嗅,仔细闻着几颗丹药的味道。

“他说这是解毒的丹药,这个吃了,这瓶也吃了。”

手指点着这几个瓷瓶,三娘回忆释然中了毒镖之后吃了哪几种丹药。

“这是百金难求的素骨丸,可解百种毒物,这是紫雪莲花丸,所费药材罕见,是疗伤的圣药,即便没有受伤,吃了也可延年益寿。这素骨丸是蜀中唐门的密药,江湖中人很是少见。”

他用手轻点紫雪莲花丸,“只可惜他中的毒镖来历非常,从脉象来看,与这丸子药性相克,非但没有解毒之效,反而加速了毒发,恐怕这也是他眼中瞳孔呈紫色的原因。”

床上的释然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黑线还在那儿,只是没有变的更多。

三娘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先去洗漱休息吧,今晚,我来看护他。”

墨莲见三娘眼皮沉重,几乎栽倒到了地上,便用手推了推自己,好心提议到。

“不行,他是因为我受的伤,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来看护他,墨莲师傅,刚刚情况凶险,真是多亏你了!”

“不敢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还是去洗漱休息吧,这里我看护一晚,恐他继续生变。”

墨莲坚持到。

三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提了水到房里中浴桶里,将自己囫囵洗了个干净,换上墨莲准备的道袍,又重新回来守在释然身边。

第二日一早,释然睁开眼睛,便在自己床边看到一颗毛茸茸的头颅,梳着最简单的两个双髻。

原来三娘不放心释然,竟在他的床边守了一夜,实在累极,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张着嘴巴淌着口水,把床上的被褥都打湿了。

释然第一次觉得,这林三娘也没那么讨厌。

他坚硬的内心,因为这个敏感脆弱又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变的柔软了一些。

自己和她,完全是萍水相逢。

虽然她出身微寒,不懂礼仪,待人却真诚大方,有时说话似乎愚不可及,但她却是不知道自己身份而真心相待自己。

三娘睡得十分的难受,做了一晚的噩梦。

噩梦里头,自己和几个陌生人被关在一个四周有动的木箱子里头。

大家都挤在木箱子上头,不断的有花花绿绿的毒蛇从小洞里头冒出来,跌落到木箱子底部盘旋游曳。

三娘和那几个人拼了老命想塞住了那些洞洞,可那么毒蛇却怎么也堵不住,越来越多的从那些个洞里冒了出来,有人一不小心掉到木箱子里头,分分钟便被毒蛇啃食光干净。。。

噩梦冗长又惊悚,三娘被惊醒时仍然心有余悸。趴在床铺边上一晚,全身都麻痹不已,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摇了摇酸痛的胳膊,身上滑落了一件衣裳,也是纯白色的道袍,可能是墨莲见自己熟睡盖在自己身上的。

自己的体重对痛来说实在太重了,他就是想把自己驼回隔壁房间也是有心无力。

墨莲告诉三娘,他自出生便在青云观滴干活,自己其实是个练武奇才,根骨极佳,是练武的上上之选。

可惜观主他老人家颇懂面相,又喜欢算卦。

他亲自给墨莲小盆友算了一卦,发现他一生若修习武功,必定半生坎坷,不能太平。

于是观主便下了命令,只教授墨莲内功心法,不得教授他一招一式。墨莲自己,也不准偷习武功,否则便将他丢到矮子坡山下,再也不许他进观一步。

观主的话在观里头便是圣旨,大家一个个的愣是不敢教墨莲武功。他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其他师兄弟习武习得风生水起,自己在旁边默默的掉眼泪。

奇特的是,他被教授的内功对身体大有裨益,不会一招一式却内功深厚,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害过伤风感冒,就算受了点皮外伤也很快就好了。

闲暇之余,墨莲一头扎进了观里的书海之中,名人轶事,怪奇异志,各种医书医经,他统统翻了个遍。

观主对他沉迷诡道医术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私下里教授了他用银针治病救人之法,时常探讨疑难杂症,二人你来我往的,不亦乐乎。

第九十章 疗伤(二)

三娘挨着床铺缓了半天,麻木的手脚渐渐找到了知觉,胳膊肘子酸痛不已,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释然睁着眼睛,望着穿着白色道袍的林三娘,袖口的暗纹在她脸上压了好些印子,她只顾着揉眼睛,都没发觉自己嘴巴还有可疑的口水痕迹。

墨莲凌晨便过来收走了释然身上的银针,九九八十一道银针啊,三娘看着都哆嗦,平日人模人样的释然跟案板上的咸鱼似的,撒点儿葱花孜然,料理料理都可以下锅了。

释然醒了,三娘惊喜不已。

“哎呀,你真的醒了!感觉怎么样呀,要不要喝水?”

连珠炮一样问了很多问题,释然同学还是没什么力气,病美人一样躺在床上,三娘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迭声的念道,墨莲墨莲,得去告诉墨莲你醒了。

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的释然没有等到三娘给他倒水,反而见她欢快的跑出屋子,找墨莲去了。走之前还不忘念叨:

“啊,我去喊墨莲过来!你等下哈!”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一惊一乍的,太不靠谱了。

盘坐于床上,气沉丹田,他发现自己全身经脉堵截,武功完全施展不出,竟如同那废人一般!

自己身上只着中衣,也是这观里的道袍,惊悸之下,复又发现自己手上身上的细细黑线仍在,竟遍布全身!

那怪老叟的毒镖竟如此霸道,让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不应该啊,服用了素骨丸和紫雪莲花丸,自己明明已然好转,莫非是这观里有什么猫腻不成?

李释然坐在春凳之上,单手握拳沉思,这青城山与青云观当真要好好查一查才是。

门外,林三娘叽叽喳喳的声音和她杂乱的脚步声与步伐平稳的墨莲一道走了过来,他掩饰好自己内心的情绪坐等这二人进来。

“诶,你怎么起来了?外面很凉诶。”

林三娘一瞅这病号穿着单衣大剌剌坐在外头,十分不满。

昨儿夜里那样惊险,全靠墨莲精湛的技术才把这人从阎王爷那儿抢了人回来,这人怎么这么不晓得生命的珍贵呢!

他的性命此刻可是墨莲和三娘的革命成果,不容有失的有木有!

李释然完全不管三娘的叨叨,只顾着和墨莲打招呼聊天去了,自己只好从衣架子上取了一件斗篷给他披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要不是看在他是为了救自己负伤的份上,三娘才懒得理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找各妈去。

墨莲小盆友性子很好,将李释然目前的状态解释的一清二楚。

“你所中的毒不似中原人所为,服用的两种丹药又加速了毒发。我的银针只是暂时将你毒素压下,不弄清楚你所中的毒是什么,贸然解毒只怕会伤及根本。”

释然脸上的面具仍未摘下,他脖子之上黑线密布,料想脸上黑线只多不少,只是被那面皮遮了,平白少了那许多恐怖的感觉。

“多谢小师傅,劳你费心了!”

关乎性命大事,这李释然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内心清楚,自己敌人环伺,能驱使西域番邦之人过来劫杀自己的人,却屈指可数,宫内便有那么一个。

既然中毒,便一定有解毒之法。

我朝人才济济,自己府内人才辈出,定有人能解这毒。

“那有什么法子能够解毒吗?老这样不是办法呀?动不动吐血,不够几回吐的,这身上。。。”

这身上黑线跟蛛网一样,委实吓人,还不治好,贴墙上都能辟邪了。

三娘觉得,为了市容市貌,也得拜托墨莲把释然身上的毒给解了。

“这毒十分奇特,我以往好像在书上见过,只是时间久远,记不太清了,若寻出那本书,说不定能知晓他所中何毒及解毒之法。”

墨莲小盆友有点迟疑,他也不敢拍胸脯肯定,只说要去观里藏书阁里寻找。

事不宜迟,那咱们赶紧去吧,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释然自是被安顿在厢房里休息,墨莲被三娘拉着赶紧往那藏书阁去了。

这藏书阁全为木质结构的楼阁,三层里每层均藏书近万册,除了本门子弟,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墨莲手中拿着藏书阁的巨型黄铜钥匙,犹豫着要不要放三娘进去。

三娘捧着烛火在一旁很是无语。

“祖师爷的规矩不可费,要不,你还是候在外面吧!”

他自己也很犹豫,观里规矩,藏书阁是本门重地,非本门人士不得入内。

这藏书阁里,群书浩瀚,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其中不乏许多前朝遗册,乃本朝禁书。若这些书册被外人知晓,对观里和青城山一派恐怕百害而无一利。

只是这释然兄所中之毒实在凶险,只自己一人寻书,颇费时日,到时耽误了他的病情。。。

三娘捧着黄铜烛台,看着墨莲的小脸纠结不已,这烛台真不是一般的沉,便催促道:

“小师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再说了,我不认识字,你大可以放心!”

那厢墨莲挑起了眉毛,开锁的手顿了一顿。

“你竟然不识字?你既然不识字,那如何帮我寻书呢!”

三娘泪目,蛋疼不已。

不是自己不想学字,只是这个世界的字难度太高了,当初在林家坳子,能武教自己好不容易摸上了点道道,又遭了意外在丽来每日搬砖,哪有条件学习啊!

这不,大部分学的又还给能武了,文盲这事都变成三娘一块心病了。

“你告诉我那本书长什么样子,名字呢,划给我看,我就可以帮你了呀!”

几斤重的古董黄铜锁被打开,墨莲放心的将三娘放进了藏书阁里。

第九十一章 藏书阁

青云观的藏书阁,实在太牛逼了。

进门就是一架近一丈高象牙雕开光山水人物花卉双面屏风。绕过屏风室内对开,每边八架数米高的实木书架,靠墙放置的书架之上书籍也是满满当当,每一层楼皆如此。

怪不得大白天的,还得点一只蜡烛进来,光线被书架书册挡了个干净。

墨莲一进藏书阁,便如游鱼入了水。什么类型的书摆放在什么地方他都有些印象。

“一楼子经史籍。。。”

他嘴里默默有词,自动归类。

“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啊?”

三娘跟在墨莲屁股后头,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场活捉一只纯天然学霸,还这么小一只,长大必成大器啊。

小盆友听了小姐姐的夸奖,很是谦虚,“还好还好,当初师傅不准我习武,每日师兄们练武,我便来这藏书阁里看书,久而久之,便看了许多了,但第三层没去,那是本门禁地,只有观主才能进去。”

记录了西域轶事,还有医书应当都在第二层,墨莲引着三娘开始爬楼梯上去。

三娘一手握着烛台,一手抓着扶梯,感叹道: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两层也不得了了,你真太厉害了!”

二层视线更加昏暗,并没有因为海拔高点而有所不同。

墨莲朝自己比划了那本书大致的样子,名字他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有西域二字,两人分开行动,一人分配了几排书册寻找。

一本书便是一个小世界,这么多书有这么多个世界,墨莲不练武功,却可以在这么多世界里游览,与古今许多的读者对话,倒不失为一件乐事。

三娘将烛火离书册远些,生怕点燃了这些古董,把青云观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某某异闻录》、《玉女心经》、《山海经》、《海神志异》,《金梅瓶》,《春闺秘事》。。。

抹开书上的浮灰,我滴乖乖,这藏书的品味真的可以,这道观里的藏书口味不同寻常啊,符合三娘的口味!

这观主是个妙人啊妙人。

这一排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瞅了一遍,木有发现关于西域的书册,三娘又换了一排继续瞅。

每排的角落里都挂了一个小布袋子,散发着药香。戳了戳,里头是一种细细的粉子,不晓得是什么成分。

几个时辰过去,咱们将左室的几大排书翻找了个遍,硬是没有发现目标。

眼睛酸涩不已,三娘停了片刻,执了烛火去找墨莲。

他正在站在架子的高处,不像自己要贴着书册翻看才能看清上面的文字,他就直接站着一目十行,速度快得很。

墨莲听到三娘的脚步声传来,她的小脸印在烛火后头,烛火将她的脸隐在光圈里头,满室书香,满室静谧。

眼睛亮晶晶的朝自己八卦到:“墨莲墨莲,你们藏书阁的书可真丰富,有不少禁书吧!”

说完她还朝自己挤了挤眼睛。

“嗯,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一个道观的藏书连讲女孩子闺怨的小说都有,果然很好很强大。

墨莲看着三娘从书架之上抽出一本黄皮图册,封皮上好端端的几个大字,正经得紧。翻开里头的内容却另有乾坤,居然赤裸裸的画了几个少女的裸背!

墨莲的粉白圆脸刷的红了,支支吾吾的解释,“这是前任观主的女徒弟屯的,就这几本,其他都是青城山书册的复本。”

小姑娘脸上笑得十分八卦,一副我懂了,兄弟你别解释的表情,“你们这儿什么书都有吗?”

“那倒不是,比如《四海鱼鳞图册》和《黄明职。。。”

墨莲说着说着就停住了,心中暗自懊悔怎么一个不小心便在外人面前说到这些,好

在这小姑娘心大,对这些机密不敢兴趣。

咱们奋斗了一个白天,把范围缩小到了最后两个书架。

三娘腹中饥饿难耐,于是决定自己先去厨房造饭,喂饱大家的五脏庙。

照例切了一些酸萝卜,三娘蒸了一小锅白米饭,又在他们菜园里寻来一些野菜,便这样对付过去算了吧。

虽然很想很想吃肉,这观里人都吃素,一点肉沫子也没有,整个观里就这么几口人,除了人肉。。。

算了算了,还是猥琐发育,别浪。

“李公子,李释然?释然兄弟,你在哪里呀?”

三娘端了食盒,推开释然兄弟厢房的房门,将饭菜端到桌上,左看右看,他居然不在。

“奇怪,不是让他好好休息,跑哪里去了?”

三娘吹了吹手指,心中嘀咕道。墨莲还在藏书阁找书,李释然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饭菜放在外头一准凉了,自己只好又把饭菜端到食盒里头盖上,出了厢房去寻他。

“李释然,李公子,公子李,吃饭啦!”

咱们睡的厢房里头没有,那口传奇泉眼旁边也没有,三娘走到那池锦鲤旁边,总算看到了白衣飘飘的李同学。

不知到自己是不是在藏书阁呆了一天,眼睛太疲劳了不好使,三娘感觉好像看到有一个黑衣人的影子在院子里头飘过。

李释然看到小姑娘走到锦鲤旁边,眼冒绿光。

“吃饭了。”

“好。”

李释然眼睛盯着池里摆尾的游鱼,只听三娘吞了一口口水,“咱们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打人家锦鲤的主意,不太好吧!”

第九十二章 舆图的消息

石沙城。

“冤枉啊,冤枉!大人,您可冤枉小的了!”

凌晨,天色未白,城外的鱼市已经热闹起来。

石沙城在大夏朝,是个顶顶有名的城池。无他,这个城池地处偏僻,除了大河冲击上岸的石头,便是满地的黄沙。

大河便是天然的天险,往北十余里悬崖峭壁密布,隔开了大夏和突厥汗国,是真正的不毛之地。

此地贫瘠,粮食难产。但城外有一座小型的铁矿,为官家所有。此地所产铁矿石杂质较多,冶炼技术发展较为缓慢,铁矿石的产量日益减少,每年所产的生铁渐少,这座城池业已不复往日的荣光。

好在大河给了不少馈赠,许多鱼儿溯流而上到这上游产卵。城内除了在冶炼作坊中做活的,便还有许多壮年劳力汉子在湍急的河流之中打渔为生。

汉子们凌晨下河,打了新鲜的鱼便在鱼市上叫卖交易。这求饶的王大,便是石沙城内不起眼的渔民一个,年老体衰,很是可怜。

王大整个人都被扭转在了地面,成日在河里打渔,手脚肿胀发紫,偏偏四肢细瘦,发须枯黄,满脸都是病容。

这个打渔的棚子十分偏僻,王大是从他爷爷的爷爷手上传留下来的,渔船老旧,新木老木拼接,缝缝补补又是三年。

船仓和棚子被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几个汉子翻了个遍。棚子里几个竹编篓子里装着刚打上来新鲜的河鱼,刚刚才从船里运送上来,他便被这些个人一顿好打,按压在沙地上。

“图在哪里?”

为首的那个汉子将匕首插在沙地之上,离他的眼珠子只差毫厘。

筐里河鱼张着嘴巴一呼一吸,做那垂死的挣扎。

“大人明鉴,小人真的不知道什么图啊!”

王大含糊的争辩,他浑浊的眼里流下泪来,牙齿都被这些人打断了数颗,鲜血满嘴。

他实在不知道这些人到底问他找什么图册。自己祖祖辈辈都在这河上打渔,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哪有什么图册!

领头的见这王大冥顽不灵,抽起那把匕首之间插到了他的掌心,鲜血如泉涌进了沙地,王大痛得头皮发炸,简直快要晕死过去。

“小人真的,真的没有见过什么图册。。。”

气弱游丝的王大完全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这些人虽然没有穿着军服,可几人骑的都是高头健马,行走之间黑色常服之下还有细细的鳞甲,与城外铁矿里的驻军一般,只是这黑色的鳞甲看上去更加不一般。

“公子,属下无能,并未寻到图册。”

为首的黑衣人走出棚子,单膝跪在一个长身玉立,远眺大河的男人面前。

这个男人身侧几步之遥还站了一位侍从,也着黑衣,“公子,莫非情报有误?这王大酷刑之下,仍未吐露半句,若非特意训练,则他所言属实。”

这男人远眺着大河,只见河水表面平静舒缓,实则河底暗礁浅滩者众,暗流涌动,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渡河的好手葬身鱼腹。

“舒砚,眼见未必为实。我们随着探子的情报一路追索,都指向王大,他与图册必定脱不了干系。”

原来这满面胡须,风尘仆仆的男人,竟是许久之前与三娘能武分别的吴毅等人。

他和自己随身的侍从按照陆含章给他的情报,追着奸细跑了一路。最后的证据表明,宫中失窃的舆图就在王大的手中。

奸妃与贼相狼狈为奸,为了陷害废太子释然,坐稳他们的江山,竟与那突厥汗国的奸细狼狈为奸。从宫中盗走军事图册,妄想将图偷运出朝,交与那突厥人之手,一来打击陷害废太子释然,二来重创自己父亲吴起将军,企图谋得兵权。

这舒砚本是吴起将军麾下的一员大将,本应呆在营中,奈何舆图事关重大父亲为了稳妥起见,便派了他身边几个得力的助手来助吴毅一臂之力。

只是舒砚上阵杀敌是一员悍将,与那狡猾的奸细比起来,心思还是不够缜密。

他得了吴毅吩咐,复又返回棚子之中,几人将那边边角角仔细翻找一遍,仍未发现任何舆图的消息。

天边露了鱼肚白,他们的身份颇为引人注目,舒砚内心焦燥起来,将那狼狈的王大一把提起,威胁他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舆图到底藏在何处?”

他一手提着王大,一手两个指节捏着王大的手腕骨头,才使三分力气,王大只觉得这个完好的左手骨头快被捏断了。

“小人确实,确实不知道啊,小人对天发誓,自己真的从未见过什么舆图!大人行行好,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全家老少都仰仗小人一个,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啊!”

他痛哭流涕,身子因为悲恸都颤抖起来,自己真的确实没有见过什么图册,只有数月之前,隔壁富贵拜托自己帮他送一筐鱼到那城主管家府上。

富贵和自己一样,也是打渔为生,前些日子摔折了腿,不能出来打渔了。

其他的事情好说,只是这应承了城主管家的一筐子鱼可不能失信。他家婆娘提着十二个好不容易攒下的鸡蛋拜托自己,帮他打一筐鱼送去。

很快便到约定的日子,他今日起了个大早,在这河里拼劲全力多打了一筐。此刻,那些新鲜的河鱼还未卖出,便被这些大人尽数翻找,推倒在了沙地之上。

第九十三章 黄明职方舆图

“公子,属下无能,这王大晕厥过去了,还是未寻到舆图。”

吴毅看着舒砚低垂的脑袋,心中疑虑重重。

含章借用姑父武林盟主的身份,从江湖的路子探听得到的消息,未曾与官家通气。这条路子还未被渗透,按理不会出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垂死挣扎的河鱼奋力拍着尾巴,身上的鳞片掉落在沙地上,他看着这些河鱼的嘴巴大张着嘴呼吸,鱼鳞图册,职方舆图,图册。。。

脑海之中突然记起许久之前父亲曾对自己说过,此图乃我朝机密,能工巧匠费了三年之久才大功告成。图成之际皇帝赞不绝口,转头便将制图的大师黄千张和其徒弟灭了口。

传说此图极为详尽,耗尽了黄大千师徒心血,所造材料特殊,制造之法特殊,刀划不破,遇水不化,遇火不燃。。。

思及此处,他的精神为之一震。忙唤过舒砚,让他们将这几竹篓鱼全都堆在一处,将每条鱼都刨开鱼腹寻找。

众人应声称是,将渔船上的鱼和棚子里的鱼都堆在一处。

吴毅见那装鱼的竹篓,几个大篓子都很老旧,用出了蜡油,只有一个堆了卖相更好的河鱼的竹篓子编织的样式与其他几个不同。

“从这一篓开始。”

这一篓正是富贵拜托王大所打,要送那城主管家的鲜鱼。

众好汉不敢掉以轻心,他们都肩负寻找舆图的重任,虽然不知公子为何将他们带到这城外偏僻之处,来寻找重要的军事图册。

但身为士兵,从来不需要问为什么,只需执行公子的命令。

他们在公子的注视之下,首先刨那与其他竹篓不同的河鱼。

一人一条,仔细翻找,鱼肠鱼胆鱼腮鱼卵,一无所获。

直到刨到竹篓中间,一条三四斤重大肚子河鱼之时,匕首遇到了一个小小的物体。

吴毅眼睛紧盯着,那汉子划鱼的手竟有些颤抖起来。

莫非这军事图册竟然藏在这鱼腹之中不成?

汉子在旁人的注目之下将那小小的一团取出,他们内心从充满了希望,复又失望起来。

这小小的一团,怎么可能是重要的军事图册?

定是这河鱼在河里吞吃了异物,留在腹中,排不出去所致。

天已大亮,此地不宜久留。

舒砚手托着从鱼腹之中取出的那小小的一团,撕下一片衣角将其包起,单膝跪下,双手托举到吴毅面前。

其他人还在继续刨鱼取腹,吴毅看着这乌漆麻黑一团物事,不顾猩臊收入怀中,心下已然有了决断。

“撤!”

几人翻身上了骏马,余下清扫的二人跪着朝坐在马背之上的公子请示。

“公子,王大如何处置?”

吴毅垂下眼眸,心下有一丝不忍,“杀了。”

几匹骏马撒开蹄子跑了,背后的棚子燃起了大火。

石沙城向来干燥少雨,沙地干旱缺水,棚子一见火星烧得起劲,不久便成了化成了白灰。

石沙城外四十余里,河岸边上,几个过路歇脚的行人坐在地上。

歇脚的行人饮尽牛皮水囊里最后一滴清水,擦了擦眼角之上的细灰。

一个老者往着远方,催促道:“要起风了,快快些行路,早日入城。”

那人忙不迭起身,拿着水囊:“莫急莫急,待俺先放回水!”

说着人已经拿着水囊奔去了河岸边上,急急忙忙的拔了软木塞子,拨开黄绿色枯败的水草,灌了满满一水囊的河水。

他的同伴在那边嬉笑怒骂,“这懒货,真是懒人屎尿多……”

“急个毛呀,就会催,催个蛋蛋!”

他拿起装满了水的水囊猛灌了一口,味道有些说不出口奇怪。

管他娘的,解开裤腰带子,背着众人就开始放起水来。

迎风撒尿,尿却被风吹回了裤腿之上。

“他奶奶个熊!”

骂了一句系了腰带,他赶忙用手拉扯裤腿,算好了脚程今天归家,他特意换了这条干净的裤子,却被自个儿的尿给滋了。

眼角的余光漂到了河边草丛里头,一只泡得发白的手指被河水打得一动一动的,像是招手一般。

“啊!”

他们听到放水的同伴一声吓破胆的尖叫,赶忙放下行囊跑了过去。

“让让让让!”

小孩子干完了今日的家务活,被阿婆准许出来玩乐。

他在街上跑着,爹爹已经几日没有回来了。阿娘说爹爹去很远的地方打渔去了,暂时不会回来。

远处围了好一圈人,他们指指点点的,有人还在呕吐,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他好奇的跑了过去,一边嚷着让让,一边趁自己人小个子矮,使劲儿往里头钻。

“都泡得不成形叻……”

“晓得是哪家的吗?”

“还不晓得哩,若不是那歇脚的几人,指不定被那河鱼啃了去!”

大人们的话语听在耳朵里面,他好奇得紧,到底说的是啥东西?

前面还挡着一人,原来来收拾尸体义庄的人,他回头见一三岁小儿在自己后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往自己身前探头探脑,赶忙拉紧了盖在尸体之上的白布。

“去去去,哪家的野孩子,凑什么热闹!”

小孩儿被大人驱赶走了,他只看到白布之下好像躺了一个巨大的人,没有穿鞋的脚,肿得特别大。

众人被义庄和衙役驱赶着散开,他们抬着尸体一路避开人群往前走,小孩子见到因为晃动那手从担架子上垂了下来,衣服的颜色正是自己爹爹那日出去所穿的颜色。

“爹爹,爹爹!”

奇怪的是,爹爹好像睡着了,又不应声,一路被义庄的人抬着走了。

小孩子不懂什么事,只顾看了热闹又登登登跑回家,母亲正在造饭,前几日,家里被窝里头,竟然出现了一包银子!

阿婆让母亲不要声张,悄悄藏了起来,这几日给乖孙儿添点油腥,打了几两肉吃。

“阿娘阿娘,我好像看到爹爹了!”

小孩子献宝一般依偎在母亲身旁,母亲正在起锅,惊喜不已,“你阿爹回来了?你在哪里看到他了!”

“外面街上,他躺在白布下头,我喊他他也不应。”

母亲手里的碗筷啪的砸在了地上,摔个稀烂。

第九十四章 向北

边城营帐之内,案台之上,堆了小山堆一般的邸报。

一个两鬓斑白,眉心紧锁的男人正在案上阅读一份邸报。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穿着紧身软甲,护心镜还未取下的男人,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这些邸报他一份连着一份读了下去,最后竟然握拳打在案桌之上,杯子里的水被震得渐了出来,打湿了邸报上几个大字。

中年男人气急攻心,一阵咳嗽,外头营帐进来了一个身着皮毛大麾的将士。

皮毛大麾之上,沾了许多鹅毛大雪。营帐之内,烧了温暖的炭火,他把大麾取下,自有小兵取了挂上。

“将军!您又咳嗽了,让李太医给您看看吧!”

这名将士一见自家将军爆发了另一阵咳嗽,担心得不得了。

“不打紧,不打紧,人老了,老毛病了。宇文,你来得正好,突厥那方可有异动?”

中年男人把邸报丢在案上,起身下来询问。

“回将军的话,探子来报,前几日他们一直往我方推进,这几日暴雪,先遣部队倒是龟缩回去了,后撤了五十余里!”

“这群龟孙子,怕死得紧!”

男人闻言走到悬挂的地形图旁,二人看着图册。

“突厥这次来犯的大将,名唤巴图鲁,传言他年方十五,便跟着崒干王子东征西讨,收服了各部,绝非等闲之辈。”

将士不屑的蹬着眼睛,“他若敢来犯,来一个咱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将军!”

账外又进来一人,手中奉上一份新鲜出炉的消息。

这将军收了消息,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些,满是风霜雕刻的脸上逸出一丝微笑。

“将军,可是朝中传来了好消息?”

“非也,朝中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无非是歌功颂德,天下太平。是毅儿,他已经在回营的路上了。”

说话的这个将军正是大名鼎鼎的平西将军吴起,他口中的毅儿,正是追索截杀奸细,找到舆图的公子吴毅。

毅儿来信,他已在石沙城寻到了舆图,且已经找到了替奸相联络突厥的奸细何在,如今,他来信是问自家老爷子,这舆图怎么处置?

这舆图上详细描述了我夏朝军事布防图,何地关卡,何种地形在图上历历在目。

崒干王子陈兵边境,却迟迟未发兵攻打,一来是天降暴雪,贻误了战机,二来,是否在等着舆图好来个按图索骥也未可知。

自从原皇后蒙冤被废,太子释然流放,贵妇幼子登了大宝,贵妇与丞相一党便竭力想要将自己收拢过去。

自己蒙受皇恩,手握四十万重兵,驻守边疆十余载,怎生与那徇私舞弊,谋害皇室骨血的奸人为虎作伥?

贵妇一党见自己不识抬举,便多有陷害。只是皇上如今,态度暧昧。他既对现如今幼子宠爱有加,又暗中保护废太子释然。任由丞相和贵妇一党在朝中兴风作浪,又保全自己和原先支持废太子一党的实力。

这皇帝的心思,如海底的银针一般,真是看不见也摸不着啊。

吴起将军在营帐之内踱起了步子,舆图拿回来了,于公于私是件好事,只是他想想又高兴不起来了。

这图就好比烫手山芋,交给谁,如何交,都让人蛋疼。

突厥汗国陈兵边境,他们倒是不敢欺瞒,只是这关中大旱,粮食减产,流民四野。满朝文武,竟是一片祥和之气。

许多官员递了折子,竟传不到皇帝老儿的案上,许是这折子,端上这皇帝的案桌之前,已经被有心人好心挑拣了一番。能让皇帝过目的,都是天降祥瑞,歌功颂德的帖子。

不仅如此,这送到满朝文武官员手中的邸报,也如此这般。劣币驱除良币,竟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如果不是自己手中握着兵权,只怕早被清洗了去。

吴起将军在营帐之内踱起了步子,他的幕僚一瞅便问:

“将军,何事烦忧?”

吴将军叹了口气,烦忧的事儿多着呢,就是不告诉你,告诉你也没卵用。

心中背负了好多秘密,心好累,好痛苦啊!

“近日恐防有变,你多加派人手,巡视营房。”

“末将遵命!”

幕僚走了,吴大将军走在案前,写了几个字嘱咐他儿子,

“儿砸,快回来吧,外头的人可以信任的太少,咱先带回舆图从长计议!”

信鸽扑腾着翅膀回营帐上飞走了,他儿子吴毅收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几日之后。

得了老爷子的命令,吴毅少将军带着舆图一路撒丫子策马狂奔,路上与追杀他们的人正面侧面遇上了好几波。

吴毅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啊,车轮战也会把自己给耗死,于是和将士们兵分三路,分头行动。

拼了老命拿回来的舆图自然要放在自己手里,所有人都不晓得,这舆图其实不是书册,而是一块又轻又薄,展开达数米的绢布。

这绢布不知用了什么密法,当真遇火不燃,遇水不化,刀剑不破!

一层又一层折叠起来,只如核桃仁一般大小,握在手中轻如无物。

吴毅将这图册妥帖的藏了起来,又准备了从那鱼腹之中一模一样的油脂包三份,一个队伍一份,众人隐匿在人群之中,一路向北。

第九十五章 解毒

关于如何解毒,墨莲和三娘有不同的看法。

青云观里藏书阁内,咱们从角落里爬啦出来的《西域杂谈》记载,李释然同学中的,是一味叫做霏云霏的奇毒。

霏云霏,相传是用西域十二种毒花,十二种毒虫相互搭配制成的。

二十四种毒物组合搭配,有很多种可能,除了下毒之人,很少有人能完全解这毒物。

中了此毒的人,全身经脉之内,会渐渐弥漫如同蛛网一般的黑线。从头到脚,丝丝密布,当黑线遍布全身之时,便是此人命丧黄泉之日。

“那该怎么办呢,他的黑线都已经。。。”

三娘不敢说出道友即将命丧黄泉的话语,她看着墨莲用手指了指李释然,又比了个手刀横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李公子身上的黑线已经到了脖子,蔓延到全身指日可待。

“那倒未必,我已经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心脉,暂时压制住了毒性。”

被咱两谈论的李同学仿佛被说的不是自己,仍旧老神在在的拿着小瓷杯品茶,那本《西域杂谈》被墨莲小心的放在大理石桌上,就在他的茶具上头。

“解毒之法,以毒攻毒。用乌头五钱,曼陀罗五钱,某某十钱,等等十几味药材,慢火烘培,熬制丹药,高热熏蒸入体,取一药引,逼出毒血。”

书上蝌蚪大的字体,就那么小小的一个段落,决定了人的生死。

“这样就能解毒吗?”

三娘感到怀疑。

一大串药材念了下来,那些药材没有一样贵的,用毒的老头子看着老牛逼了,就些不咋珍奇的药材,能解这瞅上去牛逼坏了的毒?

“这,还得试试才能知晓。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墨莲坐在李释然身旁,捧起这本书又翻阅起来。

纸张泛黄,拿起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这书瞅着这么老了,人家毒药保不准更新换代多少年,这记载的都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了。”

“你以为毒药是韭菜呢,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书上写着,此毒无论何种搭配,解毒方法都万变不离其中,以毒攻毒!”

李释然淡定的坐着,他的面具已经摘了下来,那日他出了厢房,林三娘见了他定了一定,随后咧嘴笑了:“果然是你!”

“是我!”

二人彼此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此刻,他一边品茗,一边听着这二人喋喋不休的争论,墨莲认为未免夜长梦多,解毒之事刻不容缓。

三娘则认为人命关天,不能这么轻易的就下手了,反正银针已经把毒封住,得妥当一些,以求万无一失。

关于自己所中之毒,自己的幕僚青莲居士通过暗卫传来消息。

青莲居士乃四川唐门第七十六代掌门的玄孙。与其他兄弟姊妹不同,他对于出山入仕很有兴趣。

可惜几次科考,都名落孙山。他一气之下北上,却在途中有了别的际遇,机缘巧合之下,成了自己的幕僚,已有七八年之久。

青莲居士所言倒与这墨莲一致。确是霏云霏无疑。那下毒之人,乃西域一个隐秘的门派之人,形式做派,似与二十年前的夺命鸳鸯中的一人十分吻合。

李释然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之间,这聒噪的声音全都停住了,抬眼望去,这二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你打算怎么办?解是不解?”

小姑娘性子总有些妇人之仁,不敢下决断。

二来她也担心,这书里记载的解毒之法到底是不是真的靠谱。毕竟,那一排书里头,旁边摆着的可是类似于《清潭鬼话》,《西夏游记》这种书啊。

墨莲出于医者的仁心,好心提醒道:“若不解毒,毒性深入机理,对你身体颇有妨害,于武功内力,也会大大减退。”

他饮尽杯内最后一口香茗,这青云观的茶叶,果然性平味甘,唇齿留香。

在道观内耽搁这几日,倒是难得的清净。只是自己的身份,不进则退,再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黑漆漆的手指放下茶杯,在大理石桌面上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解!”

话音刚落,这二人松了一口气,既然事主自己有了决定,那再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还要劳烦小师傅,为我解毒。不论成功与否,鄙人必有重谢!”

青云观里,药材都是齐全的。师傅带走了一批救命的药材,这些个解毒用的药材倒是有很多剩余。

择日不如撞日,当下他们便收拾收拾,把李释然洗干净了,就等小师傅配好药丸子下锅。

墨莲亲自取药,熬药,尽心尽力泡制了三枚乌漆麻黑的药丸子。

三娘负责取水,抬水到他们洗浴的一个大木桶里头,下面摆了些木头,墨莲从他们库房取了一大匹白布,备在旁边。

配好的药汤放在木桶里面,慢火熬制,清水渐渐变了颜色,待到药汤浓郁,气味刺鼻之际,已经服了药丸子的李公子一脸舍生取义的表情踏入了厢房。

墨莲在木桶旁的桌子上将他的一包银针一字排开,接下来的内容少儿不宜,三娘退下,任由这两个公的宽衣解带,共处一室。

第九十六章 夺命鸳鸯 (一)

不知道要多久,他们才会解毒成功出来。

三娘心中焦急,忍着腹中的饥饿等在外头,里面太安静了,连一声惨叫也没有。

之前李释然昏迷,不省人事。那会儿老长的银针扎进去,他不支声也罢了。如今这么清醒的状态下,居然也一声不吭,忍耐力也太好了吧。

事前墨莲嘱咐过,不要打扰他们。所以即使自己再紧张,再好奇,我也不敢出声询问,进度怎么样了。

等待的时候特别难熬,三娘蹲在墙角画圈圈,没有发现青云观里有了意外来客。

整个观里,除了那池子锦鲤,就咱三个活物。

是以观门口的大门全部都是紧闭着的,力求营造出一种此地无人,进来没用的效果。

除了青城山本部和观附近的一些山民,很少有人晓得,矮子坡上其实藏了这么一座道观。

正在三娘焦急万分的等待之际,咱几个所在的院门居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今日天气晴朗,烈日当空,无风。

院门是被习惯性的带上的,此刻开了,忍辱负重的解毒励志片生生变成了白日见鬼的悬疑片。

“原来这观里有人,怎么不应声?”

一个麻辣的女声在三娘后头响起,自己僵硬的回头,当空一个美丽的女人从半空飘然而至,落在了院子里头。

“神仙姐姐?”

这个美女红衣如火,穿着的衣裳衣带飘飘,紧身细腰,朱唇似火,眉心一点红润的梅花。

她出场自带音响,让三娘忍不住便要双膝酸软,拜倒在她胡服一样的石榴裙下,自然而然唱到:“就这样被你征服。。。”

“奇了怪了,道观里竟然有个小姑娘。”

没等三娘彻底臣服在她脚下,她修长的凤眼斜瞟了一眼,见这小姑娘身上穿着白色的道袍,头上两个丸子包包,跟年画娃娃似的,蹲在地上。

美丽的女人声音傲慢得紧,三娘的视线随着她修长的凤眼,饱满的嘴唇,洁白无瑕的脖颈,饱满的胸部一路下滑,定在了她细腻黑色的手上。

她的手上涂了艳丽的蔻丹,手指上却是黑呼呼的,大片大片的黑色,红与黑撞色碰撞在了一起,有妖气!

“你哑巴了,不会答话?”

厢房内寂静无声,蒸煮李释然不能见风,屋子的门窗紧闭,从外头看不出什么道道来。

“嗯,山人道号尾莲,姑娘有何贵干?”

墨莲小师傅,借你家道号用用,莫要见怪啊。

美人见小姑娘唤自己姑娘,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悦,转头又问:“这观里就你一个人莫?”

这包包头女娃娃眨了眨眼睛,迟疑的回道:“嗯,师傅下山去了,观里没了余粮,他说,他说下山去化缘,很快就回来。”

“是末?”

美人嘴边含着一丝妖冶的轻笑,眼风在院内扫射一番,抬步便要往厢房之内走去。

侧耳倾听,这房内明显还有二人的呼吸声,虽然轻微,却瞒不过江湖人称“夺命鸳鸯”的自己。

可千万不能让这妖精进去,三娘赶忙上前去拦,这美人口中怒喝“小骗子!”

手中突然闪出一条三米来长的鞭子,一甩便朝自己卷来,直把三娘拦腰卷起,往那院门上一抛。

痛!

钻心的痛!

三娘撞到了院门之上,复又滚落到了地上。眼看那妖女就要推开厢房的房门,心出一计,便声嘶力竭的吼道:

“瘟疫!里头是我师叔,我师兄在关中染了瘟疫,师叔竭力救他,你要是不怕传染,你就进去吧!”

一听瘟疫二字,美人迟疑了一会,关中确实有地方爆发了疫情,染上这瘟疫有那么一丝可能。

她停了脚步,居高临下审视自己。

三娘内心苦闷,这年头,长得漂亮的怎么一个赛一个的不好惹,跟母夜叉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

“我之前跟你说只有我一个,是担心你晓得咋们观里藏了染了瘟疫的师兄,官府可不准染了瘟疫的人在外头乱窜,姐姐莫见怪!”

这母夜叉扯了下嘴角,瞧她那神情却并不相信三娘所说的话。

“你饿不饿,要不,我给你端点饭食吃吧。这本来是给师叔和师兄准备的,也不知师兄能不能治好,还吃不吃得下这饭食。”

墨莲同学,李释然同学,我可没有诅咒你们的意思,这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你们在里头关键时刻,三娘只能拖得了一时便是一时,乱说的话,你们可千万不要见怪啊。

“算你识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去吧!”

灶火未熄,上面温着一锅子稀饭,还有一盒馒头。

青衣姑姑说过,大病之人喝稀饭滋阴益气,最合适不过。

三娘便将那盒馒头取了,拿食盒盛了,一路小跑端到这母夜叉身旁。

院内靠墙边上,有木头桌椅板凳组合陈列。

母夜叉坐在上头,那三米长的鞭子就这么团着,跟蛇一样。

三娘应当庆幸,这夺命鸳鸯并未下死力气打她,只是看着声势浩大,不然一鞭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香喷喷的馒头摆在眼前,母夜叉动也不动。

好饿啊,你咋不吃呢?

三娘心想,嘴里默默流着口水。

难不成她怕有毒?

“这没有毒!”

她冷哼一声,还是不信。行走江湖,稳妥一些准没错。想当初,青衣大叔住店,就把骡子偷偷藏起来,那些药材才躲过一劫。

三娘擦了擦手,食盒里摆了四个馒头。干脆每个馒头都拿起来,撕下一些塞到嘴里,吃给她看。

第九十七章 夺命鸳鸯(二)

包头娃娃将那些馒头塞到嘴里,两颊鼓了起来,她全身上下一丝内力也无,脚步虚浮,不会武功。

整张脸也就那双眼睛能看,其他都长得太寡淡了。

母夜叉用两个指头捏起一个馒头,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她可能习惯了被人伺候,使了一个眼色,三娘又屁颠屁颠儿儿跑去拿了一壶茶水给这大神倒起。

“家里几口人啊?怎么来这观里?你师傅教你什么?怎么一点武功也没有?”

要不是自己临时撤了八分力气,那一鞭子过去,你不死也残。

陪吃陪喝不够,还要陪聊啊,我跟你素不相识,有什么好唠嗑的啊大姐!

“家里五口,我是老幺。来这观里是避难,我其实是烧火丫头,主要的工作是打杂来着,不是这观里的女弟子。”

母夜叉约莫是个女权主义者,

“女弟子怎么了?女弟子就污了这观里的门楣?”

三娘讪笑,“这倒不是,主要是我天资愚笨,到哪里都负责打杂,这打着打着就习惯了。其实我很愿意鲜衣怒马,坐吃等死的。”

“呵呵,你这想法倒是奇特,除了烧火打杂,你还会些什么?”

母夜叉小口小口吃完了四个馒头,又饮了一壶茶水,那小腹还是那么平坦,都不凸出来一丢丢。

“嗯,还会唱些小曲吧。”

吃饱了喝足了,她难道想整点娱乐生活?

“真,真唱啊?”

墨莲小师傅,李释然同志,你们还要多久啊,我快背不住了。

母夜叉见女娃娃磨磨唧唧,一掌打在木头做的桌子上头,吓得茶杯和食盒都跳了起来。

“让你唱你就唱!”

青云观的大殿里头,站了一个驼背的老叟。他佝偻着身子,右手拄着一根老树枝一样的拐杖。

他正细细打量这大殿之内几人高的尊师宝相,耳中却突然听到后院方向传来一阵令人败兴的歌声。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在场的所有人都满头黑线。

驼背老头耳朵微动,是那个死丫头!他起步纵身跃起,朝后院的方向略去。

母夜叉被三娘的小曲吓了一跳,她打了一个手势,

“你平时在观里就唱这样的小曲?”

三娘羞涩的低下了头,“个人兴趣,难登大雅之堂。师傅从不让我唱歌,他情愿让我劈材。”

在林家坳子家里,三娘唱歌唱得很少,自己对唱歌只通九窍,实际上一窍不通。

虎妞倒是有一把好嗓子,听她唱山歌是一种享受,听我唱山歌,是一种折磨。

每回爹爹去了县城,三娘和能武分配了家务活,一旦轮到三娘劈材,三娘就喜欢哼些小调。

若能武在旁,他必定把斧头从三娘手中夺了去,将她赶出去打猪草,“求求你别唱了,魔音绕耳,我听到得做三天的噩梦!”

“你师傅倒是个明白人。”

母夜叉朝厢房内喊到:“夺命鸳鸯在此,道长怎么不出来见上一见,想当个缩头乌龟吗?”

房门终于打开,一脸虚脱的墨莲迈开步子跨了出来。

出来的只有墨莲一人,他脸色凝重,出了房门又赶紧把门关紧,可能李释然同学还得泡在里头,不能见风的缘故。

“怎么,你家师傅是个童子?”

母夜叉感到好奇,墨莲的年纪小,个头就到她的腰间,看起来着实不向一个得道高人。

三娘沉痛的颔首,“他老人家辈份比较高啊!”

“死丫头!”

虚空之下,一个崒满了毒药的暗器朝三娘飞了过来,墨莲将三娘往身侧一扯一带,那暗器将将就着自己的耳边擦过,钉在房门之上,入了寸许。

毒镖是只熟镖,老头是个熟人。

院内又来了一人,正是许久之前袭击咱们的那个驼背的怪老头!

场下几人表现各异。

墨莲处变不惊,三娘吓得蹦了起来,很想藏到墨莲身后,一看他还没自己高,只得作罢。母夜叉却冷哼一声,并不将这怪老头放在眼里。

怪老头看见穿着红衣的云娘,心下一喜。见她神情冷冰冰的,又心生苦涩。

那死丫头竟然藏在道观里头,害自己一顿好找。那小子和这死丫头那日侥幸逃脱,自己和手下追索了几日,都不见这二人踪迹。

他们又赶到瑶城,想来个守株待兔,却见瑶城城门紧闭,城内瘟疫弥漫,早以不准任何人出入。

那小子受了自己的毒镖,应当命不久矣,只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死丫头在此,那小子必定也在观里。

“那小子身在何处?说出他的下落,我给你一个痛快!”

驼背老头朝三娘喝到。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输人不输阵,你都要杀我了,左右是个死,还不如傲气一点。

怪老头被激怒了,一拐杖朝咱们扑了过来,墨莲只是内力雄厚,却不会一招一式,会武功的那个还躺在里头不知如何呢。

那拐杖还未到咱们近前,母夜叉的长鞭已经甩了出去,二人的武器缠斗起来,那怪老头左右闪避,不敢置信的问到:“云娘,你这是何意?”

第九十八章 夫唱妇不随(一)

老话说得好,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得罪君子不打紧,千万不能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女人。

特别是长得漂亮,还很记仇的女人,千万千万不要惹到了,后果很严重!

那驼背的老头在青云观里被云娘甩着三米长鞭追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他的心里定然饱含血泪。

诚然,怪老头的本意是要扑杀了三娘,然后将李释然同学揪出来把他斩草除根,灭个干净。

但此刻,却是做不到了。

越是漂亮的女人生起气来,越是可怕。她对这个旧人,一点旧情也不念,尽往人家皮肉上头招呼。

可怜那一把老骨头,一身衣裳被长鞭扫得一片片的,绕是这样,他依然憋着不敢放大招。

墨莲一脸痛惜,先是看着咱们所在的院里,那木头做的桌子椅子化成了尺来长的棍子,院门也被一脚踢了个窟窿,战火波及到哪,哪就一片狼籍。

他们打着打着,就飞到院子外头去了,三娘伸长了脖子看了一阵,耳边还传来了瓦片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的声音。

圆脸小师傅表情严肃,神情痛惜,又含了疑问。

三娘决定坦白交代,举起了爪子。

“那个我不认识云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个驼背的老头倒是见过一次,就是。。。”

他答道:“我知道。”

说着他从门上,拔下来那枚毒镖。插进门里的部分泛着墨绿色的荧光,“霏云霏,云娘,恐怕这二人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那个,很抱歉,我们来你观里,连累你们观遭了殃。”

三娘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后,咱们就像鬼子进村,搜刮了人家粮食。

这后头追兵又来了,专拆人家房子。实在抱歉的紧。

“对了,李公子怎么样了?他的毒解了吗?”

怪老头一时半会的也杀不过来,咱跑也没地方跑起。这关键人物现在怎么样了?

“那人要追杀你,你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开玩笑,怎么不担心!生命这么宝贵,我很爱惜的。

“有你和云娘在,他要杀人,可能有点困难。。。”

云娘的武力值爆表,那怪老头也不知道怎的,明明一身武功,又有那么多毒药,基本被揍得没有还手之力。老牛逼的拐杖只顾着挡自己要害去了,就这样一身衣服还是被削得一片一片儿的。

墨莲颇为暂同的点了点头,“他的毒已经解了,没有大碍,只是还得再泡两个时辰。”

听到他的毒已经解了,三娘安心下来,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心下不由对墨莲崇拜起来,这么小的年纪,博览群书,医术还这么高强!虽然他现在还没长开,一个帅哥却是没得跑了,要是家里有个妹妹嫁他,岂不是美滋滋?

可惜自己已经是个老幺,亲的表的都没有妹妹了。

心痛之余,望着这满院的狼藉,又揪心起来。

“你这观里,怎么办啊。。。要是你师傅回来,你?”

墨莲的师傅回来,看到这观里变了模样,会不会迁怒他呢?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师傅他老人家不会在意的。”

好家伙,果然是世外高人。高啊,实在是高!

“他最在意的,就是那池子锦鲤。”

墨莲补充到,随即二人回过神来,云娘和那怪老头去的方向,可不会经过那池子宝贝膜?

“遭了遭了!”

三娘和墨莲拔腿就跑,只希望那二人的斗争可千万莫殃及池鱼。

待咱们找到那二人时,他们已经平静了下来。

云娘手中的长鞭已经脱了手,就那么随意的弃在石板地上,那怪老头儿的武器也扔在一旁。

身着胡服的云娘没有之前那嚣张的气焰,反而垂首坐在那儿嘤嘤哭泣,大滴大滴晶莹的泪花从她染了蔻丹的手指中落了下来,怪老头跪坐在她的旁边,衣衫褴褛的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紧紧的环抱着。

“嗯嗯。那个你们还好吧?”

本以为他们还会打个不可开胶,拼个你死我活的,这一转眼,两人又抱上了。

果然,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他们两和好了,我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那抱在一起的鸳鸯没理会三娘的话,云娘暗自垂泪,老头子和她一块儿悲泣了良久。

他们二人终于缓了过来,一同站起身来。不等怪老头的眼中的精光扫视到三娘,墨莲已经迈出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念了一句法号。

“无量天尊,你们二人可见已经尽释前嫌,可以离开了。”

他们二人站起来后,那怪老头身高只及云娘肩膀,他手牵着云娘的手,两双手上面都有黑色的块块。

怪老头驼着背,抱着美人,心情大好,居然不再凶神恶煞的嚷着要取三娘性命了,反而温和下来,好声好气的跟墨莲说话。

“在下柳七,这是贱内云娘,江湖人称夺命鸳鸯。不知小师傅如何称呼?”

墨莲一向在观里修行,对于江湖人和江湖事所知甚少。三娘所晓得的就更少了。

只有李释然才知道夺命鸳鸯的大名。而此刻,他的全身穴位均被银针封住,整个人都泡在厢房里的大木桶里,纵然神志清醒,却全身动弹不得。

“原来是夺命鸳鸯,山人道号墨莲,本观乃清净之地,不得杀生,不见血腥。他们二人暂住本观,不管你们之间有何恩怨,两位还是请速速离开吧!”

这时太阳公公已经走完了今天的行程,很快便要回家睡觉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近三十里路荒无人烟。

怪老头与云娘合计一番,便决定当晚还是宿在观里。

“小师傅,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各位,心中很是歉疚。这是霏云霏的解药,还望你原谅则个,容留我们留宿一晚。”

怪老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碧绿色的瓶子,又掏出一块赤金的金锭,足足有婴儿拳头大小,朝墨莲抛了过来,诚意十足。

墨莲迟疑了一下,云娘复又说道:“我保证在观里,他不会动你们一根毫毛!”

第九十九章 夫唱妇不随(二)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谁是断肠人咱们并不知道,反正和云娘和好的柳七不是。

大家本着和平友好的方针,一致决定在观里要和谐共处,不再打架。

墨莲让他们二人宿在隔壁房间,与他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他打定了主意,要将咱们四个外来客,都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防止咱们再整出啥幺蛾子。

客随主便。

那夺命鸳鸯倒是没有异议,于是大家变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

为了压制这二人,墨莲一直未说自己不会武功。在他们看来,墨莲小小年纪,一身内功深不可测,以为他的武功十分厉害,我方人员知趣的保持了沉默。

晚上是由编外烧火小能手三娘准备的。

夺命鸳鸯是使毒高手中的高高手,什么毒物都逃不过他两的眼睛,于是他们很放心的坐等三娘做饭。

关中旱灾,粮食缺短得厉害,观里头大家伙又吃素,除非煮那么两条锦鲤,实在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照例是稀饭,之前的馒头存货全进了云娘肚里,三娘决定晚饭不蒸馒头了,给大家整点开胃的。

将面粉醒醒又揉搓一顿,拉成了指头粗的面条,一坛子酸萝卜取出来几根,先将面条煮熟了捞起来备用。

又放了两勺泉水做汤,一点盐巴,猪油坛子底里用毛笔裹出一点油星子,几根菜叶子和面条放了进去。面条之上,摆上切好的萝卜条。

除了李释然是碗清粥,其他几人一人一碗素面,摆上了桌子。

这饭桌是在饭堂里头,饭堂是个长约二十米的堂子,几米长的条型饭桌上摆上了饭食。

李释然刚从药澡里出来,身体依然虚弱,不宜见风,就不来参加咱们的聚餐了。

三娘将他的清粥端到了他的房间里头,他已经换了一身素白中衣,黑发未挽,如瀑的长发垂在身后,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李释然身上的黑线已经退了干净,手上的黑块块也不见了踪影,他端详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温热,线条清晰,自己又一次从阎王爷的手上逃过一劫。

“哟,满血复活的感觉怎么样啊?这是你的口粮,趁热喝了吧!”

李释然轻笑一声,看向身侧这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与那时相比,她长了些个头,却没长什么智商,还是那样没心没肺,不知分寸。

今日若不是云娘在此,就凭她挑衅柳七那几句话,都不知会让自己落得何种境地。

白粥炖的软糯,上头浮着一层厚厚的米油,盛在白色的瓷碗里,冒着热气。

三娘累及,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热气蒸腾,他的眼珠子颜色又正常了,没有了那层暗紫。

“你的武功现在恢复了几成啊?我跟你说,那怪老头来观里了,他叫柳七,人称夺命鸳鸯,你没瞅见,他老婆贼漂亮!武功也厉害。。。”

三娘很想告诉他,这对儿鸳鸯都要睡在观里,咱们几个的性命有点危险呀。

李公子端起粥碗,头上的发丝顺滑的从脑后到了前头,挡着了侧脸。

“我知道,墨莲已经知会过我。”

他喝了一口稀粥,复又放到桌上。

相处了这些时日,咱两已经熟悉了许多。三娘有满肚子的话都想跟他诉说,关于柳七和云娘的八卦,关于他们打坏了观里许多东西,关于出了道观对上夺命鸳鸯咱们该怎么办……

李释然却静静地坐着,三娘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在碗里头加个勺子,以致于这人是捧着碗来喝粥的。

那许许多多的话突然都忘记了,静谧在二人之间流转。也不知怎的,经历过几番生死,二人之间突然没了那些尴尬,反正互相都见过对方狼狈不堪的人样子,相处竟和谐了起来。

“你先休息,我去吃面啦,再不吃就糊掉了!你自己小心!”

过了半响,三娘嘱咐他好生休息,自己觅食去了。

她走后,李释然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纸,上面赫然写着夺命鸳鸯夫妇二人这些年来在江湖上的事迹。

他将稍微放凉了些的白粥端起,又喝了几口,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全身都暖洋洋起来。

夺命鸳鸯的称号在江湖之中已经销声匿迹十几年了。

四十多年前,端州大户人家的黄夫人产下一女,嫁与当时城中最富盛名的端砚世家柳家。

柳家是个世家大族,族中祖辈众多。黄夫人的闺女高嫁到了柳家家主的亲弟弟柳醉年为妻。隔年生下一子,在族中行七,名望江,家中长辈唤他叫做小七。

小七的父亲和母亲备受长辈宠爱,他们二人既不用承担家族重担,又无需打理偌大的家业。所以他们经常带着小七游山玩水,访亲问友。

在小七七岁那年,他们行至泰山脚下,路遇劫匪,他有幸被一游僧所救,一双父母却重伤不治,丢了性命。

游僧并未收受他的钱财,问清了他的家世便带着他,扶着柳父柳母的灵柩去往端州。回了端州却发现,自家的屋宅被封,柳家一共三百多人口,纷纷下了大狱。

凡是成年男子,一律问斩,七岁以上的幼儿,一律充军,女的便没为官妓。偌大的柳家,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大厦倾矣。

游僧之前让他停灵城外的义庄,众人并不知晓柳七已经回了端州。

他摸黑回了自己外祖父的家中,得知柳家进供的端砚出了毛病,皇帝雷霆震怒,下令清查。

地方官员唯恐祸及自身,也不曾查清事实真相,便将所有的祸水都倒在了失势的柳家身上。

外祖父听闻了噩耗,派人去城外的义庄收敛自己可怜的女儿女婿,又打算连夜将柳七送往城外的庄子上去避避风头。

不料下人贪利,官府放榜出了五百里的价钱,求索柳家余孽。官兵追到了外祖父家外,无奈之下,柳七只好拜别了外祖,跟着游僧走了。

游僧四海为家,带着他行走江湖颇有不便,他去西域之前,在边境为他寻了一个师傅,教授他技艺。

待他学成归来,已是少年,与那西域七重楼的圣女相知相恋。

圣女是楼主家的独苗,一直想寻个上门女婿,柳七入了他的法眼,却不料这个偷了自己闺女心的小子心中怀了仇恨,大仇未报,不愿就此投入七重楼门中,当这入幕之宾。

号外号外

今天作者君要带娃,最重要的是卡文,自己卡文强行写出来的东西比狗屎还要狗屎,于是决定请假一天,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一百章 玉面柳七

七重楼的圣女,名唤云娘,是个性子泼辣的美人。

他们二人在千万芸芸众生之中,看对了眼。双方一起修习医术,共同进退。楼主见柳七坏了自家女儿名声,下了最后通牒,逼迫柳七早日嫁入七重楼。

柳七是个热血青年,哪能任人摆布?

这二人一合计,便私奔了。

他们一边躲避圣女老爹派来的追兵,一边打探当年陷害柳家的幕后黑手,在江湖上浪得飞起,打响了夺命鸳鸯的名头,过了一段甜蜜美好,卿卿我我的日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柳七有了心爱的人,云娘既是他的铠甲,又成了他的软肋。

软肋当然应该藏起,不能带去报仇。

所以,当寻到了当年的幕后黑手,柳七决定孤身前去报仇。

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抛下了怀有身孕的云娘,一个人前去端州收割人头。

寡不敌众的柳七受了重伤,被人藏匿起来。他不晓得一个西域女子大着肚子在中原遭遇了多少艰难,千辛万苦诞下麟儿,却被自己老爹给抢了去。

七重楼的楼主说了,既然你不把老爹放在眼里,和人私奔,那老爹也不要你这个不孝女了。

七重楼后继有人,她被她爹逐出了门派,并且永世不得回去。

这下子新仇旧恨,二人从原来的相爱鸳鸯变成了怨侣一双。

凡是柳七要做的,必须是云娘要搞破坏的,二人相爱相杀,夫唱妇不随,犯下许多罪孽,为武林正道人士所不齿。

这些年,他们已经销声匿迹,没了音讯,却不料过了这么久,竟然重现江湖了。

也不知那幕后之人许了柳七什么代价,竟能驱动了他来朝自己暗下杀手。

三娘将热腾腾的素面端上了饭桌。墨莲这几日已经破了许多例,原本他两天才吃一顿饭的,跟着三娘,都变成一天两顿。

他脸颊上的肉,蹭蹭的长了上来,小脸蛋鼓成了包子,嫩得出水。

真是变态啊!

一个吃素的人,竟然长势喜人,这么肥沃,果然是被精神食粮所滋润的莫?

云娘出现在了饭堂门口,她还是那身艳丽的胡服,只是脸上修饰了一番,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了。

三娘朝她身后瞟了一眼,竟然没有看到柳七的身影。

“柳先生呢?”

叫柳大叔显然不合适,这样显得过于亲密,叫柳大侠呢,联想到人家夺命鸳鸯的名声,跟狭义可能存在一些分歧。思来想去,干脆叫先生得了,先生先生,比自己先生出来嘛,又尊重了长辈,合适!

“他呀,马上就来。”

云娘右脚抬起进了门,施施然坐在饭桌之上,看着素面上头几块萝卜,面条粗细不一,竟然也不挑剔,直接拿起筷子开吃。

三娘心里有那么一丢丢担心李释然,随后一想,他自己那么淡定,又解了霏云霏之毒,应该没有事吧。

柳望江在厢房之内,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葫芦瓶子,往面盆之中倒入些许黄色的细粉,稍等片刻,细粉化入水中,面盆之内的水融成了一盆黄色的药汤。

他静静的看着铜镜内的自己,满脸皱纹,发枯面黄,身矮背驼,哪还有当年纵横江湖,玉面郎君的模样?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岁月不饶人啊。

“什么?这霏云霏的毒竟是你娘调制的?”

三娘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眼前人比花娇的云娘,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娘亲竟然会调制如此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药。

“当然,除了霏云霏,还有许多独门秘药,均是由我娘亲所制,这云字,便取自我的姓名。”

就跟书画里头,人的落款一样,这毒药里的名字,还包含了制毒之人的信息。

“那你也会调制这毒的解药吗?”

虽然李释然身上的毒已经解了,那瓶解药墨莲还是拿出来研究了一番,确实是霏云霏的解药无疑。只是比那《西域杂谈》中所记载的多了几味固元的药材,与他所施展的银针效果差不离。

“那是当然!我可是娘亲和无心怪人的传人之一呢。”

解毒、制毒,都是人家家学渊源,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另一个传人姗姗来迟,差点惊掉了三娘的下巴。

这个出现在云娘身后,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是谁?

“你是,柳先生?”

云娘见到柳先生进来,眼里头爱火点燃,柳先生快步走像自己的娇妻,握住了她的纤纤玉手。

“这碗素面,倒也能吃,你试试看?”

柳先生坐在他失而复得的娇妻身旁,朝着墨莲和三娘笑了一笑。

这帅大叔笑起来,连脸上的褶子都饱含风霜雨雪的味道,十分好看。

“你,你,不是?”

这脸上可以贴个面具,好比李公子扮作卫然的时候,脸上带层面皮了事。这驼背老头和柳七之间差距也太大了吧!

声音变了,背不驼了,身高都高了几十厘米啊!

墨莲看着三娘满脸震惊,疑惑不已,忙为她解惑。

“这是缩骨功,习这门武功,八尺大汉都可扮作稚龄童子,你不是江湖人士,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方柳七呵呵一笑,赞到:“小师傅好见识!在下所用确是缩骨功无疑,行走江湖,仇敌众多。为了避人耳目,只好改头换面。”

这下看上去,夺命鸳鸯二人倒是登对得紧,男才女貌,好一双璧人。

一顿饭食下来,咱们多多少少有了些情谊。有了爱情的滋润,这两人和气不少,没了初见时那么多戾气。

三娘再也不怕云娘一发怒就拿大鞭子抽自己,也不担心柳七突然朝自己丢出一支毒镖了。

他们两个朝自己郑重的道歉,表示不会再为难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

饭毕,咱们几人移步院子,亭台之内,墨莲煮了一壶清茶,邀众人品茗。

明月皎皎,月夜静谧。

三娘凭栏而坐,缩肩踏背,软成一团,听着亭子里前几日还剑拔弩张的众人把茶言欢,好不快活。

李公子有个很大的优点。三娘发现,他除了对自己有时十分傲慢嫌弃又挑剔以外,对别的人都十分随和。

不管是之前在大本营当卫然面对众多英雄好汉,还是在道观里头和墨莲相处,就连现在和夺命鸳鸯聊天,都表现得十分温和。

传说中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到哪里都和众人打成一片,实在是虚伪得紧。

第一百零一章 夜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三娘倚着栏杆,低头静静凝望着月光。山中寂静,万里无云,只余这几人就着皎皎月光夜话。

墨莲从泉眼里取来新的泉水,红泥小炉,煮的茶水,很得众人好评。

“小丫头,快来尝尝!”

云娘在那厢呼唤自己,他们都是文化人,文人雅士,到哪里喝到好茶都兴奋不已。

佳人呼唤,还是厉害的佳人呼唤,三娘把瘫软的自己挪动起来,移动到他们身旁。

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最让三娘无法拒绝,一个是美人,还有一个是美食。

这再好的茶对于自己来说,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只好看在美人的面子上拿起来喝了一口。

在座的几位肩背挺直,言笑晏晏,云娘慈爱的看着跨坐在凳上的三娘把香茶含在嘴里咂摸了一口,吞到了肚里。

“如何?墨莲煮茶的技艺精湛,你和他学了,将来也是一门手艺,肯定得你心上人的喜爱。你可曾有心上人呀?”

生活幸福美满的女人都爱做媒,恨不得她的周边没有落单的鹌鹑,全部都得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喜提夫君的云娘亦是如此。

来自西域的女人都很泼辣,一点都不扭捏。她不觉得当着众男士的面问小姑娘心上人有啥不妥,三娘同样觉得,这没啥不妥。

只是饱受孔儒礼教的李公子,柳先生和墨莲小盆友低垂了眼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自己脑海之中,浮现的是那日城门下,吴毅高坐马背之上的样子,那天,他头上簪了一根墨玉的簪子,芍药姐姐说,那跟簪子很贵重,抵很多银子。

他笑起来也很好看,眼睛里面像有星星一样。

三娘饮尽了杯中的茶水,豪迈的说了一句,

“水是好水,茶是好茶!可是我对这个不敢兴趣,学不来这个。”

墨莲知趣的又往众人杯子续上了茶水,茶汤碧绿,嫩绿的茶叶在汤中沉浮,好比起起落落的人生一般。

也不知为何,三娘竟对了云娘的胃口,她很喜欢这个咋咋唬唬又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像极了当年青春年少的自己。

“你可有心上人,若没有,云娘给你做个媒如何?”

这云娘也不知吃了什么丹药,一把年纪了脸上一根皱纹也无,和易容的柳先生抱在一处时,活脱脱的就像爷爷抱了孙女。

阿姨们怎么都这么热爱做媒呢?

“我有心上人了!但是咱俩八字还没一撇。。。”

吴毅啊吴毅,天大地大,你在那个旮旯湾里啊?

众人的眼睛抽筋了似的,眼风竟然扫像了李公子,他不动声色的饮茶,没有做声。

“他救过我好几次,但是他有事离开了,我也不晓得他现在在哪里。下次遇到他,我可不要轻易放走他了!”

警报解除,原来这小丫头喜欢的另有其人。云娘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心下不由对她充满了怜惜。

“离开的男人有什么要的,云姨给你挑个好的,保管让他对你服服帖帖的,你指东他不敢往西!”

若是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可不就比她略长几岁,云娘看着三娘,就像婆婆看着媳妇,越看越喜欢,话间,竟直接把自己称呼做她的姨母了。

女生外向,三娘还没有和吴毅发展什么,便不由得站在他那方帮他说话了。

“云姨,他有要事要办,而且他还护送了我们一段路程呢。再说了,我跟他相处的时间很少,只是我自己喜欢上他了。”

柳望江无奈的扶额,对自己老婆到处做媒的行为十分头痛。

说着说着战火又波及到了自己头上,接受到云娘斜晲他的那一眼,脑海之中警铃大响,赶紧出言转换了话头。

“李公子,之前柳某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李释然见柳望江言辞恳切,郑重其事,此刻自己毒已解,暗卫在侧,他也奈何不了自己,就大肚的原谅了他。

柳先生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表明了自己是被中间人寻到,收取黄金千两为人消灾,暗杀李释然。

经过了这些事情,他已经决定退还那些到手的黄金,撂下这门差事。

至于是何人要杀李释然,他却不知。为了江湖规矩,他也不能透露寻他的中间人究竟是谁。

大家喜闻乐见,两只boss握手言和。

那晚后来说了些啥,三娘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大家无非就是讨论现下的时局,旱灾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大旱之后必有大疫,关中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第二日在厢房的床上醒来,太阳晒进了窗棂,三娘自己有一刹那的楞神,大家不是聊天嘛,什么时候睡到房间里来了?

从厢房里出来,三娘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最近精神紧绷着,每日都睡不安稳。

昨天终于遇上几件好事,心情放松了些,一觉睡得无知无觉的,只叹天光日短。

大家都不在院里,三娘出了院门去寻,却见墨莲正在洒扫观里。

观里一地狼藉已被收拾了起来,只是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墨莲,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人在这里?”

墨莲停下了洒扫,回到:“云娘他们星夜兼程,已经走了。”

“这样啊,不是说要在观里留宿一晚吗?怎么走的这么急呢?”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相当任性啊。

墨莲却道他们此地的俗事已了,还有一些杂事需要处理,呆在观里也无甚用处。这夫妇二人与咱们交了朋友,不如趁兴归去,后会有期。

果然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来去自如,让三娘佩服不已。

不对不对,好像还有一人不见踪影,那便是李释然李公子,他难道也跟那对儿鸳鸯一道走了吗?

三娘还未问出口来,墨莲就明白三娘所想,

“李公子今日一早也下山去了,昨夜柳七说到瑶城发了瘟疫,他一大早就赶去瑶城了,走前见你睡得正香,便没有叫你起来。”

可是可是,原定计划不是我和他一起去瑶城的吗?说不定能武、一灯大师和虎妞她们已经在瑶城等着自己呢。

李释然他怎么就把自己给抛下了呢?

“瑶城瘟疫蔓延,他留了口信,让你等在观里,免得染上瘟疫。若是遇见了你的同伴,他自会告诉她们你的消息,到时再汇合不迟。”

好吧,自己就这样被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一百零二章 辞行

boss们都走了,余下三娘和墨莲当了留守儿童。

三娘心中暗自懊悔,没有和李释然一道前去瑶城。说好的一起走,怎么就丢下自己一个人呢?

咱们本就在青云观叨扰了数天,再加上之前途中花费的时日,三娘和能武他们失去联络已经很多天了。

柳先生与那些黑衣人并不是一路人,事主临时派了他们前去助阵,咱们逃跑之后他们又分两路追杀我们四人,却一个都没杀掉。

事主得了信,痛骂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督促他们早日完成任务,也好向上头交差。

此刻,被三娘碎碎念的李释然正运起轻功,一路朝瑶城赶去。

霏云霏的毒虽已解,但身体却还未完全恢复,他行了二十来里路程,便已力竭,只得咬牙坚持,只想趁事态进一步发展之前,早些赶到。

柳望江的话他并未尽信,只是有一点他没有说谎,那便是瑶城内确实瘟疫弥漫,城门早已关闭,不准任何人进出往来,恐怕这得了疫病之人逃到城外。

青城山众人本应如约到达瑶城,控制疫情,却不料汝城之内有奸人混入,兴风作浪,导致行程一再推迟,未能成行。

不知为何,昨夜夜话之时,三娘伏案沉沉睡去,他意随心动,竟直接将她抱起送回了房中。

她的睡颜安静,平日那张嘴总是喋喋不休,不能指望她说出什么好话来。安静了下来之后,竟也有了几分颜色。

李释然坐在三娘床前,替她盖好被子,右手不由自主的伸向她的脸颊,还未触到却停住了。

望着她眼下的青影,“不能,我不能!”

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他问自己,“你在做什么?”

他坐起身来,不再看她,推门而去。

三娘帮着墨莲洒扫了观里,又做了许多杂事,心中一直安定不下来。

思来想去的,她心中嘀咕,这青云观和瑶城距离也就三十余里,离得这般近,干嘛不过去和虎妞能武他们汇合呢?也好早日北上寻找哥哥。

再耽误下去,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和大哥见面了。至于李释然让自己等,管他干嘛。

墨莲一听自己明日就要离开,劝了几句啊,见三娘执意要走,只好作罢。

他给三娘包了几件衣服,又拿了几瓶调制的伤药,其中最重要的是,给了三娘一瓶从书上看来,自己调制的防治疫病的丸子。三娘感激之余,竟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送给他的,只好给他缝了一双护手的手套,聊胜于无了。

****

“姑姑,药材已经打包好了,这是单子,请您过目,看看是不是还要添些别的?”

虎妞拿着一张青烨写好的单子,双手递交到青衣姑姑面前,青衣姑姑取了过去,垂眸细细看了,又增减了几味药材,嘱咐虎妞和青烨一道重新收捡好。

虎妞得了吩咐,转身沿着抄手回廊离去。青衣望着她得背影,感慨万千。

这些日子,虎妞在自己手下任劳任怨,修习医术十分刻苦。她明白自己半路出家,与其他众人相比,唯有勤勉二字方能补拙。只是毕竟基础薄弱,原先又不识字,教习起来颇有难度。

医馆内,虎妞拿着单子向药房的老伯询问,“李伯,青衣姑姑说了,还得添上这几位味药材,克数都在单子后头,您看?”

老伯用手拿过单子,颤颤巍巍得举了起来,借着门外的天光,看了一看。

夏枯草、菖蒲、雄黄、板蓝根,大青叶。。。。

“这,你们要去瑶城防治疫病吗?馆内,可凑不了这么多药材啊。”

李伯是这汝城最大医馆的大夫,他除了治病救人,也管着这医馆内药材的进出库存,还有哪些存货最清楚不过。

言罢,他从脖子上取下药材库房的钥匙,转身便要带虎妞往那库房里去。

虎妞上前几步,扶过他的身子,“李伯,我晓得,只是青衣姑姑吩咐,看这儿还能不能匀出一些来,听说瑶城的疫病很是严重,多准备一些准没错。”

“前些日子,城主府的子规小姐,送来了一批存货,只是现在天寒地冻得,医馆内来往的老弱妇孺又多,只能省了又省以备不时之需。”

言谈间,他们已经到了库房,将门打开,一股陈年药材的气息扑面而来,让虎妞倍感压抑。

药材陈列很是讲究,不喜潮湿,不喜阳光直射,既要干燥,又得痛风。这库房里做了许多柜子,实木的柜子上刷了清漆,包裹好的药材分门别类放置在柜子里头。大部分的柜子空空如也,只余下一个瘪瘪的袋子,收拢在柜面上。

“你找找看,看还能凑多少是多少吧!”

李伯用手舔了舔舌头,把那单子放在案台之上,复又拿出几个袋子,催促虎妞行动起来。

没过多久,她又收拢了两个袋子,提出了库房。李伯小心将库房上了锁,却见穿着道袍的小姑娘从她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三两碎银子递给自己。

“好孩子,你这是作甚?使不得,使不得呀!”

李伯赶紧推迟,躲避虎妞的手,连连推辞。

虎妞却道:“李伯,我们总是从您馆里拿药,自己真的过意不去。您就收下吧,我要去瑶城了,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拂。”

青城山众人治病救人多在李伯的医馆之内进行,除了青烨和青衣姑姑在城主大人糟了暗算,在城主府内呆了数天之外。李伯对虎妞很是照顾,碰到些不懂得药材和医理,他也不曾隐瞒,倾囊相授。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你不知,你们门派的青羽大侠已经一次性的给了我许多银子,抵着些药材绰绰有余了。再说了,你们此去瑶城,可是去治病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我也是大大的恩德,哪还能再收你的银钱呢!”

李伯坚持不肯收,虎妞也不再坚持。这些银子是之前在城主府内,城主得救之后子规小姐赐下的赏银,青衣姑姑将她的那份尽数捐了出去,却让虎妞的那份自己留下。

“你这三两银子,自己收着吧,就算捐出去,也是杯水车薪,顶不了什么用。”

虎妞已经和青衣姑姑坦白,能武和自己打算到了瑶城与三娘汇合,便想取道继续北上,寻找能文。

姑姑那日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从那以后,姑姑对自己的课业要求越发的严格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汇合

打从娘胎里出来,三娘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路痴。

重活了这一世,这个路痴的配置也不见升级,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墨莲跟三娘说了两遍如何走如何走能到瑶城,却见她还是一脸迷茫,一头雾水。

“下了矮子破,先往西走十来里,遇到一个三叉路口,路边有一颗大的歪脖子树,走第二个道,树的右边。。。”

他顿时满头黑线,真是愚蠢,蠢不可及!出言打断了三娘接下来的自由发挥,

“打住打住!是走第二个道,树的左边!都跟你说了两遍了,怎么还是记错?按你这走法,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辈子都寻不到瑶城的大门!”

三娘也很委屈,这路痴是基因里带来的,是个人都知道,女孩子的方向感本来就比男生差,更何况你自己是个天才,怎么能要求人人都和你一样呢?这天才和普通人大脑的配置能一样吗?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给你画一张地图,再送你下山,总行了吧!”

墨莲去了一间厢房,摆上笔墨纸砚,三娘知趣的候在一旁,帮他磨墨。

“谢谢你了墨莲,你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心人!在道士里头心眼最好,长得最帅,也最博学多才的道士!”

墨莲一边画图,嘴巴高高翘了起来,这顶高帽子他戴的甚合心意,马屁拍得甚合心意啊。

地图是简单版,他很快画好,拿起纸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心情大好的反问:“你就吹吧,就你能见过多少道士?”

三娘一拍桌子,聊起衣角把脚踏到了凳子之上,便开始跟他比划。

“嘿嘿,我还真不是吹的!想当初,咱们几个一路北上,首先遇到了青羽大叔。。。”

絮絮叨叨的,将这一路的见闻都讲给他听,青羽心肠挺好,却不是最帅的。青烨嘛,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可是很好女色,看见虎妞两只眼睛都冒绿光了,人品颇有瑕疵。其他青城山的好汉们,相处甚少,但也都没有墨莲长得好看,他可不就是极品中的极品了莫。

千言万语,总有分别的那一刻。

墨莲锁了观门,送三娘下山。

上山难来下山易,几百米的路途很快就到了。墨莲人小小的一只,站在山脚下挥舞手臂和三娘告别。

天涯路长,后会有期,各自珍重。

三娘回头又向墨莲招了招手,他的身影在后头拉长,终于不见了踪影。

捧起手中的地图,东南西北中标在角落,这地图还是可以的,三娘这次总算没有迷路,背着包袱向着瑶城的方向前行。

****

虎妞坐在马车上面,撩起车帘看向外头,汝城渐渐落在了身后。

汝城大局已定,惠能大师让大家收拾行装,分批去到不同的地方继续进行抗灾工作。

已经有几个大侠快马扬鞭,赶去瑶城的路上,虎妞和青衣姑姑这一波,押着药材物资随后赶去。

传言汝城城主不久前已经收到瑶城知府的来信,瑶城一开始便放入了一大批灾民,不知怎的城内居然起了疫情,发展之迅速,竟然控制不住。

瑶城知府痛定思痛,关了城门,一来不许新的流民涌入,二来也怕城内的疫情外传,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汝城城主府,书房内。

知府大人坐在案前,乖乖的喝下爱女子规送来的一盅参汤。

“爹爹,今日可不许再熬得一宿不睡了!”

子规从丫鬟手里接过漱口的清水,递送到了爹爹手里,看着他漱了漱口,复又将水吐到盆里。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杏色的帕子,又递将过去让爹爹拭去嘴边的水迹,爹爹连着熬了几天的夜,又刚刚解毒,身子实在虚弱。

“呵呵,不打紧,还是女儿贴心啊!”

老爷握了握闺女的手,慈爱的拍了两拍。

前些日子,他抱了必死的决心,本想将子规和内人全部送往别处,却在卧房之内发现一封密函。

此后事态的发展,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了。

他依了那人的要求,往朝中又递了一封奏折。之前的那些奏折,还未到达京城便被人半路劫了下来。

那些正直的官员听闻光中旱灾,几个城池遭难,代他们上表。却被朝中丞相一派,李大年之流据理力争,证明关中大旱之事实为我等信口雌黄,子虚乌有。

喝了一口观里的泉水,三娘走到了三岔路口,那颗歪脖子只余一棵光突突的树干,坚强的驻守在那儿站最后一班岗。

“第二条道,树的左边,再走十五里。。。”

墨莲的三十里地图画得较为详尽,他说要不是答应了师傅不能离开观里,都想陪着三娘一道前往瑶城了。

瑶城的位置十分奇特,整座城池被几座丘陵围了起来,城池的海拔稍低,形成了一个盆地。在这个盆地里头,大家安居乐业,已经数百年了。

走了一段距离,三娘坐在路旁的土堆上歇息,两条腿儿到底没有四条腿儿跑得快,这走路还是没有坐马车强。

歇了一会儿继续上路,自己却听到道路后头响起了得得的马蹄声。

奇了怪了,这瑶城不是已经被封了莫?怎么还有人往那盆里钻呢?莫非是青城山的诸位英雄好汉?

洪燕和马三等人骑了快马,一路从汝城赶往瑶城。

汝城局势渐稳,已经不需要咱们坐镇,那城主老头儿从奸细的毒手之下活了下来,又活蹦乱跳的开始主持大局。一灯大师和惠能大师一合计,便把众好汉们分了流,自己几个主动请缨,往那瑶城去来。

众人骑了快马,一刻也不停,直往那瑶城赶去。眼看瑶城只余十来里路程,他几个却见路旁有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小娃娃站兴高采烈的站在路旁呼喊。

“吁!”

洪燕几个停下了马,凑近一看,这不是和卫然兄弟一道先行前往瑶城的小丫头嘛,叫什么来着,林什么,什么。。。

“你是?那个林。。。?”

这人三娘认得,他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那个“燕子飞”洪燕洪大侠!

“洪大侠,是我是我,我是林三娘呀,之前在大本营的那个。”

三娘站在几匹马儿旁边,马儿的大眼睛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笑得十分开心,这几位大侠也记得自己,“老子晓得,你就是那个施粥的小丫头嘛!”

第一百零四章 瑶城

洪大侠见三娘也往那瑶城里去,很是乐意顺俺一程。

这先头部队都是几个男丁,洪大侠看了看便对拿着一把关公大刀的八尺壮汉提议:“马三儿,你的马儿健壮,驮着这小丫头一路呗!”

几匹马儿原地打着响鼻,步子来回晃悠。

那马大侠一听,瞪着铜铃似的大眼,吹着胡子嚷嚷道:“他奶奶的,为啥子是俺?格老子的,你咋不驮?”

其他大侠见他不肯就范,痛骂他道:“谁驮不是一样?你马儿身长,能匀出一块地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三娘站在路旁听这几人打着嘴仗,炮火硝烟,忙道:“各位大侠,瑶城很近了,我自己走去便是,不打紧不打紧的!”

洪大侠却不乐意了,“一点儿小事,酸酸结结的,凭白误了时间,丫头,把手伸我拉你上来!”

说完,他骑着马儿走近了些,三娘一手扛着包袱,右手递给了洪大侠。他握住了小丫头的爪子,稍用些巧劲儿,三娘两脚就腾空而起,稳稳当当落在了他的身后。

“抓稳了哈!”

不待三娘应声,几位好汉已经重新上路,一路驰骋起来。

马大侠有点儿委屈的嘟囔,“俺马儿长,可俺腚大,也没多少地儿呀,不像你,瘦猴似的。。。。”

这嘟囔的声音飘在风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路程都是上下的缓坡,瑶城就在一个四周封闭的盆里里头,下坡的速度更快,赶脚没跑多久,七拐八拐的马尔速度就慢下来了。

几位大侠没直接往那城池里头去,而是绕了个弯儿,去了一个距离城门不远的茶寮停了下来。

远远的,木头茅草搭就得一个棚子,外头一面大大的旗帜“茶”,白底红字,笔力刚劲,迎着风,大老远就能瞅见。

早有店家小二小跑了过来牵马,一汉子提醒道“拴紧罗”,那小二拿了缰绳,面带忧色,却不做声。

洪大侠抓住三娘的两只臂膀,把她从马背上提溜了下来,放在一旁。

“你们青城山的道士还没来呢,要不,你先跟着咱们?”

他的眼尖,发现三娘身上穿着白色的道袍,原先以为她也和那虎妞一道,拜入了山门,后又发现,这小丫头身上的道袍与青城山的道袍并不一样,衣领袖口的规制并不相同。

心下虽存了疑惑,可洪燕并不是多事之人,也没得心思去探听这小丫头的际遇。

“谢谢大侠啦!”

众人移步进了茶寮里头,里面围了一圈好汉,各个眉头紧锁,气氛凝重。

为首的是为儒生,羽扇纶巾,却不见潇洒。他与新来的几位见了礼,又看向咱们身后,“青衣女侠未来吗?”

“她们随后就到!”

洪大侠回到。

三娘跟在洪大侠屁股后头进了茶寮,却没往领导人身前凑合。远远的看着里头众人低声交谈些什么,瑶城之内的情况肯定十分不好,不然大家一个个如丧考妣的表情是为了哪般。

茶寮不大,统共也就二十来平米的地方,摆了桌子条凳,被人给塞满了。

里面都是谈正事的英雄好汉,自己小透明一只,没有容身之地。那个小二给众人牵了马,就缩到一旁去了。

三娘抱着包袱把里头扫视了一圈,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李公子的身影,他背影颀长,肩背永远挺得那样直,跟一颗松树似的。

她的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想着等他转过身来看到自己准得大吃一惊。

李释然正和其他好汉说话,他比大本营的人早到了一日,已经把这瑶城的实际情况大致摸了一遍。

城门紧闭,已经有人趁夜摸上了城墙,连守城的士兵们都染了疫病,绕是戴了面巾,也有人止不住的咳血。

倘若整个瑶城都被瘟疫弥漫,那这瑶城恐怕会变成一座死城,再多的人再多的药过来救灾也于事无补,这城,留不得了。。。

三娘提着包袱坐在茶寮外面的木桩子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抖着腿。

她看着李释然和旁的几人说话,终于转过身来看到了自己。

“嗨!”

远远的挥了挥爪子,朝那人打了招呼,他又戴上了卫然同学的面具,看到自己不满的眉头紧皱,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马车上了官道,一路不曾停下歇息。这马车里装的全是在汝城收集起来的药材和各色物资,还勉强塞了一只虎妞。

青衣姑姑和青烨都骑着马儿,早就跑去了马车前头。自从晓得三娘和那个卫然和能武他们走散,自己的心里七上八下,自责不已。

都这么多天了,他们二人音讯全无,万一真的遭遇了不测,她和能武又有何面目去见能文?

能武不比自己好受,在汝城那儿,天天缠着青羽师叔问他二人的消息,却一次也没有听到回音。

就这样,虎妞还得好生安慰他,“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瑶城越近,自己的精神就越是紧绷,如果,如果在那里也见不到她。。。

翻得眼熟的医书也看不下了,虎妞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留在观里?”

李公子抽了空,就过来捉着三娘兴师问罪了。这儿处境艰难,为了疫情不扩散开来,迟早要采取非常手段。他临走前明明交代墨莲,让他转告三娘候在观里,怎么才过了一天,就跑过来了?

三娘本来低头无聊的用脚在地上画着圈圈,眼帘里出现了一双鹿皮靴子,停在自己面前。

还未抬起头来,李大公子责备的话已经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李,卫公子,你说是说了,我可没有答应你呀!”

刚想叫他李公子,随即反应过来,这货带着面具呢,肯定不想让人发现他的真实面目。

李释然见她嬉皮笑脸的望着自己,坐没坐像不说,脸上笑意盈盈,再责备的话又说不出了,心中暗道:“真是不识好歹!”

小姑娘却笑嘻嘻的,一脸神秘的站起身来,凑到他的耳旁咬耳朵:“墨莲给了我们好东西!“

他挑起眉毛,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那道观里除了那几条品行还行的锦鲤,还有什么好家伙值得你这般神神秘秘?

她还郑重其事的将食指放在嘴旁嘘了一声,示意自己不要声张,献宝一样拍了拍那个包袱,将自己拉去了拴马的地方。

第一百零五章 意外的亲密接触

洪燕进了茶寮,和众英雄好汉见了礼。他意外的看见,卫然兄弟也在,二人友好的打了招呼,颇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出发来瑶城之前,他收到消息,一灯大师和卫然几人遇了埋伏,只有一灯大师回到汝城报信,他的下落不知所踪。虽然和他只是萍水相逢,接触不多,可夜探汝城城主府的那一次,卫然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得知他下落不明,洪燕内心惋惜了好一阵子,只盼吉人自有天相,他能安然无恙。这不,在瑶城外头,果真遇见了卫兄,心中有些惊喜,但面上仍然不显。

有些话,埋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

洪大侠看着卫兄出了茶寮,几步走向自己顺路带过来的那个小丫头,他转头和马三儿说了几句话,再转头去看卫兄,却不见了他的身影。

“燕子,咋啦,你瞅啥?”

马三儿见他频频转头看向茶寮外头,好奇不已,除了几匹马,没见新的伙计过来呀?

“没什么,你看着。。。。。”

洪燕几句话便扯开了话头,他已经看见了马儿旁边,卫兄和小丫头白色道袍的衣角露在那里,大家在大本营便已经熟息了,说几句话十分正常。

“你看这个!”

三娘从包袱里掏出那个小白瓷瓶,里头是墨莲特意精心调制的药丸子,吃了可以防治疫情的。不过这药丸子数量有限,三娘给自己留了一粒,给虎妞和能武留出了一粒,其他的只能先到者先得了。

“这是什么?”

李释然接住这个小白瓷瓶,上面没包封皮,也不知道是些上面东西。

“这可是墨莲给我的,吃了可以强身健体,永葆青春,容颜永驻!怎么样,要不要整一个?”

原来是墨莲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定是从那些个来历不明的医书上看来的,未曾考据,便做了药丸子出来,吃了万一吃出毛病来该怎么办?

李公子嫌弃的把小瓷瓶翻来覆去的看着,“你都不知道这药会有何影响,万一是吃了中毒该如何怎么人家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他说这话三娘可不高兴了,拜托,人家可是一片好心才给我做了这一小瓶防治疫病的药丸子,这可是千金难买的。虽然确实是从不怎么知名的书上看来的,可是药材三娘都见了,都是那些大青叶,蒲公英这类清热解毒的东西,怎么可能中毒?

“人家医术那么高明,都救过你的性命,你这么说人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瓶子,拉开瓶盖子倒出一粒看也不看,直接吞吃了下去。

过了半响,毫无异样的三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看你看,什么事都没有!这个是墨莲特意为我们做的防止染上疫病的药丸子!虽然不是百分之百有效,可是吃了总比没吃好!”

墨莲的医术林三娘是很信得过的,李释然对于墨莲的技术心下也颇为赞赏,当然,他内心却认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让他承认一个人很强十分困难,单凭一件事情就能取信于他是不可能的。

“你要不要?我还是先给你一粒你先留着,爱吃就吃,不吃拉倒!不然之后,你想要我都没有了!”

三娘从小白瓷瓶里又倒出来一粒,刚刚吃的太快没看清楚,这个放在手心怎么显得这么大呢?自己看他做的时候,明明是小小的一丸呀。

他修长的手指已经伸了过来,正准备把这丸子收过去,只见这小丫头掌心一收,不好意思的朝他谄媚的笑了。

“这个,这个好像拿错了。”

她着急的又从包袱里头掏出一个差不多模样的小白瓷瓶,从那里面倒出来两粒,仔细比对了一下,嘴里念念有词。

“是这个,是这个没错,嘿嘿,给你!”

李公子一脸似笑非笑,两个指头将这小丸子捏着,“怎么,刚刚那个又是什么?”

他倒不怕三娘会给他下毒,这个姑娘的来路第一次见了之后便已经被暗卫摸得一清二楚,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胆子敢朝他下手。

二人相处了这般久,她若想对自己心怀不轨,多的是机会趁自己中毒之时,亦或是干脆丢下自己不管。。。。

三娘将手心剩下的那颗丸子丢到了嘴里,支支吾吾的想要糊弄过去,飞快的瞟了一眼这个boss。

他还定定的望着自己,大有你不从实招来就不罢休的意味。

“这个是乌鸡白凤丸,专给女孩子吃的。”

她的脸刷的红了,脸上的红霞如图天边落日的云彩,李释然的心跳慢了一拍。

“这个也不是毒药啊!你就算误吃了也不打紧!”

小骗子还在信誓旦旦的狡辩,他发誓自己这一生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这么无赖又可爱的女孩子。

云落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存在,记忆里头,云落总是优雅的,温柔的,犹如一株盛开的幽兰,与世无争,独自散发着暗香。

而林三娘,她粗鄙的行为,上不了台面的仪态,乡野习气,胆小又淘气,古灵精怪的样子。。。。

不知道这尊瘟神咋了,突然一下子变了脸色,真是搞不懂他们这些大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赌气的把小瓶子塞到包袱里头,拿起包袱转身便要离开,负气离开却没看脚下,一脚轻一脚重的竟然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

糟了糟了!

还没和地面亲密接触,她就被两个有力的胳膊捞了起来,李释然的鼻息喷在自己头顶。

三娘被李释然紧紧的从后背搂在他的怀里,她手中的包袱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沾满了灰尘。她能听到他如雷鼓的心跳,自己的心顿时也如同小鹿乱撞一般,脑子也晕了起来,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要不要挣扎?

不要了吧,他长得还挺帅的。。。

不行不行,你忘了吴毅了吗?

他奶奶的李释然,竟敢吃老娘豆腐!

三娘一想到吴毅温柔的笑脸,脑子也不晕了,神志恢复了清明,正要挣扎起来,却听得他在背后呢喃到:“别动,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第一百零六章 鼠疫

“嘿!三娘,你在想什么呢!”

能武一爪子拍上三娘的背,吓了她一跳。“没什么呀?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和青衣姑姑她们辞行?”

三娘坐在土堆堆上,不远处好些人来来往往。能武拿了一块石头一样硬的馍馍递了过来,咬一口差点儿崩掉自己的牙齿。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虎妞已经入了她们门派,她师傅会愿意放她走吗?”

青衣姑姑严肃的脸浮现在咱们二人的面前,下拉的嘴角,不赞同的神情。。。

原先在大本营时,她的脸上还经常浮现笑容,这会子来了瑶城,青羽大叔都不能让她有一丝丝笑容。

“哎!”

能武大大的叹了口气,一屁股也坐在土堆堆上头,愁眉不展。

特莫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世界上没有白吃的馍馍,咱们都不晓得虎妞进了这青城山的坑,到底好还是不好。

好处吧,显而易见的是学了一些医术,管吃管吃管住,青衣姑姑有肉绝对不会让她喝汤,咱们的口粮都有了保障。这不好吧,相当于卖身学艺啊,青衣姑姑指东,她不能往西,彻彻底底没了人生自由。

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嘛。

人家心情那么压抑的点上,我们想要离开也不知她的师傅放也不放,愁啊!

“你别垂头丧气了,好歹咱们都汇合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青衣姑姑总不会一点情面都不给,要是她坚持不肯放人,咱们就去求一灯大师,让他给咱们说情,一准能行!”

眉头紧皱的能武一听,这个法子不错!他激动的蹦了起来,一拍大腿:“对呀对呀,我还可以去求青羽大叔,多几个人说情,姑姑一定会同意的!”

一池子死水里注入了新的源泉,汇聚在二人心头的阴霾拨云见日,却没吹散聚集在瑶城上头的阴霾。

待到虎妞得了空闲来寻我们的时候,咱们二人已经啃完了干硬的馍馍,躺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茅草谈人生谈理想。

虎妞得脚步声在咱们耳边停了下来,睁开眼睛,就着夜里火把的余光,她扯了一个微笑,在咱们旁边蹲坐了下来。

“地上凉,你们不要躺在地上,担心害了伤风。”

“不怕不怕,药和大夫可都是现成的啦!”

虎妞见能武又皮了起来,又好气又好笑的捏了他的耳朵,“哪有人愿意自己生病的啊!”

能武嗷嗷直叫,从她的魔爪手里逃了出来,咱们这边气氛轻松,笑声不断,引来茶寮外头几位好汉纷纷侧目。

女孩子心思细腻,虎妞一开始便发现了三娘和卫然之间有些奇怪。她和能武坐着马车深夜赶到,第一时间便寻到了三娘,也见到了卫然,奇怪的是,他们二人之间气氛尴尬,你不看我,我不理你的样子。

卫大侠更是和青羽大叔,青衣姑姑等人打了招呼,和自己略微点了点头就离开了。正想旁敲侧击一番,三娘却避重就轻,怎么也不肯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随后她便被姑姑叫走,整理马车里带来的药材去了。惠能大师担心汝城那城主老爷又遭不测,姑姑便把青烨留在了那儿,也好照应一二。

此次新来瑶城的人并不很多,一灯大师并未过来,除了打头阵的洪大侠等,便只有后头的几架车马。整个茶寮里统共也就三四十人,还加上了武林盟主派来最先到达的那批。

青衣姑姑的忧愁不是没有道理,她和自己整理药材的时候,竟然说道:“我们来得太晚,也不知这些药材城内的人还能不能用到。。。”

虎妞一想到众人都为了瑶城内的百姓忧虑,自己便也不好再向师傅提起辞行的事情,究竟是应该跟着师傅留在这儿继续治病救人,还是和能武三娘一道去寻哥哥呢?

她的内心居然动摇了起来。

我们几个孩子虽然够不上锦衣玉食,与那娇养在家中的大家闺秀也相去甚远,但在家中也是被爹娘珍视的孩子。

从来没有吃过苦头,栽过跟头,最多的不愉快也是乡野小孩之间的小打小闹。何曾见识过这样大的灾难?

一路走来,欺骗,杀害,为了一口吃的执刀相向,到这这个城池都有可能救不回来。

巨大的天灾人祸面前,再多的努力也变得微小,再多的祈愿也回不到曾今。江南水乡的人们感受不到关中大旱的苦楚,朝堂之上的肱骨大臣们也看不到瑶城里头普通老百姓们的苦苦挣扎。

这世上,除非自己亲身经历,从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从来没有。。。

青羽和那儒生站在瑶城城门之前,守城的将士们已经只剩下了一半,余下的那些已经病重,无力再爬上几百级阶梯的城头了。

儒生眼见着城内,从满城灯火开始,到渐渐的熄了部分,到现如今灭了近半,整座城池,家家扶棺,户户戴孝,已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死城。

有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好汉想要趁夜再摸进城去,被这儒生拦下了。

他虽不通医理,却见多识广,这城内百姓所患的,是极其凶险的鼠疫。大旱绝收,大旱之后本来易发疫病,加上此地地形封闭,空气浑浊,疫病更容易在城内传播。

此地城主心善,曾偷偷收留了附近的灾民,却不料这些灾民身上可能已有得了疫病之人,让城内的情况愈加不可控制。

城主本人,据城墙上领头将士的可靠消息,已经在递出数封书信之后病发身亡了。

领头的将领还在忠于职守,守住城主的遗愿,不准任何人进出城内,特别是不准瑶城内的任何一个人,出了这瑶城的大门。可将领和他的部下都已经染了疫病,全靠勉励支撑,而城内有些富户,纠结了一批百姓,数次想要冲击城门,逃出城外。

儒生每日急得心力交瘁,好不容易盼来了青城山的众人。可大家一听城内的情况,纷纷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众英雄的意见纷杂,其中倒是分了两派,一派认为必须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派人进去救治病情较轻的百姓,一派却认为,鼠疫非同小可,一旦蔓延开来则会铸成大错,坚决不能开城门,不能让城内的人踏出城门一步。

第一百零七章 焚城

各人众说纷纭,谁也不好下这个决断。偏偏武林盟主和一灯大师他们均未曾来此,主持大局。

每夜子时,他们均会将一些食物,药材装在吊篮里头,由那城墙上头守城的士兵运送上去,连他们都已经军心涣散,分崩离析。

城内冲击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城内和城外的人胶着着,僵持着,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不行,你不可进去!”

青羽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握着拳头,手上青筋毕露。他的师妹青衣明知城内鼠疫蔓延,死伤过半,竟然打算带着药材进入瑶城,为那些百姓治病。

青衣的个性要强,但凡她做的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头。可事关重大,岂能儿戏?

他见青羽眼含热泪,鬓发之中,竟然有了一根白发,心中一痛,走去她的身旁将她一把抱住。

“衣儿,什么事情我都能依你,唯独这件事情,绝无可能!”

他这辈子不求功名利禄,不求名垂千古,只愿能和她长相厮守,颐养儿孙。从下山以后所见所闻,连日奔波,他累了,也倦了,见多了生死,他只想和她一起,回那青城山中,平安无事的度过一生。

“师兄,我非去不可!他们在里面苦苦熬着,不就是等着我们前去救治他们?我们都带着药材来了,却不进去,是何道理?”

青羽听着师兄胸膛之内传来的心跳声,右手搭在了他环抱在自己身前的手上,他的顾虑自己心中也明白。

进了瑶城,身家性命便已经交到了老天爷手上,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了。自从自己修习医道,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为了瑶城的百姓而死,自己心甘情愿。

青羽见师妹一意孤行,他松开了环抱的双手,直接将她调转身子,面朝自己。

“衣儿,我求求你了,不要过去。为了大局着想,他们也不可能让你将病人带出城门的!鼠疫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就能救治,你不要白费功夫了!”

劝到最后,师妹一直执迷不悟,他的话语竟然严厉起来,妄想以此打消她入城送死的念头。

大本营和汝城的人那么容易救治,是因为他们大部分得的是伤寒,这瑶城内,却是鼠疫,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谁料这些话却惹怒了师妹,她发了怒,生气得甩开他的双手,“你不相信我的医术?”

青羽觉得喉中苦涩,全身上下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起来,这样的争论不休有何意义?

“不,师妹,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医术,只是城内的情况,远超你的想象,为了大局着想,我们也等不到你把他们救治痊愈的那天!”

她不曾亲眼目睹,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瑶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也想出来,他们对城门的冲击一波接着一波,守城的将士还能守到何时,谁都不知道。

青衣整个人都愤怒了,她激动不已,几步走了开来,远远的奋恨的看着他,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这样的他。

什么时候,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兄,竟然变成了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满口的大局为重,难道他们以为自己没有发现他们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吗?

真是枉称英雄好汉!

“别跟我提大局,你以为我不知你们私下里做的那些勾当!你们收集火油,堆放在附近的柴火就是顾全大局了吗?都是人命,你们怎么就敢!”

瑶城内,陈员外站在厅内,拿着帕子不住的咳嗽。他双目赤红,脖颈腋下和腹股沟内肿大渗血,自知时日无多了。

想到自己病弱沉疴的孙子,老陈家八代单传,到了孙儿这一代,自己死了不要紧,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送出城外!

和他一样想迫切出城的人,不在少数,大家八方过海,各显神通。

遥想数十日前,自己的邻居劝自己举家搬迁到那瑶城之外,避避风头,自己还笑他杞人忧天,鼠目寸光。

孙儿的教书先生观城内灾民之状,见老鼠乱窜,也劝自己早日离开。老陈家百年基业,尽在此地,进来几个生病的灾民就置万贯家财于不顾,举家搬迁,怎么可能呢?

现如今看来,真正鼠目寸光的是自己啊!

悔之晚矣!

“乡亲们!乡亲们!他们不仁,休怪我我们不义!今日大家吃好喝好!好酒好菜!吃饱了喝足了,让我们杀出城外!我就不信,区区一个鼠疫,城外那么多大夫,会治不好咱们!我先干为敬!”

陈员外端起一碗酒,先敬了在座的近十桌众人,有家丁,有灾民,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之中,竟还夹杂了几个穿着士兵服装的人。

他将烈酒大口大口的喝下,随后举向空中砸向了地上,大厅之内,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酒碗摔破之声。

他朝管家递了一个眼色,立刻有数位仆从从厨房端来大碗大碗的猪肉,米饭等等菜肴,满满的摆放了一桌。

人声鼎沸。

他退到后院,管家跟了上来,“准备的如何了?”

“回老爷的话,已经挖到一半了,很快,我们就能挖通,直接通到城外!”

“很好,让他们加班加点,不要停下!事情成功之后,我必有重赏!”

“是,您放心吧!那这些人。。。”

“这些人,就让他们吃好喝好,好生歇息,明日约定的时辰一到,就让他们以火为信,杀出城去!我就不信,兵分几路,那些伤兵残将能抵得过这么多人马!”

“老爷你实在是料事如神,大大的妙计!只要我们出了城门,不愁找不到大夫为小少爷治病!”

老爷哼了一声,便让管家退下了。

他想明日,最迟明日,孙儿就可以得救了,你可千万要撑住啊!咱老陈家,可千万千万不能从你绝了后!

院子里传来不断的人声,后院却十分安静,刺鼻的药味,丫鬟小声的步伐,仿佛是两个世界。

第一百零八章 焚城(二)

地道内,几个赤膊的男子匍匐在地上,两个汉子并排各用一把铲子不停的铲着泥土,他们身后,又有二人蹲着将泥土装筐,如同接力赛一般,一筐一筐的泥土被人递送出了地洞,荒废的庭院之内,已经堆了数堆高高的泥土。

管家站在庭院里头,他身旁站了一人,只着单衣,手中提着一把三尺长刀,二人轻声交谈,“父亲,城内近况如何?”

“十分不妙,你在此地加紧督促他们一刻也不能停下,明日城内火起之前,我们就必须先将他们由地道送出城外!快去吧!”管家眼中冒着精光,在不停忙碌的人身上扫视。

陈员外花了很大的价钱买来了消息,城外聚集了一批江湖人士,里头混入了附近官府的探子。他们这些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给城内任何一人留下生路。

所有人从密道之内出城,目标太大,管家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些挖地道的人,注定不能让他们活着走出城外。

原来这座庭院属于陈员外的邻居,他们一家早在数十日之前便已经收拾了金银细软,在灾民涌入城中之时,反其道而行之,离开了城内。所有人都笑他们好好的家不要了,平白无故去那外头做那丧家之犬。他们临走之前,将搬不走的家宅拜托了陈员外照看。

陈家百年基业,在瑶城内根深树大,家中宅子处于城内黄金地段,来往的行人众多。而他家隔壁邻居的宅子,偏小一些不说,挖这地道的庭院,更是远离城中的人烟,是个僻静的所在,原本是用做处罚犯错姨娘的居所。

管家巡视完毕,又回来陈家的大堂,众人好酒好菜的享用,桌上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摔破的碗碟和啃食过的禽肉骨头。他看着一桌一桌烂醉如泥的众人,这陈家的伙计面带忧色,见管家前来,赶忙走上前来,“马爷,您看这可如何是好?一个个烂醉如泥,明日如何起事?”

话间,还有一个瓷碗滴溜溜滚到这二人的脚边,伙计见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这称作马爷的管家抬手止住,“不必多言,先整理细软,将紧要的东西收拾好,明日跟在这些人的后头护送老爷出城!”

“是!”

后院之内,陈员外远远的站在厢房外头,伸长了脖子看向点着烛火的屋内,屋内燃了艾草,屋脚撒了一线石灰,按那城中百草堂大夫的方子,自己的孙儿汤药一剂也不曾断过。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夜半孙儿高热一起,他心知,孙儿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从疫情开始,府内每天都有人高热,出血,渐渐的丢了性命。他已经失去了发妻,又亲手埋葬了儿子儿媳,孙女也在他的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偌大的陈家,除了剩下的家丁,自己的血亲竟只余下了孙儿和两个姨娘生的女儿。

痛!全身都痛!

悔!悔不当初!

新换的衣裳又开始往外渗血,他知道,也懒得再换了。

反正过了不久,新换的又会被伤口的出血浸湿,他都不知道,自己垂垂老矣,身体里头竟然还有这么多血能够渗透出来。

瑶城的城墙之上,将士们望着天上的星子,城内城外两幅光景。

他们是被派驻此地的士兵,许多人本非本地之人,纷纷来自五湖四海,只有几人的家室也在这瑶城里头。

“头儿,王五和四海他们还没回来。”

“我知道了,下去吧。”

向他来汇报的是他今年新带的兵蛋子,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不过,此人也最是忠心。

王五和四海几个也是营里的老兵了,驻守瑶城五年,早已在当地安家立业。

他们几人,定时记挂城内的妻小,这样的关头,擅离职守一家团聚也无可厚非。

城门外头又亮起了火把,又到子时了。

几个士兵在城墙上头打了几个手势,他们放下了吊篮,下头几人往吊篮里装着什么,装毕拉了两下绳子。士兵们便将吊篮又拉了上去。

今日送来的物资明显比平日里要多,兵蛋子看着城墙角落堆着的一罐罐的火油,心下像被塞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头儿见他沉默,从篮子里头取了两块馍馍,二人坐在了角落里头。

他递给自己的部下一块馍馍,干硬的馍馍咬得费劲,这些馍馍是由城外的人送来的,是他们最后的食物来源。

营房里造饭的伙夫,早被鼠疫夺了性命。这些士兵里头,也只余下来五十来口,其他的人,要不便如伙夫一样丧了命,要不便弃了盔甲,不见了踪影。

“你怕死吗?”

头儿吞着难以下咽的馍馍,问这新兵蛋子,他年纪尚小,不过十七,不像自己,在军中苦熬了五年,才从一个新兵蛋子熬成了队长。

“我怕!”

新兵蛋子一边吃馍,眼中的泪一边淌了下来。他想念家乡,想念家乡潮湿的空气,想念家中的阿爹阿娘。家中贫困,父亲久病,又被抽中了兵役。家中没有多余的银钱打点里正,里正催促家中快快些应卵,自己便顶了爹爹的缺,过来入了伍。

头儿苦笑了一下,拍了拍部下的肩膀,回到:“我也怕。”

他见部下诧异的看向了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古以来一将成名万骨枯,多的是马革裹尸,少的是衣锦还乡。我们既然成了大夏的将士,没有在边疆守卫疆土,这瑶城便是咱们的疆土,这城池,便是咱们的战场!大人临终之前,既已交代,让我们守好城门,不教任何一个患了鼠疫之人逃出城外,咱们便要做到!”

新兵蛋子闻言下定了决心,誓死都要守护好城门,若再有人冲击城门,想要逃出城外,他看了一眼角落里堆着的火油,眼里坚毅起来。

城墙之上恢复了静默,众人几步一岗,握着兵器,除了留下值守的几人,余下的人随意躺在背风的角落里头,沉沉睡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小小的城池,今夜陷入了无边的安静。

第一百零九章 焚城(三)

“卫公子,你怎么来了?”

一大早,能武斜躺在马车上头,擦了擦困倦的眼睛。他见卫然卫公子站在了马车面前,眼神似乎在看向远方。

卫公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放在了能武的怀里。

“你和虎妞,三娘今日便离开此地,拿着这些盘缠,早些动身。”说着,他便看也不看能武,直接走了。

能武好不奇怪,这卫然为什么不直接找三娘去说,反而一大早的来寻自己?

颠了颠手里的包袱,竟然还有些压手,能武见旁边无人,悄悄解开包袱,竟看见里头放了纹银五十两,还有一些碎银,几张大面值的银票。

竟然有这么多银子!

能武受了惊吓,赶紧将包袱扎起,收拾收拾拿着去后头寻找三娘。

众人进不去瑶城,夜里纷纷随便寻了个地头,将就度过了这些夜晚。茶寮里睡了许多英雄,咱们几个年幼的小娃娃,便被安排在了马车里头。

三娘便和虎妞宿在一处,缩在后头的马车里头。进不去城门,这些药材和大夫便无用武之处,青衣姑姑难得没有指派妞儿做活。

“三娘,三娘,虎妞,虎妞!你们醒了没有?”

他已经懂事,开始有了男女之防的意识。没有直接掀开车帘,只是站在马车旁边敲了敲车壁。

三娘和虎妞二人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上半夜,外头的众人一直在不停的走动。虎妞和三娘心中有事,絮絮叨叨的聊着天,说着最近各自身上发生的事情。

两个小姑娘面对面躺着,听着外头的声音,说话说到了凌晨。直到天边露了雨露白,倦极的二人才沉沉睡去。

青衣姑姑有一点很好,无事之时便不管虎妞私下做些什么,也不用起早伺候,只要能把她吩咐的事情做好便行了。

妞儿昨夜向三娘吐露,青衣姑姑很想进入瑶城为得了疫病的民众治病,青羽师叔并不同意,二人大吵了一架,闹的不欢而散。

三娘紧张道:“还去城里?青衣姑姑难道不知道这些好汉不准人进城吗?她不会也让你跟她一起进去吧!”

虎妞默了一默,移动了一下身子,将自己的腿脚略微伸直了些。

“那倒没有,她不让我跟她一起进去,只是,只是又给了我几本医书册子,让我自己好生研习,还说以后让我忠于本心。”

能武敲响车壁的时候,咱们二人还在梦中。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虎妞惊醒,推了推三娘,二人窸窸窣窣穿好衣裳,掀起车帘,只见能武候在马车外头,提着一个粗布包袱。

“你们醒啦!刚刚卫然卫大侠找到了我,给了我这个,让我们几个今日就离开这里。”

三娘和虎妞面面相觑,从能武手里借了包袱打开,一见这么多银两大惊失色。

二人把这包袱收起,三娘穿了鞋子跳下马车,提了包袱便去寻找李释然。

无功不受禄,这银子我们可不能收。

三娘伸着脖子往茶寮里瞅了几眼,里面没有李释然,也就是现在卫然的身影。

不止李释然,自己熟悉的洪燕大侠,青衣姑姑和青羽大叔都不在茶寮里头。三娘只好拿着包袱又回到了马车之上。

“怎么样了?”

虎妞和能武还在马车那儿等着,见三娘回来,手里仍旧拿着那个包袱。“卫公子不在吗?”

三娘点了点头,爬进马车里头。

不晓得李释然发什么神经,昨天抱了自己一下,今日又送来一包银子,让咱们今天就走。

他是干嘛呢,整了一出又一出的。

咱三打定主意这银子不能收,一时之间,寻他不找,便好生藏到了马车里头。只等回头遇见他时,便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青衣姑姑状态不好,虎妞当人家徒弟,也不好趁机落跑。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们几人商量等瑶城事情解决了,再向青衣姑姑辞行。

日上中天的时候,他们几人还不见踪影。虎妞顿时担心起来,她害怕青衣姑姑已经偷偷潜入了城内,特意去那茶寮里头查看,青衣姑姑的医药箱子和一堆药材果然不见了踪影。

三娘和能武看见虎妞失魂落魄的从茶寮里头跑了出来,直接往瑶城所在的城门方向跑了过去。

还未到达城门,我们几个便看见青羽大叔抱着青衣姑姑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咱们的老熟人洪燕大侠和靛儿大的马三壮士,马壮士一手拿着他的大刀,一手提着青衣姑姑的医药箱子和一袋子药材。

虎妞急了,不顾形象狂奔而去,焦急的问到:“师叔,师傅她怎么了!”

青羽大叔见了咱几个,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无事,她只是晕了过去。”

我们几人跟着大叔一路到了茶寮后面,大叔将青衣姑姑轻轻的放在了马车里头,吩咐咱们几个好生照看。

她在睡梦之中,仍在呓语,声音太小,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虎妞跪坐在她的师傅身侧,往她头下塞了一件衣服。

马车空间狭窄,三娘便下了马车,只余她们师徒二人在那马车里头。

青羽大叔离开之前,还低声嘱咐了虎妞什么,见她一脸惊诧,三娘也不好再跟大叔打听卫然的下落。

虎妞一脸为难,能武担心,出言询问:“虎妞,大叔跟你说了些啥?大白天的,姑姑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妞儿看了一眼车马里头,愁眉苦脸的说,“他,他让我给姑姑喂一点迷魂药!”

“什么!为什么呀?”

能武惊叫起来,百思不得其解。

“师叔没有多说,只说让我调制一些迷药,喂她服下。师傅一直在说不要,不要。。。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们几个也想不明白,青衣姑姑怎么晕了,也不明白,大叔为什么要吩咐虎妞喂自己师傅迷药。万一等她师傅醒来,咱们几个怎么承受得了她的雷霆之怒?

不仅咱们几个愁眉不展,这茶寮里进出的所有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实在是不知道接下来,事情还会如何发展。

第一百一十章 击杀

走是肯定不能走了。三娘安慰虎妞,

“妞儿,别担心,哥哥反正也不会跑到别处去,咱们还是先在这里呆一阵子,从长计议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卫公子那里?”

虎妞话没有说全,她扑闪扑闪着大眼睛,哎,就知道她会担心这个。

“咱们是去是留,跟他有什么关系,回头把银子还他就可以啦,不必担心!”

妞儿啊妞儿,你操心的事情也太多了,现下最紧要的,是你的师叔要你药翻你的师父!这才是工作的重心啊笨蛋!

撩开车帘,马车里头青衣姑姑的呼吸轻浅。

咱俩坐在马车的边上,有一点动静都一惊一乍的,吓得半死,生怕她突然之间醒了过来。

“卫公子也是一片好心,他是关心咱们。。。”

虎妞还在耐心劝解自己,三娘发现她自从拜倒在青衣姑姑门下,就像变了一个人样,事事都为别人考虑,朝着知心大姐的路上一路狂奔。

远处,能武受了惊吓,脸色凝重的朝咱们跑了过来,跑到咱们近前,“不好了不好了,三娘,虎妞!“

咱们已经像是惊弓之鸟,闻言心下一颤,“咋了咋了,出什么事情了?”

能武扶着车辙喘着粗气,顺了口气之后,告诉咱们,“洪大侠告诉我,青衣姑姑是被大叔打晕的,她想悄悄溜到城内,大叔一掌就把她给敲晕了。他还问我,你们有没有给她灌迷魂药!”

额,这就难办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虎妞连清官都谈不上,在师叔和师父面前,充其量是个炮灰啊。

这灌药吧,得罪了直系领导,这不灌药吧,又会得罪直系领导的未来老公兼大boss。

事情很难办啊。

他催促的问道,“你们究竟灌药了没灌啊?”

我们两个摇了摇头,“哪敢呀,万一她醒了知道了,还不把咱皮都剥了,反正她现在没醒,先拖他一拖!”

马车之内,青衣的睫毛微微扇动,我们三人只顾着在马车外头聊天,却没发现姑姑的手指微微的动了起来。

瑶城,地道之内。

身着单衣,拿着长刀的汉子紧张的盯着这些赤膊的汉子劳作,外头天色渐暗,时间一分一秒紧迫起来。

“还要多久才能挖通?”

赤膊的汉子们头上绑着布巾,大滴大滴的汗珠子从身上淌下,混着满身的泥土也顾不得擦。

“还要两个时辰左右。”

“不行,来不及了!才这么点距离,怎么要挖这样久?”

这个地道挖得仓促,瑶城地形复杂,泥土之下具是成块的岩石,从城内到城外不算长的距离,挖起来却十分艰难。

拿着长刀的汉子没有听这些人的解释,他只一叠声的催促道:“少啰嗦,还要半个时辰,咱们要是没有挖通,全部都会折在这儿!”言毕,他把从不离手的长刀往地道旁边一放,也加入了挖掘的队伍里头。众人听了他的话语,更加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守城的将士站得高,看的远,头儿站在城墙上头,嗅到了一丝危险逼近的感觉。

“加强戒备,弓箭手准备,给我睁大眼睛盯死咯,一只蚊子都不能从这里飞出去!”

众将士如临大敌,应了声是,纷纷拿着武器,严肃的盯向城内。

新兵蛋子仔细瞅了眼城内巷子,四周空空如也,基本看不到活物出没,他好奇的问,“头儿,什么都没有啊,你怎么晓得他们今日又要闯城门?”

头儿眼睛并没有看向他,嘴里吐出两个字来:“直觉!”

以前的那些闯关,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老百姓或求或跪,痛哭流涕,让我们给他们一条生路。厉声呵斥之后,便心有不甘的退下了。

有些看上去安然无恙,没有染病的百姓,痛骂我等,说我们是狼心狗肺,把刀枪对准了自家百姓,不配为人,不配当着守城的官兵,心中虽然痛惜,却仍然无动于衷。

知府老爷说过,这鼠疫传染性极强,先期看似与正常人无异,潜伏了一段时间便开始高热,病症才会开始显露出来。他嘱咐我们,不要心软,为了更多的黎民百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连知府老爷自己,一家都放弃了出城的机会,驻守城中,直到病发而亡。

越到后头,闯关的民众越多,个个双目赤红,身上染着血迹,许多都无力拿起武器,他们聚集在出城的道上,民怨沸腾,激愤不已,闹到后头,几乎不可收场,当时还尚在人世的刘大人一箭射杀了几个冲击城门的汉子,才止住了局势。可惜,刘大人也没有支撑多久,即算城外的江湖人士送来了药材,也还是药石无医,太晚了。

我们都太晚了。

“卫大侠,洪大侠!”

青羽向这二人抱了抱拳,众大侠都聚集在了城门外头,手持兵器,严阵以待。城门旁边,堆了火油,木材,又在城门出口放了木制的栅栏。他们是得了守城将士的消息,得知今晚必有一波百姓将要血洗城门,冲出城外。

众人严阵以待,马三儿握着大刀,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他奶奶的,这叫啥子事?俺就不明白了,这刀枪怎么就对准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洪大侠握了一把长锋利轻薄的长剑,在他身前阻止到:“马三儿,别嚷嚷了,这是为了大局着想,不得已而为之!”

众人眉头紧锁,心中思虑万千,拿着兵器的手青筋毕露。

马大侠这回并未被洪燕说服,他一吹胡子,瞪眼骂道:“俺不干了,他奶奶的熊!要是让江湖人晓得,俺马三在瑶城手刃手无寸铁的百姓,俺还不被万人唾骂,戳俺的脊梁骨!去他娘的武林盟主,去他娘的老秃驴,他们咋不来干这个?”

众英雄内心纷纷动摇了,有几个已经垂下了拿着武器的手,他们小声说到,“是啊,做这种事情,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陆盟主让我们救治灾民,可没让我们屠戮老百姓。。。”

正当他们之间人心涣散之时,城内却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喊杀之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击杀(二)

众英雄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城内喊杀之声愈发近了,城墙之上守城的将士们已经开始还击。

待到拿着武器的百姓足够近了,将士的头儿下令开始放箭。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射向了涌向城门的百姓,不少人中箭倒地,攻势暂缓。

“怎么办呢?”

洪燕紧握着长剑,低声询问站在他身前的卫然,卫然右手握着一柄宝剑,看似古朴无华,上次在汝城见他动手,舞动起来削铁如泥,有如龙吟,是把举世无双的好剑!

卫然紧抿着嘴唇,他盯着城门,里头火光已起,“谁不愿意,可以就此离开!”

众英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见以青羽大侠为首的青城山众人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个拿着一柄铁扇的儒生朗声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倘若患了鼠疫的灾民出了这个城门,流落各处,会让更多的老百姓染上疫病!瑶城知府仙去之前已给守城的将士下了死命,为了我大夏的更多黎民百姓,只能牺牲瑶城的百姓了!”

“你们若是于心不忍,不想当这罪人,可以就此离去,我们绝无二话!如果你们愿意留下,那我们就坚守在此,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坚守对瑶城知府的承诺!”

陈员外府内,众下人收拾了细软,举着火把候在府外,听着四周的百姓汇集起来往城门口跑去,他们互相搀扶着,嘴里嚷着,“他们要放火烧城啦!还不逃跑来不及啦!快快逃命去了!”

城内四处火光四起,滚滚浓烟汇集成一股股的烟柱,直冲云霄。

“老爷和小少爷,小姐都不见了踪影,总管也不在,我们怎么办呀?”

“你没听人家说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还管什么老爷小姐啊!”

花园的仆役说完,率先扛着包袱一头扎入了外头的人流之中,往城门的方向奔去。其余的六神无主的丫鬟杂役见了,也顾不上寻思老爷小姐等人为何不见踪影,纷纷跟着领头羊跑了,府内顿时人去楼空。

此刻,陈员外和自家孙儿,两个女儿和几个忠心的仆妇,以及总管家中几人,一齐出现在了院子里头。

城门口喊杀声震天,倒显得城内荒凉寂静,若有人出现在这荒凉僻静的院子,定会大吃一惊。

这院子里头,几十人赤膊的汉子躺了一地,他们一个个的口吐白沫,七孔流血,看着情形不像是因为疫病,倒像是毒发身亡!

陈员外拿起锦帕掩住口鼻咳了咳,避开众人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眼里闪过一丝狠意,赞叹的对他府中的总管说到:“做得好!这么些人出城,目标太大,等我们到了城外,我重重有赏!”

说着,他便支使仆妇扶着他的女儿,让忠心的下人抬好孙儿的担架。

却不料,这平日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管家下人却一动也不动,他那管家的好儿子,竟然扬起了手中的长刀,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

他顿感不妙,随着那个逼近一步步后退,竟踉跄着摔倒在了土堆之上。

颤抖着举着手,指着跟随了自己几十载的管家说到:“你,你竟然敢!若不是我收留了你,哪还有你的今天!”

两个小姐和扶着她们的仆妇见状,自知凶多吉少,眼含热泪,抱在一处抖成了筛子。

管家的儿子提着长刀逼近,陈员外眼中精光一闪,“我将所有的金银财宝都交于你,我已经时日无多,只求你能放我的后人一条生路!”

那管家笑了,“陈定啊陈定,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杀了你们,你的所有金银财宝本来就是我的!”

管家的儿子已经将长刀架上了陈员外的脖子,只须动上一动,他的脑袋就会和身子分了家,血溅三尺。

城门之处声浪越发的大了,整个城里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管家看了看天上,催促道:“别墨迹了,陈定,你就安心上路吧,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你放心吧,明年的今日,我定会给你多烧一些纸钱,让你在阴曹地府,也能做个员外!”

他的儿子立刻就要动手,老员外的两个女儿哭得跌落在了泥地上,看样子,管家心狠手辣,定是不会留下她们这些活口了。

“别杀我!我在端州购置了一处庄子,在那钱庄还存了一笔财宝,只要你能放了我们,我可以把那些东西全都给你!”

管家听这老爷还留了一条后路,心想这个老狐狸,狡兔三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时间紧迫,他已经来不及审问,如今他们已经成为自己案板上的鱼肉,搓圆搓扁,全看自己心意。

倘若是假,到了城外再杀他们也不迟,为今之计,就是赶快趁着城门的混乱早日出城。

管家和他的心腹,押着陈员外众人入了地道,待他们举着火把消失在地道里头,院子里俯卧在地上的一个赤膊汉子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头上绑着布巾,刚刚那些人的对话都听到了他的耳朵里头。这员外和管家都是歹毒之人,他们假意会带众人出城,又许以重金,利诱众人挖了这条通往城外的地道,却在事成之后给众人搬来一坛子好酒,说是庆贺。

他当时心下奇怪,便留了一个心眼,假意喝下,没过多久,众人纷纷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毒发身亡!那坛酒里,竟然下了剧毒的砒霜!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悄悄的跳入了地道。

城门处,人浪一波又一波的冲了过来,新兵蛋子焦急的问到:“头儿,咱们的弓箭已经没了,怎么办?”

城门之下尸横遍野,近千只箭羽已经尽数射出,城墙上,已经有好心人趁乱一路砍杀了过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打开城门!我们就可以得救了!”

他们在下头呼喊着,杀红了眼,端的变成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杀手!

“用火油!”

领头的将士对新兵蛋子喝到,城墙之上的士兵们得了令,从角落里将火油纷纷搬了出来,只待头儿下令,便要将这些东西丢到下面的人群之中。

第112章 击杀(三)

咱们几人只顾着聊天吹水,没发现马车里头的青衣姑姑已经醒了,暗搓搓的听我们聊了好一会儿;咱们也没发现,茶寮里的众好汉们纷纷不见了踪影,随身的武器都被拿走了。

“诶,你说现在关中这个鸟样,那个当皇帝的一点表示也没有,全靠这么些江湖人士在这里撑场子,好扎心啊!”

三娘对讨了无数小老婆的皇帝老头没有好感,你丫的讨小老婆就讨小老婆吧,这百姓这么水深火热也不见管管,古代的百姓好痛苦啊!

丰不丰收看老天爷脸色,这日子过得扎不扎心也得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个好官和好皇帝。

能武作为一个在私塾里接受正统儒家保皇教育的孩子,是个狂热的爱国分子,他惊恐的反击三娘:“你怎么可以妄议朝政,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妄议天子?这被官家的人听到,可是要杀头的!”

杀头,杀头,你妹的杀头。

头掉了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

再投胎,我一定得回到咱们天朝的怀抱,感受咱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和娱乐生活的极大满足。

特么天天是白粥,顿顿是馍馍,再吃下去,我整个人都变成一个馍馍了。

“怕个鸟,这里就咱们几个,你会说出去吗?还是你会说出去?”

咱几个都是过命的革命友谊了,不是弟弟就是嫂子,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家人还用得说两家话吗?

三娘看向能武,他还是十分的不赞同,又不好反驳我这无赖的言论,复又看向虎妞,她忙点头说“我一个字都不会向外人吐露!”

再看像能武,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我们两个的脸,我们两个是守在青衣姑姑躺的马车上头,看他的表情,咱们就知道。

这下坏了!

青衣姑姑定是醒了!

她醒了也不吱个一声,自己摸着酸痛的后脖子按压,若不是撩开了车帘,我们还真不知道她听了我反帝制的言论好一会儿。

“师傅,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呀?”

虎妞很关心她的师傅,对她的师傅又敬畏又害怕,可能是怕她又丢给自己几本医书的缘故。

青衣姑姑似乎寻思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明明带了药箱要入城内,几个好汉拦着自己,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就全然不知了。

“你看,就是你们不给她喂药!”

三娘见到姑姑醒来立马跳下了马车,和能武站在一起老老实实的。

能武低声在三娘耳朵嘀咕,咱们二人脸上带着勉强的假笑,比哭还难看。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喂呢?”

“我哪敢啊!”

“废话,我也不敢!”

严肃起来的姑姑跟教导主任一样,吓死个人,人家心里还有好大的阴影面积没有丈量,哪敢再摸老虎屁股?

“你们二人在那里嘀咕什么?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青衣姑姑喝了一口乖徒儿递送到旁边的水,环顾四周,发现只有我们几个小萝卜头。

“嗯,可能,可能出去散步了吧。。。”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英雄好汉应该搞大事去了,比如守个城门什么的。

信口胡诌的借口青衣姑姑当然不信,她心下一思量,暗道不好,忙飞出了马车,向城门方向疾掠而去。

“师傅师傅!”

“姑姑,姑姑!”

我们几个在后头追赶,姑姑几个起跃就把我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咱们办砸了青羽大叔交代的事情,当然不能就任他老婆就这么跑了。只得亡命追赶,待我们到了城门那里,却发现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老百姓、官兵和江湖人士战作一团,压根分不清哪个是敌是友。

青衣姑姑入了战场,却和江湖人士战成了一团,她在保护那些逃出城外的老百姓,而有的将士和卫然、洪燕他们一道绞杀老百姓,而有些将士又和老百姓一道对付江湖人士。

怎一个乱子了得。

他们边战边骂,边骂边战,各种敏感词汇漫天飞,小姑娘面皮薄,又不愿意错过局势的发展,只好一边看一边面红耳赤。

“衣儿,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青衣女侠,你让开,他们都是救不了的人了,你何苦放他们去外头?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不,有我的一天,你们别想朝他们下手,要杀他们,除非你们先杀了我!”

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城门里头,还要许多百姓朝外涌出,先出来的都是年富力强的壮汉,还有一波反水的士兵内应,后出来的,就是那些看上去得了鼠疫十分严重的人,双目赤红不说,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已经迷糊了,看上去发着高热,很是吓人。

三娘已经不记得鼠疫是通过吐沫空气传播还是蚊虫叮咬传播,他们身上带着无数狂欢的病原体朝着城门挪过来,特么死都要死在城门外头!不能被大火烧死在城门里头!

“给你们的药丸子,你们都吃了吗?”

“吃了!”

能武同学呆若木鸡,被吓得。

眼见青衣姑姑的衣角飘到了一个百姓的身上,咱们一顿紧张,“妞儿妞儿,多给你的那颗,青衣姑姑吃了吗?”

“我给她融在水里头喂了。”

“你怎么就没把迷药融在水里头给她一块儿灌下去呢?”

能武不满的咆哮。

你,你,你这个小娃娃,实在太没有同情心了!

她有什么错?

不就是医者仁心,想多治病救人而已。那些老百姓招谁惹谁了,人家乐意得这瘟疫吗?

可转念一想,人家将士和江湖好汉也有他们的道理,现在医疗技术这么低下,得了鼠疫基本上就判了死刑啊,要是传染给更多的无辜人岂不会酿成更大的惨剧?

他奶奶的,好像谁都有道理,都是为了生存!

咱们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唏嘘不已,还是虎妞回过神来,她拉着看的聚精会神的咱俩躲到路旁的草丛里头。

“我们不会武功,还是不要拦在路中间,不管被哪方误伤到都不好。”

三娘和能武不住的点头,有理有理,不愧是妞儿,面对危险智商在线!

第113章 胶着

地道之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管家押着昔日的老东家,两个如花似玉的娇小姐,还有那个抬着病恹恹的小孙子,很快就觉得自己做了赔本买卖。

还未出这地道,他便让陈员外跪下,逼问他道:“你在端州的宅子,地处何处?何时买的?钱庄里究竟还存了多少银子?”

管家打定了主意,这些个问题,陈员外若是有一个回答不上来,亦或是有所迟疑,那便是撒谎!

大大的该死!

自己当这陈家的总管,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年了,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档子事,这老狐狸,莫非是怕死,随口胡说的?

陈员外本来就进气多,出气少了,在这狭窄阴仄的地道里头,更是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我没骗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庄子,乃是我二十多年前科考游历端州所置,科考名落孙山之后,我怕老太爷责骂,在那边又呆了数月,一直未曾与人提起。”

众所周知,端州盛产端砚,有一块好的端砚,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陈员外的父亲的梦想就是他老陈家能出个秀才,光耀门楣。

可惜陈员外,那会的陈少爷对于读书实在是不太热衷,对做生意倒是很有研究。

陈少爷在端州游历,除了考察一下当地的花船,和当地的名妓探讨了一下人生,剩下的精力就全花在低买高卖砚台上头了。

积攒下来的一批银子,一部分购置了一座宅子,又将一部分银钱存入了钱庄,还为那座宅子里头添了一个美妾。

他当时想着,陈家的子孙的母亲得有个清白的出身,是以,和那美妾如胶似漆的过了几个月,却没让她为自己诞下子嗣。

管家陪侍在陈员外身侧,端的很会察言观色,自然知道,这老东家十句话里有七句半是真的。

他心下生出了一条毒计,用他那宝贝孙子的性命威胁,逼问出了具体的地址和钱庄存款的票据所在,便几刀送他的老东家和乖孙儿归了西。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其他的仆妇下人也被他父子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正当他又拿刀走向那两个娇小姐的时候,他的宝贝儿子站了出来,“父亲,她们两个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要不,就饶了她们一命吧!”

这两个娇小姐惊惧不已,一个看着火把下明晃晃的尖刀,和父亲侄儿死不瞑目的尸体,竟然昏死过去。另一个勉力被姆妈扶着,勇敢的直面这操蛋的人生。

美人,尤其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很是值得被人呵护疼惜。

见过风浪的管家心知自家的儿子是被东家小姐的颜色迷了眼睛,他恨铁不成钢的说到:“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有了这批金银财宝,以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给我让开!”

“爹,爹,不要啊!”

这两父子意见不合,在仄逼的地道里竟然推搡了起来。

二人你争我抢的,两个年富力强的汉子竟然为了两个美人爆发了一出惨案!

地道之内泥土松软,很容易一脚踩空。管家和儿子之后争执之下,管家一个不小心滑倒,他儿子手握握着长刀倒在了他的身上。

血,争先恐后从管家的胸口涌了出来,他的儿子惊叫着“爹,爹,我不是故意的爹,爹,爹啊!”

他脱了衣服,想将他爹冒血的伤口堵住,这血却像源源不断的,一下子就把衣裳沁得湿透了。

管家手握着儿子的手,看着儿子痛哭不已,他嘴里不停的说着:“对不起,爹,我不是故意的!”

“走!”

“走啊!”

管家用力的握了握儿子的手,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地道里头满地的尸体,儿子跪别了父亲,将几包金银珠宝背在了身上,拿着长刀去寻刚刚趁乱跑掉的姐妹二人并一个姆妈。

父亲的死让他明白,既然走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回不了头,索性杀个干净,一了百了。

姐姐和姆妈扶着晕过去的妹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地道的出口狂奔。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就跟在后头。

她们能听到他尾随而来的脚步声。

瑶城,城门之外。

卫然和洪燕等人正在击杀那些可怜的百姓,青城山的众人因为青衣姑姑的缘故,十分放不开手脚。

城内,又是一批火油从城墙之上被丢了下来,阻挡了更多的老百姓逃出城外。

青羽大叔很想再一次把青衣姑姑一掌劈晕,可她上了一回当之后,防备了众人,压根不让那些英雄好汉近身,倒是把自己的后背放心的交给了那些她坚持要救的人。

青羽看着师妹身后的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暗叫不好,他飞身扑向青衣,大声提醒,“小心背后!”

说时迟那时快,青衣姑姑被她身后的二人一把制住,一把染血的大刀放在了青衣姑姑的脖子之上,那人威胁大家道:“都别动!放我们走!不然,我就杀了这娘们!”

青羽大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不如说是青衣姑姑自己给了对方威胁大家的机会。

青城山的众人一见本门的师姐在敌人手里,纷纷停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只有卫然等人还坚持着,不肯罢休。

虎妞见她师傅被捉,蹭的站起身子跑了出去,动如脱兔,灵敏异常,三娘和能武两个人都没有拉住。

二人只好跟着虎妞一同跑了出去,在那僵持不下的众人面前,虎妞喝到:“放了我师傅!我来当你们的人质!”

青衣姑姑见自己爱徒跑来送死,厉声喝道:“孽徒,还不退下!”

她以为杀伤力巨大的几句话可以让虎妞放弃过来送死,却不知道虎妞其实也是个性子极烈的女人。

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别说你骂她孽徒了,就算你骂她祖宗八代,那都是空的。

这个徒弟,收得不亏啊!

卫然同学,也就是咱们的李释然,他看到我们几个还在这里,眼皮子抽搐了几下,嘴角不悦的抿起来。

三娘看得清楚,这是他生气的前奏。

第114章 两败俱伤

墨莲给咱那一瓶子药丸子,一粒都没有留下,全部都被咱们分了。在场的英雄好汉里头,加上咱们自个,统共也就那么十一二个吃了吧。

青衣姑姑脖子上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她自己倒是镇定自若,青城山的那波人偏偏急的跳脚。

“放开她,不然的话!”

一个小师傅哼哼了两声,还没等他说出下文,那些老百姓就骂到:

“不放,左右是个死!死咱也要拿个垫背的!有这小娘们作伴,黄泉路上不孤单!”

这话就过分了啊大兄弟,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话,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不?

大家咬碎了牙齿,却被拿住了软肋,动弹不得。

“师父,师父!”

虎妞泪眼婆娑,哭诉着自己应当听师叔的话,要是给师父灌下半斤八两的迷魂药,可不就没有后头这些事情了?

青羽开始妥协,“你放了她,我放你们走!”

谁知,那汉子却不干了。

“哼,我已经患了鼠疫,没几天活头了,我拼了命杀出城外,就是要把你们这群杀千刀的都传染上,官府那群狗娘养的让咱们自生自灭,连你们这群江湖人也和他们一起为虎作伥!”

“就是,就是,现在让我们走,我呸!”

“我们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

他们一个个的双目赤红,有些脸色不正常的潮红,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

大家的心里都不好受,本来天灾人祸就得靠大家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的互帮互助,他们已经错过最佳治疗的时机。

弄得现在刀剑相向,一切都太晚了。

如果瑶城知府没将患病的灾民都收入城中,而是像大本营一下在城外建个地方先收治一番,如果这里有许多名医,提前发觉整治隔离,如果朝廷不当个鸵鸟,在旱灾一开始不想着欺瞒,而选择赈灾放粮。。。。

可惜,没有如果,种种缘由,环环相扣,造就了如此人间惨剧。

可悲、可叹,世事难料。。。

“你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救了,你抓住的青衣姑姑,就是青城山有名的大夫,这个妞儿,就是她的徒弟,你们可以放下武器,让她救治你们啊?”

三娘朝那汉子喊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何必走上绝路呢?

“没错,我可以作证,师父在汝城,救治了许多伤寒病人,你们若是让我们看看,不是没有希望的!”

虎妞也连忙站了出来,力证三娘所言非虚。

对生的希望到底大过对死的向往,这些病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武器。

“不要上当,要是他们有心救治,早就入城了,何必等到今日!”

那汉子压根就不相信咱们,他们激动起来,就要拿着青衣姑姑开刀。

“是真的,我发誓,如果有一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汝城混入了奸细,咱们耽搁到昨日才到,带了满满几车药材!”

妞儿说着便让能武跑去,拿一包药材过来,给在场的诸位看看,她们确实没说假话。

眼见双方气氛缓和了不少,咱们以为事情总算出现了转机,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我们发现,自己还是太过天真了。

矛盾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想要化解十分困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咱们费了许多的口舌解释,那汉子仍然不愿相信我们,确切的说,是不愿意相信我们这几个小萝卜头。

他带着决绝赴死的决心,将大刀高高举起,挥向了青衣姑姑。

大刀还未落下,他的心口便被一柄长剑擦了个透心凉,那宝剑没入了汉子的身子许多,剑身铮铮作响,有如龙吟。

与此同时,汉子的拿刀的手臂也被凌空飞起的青羽大叔斩了下来,握着大刀的残肢掉在地上。

血溅三尺。

汉子轰然倒下。。。

没了护身符的众人被这些江湖人尽数屠尽,尸体被那些守城的将士淋上了火油。

青衣姑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默默的走了,虎妞和三娘跟在她的后头,惊魂未定,心痛不已。

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得了病就必须被杀死?

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不给姑姑一个机会救治他们?

卫然他们的心可真硬啊,谁的命不是命?

大家静默着,路边却突然冒出来两个赤壁的汉子,二人满身是血,一个追赶着另外一人,打斗之下,包袱抖落,散了一地的金银珠宝。

这二人只顾着打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也不肯让着谁,很快就两败俱伤,纷纷倒地。

这下,我们再也坚持不住,再路旁呕吐了起来,胃里的食物,清水,连自己的胆汁,全都吐了出来,最后吐无可吐,全是干呕。

到了茶寮,青羽大叔拿了一个方子,吩咐虎妞、能武和三娘煮了一大锅药材,又让所有在场的人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将换下的衣服全部焚烧。

“走吧!”

三娘扶着虎妞登上了马车,能武在前头驾车,我们辞别了众人,准备从瑶城附近的水路取道,继续北上。

虎妞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身后,她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衣物,没有再穿青城山的道袍,我们三人俱做男子打扮,以求路上不惹人眼球,少生些是非。

青衣姑姑走了。

她给虎妞留下了几本医书,嘱咐她要继续好生研习,不可荒废,有朝一日,说不定能再见面。

她离开了青城山的众人,离开了和她朝夕相处的青羽大叔,一个人,一柄剑,一个包袱,独自仗剑走天涯。

临走之前,三娘将那包银子还给了李释然。

“既然已经给你,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李公子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崭新的,看不出那日的杀伐果断,看不出那日的心狠手辣。

“我不要,你还是拿着吧。”

李公子朝三娘走近了一步,却见她惊恐的后退了一步。

“你在怕我?你见过我动手,为什么觉得他们不该死?”

“我,我不知道,我要走了,你自己珍重吧!”

他不肯接这个包袱,三娘将包袱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跑了。

那些是是非非,那些对错,那些爱恨纠葛,全部都被我们抛在了身后。

第116章 三不客栈(二)

老板娘把腰肢一扭,摆成了一个前凸后翘的s型,朝咱们丢了一个白眼。

“哼,老娘我开这客栈迎来送往的,什么人我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我都看不出来,这几十年的饭就白吃了!”

虎妞和三娘嘿嘿笑了两声,我们还是太年轻了,这些吃过的盐比咱吃过的饭还多的老江湖,一眼就能把咱看个对穿。

这个客栈不准点菜,给什么吃什么。

坐在饭桌子面前,咱们也不抱什么希望,只要里头没有毒药,咬咬牙也就吃了。

“来罗!”

老板娘和店小二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二人皆端了两个菜碗,那香气老远飘了出来。

居然是肉!居然有肉!

“今儿你们运气好,河里下的网子里撞上两条肥鱼,有口福了。”

老板娘端了一碗鲜美的鲤鱼,一碗杂粮土豆,放在咱们桌上。店小二手上的菜也是一模一样,他把这些放在咱们相邻的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有多久没有尝过肉味了?

我们可想死你了,鱼儿,土豆儿!

老板娘也在咱们隔壁桌坐定,她夹起菜来慢悠悠的,除了她以外的四个人都如饿虎扑食,连抓带扒的把这些个食物吞吃干净。

“老板娘,你家鱼的味道,真是顶呱呱!”

能武打着饱嗝,还在啃鱼骨头,他小小年纪已经明白物力维艰,骨头里头的那条细线都抽了出来塞到嘴里。

这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老板娘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饭食里头有很多细沙和小石头,让牙齿饱受了很多摧残。

“老板娘,能不能跟您打听个事儿,我们想要乘船,这船得什么时候才有呀?”

老板娘停下了筷子,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角。

“哟,这可不巧,撑船的老伯和他儿子一起逃难去了,这大商船几个月才来一回,现下旱灾,这河里水位太浅,大商船吃水重,可进不来这里。”

“啊,那这码头,除了老伯,就没有别的船只了吗?”

我们几个并不甘心,都走到码头边上了,却没有船,岂不是白费劲?

“以前光景好的时候,自然是有船的,现在嘛,可说不准啰!”

三不客栈以前客流量爆棚,造了许多房间。

老板娘很爽快的给咱三拨了两间上房,小二拿着钥匙给咱在前头引路。

“你们呀,可是运气好,最近这瑶城可不太平,你们不知道,听说这瑶城的知府收了灾民到城里,却爆发了鼠疫!幸亏你们没去那边,不然进了城可甭想出来咯!”

小哥哥你不晓得,那瑶城的光景已经变了,我们正是打那儿来的!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大家都不想再记起瑶城的惨案,没有一个人接这小哥哥的话头。

“诺,就这间,和这间,东西都是现场的,要热水就自己拿盆去灶房打,擦擦脸的水还有,多余的就没了!我就住在一楼,你们有什么需要吼一嗓子就成。”

“谢谢啊,有劳了!”

进了房间,收拾的很是整洁,桌子上头摆的茶碗都被小心的倒扣在桌面上,免得积了灰尘。

能武自觉等三娘和虎妞选了一间之后,将他的包袱提到了隔壁房里。

夜晚,咱们两个躺在床上,左翻右翻的睡不安稳。

“妞儿,你睡了吗?”

睁着眼睛,冬日夜长,外头没有月亮,也无一点星光。

“没,我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了师傅,还想到了瑶城那些老百姓。。。”

当日的情形,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那些倒下的人再也站不起来,连眼睛都没闭上。

那些英雄好汉,咱们即使叫不出每个人的名字,至少也是面熟的。救治灾民的也是这些人,手仞得了鼠疫的百姓也是这些人。

咱们两个人,总是过不去内心的这道坎。青衣姑姑可能也是过不去这坎,才选择离开的吧。

“我想爹爹和娘亲了,要是我们可以一直呆在林家坳子,快快乐乐的一辈子,该多好。”

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险恶啊!

像三娘自己,真的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的相信任何一个人了。

比如这三不客栈的老板娘,和看上去乐呵呵的店小二。

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睡了!”

三娘腾的坐起身来,虎妞也坐了起来,如瀑的黑发也垂在了身后。

“怎么了?”

她见三娘激动起来,表情急切又认真:

“开门做生意,哪能只收五文钱!裤子都要赔掉了,这肯定是一家黑店!”

“不会吧,老板娘不是说了,她不为赚钱。。。”

天了噜,虎妞,你怎么这么单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这行走江湖就是要多留个心眼!

全部相信人家,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往事历历在目,比如三娘雨夜搭上那个老汉的马车,结果却被卖到丽来画舫;比如二勺,信任他那个老乡,结果被人下套背上了赌坊的借贷!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虎妞被三娘赶下了床铺,她披着衣服看着三娘赤足踩在地上,把房间里的桌子椅子,床铺上的各处通通摸了个遍。

“三娘,你在做什么?”

“嘘!别出声!”

她紧张兮兮的趴在房门上侧耳倾听,又干脆趴到了地板上把头伸进了床铺底下。。。

虎妞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又不让自己大声询问,只好轻声说道:

“三娘,三娘,你在找什么呢?你告诉我,我好帮你一起找呀!”

这客栈的床铺低矮,实木打的床底下许多小昆虫做了窝。

除了角落里堆积的灰尘和一些蛛网上风干的蚊子尸体,确实没有什么暗格或者机关暗道。

“哎呦!”

脑袋从床底出来的时候,一时不察撞到了额头。

“小心!你到底在找些什么呀?”

“机关啊,暗道之类的!”

二人复又坐到了床上,虎妞见摸着额头,“别揉了,让我看看。”

额角撞红了一块,但并不严重。

“你太多虑了,这客栈哪有什么机关暗道呢!”

第117章 又见马三

“确实没找到,难道是我错怪他们了?”

妞儿点了点头,又想这黑灯瞎火的她看不见,便又说到:“对呀,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的。”

哎呀妈呀,所有人都是坏人,那还怎么混?

碰到一个都够咱们喝一壶的。

外头好冷,咱们两只赶紧钻到了被窝里头,依然不敢闭着眼睛睡觉。

“从前,有个壮汉去店里投宿,他要了一屉肉包子,店家是个泼辣又漂亮的老板娘。他吃这包子,竟然在里头发现了人的毛发,这店竟然是个黑店,专门卖那人肉包子!”

“啊,然后呢?”

“然后他有心试探那老板娘,却被下了迷药,醒来后发现自己五花大绑,全身赤条条的,店里人正要剥他皮肉呢!有道是大树十字坡,客人不敢留,肥的馒头,瘦的去填河!”

上半夜里,咱们讲了半夜的鬼故事。

后果就是咱们二人一起躲在被子里头哆嗦,哆嗦哆嗦着就睡着了,竟然没像往常一样做一宿的噩梦。

第二日,三娘顶着一个老大的包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引得小二往三娘脸上看了好几眼。

“客官昨夜睡得可安稳?”

三娘不好意思的扯出一个笑脸,“安稳安稳,多谢关心!”

今儿早上的伙食便没有肉了,依然是一锅子蒸熟的土豆。

伙食上的落差咱们很能理解,依然吃得心满意足。

老板娘换了一套蓝底碎花的上衣,她头上的布巾也变成了蓝底碎花的料子,这是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

即使在这荒郊野外,无人欣赏她的美貌,她依然如同倔强的盛开玫瑰,我自与世无争,风情万种。

三娘内心暗自八卦,老板真是舍玉求瓦,放弃了老板娘这样一个有追求有身段的妙人,去追求自家看似温柔的姨妹子。

店小二是个话痨,他很乐意跟咱几个年轻人吐露,老板娘如何嘴硬心软,老板如何不要脸,姨妹子如何两面三刀。

诚如小哥哥所言,老板娘看谁都是这副性子,任你是天王老子,对谁都是爱搭不理。姨妹子当着她姐姐的面,便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生怕说错话,做错事。

在老板面前,便温柔如水,体贴入微。。。可她私下里对着小哥哥,便是一个高冷的女神,远观都怪你污了她的眼。

老板和姨妹子一拍即合,卷着店里的财产和铺盖私奔了,要不是他们店里有提前囤俩囤菜的习惯,老板娘和他就该喝西北风了。

因为囤的这些东西,他们已经连续吃了几个月的土豆杂粮!

这老板实在是太失策了,居然被姨妹子的糖衣炮弹给攻陷了,不要相信在野党,谁上台都一个样啊!

马三儿骑了一匹健马,朝集口渡口赶去。他和“燕子飞”洪燕一道,一起投入了卫然门下。

也不知那卫然给洪燕灌了什么迷魂汤,瑶城那边事儿一了,他竟然要和那卫然一块儿走,还连哄带骗的,把自己也忽悠了过去。

这家伙在江湖之中籍籍无名,连个名号也无。

自己虽不比“燕子飞”的名头来的响亮,但若在江湖之中,谁要听到俺“马大刀”的名号,那也是无人不竖起大拇指的。

也怪自己脑子迷糊,稀里糊涂的竟然上了那卫然的贼船,与他定下三招比试的赌约。

三招之内,若自己赢了,那卫然便要唤俺一声爷爷,倘若不幸输了,就要任凭他差遣,永远不得背弃于他。

那死燕子,还说俺的大刀一出,无人能敌。他只是剑舞得好看,其实是杆蜡头枪,虚有其表,不中用的很。

谁知比试的结果,说多了都是泪,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郁闷得骑着马儿,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集口渡口,这鸟地方荒无人烟,一艘小船孤零零停在那儿,摆渡人影子都曾看见。

“兴许还未走?不过这也说不定,这里有别的船也未可知。”

他寻思离这渡口不远有家客栈,怪里怪气的,去那儿问问说不定有些线索。

调转马头,他骑马朝那客栈赶去,日头尚早,还能赶上午饭。

“店家,店家何在?”

还未进得客栈的大门,他就大声呼喊起来。

谁知无人应他,他提着大刀大腿一迈进了店里,四下无人,怪不到无人应答。

“有人吗?有人吗?”

马三儿扯起嗓子喊了起来,这店瞅着不咋地,竟然还有几层,倒也怪哉。

“来了来了,叫丧呢!”

嘿,怎么说话呢这是?

后头传来了一个女声,声儿好听是好听,就是不说人话!

马三儿吹胡子瞪眼,正要发好大一通脾气,把从姓卫的那小子那儿受的鸟气统统发泄出来。

可自打那声音的主人掀起帘子出现在自个儿视线里头,心中的郁气通通跑了个没影儿。

嘿!这是这个城里最靓的仔!

“哟,怎么不叫了,你喊呀,哑巴啦?”

瞧瞧,使小性子都这么可爱!

马三儿嘿嘿一笑,摆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看最和蔼的笑脸,朝这美人儿赔罪到。

“妹妹原谅则个,俺们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的,大声嚷嚷喊了几句,失礼了,失礼了。”

老板娘见店里来了一个彪形大汉,带着一柄一人高的大刀,心里首先怵了一怵,这冤家,也没带个包袱,并不像住店打尖的客人呀。

不过心里虽怕,她面上却不显,听得这大汉没皮没脸的,上来便唤自己妹妹,当下变了脸色。

“哼,妹妹,鬼才是你妹妹!青天白日的,你怕是走错了地儿吧,贵人踏贱地,可惜咱这儿庙小,盛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着她从后头绕了过来,素手指着门口,唤道:“请吧!”

马三儿见美人从后头款款向自个儿走来,视线从她饱满的酥胸移到了她纤细的腰肢,最后停到了那丰满的屁股上头。

心里已经美了起来,“不愧是俺马三儿看上的,靛儿大,保准能生儿砸!”

脑海之中,更是已经浮想联翩,佳人依依从远处扑向自己怀里,埋在俺的胸口,仿佛都能闻见她发顶的清香!

第118章 错过

三娘站在河边,望着能武和小哥哥小心翼翼地拉着河里的网子。

“有鱼吗?”

圆兜形的网子很长,嘴小肚大,那脑袋笨的鱼虾万一撞到了里头,保管它们都绕不出去。

他们两个已经脱了鞋袜,把裤脚高高挽起,从河边上起了网子。网子沉重,拉起来颇费气力,三娘见状,赶紧过去搭了把手。

“拉起来这么重!”

网子细密,上头积了很多河沙,还挂了不少枯枝烂叶,亏得这渔网扎实,不然一准被扯断了。

一大早,咱们吃完几个土豆,正打算再去集口渡看看情况。昨日匆匆瞅了一眼,只见一艘小船系在了岸边的桩子上头,并未看见摇船的老伯。

莺娘虽然已经告诉咱们那老伯随亲人一道逃难去了,咱们还是存了一线希望,再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莺娘这个温柔可爱的名字,正是客栈老板娘的闺名,和她爆裂的脾气相比,这个名字委实不搭。

正好小哥哥出门要去河边看看网子里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收获,能武和他一拍即合就打算去了。

稳妥起见,虎妞留守房间,看管咱们的包袱银两,三娘,能武则和小哥哥一道去了外头。

虎妞呆在房间里头,依稀听到了楼下大堂里传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奇怪,这个声音怎么这般耳熟?”

侧耳静听,又听不到什么了。

“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如果不是坐船,谁会到这个客栈歇脚呢。”

想到这儿,她便又静下心来,仔细研读师傅给自己留下的医书了。

楼下,马三儿见老板娘对他横眉冷对,顿时收了玩笑的心思,打听起正经事儿来,

“老板娘,莫见怪,莫见怪呀!俺向你打听个事儿,这集口渡可还有商船经过,有没有见过一家马车拉着几个后生打这里过呀?”

莺娘看他长得熊腰虎背,又拿了把大刀,形式做派不像官家老爷,是个江湖人无疑。

他打听的那几个后生,可不就住自己店里?来者是敌是友?

“没看见,咱们店里只管住店,可不管包打听,你要寻人,上官府寻去。”

马三儿觉得这老板娘实在泼辣,很合自己胃口,倘若平时,定要结识一番,可惜现下自己答应了要帮卫然那斯寻人,不然定要在这店里住上几宿。

卫然那斯让自己过来寻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妞三娘一行,他不知集口渡以近荒废,后来听了守城的将士说了才知。

那会儿三娘一行已经走了,他才派了马三儿前来寻找,想告诉他们水路已经不通,只得另寻他法。

瑶城内,加上守城的那些个将士,统共只余三百来口。

青城山那群牛鼻子带来的药材尽数分发了下去,只要那些染病的人不出城门,他们便不会赶尽杀绝。

至于这些个药材有没有用,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看谁命长哩。

打扫战场的壮士们循着那两具赤膊汉子的尸体,竟然又在小树林里发现一个新挖的地道,举着火把进去,几百米的地道里头还躺了许多尸体。

众人只得把地道内的尸体就地焚化了,又设法将地道重新堵上,不教城内的人发现奔逃出来。

“也罢,既然你不曾瞅见,那我去别处寻寻,告辞了,后会有期!”

老板娘见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阵风似的,又翻身上了马跑掉了。

咱们几人阴差阳错的,就此错过。

能武和小哥哥把渔网拉到离河岸稍远些的地方,提着底儿抖落下来。

今儿很是不巧,里面都是泥沙枯枝,没有了上回的好运气。

莫说肥鱼,连一只虾爬子也无,几人掩饰不住的失落,小哥哥心大,安慰我们道:

“冬日本就鱼少,枯水期鱼就更少了,你们到了外地,不愁没有吃的!”

对呀,忍过路上这段日子,未来可期啊!

“诶,你看,泥里头有东西在动!”

三双眼睛激动起来,盯着淤泥里头挪动的一团物事,哎呀,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嘛!

能武将那淤泥拨开,见了这家伙的庐山真面目,好家伙,竟然是一头两斤来重的乌龟!

千年王八万年龟,这两斤重的幼龟被咱们网到了网子里头。

这河岸边上的人颇迷信,捉了乌龟都要放生。小哥哥也是一样,他捉住了四脚乱串的乌龟,重新又把它放到了河里。

“菩萨保佑,下次可别钻网里头了。”

能武和小哥哥一道,把渔网放在水里抖了几抖,洗尽了上头的淤泥,又重新换了一块地儿下网。

诺大的渡口很是冷清,我们也没有寻到可以帮咱们渡船的人,那艘孤零零的小渔船停在那里,可一没个撑船的人,二来咱们的马车也上不去里头,看来这从水路的计划已经黄了。

等咱们回到三不客栈的时候,虎妞大老远的伸长了脖子在外头迎接,一见咱三的身影立马跑了过来。

“怎么样?”

“两手空空,渡口也空空,什么都是空空。”

三娘摊开双手给她看,虎妞噗呲一声乐了,“什么空空,就你最贫,没有就是没有嘛。”

“嘿嘿,谁说什么都没有,我们捉到了一只乌龟!有两斤重呢,不过放生罢了。”

能武在一旁嚷嚷道。

“放了就是放了,哪能叫捉到,可不就是空空如也嘛。”

“放了好,放了好,乌龟是个好东西,龟肉是滋补的佳品,龟甲也可入药,不过乌龟可有灵气,放生也是积德了。”

回了客栈,我们以为老板娘见没有东西定会出言刺上两句,谁料她眉目舒展,遥看远方,嘴里轻声呢喃了两句,并不曾为难小哥哥。

客栈的粮食存货渐少,日日守着河里刨食也不可能,到了该想条后路的时候了。

遥想当年,从爹爹手中接过这间客栈,还想着要将这儿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顺顺当当。

这才过了多久,集口渡成了空渡,客栈成了空房,连陪在自己身旁的那人都卷铺盖跑了,真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物是人非啊!

第122章 团聚

黄酒暖在灶上,锅里蒸的米饭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像极了林家袄子家中过年时母亲给咱们准备饭食的情景。

一到霸县,能武便修书一封,托人带回家中送与母亲。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不想咱们一家五口,竟有三口人都远离家中,到了边关。

此时的父亲和母亲,不知在家中一切可安好?胡亮那厮还有没有纠缠?

三娘守在灶火旁边,躲着他们悄悄抹着眼泪。

年关将近,21世纪的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国家都已经有了放开二胎的政策,你们不要再沉浸在失去我的悲伤当中了,能生就赶紧上车生个二娃吧。

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他们也待我很好,我也很想你们!

屋子外头咋咋呼呼的,陡然听到能武惊喜的尖叫声,咱大哥回来了!

林能文站在院子面前,久久挪不动步子。

几年的戎马生涯,早已将他从一个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成熟内敛的男人。

他在院外,已经站了近一刻钟了。屋内时不时传来年轻女孩子银铃般的笑闹声,还有少年调皮顶嘴的声音,他不敢动,生怕这是做梦,一动这梦突然醒了。

离家已经数载,能武还是个小毛孩子,三娘文静内向,在家中谨小慎微,都不敢直视兄长的眼睛。至于虎妞,自己印象便更少了,只记得她爹爹给她做了一把好弓,经常跟着她爹上山玩耍。

事情的前因后果,家乡的熟人已经告诉了自己。那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听闻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他满腔怒火,却无能为力。

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家人不再任人鱼肉!

门帘子突然从里头掀开,能武从屋里跳了出来,院子围墙低矮,他一眼便发现了自己,惊喜不已的扑了过来。

“大哥!”

“能武!”

兄弟二人迎头抱在一起,能武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痛哭起来。

能文听着兄弟哽咽,眼角湿润,内心感慨万千。

拍了拍弟弟的臂膀,又看了看他的身高面貌,“长高了,长结实了!”

抬眼看向门口,站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身量颇高,身材妙曼,一个活泼灵动,调皮可爱。二人言笑晏晏看着自己,身量颇高的那人眼神羞涩,定是虎妞了。

不得不说,妞儿的眼光非常独到。

这是三娘第一次得见自家的便宜哥哥。

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大哥和弟弟二人站在白雪皑皑的院子里头,大哥身上还穿着军中的软甲,他的目光锐利,面容伟岸,一身正气不说,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大哥和妞儿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妞儿这怂货,一眼便红了脸蛋,垂下头颅,拜下阵来。三娘用胳膊肘儿顶顶她的腰肢,打趣道:“妞儿,你男人回来了!高不高兴,惊不惊喜?”

妞儿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立马便成了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里,声若蚊蝇:“你别乱说,什么我男人。。。”

她扭头就进了屋子里头,三娘嘿嘿一笑,赶忙招呼那雪地里的兄弟二人,“大哥,能武,快进来吧!”

四方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肴,大哥能文被弟弟迎着坐在了上首的主位,能武自觉坐在了哥哥的左手边,三娘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哥哥的正对面,只留下哥哥右边的位置空着给去灶房取酒的虎妞。

“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妞儿,快坐这边!”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屋子里头,触手可及。

虎妞的心儿如同小鹿乱撞,还没喝酒,自己便已经像醉了一样。

三娘坏笑,从位子上站起将害羞羞涩的虎妞拉着坐在了自己身旁,大哥的右手边坐定。拿起酒壶为众人倒了满满的一碗,又端起眼前的酒碗站着对众人说道:

“来来,一家人不要客气。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能武噗嗤一声的笑声打断,他在嘲笑三娘没有文化。

“三娘,你知道什么叫大喜的日子不?”

虎妞的脸已经变成了大红的虾子,耳朵尖尖均已经红到滴血,她的头已经埋到了34c的大胸里头,拔不出来了。

就这样,她还用手扯着三娘的衣袖,害得她的小伙伴差点没端稳,把金黄色的酒液荡了一些出来。

大哥的脸上有点尴尬,对于小妹妹的口误,并没计较,只觉得这小妹妹改了性子,调皮得很。

“我还没说完呢!今天真的是个大喜的日子,这第一喜,喜的是咱们一家人苦尽甘来,在霸县胜利会师!这第二喜,喜的是咱们一家团聚,平安喜乐,未来可期!这第三喜嘛,就是咱们继续努力,争取早日和爹娘团聚!还有对那些帮过咱们的,有恩报恩,那些害了咱们的,咱们有仇报仇!”

一席话下来,众人纷纷点头,大哥更是赞到:“好,说的好!”

这下能武这臭小子倒是心服口服了,他也竖起了大拇指夸赞,“想不到姐姐你没念几本书,倒是口若悬河,明辨是非!”

呸,你个小屁孩,我念的书可比你多多了,只怕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三娘放下酒杯,一脚踏上了板凳,豪言壮语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能报不报就是活王八!”

。。。

众人默了一默,大哥能文头大了三秒,却见在座的弟弟和虎妞习以为常,深感这个小妹妹将来恐怕会让人头痛。

接下来大家欢声笑语不断,我们三人将这一路上的见闻都与哥哥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的听着,间或细问几句。

当他晓得,关中大旱,朝廷不闻不问反而是江湖侠客出来救治百姓之时,长长的叹了口气。朝廷积弊严重,军队里又何尝不是?

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听闻吴起大将军麾下的“吴家军”倒是军纪严明,领兵有方。可自己所在的军队,几年耳濡目染下来,将领之间派系斗争,互相倾轧,上到校尉,下到火长,用人唯亲者众。许多有才之人空有一身本领,却难有出头之日。

第123章 少将军

吴家军军营之内,一个青年将军身披铠甲,骑在马上查看一队队的士兵操练。

此军与大夏其他军队类似,均以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队正;十人为火,火为火长。

这巡视的青年名唤吴毅,乃平西大将军吴起之子,其在吴家军内官任游击将军,众将士纷纷尊称他为少将军。

自他秘密取回舆图之后,一直留在了父亲身边,为他分忧。

前太子来信,朝中真假难辨,与其将舆图交回朝中再一次被盗,不如留在身边严加看管。

大雪的天气,行兵打仗困难,尽管大夏和突厥汗国陈兵边境,双方却只弄些小打小闹,谁也不敢真正的探出一步。

父亲忧思甚重,日日督促着将士们勤加操练,排兵布阵,不肯松懈下来。

“报!”

一个亲兵从远处跑来,单膝跪在吴毅马前,“启禀少将军,大将军传您入帐!”

这大将军说的,正是自己的父亲吴起。父亲有命,孩儿岂敢不从?

他调转马头,朝军营所在的地方奔去。

“末将吴毅见过大将军,李将军!”

大将军帐内,吴毅单膝跪地,拜见在坐的各位领导boss。

虽然是儿子拜见老子,有外人在,依然得按照规矩来办事。

“诶,免礼免礼,贤侄快快请起!”

作出手扶姿势的正是爹爹的部下,官拜四品的忠武将军李清德,私底下自己唤他一声伯父,他与父亲乃是结义兄弟,几十年以来追随父亲左右,忠心耿耿。

“这里又没有外人,贤侄何须多礼?”

李清德摸着自己的胡须,慈眉善目的对吴毅说道。

他的上司领导,官居三品的云麾将军,人称“平西大将军”的吴起,端坐在案桌之上,面色威严,嘴角带笑。

“清德,礼不可废,军营之内,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李清德笑到:“将军教训得是,是末将逾越了。”

这几人打着哈哈,又有士兵来报,归德郎将宣小侯爷求见,吴大将军忙道:“快请!”

这宣小侯爷乃是朝廷派驻下来的督军的代表,有小侯爷自然有个老侯爷。老侯爷本来戎马一生,可被当时太后的亲妹妹看上,成了太后的妹夫,封了爵位,这辈子变成了一个闲散侯爷。

这小侯爷被生下来后,很得太后的喜爱,幼年时常在宫内走动,成为了当今圣上的伴读。

圣上在当今世上若说有几个信任的人,这宣小侯爷算是一个。

虽然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他老爹超长待机很多年,导致他一把年纪了还未袭爵,这也成为京城之内一个奇谈。

每年京城之内,传言有人赌宝,看宣小侯爷会不会袭爵,可惜赌了一年又一年,宣小侯爷自己都快当爷爷了,他家老头子还健朗得很。

待宣小侯爷进了帐内,发现吴起大将军等人纷纷站在门口迎他,几人寒暄一番,便纷纷落了座,开始进入正题。

“冬日寒冷,不知将军这冬季御寒衣物和粮草可还充足?”

宣小侯爷坐在椅子上头,开门见山道。

他发现飘着鹅毛大雪的冷天,将士们很多都赤裸着上身操练,观察营内将士们的衣服,发现还有一部分人衣着单薄,不足以避寒。

军务一干杂事是由营内蒋校尉负责,此刻他本人并不在帐内。

“回侯爷的话,末将已经令人加紧催促,将最后一批御寒的衣服赶制出来,只是这粮草还在运往霸县的途中,大雪阻隔了道路,只怕运送起来颇费周折。”

侯爷沉吟了片刻,大将军已经下令:“李将军,你让蒋离七之内落实御寒衣物,吴将军,你带一队人马前去,务必早日将粮草押送回营!”

“是,末将遵命!”

二人领命而去,只余了大将军和宣小侯爷留在帐中。

吴起大将军在厅内来回踱步,小侯爷见他眉头紧锁,问道:“将军还有何事烦忧?”

小侯爷乃是当今圣上所派,虽挂了个闲职,行的可是督军之实。

吴大将军十分忧虑,不知道是否要向他交代舆图已被他们找回,且就藏在军营之中的事情。

皇帝信任你时,这舆图便是大功一件,皇帝不信任你时,这舆图便成了自己私通敌国,卖图求荣的罪证。

他素来和小侯爷无甚交往,从京中打听到的也是其喜爱品鉴名家字画,爱好收藏孤品的闲散事件,实际对他并不了解。

“侯爷,在下有一事。。。”

****

霸县。

三娘在屋内炕上来回倒腾着一个白瓷罐子,往里头丢着碎银子和铜板玩。

碎银子和铜板丢在瓷器里头,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听得紧。

虎妞用牙齿咬断一根线头,将针别在簸箕里的碎布头上。

“你快帮我看看,这样行吗?”

她缝制的是一件成年男子的中衣,特意在领口和袖口加厚缝制了两层,既保暖又耐磨,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给谁做的。

某人呀,一路上只翻医书,见了心上人之后呀,光顾着给心上人缝缝补补了,那医书都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虎妞见三娘兴致缺缺,也不在意,她从炕上下来,将中衣抖抖展开,比在自己身前,左看右看,“你觉得合适吗?”

“合适!你做的谁敢说不合适?就是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医书在哭泣,你怎么还不去看它呢!”

大哥上回回家的时候,妞儿便已经让三娘和能武帮着将大哥穿衣的尺寸量了,她早就存了给人做衣裳的心思,大哥的三围她牢记于心呢。

“别乱说,我就是想赶紧做完,下次他回来,就可以穿上了!”

“嘿嘿,你就狡辩吧,我看你明明是道心不稳!春风起,吹皱了一池春水,冬天都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三娘倒在炕上,像一滩软面团似的侧身躺着,看着虎妞脸颊绯红,甜蜜的笑着,将那件白色的中衣捧在胸口。

话说这个朝代也是奇怪,青城山那群道士,竟然是可以结婚生娃的。比如青衣姑姑和青羽大叔便是一对儿,在他们师傅那里过了明路的。

也不晓得现在大叔有没有追上他媳妇儿,性子刚烈,不好管呀。

还是大哥有福气啊,有虎妞这么一个爱她疼惜他的未来媳妇儿。

第124章 打听

虎妞对哥哥的爱慕之心,溢于言表。

就连门口那几只鸡都知道,家中高个子的女主人性子变得温柔又和蔼,有了爱情的滋润让她如沐春风,每天投食的时候都会多抛两把。

不像那个矮个子的女人,又懒又馋,嗓门又大,朝着女汉子的这条路上一路狂奔,再也回不去从前。

三娘,能武和虎妞经过这一路的相处,几人之间早已心意相通,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我们都晓得,妞儿对于哥哥,那是从她青少年时期就存了念想,但她对爱情的观念十分质朴,只问付出,不求回报。

传说中那首歌“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就是她心境的真实写照。

到了霸县,遇上正主以后,我们几个谁也没有跟哥哥明说什么,任由事情自然而然的就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了。

作为这条街上最靓的仔,哥哥第一眼就被妞儿吸引住了。

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一大早,能武就冒着风雪在姐姐们的嘱咐中出了门,他提了一些贺礼去拜访咱们在霸县林家袄子的熟人。

这个熟人是爹爹之前托人送信给大哥能文的那个,过了两日,咱们已经安顿好了,理应当上门前去拜访。

大哥上次回家,提了一句,他已经入了军中,自然不能再上学考取功名,可弟弟不一样,他聪敏好学,这上私塾的不能断。来了霸县,一来就得先去拜访咱爹爹的熟人,二来,也得打听打听继续上私塾的事情。

就算将来不能考取功名,为官入仕,读史也可使人明智,读诗也可使人聪慧,百益而无一害。

至于读书的银子,大哥让咱们几个不必操心,他自有办法。

于是,咱们盼星星,盼月亮,盼得能武出了门,又回了门。

“怎么样,怎么样?林伯伯怎么说?这里有私塾可上吗?”

他一进门,就被两个姐姐捉住了臂膀,就像两只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溜烟的问道。

“缓缓,先让我缓缓!”

能武身上的蓑衣帽子还未取下,手里提了一大包酱菜,虎妞见状松了手,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成功解放了他的双手。

三娘则帮他摘了帽子,抖了抖上头的积雪,我的乖乖,这古代人就是心实,卖的皮帽子里面一层厚厚的皮毛,还是皮毛一体的哩。

能武站在堂下等着他姐帮他摘下沉重的蓑衣,候了一会却见他老姐拍拍帽子上的积雪挂到墙上,自己却猫到凳子上去解开那包酱菜去了。

罢了罢了,还是自己动手。

好在虎妞心里还记着他,刚刚解下蓑衣,她便从后头取了下来,抖两下复又挂到了门后。

“哟,怎么还送了你一包酱菜啊,嘿嘿,在林伯伯家里,又吃又拿的,你也好意思呀?”

油脂包里,包了一颗大白菜,酸酸甜甜的,很是爽口。

“你还别说,我不想拿,人家林伯母非要我提回家来,不拿就是嫌弃人家,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带回家里了。”

能武在三娘旁边坐下,拿起一壶热水倒在杯子里头,一饮而尽,他看到三娘把酱白菜撕了一小块下来放进嘴里,眼睛一亮,赞叹道:“好吃好吃!”

她又扯了一块下来放进虎妞嘴里,入口酸酸甜甜,又脆又香。

“嘿嘿,你还别说,这林伯母的手艺还真不错,那一桌子的菜哟。。。。”

“等下,等下,你说什么?林伯母?”

不对呀?当初还在林家袄子的时候,爹爹曾说林伯母还在家中侍奉这个林伯伯的双亲,再加上一双儿女都在县里,她不是没有跟他老公一块儿来着霸县吗?

林伯伯也是林家袄子的人,跟咱们家多多少少有点沾亲带故。

他脑子活络,不想在地里刨食,艺高人胆大的想在外闯荡,还想邀咱爹爹一起出门做皮货生意,那会儿娘亲怀了大哥,没有成行。

不过咱们亲大伯,给了他许多便利,像什么文书这类的手续,就是咱青大伯帮着弄到的。

这么些年闯荡,发了小财,也没在村里住了,一家人收拾收拾搬进了县里的大宅子。这逢年过节的,他家里人每年除了孝敬地方老爷,还会额外拜访咱们的青大伯。有了这层关系,爹爹拖他给大哥能文带的消息,每回都不曾落空。

能武支支吾吾了一会,两个姐姐好奇的挑着眉毛,等着他的答案。

父亲兄长不在家中,他是一个人提着礼物上门拜访的。据说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头拜访得是当家做主的男人去,才显得尊重对方。能武觉得这林伯父颇有些老派,不过三娘倒是觉得这纯粹就是封建残余的思想在作祟,说到底,就是女人在古代没有地位,没有发言权罢了。

“这个伯母,挺年轻的,伯伯叫她夫人。。。那我总不能不叫伯母吧!再说了,人家也没上桌,就出来见了下礼。。。”

能武同志,这是上桌不上桌的问题吗?问题是,好吧,不能上桌一起吃饭也有问题。

只是这林伯父,悄无声息的又讨了一个小老婆,但是没跟家里人,他大老婆说?

“你的意思是,这个夫人比林伯父年轻很多,是他的小妾?”

三娘八卦的问道。

“大概,可能是吧,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啊!”

也是,这是人家的家事,跟咱们有什么相干?此事按下不表。

“那林伯伯怎么说?私塾的事情呢?”

大哥吩咐咱们办的事情,可得问清楚了。

“他说这县城里头,数得上来的私塾统共就两个,不过这个时节私塾都已经下学了,夫子们都回家了,具体的事情他要再去打听打听才能知晓。”

此时离新春佳节已经很近,外乡人里头,大家都一股脑儿回自己的家乡,就咱们几个闭着眼睛往这儿钻。

“这话倒也在理,夫子们都已经回家去了,看这样子,咱们只能回头再打听打听了。”

虎妞复又安慰能武,“不要担心,既然这里有两个私塾,霸县这么小的地方,一定没有多少学生,咱们明年开春,一定能进去其中一个的!”

大家顿时充满了信心,又满怀期待起来。

“不过,林伯伯有问我,咱们大老远的,从家乡往这儿来?”

第125章 林家老爷与娇娇

我们这个点儿千里迢迢跑来霸县确实很奇怪。因为害怕胡亮那斯发现三娘没死,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来了一出金蝉脱壳,那坏蛋恼羞成怒之后指不定会做些什么,所以爹爹压根儿就没跟他老乡提起这茬。

他们往来的信件里头,只询问了哥哥具体所在的位置,又说很想念自己的长子,可能不日之后会过来看他。

这老的没来,却来了小的,齐齐整整的一家人都在霸县安了家。

三娘和虎妞屏住了呼吸,这老狐狸打听咱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说我来了此地没早些与他打招呼,上次我们寻他说租房子的事情,他还奇怪呢,不然就直接在他家中住下,何必再另寻房子呢!”

原来是长辈关爱晚辈,还好还好。

“林伯父是个难得的好人,他还说年关将至,事物繁忙,等忙过了这段日子再来咱们里坐坐。”

三娘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啊,不要啊!你说不要!”

可千万别,在林家坳子里,爹爹和娘亲在户籍上已经没有林三娘这个女儿了,三娘现在官方文件上是猎户张家的继女,虎妞的表妹。如果他来了咱家无意间和家乡人说上那么几句,明眼人一想便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更何况胡亮那厮已经成了县太爷的乘龙快婿,大伯又在县衙里当着捕快!

“我说了,家中简陋,随后林伯母就抱着一个小娃娃进来,咱们便又说起家乡其他的事情去了。”

好险好险,那咱们以后没事少去人家跟前溜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穿帮了可是要连累一大票人呀。

霸县,林宅。

屋内烧着地暖,暖融融的,乳母将林哥儿抱去她房内,林老爷一把抱住了年轻漂亮的小老婆。

这人正是白日里能武所唤的林伯母。只见她娇笑一声,

“老爷,下人都还没走远呢!”

这老爷二字回味悠长,长长的尾音娇软,竟带点儿江南水音,挠得林老爷久况的身子燥热不已。

“怕什么,在这个家里头,谁能管得了你我不成?我的好娇娇,快让老爷来香一口!”

“诶,老爷。。。”

谁料这夫人竟转了个身子,从林老爷怀里溜了出去,“老爷就会哄奴家开心。。。”

林老爷见他的小老婆侧着身子坐在床上,低声抽泣起来。

“诶,你这是做些什么?娇娇,快莫哭了,你要怎样我都依着你好不好?”

林老爷坐在床榻之上,扶着爱妾,烦恼不已。

娇娇不依不饶,哭个不停,“老爷,您若真要为奴家打算,怎么不把奴家带回家乡,以后你若归家,只留咱们孤儿寡母二人冷床冷灶的在这里。。。”

娇娇心中所想,林老爷自然知道。他做皮货生意,与他交往之人,看一眼便能知晓个七分,自己年事渐高,又喜得麟儿,可这娇娇的身份毕竟只是自己的妾室,她所生的儿子,与那嫡出的儿女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万一自己有个长短,她一介妇人,自己的结发妻子定会容她不下。

“娇娇,你放心,我以后定会想个完全的法子,定不会委屈了你和孩子!”

结发妻子含辛茹苦主持家中,侍奉父母,养育儿女,让自己可以专心在外打拼,当然不能休妻。为今之计,只好拖上一拖,从长计议了。

“真的?老爷,您没用话来诓奴家?”

小老婆睁着一双泪眼婆娑的杏眼,主动依靠在了老爷怀里,素手抚着老爷的胸口,老爷言辞恳切的说道:“那是当然,老爷何曾欺瞒过你?这老家来人,我不也是让你见了他们?以后自然也会带你回去的。”

“今日见的这人?”

“是老家的一个远亲,打打秋风而已。”

他没跟娇娇细说,这林能武大过年的跑来霸县,虽说是为了投奔大哥,可却与常理不合,整件事情透着一股奇怪。

虽与自己无关,但他仍决定好生派人查探一番,这事就不便和妇道人家细说了。

娇娇破涕为笑,二人抱在了一处,帐子被放了下来,一树梨花压海棠,春宵苦短日高起。

第二日,集市里头。

“哟,姑娘,出去买菜呀?这小哥儿长得真俊,可说了亲事呀?”

三娘和虎妞二人提着菜篮子想去市集里头采买,为了谨慎起见,虎妞仍做女孩儿打扮,三娘自己却翻出来之前的男孩子衣服穿上。

虎妞比三娘高了半个头来,可三娘扮做男娃打扮,皮肤洁白,面貌端庄,再加上青城山青衣姑姑给咱准备的衣服料子结实,袖口还有暗纹,给人一种富家公子的错觉。

大娘们高鼻深目,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想来这霸县的居民世代混居,汉族与少数名族通婚融合了的缘故。

自己被人赞许且有市场,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三娘咧嘴一笑,给热心的大娘泼了一瓢冷水。

“大娘,很是不巧,我家中父母已经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您下回请早吧!”

大娘十分爽快,你定亲了就定亲了吧,咱很想得开。

“这位姑娘长得可真水灵,可许了人家?我认识一个小伙子,那叫一个一表人才,配你啊最合适不过!”

她的一双眼睛又瞄上了虎妞,这个姑娘面生,一看就是打外地来的,难得的是面容秀丽端庄,举止有度,又待人谦和,一看就是个好媳妇的人选。

三娘和虎妞对视一眼,全天下的大娘都爱做媒,您家这是打算团购吗?批发采购媳妇儿和汉子?

一手货源,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大娘,还是不巧,这个姑娘也已经许了人家,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嫡亲大哥,您还是上别家看看吧!”

“哟,怪不得,可惜了可惜了。。。”

她还在那里感叹,三娘和虎妞挎着篮子赶紧挪了地方,这个霸县虽然是个小小的县城,可是离军营很近,治安安全很有保障。

来往的客商很多,集市小却热闹,有许多外头奇怪精致的小玩意儿。

我们两个虽然囊中羞涩,可一个一个摊子逛了过来,看得兴高采烈。

第126章 路遇惊马

雪已经停了,太阳出来,仍旧很冷。

老兵就着雪沫子吞了几口干粮,眼看那推着马车的弟兄小腿深深陷在雪地里,行走的万分艰难。

他从蹲着的地方又抓了一捧积雪,塞进嘴里,全身都已经冻得发僵。

几步路的距离,好一番跋涉,从积雪里费了老力气拔出腿脚走到马车旁边,身体下压,肩膀顶着车辙,装了粮食的车子吃重,仍凭士兵挥着马鞭驱赶,后头的士兵们推动,这马车只滚了几个圈,便又陷在雪地里,动不了了。

“上头有令,加快进度!天黑之前必须进城!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队正骑在马上,来回跑动,运送粮食的队伍蜿蜒散布在路上,艰难跋涉。

“少将军,实在太深,车轮深陷雪中,车辙断了几辆,今日入城实在。。。”

被唤做少将军的吴毅穿铠甲,披着大红披风,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金丝缠着手柄的马鞭被卷成一团,握在手中摩挲,他的腰间,还别了一把长剑。

吴毅奉命前来查看粮食运送的情形如何,临走之前,父亲已经下了命令,最迟后日,这批粮食就在出现在军营的粮仓之内,若未达到,唯他是问。

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上级的命令,只是这大雪阻了路,就这么挪是决计赶不上最后期限的。

此地距离霸县还有百来里的路程,往来贸易的皮货商人拖着沉重的皮货又是如何在大雪的天气行动的呢?

紧皱的眉头展开,他开口唤到:

“舒砚!”

“末将在!”

“你快马加鞭,前去霸县,寻找那些来往运送货物的商行。。。”

一番吩咐下来,舒砚和几十个士兵领命而去。

自有队正挥着鞭子在队伍里头催促,“加快,加快!别像个娘们!后天早上没能到达大营,按律当斩!”

舒砚和一众将士快马加鞭终于在县城们快要关闭之际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城内。

此时集市已经快要收摊了,他们骑着快马一路狂奔,路人纷纷闪躲开来。

“老板,你这都要收摊了,就便宜卖呗,二十文这些全清了,怎么样?”

三娘和虎妞挎着菜篮子站在摊位面前,跟菜的大娘软磨硬泡。

从前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话说的当真没错。

自打我们租了房子,买了家具衣裳和锅碗瓢盆,那银子就跟水一样白花花的从我们手上溜走了。

一路上为了咱们几个的安全着想,和莺娘她们分开以后,每回路过城镇,咱几个都住在了客栈里头。青羽大叔给咱们的那些盘缠早就花的光光的,自己存在钱庄里头的钱也取了出来。

能武明年开春还要上学,尽管大哥已经把他在军中发的银子都交给了我们,咱们依然还是得省吃俭用才行。

这儿的集市与南方的县城不同,那蔬菜粮食都摆在摊子上一堆一堆的买***如这一小堆土豆,大娘开价三十文钱。

天色擦黑,我们出来的这样久,能武一个人在家都要捉急了。

“大娘,都快收摊了,不卖咱们就上别家看了!”

三娘拉着虎妞的胳膊转身就走,这买东西也讲究个心理战。如果她不叫住咱们,那二十文她确实没有赚头。

还没走出几步路,大娘就喊住了咱们,

“好吧,好吧,都已经收摊了,你们下次可要再来关顾呀!”

“那当然,一定一定!”

虎妞和三娘心满意足的挎着篮子正要离开集市,周围的老板们正收起摊子打算离去。

“诶,我的荷包,我的荷包不见了!”

妞儿一摸怀里,那只自己亲手绣的荷包不见了踪影。

“刚刚都还在呀?是不是落在了买土豆那里?”

二人赶紧低头一路寻找,身后却传来了几声大喝“让开!”

舒砚几人骑着快马一路狂奔到了集市,路上却被两个不长眼睛的挡了道路。

一声暴喝之下,他拉起了缰绳,马儿受惊,生生停住了脚步,嘶鸣着前蹄高高扬起,下一秒便要踏到那个姑娘身上。

大娘大叔们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到那水灵鲜嫩的姑娘被马蹄那么一踏,岂料这姑娘捡起地上了一个荷包,发现后头的马儿后直接足尖一点,整个身子飘了起来退到后头。

这女子竟然会武?

围观的众人爆发阵阵喝彩,但这些军士穿着铠甲,配着刀枪,像是在执行任务,便不敢多言。

舒砚狠狠瞪了这二人一眼,一夹马腹重新跑了。

虎妞手中握着荷包,篮子和土豆掉落了一地,她望着那几匹马儿远去,心中不由担忧起来。

“妞儿,妞儿,你没事吧!那人怎么这样啊,差点撞到人了一个道歉都没有!”

三娘心有余悸,那匹马速度又快,直愣愣的冲了过来,虎妞率先发现,下意识将三娘往旁边推开,自己却全部落在了马前。

来不及捡地上散落的东西,三娘赶忙抓住虎妞的手腕,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还好还好,没有伤到哪里。

“我没事,不要紧的!”

大娘们也和三娘一道,将虎妞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虎妞捉住三娘的手按了两按,那卖土豆的大娘赞道:“姑娘好身手啊!真是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好心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帮咱们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虽然沾上了污泥和积雪,却并没有大碍,洗洗还能吃。

“谢谢大娘!”

“不用客气!出门在外,留神一些总没错,姑娘长得真俊,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发生的事情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个小石子,很快霸县集市便恢复了原有的面貌。

霸县,某皮货商行。

舒砚众人在商行外头停下了马,这间商行规模颇大,在这街上独有一座三层的银楼,鎏金的招牌挂在上头,很是引人注目。

店里的小二见几位将士在自家店外下了马,以为来了大主顾,忙堆了一副笑脸,迎了出来。

“哎哟,各位军爷里面请,您眼光真辣,咱店里的料子在这霸县那可是数一数二!”

第127章 寻觅

这几位军爷面色凝重,抬脚进了店内。

小二跟着进来就要给各位爷介绍店里的好货,他刚打算给几位客人上茶,却听得为首的那军爷喝到:

“少啰嗦,喊你们这儿管事的过来!”

难不成这几位爷不是买皮货的?

小二心里嘀咕着,不敢怠慢。他弯腰请几位军爷稍候,自己一路小跑去了店内的后方。

寻常买卖用不着管事在前头坐镇,只有碰到了大生意或者小二拿不定主意的,才会劳他老人家大驾。

“黄爷,黄爷,不好了!”

黄爷正在后头琢磨一局残棋,脑海之中敌我双方正厮杀的热闹,却听得小二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嚷嚷。

“出了何事?”

小二性子玲珑,若不是真有他决断不了的大事,他也不会这般惊慌。

“店里来了几位军爷,也不看货,进来直道要寻管事的!”

今年的份例不是早就已经交过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又来?

黄爷心中奇怪,将白色的棋子丢回棋盒,他赶忙快步向店内走去。

“各位军爷,不知您几位大驾光临,黄某有失远迎!还望各位爷见谅!”

黄爷进了店内,见几位军爷大马金刀的站着,神色肃穆,他便首先见了礼,复又责备小二道:

“平日怎么教导你们的?也不给各位爷看座上茶!”

小二听了管家吩咐,便要下去沏茶。

舒砚出声阻止了他,“不必了!”

“黄爷!末将奉吴家军游记将军之令,前来此处。。。”

****

“什么!你们被马给撞了!要不要紧?”

能武在家中左等右等,却不见我们两个回来,他实在不理解,霸县集市就那么点地方,咱们两个逛个街买个菜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

正要出门去寻,却见她二人回来了,还说被马给撞了!

“没有没有,是差一点!差一点点就被马给撞了你知道吗?要不是虎妞把我推开,现在我肯定缺胳膊断腿了。。。”

三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条腿盘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压惊。

虎妞从厨房里拿了一块抹布,篮子里头的东西掉在地上,沾了不少污泥和雪水,她把土豆一个个的拿出来,擦拭干净。

“你别听她乱说,哪有那么严重。骑马的那人会武功,就算我不推开你,他也肯定不会伤到我们的!”

能武好奇心上来,又开始追问:“你怎么知道他会武功?”

“这还不简单,会武功的人身上的气势都不一样,哎呀,反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就是知道!”

“我才不信他有那么好心会不伤到我们,能武,你不知道,那人之后还瞪了我们一眼,嫌咱们挡着他的道儿了,他也不看看,谁大白天的会在街上纵马呀!”

至此,三娘和舒砚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他们也没想到,之后那么快便有见面的那一天。

作为目前家里唯一的男人,能武觉得有必要保护我们,他建议以后上街采买东西的事情都由他来干,却被家中两个母的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女孩子爱逛街是天性,没钱买买买已经很痛苦了,连看一看的机会都要剥夺简直太残忍啦,天理难容!

霸县集市上除了那些蔬菜、肉类这些常规日常生活用品,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比如外头番邦来的小巧精致的鼻烟壶,银子雕刻的会发出啾啾叫声的小鸟,还有很多色彩艳丽、形状各异的小石头。

店家说了,那些石头都是突厥汗国境内,他们圣河河滩上的玉石,买一块带在身上可以辟邪消灾,得天神保佑呢!

任店家牛皮吹破了天,三娘也不信,还天神呢,是上帝还是王母娘娘啊?

再说了,人家突厥汗国的天神,能保佑我们这敌对国家的子民吗?人家能听得懂咱说的汉话吗?

吹个牛也不打草稿,这届店家业务水平不行。

不过,这集市里也有很多好东西。

三娘看中了一把精美的小弯刀,刀柄和刀身加起来才尺来长,刀柄上镶嵌了几颗红宝石,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还刻了几句突厥的文字。

这么多东西,三娘一眼就看上了它。拿在手上精致小巧,既贵重又实用。

出门在外可以防身,在家里还可以给土豆削皮,切切水果,多好!

李释然也有一把精致的匕首,比这把还好精致,握在手里也更沉一些,见过他那把,自己就存了这个心思,也好想要。

“¥@¥)¥)@。”

卖这刀的人是个说着少数民族话的大叔,他的耳垂上戴着长长的耳坠,脖子上也挂了很多玛瑙项链。

见我拿着这把弯刀爱不释手,他笑容和善,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可惜我们一个字都听不懂。

“谢谢,我,没有钱,不买。”

三娘恋恋不舍的将弯刀放下,朝大叔笑着说道,一边说一边拿着手比划,摇头。

大叔真的十分和善,见三娘放下弯刀,还笑得十分灿烂。

妞儿在别家店里看上的,是一对真皮的护膝,护腕,护心镜三件套。

那面镜子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材料做成的,很是坚硬。护膝和护腕大约是用头层牛皮做成,用料扎实,走线工整,实在是从军人士不可多得的佳品。

这套东西,老板开价八十两,不二价。

卖得贵不贵?俺们不知道。

三娘只知道,这成功吓退了虎妞和自己,八十两啊!

把三娘拆了论斤卖,估计也就这个价钱。丽娘之前买自己,才花了一百两。

虎妞有点失望,我们现在决计是拿不出这个钱来的。这护心镜上了战场,说不定可以救人一命,八十两买大哥的命,好像确实值得。

不管怎样,虎妞对大哥的一片真心,当真令人动容。

要是大哥以后对虎妞不好,三娘不知道会不会忍不住把他削成一片儿一片儿的。

随后,自己又开始意淫,天啊,要是俺是个理工科的该多好啊?

会物理化学和生物,别说什么护心镜了,钢铁俺都可以帮着整出来,什么大型的弩啊弓啊,那更是不在话下。

怪不得老师们都说学会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第128章 回营

霸县城外,舒砚等人取到了想要的东西,一路回到粮草押送所在的地方。

“将军!末将率人跑遍了城中几家大的商行,找到了这些。”

他们身后,是那些皮货商人在雪地里用来拉送货物的雪橇,大大小小共百来个。

“很好,传令下去,把粮草全部搬运到雪橇之上,就地转移,留下一队人马押送马车,其余人快马加鞭前进!”

“是!末将遵命!”

这些将士们将粮食一袋袋的运送到雪橇之上,复又用绳索捆扎结实,确保不会因为颠簸而落了下去。这下子,马儿拉起粮食来就没有那般费力了,行进的速度大大提高。

原定押送粮食的指挥使见解了燃眉之急,对吴毅佩服不已。

“我们怎么就没想到用雪橇拉粮呢?少将军真是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啊!司某佩服!”

吴起乃是当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他的儿子没立下战功,却在军中任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众人面上不显,心下却鄙夷不已。

不过是个凭借父荫,借势得道的黄口小儿罢了,又有什么真才实学?

直到今日,他才觉得,自己以前看走了眼。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当真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司指挥使廖赞了!”

吴毅在马上侧了侧身子,连忙谦虚的回到,两位领导之间各自拍了拍彩虹屁,什么指挥使德高望重,少将军年少有为等等,气氛很是和谐。

眼见这批粮草有了雪橇的帮助,再也没有出现马车陷在雪地里动弹不得,亦或是车辙断了得重新修理的尴尬了。他们便决定让弟兄们再加把劲,连夜赶回本部大营,不在停留霸县。

“舒砚,让你办的事情,办妥了吗?”

是夜,众人回了营房,清点粮草送入粮仓,交割清楚之后,吴毅叫住了自己的亲卫。

舒砚略一沉思,便想到最近少将军吩咐自己经办的那些事情,莫非是?

“回少将军的话,属下已经托人打听清楚了,林能文此人正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威远军营之中,是威远将军统帅的一名普通步兵。属下已经托了熟人,让他照拂一二,不过若想要提拔,恐怕有些难办。”

吴毅微微一笑,抬手止住了他后头的话,“不必,你已经做得很好,”他摘下身上的甲胄,左右摇晃动了动酸痛的脖子,“我说过,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不必多礼,你我如兄弟一般自小一起长大,平时你我相称便好。”

舒砚仍旧端着,不敢松懈下来,他们两自小一起长大不假,可舒砚的父亲乃是吴将军家中的一名护卫,自己长大之后也曾跟在大将军身边效力过一段时日,这几年又被拨了回来,跟在吴毅身边。

“属下不敢!”

“诶!你呀你呀,就是太死板了。。。”

吴毅见舒砚不敢放松,取下手腕上的袖箭敲了敲他的脑袋,丢到一旁。他又身子一转,四仰八叉的躺到了凳子上头,拿起一个苹果在胸口上擦了两擦,便开始啃了起来。

舒砚站在他的面前,老老实实的回答:“少将军教训得是!”

这下子,彻底惹恼了吴毅,他拿起手中的苹果便向他砸了过去,恨铁不成钢:“榆木脑袋一个!”

帐外的士兵来报,吴毅立马端正起身子,收了玩笑的样子,让人进来。来人单膝跪拜,原来是司指挥使帐下的一名亲兵。

“启禀少将军,司马连指挥使大人约您到他账内一叙。”

“你家大人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这,属下不知,不过,属下刚出来时,大人让人备好了酒菜。”

看来,这司指挥使是有心想要结交自己了,舒砚看着自家少将军心中已经有了谱,他回到:“告诉你家大人,我随后就去!”

“少将军?”

“把从父亲那儿拿的那壶好酒带上,既然人家递来了橄榄枝,我们岂有不接之理?”

二人拿了好酒,出了帐外,风吹过了营帐的的门帘,只留下烛火在其中跳跃。

话说他们所在的军营,名叫虎威营,归属平西大将军吴起统领,营内最精锐的部队,便是直接由大将军训练的吴家军。而距离此地不远,还有威远将军统帅的一支部队。按理来说,小小的一个益津关,不存在由两路军马驻守此地。

可自从突厥汗国屯兵边境,益津关外除了一条大河,再无天险。倘若突厥攻破了益津关,他们的铁骑就可以长驱直入,直取我大夏大好河山。大夏皇帝人虽然老糊涂了,对于抵御外敌一事,却十分谨慎。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老李家的百年基业,可不容毁在自己这一任皇帝手里头,不然以后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咱老李家的诸位列祖列宗?

突厥那边一有异动,皇帝就把吴起封了个平西大将军,把他放在益津关驻守。和贵妃娘娘睡了一晚上辗转反侧,还不放心。又把登州的十万兵马调了过去,威远将军坐镇,与此同时,还在两路军中各派了自己的亲信前去督军,倘若这二位大将军起了不该有的野心,皇帝老头子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林能文经过一天的操练之后,回了营房休息。营房之内,大家腰酸背痛,又冷又饿,纷纷缩在被窝里头,节省气力。

“他大爷的,那些火长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这群士兵就几个馍馍,一点冷饭,真他娘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老贾骂骂咧咧的脱了脚上的鞋袜,引来一阵叫骂。

“谁他娘的脱鞋了,快熏死大爷了!臭老贾,是你不?脚臭罢了,嘴也这么臭!”

众人哈哈大笑,说着话的是对面床的隔壁老王,全名王二狗,最是心直口快,一张嘴来准引得众人大笑。

“咋地了,俺说错了哪一句?你给俺说道说道,要是你能说得过俺,墙都不服就服你!”

冬季天冷,士兵们日日操练,鞋袜湿冷,士兵们的手上脚上都长了冻疮,严重的肿的老大,皮肉绽开,十分疼痛。休息之时,老贾他们便脱了鞋袜,将手脚放在火盆旁烤烤。

第129章 后台

“得了,得了,老贾老王,你们少嚷嚷几句,让火长听见,少不了给俺们吃排头。”

火长姓宋,时常拍营内他们队正的马屁,也是他们队正的老乡。下了操练,没有其他旁的事情,他们的火长都在队正那里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用老王的话说,比伺候他亲爹亲娘还要孝顺。

能文一向是不参与他们队里的讨论,他的师傅教导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自己根基尚浅,可千万不要跟着这群兵蛋子一起霍霍。

你压根就不会知道,这队里会有多少队正和火长的眼线,没准儿你前脚吐槽他们几句,后脚就传到正主儿的耳朵里头去了。

这事儿啊,不值当。

任凭老贾老王怎么嬉笑怒骂,旁的人怎么帮腔,他都蒙起头来睡觉,被子又湿又冷,盖着也跟冰窟窿似的,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霸县那个温暖的小窝里头。

那里有自己的兄弟妹妹,还有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张英。

“老子本来就没有说错,当兵这末些年了,前几年还有饱饭吃,他娘的现在越来越抠,这大冷的天,衣服里头薄薄的一层棉花,把老子都冻成孙子了。得了这他娘的冻疮。。。”

老贾不住的吐槽,大部分人默默的听着,他说的其实有几分道理,可这道理说了也没卵用,这军营里头,不都这个鸟样。除非你得了上头青眼,或者拿了战功,不然,想什么都是做白日梦。

“我说老贾,你这脚冻伤的确实有点严重,要不,再去军医那儿拿点药试试?”

“得了吧,人家军医忙着呢,哪能让你一回又一回的去那里拿药。”

“哎!”

“怎么说都没用,大家伙儿还是洗洗睡吧!再苦熬个几年,要是还有命在,回了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才是盼头哟!”

一时之间,众人俱沉默了下来,亏得他们没有再说,宋火长几步跨进了帐内,巡视一圈,脚步停在了营房中央。

“林能文!”

“在!”

能文听到火长喊到自己的名字,赶忙从被子里头跳了出来站好。

宋火长脸色辩不出喜怒,淡淡的说了一声,“跟我来吧。”

大家注目着能文跟着宋火长走出了帐房,窃窃私语到:“这是怎么了?”

“能文向来谨言慎行,能出什么岔子?”

能文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奇怪不已。

老贾他们的聊天,自己从来都是默默的听,当个隐形人。不存在在这个上头得罪了火长。

除非是操练的时候,能文表现出色,得了队正一句夸赞,老王说宋火长当场就变了脸色。

跟着火长走了几步,这方向却是去校尉的营房。

一路上,火长一改往日凶神恶煞的态度,竟和颜悦色的,和能文话起家常起来。

“能文兄弟,家是碧荷县的,家中有几口人啊?”

能文迟疑了片刻,“家中父母尚在,还有一弟。”

“喔,那家中亲戚可有人做官?”

“未曾。”

这倒奇了怪了?宋火长将他领入了校尉帐外,队正正候在外头,见能文来了便道“进吧!”。

不多时,能文便和队正一块儿出来了,宋火长好奇不已。这林能文入了伍几年光景,虽然练了一身本领,可却从来没听过家中有什么神通啊?

新兵蛋子入伍,他都摸了一回底,难不成这小子藏着掖着,有什么后台瞒着自己不成,不然队正刚刚也不会特意嘱咐自己,好生照顾照顾林能文。

“校尉大人唤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回去的路上,火长又开始打听起来,谁料这林能文是个榆木疙瘩,问一句才答一句“没有,只问我可还习惯,便让我出来了。”

火长只得作罢,放了能文走了。

自此以后,火长对能文再也不曾刻意刁难,但也不对他过分示好,只是操练之时,让那教头多多点拨他几句罢了。

“又是土豆啊!我们都吃了多少顿和白菜了!”

三娘把一碗土豆端上桌子,能武便在那儿垂头丧气抗议,他拿起筷子插了插,夹起一块土地放进自己的碗里,实在提不起胃口。

三娘也很忧愁,现在总算能理解莺娘他们连吃几个月土豆的痛苦了。

“没有办法,你就忍忍吧!这大冬天的,菜又贵又少,肉是吃不起了,除了土豆就是白菜,有的吃总比没有好!”

虎妞给大家一人碗里添了一块酸萝卜,又一个夹了几块土豆,三娘和能武俱是有气无力的。

这人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汝城瑶城一天天的,清粥野菜也这么过来了,尝了几顿肉味之后,倒嫌弃起清粥小菜来了。

“现下,统共还有多少银子?”

“刨去下个月的开支,不剩什么了,总共二十来两银子吧。”

几人眉头皱了一皱,这二十来两吃要花喝要花,霸县的物价这般贵,支撑不了许久。

“要不,我去求求林伯伯,让我去他店里做工?”

能武提议到,这样坐吃山空下去,不是办法,要想活下去,只得开源节流。

“反正现在我闲在家中也是闲着,不如。。。”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他的提议三娘头一个跳出来反对,妞儿也颇不赞同。

登天难,求人更难。

黄莲苦,无钱更苦。

江湖险,人心更险。

春冰薄,人情更薄。

这林伯伯往日与咱们家既无往来,也无姻亲,说到底只是比普通老乡略熟一些,知晓底细一些罢了。

再者,和他有交情的乃是咱们的亲大伯,爹爹已经麻烦了他不少,人情薄如纸,再麻烦他倒显得我们不知进退,没有分寸了。

“要不,我给人家绣些衣物帕子,看能不能换些钱来。”

三娘话音刚落,便受到了能武无情的嘲笑,“就你,给自己缝缝补补还差不多,你绣的那些东西,老板的招牌都能被你给砸罗!”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你身上穿的,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我给你缝的!”

眼看世界又要爆发一场恶战,虎妞无奈的夹起饭菜放入口中,任由这姐弟两相爱相杀。

第130章 穷病

“要不,我去医馆看看,能不能去医馆寻个差事。”

灶间的柴火还未熄灭,锅子里面蒸饭的一锅热水已经被盛了大半出来,剩下的正好用来洗碗。

三娘的衣袖挽得高高的,露出两只洁白的臂膀,三口人吃饭统共没几个碗,碗里也没多少油水。虎妞正在一旁打包剩下的食物,那碗土豆可不能浪费,得留起来明儿再吃。

瓷碗在锅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把粗糙的碗从水里捞出来沥干,丝瓜囊挤了挤水挂在灶旁。

“去医馆?”三娘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手,后腰靠在灶旁,眼睛盯着柴火。

家里的柴火也不多了,来了这边什么都要买,普通民众的生活民生艰难当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是啊,我跟着师傅学了那么久,好歹也学了一些皮毛,去医馆打打下手。。。”

“打下手!那有什么可去的!”

事关人的性命,妞儿并不敢自立门户开始行医治病。三娘和能武对于医术一窍不通,青衣姑姑不在身边,碰到疑难杂症那几本医书又不会跳起来告诉我们该怎么治。

但去医馆打下手,那简直就是死路一条好么?

三娘首先想到的是暗无天日的库房里头,没完没了的盘点库存,登记造册还有多少药材,然后没完没了的便是煎药熬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儿在后头在空中挥舞着小皮鞭儿,嘴里怒骂:“快点儿,快点儿!”

“咦,不行不行,那是个大坑!我们女孩子进医馆,人家不看你本事如何,首先就要挑剔死的,进去了也是给人家当长工,没熬个几年怎么可能给你发银子!”

妞儿的眼神又暗淡了下来,这不行那不行的,这日子没法过了都!

“你先别急,我去隔壁大娘家问问,看她晓不晓得有什么地方招人,实在不行,我就去大户人家家里当个丫鬟,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办法一定有的!”

梦醒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我们得了一种特别严重的疾病,无药可救。

这个病的名字叫做穷病!

邻居大娘听了咱这一路的遭遇,深表同情。她家男人在皮货商行里头干活,已经做了几十年了,生活有保障。大娘答应咱们帮俺们问问,临近年关看看附近有不有人需要个临时的帮工,一得了信儿头一个告诉我们。

临出门前,她家那身怀六甲的媳妇儿也出来晒晒太阳。

“大娘,您媳妇得有八九个月了吧?”

孕妇小心的扶着肚子,朝咱们温柔一笑。她的手脚都已经水肿,脚上踏了一双大码男人的棉布鞋。

“快了,快了,还差个把月就足月了,赶明儿孙子出世请你们来家里热闹热闹!”

“一定一定,大娘,您留步,别送了,媳妇儿跟前可少不了人。”

大娘眼睛紧张的盯着自己的媳妇儿,声声儿催促着让她赶快回屋里去,外头地滑,担心跌跤。她恋恋不舍的望着自家媳妇儿,还不忘送咱们到了门口。

“有空来唠唠嗑啊!”

“好勒!”

日头高高挂在天空上头,三娘和虎妞从大娘家里出来,还不想回家。能武明儿开春便要进学,担心落下太多功课的缘故,这些日子每天都呆在家中温书。

“要不,我们去街上逛逛?顺便去医馆瞧瞧?”

回家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还是去街上找找机会好了。

妞儿高兴的挎着小伙伴的胳膊,“你想通了,打算让我去医馆做工啊?”

小伙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大娘这里肯定泡汤了,她媳妇儿肚子都往下走,没多久就要生了,哪还有心思帮我们去打听招工的事情啊。”

“这倒也是,孙子出生忙还忙不过来呢。”

“不想这些没用的了,让我们出去开心开心!”

二人将这没钱的苦恼抛在了脑后,手拉着手上街去了,她们两个不曾想,在街上竟然碰到了一个熟人,还带着有色眼镜看人那种。

吴毅和舒砚圆满完成押送军粮的任务之后,大将军狠狠的表扬了司指挥使一顿,又给他赏银又升了一级,连带着押送粮食的士兵都讨了赏。倒是自家儿子,一句轻飘飘的“干得还行”便带了过去,让司指挥使特别不好意思。

自家老爹什么德行,吴毅心中清楚得很,此举无法是为自己这个少将军收买人心罢了,功,是别人领,若有过,就是自己的。

不这样,老爹怎么树立威信,收买人心?自己这个少将军怎么和这群将士们打成一片呢。

最近传来的可靠消息,这突厥汗国今年是不会再轻举妄动了。风雪下得实在太大,北地一片银装素裹,突厥汗国比北地位置更靠北方,雪灾尤其严重,他们自己已经自顾不暇了,没有能力保障几十万铁骑的打仗所需要的军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益津关盘踞着威远军营和虎威军营共五十万兵马,突厥汗国若要攻城,起码得三倍的兵马才有胜算。兵马不足便罢了,最重要的粮草也紧缺,父亲和谋士们断定,突厥的崒干王子必定会派使臣入京议和,待他们积蓄了力量,再来进犯!

“就是这里?”

吴毅和舒砚骑着马停在了皮货商行外头,鎏金的招牌在太阳底下闪着光儿,“确实规模还挺大。”

二人翻身下了马,那日招待舒砚的小二还在,他一眼便认出了舒砚,迎了上来。

“各位军爷,什么风把您又吹来了?”

自有下人将马儿牵了下去,吴毅和舒砚二人都穿着一身常服,头戴玉冠,大剌剌的进了店里环顾四周,笑到:

“怎么,不欢迎啊?”

小二腿脚都打着哆嗦,连忙将二人引到座上看茶,“小人哪敢啊,欢迎欢迎,必须欢迎啊!”

“来人啦,给军爷上最好的茶来!”

吴毅舒服的坐在玫瑰椅子上头,四下打量这店里的摆设,虽然卖的是皮货,但进来的这厅里却没有陈列商品,几把玫瑰椅子,墙上挂着山水字画,椅子后头搁着多宝阁。

这多宝阁看着却有些来历。

第131章 医馆

这个多宝阁上陈列着青花瓷瓶,几个水头不够通透的玉石,一个红木的棋盒。

乍一眼看去,并不起眼。

可这多宝阁架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横竖之间错落有致,舒朗空灵,最妙的是横枨边沿还贴以虬角制成的细密卷草,活泼灵动,内涵丰富,令人看了叹为观止。

这样一个多宝阁架子,在边陲一个不起眼的霸县皮货商行里头出现,着实有些令人耐人寻味。

“军爷,这是咱们店管家的私货,上好的龙井,您尝尝看,可还合您的胃口?”

小二弯着腰端了两杯茶过来,悄悄的在吴毅耳旁献宝。

吴毅吹了吹杯中碧绿的茶叶,喝了一口,赞了一句:“好茶!”

“那您用着,小的给您把咱们管事的找来?”

吴毅将茶又喝了一口,阻住了他。

“可别喊军爷了,今日我来,只是买些皮料带回去送人,你给我介绍介绍,不必惊扰了管事。”

小二见这位爷通身打扮端的贵气,脚穿鹿皮靴子,身着暗绿锦衣,腰上配着珠玉,头戴墨色玉冠,连马鞭上头,都绞着金丝!

这可是一单大买卖啊!

小二乐的眼睛都咪成了一条细缝,哪还有不应的道理,连忙伺候着这两位大爷,他们问什么便答什么,一五一十的将他晓得的东家的底儿漏了个干净。

最后,这两位大爷提着满满一袋皮货走了,临了还给了小二一块宜良银子的赏银,只道是感谢上回从行里借了那些运送东西的雪橇,小二喜不自禁,忙道二位爷以后常来,有好货都给您留着呢。

他们二人上马,那些皮货都捆在马儿后背,吴毅又回头看了这商行一眼,“如何?”

舒砚骑着马落后吴毅半个马身,“上回来时未曾细看,现在看来有些奇怪。那多宝阁的制式,很像京中名家手笔,龙井也是今年的新茶,很像之前和老爷在寒山寺喝过得。”

寒山寺位于京城,和相国寺并称为京中两大圣寺。

相国寺乃是皇家寺院,皇帝敬天拜祖宗都在那里,而寒山寺在京城郊外一座山上,寺庙后面有一大片茶山,专产这雨前龙井。

寺庙里的茶树许是听了佛音,一方水土有了灵气,这茶树上头长出来的叶子也格外的不同。

有几颗百年老树上的龙井专门上供给皇帝老头儿喝,每年就那么一丢丢。次一点的给宫里头那些贵妃娘娘和侯爷们喝,这再次一点儿的,都流向了朝廷里的诸位大臣和他们的家眷。

寻常老百姓,除了寺里的主持方丈,那是闻不到一丢丢味儿的。

今儿他们在霸县一个不起眼的商行里头,竟然喝到了寒山寺里产的雨前龙井,这商行不一般啊不一般,可得好好查探一番才行。

“你先回营,我在这霸县溜溜,驾!”

舒砚看着自家主子留下的一个马屁股,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带着这些买来的皮货先回本部军营去了。

三娘和虎妞漫无目的的闲逛,今日集市比之前大雪的天气热闹了许多,街上往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要不,我们摆个煎饼果子的摊儿把!或者在街角支个摊儿,卖卖豆花,面条什么的,民以食为天,你不是夸我手艺好嘛,一准能行!”

这一片儿街角,卖什么的都有,移动的摊贩卖面条的却没有。

“诶,你看,这儿有个医馆。”

顺着虎妞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小小的医馆进入了我们的眼帘。

“同顺医馆?”和而不同,六六大顺?

妞儿正要迈步进这医馆,三娘却拉住了她。

医馆外头杨柳树下,长年累月支了一个摊子,有一先生在此算命。

先生姓柳,说算命来也不单单只是算命,改名字算八字,测姻缘定宅院,没有柳先生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的。

“先生,能不能跟您打听个事儿?”

柳先生大冬天的穿着一件皮袄子,摊子前面挂了一面平金,上书“算命”二字。

“姑娘,是要测字还是算命?问财运还是姻缘啊?”

柳先生摸着八字胡须,笑意盈盈的望着咱俩,三娘讨好一笑,问到:

“嘿嘿,都不是,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下,这同顺医馆的事情。”

第132章 救人

“同顺医馆?”

柳先生细细打量这二位姑娘,粉面含春,虽面带忧色,却并不像家中有人生病的迹象。“姑娘打听医馆是为了何事?”

“我们想问问这医馆里头的大夫医术如何?有没有女弟子给人瞧病?”

如果大夫为人谦和,不戴有色眼镜看人,和青衣姑姑一般,怀着一颗普世救人之心,那虎妞进这医馆打工,还有几分把握。倘若医馆里头的大夫觉得女孩子是个累赘,就应该要在家里三从四德,不能在外头抛头露面,那咱们都没有必要上门自取其辱了。

“噢,原来姑娘是打听这些?”

“先生实不相瞒,我们姐妹二人到了此地囊中羞涩,想要养家糊口,偏偏又无一技之长,只好四处打听打听哪里需要人手。。。。”

柳先生心知这姐妹二人并未说出实话,看其眉毛长短,便知这矮个的姑娘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再对二人仔细相看起来,竟心惊不已。

他有心要点拨这二人两句,却听得医馆里头几个人衣着朴素的妇人抱着小儿嚎哭出来。

“我苦命的儿呀!没了你我可怎么活!”

那小儿被他母亲抱着,脸上颜色发紫,出气多来进气少了,旁的几个年长的妇人也嘤嘤哭泣,跌坐在一旁动弹不得。

妇人嚎哭的声音太大,成功引来了一片围观群众。医馆里头跟着出来了一个花白头发、满脸皱纹的老头,他红着眼眶又很无奈:“老朽无能,你去别家看看吧!”

老头用衣袖擦了擦泛红的眼眶,一甩手打算进气,却被那妇人哭着膝行过去抱住了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大夫大夫,您行行好!这霸县只有您一家医馆,我儿三代单传,他父亲还在军中,求求您救救他吧!”

妇人的悲痛那样真切,在场的众人无不动容。众人七嘴八舌的倒也拼凑出来了剧情。

今儿这妇人亲戚家在就在医馆旁边的巷子里做酒席,她的儿子贪嘴多吃了一口,一个不巧竟卡在了喉咙里头,用白饭,用醋灌都无济于事。跑来医馆寻大夫,大夫看了看脸色直摇头,让他们上别处去。

这不就是卡到气管了吗?

用传说中的海克拉姆急救法呀!

大家纷纷叹这妇人命苦,也有人埋怨这当娘的怎么不看好自己的孩子,平白无故的让他丧了性命。

拜托,这人还有一口气在好么?

柳先生站在我们身后,听着这些长舌妇人断言这孩子如何如何薄命,他却摸着胡须直摇头,这可未必。

小儿的面相来看,必定能活到七十古稀之年,儿孙满堂才是。

三娘早已经拉着妞儿趁众人不注意溜到了小儿身边。他的家人还在那儿嚎哭不止,跪在地上恳求大夫不要放弃。

三娘让虎妞将睡在地上的小男娃一把抱起,自己站在小男孩身后,双手环绕着,一手握拳,另一手包住拳头,放在胸腔和腹腔之间用力挤压。

几次下来,只听得“噗”的一声,小男孩的喉咙里头飞出去一块红色的物事,跌出去老远。

小孩子回过气来,又爆发出一阵咳嗽,鼻涕眼泪统统流了出来。动静大得他的母亲并几个年长的妇人发现儿子被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抱在怀里,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抢了过去。

“我的儿,我的儿,你没事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竟然大好了!”

几个人心啊肝啊的喊着,纷纷把小男娃抱在怀里,那年长些的一个竟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地上,又拜谢起了菩萨起来。

一溜烟儿的凡是数得上名号的菩萨都被她老人家感谢了遍,围观的众人又纷纷感叹着小男孩命不该绝,以后必有造化!

咱们的情绪像坐过山车一般,被这几人弄得啼笑皆非,倒是那柳先生对小男孩的母亲说道,“还不快谢谢这两位姑娘,要不是她们,你儿子的性命就不保啦!”

男孩的母亲回过神来,闪着泪光的双眼探照灯一般扫射了过来,像蒙太奇的慢镜头一般捉着自家的宝贝儿朝咱们扑了过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砸到了地上便是一个响头。

“谢谢恩人!”

“快起来快起来!”

小男孩比咱们弟弟就小那么几岁,他母亲更是跟咱们阿娘一般大的年纪,他们给自家磕头咱们怕折寿啊!

妞儿和三娘手忙脚乱的把小男孩和他母亲拉起来,一顿儿夸赞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三娘的余光瞅见,那同顺医馆的大夫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进了馆内,没在露头。

“两位姑娘真是我们老宋家的大恩人哪!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儿,等咱家男人回来,也好上门拜谢!”

虎妞更为面善,她的双手被那妇人紧紧握住。

“嫂子不必了,我们只是举手之劳,不用谢的!”

她除了面善,脸皮还薄,一听人家要拜谢立马不好意思的推辞和拒绝。

“那怎么行,这样大的恩情不报,不是让别人搓咱家脊梁骨吗?要报的要报的!”

虎妞脸红得不行,又推辞说“嫂子,真的不用!师傅教导我们,治病救人是医者得本分,不是为了要人报答的。”

众人纷纷交口称赞,又是夸赞虎妞又是夸赞远在千里之外的青衣姑姑,把三娘急的跳脚。

三娘看着虎妞越发推辞,妇人越发敬重,就越急的跳脚。

要感谢就感谢啊!

别就嘴巴上说些好听的,直接整点实际的呀!

三娘也并不贪心,你就整两个鸡蛋,几个白菜梆子都比嘴上叨叨来的强呀。

上天没有听到她内心的呼唤,妞儿实在推脱不过,使出浑身解数,拉着三娘抱头鼠窜,狂奔了几百米甩脱了众人。

停在了巷子角落里头,喘着粗气的三娘一屁股坐在了墙根角落,她郁闷的吹着额头上的刘海,对站在一旁的虎妞说到:

“好了好了,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同顺医馆也去不了,救个人一个鸡蛋都没捞到,这一波血亏啊!”

第133章 喜相逢

曾经无数次,三娘在脑海里头想象,和梦中男神的相遇应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那必须是在万物复苏,莺飞草长的季节,可能是在郊外踏春的时候,空中飘着团团柳絮,三娘身上穿着锦衣罗裳,人魔狗样。

美人缓缓撩起车帘,公子如玉坐在马上。

二人相视一笑,笑容印在对方的眼里,情愫流动在心上。

不对不对,柳絮太多容易过敏性咳嗽,咳嗽成狗屎的样子可不是完美的出场。

那就在暮春时节吧,场景最好变成晚上。

城中万千灯火,头上星河灿烂,流光千里。我们相遇在摩肩擦踵的街头,一定得擦肩而过,错过了之后,然后心有灵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我们几人坐在茶楼里头,一阵唏嘘。

“公子怎么到了此地?”

虎妞喝着店小二送上的白水,三娘手中拿着一个小二送上来红枣在桌上转着圈玩。

这枣子又大又红,并不那么干。唔,这碟瓜子也不错,花生皮了,做酒鬼花生还是可以的。

你说什么?

要在男神面前保持形象,要矜持?特么老娘现在一副土包子农妇打扮,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翠花的气息,特么要个鬼的形象啊!不如顺其自然,随他去吧!

“说来话长,你们呢?是何时到了此处?”

男神言笑晏晏,手握着杯碗,硬是把白水喝出了阳春白雪的调调,头上戴的墨玉发冠,身上穿的,腰上配的,那一样都够咱们小老百姓吃穿用度好几年啊,这就是资产阶级和普通贫下中农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哪个时代,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怪不得小二一看咱两脸上的笑容打了折扣,打算将咱们往一楼大堂里迎,看见跟在咱们后头的吴大公子,立马脸上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像一朵盛开的菊花,180度流畅的漂移转弯之后,将咱三请上了二楼临窗的包厢,上完东西之后,更是小心的给俺们打下来帘子,确保包厢里头是个私密的空间。

“这个,说来也是话长,我们几个刚到不久,就在李家胡同里面租了一个小院落了脚。”

吴公子是咱们的老熟人了,虎妞倒没有什么戒心,很爽快的交代了咱们的住处。

“霸县与江南相差甚远,风俗习惯,饮食起居都不同,你们住的可还习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吴毅看着眼前的两个小丫头,穿着打扮和以前完全不同,冬日很冷,两个人都穿着厚厚的夹袄,毛茸茸的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小毛球,脸上不施粉黛,头上没有任何饰物,一块布巾包扎起来了事,倒也简单明了。

“哈哈,还好,就是太冷了。”

南方是湿冷,这儿是干冷。动不动就是三尺厚的积雪,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太阳露头还好,稍稍有那么一丝丝暖意。要是没有阳光,整个人只能在炕上猫着,度日如年。

还有一个难题,很难解决,那就是热水。不像工业化时代,想要热水只要把水龙头打开就行,这儿得有无数道工序,取柴烧火啊,各种。几个人有时候嫌麻烦,直接用冷水,那酸爽,不敢相信!

不过这些难题可不好意思跟男神吐槽,咱们更倾向于和男神分享这一路上的见闻。

“青城山?拜师学医?怪不得你们用那种奇怪的法子救治那个孩子,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纳尼,你居然看到我们救人了,那自己的吐槽你也听得一清二楚拉!三娘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郁闷自己为什么那么抠门小气,这下好了,男神面前的好形象幻灭了吧!

妞儿微笑着,很不好意思。

“让吴公子见笑了。我和师父很早便分开了,自己只学了一些皮毛,刚刚救人的法子是。。。”

她还未说完,一旁的三娘嗯哼的咳嗽了两声,紧接着自己的腿便被三娘轻轻的踢了一脚。

“妞儿的意思是说,这救人的法子是师父教的,只是现在我们本想去医馆找份活儿干,这下子惹恼了那个大夫,他必定不肯收咱们了!”

“姑娘家抛头露面终究不太好,你们的兄长同意你们在医馆寻活儿?”

吴毅假装没有看见桌子底下两个小丫头之间发生的小动作,他心情愉悦的扬起了嘴角。她们年纪太小,没有什么城府,一言一行很容易教人看穿。

她们一路波折的来到霸县,身上的盘缠必定所剩无几,也一定是瞒着兄长出来寻找活计,毕竟,林能文的那点儿俸禄实在太少,不够养活这一大家子。

两个小姑娘家家的,在外面谋生存,实在有点为难,三娘善舞,可入那烟花之地跳舞无异于引火自焚,张英的医术倒是可以有所作为。

“他同不同意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得自食其力才行!”

“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吴毅把手也如三娘一般,放在桌面上。他的手上指甲修剪的整齐光洁,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手心有薄薄的一层茧子,一看便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三娘盯着吴公子的手入了迷,这双手的主人肯定很有钱,也必定不是普通的劳动人民。自己要多么努力,才可以让自己有资本和他平起平坐啊?

“三娘,三娘?”

妞儿推了推入迷的三娘,后者才从一副渴望的神情之中回了神,“你说啥?”

妞儿和吴毅全都笑了,她是窃笑,吴毅则是浅浅的笑,三娘顿时觉得脸又热又烫,居然看着男神的手出神了,太丢人了!

“我在此地恰巧有一个熟人,他是军中的军医,不过在霸县有个宅子,回头我可以帮你们问问,他愿不愿意收一个人帮助他整理药材。”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可是女孩子可以进军营吗?”

不是传说中,古代女人不得进入军营,违者杀无赦?

“当然不能,你们只能在他霸县的宅子里帮忙整理药材,干些杂活。军营你们可不能进去,只是这事,我可不敢打包票!”

“没关系没关系的,劳你费心了!”

第134章 来信

“什么,你们遇到了吴公子,那个救过我们的吴公子?你们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去呢!”

能武从房里出来,嘴里念念有词的背诵,听到回来的两个姐姐说遇上了吴公子,立刻把学问抛到了脑后,找咱们聊天来了。

在茶楼里头坐了半个时辰,三娘和虎妞便要回来。桌上的那几碟子红枣瓜子花生还放在桌面上,并没有动多少。

吴公子早已经付了茶钱,这些东西浪费着实可惜,三娘正想将这些东西通通打包,眼前却递过来一只骨节匀称的手,手里拿了一块绣着翠竹的帕子。

此刻,这条洁白无暇的帕子被三娘捧在手上,心中充满了欢喜。

“不愧是男神啊!细心体贴如斯,看到打包就递帕子,看到杀人就递刀子,他会不会对我也有好感呢?”

妞儿自然明白三娘的心意,她也乐意见的吴公子和三娘又重逢到了一块。看着三娘将那块手帕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高兴之余又有一点担心。

自古以来,这姻缘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之间差距太大,门不当户不对,会有一个结果吗?

怕就怕三娘一腔热情,付诸东流。

能武早已经抓着一把瓜子花生,一颗颗的抛到空中用嘴去接。他的眼尖,一下子就看清了帕子上的那丛修竹。

小屁孩当时便嚷嚷起来:“三娘,你手上拿的帕子让我看看,绣的竹子?”

他一个猴子捞月,从三娘手里把帕子抢了过去,这帕子是真丝所制,手感柔软细腻,绣的修竹一摸,针脚细密,意境优美,压根不是普通人家的货色。

“三娘你怎么有这个帕子?那个姓吴的送给你的?莫非你们之间有了私情!”

能武站起身子,举着帕子神情严肃,帕子这种私密之物,怎么能随便给了人呢?万一让别人看见,岂不会让人误会,伤了姐姐的名节!

这下子他对吴毅的好感通通溜走,全然忘记了当初是怎么崇拜的赞善人家,竟然打自己姐姐主意,莫非眼睛瞎了不成?

三娘被这熊孩子的话气的心肝脾胃肾都疼,赶紧扑过去抢来,能武人高,顺势将手高高举起,三娘只能蹦蹦跳跳的去夺,可惜自己最矮,偏偏拿不到。

“快给我!什么私情,你读的圣贤书,脑子里怎么都是龌蹉的思想,快给我!”

能武偏不屈服,左右闪躲着姐姐生气起来挠过来的熊爪,“三娘,你别被他给骗了!咱们门不当户不对,他再喜欢你他家里也不会同意你做正妻的!你难道要给他当妾吗?”

这话如同一声滚雷,刷的劈在了三娘的脑壳上,一时之间,她停下了抢这帕子,脑海之中寻找合适的话语。

要怎么样说才合适呢?

妞儿狠狠的瞪了能武一眼,赶忙拉着三娘坐下,后者眼珠子提溜提溜的转着,有了!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去给人家做妾的!现在我喜欢人家,喜欢就要争取,如果他也喜欢我,那就再好不过,咱们可以在一起。如果很不幸,不能再一起,也没有关系啊,毕竟曾经拥有过。”

谈恋爱就像做生意,有成功的修成正果的,好比签了合同。也有不成功的嘛,只要双方过得好,祝他幸福也没有关系,这单生意不成,还有下一单,就算这辈子没有,也没有关系,还有下辈子呢。

这样的觉悟和格局,能武注定不能理解。他觉得有些道理,但又感觉哪里有说不出的奇怪。

三娘可不指望他的小脑瓜子能想清楚这世界难题,毕竟,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还有准备去再次拜访咱们的族叔林伯伯。

碧荷县,林家大宅。

林父林母一早起来,儿媳妇便领着孙媳妇过来请安。从儿媳妇手里接过漱口水漱了口,吐到丫鬟端的盆里,一旁候着的孙媳妇赶忙拿了帕子双手递过来给她擦嘴。

门外,几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像圆球一样滚了进来,手中拿着竹蜻蜓,嘴里不停的唤着,“姥姥,姥姥!我要去玩竹蜻蜓!”

心肝肉儿似的曾孙子曾孙女儿炮仗一般冲到林父林母怀里,惹得儿媳妇在一旁连忙扯住作势要打。

“虎哥儿,莲姐儿,可不许没轻没重的,撞到了老祖宗!”

儿媳妇嘴上说着,手上却只是做做样子,戴着赤金镯子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却没有落下来。

这可是她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真打呢。

林母满是皱纹的脸上笑着,狠狠的亲了虎儿脸蛋一口,白胖胖的孩子穿着上好的皮袄子,长长的皮毛在脖子上一圈,保暖得紧。

“好了好了,就你做怪!咱们虎儿可乖了,哪里不知轻重了!”

林母怜爱的捏了捏虎儿的小鼻子,虎着脸教训侍立在一旁的儿媳妇,而后,她的语气又软了下来,“还站着做什么,赶紧坐下吧。虎儿有没有用早饭,和姥姥一起用早饭好不好?”

虎儿猴精猴精的,当然知道自己的奶奶不会打他,他腻腻歪歪的在姥姥怀里磨蹭,拉着她的手摇晃:“姥姥,我吃过饭了,我要出去玩儿,我要去玩竹蜻蜓,我要去放风筝!”

林母站起身来,牵着虎儿坐到桌旁,耐心的劝道:“乖乖,这大雪的天气,哪能出门去放风筝?等明儿开春,让你爹爹带你去放风筝如何?”

说曹操,曹操就到。

虎儿的爹爹,林伯伯的儿子便兴冲冲的拿着一封书信赶了过来。

“爷爷奶奶,母亲,父亲来信了!”

被他称作母亲的,正是林伯伯的原配妻子,惊喜道:“真的!可是今年会赶家里来一起过年?”

林父林母收到儿子的来信,更加激动,连忙让催促自己的孙子:

“书文,快念快念!”

第135章 拜访

书文将信抽出,一目十行略微扫过,挑了些紧要的好消息报与家中长辈听了,结尾附带的消息略过不提。

林父林母得知今儿年节儿子又如往年一般舟车劳顿的回来,心下酸涩,又喜又忧。

喜的是一年到头,在边关做皮货生意的儿子孝顺爷娘,大老远的一定车马劳顿的赶回家阖家团聚。却又忧虑路途遥远,儿行千里母担忧。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用了早饭,书文便道要去打理店铺的生意了,每年几大节日,端午中秋新春,是做皮货生意最忙碌的时候。

爹爹远在霸县,他则管着家中几个店铺的生意,爹爹在信中嘱咐,过大节给各位老爷、往来生意上的伙伴的礼节必定要细心准备。

“书文。”

林书文走在操手游栏里头,背后母亲追了出来将他唤住。

“母亲,外面风雪大,您怎么出来了?”

碧荷县地处偏南,难得下雪。今年倒是一场又一场的瑞雪,皑皑的白雪覆盖在院子里头,时常可以听到纤细的枝头受不住累雪的重量啪的折断。

林夫人的眉眼已经没了屋内的笑意,她走上前来,接住儿子扶住她的手,两人沿着游栏慢慢的向前走去。

“文儿,你父亲的信中,可还提了些别的?”

本不该有什么期待的。

几十年的夫妻,这些年来越发的生分了,仿佛自己变成了林家的一件摆设,一个家具,再也不能得到他的只言片语。

“嗯,父亲问了你是否安好,还有一些便是那些生意上的杂事。”

事实上,父亲的信里并未提起他的发妻,自己的母亲。

“是吗?”

林夫人嘴里轻声呢喃,眼中一热,赶忙把脸别到一旁,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的失态。

林书文心中压了重石一般,却又无可奈何,再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处理,顾不得安慰自己的母亲了。

父亲除了让他轻点今年一年的账册,盘查自家的库存,重点查查一个铺子里的管事。

他家在附近几个州县共开了3家做皮货生意的店铺。一家走量,卖的是大路货为主,其他料子为辅。主要是些成色不好的料子,薄利多销。

一家专卖精品,各色皮料均是极好的,供的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商贾贵户,这间铺子他和父亲盯得最多,没什么差错。

还有一家,中间档次的货品居多,账目上来看,并没有什么差池。只有那家走量的铺子,父亲让他好好查探一番。

除了此事,还有便是好生拜访那些合作伙伴,当官的老爷。特别是县官老爷一家和他的女婿胡家,不能出任何纰漏。另外,还要打听一下,林捕头的兄弟家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夫人目送她的儿子顶着风雨远去,直到绕过游栏看不见了,还痴痴的站在那儿等待。

先是望着老子的背影渐行渐远,又望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就这么望着望着,一眨眼,二十多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青春不在,容颜已老,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

“林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老爷刚刚出门去了,估计得晚上才会回来,你看?”

能武站在林伯伯家门前,他一大清早便赶了过来,跟看门的大爷说明来意,大爷进去通报之后,上回见过的管家老伯赶了过来。

“林公子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妨告诉老夫,待老爷回来也好转达一声。”

管家老伯一口一个林公子,把能武叫得很是不好意思,他才十二岁的年纪,长得倒是高高壮壮,父兄不在,外头便由他来主事了。

“老伯,您说笑了,我哪里是什么公子,您叫我能武便得了。我来这儿,是想拜托林伯伯打听私塾的消息。”

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后,管家老伯呵呵一笑,他对好学上进的能武印象又好了几分。这孩子小小年纪,十分懂事,“原来是这件事情,小兄弟不要担心,待我家老爷回来,我一定转告于他!你放心吧!”

能武听了老伯的话,心中吃了定心丸,他谢过了老伯,便和他告了别,美滋滋的打道回府。

管家老伯站在门口,手中提着能武送过来的礼品,手中掂了两掂,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多好的后生啊!

真不明白老爷的用意何在。

林家宅子内,林老爷端坐书房之内,手中拿着生意往来的账册,一手拿着算盘拨得噼里啪啦作响。

书房之内,烧着上好的银丝碳,林老爷穿着单衣,眉心皱成一个紧紧的川字,算完了一本,他端起放在桌旁炖的一碗养生汤,喝了一口便听到下人来报,管家求见。

林老爷放下参汤,待管家进来,只听他说林能武那后生已经走了,他不是空手而来,还送了一些点心之类的礼品。

管家欲言又止,他不明白,为什么老爷明明在家,却对那后生避而不见。

林能武这孩子聪敏好学,一心向上。他不像以往那些个来打秋风的老乡亲戚,来回上门总想捞些油水好处。

自家老爷在霸县耕耘数十年,亲朋好友无数。莫说打听私塾消息,就是专门请个吧先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有心想为那后生说几句,林老爷却朝他挥了挥手,“那些礼品,你拿着吧!不必多说,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下去吧!”

老爷发了话,管家也只好依言退下了。

林老爷又拿起一本账册,继续拨弄起算盘来,再过几日,他便要动身回自己的老家了,回家之前,需要打点的事情可不少,家中那几个铺子,这次回去可得好好清查一遍了。

能武从林家出来,走了几步便看到自己家那两个姐姐,站在街角等着自己。

他远远的看见,三娘和虎妞站在树下,三娘踮起脚尖,拉扯头上的树枝,上头的积雪抖落下来,溅了她两一头一身。

第136章 帮忙(一)

这样下去不行。

俗话说的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咱几个在霸县也没啥别的建树,倒是持续性的混吃等死,间歇性踌躇满志。

能武这小屁孩连续两次上林老爷的门被挡了之后,终于咂摸出味儿来。咱们这是碰了了软钉子,隔壁大娘那儿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家里只剩大哥能文给的一部分铜板儿,摔在碗里叮当作响。

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远在千里之外的爹娘远水也解不了近火,是咱几个没有想到的。

“都怨我,要不是整这些破事,你们都好好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是我连累了你们。”

外面呜呜刮着北风,刀子似的打在关紧的门窗之上,饶是关得再紧,还是有些狂风不死心的钻进了屋子里头,咱几匹南方的狼,在北方冻成了狗。

先来霸县的时候,咱们不清楚门道,买的炭火放在炕里头取暖。过了些时日才发现,和咱们同一水准的人家都是买动物风干的粪便来烧,比如牛粪饼子,很是畅销。

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设,咱们自然而然的也用牛粪来取暖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穷。

三娘的自责,妞儿和能武并未放在心上。在他们眼里,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

大约是有了爱情的滋润,就是用牛粪饼子取暖,妞儿的心里眼里都是甜蜜蜜的,能武不知从哪儿继承得来乐观的天性,霸县新鲜的一切带给他的,是激昂的,向上的,刺激的。

其实三娘自己也明白,她的焦虑更多的是来自于自己。

这个世界毕竟太不一样了,放眼望去,大家都比自己聪明能干,她很不能接受自己几无一技之长傍身,又一事无成的状态。每日里围着锅碗瓢盆转悠,眼界和格局一日比一日小了,睁眼闭眼关注的是早上吃啥,中午吃啥,晚上吃啥?能武缺什么了?集市里哪样东西物美价廉,哪个大娘人好愿意少几个铜板。。。

想我堂堂一个来自21世纪,接受了党的关怀和教育的大好青年,竟然越发有大妈和扶弟魔的趋势,怎生不可怕

就算这样的生活热腾腾的,充满了灵气和生机勃勃,那也不能掩盖自己无能的事实。

一件事情的发展轨迹往往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愚笨如我们,并不能提前意料到事情的转机来得那般迅速。

那是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夜晚。

没有什么娱乐生活的大家,早早上炕歇息,临近年关,霸县一个月下两场雪,一场下半个月,停了几天雪化了,再下十来天。整个世界无缝对接,放眼望去,除了雪,还是雪。

大娘把咱们小院的破门拍得噼里啪啦作响的时候,三娘和妞儿如坠梦中。

梦里头,自己还在林家坳子,啃了娘亲做的鸡腿儿,村里的大黄狗追着屁股后头要骨头,追了一路,直到到了虎妞家门口,嘿,门口居然站着大哥能文,他怀里抱着个奶娃娃,自己定睛一看,后头还站着大肚子虎妞,这两个没良心的家伙也不管三娘被狗追,当着面儿把门拍上。

三娘那个气呀,顾不上害怕大黄狗,死命拍门。嗖的一下,梦竟然醒了,好像门外头真的有人在拍门。

妞儿批了衣服下了炕,便要去外头看看,三娘舍弃了温柔乡,只好也拿起袄子披上。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特么大半夜的,如果没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谁来敲门就特么有病!

从门后摸了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棍子,二人在冷风中哆嗦着跑到院门处,刚扫过得院子又积了尺来厚的白雪。

“姑娘姑娘,开门哪!林姑娘,张姑娘!”

听着声音,不是隔壁大娘默?大半夜的来敲门,算算日子,准是她家儿媳妇快要生了!

能武也披着衣服跑了出来,我们把门打开,便见大娘赤红着脸,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二位姑娘,你们家可有马车?能不能借我使使?”

“大娘别急,我们有马车,就停在院子后头。”

这马车还是青羽大叔送给咱们的,一路上多亏了他,才能平安走到霸县。处境再艰难,咱们也没想过卖了它,谁想今日便派上用场了。

“谢谢,谢谢!媳妇儿提前发动了,稳婆又在下头村子里,风雪这般大,只有马车过去才能接了人过来。”

大娘一边给咱们解释,一边忙不迭的往外头走。

三娘和虎妞跟着她走到院外,借着地上白茫茫的大雪一看,才发现大娘的儿子正站在院子外十来步远。

那青年比他娘的焦急没少一分,咱们开了院门,他却赶忙背过身去,不看咱们。

“大娘稍等,咱这就把马车赶出来!”

远亲不如近邻,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几人麻利的把衣服穿戴好,三娘和能武立马跑到后院儿牵马套车,妞儿从屋内抱来一床棉絮垫在马车里头,能武又拿出了蓑衣和皮帽。

“我会赶车,大娘,我跟大哥一块儿去吧!”

大娘的鬓边被汗珠浸湿了,三娘的视线顺着大娘往下看,衣服并不比咱们齐整,鞋子穿反了也不知道,她道: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呢?”

“不麻烦,不麻烦,下这大雪,两个人夜里赶车也好有个照应!”

这马儿和能武很熟,青年和路很熟,万一车轮子陷到雪里头,一个人都没个搭把手的。

事不宜迟,在马车前头挂了一盏气死风灯,能武便和那青年爬上了马车,朝下头的村子去了。

大娘并不知晓妞儿会医术的事情,咱们也不曾提起。

几个人一道回了大娘的家里,她的媳妇躺在炕上满头大汗,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现了血迹。

大娘急冲冲的,从柜子里找来一结干净的布头,让她媳妇儿咬在嘴里,又拿出一块汗巾子,擦着媳妇头上的满头大汗。

“玉娘,莫怕,生哥儿已经赶着马车去接稳婆了,你这头胎,才刚见红,要生许久的,稳婆一准就来了,莫怕啊!”

第137章 帮忙(二)

昨儿暴雪之后是个大喜的日子。这一喜是隔壁大娘的儿媳妇瓜熟蒂落顺利产下一个六斤六两的大胖小子,这第二喜则是能武和那青年在路上翻了车以至于稳婆姗姗来迟,她到来之际虎妞和其他两个当了一回接生婆。

大娘一高兴,连着晚来的王婆和咱一家几口全部得了喜钱,足足有两吊铜板不说,还有红通通的鸡蛋一盆,果子蜜饯若干。

青年捧着裹在包被里的奶娃娃笑得像个烂柿子,王婆不住得夸奖这小娃娃长得好看。

明明皮皱得跟小老头似的,三娘琢磨着估计婆婆的眼神儿不太好使。

旭日东升,青年直接拍板给他儿砸取了名字叫做东升,小名狗娃。这个小名儿并没有问候他儿砸或许他祖上,纯粹是因为传言小孩子贱名好养活,饱含了对这娃娃无尽的爱。

一宿的忙乱之后,三娘和虎妞互相搀护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尺来厚的积雪中回家补眠。

能武自告奋勇,继续驾着马车送王婆回家去了。小屁孩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青年忙着照顾他打下的江山,他的媳妇和奶娃娃,自然是谢了又谢。

二人进了房间,将门窗关好,脱下被雪沁湿的鞋子和一身污迹的外衣,三娘一把倒在了炕上做挺尸状,虎妞把她的大长腿拿上了炕,盘坐在了外侧。

一瞅她的神色,三娘心道坏了,这妞儿顶了真。

昨儿夜里王婆迟迟不来,媳妇儿躺在床上直哼哼,大娘拍着大腿叫坏了,马车定是陷在了积雪里头,阻了路途。

她的媳妇儿小山样的肚子,怎么样使劲儿都不得法,大娘也顾不上咱两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子,也让咱们进来帮忙。

大娘拿着帕子擦她媳妇头脸上的汗水,又支使三娘和虎妞一人扶着产妇的腿,一人候在旁边捧着干净的布巾和装着热水的脸盆。

媳妇满头满脸的大汗,身下羊水污血被一次又一次的擦净,又冒了新的出来。第二产程的她已经力竭,眼儿翻着白,只怕下一秒就要睡了过去。

“姐姐!姐姐!再使劲儿!再不生出来,小娃娃可就危险了!”

三娘还不是三娘的时候,托互联网时代的福,她很懂得破水之后婴儿在母胎之内呆得太久有窒息的风险,耽搁得越久,婴儿大脑缺氧很容易因为肺部呛了羊水引起新生儿肺炎,亦或是更严重的缺氧窒息造成脑瘫。

情急之中,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拉玛泽呼吸法,那番虎妞已经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亮出了一排排细如毫毛的银针,她取了几根胆大心细,沉着冷静,往那妇人身上几处穴位上扎去。

大娘本想阻止,那一排排的银针成功的唬住了她,立马有了主心骨唯虎妞之命是从。

刷刷几针下去,妇人有了起色,三娘心急,甩脱了鞋子爬上床去,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产妇的腰下,力求简单明了的教她使用拉玛泽呼吸法,在一次次紧密的宫缩之中,终于见到了孩子乌漆麻黑的头发顶儿。

在场的除了三娘,没人听过这奇奇怪怪的什么呼吸法子,虎妞心中疑惑不解,大娘想着三娘和虎妞是一路人,学医的有些不为外人道的技术也不奇怪。

这法子虽怪,却十分好使,不管它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都是好猫。

“出来了出来了,玉娘,再使一把劲儿!”

看到了希望的大娘激动不已,虎妞把手紧紧的握着产妇的手心,给她支持,给她力量。

三娘见婴儿露了头尖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心狠手黑的超妇人的肚子上按了下去,将那小山包往下推。

又丑又皱的奶娃娃从母亲的身体之中落到了他奶奶的手中,一把在火上烫的发红的剪子剪了脐带,一爪子拍在屁股上头,哇哇大哭,呱呱坠地。

王婆众人踩着胜利的钟声来了这座小院,咱几个洗洗手撤出革命一线,权威人士王婆上阵,主持善后工作。

“三娘,你那个拉玛泽呼吸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虎妞盘坐在炕上,居高临下的问着三娘。

俗话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三娘摸不准妞儿已经知道了多少,眼望着屋顶思考对策。

“这个,这个。。。”

虎妞一发威,可不能把她当病猫。

撒谎说有什么奇遇也是不可能的。三娘来到林家坳子村里,是在许多人眼皮子之下看着长大的。这眼皮子里头,便有虎妞她自己。

恐怕妞儿她自己都更清楚,三娘来这里之后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

要不,说自己梦中习得?仙人指路?还是干脆坦白交代,俺来自遥远的东方,只是咱们不在一个频道,你这儿放的是喜洋洋与灰太狼,俺们那儿放的是小猪佩奇。

咱们注定是不能交汇的平行线,哪知道老天爷一个喷嚏把俺落到了这里,没有金手指,没有金钱权利,没有美貌和死心塌地的美男,只有最挫,没有更挫。

三娘一拱一拱的钻到被窝里头,将自己裹成一块麻花,“妞儿,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也不想骗你,其实,我是天上王母娘娘瑶池里的一株荷叶,日日听那娘娘念经,突然开悟。。。”

语气之诚恳,态度之真诚,编得煞有其事,连自己差点儿都相信了自己。

三娘自个儿声情并茂的演绎,没有得到观众的喝彩。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她回过神来瞟了瞟虎妞,她一脸你就接着吹吧的表情看着三娘表演。

“编啊,你接着编!”

虎妞冷哼一声,嘴里吐出令人窒息的话语,“三娘,你编也编得像样一点,王母娘娘她会每天念经吗?观音菩萨每日念经还差不多!”

啊,一时冲动,失误失误。三娘琢磨了一下,好有道理啊,竟无法反驳。

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头钻了出来,点了点头,三娘吸取了错误的教训。

“你说的很对!我本来是观音菩萨池子里的一株荷叶,每日听她老人家念经,一朝开悟,她老人家见俺颇有慧根,心生欢喜,于是派我下凡历劫。。。”

虎妞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她啪的一下一爪子拍到了三娘的脑门之上,气不打一处来,“就你?你要是天上一株荷叶,那我还是王母娘娘呢!”

第138章 老狐狸

“哎哟,好痛!你要不要这么暴力啊!”

虎妞一个爆栗敲在三娘的脑门之上,她有点儿武功根底,舞刀弄枪是一把好手。

这一掌下来,三娘好好一人,本来能考清华北大,这下只能考上海交大了,对智商那叫一个爆击。

揉了揉酸痛的脑壳,耳畔竟然传来女孩子抽泣的声音,三娘简直不敢相信,半跪着爬去看,妞儿低垂着头,眼畔垂泪,银珠点点。

威武霸气如虎妞,竟垂了泪?

三娘不知哪里惹恼了这冤家,捂着嘴巴偷笑,两只爪子正欲搭上她的肩膀,却被美人生气的甩开,侧身躲了过去。

妞儿胸以下都是腿,此刻,这大长腿骨相均匀,肥瘦适中,笔直修长的陈列在三娘的眼前,薄薄的内衣勾勒出完美的形状,让人忍不住摸上一摸。

罢了罢了,此刻不是犯蠢的时候,虎妞都哭了呢,还哭得那么好看,勉强止住了邪念,把她当作金华火腿,就不想摸了。

“王母娘娘?”

三娘伸出一根中指,戳了戳妞儿的后背,试探的喊了一句。

“滚滚滚,一边儿去,反正你也没把我当自家人,什么都隐着瞒着!”

“我哪有?

“你就有!”

“我真没有!”

“你还狡辩!”

“我错了!”

生气的女人惹不起,阔怕极了,三娘不由败下阵来,承认错误。

“你错哪儿了?”

虎妞低着嗓子给我坦白交代的机会,这可为难到自己了,不说是因为不想说,更是因为不敢说。

这里是连小情侣谈个恋爱,没有知会父母亲族就要被沉潭的存在,我这一外来户坦白交代很有可能要架在火上烧烤,加点葱花和孜然就能下锅了。

仔细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吃同住,躺一个被窝里的女人,三娘心想,我真的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她,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吗?

把一个秘密告诉风,风吹过雨林所有的小动物都知道了。

告诉了虎妞,那能文哥哥也知道了,能文哥哥知道,等于爹爹娘亲也知道了,等于。。。

好痛苦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辈子她只想泯然于茫茫人海之中,怂怂的过着一生,没有狗血,没有风浪,没有隐患。

“我错在不该瞒着你,我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海之中突然就记得了。可能之前在青云观找那些杂七杂八的书,具体的我真说不清楚。”

虎妞啊虎妞,等俺闭眼蹬腿之前,或者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俺是谁,俺从哪儿来,要上哪儿去。

这样的说法,虎妞竟然信服了,信服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破涕而笑。

“你早说不就好了,我生气的是你不信任我,瞒着我的事情,这些奇奇怪怪的法子,你愿意说,我还不愿意学呢!”

“理解理解!我错了!”

三娘点头如小鸡啄米,很能理解她的感受。

咱们都不是学霸类的属性,虎妞五行属动,跟着青衣姑姑很是磨了磨撒野的性子。现在的她,被那几本医书折磨得心力交瘁。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那几本医书她翻是翻了,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早早的触及到了天花板,换句话说,遇到了职业生涯的瓶颈了。

这样磨蹭下来,养好的瞌睡虫都离咱们而去,干脆起来觅食。

那一锅子红通通的鸡蛋已经冰凉,三娘为了表示自己端正了态度,屁颠屁颠的跑去给王母娘娘热鸡蛋了。

****

吴毅打他老子营房里出来,肚子里憋了好一肚子脾气。

那个监军的什么狗屁侯爷,竟然往皇帝老头儿面前呈上了一顶奏折,说吴起将军治下不严,练兵不勤,未扬我朝国威。

皇帝老儿看了这个折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摔了他时不时把着玩的鸡缸杯,丞相那贼老头一看,立马跪了下来,明着说是让皇帝息怒,保重龙体,暗里却添油加醋道父亲平日为人倨傲,不服管束,颇有拥兵自重之嫌。

朝堂之上丞相、司马将军和吏部尚书几派吹胡子瞪眼睛,都快打了起来。丞相那贼老头竟然借机弹劾父亲,意图撤换了他的大将军之职。

突厥和西夏列强环伺,这会儿连连暴雪,阻了突厥进军的路途,且突厥朝内线人来报,崒干王子王位不稳,部族之间有起了嫌隙,这才阻了南下侵扰的铁骑。

这些个鬼鬼祟祟,大敌当前时一顶又一顶高帽子往父亲身上戴了,敌人暂时求和了就立马露出了虎狼牙齿,卸磨杀驴,欲将父亲拉下马来。

还有这个狗屁侯爷,平日在军营之中一番谦虚低调,随和的做派,不料确也是丞相旁边的一条狗,转身就往平西军上插了一刀!

真真其心可诛!

若不是这人已经打马回京,此刻吴毅恨不得提刀将他斩于马下,去他娘的练兵不勤,去他娘的治下不严!

他老子倒好,看了皇帝问责降罪的文书,屁都没放一个。轻飘飘的放在那里,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官场沉浮,不进则退。

吴起大将军已经位极人臣,若是再进一步,这个夏朝,便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此刻突厥求和,丞相弹劾,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皇帝恐怕也并不是真的相信,崒干会歇了举兵南下的心思,就算丞相再怎么弹劾,侯爷做再多文章,皇帝老儿也就轻飘飘的责问几句,降了两级,罚奉三年,其他一切照旧。

那些人最在意的兵权,仍然牢牢握在他的手中,不对,应当说牢牢的被皇帝掌握在手中。丞相精明了一世,确怎么也看不开,将军也好,丞相也罢,不都是皇帝握在手上的棋子而已。

身在局中,下棋之人本不是他。

皇帝,才是最精明的那个老狐狸。

第141章 黑乌鸦

那对儿鸳鸯回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看他们一脸甜蜜的样子,我们就晓得这门亲事准没得跑了。

能武气鼓鼓的不搭理三娘,三娘也不惯他那臭脾气,小孩子家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都。晚饭三娘决计不做了,见那对儿鸳鸯进门,便跟大哥和虎妞知会一声,出门逛街去了。

傍晚的街市,委实没啥好逛的,摊主们纷纷打烊,都收摊回去了。街上冷冷清清的,唯独街角那边还之着摊子,那是一对儿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开的面摊。

大老远的,油泼辣子混着面香老远钻进三娘的鼻孔里头,勾着五脏六腑的馋虫,魂都没了。

如果遇到不好的事情,没有什么不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顿解决不了,那就两顿!

同样,和兄弟之间争执这点芝麻大的屁事,一顿热辣辣的油泼辣子面条准能解决。

三娘一股脑儿朝街角的面摊子上走去,老夫妇二人一个搓揉面条,一人料理着滚烫的卤水和三五桌客人。

暗影里头,停着一匹漂亮而神气的健马,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平日里就被精心照料着,伙食大好。

这匹马儿的主人,必定是个热爱美食的食客,知道幽深的巷子里头,必定有和高堂之上一样美味的珍馐。样子可能不那么好看,但必定是热气腾腾的,灵动而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大娘,来一碗面,麻烦多放些辣子!”

“好嘞,姑娘稍等!”

三娘面不斜视,自寻了一处桌角坐下,桌上泛着陈年的油光,木头的缝隙深深刻着年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很快端到了桌前,海碗里头红油辣椒在汤里沉浮,暗白色的面条在汤里舒展着身姿,三娘感激得朝大娘笑笑,深吸一口香气,口水都要溢出来了。

麻利的抽出筷子,食指大动。

一口下去,香,麻,辣,爽就一个字!

小小的面摊子里头,此起彼伏吸溜面条的声音,再加上一勺陈年醋,丰富的味蕾在舌尖跳跃,那一刻,身心放松,与全世界和解。

三娘吃得满头大汗,一丝头发垂了下来,双手捧起面碗,腾不出手来整治,直接用嘴呼出一口气来,将不听话的头发吹起,脑袋埋进碗里喝了大大的一口面汤。

身旁传来熟悉的轻笑声,桌旁的板凳被人挪开,放下碗来,却见许久不见得吴毅坐在一旁。

“额,你怎么在这儿?”

三娘打了一个饱嗝,嘴里呼出的气体又辣又酸。吴大公子穿着一件死贵的貂皮大披风,全身漆黑,不见一根杂毛。里面那身衣服也是全黑,好似一只全身漆黑的乌鸦。

“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是了,店门大开,想来就来,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心道进来时应当先扫视一圈,没准儿能发现这只黑乌鸦呢。这下好了,自己这么霸气侧漏的吃相,一准儿又给他留下了不雅的印象。

黑乌鸦买了单,牵了马儿跟三娘慢慢的走在街上。

霸县的线管老爷们忒小气,青石板路只铺了一段段,横贯在主县城中央,其他地方都是黄泥巴路,脚步声起先是清脆的得得得,后面变成了从泥地里拔出来的咕叽咕叽。。。

黑乌鸦的貂皮大披风上溅了很多泥点子,看得三娘心里死痛死痛的,糟蹋了多好的物件啊。

“我以为你走了。”

二人之间沉默了良久,三娘憋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委委屈屈的小情绪。

讨厌鬼,黑乌鸦。

当初是谁说给虎妞找个军营里的师父来着,这么久一晃就没了人影,虽然说了不能保证,但是三娘却在心里存了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真的以为吴毅能像以往那样,解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来着。。。。

黑乌鸦脚步停了下来,他低着头寻着生闷气的小丫头的眼睛。

三娘却不敢抬头,眼里不争气的包了一包泪水,骂自己真傻,明明两个人没有什么关系,明明是自己一直欠人家人情,怎么还有脸要求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忙呢?

“对不起,我有事情耽搁了,所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三娘的眼泪已经喷涌而出,止不住的往下掉了,她赶紧转了个身,背对着这个心仪的男人,用衣袖飞快的擦去脸上的残泪。

“嗯,你不用道歉,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是我失态了。。。不好意思。”

小姑娘倔强而粗暴的打断了男人的话语。她睁眼望着天,是谁说的,看着天,泪水就不会再掉下来着,狗屁,怎么还越流越多,止不住了呢。

吴毅叹了口气,双手搭上小姑娘的肩膀,将她调转过来面向自己,哪知小姑娘存心和他赌气一样,又把头死死的低了下去,就是不和自己对视。

“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没有!谢谢,不关你的事情!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小姑娘还是嘴硬,顽强不屈。

吴毅的头有一丝丝的痛了起来,他有那么多的智谋,却对这个小丫头没有办法。

两根手指伸了过来抬起小丫头的下巴,气得鼓囊囊的脸颊,通红的兔子眼睛,真的很像一只兔子。

这样的行为已经很过分了,没成想更过分的还在后头。

吴毅脑子一热,竟然两个手分别捏上了三娘的脸颊,小脸蛋顿时变成了猪头。

眼看三娘怒目圆瞪,呆滞了几秒便反应过来,用尽将这坏人的两只爪子弹开,向后弹跳到了三步开外。

“你,你干什么!?”

不满的抗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翩翩公子的所作所为。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罪魁祸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闪躲着恼羞成怒做势欲打的三娘。

“哈哈,不好意思,我没忍住。”

第142章 出去浪

天将暗未暗,吴毅一个老帅的姿势飞身上马,朝一旁的三娘伸出手来。

“来吗?怕不怕?”

三娘气焰犹盛,怕他个毛线,当即把爪子搭在这人手上。吴毅的功夫很好,他轻轻一拉就把三娘拉的飞了起来,跃到了马上。

反正已经跟家人报备过了,出去浪一浪再说,省的回家再见到能武那张阴晴不定的晚娘老脸。

黑马驮着二人飞快出了霸县,一路朝未知的方向进发,路边是皑皑的积雪,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下,吴毅的黑色貂皮大斗篷像燕子的皮毛翻飞。

风声呜呜从耳畔吹过,吴毅将三娘环抱着,大斗篷将她遮个严实,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颅。

“怕不怕?”

他的下巴正好抵着三娘的头顶,呼出的二氧化碳等气体在冬日里变成白色的一团。

“你说什么?”

风声太大了,三娘只依稀听到吴毅说了些啥,却又没有听清,便艰难的转过头来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阵促狭的笑声,吴毅挥着马鞭,让马儿跑的更快,怀里的小丫头紧张的坐着,生怕一个不小心颠下马去,摔个终生残疾。

马儿飞驰,总于在一片旷野之间停了下来。

吴毅将呆若木鸡的三娘提溜下来,远远的望着西方。

北方的天空特别干净,落日余晖,一片晚霞挂在地平线上,二人一马渺小的如同大海里的小鱼,沙滩里的石子。

内心油然而生的,是人怎么干都很难干得过大自然。

按照剧情发展,女猪脚怎么的也得吟诗一首,勾搭一下身边这个才华和实力并存的帅锅,可惜三娘嚼劲了脑汁,都只记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剩下的那两句,寻思了好久好久,硬是没有琢磨过来。

妈了个蛋蛋,你瞅瞅这差距,能跟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女猪脚比吗?难怪别人一穿越都是easy模式,自己确是hard模式,配置不同,副本刷不下来,该!

“你在看什么?”

吴毅一副思考人生哲学的姿势,远远的看着西边,眼珠子半天都没眨一下子。

太阳已经下了山,可天色还是亮的,地上积雪一片,除了白还是白。

“我在看狼。”

他黝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西边,顺着他的视线三娘瞪得眼睛都酸了,硬是没看见他口中的狼一星半点的影子。

“在哪儿,我咋没瞅见?”

为了让视线更远,三娘还用手掌在额头前面搭了个凉棚,“你当然看不到了,狼是白皮的,在雪里本就很难发现。”

这下总算明白了,这是重点说明你很厉害的意思麻,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努力装作惊喜到:“看不出来,兄台还是方外高人啊,失敬失敬,请受小女子一拜!”

吴毅本来很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就被丫头给逗乐了,“小生不才,不敢当不敢当啊。”

嘴里谦虚得不行,表情却那么受用,真是口是心非的男人。

这一刻美好而感动,三娘十分感激。他看出来了自己心情不好,又是请客又是看风景,这匹跑起来贼快的黑马,跟法拉利有得一拼。

如果说吴毅对她没有感觉,那必然是不信的,要说很有感觉,那是更加不信的。

无花也无月,二人牵着马散了会步就开始打道回府了。

雪夜之行,成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两个热血的小年轻心中泛起了涟漪,吹皱了一池春水。

绅士的男人骑着马儿将丫头送到了家门口的小巷,二人挥手作别,没有言明下次何时才能见面。

三娘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与他告别之后竟然又转身冲了回去抱住了男人宽厚的背。

大胆且不要脸的行为让这个浸淫着数千年封建礼教的男人呆楞在了原地。

“谢谢你!”

吸了几口仙气,三娘飞快的转过身子跑进了巷子里头,一头冲进了屋内,双手捧着热辣辣的脸颊,偷笑不已。

他娘的,总算让老娘扳回了一局。

思恋如同春日的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内心甜蜜之时又充满了隐忧。

这样的黄金单身汉,能看上自己吗?

他老父老母,能同意这门亲事吗?

古代不是都兴娃娃亲,他娘的,吴毅这老小子有没有定过亲啊?

他是什么星座,跟自己星座合不合适啊?

千头万绪在心头转了个遍,甚至连将来住哪儿,都灵光那么一闪。没有谈过恋爱的姑娘对感情实在是盲目,她都没法子掩饰自己的欢喜,不知道这年头女娃娃首要的便是矜持。

分别时的那一幕早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有心人包括了出门来寻人的大哥林能文,以及附近的若干街坊观众。

林能文看着这个妹妹欣喜的神色,那些话语在嘴巴里转了一转,终就还是没问出来。

他和这个便宜妹妹的关系并不亲密,女儿家私密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他只看到那个男人骑马远去的背影,其他的信息一无所知,还是先问问能武和英儿吧。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吴毅不日便要替他爹进京北上,变着法儿和三娘一块儿相会。霸县的街头巷尾,为数不多的好吃的好玩的,统统带着丫头感受了一遍。

相聚的时光这样短暂,二人都格外珍惜。除了吃喝玩乐,吴毅更是大方的将林家所在的小院子买了下来,暗搓搓的将房契和一些银两偷偷的塞在了丫头的荷包里。

三娘抱怨了一句自家族叔不靠谱,寻找私塾没有回音,他只不做声,却独自拜访了城中规模最大最好的私塾夫子。

情长情短,恩义两全。

吴毅对自家所做的一切,三娘感激不已,内心的不安感一日胜过一日,比起笼里娇养的金丝雀,她更愿做与大树比肩的木棉。

一切关系的不对等,都让她有深深的忧患之感,人家随手解决的,是自家苦恼万千的难题,自己能为情郎所做的,不过是绣工拙劣,上不了台面的小物件。

第143章 感情

流言蜚语扑过来的时候,三娘还一脸蒙蔽的存在。

隔壁大娘好心上门,劝解虎妞众人,不要被外头嘴碎的风言风语苦恼,下次还有人在她面前嚼三娘的舌根,她定然要骂她个脸上无光的。

这话说时,虎妞和大哥等人都在,虎妞感念大娘好心,正好将要送给她孙子的一对儿小银镯子拿了出来,专门戴在娃娃胖脚丫子上的,驱邪下火。

三娘从房间里一头撞了出来,心直口快的大娘直道姑娘气色旺,那小伙子她也见过几次,看上去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可得赶紧先下手为强。

能武正在堂上,一听这话,当即不乐意了。他嚷嚷着,那人只是咱家的亲戚,普通朋友,和自家姐姐无甚关系,让大娘千万不要乱说,坏了姐姐名节。

大娘乐呵呵的,也不在意,她嘴里说着那是那是,话头一转又扯到了自个儿身上,“你们汉人就是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家那口子,当年可是草原上的一只雄鹰,被我瞧上了,就是我主动追的他!三娘,遇到中意的,可别当软柿子,让好姻缘从手里溜走了。”

虎妞和三娘把大娘送出了门,回头便见自家大哥一脸严肃的坐在凳子上,他打算好好盘问三娘一番,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她到底私下收受了人家多少财物。

大哥身体紧绷,两腿分开,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头,脸色比包公还黑。虎妞和能武也是,一人一边分裂在侧,若在墙上挂一面明镜高悬的牌匾,手里拿几根水火棒,就可以升堂了。

“三娘,你和那人,发展到了哪一步?”

能文的语气如此沉痛,断断续续的,难以启齿。他很郁闷,爹娘不在霸县,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要来管妹妹的儿女情事。

虎妞自从和哥哥相恋,胳膊肘已经朝外拐了去,不过二人之间的情谊还在,她赶忙上前来安慰三娘,哥哥此问并无他意,只是吴毅家高门大户,恐怕不是良配。这些日子,二人时常见面,你侬我侬,她和哥哥生怕三娘吃亏罢了。

能武脸皮子薄,他早已经在哥哥开口之前便已经避了开去,不用他开口,便能猜测出他的态度来。跟大哥一样,他也是钢铁直男。

“哥哥,我和吴毅是正大光明的恋爱来着,男未娶女未嫁,有什么不可以?”

三娘满不在乎的回答,压根没把这便宜大哥的责问放在眼里。吴毅明里暗里为三娘做得,数次救命就不提了,哪一样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了。话本里不是说了,大恩无以为报,小女子愿以身相许啥的莫。。。

便宜哥哥见三娘态度如此散漫,将婚姻大事当做了儿戏,气得眉毛立了起来,他忍着暴脾气,耐心的解释道:“自古以来,男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二人相恋,却未曾有过婚约,你,太轻浮了!”

相处了这般久,吴毅确实从未亲口对三娘说过比如我喜欢你,或者会娶你回家去这类的话语。三娘被美好的恋情冲昏了头脑,自己早就明晃晃的喜欢上了对方,且已经不要脸的主动表白了,便想当然的认为接受了的吴毅必定是个单身汉子,绝对没有未婚妻的存在。

如果他有喜欢的人,必定会拒绝三娘的喜欢啊,如果他有婚约,就不存在后来为三娘付出这么多了。

人家光明正大的恋爱,你却说人家轻浮?

就算你是哥哥,那也是不行的!

三娘眼珠子一转,便反击上了,“哥哥此言差矣,妹妹只是和他恋爱,并未有过不轨之举,何来轻浮一说。”倒是你两,花前月下的,同在一个屋檐下,人家是假装没有看见你们两个互相牵着小手散步,爱的抱抱。。。

明明没有提起虎妞,大哥脸上的神色有那么一丢丢尴尬,他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句,右手摸着鼻子复又放下,重新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

“喔,我明白了,你们两个。。。”

虎妞本和大哥统一战线,对上三娘一脸打趣的窃笑,生气的一跺脚离开了屋子。大哥见佳人走了,不摆谱了,立马站起身来追着老婆喊了两声。

妞儿没有理他,他只得头痛的回来坐下,语重心长的继续劝说:

“三娘你别胡闹了,我和英儿两情相悦,且在父母那里已经过了明路。你不一样,吴毅此人,大哥虽未曾接触,却也打听了一二,他是平西大将军吴起的独子,他和我们,身份地位过于悬殊。。。”

大哥叨叨了半天,千言万语一句话,就是大妹子,你和那小子不合适,趁早算了!

三娘只得坐在他的旁边,那些劝说从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来。大家的好意她内心明白得很,只是爱情当真令人盲目,特别是这几十年没有谈过的人,陡然沾上了爱情的甜蜜,就像老房子着了火,除了坚守底线,其他的哪管得了那么多呢。

苦口婆心的劝说了一通,三娘看似已经明白了,连连你说的有道理,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却一点悔改的意思也无。能文口干舌燥,对着榆木疙瘩实在是无能为力。

总不能拿绳子将她绑住?

此题无解。

是夜,吴毅躺在军帐里头转辗反侧。外头值守的军士在帐子外头来回走动,账内烛火高然,烧着温暖的火盆。

他的内心十分纠结,前些日子爹爹给了他一封信函,来自久未谋面的废太子李释然。密信中提到,丞相和贵妃一党收服爹爹不得,已经决定拿爹爹开刀,他提醒爹爹注意朝中动向,特别是妥善保管那副紧要的地图。

这封密信来了没有几日,军营之内便有了异动,有蒙着脸面的军士擅自闯入了谋士的营帐之内翻找,那份紧要的图册虽在,可这军营之内也并不是铁桶一座,还不知混入了多少奸细。

爹爹的安危在他心中重于泰山,他真想陪在爹爹身边护卫一二。老爷子却发了话,让他带着地图进京北上。

“这里,已经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了。”

第144章 丽来旧事

今儿又是晴朗的一天,空气中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

虎妞和大哥爱情渐入佳境,他们趁着哥哥沐休的日子日日形影不离,成功变成了连体婴儿。

虽然两家的大人不在身边,但二人的婚期却已经定了,便在明年的三月,一个莺飞草长的时节。

三娘和吴毅的感情也随着二人之间的近距离接触慢慢发酵。

与这个男人熟悉起来之后,三娘发现,他简直是天下头一号厚脸皮,超级自恋的男人。

比如他每日都要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身上的衣衫鞋帽,佩戴的香囊玉佩,统统都要十分的讲究。

同时,他的个性又十分傲娇的。

那日约着下馆子,在霸县逼格最高最豪华的酒楼,三娘就算再大的胃口,也吃不完那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肴。

吴毅吩咐着小二将这些个剩下的食物好生包了起来,要将它们拿去送给破庙之内的乞讨的人。

小二一个不小心,将汤汁溅了那么几滴油星子在他黑色的锦袍之上,虽然当时未曾表现出什么不满,回过头来马上便将那袍子弃了,给自己换了一件新的。

搁咱们穷哭老百姓这儿,姑且把这种行为称之为有钱任性。

爱情是个让人盲目的东西。三娘觉得救助穷苦老百姓的吴毅形象高大伟岸,不像那个什么劳神子李释然,心肠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对咱们穷哭老百姓,很是下得去手。

来了霸县,与这家伙自然也没有了交集,当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那些互相帮助的陈年旧事,三娘大都略过不提,倒是对丽来的众人十分感念。

人在落难之际,围观的群众没有落井下石,也是一种善良。还对落难的人伸出了援助之手,那必定是个大大的善人了。

丽来的芍药姐姐,黄大娘,狗蛋儿,二勺等等,通通是善良而温暖的人。即使在那乌烟瘴气的烟花地里,也对三娘释放了最大的善意。

说起来,和吴毅的认识,更是拖了芍药姐姐的福,这些日子过去,也不知道她和那男朋友到底怎么样了,生下的宝宝是男是女。

每当三娘提起丽来的旧事,吴毅的表情颇不自在。

若是提起关中救灾的那些奇遇,他却听到津津有味,莫非,这货对丽来画舫的众人有所偏见?

吴毅对三娘芍药姐姐长,芍药姐姐短表示十分头疼。

丫头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实在很不想告诉她,丽来画舫已在一个深夜,被火烧了个干净。

她话语里惦记的众人,芍药姐姐也好,大娘也罢,都没能从那场大火之中逃离出来。

芍药是他表弟喜爱的姑娘,自从遭此劫难,他的表弟沉浸在了失去妻儿的悲痛之中,郁郁寡欢了许多岁月。

那场大火起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没人知道是如何烧起来的,等到火光冲天的时候,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

可以肯定的是,那必定是有人蓄意谋之,相邻的画舫发现之后,也曾下水意欲救人,却在空气之中闻到了刺鼻的桐油味道,丽来画舫烧得那样旺,是因为有人往那船上四周浇满了桐油。

这些个消息,他的表弟在信中字字泣血,力透纸背。

吴毅感怀天不遂人愿之外,更是为他的表弟感伤。

佳人已去,逝者已矣,可叹他的表弟生为武林盟主之子,依然查不到究竟是何人下了毒手,这丽来画舫便也成了一桩悬案。

三娘是个乐观的丫头,把她在丽来做苦工的经历说得像个段子,不仅说,还模仿那些人的表情,口头禅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总管,一边摇头一边吹胡子瞪眼睛,唾沫星子可以飙到一米之外人的脸上。

高高在上,经常偷袭的是丽来的老板娘,还有伙房里经常斗嘴的二勺兄弟,海大厨。。。

吴毅顿了又顿,这些噩耗依然说不出口。年关在即,他马上就要回京,这些个悲伤的故事,能拖一拖,便在拖一拖了。

二人呆在一块儿时,吴毅最喜欢做的,便是二人躺在天地白茫茫的雪地里,听着雪花簌簌落下来的声音,抑或是牵着她略带些凉意的手,一步一个脚印的在雪地上走出一排排弯曲的足迹。

更多的时候,是在霸县的大街小巷,湾里角落,寻找美食的足迹。那间重逢的面点,更是二人的秘密基地,时不时去那里点上一碗巨大的油泼辣子面,你一根我一根的,三娘大快朵颐,吴毅慢条斯理,一个不嫌另一个讲究,一个也不嫌另一个粗鲁,倒也和谐。

他讲究的样子,三娘算是见识到了。

二人缩在巷子口啃地瓜的时候,这人硬是先将地瓜皮拨得干干净净,没有一块儿黑点,再送入口中,小块小块的吞食。那样子像极了某人。

在他数次提出赠送珠宝玉石首饰的时候,三娘坚定的拒绝了他。

大哥他们并不知道吴毅为三娘买下了租赁的小院,也不知道他给了一笔相对来说挺多的巨款。

经过了很多天的思想斗争,三娘终于还是将这些东西放回到了吴毅怀里,出于对家中的私心,还是留下了一百两银子。

这个傲娇的男人,当面送回他必然是不肯收的,三娘帮着虎妞秀她的嫁妆之时灵机一动,捡了一块素净的料子,用已经倒退到历史最低水平的手艺秀了一个荷包。

荷包用提神醒脑的药材熏过,自带一股淡淡的的清香。里头塞了房契和银票若干,吊着长长的穗儿,送给他时,这货自然而然的收下,也不曾打开看看,便系到了他的腰上。

第145章 刺客

“快快,赶紧咬一口盖上!”

霸县最大的客栈,忙乱了一宿还没睡醒,水米未进的虎妞便被喜娘从床上拖了起来洗浴梳妆。这不,喜娘前脚出去,三娘后脚便从桌上顺了一个红糖馒头丢给了她。

坐在床上,穿着大红吉服,梳着新嫁娘红妆的虎妞张开樱桃小口,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手上的红糖窝头,生怕弄花了刚泯的红唇。

今儿是她和能文哥哥大喜的日子,一大家子在街坊邻舍的帮忙下布置好了新房,昨晚又被喜娘赶鸭子上架似的搬到了这边。

外头一阵热闹的噼里啪啦炮仗响声,三娘惊喜的打开窗户朝外看去,锣鼓喧天的队伍已经快到客栈门口,能文哥哥骑在高头大马上面神气活现,朝贺喜的路人颔首。

“来了来了,接亲的队伍来了,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快把盖头盖上!”

喜娘脸上堆着笑,打外头进来一瞅,见新娘子脸蛋儿鼓囊囊的嚼着,大红盖头搁在一旁。她心里又好笑,这可是头回见到这么调皮的新嫁娘。

“姑娘快别吃了,姑爷都到楼下了!”

虎妞赶紧把口里的馒头一口气吞了下去,由着喜娘把大红的盖头盖上。一口馒头下去,压根安慰不了空空的肚皮儿,脖子上的头冠得有几斤重来,压着可疼。

这成亲可真是折腾,幸亏这辈子就这么一回。

三娘已经扑了过去,拿着凳子啥的顶住门框,她一本正经道:“必须要让哥哥没那么轻易过关,吃吃苦头娶到你才会珍惜!”

她可顾不上那么多,一个薄薄的凳子哪能挡住在军中历练数年的林能文,何况他还有那一帮子人高马大的弟兄们?

虎妞任由着三娘闹着,心里抹了蜜般,甜蜜可人。她终于心想事成,成为了打小就爱慕的梦中情人的妻子,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春杏可会后悔?不过这已经不关她的事儿了,今儿起,她才是名正言顺的林夫人。

能文下了高头大马,挂着红绸的窗子内伸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林三娘得意的朝他挤了下眼睛,又把头伸了回去。

门外是新郎官和他的好兄弟,门内是新娘子和一群女同胞,虽说双方家长均不在现场,这个婚礼还是被咱们办的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深夜,红烛高燃,客人们酒足饭饱,喝得上头的大哥和弟弟送别了客人们,又被喜娘哄去洞房,只余几个相熟的隔壁大娘们和三娘收拾起了酒桌上的碗筷。

三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玉的发簪,在手心里摩挲了两下。算算日子,那家伙到京城有段日子了,二人惜别之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三娘暗暗叹了口气,又将墨玉放入怀中,继续手中的活儿。

去年年底,爹娘寄来的一封信送到了咱们手中,关于大哥和虎妞的婚事如何操办,能武进学的安排,种种都详细的写了下来。爹娘和大叔催促哥哥,尽早把虎妞和他的婚事办了,也好了却他们的一桩心事。

京城,大将军府。

吴毅手拿着马鞭跨进大门,管家从门内迎了上来,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院子。

新年之前,他奉旨回京,跪在大殿之上朝皇帝述职,皇帝老儿睁着半开未开,浮肿的眼皮,短短的问了几句便将他升了个在京城当差的闲职,又胡乱赏了些金银便让他领职谢恩了。

这几日在京中走动,参加皇亲贵胄的设宴,他脑子里有根弦怦怦直跳。朝中的局势好似一摊浑浊的死水,跟他远着的近着的那些人透露出来的消息让他迷惑不解。

莫非李释然真的大势已去?朝中已变成贵妃和丞相的天下?

回京之前,老头子让他将舆图一道带回京城,交到废太子李释然的亲信手中。可看这朝中局势,李释然早已处于劣势,他觉得稳妥起见,还是要多做打算才是。、

爹爹这个平西大将军,一旦和突厥议和之后,注定逃脱不了被清算的命运。废太子也好,丞相一党也罢,这天下归谁所有,还未可知。

“为了保全本族,和爹爹的性命,这舆图此刻还不能白白的交出去!”

为此,他早做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舆图藏在了墨玉发簪之中,交给了远在霸县的林三娘。爹爹和李释然都以为他将舆图带进了京城,丞相必然也会这么认为。接下来怎么做,倒是需要好好思量一番才行。

已经过了开春的时节,北方寒冷依旧。鹅毛大雪铺满了京城,他所在的院子中种了许多芭蕉,枯黄的叶子下冒出了新芽,絮絮的积雪将宽大的叶子压低了头,静谧的夜里,偶然传来树枝被雪压折的声音。

突厥汗国的使臣已经到了京城,觐见了皇帝。

黄金珠宝和骏马作为上贡的见面礼,还有一个风情妖娆,年轻美丽的突厥公主贞沫儿。此刻,使臣和公主就宿在突厥的使馆之内。贞沫儿是卒干王子的表妹,年方二八,是个难得的美人。大殿之上,刚接下面纱就引得一众青年男子抽气之声,不知皇帝会自己消受这个美人,抑或是。。。

“是谁!”

吴毅睡得很浅,愁肠百结,却听得屋顶之上传来细微瓦片轻动之声,该来的终究会来。

他从床头抽出一把宝剑一跃而起,直接冲破了屋顶一剑刺向来人。那人身穿黑色劲装,只露出两个眼睛,透着说不出的熟悉之感,来人无心恋战,虚虚接过一招扭身朝将军府后院荒僻的院子那方逃蹿。

府内的侍卫们惊闻少将军的院子进了刺客,拿着火把利剑蜂拥而至,却见他们的主子早已赤着脚,只着白色单衣飞身朝那刺客追去。

“快!往那边追!你们几个速去,把将军府团团围住,绝不能让这贼子逃了出去!”

一波侍卫领命而去,纷纷守住了将军府的前后门,领头的侍从又带了一波追兵,朝他们的少将军追去,一时之间,整个平西大将军府,给人照了个亮堂堂,好不热闹。

第146章 含章遇1险

吴毅手执宝剑,几个起落之后,停在了将军府一个废弃的破旧院落之内。

吴家满门将领,往上数八辈,都是当兵的。家中好男儿都在疆场厮杀,女眷都留在京里。

这个破旧的院落,准是以前哪个不受宠的姨娘住的。当家主母,他的娘已经驾鹤西去,他们爷两都在边疆。偌大的将军府里,总有那么一两个衰败的院子,仿佛述说着无边的孤寂。

那刺客也是个胆儿肥的,他就那么大剌剌的站在院落之内,当吴毅落在院子里时,避也不避。

“这位仁兄,既然来了府上,何不报上姓名。”

吴毅心头压下疑虑,火气蹭蹭的直往天灵盖上冒。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将军府上跑,真当他吴毅是吃素的不曾?

那黑衣人身形晃了一晃,转过身来腰腹间却露出一柄暗器的头来,黑红的血迹星星点点滴在洁白的雪地里。

“哥-”

陆含章一支声,吴毅心中暗道“坏了!竟然是含章!”

陆含章受了喂了毒的暗器,勉力支撑着到了这里,他身体一软,刚要栽倒下来,被吴毅冲上来赶紧扶住。

“你这是怎么了?”

他回京之前,姑父曾来信让他劝劝含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可这个堂弟气血方刚,哪能让自己的妻儿死得不明不白、他发誓要查出谁是害死芍药的凶手,让他们以命抵命。

事情繁杂,他已经被皇帝召回京城,无暇分身顾及,只得草草修书一封,安慰含章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尽管来提。

但凡是个男人,都要守住自己怀里的女人和脚下的土地。要是自己的家人孩子被人害死,葬身火海,这仇如何能不报!

吴毅的脑海之中滑过穆萍的笑颜,三娘的笑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倘若穆萍有个好歹,他会比含章做得更加过火。

穆萍是他母亲在时,为他定下的一门亲事。穆家和吴家一样,满门尽是忠烈之士。只可惜,穆家凋零,只余下了穆萍一个独女,长居她外祖金陵家中。

察看了含章的伤势,握住了他的脉搏,见他已经封了自身大穴防止毒走全身,又吃了几颗解毒的秘药,方才放心下来。

院落外面,将军府内的侍卫脚步声越发近了,总管不知为何,有意无意的拖延着没把众人往这边引来。

“这是什么院子?”

“回官爷的话,这是咱们太姥爷姨娘的院子许久没有住人,已经荒废了。家丁回报,那刺客是往南方去了,许是被咱们追着逃跑了。”

外头的侍卫见自家总管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皮子动也不动,何中蔚虽然并不相信总管的话,却有不好撕破脸皮硬要搜查。吴起再怎么样,还是统领几十万大军的平西大将军,此时还需卖他几分面子才是。

“既然这儿没有,那我们去别处搜查!”

一波禁卫军跟着何中蔚在将军府内绕了几绕,便直接退了出去。

吴毅将含章安置在自己房内的密室之中,为他运功疗伤逼出了一口毒血。

好在毒镖上的毒十分常见,他吃的解读丸和逼出的毒素已经没有大碍。

吴毅没有惊动他人,亲自为堂兄包扎了伤口。

“含章,是谁伤了你,到了京城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和姑姑交代!”

陆含章满身酸痛,他这次完全是着了贼人的道儿。

明里暗里查访了数月,从他手里掌握的消息来看,画舫的火是从船仓内烧起来的。大火之后,只有坊边撑船的一个老头,倒夜香的一个小子,还有一个西域的艺妓赛珍珠这三个活口。

老头子那日有人目睹了他在城内打酒,那小子也被查出来在城内一个摊子上,只有那个赛珍珠的线索,从里到外都很可疑。

有知情人在京城遇见了她,赛珍珠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某位官人的如夫人。得知这个消息,他一边差熟悉那赛珍珠的人去京城暗地里观详,却是那人无疑。一边马不停蹄的赶来京城,打算亲自探探这女人的虚实。

这个赛珍珠,他和堂兄在城中查探过一番,并未将她当回事儿。

可这回,自己却在那官员府上栽了一个大跟头。小小一个府邸里面,藏了几路好手。他本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还未来得及逼问赛珍珠,四下里就冒出了许多举着火把的侍卫,双拳难敌四手,他的武功再高,都只能勉力逃走。

“不行,不能连累了吴毅!”

含章满头大汗,他咬着牙支撑着坐了起来,挪动着身子便要起身往外走。

还没等起身,一阵眩晕的感觉袭来,他眼前一黑,又重新跌回了床上。

“含章,你这是做什么!”

吴毅给堂兄倒了一杯温水,见他如此,连忙上前将他扶住,让他躺好。

“我,我不能连累了你!”

几个月以来的奔波劳碌,陆含章已经没了翩翩如玉的公子形象,眼下青黑,胡子拉碴,眉头紧紧皱着,往日里饱满的精气神去了几分,尽显颓势。

“什么连累不连累,这里是平西大将军府,只要你在这里,谁都不能动你一根汗毛!”

“你且安心住下,赛珍珠的事情,我自会去查探。”

何人设下这个圈套,何人在背后捣鬼,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含章和死不瞑目的芍药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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