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引帝王册 - xp1024.com
《千秋岁引帝王册》


第一章 卓然而立

薄雾云朦,微雨杏红,这一派锦绣春风,好似那漫天纷洒的冬雪是昨日之事,霜露未冻。可今日,已是春光无限,高台楼宇上挂着的,在那云翳深处,是万丈光芒。

果真,京城是个神奇的地方,无论多少的阴诡人心都能被藏在晴空中,无论怎样冰冻的情感都好似未曾在这人间走过一遭,就那么埋藏着,埋藏着……

城郊的杨柳开得料峭得意,习惯了满目的嫣红国色,那抹翠绿反而使人心中添了几分柔意。

不远处的高山上,少女孑然而立,似与这凡尘无关,白裙及地却不染人间,万象沉浮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二八少女该有的对于人生的憧憬与稚嫩,如同那轻云出岫的精灵一般,那一双明眸下能看透所有的人心,她身前的是一座没有任何碑铭的墓碑,用泥土砌出的小山,长满了青苔,日日年年无人问津,几度春秋后是如今的模样。

春风从山头吹过,一片桃花落在少女的白鞋边上,嫩白的花瓣里面透出隐隐的红色,少女低垂着眼眸看到脚边的桃花,才将掩藏在心底的沉痛与哀思唤回,若不是那阵春风不曾停过,我想少女眼角的泪会滴在桃花瓣上,一起陪着墓碑的主人熬过另一个寒冬。

“母亲……”少女很快的抹去了眼角的泪痕,自从母亲死后,自己就从未哭过了,若不是今日,恐怕自己都忘了如何去哭。那春风、那桃色、那不远处锦绣的京城,欢闹的戏语皆催人伤惘。

思绪被拉扯狠拖至了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还是个爱笑的女孩,满心满眼的单纯与快乐,八岁的她虽知晓父亲不待见自己与母亲,别的姐姐住在大房子里,有好看的衣裳与首饰,华服霓裳她都不羡慕,自己与母亲窝在这后院的小屋子里,听母亲讲关于父亲的事,年幼的她便已十分满足。

至少,在她为数不多的年岁中,童年的平淡已是最大的奢求了……

她并不是个贪心的女孩,只是对于父亲都着一种憧憬与敬仰,父亲很少来后院探望母亲,母亲就在那后院中等星辰陨落,等晨曦消亡,也未等到父亲的身影。

可就是那天夜晚,与如今一般的春风里夹杂着桂花香气,谁又能预料春风中……也夹杂着血腥与阴谋呢。一大群人包围着庭院,将母亲拖到*院中,母亲身体本就虚弱,被几个管家抓着,没有一点回手的余地,而她也这么被拖着,眼睁睁看着那木棍一棍棍地打在母亲的身上,一下两下,少女吓急了,便狠狠一口咬到抓住自己的管家手上,便是那狠狠一口,用尽了她平生所有的力量与狠劲,很快的腥甜的血味儿充斥着这个口腔,管家嘶吼地放开了她。

本以为,自己便能靠近母亲多一些,就能救回母亲的性命了,可是,身后的管家气急了,狠毒的样子仿佛要吃掉她,抢过侍卫手里的棍子,狠狠砸向了她,就那么一下,她就晕在了地上,晕在了血泊中,身体撕扯着一样的疼,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也没能握住母亲的手,就看着母亲在一棍有一棍下微弱的呼吸,失去了所有的直觉,只听到管家的谩骂与别房姨母的讥笑,与母亲最后的呼吸声……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嘿嘿,我的穆若颖小美人儿。“从山坡堆中走来一个枯瘦的身影,佝偻的背脊配上那令人作呕的戏谑声,女子不用看遍知道那厮是穆管家的小儿子,平时穆府主人不在府上时,穆管家作威作福,这两父子的地位可比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穆府小姐的高多了。

“小美人,怎么不说话呀,我知道你是孝顺的女儿,不会让你的母亲再被扔到乱葬岗,尸骨无存的,对吧。”那小厮慢慢靠近穆若颖,手也不安分的搭在肩上来回游走。穆若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若今日穆若颖不从,那傻子变会去告发自己当年偷藏了母亲尸体的罪状,可母亲绝不能死后连尸骨都不得安息。

穆若颖微蹙了一下眉,那转瞬即逝的厌恶之情被她克制在心底,眼波稍转,便似换了人般,便舒展开了眉眼,极力配合的说:“那我们说好了,若今日我从了你,你日后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这里。”穆若颖长眉连娟,轻佻了那小厮的嘴角快要流出的口水,一扫往日的清冷神色,此刻的她俨然红城中最娇艳的海棠一般,透着那轻薄的白纱衣裙,不经让人感叹是怎样的女子才生的如此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好…好好!我可想你想太久了!”那小厮显然已被穆若颖迷了心智,急忙的撕扯着穆若颖的白纱,看着那急不可耐的动作,穆若颖心头的冷意加了几分,她极力地敛起自己的杀意与狠绝,一脸配合的神色更让那小厮认定了今天他能在美人裙下*。

“嚓…”

鲜血染透了穆若颖的白裙,那身上的白纱有些已被小厮扯得不成样子,鲜血喷溅而出在穆若颖的胸口,她恶心的瞥过头去,不愿再看一眼那个被她用一只细簪刺穿咽喉的傻子,待那傻子不再挣扎了,只是咽喉处发出汩汩喷血的声音,在垂死之际,才看到穆若颖脸上的狠绝与冷意。

她分明是来自地狱的罗刹曼珠沙华。

穆若颖蹲下了身子,毫无半点女儿的惊吓,拔出了卡在咽喉的簪子,簪子上透出了丝丝点点的绿光,本是应着春意而来的,如今透着红色,更显得艳冶冰凉,小厮的气终于断了,穆若颖对着那张惊恐的脸冷笑道:“你以为,我还是之前那个看着母亲亲手被人乱棍打死还无能为力的小姑娘吗?”

“现在的穆若颖,绝不会连保护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她重新站回了墓碑的正前方,目光灼灼看着远方,刚刚被那小厮打断的思绪如今又汹涌回潮,反倒更添了几分悲凉。

果然,春天,还是属于冬天的。而穆若颖的春天早在八点前就不复存在了……

被打晕后的那个小姑娘醒来,回到了原本的屋子,看着那木板做的悬梁,与冷清到没有一丝人气的后院,她明白,母亲,不在了。

她被打到险些断了气,好在,父亲回来了,那些看好戏的姨娘们装作好人的模样,阻止了管家对她身上实施的暴行,才捡回了一条命。她的骨头裂了一般的疼痛,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想起母亲与父亲恩爱的故事,年幼稚气的她决定去问父亲讨个公道。

她根本起不了床,周身只要一动,便能听到骨头错位时的响声,那是怎样的刺骨之痛,可她哪怕是爬,也要爬到父亲身边,去和父亲说,母亲,她死了。

穆若颖就那么爬着,后院冷清到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穆若颖才发现,别的姨娘们都会有下人伺候着,唯独母亲没有,父亲不是最爱母亲了吗?

小女孩脸上布满了冷汗,咬牙坚持的下唇也被咬到腥红一片,背脊的汗已布满了衣衫,看到父亲与主母在谈话,刚想叫父亲的名字,可自己干涩的喉咙与早已哑了的嗓音根本发不出声来。

那个男人,威严森然,穆若颖自出生以来,就未曾见过他几面,只看他负手站立在庭廊之下,是他了,那个主掌了穆府乃至于天下的男人。

“那个女人,犯了错?”

言语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甚至提及母亲是,穆若颖听出来父亲对她的厌恶,为什么?父亲,应是母亲说的救济天下黎民的大英雄,应是我母亲的盖世英雄啊。

“嗯,私通侍卫。”

“呵,活该。”

曾经的穆若颖不懂何为私通,但此刻,已经懂了何为凉薄。可惜母亲盼了一辈子的男人,竟从未把她放在心上哪怕一刻。

“那…若颖呢?也一起送走吗?”

“我这个女儿,虽说我未见过几面,只是我*的产物,但长得倾城超脱,日后啊,有可用之处。给我养着她。”

好一个父亲,好一个丈夫。那个男人何曾把她当作女儿呢?我穆若颖,只是个*后无限延长的悲剧罢了。父亲?呵,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他是穆府的主人罢了。

那个听了八年的谎言,如今终于被戳穿了,一夜之间,穆若颖失去了母亲,穆若颖也从来没有父亲。她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眼泪该留给有人心疼的人去留。而她…茕茕孑立,竟无一人可以依靠。

当晚,父亲便带了大夫来探望她的伤势,若不是今天下午的那一席话,穆若颖此刻心中,必然以为他是位好父亲吧。可穆若颖心里知道,父亲心里盘算周旋的,只不过是她那副皮囊,够上称卖上几斤,当个皇贵妃是否绰绰有余。

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却听闻那个男人,连一座祠堂、一个名分都不肯留给那个为他生儿育女、爱了他一辈子的女人,母亲的尸首在乱葬岗,已放了三天三夜。穆若颖发了疯的渠道商乱葬岗,那遍地的尸首,腐烂的血肉和腥臭的尸虫都在一遍一遍敲击着八岁的穆若颖,有时候,人心,经不起一丝推敲。

可上天,若执意让你去参破,就犹如现在的穆若颖,真实的了解到穆府光鲜下也早已腐烂腥臭的人心。

穆若颖找了一晚上,才找到母亲的尸体,她抱着母亲就那么坐着,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哭完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与怯懦。哭完了她还未开始就早已结束的天真岁月。诡谲阴谋一起,龙潭虎穴一入,那身上沾染的鲜血才是日后穆若颖活出的模样。

她在母亲的坟头坐着,八岁这么坐着,如今的她,也是这样,身上染着血,望着远方,望着无尽的阴霾,笑得越发冰冷。

“母亲,我来年再来探望您。”

穆若颖转身便看到一个少年,倚靠在杨柳树旁,眼波不惊地望着这一切,望着那个白裙上满目鲜红的少女,眼中是望不尽的深意。少年一身墨绿衣袍,长剑逐马,他向穆若颖缓缓走来,站在穆若颖能看得清容颜的地方便停下来打量她,心中暗忖,真是个厉害的女子。

穆若颖被他俊美的脸庞滞住了一秒,当世无双的容颜配上那温和俊朗的气质,穆若颖心中念下

有匪君子,如切如搓,如琢如磨。

愣神了片刻遍在身*紧了刚刚那根刺进小厮咽喉的簪子,蹙起了好看的眉眼,警惕的望着少年,算自己有几成把握杀了他。

“喔?你想杀了我灭口?”少年先开了口,不知他是如何读懂了穆若颖的心思,但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与警惕,只是把穆若颖当一个好玩的物件一般上下打量。

穆若颖浑身僵住,明了自己没有丝毫的胜算,那个男人,猜出了她所有的心思,却为当一回事,表面的混沌与唏嘘只不过是掩饰,他的实力,早已不言而喻。片刻后,穆若颖便释怀了,微微走上前两步,将刚刚散乱的头发用簪子重新盘起,丝毫不在意簪子上带有的血斑。

“如此看来,公子定是武功盖世,可否帮小女子一忙?”

“帮你…解决了他的尸身?”

果然聪明,穆若颖心中暗忖。若是敌,那她今日恐是逃不出这座山了。

“呵呵,行儿,我帮你,也不杀你。如此一来,你便欠了我一条命和一个人情,日后可得还啊。”说完,便转身准备走了,扔给了穆若颖一个药瓶,上面刻着楚字,那是徽记,他果然不简单。

“溶尸粉。”穆若颖轻声低喃。

待她处理好这一切,少年早已远去,不见身影。马上的少年笑意更深了,他从女子在坟前站着一动不动开始就一直在那儿,目睹了少女的一切,眼底的清冷,处变不惊的沉稳,做事狠绝的身手,与最后沉默的哀痛。

她,不简单啊。那个瓶子除了他的徽记,什么都没刻,就那一眼便能看出是溶尸粉,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何来的如此深谙战场,望穿人心呢?

日后相见,日后,我们,终会相见。

第二章 朝歌夜弦

新帝登位不过寥寥五载,本应着建国庆贺之礼,多些钟鸣鼎食,也未尝不彰显大国气派。然这京城,这城墙瓦器,这廊院琼楼,表面看似光鲜锦绣,实则是从百姓的口粮中生生挤出的黄粱一梦。

这一切都因为当今国君的昏靡无度,皇家的宴会办的气派非凡,就这一道城墙,隔开了两个世界的人们。王侯将相们的侯服玉食与平常百姓的节衣缩食在同一场庆典中,上映着。

穆若颖从郊外散步回家,身上挂着被血渍染红的残破白衣,脸上不起一丝波澜,似早已忘记了就在半个时辰前,自己杀了一个人。寻到城东一家裁缝铺,老板娘看着那芳龄少女眼底的杀意与冷凄,自是一个字不敢多言,为她换妥当了衣衫。穆若颖扔下一锭银子,便敛藏住了所有的孤寒与清冷,如一个邻家少女在郊外巡游般走出店铺。

“拿来!今天再不交地租!我便把你那闺女卖了!给穆府的大公子当贱婢!那公子哥,可是玩女人下狠手的!”

声音来自远处一家茶庄,穆若颖本不是打听世俗,插手凡尘的人,只是听到穆鉴染的名字,挑了下眉,眼波不惊,眉眼低垂,纤长的睫毛以好看的弧度弯曲着,却连轻微的颤动都不曾有过,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只是望着地上成群的蚂蚁,饶有兴致地听着故事的上演,究竟是怎样的恶霸,竟拿着穆鉴染的名号为非作歹。

她的那位哥哥,是穆府独子,不算愚钝,有些聪明,被穆惊鸿捧在手心长大的。毕竟等穆家家主死了,穆鉴染理所应当的成为下一个家主,抑或是……

下一任国君。至于女人,他和穆惊鸿果真是父子,*无度,却只爱权利和金银,也称得上是一个登徒浪子了。

“求求您了!官家!五天前我们才交了地租啊,这地租不说好了一时令一交的吗?”

那个女人扑通的跪倒在地上,给那两个穿着黑服的当差小使连磕了三个头,抱着怀里那刚满十四岁的女儿,颤抖着哭泣。这女孩子,一入穆家门,不出三天,就在那乱葬岗中了吧。

“今天是新皇登基的五载庆典,朝野上下都送来贺礼,贺礼的银两从哪儿来?自然是你们牙缝里!今天收不到你的地租,我们哥俩儿也没命活!”

好一任搜刮民脂民膏的地方官员,穆若颖心中唏嘘。可这银两,穆若颖心中明白,周转千回,也是到了穆府的银库中。穆惊鸿现在权倾朝野,这天下究竟是新皇的还是穆惊鸿的,谁也说不清。然,能将剥削百姓说的如此直白,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不要了的王朝,穆若颖心中早已开始为亡国做好了倒计时。

“官爷,我们这小店一天才赚五十文啊,您杀了我吧,我真的给不出这五十两银子,只求您别卖了我的孩子啊。”

穆若颖听了那茶店女人声泪的哭诉,视线才从蚂蚁上掠过,远观着女人的悲戚绝望,动了恻隐之心,那清寂悠远的眼眸方才颤动了几分。五十两……看来今晚的这场盛典还真是步步生金啊。她望向那躲在母亲怀里打颤的小女孩,泪花哭湿了面庞,却依旧没有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也是怕极了来到穆府那阴诡地狱吧。

“我有什么办法!别说了!快!跟我去穆府!”那两个小使失去了耐心,生拉硬拽的将女人怀里的女孩拖上了马车,留下的只有那个女人的嘶吼和女孩绝望的泪水。

马车扬长而去,开往的地方,穆若颖再熟悉不过了。她就和那些百姓一般,远远的张望着,不出手相救,也一言不发的看着那场悲剧到结尾。茶庄的女人,自杀了。

待人群散了,穆若颖还在离茶庄的方寸中,久久不能忘去,那女人绝望而无助的双眼。自己向来是个冷血的人,只是那份母爱唤起了她今日对于母亲的些许思念罢了。

穆若颖踱步走在街巷上,耳边还是那女人的嘶吼,和马车的昂扬。可如今的眼底,已望到了王公贵戚们在高台楼宇诗酒茶话,大府小姐们也在首饰铺和裁缝铺相交甚欢,仿佛刚才的人间,才是幻觉一般。

仿佛京城本该就如此繁华。亭台楼宇间镶的金丝边与玉琅环,高山流水的假山庭院修在一座座高墙深院中,左侧能听到琴瑟和鸣的佳乐,右侧可闻到那三十年陈酿散出的醉意。

黄粱如梦,有些人的命就是能好到活在梦里一辈子;可有些人,命运从不许他们不清醒,他们能做到的就是看着这场盛世繁华,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何等锒铛。

“你听说了吗!楚凌然回京了!”铺着厚重胭脂的女子和旁边的小姐说闹到。

“楚凌然!就是我国最年轻的将军,楚凌然嘛!”

“你听说了吗?楚凌然回京了!”

“真不知新皇还会封赏他什么!他战功赫赫,给他王侯之位,他也不要。金银珠宝还是美人,他都不缺呢!”

所有人都似乎因为楚凌然沸腾了起来,看来这个战功赫赫的年轻将军的确本事不小,可若是单纯的一个武夫,谁又会对着天下不感兴趣呢?不要封地,不要王爵,听上去倒是超然物外,可是俗世终究是俗世,没有人能逃脱的了它的浸染。

若非他感兴趣的是整个天下,而不是遥远边疆的一小块封地?

楚凌然,楚凌然……

思绪被打断在穆府门前,今日是皇宫庆典,也是穆府权倾天下的第五载,穆府上下都忙到人仰马翻,自是没空管一个庶女何时归家。穆若颖便悄无声息的从后门溜进屋内,想借着自己里屋在最偏远的南边,寻求片刻的安宁。不料中途,被大管家拦住。

“穆若颖,你上午不在府内,老爷找过你,你快过去请罪。”语气轻蔑无礼。端起来大管家的架子,倒是把穆若颖当成了下人吓使,恐怕他此刻并不知晓他的儿子早已命丧黄泉,尸骨无存了吧。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穆若颖抬头双眼紧盯着管家,上前了一步,周遭发出了冷绝的气场,似是一位独领天下的帝王,如此的威严,天下生灵谁都不可反驳一句。穆若颖向来在府里唯唯诺诺,温婉和良。到不想去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管家被逼的退后了半步,额头沁出了点点汗珠,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哼,孬种。和他那儿子一般。

“穆管家,今日,我把话说明白些。我敬您是穆府三代主事,不曾端着小姐架子。可今日,是父亲与整个朝堂的庆典之日,您该守着自己的本分,老老实实做事,若您诚心与我过不去,我好歹也是穆府二小姐。留的是摄政王身上的血,您说呢?您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您会活到穆鉴染当家的那一天的。”

穆若颖一字一句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绪说出了口,用只有管家和自己听的到的音量,却一字一句砸在了管家的心口,向来不在人前出头的穆若颖今日却对自己说了那么一席话,而自己竟也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这样的气场,与冰冷的气氛,让他呆滞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穆若颖转过身来,向穆惊鸿,那个穆府主人的庭廊走去,敛去了身上所有的寒气,又装成了不敢与人对视的唯诺模样。她今天初露锋芒,有三个目的。其一,她身边没有个推心置腹的人,日后她出行并不方便。二,穆惊鸿自她出生来,见过的次数两只手便能数过,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正逢今天这个他本应最忙的日子,看来他是打算好利用自己的女儿去做些什么了。可若平白无故的被人利用,不讨些好处,不是她穆若颖的作风。比如,今天那个被抓来的女孩。三,大管家迟早有一天会找他儿子的下落,为防以后他找自己麻烦,不如今日先声夺人。日后方能相安无事。

“父亲,今天上贡给朝堂的玉如意皇上似乎并不满意。”原是穆鉴染在与穆惊鸿谈论今年上贡的礼品,整个朝野上下,乃至新皇都明了,历年上贡的贺礼,先由穆府查收,好的穆惊鸿自己扣下,次的送给新皇。往年新皇感恩穆惊鸿辅佐自己上位的功劳也忌惮他权倾朝野的能力,并不敢说什么,只是独自忍着那窝囊气,谁料想,狼终有一天会被养大,反咬自己一口。

“哦?那你把那座地方官员贡的观音像拿来,今晚宴席上,我亲自给新皇。”穆惊鸿眼底尽收着讥弄,若不是心里想着边疆的战力无法持恒,那个窝囊废还有多少日子够他这么潇洒?

“父亲,听大管家说你您找过我。”穆若颖佯装无事发生的走来,与廊檐下的荷花相映相承,衣裙荡漾,宛如人间仙子从仙境里走开,踏着漫漫轻云。

穆惊鸿望着自己女儿的容貌出了神,外界盛传,穆府的嫡女容姿胜过牡丹,那也只是因为,穆若颖见了谁都低头走过,如同一团虚影一般从不存在。可若真论绝色,穆若颖才是那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妖冶花朵。也就是这般的容貌,才能在日后帮自己制衡边疆,为自己取得皇位。

“颖儿来了,父亲与你好些日子不见了,今晚啊,你和父亲还有你哥哥姐姐一起去参加庆典,颖儿也到了年纪了,父亲该带你去见见士大夫们。”

果真,穆惊鸿的心思早被穆若颖猜透了。

穆若颖隐去心中的讥讽,与嘴角不觉上扬的笑意,抬头明媚的看着那个装作慈祥家父的男人,一脸开心无邪地说:“真的吗!父亲真的要带我去皇宫吗!”

“当然,待会儿啊,让府里的麽麽给你打扮打扮。今日啊,那名震西北的镇远大将军,楚凌然,要回来啦。”

原来,父亲相中的是楚凌然。这个名字,今天可是频繁的出现在了脑海啊。

“楚凌然吗?有父亲厉害吗?待会儿颖儿必定好好见见。可是……”

穆若颖面露难色,又低垂着目光,似乎很难向父亲开口一般的神色。穆惊鸿被自己女儿一句吹嘘神情大悦,笑着说,有什么难处,有应允了便是。

“我想要个婢女,不然别的小姐都有人在旁看拂着,颖儿怕露怯,丢了父亲的脸。”

“这简单,我待会儿就让麽麽给你拨一个懂事儿的。”穆惊鸿想了几秒,便爽快的答应了穆若颖的要求。可是,与这老狐狸谋生意,哪是那么简单的事,与其说找一个懂事的照顾衣食起居,不如说找一个忠心的看著自己的人生自由。

“我可以指定吗?我今日回府的时候看到管家送来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女孩,有一个长得和颖儿像,颖儿心生欢喜。”

穆若颖需要的是一个能为自己豁出性命的推心置腹,而不是一个穆惊鸿的走狗。穆惊鸿想了片刻,思索着大不了自己给那个婢女些好处,到头来,心又怎会向着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呢?便也爽快的答应了。

然而,穆惊鸿老谋深算,却疏漏了一点。若那个婢女的母亲是因为你而死的呢?一个心头带着恨意的女子会为了你忠心耿耿吗?

晌午刚过,主事麽麽便带着那个女孩来到了穆若颖的房间,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府内的人都惊住了,向来不受待见,久居偏屋的二小姐竟也被老爷垂青配起了侍女。

“咣。”

那是一袋碎银子落地的声音。夹杂着的还有那侍女漆黑的眼神中满满的恨意。

“你的母亲死了,在你走后的片刻时间,死得很惨。死的时候还念着你的名字。”

穆若颖冷血无情的描述着一切,给一个刚满十四,遭遇人生最难的时候的女孩听,女孩倒在了冰凉的地上,眼泪无止尽的滴落。

“现在你有两条选择,拿着这些碎银子,跑路,我对外宣称你逃了,至于你以后的命,不由我管。第二,给你母亲报仇,做我的人,富贵荣华若有我一分,你就不会少半寸。”

少女无动于衷,只是一味的哭泣,不肯抬头看穆若颖一眼。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起码,我今天给了你一条命。对,我现在只是穆府二小姐,那个不中用的二小姐,但并不代表我一辈子会屈居人下。可至少,现在的我给得起你五十两银子,可你和你的母亲,就是因为那五十两银子,失去了性命。”

这是如此狠绝冰冷的话啊,可却一字一句刻在了地上少女的心里,不由她回绝地刻写好了她以后的命运。穆若颖荣,她便荣;穆若颖败,她也死。

“我叫苏晴。”

少女拭去眼角的泪,日光灼热的看着穆若颖。苏晴,阳光明媚吗?真是个好名字,可是他们两个的命运怎配得上这样的名字呢?

“我以后叫你泠儿。清冷寂寒,方能用尽一切抓住机会与光芒。泠儿,命运啊,它向来不由人。没有人能逃得出,可既然已是这般田地,自己再不支撑自己,终会有一天回到那乱葬岗,尸骨无存。”

穆若颖望着地上那个一天前还在母亲怀里打闹撒娇,如今却背着血海深仇的女孩,对她说出了八年前她对自己说的话,她望着窗外,锣鼓喧天下深藏的巨大阴谋,暗自凄伤。接下来的京城,没有一日的太平了。

“是,小姐。泠儿明白。”

第三章 当年真相

穆府上下为晚上庆典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久居偏远的穆若颖和泠儿也自然乐得清闲,偶尔听到大管家四处找寻他那傻儿子的暴躁谩骂声,与麽麽们寻遍京城中所有的裁缝铺与首饰店的店主们,为穆若颖那么京城第一大美人的姐姐遍寻华服衣衫。连她那向来荒凉没有人烟的偏院都热闹了几分。

“小姐,您不打扮吗?”

泠儿探着头看到偏院外的穆府,张灯结彩的繁闹模样,与小姐院中的凄凉景象,心中不免着急了些。小姐那院落上,去年秋季落下的枯叶甚至都散落在哪儿,不曾有人问询,而那庭院中大多都是些陈旧破烂的家居,俨然一个穆府,似乎没有穆若颖的容身之处。

穆若颖察觉到了泠儿对她抛来理解与怜悯的眼神,纤长无骨的手指摸着一件已经发黄却被收藏得完好无损的小衣衫,那是八年前母亲为她做的唯一一件新衣裳,母亲说,父亲班师回朝之日,若颖要穿着那件衣衫去叫他一声爹爹。穆若颖的眼眸一直低垂着没有抬起,若非今日是母亲的忌日,自己应是也不会如此的多愁善感。她向来习惯了隐忍一切的屈辱与挫折,只是为了在这穆府活下去罢了。

“泠儿,你可知,有些人表面光鲜,实则就如同这庭院中的枯叶一般,在倒数着她生命的终点。”

穆若颖的视线从那件衣衫上抬起,望向窗外飞出穆府的燕雀,眼波流转,眼底有不尽的哀戚与沉浮。她的嘴角一直是那个弧度的微笑着,若是远看那个女子,俯身窗沿,以为是张山水画,描绘出人间一切的岁月静好。可近看那么一眼,就明白这名女子哪怕是能像那燕雀一般飞出,她也会折断自己的翅膀,在这牢笼中禁锢住自己的一辈子,直到把所有的恨意消磨殆尽。

“小姐……”

泠儿彷徨无措的像穆若颖走来,她直至今日才知晓,人间竟有个不落凡尘的仙子,却要一辈子在凡尘中被淤泥浊蚀自己内心最后的纯净,脱去仙境最后的面皮,脱胎成冷血残酷的修罗花。而她能做的,也就只是拼尽自己的性命,抛却自己身而为人的良善,为她和自己向上天硬讨个不属于自己的公道。

“若颖,听说你父亲召见过你了。”

门外紧接着的泱泱人马,倒是让那座荒凉的偏院看上去热闹了不少,只是那胶着紧张的气氛便知又有人来找穆若颖麻烦了。

“若颖见过大夫人。”

就在大夫人进门的那一刻,穆若颖的哀戚神情转换成能将人拖入地狱的狠绝杀意,可就那么一霎那,便变回了那个乖巧无争的穆府二小姐。穿着一件素衣,向来不穿戴珠宝,只是别着一根绿珠发簪,与她旁边站的婢子无二般模样。穆若颖将头低的极下,盯着地上石板表现的充满敬意,似不敢直视主母威严。

大夫人很满意穆若颖今日这般穿着,虽说她明白,这穆若颖无论是如何打扮,粗布麻衣、蓬头垢面又能怎样?她长得那张妖媚狐子样与她那母亲无出其右,她恨便恨透了这一点。虽说自己的女儿是京城第一大美人,可若真与穆若颖一比,谁当真称得上容颜绝色,她心里如明镜一般。可惜,老爷不肯让自己把穆若颖送出府,不然,八年前,她就让穆若颖与她那可怜的母亲团聚。大夫人的恶毒心思在看到穆若颖床榻上那件枯黄衣衫,便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穆若颖一遍,言语中又多了几分狠厉。

“若颖,今日是穆府的好日子。这死人的物件,不吉利。你说呢?”

她移步到床榻上坐下,手上带的西域雍和翡翠是当年西域归属新朝后送给国君的两株绿宝石之一,当今皇后的朝冠上嵌有一颗,还有一颗,原来在她那儿。她摸着那八年前的布料被保存的如此完好,看来穆若颖是从未忘记过那个贱胚子啊。

“母亲说得对,原是旧物了,若颖想着今日庆典盛大隆重,若颖该找些新衣衫才是,却翻出了此等不吉利的物品,是若颖的错。”

穆若颖的头才微微抬起,对上大夫人那打量猜疑的目光,视线又瞥到床榻上的衣衫,脸上露出无比真诚的愧疚与厌恶之情。那声母亲,穆若颖叫得婉转动听,若不知内情的旁人听来,当真是一家和乐的融洽场景。可只有穆若颖知道,此刻的她深深的厌恶与憎恨自己,自己在敌人手下苟延残喘着,为了活命,牺牲所有的尊严。

“哦?若颖也这么觉得?那若颖说,这件衣衫该如何处理?”

大夫人收起了对她的不满,饶有兴致地问道。似乎对她刚才的答复说不上满意,半真半假她也从不在乎,她只关心,此刻她的心情是好是坏。

“若颖本想着给母亲处理是再好不过了。可又想起,母亲乃千金之躯,怎可碰触死人的东西,待会儿若颖便烧个火堆,将所有的不吉利全焚个痛快。”

穆若颖微微挪动了几步,神色自若,看不出一丝的忧伤,反而多了几分解脱的快意,旁边的下人倒是信了个全真,认为穆若颖倒是当真对那位主母有了母女情分才能考虑的事事周全。

“好,那母亲啊,就先去帮你父亲招待朝臣,你啊,这衣衫,是不适合晚上的宴席,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位母亲平日里苛责了你。你忙完了啊,待会儿去找赵麽麽。”

说罢她便走了,一群下人婢女也跟着大夫人的脚步,走的狐假虎威。谁都知道这个家里,大夫人的贴身婢女过的可比她这个所谓的穆府二小姐好的太多,可谁又能评判一句呢?

“何熙尤,我们,来日方长。”

穆若颖在大夫人离开偏院的良久后,都保持着那个低着头的姿势不动,看不出一丝的神情,一点侥幸与憎意都没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尖细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内侧,直到空气中漫出腥甜的血液味,泠儿才发现穆若颖手掌的鲜血正在一滴滴的滴在木板上,溅出血花。

“泠儿,去把那衣衫烧了。”

穆若颖背过身去,不再看那件人世间唯一能让她感受到丝毫温暖的物件一眼,声音空灵坚定,却多了几分颤抖。

“小姐,这件衣衫不是您唯一的……”

泠儿望着穆若颖想开口相劝,可话刚至嘴边,就被穆若颖炙热的目光吓到说不出一句话。

“一件衣衫罢了,她今日何熙尤可以烧我一件旧衣,我明日穆若颖必将她的尸骨烧给我母亲陪葬,我穆若颖要让这个何家和穆家给我母亲陪葬。”

穆若颖脸上依旧是那样波澜不惊,似乎山河万状与她本无一丝一毫的联系,她只是在旁观一个自己的悲剧而已。可谁又能知道,怎样斑驳残缺的心才能养出如此坚韧求全的性子,若真的说起来,她也刚到及笄年龄,本应还是个不问世事的女孩子。

命运啊,它真的从未怜悯过穆若颖半分。

廊外烧起了星星火光,烟雾弥漫,传入了穆若颖的屋内,她闭着眼睛去让自己漫不住的哀痛与对于母亲的悼念全部锁在眼底,不被任何人看见,嘴角的微笑是如此的清丽,却又如此的苦涩。有时候,因为人生太苦了,所以所有的苦涩都会品出一丝甘甜吧。

三年前,穆若颖那时还在大夫人手里寄养着,虽说穆惊菲和大夫人对她都不好,可穆若颖也没什么恨意,若说唯一恨的,也只有那个穆府的主人罢了。穆若颖一日晚间被受了些伤,瘸脚倒在穆若颖偏院的猫咪惊醒,她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住在这座荒芜的大院子里,没有人照料,生病了就自己盖紧被子熬着明天,口渴了就去井口摇些井水,除了一日三餐有人来送饭,从不会再有人踏足这里。

穆若颖本想着,自己也救不了那只小猫,可眼睁睁地瞧着它死去,着实不舍。她就穿起了衣衫,抱着那只浑身惊颤的小猫想去寻寻大夫人卧寝,谁料……

“夫人,事情已办妥当。”

穆府那偏僻的角落有两个黑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勾在水波上,本应看不起是谁才对,可穆若颖看到了一个女子模样的身影,头上别了只金丝乌鹊簪,那是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簪子,后来母亲走后,这些珠宝便都交由大夫人处置了。

穆若颖揣紧了怀里发颤的小猫,与她自己单薄的身影,生怕露出什么踪迹来,她有预感,大夫人有事情要谋划。

“你去吧。明夫人死有余辜,老爷回朝的那一夜竟宿在她那儿,真是个狐媚子。这些貌美的女子啊,自以为嫁入了穆府,野鸡就能变凤凰了,可是山鸡终归是山鸡,到头来连座碑也留不住。”

女子凄厉的笑声如梦魇一般深刻在穆若颖的心中,原来,穆府的娘娘们大多都犯了过错或是久病不愈,很早就香消玉殒了,穆若颖一直以为是穆惊鸿玩女人玩的不只节制,原来穆府才藏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穆若颖思绪到这,恍然停住了,“这些貌美的女子”,大夫人说“这些女子”,那么,穆若颖的母亲……

“可是夫人,这个月已是第三个了,若老爷发现,可如何是好。”

“呵,怕什么,穆惊鸿独大不假,但何家给他的支撑现在还受用,女人嘛,他早就玩腻了。他什么时候在乎过他的那些个女人?就好比穆若颖那个母亲,他早就知道是我硬扣的罪名,可他一句不响地演完这场戏。你放心,他从不在乎。”

原来,这穆府狠毒的人心与惶惶不可终日的斗角勾心,一天天上演的悲剧,全是那个女人一手策划的。好歹毒的人心,自己认了她三年的母亲,如今想来,也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可何熙尤的有恃无恐却十分有道理,何家在十年前,旧朝还在时,就是三代老臣,朝野上下,虽都知道何熙尤的父辈只是个五品官员,可那如今的天下,是祖辈用鲜血拼出来的。如今穆惊鸿登上了高位,本就有许多手握重权的老臣秉着当年与何熙尤祖辈马上天下的交情所承接而来的。何熙尤这个大夫人的位置,没有人敢撼动。

而自己的母亲又算做什么呢?一个相信自己的丈夫会保护好自己,至死都蒙冤受辱的傻女人罢了。

穆若颖狠狠的勾住自己的臂膀,压抑住内心最深刻的仇恨,一步步艰难的往回走,走到自己的庭院中,看着满目的苍凉与寂寥。

才明白,在这穆府,这个天下间,权利能只手遮天。权利能掩盖自己一切的罪行,能消磨所有人的不忿,能将人的自尊踩在脚底,能高居顶端的看着满目疮痍却孑然一身。多谢这个人间让我穆若颖尝尽了百苦,渴求一丝甘甜,却无能为力的挣扎,我终算是明白了,跌落谷底的深渊到底有多深。

泠儿回来了,看着穆若颖闭目浅笑的样子,有些担心,却又不忍打扰。穆若颖的思绪早在泠儿进门的那一刻就拉回了现在,睁开清澈的双眸。

“泠儿,今日你陪我去参加庆典。时候,也该到了。”

穆若颖再次转头望向窗外,深宫院内的那一道城墙,城墙里面的那个世界又是新一层的勾心斗角。却又是她穆若颖冲出桎梏的唯一机会,她要借着今天,让天下人都知道穆府有个二小姐,应是当世无双。

第四章 衣香鬓影

“母亲,您竟然让赵麽麽去为那贱婢子准备衣衫!她那配穿戴名贵的羽衣珠宝?我才是堂堂正正的穆府大小姐!她母亲都不知是和哪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穆惊菲气势汹汹的闯入了穆府的正堂,刚去过偏院的大夫人如今在盘点各国各府送来的贺礼与交代下人礼节旧俗。大夫人听着自己女儿那泼辣无度的言语,哪还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更曾提外界传言穆惊菲温婉和良的当世佳丽呢?

“闭嘴,滚出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在宴会上表现,争得楚凌然的好感。如今这股子泼辣劲,倒是当真像极了街口的农妇,哪还有一点一国良人的模样。”

大夫人心想着自己对她这个女儿,平时兴许过分宠爱了些,如今万事都忍不得的模样怎可成大事,倒是那穆若颖,小心谨慎,恭敬有礼的样子,虽说不知是真是假,倒是当真讨人喜爱。若穆惊菲能有穆若颖的半分聪慧,如今自己也不至于大动肝火。

想必这是穆惊菲听到母亲对自己说过最重的话,打小集万千宠爱于一声的她有些不堪其辱,母亲竟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前,如此的斥骂她。穆惊菲将所有的恨意都转移至了穆若颖身上,决心一定不能让穆若颖顺利的参加这场庆典。

“小姐,您猜的对。大小姐的确去找夫人闹了。夫人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前,对大小姐说了重话。”

泠儿一脸崇拜的看着穆若颖,穆若颖自从大夫人走出她的院子后,就知道今天她这个院子会及其的热闹,便让泠儿去盯着穆惊菲的动向,果真,穆惊菲怎可能沉得住气。

“哼,蠢材。”

穆若颖没有多大的震惊,倘若今日穆惊菲沉住了气,不来着偏院做客穆若颖反倒会生出几分惊奇,她嘴角的讥讽刚好印证了她的那位姐姐,是如此的愚钝。果然,从小有着父母的疼爱与天下人追捧的公主怎么可能受得住一丝一毫的屈辱呢?

若说穆惊菲是活在光明中,没有半点城府的稚嫩少女,那穆若颖早就如同一个运筹帷幄、逐敌万里,手染鲜血的阴沉阎罗一般,谁要是招惹半分,必会粉身碎骨。

“泠儿,客人要来了,沏杯茶。”

穆若颖坐在床榻上依靠着,不做任何动静,静静地依靠着,等待大门的开启,与新一轮的乖巧伪装。

“穆若颖!”

茶还未翻滚过滤,叶心还在壶中肆意的嘲笑者这场喜剧的开幕,穆惊菲就带着一群人马来到了穆若颖面前。

穆若颖连忙从床榻上起身,一脸无邪的看着穆惊菲那张气到扭曲的脸,憋着笑意,对上了穆惊菲那张要把人吃了的双眼。她慢慢的将大夫人赏的清素衣衫放在穆惊菲的桌前,双手有意无意的摸着那代表她夜晚要去参加庆典,并会艳惊四座的衣衫。

“姐姐许久不来了,上一次来,还是八年前呢。”

穆惊菲接过泠儿手中要递茶的茶水,不像之前大夫人那般,将头低着看不清任何的神情与容颜,穆若颖正视着穆惊菲那张脸,一颦一笑间如同清冷的仙女偶落人间,沾染不得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穆若颖心中早就知晓,穆惊菲之所以如此的厌恶她,也不过是因为自己那张脸比她好过太多。我想,那便是天上的仙子与地上的美人之间的较量,穆惊菲平生自傲骄慢,自是不容许别人如此戳她的痛处。

穆若颖脸上未表露出任何不敬,就那么一步步看着穆惊菲的气愤变成恨意,穆若颖手上的茶杯稳稳的放在她和穆惊菲之前,穆若颖等的,就是穆惊菲的发狂。

穆惊菲撕碎了穆若颖刚送来的衣裳,只留了层破烂的衣袍给她。

“你这样的贱胚子,需要什么遮体的衣服?不如同你的母亲一般,私通侍卫,倒也显得人生精彩纷呈。”

穆若颖脸上不做任何的表情,淡淡的望向那已破烂褴褛的衣袍,听着穆惊菲折辱的谩骂,仿佛是在听另一个故事一般。不做任何反应,只是对着穆惊菲微笑,笑冶生花,明眸光彩。穆惊菲最厌恶的就是穆若颖这张脸,与世无争的安然样子,不论如何辱骂她都无动于衷的清冷模样。

“姐姐,妹妹抢不走你的光彩。姐姐才是名正言顺的京城第一美人。只是那温婉的性子,姐姐装的有些不像了。”

“啪”

地上的麽麽跪了一地,穆惊菲,狠狠的打了穆若颖一巴掌。还是在穆若颖如此的恭敬有礼的情况之下。倘若平日里,穆惊菲怎么欺负穆若颖,下人们都当视而不见一般,肾有些只是看看好戏就罢,谁会去想劝呢?可今日不同,老爷钦点了穆若颖去参加庆典,大夫人也让赵麽麽去为穆若颖置办新衣,此时穆若颖的脸上要有些什么闪失,他们的命可就不保了。

穆若颖早就料到了这一巴掌,心里却暗自讽弄了一番,她的这位姐姐还真是下得了狠手啊。她也未必是站不住脚,只是为了将这她一手主演的好戏推向*,她故意倒在了地上,手里的茶杯碎片划破她的手肘一道深长的口子。

“好…好痛。”

穆若颖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上不肯起来,如此的弱小无助,穆惊菲看着地上那个人,虽说解气,可望见跪了一屋子的下人,也明白今天自己闯了逃不了的祸事。穆若颖装的奄奄一息的模样,艰难的睁开双眼,却笃定的瞥了一眼泠儿。

泠儿立马知意,如同疯了一般大喊大叫。

“来人啊。救救小姐啊。小姐,你是不是快不行了?你睁眼看看婢子啊!”

泠儿用了平生最大的声音唤来的偏院外的下人宾客围观,尽管随后那些跪倒一地的下人便站起身来抑制她再发出声音,引来老爷与夫人的到来,可是事已至此,满堂宾客都到了这小院中来。

大家看到穆若颖脸上红肿的手印,与被穆惊菲的手下捂住口一脸无住的婢子,还有穆惊菲那站的不可一世的模样,便心中了然。

“这真的是穆府大小姐吗?那个传说中温婉和良,美丽动人的京城第一大美人?”

“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自己的亲妹妹就能如此虐待吗?”

“穆家老爷教育出来的女儿就是如此对待亲长的吗?”

“……”

人言纷纷,穆若颖今日的偏院可谓是热闹非常了,穆惊菲此时的脸上有藏不住的恐惧与胆怯。多年经营的良善就被今日的一巴掌打的功亏一篑了。有两位世家的小姐,看到穆若颖躺在血泊中,手肘上还扎着玻璃杯的碎片,触目惊心。慢慢扶起了穆若颖,并去传了府内的医官来为穆若颖止血。

不久后,医官未至,来的倒是大夫人和穆惊鸿,他们二老的脸上比穆惊菲要更加精彩,看着满堂宾客本应在正堂闲坐赋诗,如今来了穆若颖的偏院声张正义,他们只好装的轻巧敷衍朝臣。

“儿女打闹,是穆某人管教不周啊。大家先去正堂,品品今年新送来的碧螺春,此事啊,我一定严加管教。”

穆惊鸿说这,便领着宾客去前堂讨论朝政,只是抛给了大夫人一个眼神。大夫人自然知道,穆惊鸿绝非不知平日里自己如何对待穆若颖,不管不问只是他不想为了穆若颖与大夫人作对,可今日,闹的满堂朝臣都来管穆府的糟心事,穆惊鸿是决不允许的。大夫人若执意包庇穆惊菲,他会亲自处置。

“若颖,医官马上便来,你看你,怎么瘦小到站都站不住了呢?”

穆若颖自是明白大夫人怀疑今日之闹剧全是穆若颖一手策划的,可那又怎么样?她自己的女儿愚钝被人利用,她也无能为力了。

“是,母亲,我没站稳。”

穆若颖占了所有的理,也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目的,便再也不说一句多嘴的话,置身事外的看着那两个母女的内心波澜。

“诶呀,你的脸啊,都红了,待会儿我让赵麽麽给你铺些粉,去参加今晚的庆典,到时候啊,你绝对是最美的佳丽。还有这衣裳,赵麽麽也是,拿了件如此素的给你,我穆府的女儿,怎可输给别人?惊菲有两件庆典的衣裳,我看着啊也欢喜,让她拿来给你试试。”

大夫人说完便领着一声未吭的穆惊菲走出了偏院,穆若颖倒是终于乐了个清闲,今天一天的闹剧至此为止,也终于上演了个完全。至于穆惊菲随后的下场,我想今晚的庆典,大夫人本想为她说个媒,去通络那个传说中杀敌万里,手握重兵的楚凌然的,如今也皆成了幻影。

“母…母亲。”

穆惊菲方才晃过了神,意识到自己犯下的多愚蠢的事情,母亲与她多年名誉的经营,被她的一个冲动毁于一旦。她穆惊菲以后该如何在京城自处,不说母亲希望的楚凌然,她从小仰慕的祁王殿下若知道她是这般的模样,可还会愿意娶她?

“你真是个蠢材,我平日里让你学穆若颖半分稳重,你学到哪儿去了?如今好了,人家赚来了所有的同情,以后她的待遇必和你这个嫡出的长女无所差别。你如今开心了?”

大夫人望着那张愚钝的脸,想起了穆若颖今日的乖巧温顺,方才明白,这个穆家二小姐绝非等闲之辈啊。不只是穆惊菲被利用了而已,连她自己也是穆若颖达成目的的一个铺垫罢了,好狡邪的心思,好狠厉的手段啊。今天穆若颖可真是走了一招大棋,她今夜的庆典必是有所行动了。

“母亲,父亲可会罚我?”

穆惊菲想着,事至如今,能帮她的也只有母亲了,她深知,穆惊鸿不爱穆若颖,也不会爱她。穆惊鸿最重要的权利与天下,却因为她所蒙上了羞,穆惊鸿怎会饶她?

“不会,他恐怕,今日之后会重塑穆府。而我也不能为你们做任何的主。”

的确,穆若颖还走了另一遭的棋,她给了穆惊鸿一个机会,剥去何熙尤在穆府的权利与手握的几只军队,穆若颖不是什么善良仁德的人,但也见不得无端的杀戮,她只希望如此一来,穆府染的血能少一些。

“小姐,您让泠儿泡的茶,是有意的吗?”

屋内终于回置了以往的安宁,泠儿忍了一个时辰的话题在数次看向穆若颖被茶杯画得斑驳的血肉后,终于忍不住提问了。

穆若颖看着大夫给自己包扎的手肘与大夫人送来的华裳羽饰,红色的衣裙落地流转,随着床廊外透出若有似无的光芒,发出闪烁纷呈的星光点点,束腰的衣袋上用金银双线穿出的龙凤双祥模样,鲜红的裙纱薄雾层层,如同一个摇曳生姿的彼岸花一般扣动人们的心弦。若是寻常的女孩子看来,必定被骂上迫不及待的穿上吧。

可是穆若颖看到的只有,百姓饥不饱食,城墙外的流民只求每日能喝上一碗热粥,可是一个庆典的衣衫,只为了能衬得上京城第一美人称号的穆惊菲,这一件衣衫上打造的金银与手艺,就足够养活一县百姓一月的吃食,穆惊菲这身上穿戴的,都是从百姓手里搜刮下来的血汗钱啊。

“泠儿,你变聪明了。”

穆若颖倒是挺满意这个丫头的表现,她早知道,这个丫头不会落于俗套。只跟着她一日,不多一句嘴,却总能猜到她的心思。

“可是小姐,何必呢?您不疼吗?”

“泠儿,我们这种被上天抛弃在无边黑暗却又垂死挣扎的人,为了得到那么一点的利益,要付出旁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很长。”

这一句道理,穆若颖用了十六年的人生去体悟,所有的挫折苦难,她都一一承受着,所有的折辱哀痛她都一笔笔记着。穆惊鸿,何熙尤,整个天下欠她穆若颖的她要一一讨回来,今日庆宴,她终是要卸下那份伪装,露出锋芒了。

“泠儿,我们更衣。”

第五章 双木成怵

月上柳梢头,漫天星彩披月而来,春风百里,香远四溢,那一味桂花香气入酒甜醇,倒是让人还未喝上一杯,就已醉了。屋内的少女,皓齿明唇,倘若这三月桃蕊望见,必也不堪称上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了。

“小姐,您准备好了没?”

穆若颖踏出屋内的那一刻,所有庭院中的下人都屏息静止,似是不相信那名女子是之前唯唯诺诺,不敢以正脸示人的穆府二小姐。少女莹白胜雪的肌肤配上那妖冶华容的衣袍,人间七彩尽失,唯剩下那一抹红,傲立风尘,漫步生花。腰间的珠缨琥珀随窗外潜入一探人间绝色的风旋转摇曳,天上星河转落,星宿摇摆。眼眸流转间,却不如那伪装的呆板,是撩人心怀的顾盼生姿。

“小姐…您真美。”

泠儿惊在了原地,用呆滞的口气说出对于穆若颖的赞美,倒是多了几分羡艳。哪个女孩不爱华裳彩饰呢?只是穆若颖心中装不下这些虚无的东西而已,这套衣衫也只是多一个让外人认识自己,得到皇上和那位楚将军欣赏的物具罢了。如此想来,穆若颖倒是讥嘲了这俗世,女子如同物品一般,需要精美的包装再推销出去。而自己…就是那个精美包装下的物品罢了。

远处便是那穆惊鸿的朝车中,那黑龙羽凤傲立云端,望着山河万川的羁狂袖刻,周身一圈都以金丝边镶嵌进画。自古以来,只有皇上能在辇架与龙袍上绣着龙凤双神,而新皇的朝服也未用全金丝线勾勒,看来穆惊鸿的地位可以恃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穆若颖走进穆惊鸿的朝车,穆惊菲和何熙尤的眼神中充满了对于穆若颖的敌意与不甘,如同掩息不平的跳梁小丑,除了眼底的憎恨什么都无法表露在外。穆若颖依旧是如此乖巧的模样,坐在穆惊鸿的身边,仿若今日的事什么都未发生过,却故意做的离穆惊菲远些,意在提醒穆惊鸿他的大女儿今日傍晚还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打了穆若颖,现在,又如此怀着杀意看着她这个受害者。

“穆惊菲,你最好给我安分些。别再丢我的脸,今天你就乖乖的坐在那一席之地上,一句话不许多说,倘若你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你的母亲也保不住你。”

穆惊鸿怒目圆睁的看着穆惊菲,威胁着那个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一个慈父的形象再也未装不住,恶毒冷血才是真正的他,暴露在了这狭小的马车里。

“父…父亲。你从没这么凶过菲儿。”

“穆惊鸿,你可别太过分。我平时不过多纵着菲儿多些吃食。真正歹毒心肠的是你的另一个女儿。你以为她能帮你换来什么边疆和平?还是卖女求荣?”

何熙尤坐在穆惊鸿的对面,本想着忍着这口气,下午的事儿本就是穆惊菲的愚钝所致,她心里有怨有恨也不会有地发泄,只是穆惊鸿那残暴无情的言语,似是看透了她曾与菲儿商量,去笼络楚凌然。当然,若真是这样,穆惊鸿本不会反对,今日之宴会,各方势力集结,京城有些地位的女儿们都是冲着那太子妃位与楚凌然去的。可穆惊鸿心里清楚,是何熙尤坐不住了,她希望通过穆惊菲巩固自己在穆府的地位,做一个手握兵权的女主人。

“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心里最清楚。楚凌然真正能看上的人绝不会是菲儿,你早日死了这条心吧。”

穆惊鸿这一句话,说的到不太高明,下午之时,还哄着穆若颖去参加今日庆典,美其名曰为日后的穆若颖择择夫婿,也不急于一时,只是多观望观望便是好的。如今这一句话,倒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穆惊鸿要卖了自己,求得楚凌然的归顺。

穆若颖窝在马车的一角什么话都未说过,看着那四方天地三个人的嘴角,人心不古,他们装的委实出色,人前那一套精忠为国的朝臣形象、温顺美艳的佳人皮囊、贤良端庄的一等夫人,如今就为了各自虚无没有任何把握的利益露出的嘴脸,倒是让这去向皇宫的路上多了几分笑柄,也不怎么寂寥了。

可这天下的人都误以为自己是聪明到是可以主宰这个天下的人,他们怎又知一个搏命沙场的将军却抛却一切的荣华富贵会被这女人吸引住呢?楚凌然,绝非等闲之辈,若说这京城即将分崩离析,那穆若颖心中暗忖,必与楚凌然少不了些干系。

穆惊菲自以为自己容颜绝色,倾城而出,可到头来也不过是黄粱一梦,如今遍地京城,谁人不知她的蛇蝎心肠。可何熙尤孤傲一生,却也未得到自己丈夫的半点关心。到头来同床共枕数十载,也只是各自谋划,不得出路罢了。而穆惊鸿,自以为自己权高天下,有朝一日能登上那宝座,做着拉拢边疆的美梦,却一点都不知晓楚凌然的高远谋划。

穆若颖想着这些,对于楚凌然这个人倒是越发好奇了。如今的京城,谁又对这个杀敌万里、战场枭雄没有一丝好奇呢?连车上这三位的话题和面目都由楚凌然这个陌生男子而起。

随着穆惊鸿下了马车,又变成了和睦的国父*形象,两个女儿乖巧的站在后面跟随着父母的脚步,真是和乐的一家人呢。穆若颖什么都没做,以下马车却迎来了所有人的纷纷议论,站在旁边的穆惊菲脸色愈发难看,但又无处发作,只要咬着牙大步向前。

“你别得意,穆若颖。无论是当今太子还是楚凌然,都不会娶一个庶女当正妻,我的母亲也绝不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穆府的门,到时候谁是天下的笑柄还未可知。”

穆惊菲用着极小的声音侧耳在穆若颖耳边说着,旁人看来只是姐妹两个对于皇宫成光的无限期许,只有穆若颖听得真切,穆惊菲背后的冷言冷语。

即是到了皇宫,其实在穆若颖脚踏下马车的第一步开始,穆若颖就抛去了装了十几年的胆怯模样,眼波明媚坚定,脚步轻盈魅惑,她要全天下的人都看清谁才是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姐姐,这有什么好期许的,谁是京城第一的笑柄,姐姐最是听出不过了。”

穆若颖转头对上穆惊菲的眸子,又装出递水时乖巧懦弱的样子。

“你…你果然是故意摔倒的。”

穆惊菲看向那张纯真的脸,与那个她最痛恨的人穿着她悉心准备了三个月的宴会礼服,心里的恨意再也伪装不住,阴沉的脸色似要把穆若颖撕碎了般。

“姐姐,注意了,别让人又发现你不是个温婉和良的人了,装…也要装的下去才是聪明人。穆惊菲,你说呢?”

穆若颖最终还是变换了神色,不似穆惊菲那般恶毒,但与她本身清冷的气质相符,眼神中如豺狼一般狡谐,蓄势待发地要将穆惊菲生吞。穆惊菲望着以往的妹妹彻底变了嘴脸,与她那双眼中阴沉的谋略,失了方寸。

远处有个清朗少年,倚在古树下,望着穆府的马车下车,望着那个红衣少女仿若踏着星河,婉转摇曳,明媚生姿,眼眸中多了几分惋惜与欣赏。可惜,她跟着的是那个人,是那个他终将将穆惊鸿的项上人头悬于城外的人。他与她终将不会共度终老,欣赏人世繁华,他与她最后的结局就是执剑相对而已。自从今天山门外初见,他就很欣赏这个狠绝清冷的女子,漫步生姿,容颜绝色,眼底有满满的谋略却从不被世俗所侵染。他很欣赏这份美好,他冥冥中总觉得自己与她有缘,所以愿意帮她一把,只可惜,她是穆若颖。

穆若颖来到宴席旁坐着,眼看皇帝与楚凌然还未上座,百生聊赖,听着穆惊鸿与朝臣们大谈政事,忧国忧民的神情得到了许多老臣的安抚,穆若颖想着穆惊鸿的朝车就罢在朱雀门前,来往的人都明白这是谁的朝车,也就是那群愚忠的老臣们才听到穆惊鸿大谈流民,言辞凿凿的说要清源截流,为百姓谋一份安居。

百生聊赖间,穆若颖便逃出了朝堂,想在个无人的地方透口气。穆若颖沿着宫廷深院,走到个小桥流水之地,那四周了无人烟,在这宫墙深围中不难猜出是冷宫清锁之地,穆若颖席地而坐,望着天空上的朗月,想着今日一过,自己更得步步谋略,就不免生出了几分悲戚。

“你可知,此地,是皇宫禁苑,你的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穆若颖听着后方传来的晴朗笑声,觉得似曾相识,却又识不起些什么来。只是绷紧了神经,却没有向后探去,穆若颖有预感,那个人来这儿,绝非巧合,而是一路尾随自己过来的。好厉害的武功。

“阁下说笑了。一路尾随官家女子来到这深宫之地,实则让人误解阁下与小女子清白,阁下此刻,应匆匆离去,才显得尊重我些。”

穆若颖强忍着自己身体发颤,生怕他不是些良家书生,却也不敢一味的装出胆怯模样,只要屏住呼吸,强装自己会写武功,知晓他用轻功跟着自己的模样。

“哈哈哈哈,你这个女子啊,真是有趣。”

他纵身一跃闪到穆若颖面前,穆若颖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吓到颤动了几分,却又不在面上表露出丝毫,只是用充满着杀意的眼光望向那个男子,直至……

那个男人背手矗立在月光下,清冷的皓月打在他的脸上,露出浓密的睫毛与深邃的眉眼,眼底下望着穆若颖,满是笑意与捉弄,清风吹来,他额前的碎发密密轻柔,却不曾打扰那份美好半分,穆若颖终于明白什么叫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是他。是那个给她蚀尸散的人。那个瓶前刻着楚字的人。

“你是…楚凌然。”

穆若颖的语气坚定不移,由不得他半分的装腔,她明白那个男人的城府。可既然楚凌然也明白她杀人是的狠绝,穆若颖就不需要掩藏自己半分的光彩,正面对敌,才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你果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男子丝毫不奇怪单凭一个楚字,穆若颖就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反倒是楚凌然认为,这个女子单是猜测,便能望尽自己一切的深谋远虑,若说穆惊鸿生了个好女儿,也就是穆若颖了吧。好在,她不是男子,不然这江山,如今绝不由得自己掌控左右。

“穆府家的二小姐,名不言实。”

男子倚下身子,贴近自己的脸,两人的距离甚能感受到相互的鼻息。两人的双眸相对,如此的摄魂巧夺,却瞒着所有的眼底故事。两个人就静静互相探望了许久,等到再往下便会错了宴会时间的那一刻,楚凌然先收回了大量的目光。

“阁下,打量的如何了?我…还算让您满意吗?”

穆若颖不愿居于下风,戏谑的打破了月朗星稀下两人无言的尴尬,用着调戏*的眼神打量着那个只需三天就灭了一座国的杀神。穆若颖上下打量着那个容颜胜雪的将领,若不从他身上报那跟踪之仇,自己怎么能安然的当做无事发生的参加这场专为他办的盛宴?

“满意,穆若颖,穆字恭和,如花成水,颖色动国,女子当如是。

穆若颖望向那个仿佛能看透自己一生的男人,一句不言,倒是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反将了一军的挫败感。懊恼的瞥过头去,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楚凌然。你的父母是希望你傲然于天地间吗?”

穆若颖本希望能戳破楚凌然目指天下的心思,却望尽那个男人眼底的凄楚与哀痛。有些不知所以,低着头望湖中月色倒影,有些悠远清冷。

“不,是一生凌厉不敌,双木成怵,一人独舞,享尽人生一切孤楚。”

第六章 瀛国来犯

“不,是一生凌厉不敌,双木成怵,一人独舞,享尽人生一切孤楚。”

穆若颖与楚凌然端坐在殿上,楚凌然位居高臣,坐在前列,本应当坐在第一列,只是他性子向来随和恭敬,让着那些身居高位却无所作为的老臣们,坐在第三列毕恭毕敬地向来往所有大臣行礼作揖,丝毫没有端起自己功臣的架子,以小辈自居,好不谦让。

穆若颖撑头低眸,不去看楚凌然一眼,两人自从坐在这殿上,就没有相视过一眼,也不像寻常的官家小姐一般,眼睛长在楚凌然那张绝美朗俊的脸上。穆若颖反复思索着那句“双木成怵,一人独舞”时楚凌然凄苦的微笑,他望着月光,仿佛望尽了人间一切的悲欢离合。尝遍了所有的哀痛,才能对自己的一生如此评判吧。

楚凌然一边应对着那些老臣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己曾经随先帝征战沙场时自己是如何率领军队杀出一条血路的英勇故事,一切恭维着年轻人有前途的官场话。楚凌然听着那些早已厌倦了的违心话,视线不自主的瞥向那个身穿红衣,低眉清傲的女子。

“哦?是吗?我倒觉得没什么,人生下来就注定了一个人,孤独有时候未尝不是件好事,就怕因为出生时是不孤独的,后来尝到了甜的滋味,上天却和你开了个玩笑,让你尝到甜味是为了你能更好的体味人生万般的苦涩。”

楚凌然回想起那名女子在檐廊下的孤栖,有着比他更浓的绝望,比月色更清冷的气质。他本以为穆若颖最多也就是受受大宅院里的欺负,不至于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苦痛,如今看来,这个女子倒是更让他多了几分怜惜与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十六年,让她能与这个在战场上嗜血茹饮的人一般绝望。

穆若颖可能是感受到了不前方打量自己的目光,抑或是就是想看看楚凌然的眉眼,穆若颖抬起了低垂的双眸,对上那同样深不见底的目光,发现楚凌然也在望向自己。穆若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探寻,仿似要将自己盯穿了,便闪躲了楚凌然的目光,脸上有着似有若无的红晕,显得整个人不似之前的凛栗,娇俏妍美。穆若颖心想,自己竟如此不胜酒力,这桃花醉光闻着就红了脸颊?

楚凌然似是察觉到了穆若颖的变化,怔了一刹那,才恍然大笑,清朗开怀的笑声,引得宾客纷纷望向楚凌然,想一探究竟,这个儒雅风流的将军何事引得他如此开怀?

“将军何故?”

与他相交的几位老臣以为自己说了些什么荒谬的战法,惹得这个年轻将军如此嘲弄,便不免端起了老者的架子,想要一个合理的说法。

“先生千万别误会,只是楚某偶探窗外一直棕猫,拖着肥胖的身子上树,却被一阵不经意的春风吹倒在地,惹得楚某失礼至此,这只张牙舞抓的猫啊,倒也不失可爱,哈哈哈哈哈。”

穆若颖有清晰的感受,楚凌然是望着自己说出那一翻荒诞却满带嘲弄的戏语。便将头低的更下面,穆若颖怎会不明白那只猫咪说的是自己呢?只是楚凌然好听俊朗的声音下,连那只“愚钝的猫咪”都让穆若颖觉得值得怜爱,穆若颖打从内心认定楚凌然是在嘲弄自己。

“众卿,今日乃我国第五载,光辉仍存,着时,朕望与民同庆,乃大办盛宴,举国百姓都能在朕的治理下享受盛世繁华。”

不知不觉间,席宴已拉开了序幕,满朝文武都暗自心事,大家都了解皇帝办这场庆典的目的,所谓让百姓了解举国繁华的话,穆若颖想,百姓唯一能体会的就是那坐在龙椅上,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如此是如何的极尽奢侈。可他们不知道,皇帝的谋略更深的在于他要像别国炫耀如今的何事王朝,虽经历过分崩离析,如今却盛世太平,国力强盛。而他一边忌惮着穆惊鸿的朝权,一边试探楚凌然的兵权与忠心。如今看来,当今皇帝也不算平庸,只是为了那座冰冷的龙椅与至高无上的权势,可牺牲天下人作陪罢了。

穆若颖冷嘲到,这满朝文武各自心事,穆惊鸿绝不会如此归顺新皇,楚凌然虽如今什么都未表态,但真正可怕的应是他那份谋略与勇识,至于这新朝与旧朝势力谁也说不清经过更替后谁的心归属于谁,只是另一场没有鲜血祭奠的战场罢了。

“吾皇威武”

“慢着,瀛国来迟,望皇上恕罪。”

正当所有人站起准备举杯共饮,开始歌舞宴乐之时,殿前传来了别国他乡的傲慢打断。虽说言辞中挑不出半分无礼,但一个远在南方自建为国不至十年的小国,来前使者走到皇帝面前,不行任何的叩拜礼,仰头望着皇帝不言不语。气氛到了此处有些凝固了,瀛国之所以能如此的无礼也是因为边疆未平,若真的两国打起仗来,先不说边疆的百姓生灵涂炭,那各个平定的小部落也会奋起倾轧,何氏王朝绝不能腹背受敌。一个国家再也没有第二个楚凌然,能逐鹿中原,千里之外听到他的名字,便举旗撤兵。

“原是瀛国使者,何故不跪我国天子。

穆惊鸿率先发了言,其实他应是无所谓新皇的颜面扫不扫地,只是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如此的僵局,会驳了中原大国的面子,穆惊鸿的语气中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其余的大臣听到穆惊鸿发出了言论,便也安心的附和。

“是啊,一个小国竟如此不知礼数。”

“即是归顺了的国家,就当行叩拜礼,三跪九叩也是应当的。”

有些老臣们说的激动了,便站起来指责。整个殿堂上到因为瀛国这个不速之客显得热闹了不少,不如刚才未开始庆典时的古板礼数,唯有穆若颖和楚凌然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傲立在皇帝前的瀛国使臣,等着他下一句话。

“各位勿燥,瀛国虽是鱼米小国,但向来崇尚中原武术,也听闻中原人精明善算。瀛国特带来两个疑问作为贺礼,若是今日朝堂上如此多精干朝臣们答上了,吾必回去周告瀛国上下百姓,何氏王朝能杰辈出。”

瀛国使臣声音不大,却笃定有力,充斥着整个朝堂,此言之意,便是今日若未答出他给的问题,那么瀛国上下也便知道中原是个懦夫愚者遍地之地,也未会表达出任何的归顺之意。满朝上下都知道此时进退两难,本着大国*,若不应战,天下传的恐怕比今日输了更难听几分。

“且试试。众爱卿皆可试上一试,若能答上,朕大赏”

皇帝先开了这个口,大家也只好勉强应和着。明知对方有备而来,如今只是处于被动。而皇帝所说的答上重赏,后半句应是答不上,那就是丢了大国脸面的大罪。

“好,果然有大国威严,不惧任何的挑战。第一题,是力量的对决,我国有一壮士,自小生的体型魁梧庞大,力量也是无人能比,在战场上,能将人活活的撕碎了。我听闻您国的将领们也各个晓勇,何不出来比上一番?”

“这题简单,我们有楚将军。怎会输?楚将军在战场上刀剑无影,可是让敌人闻风丧胆。”

“哈哈哈,这题我们肯定会赢,还是别让瀛国使者丢了脸面才好。

皇帝听着朝臣们的附和,龙心大悦,很快的允了瀛国使者的武约,全殿臣子妻女皆移步至武场看那所谓的瀛国壮士。穆若颖看着楚凌然的神色,从那使者来至如今自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平静的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一般。也许他是自信到了极致,可穆若颖心中想的却是这天下谁又不知中原有个楚凌然,若无完全的准备,何人会来提送命的要求?

穆若颖边担忧着边远眺不远处的硕大身影,那男子长得怎能用魁梧硕大来形容?他生的如同怪胎,与那垂杨柳奇高的高度,满身的肌肉如同一只柴熊一般伫立在众人的眼前。穆若颖甚觉的他能将楚凌然从皇宫扔到京城外去。楚凌然望向那魁梧硕大的壮士,依旧没有丝毫的恐慌感,反倒多了几分期许,也许这是一个将领对于敌手的渴求。

满朝文武惊吓到说不出一句不是来,他们看着楚凌然只到那壮士腰间位置,如此打斗,楚凌然还自动请缨未戴一件兵器,似乎胜负立出,哪怕是那战场的阎罗王,谁又能与一只巨熊较量高低呢?

“请多指教。”

楚凌然一步跃上了斗武台,温和有礼,似是书生模样,未对自己的胜负有一丝一毫的担心,只是静静望向敌手,眼眸坚定,就如同那千百次马背上夺下的盛名一般,楚凌然从不在乎自己是输是赢,只知道自己从未输过。

“我可真怕我伤了那么好看的俊脸,你看啊,台下那几个大家闺秀们可都看着你,流露出不舍呢?”

那壮士语气中的挑衅,而言语的油腻与眼神望向京城家秀们的流氓神色,着实让人感到一阵恶心。穆若颖倒是未流出什么留恋楚凌然的神色,只是望向斗武台,静等着胜负,可当那怪物眼神停下自己身上时,还是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恶心。

“哦,本以为中原女子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玩的。如今看来,那个红衣服的,倒是值得把玩几分。皇帝,我若是赢了,我要她。”

那怪物指向台下的穆若颖,眼神中的贪恋似把穆若颖的衣衫看透了一般,但毕竟是穆家二小姐,怎可能被当成玩物一般上了赌注。台下的老臣们都纷纷不忿,为了穆惊鸿的薄面出言顶撞,就连皇上都皱起了眉,但也未说些什么。

穆惊菲倒是听出来了那怪物对穆若颖的兴趣,想着此场比试那楚凌然必输无疑,若还能将穆若颖赌上去,便可一泄她心头之恨。便站起身来,像皇帝和瀛国使者行了礼,语气婉转不舍。

“皇上,万万不可。我穆家世代为国,虽说这穆家上下为了何氏王朝颜面做任何牺牲都不为过,可看在若颖还小的份上,饶过她吧。”

旁人听来兴许是个伪了妹妹不顾家族颜面的好姐姐,但只有穆若颖知道那是穆惊菲对她自己的报复,若此刻自己不允下这个赌约,穆府三代的名声便与往事一笔勾销,她那父亲又怎会肯,自己若后续想要自立臂膀,又如何自处?

穆若颖冷笑不语,望了眼楚凌然,此刻的他也在看向自己,心机顿时多了几分坚定。那个男人,绝对会赢。

“若颖虽为女儿身,但我穆家为国献身献躯时没有一丝犹豫,倘若今天我退了,若颖当不上穆字姓名,若颖愿做筹码。我泱泱大国,逐敌万里,接受万民朝拜,难道会畏惧一个挑战吗?”

所有人都没想过穆若颖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以为她必定会跪哭着求皇上莫将她当作赌注,况且,这还是个必输无疑的注呢?

“好一个相门烈女,穆相,养了个好女儿。”

皇帝自是高兴不用左右为难,穆若颖的那一席话也保住了他最后的威严,哪怕是最后输了这场比赛,外人也不会讲指责谩骂在他的头上。穆若颖倒是着实为他解决了个棘手的问题。

比武开始了,那怪物猛的扑向楚凌然,望将楚凌然压倒在地,随手挥上几拳就解决了战斗,可惜楚凌然只是轻松一跃,便从那壮士头顶越过,二指在那壮士后颈五个骨节的位子狠狠戳去。那壮士如同麻痹了双手一般,使不上力,两双手如同脱臼了一样摆锤在身上,却未感知到一丝疼痛。他发狂的大叫起来,更快的冲向了楚凌然,楚凌然侧身一躲,从那怪物的肩膀缝隙溜出,在肩椎四寸的位置上摁下另一个穴位。只见那人刚想转头冲向楚凌然便直挺挺的倒在了斗武台上,周身上下只剩那头能勉强动动,嘶吼声充斥着整个斗武场。所有人都以为楚凌然赢了会就此罢休,风光的走下斗武场领功,但他蹲下身子,望向从他斗武到现在都未怀疑过他会输的女子,用极小的狠绝声音说:“你错在,不该拿她当筹码。”

声音罢了,那壮汉还未反应过来是如何回事,楚凌然便用一指戳穿了他的咽喉,顿时血溅淋漓,满场喧哗。

楚凌然下了斗武场,本应顺着对面向皇上请旨,却先看向了穆若颖,当着众人的面前,在穆若颖耳畔说下轻小的声音,却骚弄着穆若颖的心扉。

“你配他,不值。你要许的,也该是当世英雄,对吗?”

第七章 以名荣安

声色犬马间,满场哗然。月色在少女的红晕下也变得躁动起来,躁动的并非是那个束腰峰眉的英俊少年郎赢得了比赛,而是那名应与楚凌然素昧平生的红色佳人,此刻与楚凌然是如此的般配。仿佛此刻没有外敌挑衅,没有宴客旁观,有的只有他们两人,相互倚盼着,漫天星辰银霜落在两人的眸子里,也许…他们早已期许了终生。

“怎么…穆家的二小姐与楚将军认识吗?”

“原来…这两人早已期定终生了吗?”

台下的老臣们望着两人契合的双影,心中惋惜到若自家府上的女儿能与楚将军结为姻亲该为家门天上多大的光彩。也暗自分析着朝政…倘若楚将军真与穆府结了这门亲,如今的新皇应坐不稳当了,看来朝局瞬息万变。

此时的穆惊鸿自是惊诧万分,谁也不知那不曾出过穆府,不以正眸视人的二小姐何时结识的楚凌然。但如此望着楚凌然,似也逃不过这美人关,如今想来,若颖的性子却是比惊菲沉稳得多,若真能与楚凌然结下这门亲,助自己更上一层楼,当另眼相看自己这位女儿了。当然,望着远处高坐的那位帝皇,心如死灰的神情与对于江山的不甘溢出了言表,远不像当年那个计谋天下,争夺江山的少年小儿了。

“你这么做…是想入赘穆府?”

穆若颖虽是脸上泛起了红晕,可她当然清楚,楚凌然绝非是一个会被她的美色所迷惑的狂徒之辈,楚凌然再利用自己。只不过为什么不接受皇上的拉拢,而相信一个朝臣,甚至将所有的心思谋略寄托于一个不受宠的朝臣之女,穆若颖还未可知。但思及次处,心中早已了然了楚凌然的利用,心中的忿闷抑不住的外露,俨然不像平时攻于心计、宠辱不惊的模样。

“呵呵,你生气了?你又怎知,我不带丝毫的真心?”

楚凌然其实并不愿意利用穆若颖,那名女子身上的悲楚与清冷,他都十分心疼,他想要怜惜保护穆若颖。可惜,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注定了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自然,也不可能顺从自己,只有自己都摒弃厌恶的利用被他们一次次的用在无辜的人身上,踩着他们的尸体,一步步往上爬。只是…这乱世中,谁人会无辜呢?

楚凌然不得不承认,自那名女子在檐廊下说起人间百味,自己空有一味苦时,神情流露出的不似以往善于掩藏的空冷,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无处话凄凉。月色下她蜷缩在台阶上,春风吹拂起她的红裙与发丝,仿若这人间,她本不愿参与。楚凌然的心门,被她眸光下闪过的苦楚所狠叩了几次,他很想抱着她,可他明白,日后种种,残酷或温存,都是他们两个互相上演的默剧罢了。

曲终人散,在这乱世中,谁又能抉择自己的往后呢?谁让,他姓楚,那个女子,却姓穆呢?

穆若颖看的真切,楚凌然此时的眼中想要对方明白自己心意的焦急与慌乱,倒是也不怎么样之前那个深谙城府的地狱罗王了。可惜,再多的真心,望得多真切又如何呢?内心中的算计与恨尤会少一丝一毫吗?

“真心吗?上称掂量着,能卖上几钱?”

她不再去看楚凌然的双眸,怕对上楚凌然失望的眼眸,怕那么一眼,就万劫不复。有些人,他不用做些什么,只是若你能从他的眼眸中望尽人间,你奢望的那份美好与安稳。穆若颖不愿,自己心中的仇不能只被那个男人一眼便烟消云散,自己的命,注定不由着自己任性。

“不知啊,也许值上一个江山,也未可知呢?颖儿,你不该据我于千里。”

楚凌然自是懂得穆若颖的逃避,就像自己逃避着对穆若颖的感情一般,可是他的宿命,就是要穆若颖无条件的爱上自己,爱上一个日后会提上穆府家眷人头悬与玄武城门上的绝情人。

“皇上,臣赢了。”

楚凌然走向那个依旧怔在龙椅上的皇帝,打断了台下所有老臣家眷们的议论。皇帝望着拜跪在自己面前的“功臣”,才回过了愣住的神,安然自若地望着邻国使臣的难堪脸色。

“好,果然是朕的晓勇将士,这才是我大国威严。瀛国来者,可还要进行下场比试?”

皇帝不论如何,都不会将此时自国的处境分露给旁国望见,只好强装镇定,满是大国的地位稳固后的开怀与自信,傲气的望着此时还在思索是否就此臣服的使者。

“自然,皇上,贵国的兵力与将领的豪气本国甘拜下风,只是在战场上,我想,不仅仅是兵力的多少来论定胜负的吧。我国,自边疆而来,各国商贾来往频繁,在我国驻扎停留,留下了一局玲珑棋局,我国天子昭示举国上下能人异士,无人可破,可如此剔透百转的棋局,此生若不得其解法,实则令吾皇彻夜难眠。特来贵国,望求得一解法,置之死地而后生。”

眼见那使臣的态度与先前判若两人,许是瞧见了楚凌然的武功天下难逢敌手,才有了敬意。可谈起棋局时,满是自信与掷地反弹的沉稳。

满朝文武说起来只是些身世显赫,靠着上一代的福荫与庇护来得以在朝为官的胆小怕事的读书人罢了。若说这何氏王朝真有些什么能力所及之人,只有楚凌然罢了。满场默然,没有一人敢站出人群,沉着应战。

皇帝望着自己平时养的那些闲人,如今真的用起他们时,没有一人愿意为了本国尊严,勉强应战者。可此时若只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楚凌然的身上,天下不免嗤笑大国无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武将,不免显得更可笑。

穆若颖坐在宴客台上,不抬起片刻的眸,静静地喝着宫中侍女新娘的桂花酒,酒香四溢,春风又起,她望上去是如此的干净得意。而穆若颖身旁的宾客,都暗自发怵,虚汗后起,担心引起皇上大怒,自己的仕途收到影响。

随着远处桃花一抹被清风吹起,吹落在春泥中,陶土有了一抹粉红,可空气中却漫起了如此紧张的气氛,帝王的愤怒似乎一触即发。

“哦?看来中原泱泱大国,有人与我等小国比武,却未能有人能有自信解一盘棋局,中原大国,不过如此,即是未有人能解,我便告辞身罢。”

穆若颖等的便是瀛国使臣那最后一激,若不使得气氛变得如此紧张,自己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过是赢得满场哗然,声动天下罢了。自己要的,是朝堂一席位子,要的是天下都知道,穆若颖,不再是穆府二小姐。

“且慢。”

在使者转身准备辞身远走时,穆若颖放下了在嘴边品味良久的美酒,与那月光下照得透亮的玉杯,在寂静无声时发出了坚定空灵的声音。满堂宾客皆回头望向了那个发出声音的女子,不敢相信有自信解开天下无人能解之局的声音源头竟是穆若颖,那个从来默不作声直至今天宴会大放异彩的女子。

“颖儿!不得无礼。你自小何曾用功学过棋局?你的棋艺,还不及你姐姐的一半。口出狂言。”

穆惊鸿不明白自己那个向来不敢在人前多说一句话的小女儿如今怎么愈发猖狂了起来,对别国使臣的留步声如此的坚定,仿似自己就定能解开那棋局一般。穆若颖自从来了这宴会上,仿似变了一个人,现在的气场就如同那楚凌然一般,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她,她便是这天下的王。

“父亲,我泱泱大国,怎会解不开一局棋?我想,我国能人异士不愿上前来解这局棋,是因为看不起一个所谓的玲珑棋局。众所周知,我国自古流传,琴棋书画乃至嚅嘴孩童都略知一二。倒是瀛国使臣来的猖狂,竟说出如此折辱我国能人的话来,在座各位,都是些精通诗雅颂之人,怎会有人应战呢?好在,颖儿一介女流之辈,今日迎上一迎,也未尝不可,总不能让鱼米小国以为我国的谦让是不敢应战了吧。”

穆若颖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去,先向皇上行了一躬,在转身望向满堂宾客。此言倒是给足了这些文人们面子,皇帝的脸色才好转了起来。他们低垂的头才抬起了望向了站在庭廊中央的红衣女子,满眼的桀骜不驯,似乎对那天下未解之局没有丝毫的畏惧与慌张。

“哦?若颖真有办法?”

皇帝自是不信一介女流能解开这玲珑局,但穆若颖的话倒是聪明,穆若颖若输了,我国的面子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女子丢尽了,可若赢了,那瀛国的小人嘴脸可如何在这天下立世?如此想来,由穆若颖试上一试也未尝不可。

瀛国使者被穆若颖的话激红了双眼,飞快的命人呈上那棋盘,摆放在穆若颖面前。他便端坐在厅堂上,想望那无知的女子丢尽家门脸面。此盘…定当无解。

穆若颖望着那摆定的棋盘,连抬眸都未来得及,不加任何的思忖,便玉手轻触了盘上一白玉棋子,微凉的手感倒是让穆若颖蹙了个眉,她抚摸着那颗白玉棋子良久不动,似在想些心事,心思却不在棋局上一时一刻。

“看来…你也只是充数而已。也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花瓶罢了。”

瀛国使者望着穆若颖指间流转却未曾动过一分,心中笃定了穆若颖绝对解不开这盘棋,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大声的嘲讽着穆若颖的无知与年轻气盛。

“若颖解不开便罢,下去吧。”

皇帝自是失望的,可也本就未把穆若颖当作希望,只是穆若颖这台上一闹,虽解了围,却多了几分尴尬与强求。皇帝只好希翼着待穆若颖下台后,瀛国使臣不会抓着把柄不放,由得他羞辱本国。

“陛下又怎知若颖不会呢?只是若颖觉着着白棋着实透凉舒爽,就抚摸的多了些时间罢了,这棋局,若颖解了。”

穆若颖始终望着那颗白棋,微微的笑着,台下只有楚凌然知道,那个女子,在棋盘未上之前,她就解了此局,她绝不是一个打没有把握的仗的人,她眼底哪有片刻的慌乱啊,她只是静听着一场闹剧,直至将它亲手推向*罢了。

穆若颖拿起那颗被她把玩良久的白棋,放在了一个从未有人想过的地方,顿时棋路顺通,略知棋艺一二的人便能解开。台下的人才明白,原来,穆若颖看见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解法,如此的研墨,现在看来,似在羞辱瀛国使臣,井底之蛙罢了。

“好!若颖聪慧过人,天下之局,惊鸿一瞥,才容动天下。穆若颖接旨。”

皇帝拍案而起,亲自下了高台迎接归来的穆若颖,那个给他解了天下万国羞辱之大围的女子,欣喜万分。转身望向那些平日里肉林酒池、一事无成的群臣,眼底满满的失望。皇帝大声的宣布这项决定。

“穆若颖接旨。”

“鸾书光赉,彰淑范以扬徽;象服增崇,端内则以持身。载稽令典,用涣恩纶。资尔若颖,封朕之义女也。天资清懿,性与贤明。能修关雎之德,克奉壶教之礼。宜登显秩,以表令仪。是用封尔为荣安县主,赐之金册。徽章载茂,永绥后禄。”

穆若颖跪在原地未曾抬眸,她之所以许久没有发音,就是等着现在的册封。全场宾客不敢置信的望着那个女子,容颜绝色,才气动人。如此被皇帝风味县主,可谓是天下第一人。穆若颖已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穆府二小姐了,她才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人。

第八章 玲珑非棋

穆家二女,三千浮光,昭渚天下,以名荣安。

皇帝册封完穆若颖后,按礼朝臣应叩拜王女,然穆若颖去了这些习俗与封赏,单拿着名号与权力便可。她也未要什么府邸,在那穆府有那么一座偏院就足够穆若颖施展,往后种种,她再也不会听命于人,她是正二品王爵。

穆若颖回头望向众人惊诧来不及反应的目光,独有楚凌然一人望着自己淡淡地笑着,如此相信穆若颖,能一举动京城。楚凌然也并未好奇穆若颖何解能一眼参破玲珑棋局,知道穆若颖自有自己的手段,他所需要做的就是静看那名女子接受万人瞩目与敬仰便可。

回到座位后,宴会纷纷扰扰,后续歌舞众人已无心思欣赏,倒是穆若颖,越发来劲的看着莺歌燕舞目不转睛。穆若颖不在乎别人打量的目光,抑或是何熙尤、穆惊菲仇视的不甘。穆若颖权当作浮云扰人,唯有那坛桃花酒与对面男子温柔如水的目光,让穆若颖分了些神。

宴会很快的就结束了,宾客们纷纷前来送穆惊鸿,实则是为了给穆惊鸿道喜。今日他的二女儿,可为他完成了两桩大事,穆惊鸿心里自然是欢喜的。趁着酒意,也有些轻飘,未管着什么礼仪教条,拉着穆若颖的手向楚凌然走去。

“楚将军,楚将军,留步。”

穆若颖自是知道自己父亲恨不得将自己塞给楚凌然,但也未免有些太过主动了,穆若颖神色上写满了不满与抗拒。楚凌然一回头,就看见穆若颖那好看的脸上紧蹙的柳眉与厌恶的神色,反倒心中觉得好笑。

“穆相。下官失礼了,反倒由穆相主动与楚某招呼,是楚某的礼数不周。况且,在下……”

楚凌然向穆惊鸿拜了一拜,可谁都知道这个手握兵权,掌握半壁江山去留的男人其实并不在乎拉拢穆相,他如此的客套周全,也只是为了他眼底的那个女子。楚凌然与穆相说话时,神色间没有离开过穆若颖一眼,眼底溢出来的温柔与宠溺,虽说楚凌然是个风流公子,但从不染烟花之地,也未见他对任何一个女子流露出如此的深情,旁人看来,兴许觉得楚凌然深爱着穆若颖吧。

“哈哈,况且什么?将军但说无妨。”

穆惊鸿借着酒意,甚至想在这里就将楚凌然拉拢进他的手里,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认楚凌然是否爱慕着穆若颖,若真是,穆若颖这个他从小不闻不问的二女儿,如今看来应重新探上一番。

“况且…凌然是爱慕着二小姐的。只可惜,早前与二小姐表明心意,被二小姐断然的拒绝了,楚某甚惋惜。倘若二小姐不弃,月露正浓,不如与楚某同游一番?”

楚凌然说着做出沉痛的表情,如此俊朗如雕刻的脸上出现了此般的试探,又害怕被拒绝的神色,穆若颖想,她此番的拒绝了,当着众人的面,会驳了穆惊鸿的面子,穆若颖并不想如此快就与穆惊鸿撕破脸。

“是楚某唐突了。”

穆若颖还未来得及思忖,楚凌然又跟上一句,显得穆若颖左右为难,但倒是他,如此的知道礼数。穆若颖心里气闷,可由不能溢出言表,只好微笑,望着那个佯装失神的男人。

“颖儿,楚将军都发话了。就走走便是。”

穆若颖心想,穆惊鸿这是恨不得立刻卖了自己换取兵权地位,也只有他这样的父亲,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真为自己的母亲到头来也没有看透穆惊鸿是个什么样冷血的人而感到悲惜。

“将军何出此言?与将军月夜同游,是若颖的幸事。将军此番说,倒让若颖羞愧了。”

穆若颖望着月色,不看楚凌然一眼,淡淡的笑着,倒是未看出她的兴奋与闲散,此番表情,将了楚凌然一军,让众人恍然大悟,穆若颖是不愿的,却碍于情面,必须要去。

等到众人和穆惊鸿的朝车驾去,穆若颖和楚凌然两人站在宫门口目送百官远去,接受着穆惊菲的恨意,与何熙尤深不见底的盘算。当然,楚凌然也未好到哪里去,朝堂本就纷争,今天楚凌然上演的深情一幕,让所有人都坚定了楚凌然深爱着穆若颖,此刻楚凌然的态度已经暗示着他完全倾向于穆惊鸿一方,朝臣们对于楚凌然的态度也是转变极快。向着新皇的朝臣走时冷嘲热讽楚凌然是穆府走狗,向着穆惊鸿的朝臣则称赞楚凌然与穆若颖是天作之合。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很配月色。孤寂清冷,又让人贪恋着你的冷,一味的付出。”

楚凌然望着穆若颖精致冷白的容颜,红唇皓齿,妖冶明媚。一时间失了神,吟出了最符合穆若颖气质的短诗。穆若颖自是知道那只是句赞美,可对上男子清澈的双眸,竟开不了口回应些什么。两人都知道,谁先认输,那就是深渊。

“将军今日,有些醉了。”

穆若颖瞥过头去不愿再瞧楚凌然一眼,余生多少的回眸,穆若颖知道,自己一次次在逃,却一次次栽在这个男人手里,甚至甘愿沉沦,受着万劫不复。

“呵呵,可不知是哪只小野猫,贪杯的很。”

两人走在檐廊边,突然静谧了,只希望言语中没有算计,没有躲避的走下去,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段路。楚凌然和穆若颖挨得不算远,穆若颖没什么礼仪教条,未出阁的女子不得语别的男子太过接近的束缚。楚凌然更是沙场待惯了,受不得京城小姐那一套拘谨。

“你今日…是如何做到的?”

“棋局吗?”

“嗯”

“你猜呢?”

“颖儿,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我猜不透得不到的,比如,你的一切。”

楚凌然停下了漫步的脚步,转过穆若颖的头,探头俯身,逼着穆若颖的眼眸中只有自己的存在。楚凌然不做下一步行动,只是二人的脸贴的极尽,穆若颖饮了些酒,本就面色微红,被楚凌然这么一激,更是全身透红,眼神越想逃避,楚凌然的力气就越大,拉扯着穆若颖不让她逃离自己的方寸。平时谦和有礼的将军突然如此的霸道认真,穆若颖不甘多抵抗,怕惹恼他,可穆若颖觉得,是自己无力也无心去抵抗楚凌然。

“我…我告诉你便是。”

穆若颖极速的逃离了楚凌然的身边,穆若颖甚至觉得,再如此下去,楚凌然便会俯身亲吻自己。而自己,又该如何回应呢?

“其实,所谓天下第一,只是我的一个局罢了。我听闻瀛国向来不服我国的兵力统帅,此次你又回京了,肯定会借着机会刁难你。我一打探,果然,瀛国使者的随从中有一壮行大汉,在人群中尤为显眼。我便猜测,那是用来刁难你的。我将计就计,用了五两银子潜了个小厮去上演了一出西域棋盘的说法,果真,那瀛国使者一听来了劲,硬是要花五百两银子买下这棋局。”

穆若颖一边和楚凌然解释着玲珑棋局的由来,一边快步的往家中赶。穆若颖觉得,楚凌然看自己的眼神都快化出水来了,如此的危险,让人沉沦。

“我的颖儿,果然聪明。”

楚凌然跟上了穆若颖的步伐,与她并肩走着,抬起双手,穆若颖看到他长年握剑而长满厚茧的双手,俨然不像个二十岁的少年。楚凌然的手很温暖,春夜还是有些寒意的,楚凌然握着穆若颖的手,暖意从手心传遍全身,穆若颖怕,她的心也在楚凌然手里了。

“然后呢,我就再找了几个西域人,假造了天下无人破解之说,把那瀛国人骗得开怀,瀛国哪懂什么棋局精妙,随意那么一放,能有多玄幻也只是众说纷纭罢了。”

“颖儿,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非池鱼。”

楚凌然抬头望向漫天无垠的星空,若有所思。这些话听起来却似乎有那么一些哀伤,并不像是夸赞。似乎楚凌然的心中是希望穆若颖是池鱼的。也许,作为一个池鱼,就能没有那么多的心事与防备了吧。

“你见过我杀人时的狠绝,心中还欢喜我?”

穆若颖此次倒是颇有些认真的回应了楚凌然明说暗喻的暧昧,穆若颖只是想要一个说法,楚凌然是怎么爱上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自己杀人的场景的女子。天下女子貌美的多有,况且楚凌然绝非一个在乎外貌之人,如今想来,穆若颖找不出丝毫理由讨得楚凌然的欢喜。

“颖儿可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楚凌然此话说的动人,在穆若颖的心中到有些假装可以,穆若颖感受得到楚凌然在逃避穆若颖的话题。没有无端的喜爱,只是阴谋利用背后的喜欢。穆若颖心中了然,眼底尽极致的隐去所有的失意与落寞。可楚凌然看的全然,他怕伤了穆若颖的心,我见不得那个女孩失望的神情,还是因为自己,楚凌然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竟脱口而出了最直接的喜爱。

“颖儿,你是我见过我最玲珑剔透的美玉。今日的玲珑棋局是这样,你杀人的狠绝又如何?玲珑非棋,而是你。”

穆若颖不敢相信楚凌然谁对自己说出此番话来,玲珑非棋,而是你。穆若颖一时竟有些鼻酸,两人相依的背影是如此的美好,只可惜是路,就终有尽头,等到了尽头,到了第二天。穆若颖还是那个在府中周旋盘算的女子,她满心所想只是弄垮穆府而已,可是楚凌然的心中,也许是想支撑穆府的也未可知。

穆若颖走在楚凌然身边,感受到岁月静好,这个男人,若不是那么谙于城府,穆若颖想着,余生与他一起,必不至于有多凄苦。可惜了,哪怕穆若颖能听出楚凌然话中的真心,也只能权当做假意,他们两个人,目的不同,结局却是相同的,孰赢孰败到了故事的最后,都只是伤了自己,失去了自己罢了。

楚凌然送穆若颖到了穆府,在穆府门外停住了目光。那金丝高匾,穆字意味着什么,只有楚凌然心中最清楚。他无论有多怜惜那个女孩,甚至他现在都怀疑那个女孩已在了自己的心中,可那又如何呢?穆字对他来说,是血海深仇。楚凌然终有一天要灭了穆家满门,到时候那个少女还愿意与他携手再走上哪怕一段红砖绿瓦吗?

楚凌然心中的恨意与凄苦交织,在浓重的月色间,他思及楚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姓名,思及他的父亲为留住他那最后一点血脉,不惜以楚家作陪。思及许久之前,有一个王朝也如今日般繁荣昌盛,本应千秋万代,可因为穆府,因为穆惊鸿尸横遍野,民不聊生。那个本来该属于他的盛世天下,本来他也可以只是个宫中玩闹嬉笑的孩童,可是生活却从不允许他自己是个孩童。自出生以来,楚凌然就肩负着灭国复仇的责任,他背的是一个国家的灭亡。每当他战场杀敌时卖的命,他便告诉自己,此次若赢得了工赏,总有朝一日,自己的剑要指向那狗皇帝的人头。

这些恨,是他和穆若颖的爱情解决不了的痛苦,他只有靠着自己去让那些鲜血和墓地的灵魂安于平静,他楚凌然,绝不能爱上穆若颖。

第九章 皇族多扰

穆若颖回到穆府后,府内上下自是不太平,穆惊鸿有许多的话要询问穆若颖,他一回来便来到了穆若颖的偏院等着穆若颖归来。至于穆惊菲和何熙尤双双去了何熙尤的正院,后来听院中的侍婢们说起,才知穆惊菲那日,可摔碎了不少何熙尤的名贵摆设。何熙尤只是扶着额,对她这个女儿失望透顶,她本以为生了两个能为何、穆两府争气的孩子,倒是没想到今日穆惊菲让她丢尽了脸。至于那穆鉴染,平日里女人没少玩,那棋局倒是头都不敢抬上望上一眼,将来仕途何其堪忧,难道真的要让老爷腆着脸去问皇上讨个一官半爵?

穆若颖刚踏入偏远的门,就看到泠儿在屋外等着她归来,泠儿什么都没说,只是头侧向屋内,暗示穆若颖穆惊鸿在屋里等她,穆若颖自是知道穆惊鸿不是来嘘寒问暖这些年她过的好不好,穆惊鸿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弄清楚楚凌然对她的心。

穆若颖本就因为楚凌然而越发烦躁的心,此刻显得更加的烦闷,她本想着今晚能歇下,明日再应付穆惊鸿,没想到穆惊鸿如此沉不住气。穆若颖今日经历了太多,疲于奔命的她,不想再装下去穆惊鸿的乖乖女,可若如今便撕破这张脸皮,还为时尚早。

“爹爹!您这么晚了为何会来颖儿的偏院?”

穆若颖踏进房门便看到穆惊鸿端坐在古朽暗黄的椅桌前,他的华服与屋内一切的摆设是如此的突兀,他从未管过穆若颖的吃食一日,如今想来,他今日兴许要装个好爹爹的身份。

“颖儿回来啦,你这屋内…我穆府二小姐怎可如此寒酸破碜?也不知你主母是如何当家的!明日,爹爹命人给你搬院。你那两个哥哥姐姐有的,爹爹的颖儿一样不能少。”

穆惊鸿抬头寻望了四周屋内的摆设,似乎有些想起这间屋子是当年穆若颖生母住的地方,当年他喝醉了酒,不小心与一名婢女发生了关系。他本从不关心这些事,奈何这个婢女有了孩子,他只好随意分了个别院给她,让她在里面生下穆若颖。随后的往事,穆惊鸿便不怎么记得了,约莫又是被何熙尤所害了吧。

“爹爹,今日怎突想的要为颖儿换屋子了?”

穆若颖自然知道今日穆惊鸿的态度无非是因为他发现她的二女儿远比大女儿好用多了,穆惊鸿何曾有过丈夫或者父亲的角色了?穆惊鸿从不心疼她,就像今日,穆若颖生母的死祭之日,穆惊鸿只字未提,他兴许,早就不记得了。

“诶~都怪爹爹平日里忙,没有关心你。爹爹甚都不知道颖儿的棋艺高超到如此地步,天下未解,颖儿一眼就解开了。小时候教书先生都说颖儿处处不如菲儿,如此看来教书先生所言非实。”

穆惊鸿望着那个清冷的少女,他与她相见的此处几乎寥寥无几,她不愿与他亲近也是自然的,只是此刻的穆若颖让穆惊鸿有些陌生。他向来听闻穆若颖像极了她的母亲,唯唯诺诺,不敢正眼看人,想来与人说话也不超过三句。可此刻的穆若颖,正视着穆惊鸿的打量,严肃的气场仿似在责怪却又看破了穆惊鸿一般,让穆惊鸿坐立难安。

“教书先生说的不假,颖儿不敢事事超过姐姐,主母本就不喜欢颖儿,颖儿想要活着。”

穆若颖的话说的很平静,明明这些话从一个年少不知事的少女口中说出应该有许多的委屈和凄楚,可是穆若颖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岑寂模样,与轮明月一样遥远,让人探不出方寸来。

穆惊鸿根本没想过穆若颖这些年的处境竟是如此,可穆若颖八岁便与穆惊菲、穆鉴染一同念书,难道…穆若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担心自己会被主母所害?穆惊鸿大惊,颖儿…会知道她的生母是被何熙尤害死的吗?

“主母平日里待颖儿不错,颖儿是想让主母开心,主母开心了,便不会为难颖儿。琴棋书画姐姐多被夸些,颖儿没所谓。”

穆若颖早就猜到了穆惊鸿的心思,可此刻,她还不能确定日后若自己稳坐高位,屠的究竟该是穆府还是何府。穆若颖恨绝了何熙尤,至于穆惊鸿,穆惊鸿依旧是母亲爱了一生的男人,母亲会不会舍不得?所以,穆若颖暂时不讲自己全部的野心暴露在穆惊鸿面前,她只要穆惊鸿明白,自己的才气容貌都远胜穆惊菲,这个穆府是时候换个主人来管了。

“颖儿好气量,果然是爹爹的女儿,你主母与姐姐啊,是太过为非作歹了。日后啊,你与你主母共事穆府,这穆府上下事宜啊,你可自由做主。”

穆惊鸿想到往日里何熙尤做的种种龌蹉之事,心中也甚不平,想着穆若颖既有这能力,与何熙尤相较高下也未尝不可。他也不至于一月死一位夫人,此时若真的捅出去了,谁人还会卖他开国功勋的面子?

“颖儿谢过爹爹,不过,颖儿如今是一国县主,正居二品,颖儿所说的话由不得从三品的官夫人所反驳。颖儿身为女儿,自是该从着主母的,可颖儿也要写进这皇家史,若受了什么不公的待遇,对爹爹的名声不好。”

穆惊鸿自然知道穆若颖的意思,穆若颖要的是全部的穆府。穆惊鸿犹豫了片刻,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说起是县主皇女眼里的笃定,果然,这才是我穆惊鸿的孩子啊。是穆若颖想着自己若真的只拿着一半的实权,没有人会服她,她也不至于时时端着县主的架子。

“这件事,爹爹听颖儿的。”

“谢谢爹爹。”

“对了,颖儿,你与那楚将军……”

穆惊鸿终于等不及了问出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穆惊鸿急于却确定楚凌然的心意,与边疆各国势力究竟是否旁落他人。穆惊鸿此刻的眼里有如一匹豺狼一般,闪烁着贪恋阴狠的光芒,他再也等不及装慈父的模样了。

“楚将军和颖儿只是知己,无关风月。”

穆若颖自己都猜不透那个男人的心思,想到那个男人穆若颖心中止不住的烦闷,她怕楚凌然是真心,也怕楚凌然是假意。其实她能猜,可她知道自己猜的答案不会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只想静观其变,楚凌然究竟会如何的利用自己,楚凌然…会不会有片刻的心疼自己,想要放弃权谋,只为了她。

“可楚将军…爹爹倒觉得楚将军不错,对你也绝非知己而已,颖儿应把握住机会。”

穆惊鸿望着穆若颖似乎对楚凌然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心里焦急的很,穆惊鸿心中笃定今日的楚凌然很明显对穆若颖上了心,他今日带穆若颖来到宴会上是对的,只可惜啊,他这女儿对于楚凌然的态度不像是有好感的模样,他也不免多说了两句。其实只要楚凌然有心就好,无论如何,只要楚凌然喜欢,他终会把穆若颖亲手贡上去换取江山。

楚凌然从穆府折返,并没有回楚府,而是折返回了皇宫,只是这一次,他穿着黑夜难寻踪迹的夜行衣,以轻功在宫墙上飞檐走壁,最后,落脚于一个萧索的皇宫别院,里面的屋内摆设,倒是与穆若颖无出其右,都是些不受宠爱的孩子,皇家,也如此。这乱世天下,从不会有谁,有幸例外。

皇宫别处的庭院中,四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就连受宠爱的正宫娘娘们殿中的下人们都能彻夜畅欢笙歌,只有那座院落里面,一盏枯灯,素衣少年坐在床沿边,望着想要煮茶生起火,静静地看着一本书,他活得如同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若说穆若颖的气质是清冷的,那个少年则是寂寥冷冰的。皎如玉树临风前,翩翩如琢美少年说的兴许就是他了,穆惊菲自小的心上人,何祁宇。

“我就知道你今日会来,特意煮了茶。你今日,倒有些晚了?”

男子背对着空寂的庭院自言自语到,良久后等不到回应,才眼底含笑的站起身来,端起在炉火旁的茶壶,悠悠地到了一杯茶进杯中,茶香四溢,溢到了屋顶那个夜行衣的人的鼻腔中。楚凌然侧身而跃,转眼间就坐在了何祁宇身旁,接过何祁宇的茶杯,在鼻中闻了许久许久,才入口,茶香清甜后苦,这天下只有活的如何祁宇如此干净的人才能煮出这般好茶。

“今日,有人爱上了你的桂花酿,喝得有些贪杯了。”

楚凌然望着那茶杯中悬浮的翠绿茶叶,想起穆若颖在月色下喝酒的模样,如此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在白皙的脸上泛起的微微红晕似乎绽开了楚凌然的荡漾心窝。楚凌然嘴角闪过一抹宠溺的笑容,被何祁宇尽收眼底,楚凌然才发现自己竟有些痴了。

“听说了,今日楚将军,看上了穆府的二小姐。主动示爱,惨遭拒绝。我这清凉殿原本不问世事的,竟也听到了如此的传言,看来你与那穆府二小姐的传言也不算假,我可从未见你心中如此记挂过一个女子。”

何祁宇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他平日里不问朝政,当一个闲散王爷当惯了,受人冷落什么的他从来也不往心里去。只有楚凌然,他把他当做知己,自也是知道楚凌然所有的难事,若这个女子真能温暖他的心,也未尝不是好事,只可惜,那个女子姓穆。何祁宇知晓楚凌然所有的往事,即是知晓,也说不出一句赞同的话来。

“你明白,我,不是那种伸手能摸到幸福的人。”

楚凌然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顺带着几叶茶叶一同入喉,倒是没有酒来的痛快。楚凌然被穆若颖撩拨的心里有些乱了,本以为来到何祁宇那儿,能有一个答案,可这个答案,他一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怕而已,他真的爱上了穆若颖……

“凌然,有些时候放下也未尝不是好事。”

何祁宇不知该怎么安慰楚凌然,也许楚凌然不该见穆若颖,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吧。楚凌然的命本就苦涩,本以为穆若颖能成为楚凌然心中的些许阳光,可有时候却可能是更深的黑暗。何祁宇心里明白,楚凌然放不下他的恨,他的父母,他的子民不由得他放下。

“宇,你…就真的放下了吗?你能与一个日后要灭了你全族的人相交,你心里就不藏一点恨吗?”

两人无言,大家都知道,日后,楚凌然灭何氏王朝,何祁宇便是那个推波助澜的人。何祁宇心中藏的恨绝不比楚凌然少一丝一毫,只是他更善于伪装与游说自己不去想起罢了。

“是啊,我没什么资格劝你。你我身在皇族,可皇族的人一生下来,注定没有血脉,只有冰冷的血才能接受眼前的残忍,并学会去保全自己。我想,等到那天的到来,我冷眼旁观你杀尽了我的家人,我心中不会有片刻是痛苦的,我只是觉得,命运,它终于放过了你我。”

何祁宇背手望着被云层遮住的月光,此刻的夜晚,如此的阴雾,像极了他们两人的人生,夜间的光明都那么奢侈。何祁宇思及同一个月亮下当年的自己,躺在母亲的怀里,那时如此的年幼天真,不知道皇族意味着什么,天真是件多奢侈的事,只是一度挥霍着。直到那天,鲜血漫过了床沿,母亲的手上被划开如此深的刀痕,自己如论怎么摇到在血泊中的母亲,也没有了回应,只是那鲜血还汩汩而出,昭告着何祁宇快乐的终点。

何祁宇就如此活过了十余载,每当月色勾嵌起,酒意上头,他的无数场噩梦中都能想起母亲的手腕与眼中的不甘。后宫就是如此,孩子有时候是保护伞,也有时候会成为另一场争斗的循环,他的母亲,用最后一场爱,保何祁宇百岁无忧。

第十章 施善布粥

到了第二天,穆惊鸿就宣告了穆若颖替何熙尤掌管穆府的事宜,引起了穆府的轩然大波,何熙尤一早就到了穆惊鸿的卧寝,怒气冲冲地准备质问穆惊鸿平白无故撤了她在穆府的职是何居心。何熙尤摔门进寝,就看到穆惊鸿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一起,一夜缠绵,何熙尤更红了双眼,想起当初自己年华盛貌满心满眼都是穆惊鸿,可如今他却如此对她。

“穆惊鸿,你给我个说法。这穆府什么时候轮到你女儿主事了。”

穆惊鸿被何熙尤吵闹得顿时从梦境中抽身,望着那个女人怒目圆睁的模样,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礼仪气度,更坚定了这穆府管事的位置不能由着何熙尤掌控。

“这就得问你对颖儿做的那些好事了。平日里吃穿用度,倘若颖儿与菲儿一般,你能让人家找到说辞夺了你的主事位子?”

何熙尤听到穆惊鸿的理由反倒觉得有些好笑了,吃穿用度她的确克扣着穆若颖,但平日里穆若颖装出的乖顺模样她也没有饿着穆若颖半分。他穆惊鸿在穆若颖十六年的人生里不闻不问,如今此举,是全然放弃了菲儿和她。男人的薄情只有在此刻才能全然的感知,何熙尤嘴角有了丝凄苦,她原以为穆惊鸿不问那些女人的下场,是纵着她,念及着夫妻情分。如今看来,穆惊鸿只是顾忌何府地位罢了,她何熙尤与那些死去的女人从不半分差别。

“那你也别忘了,我姓何,开国功勋何昶嵘的女儿,何熙尤。”

这是何熙尤第一次摆出何家的脸面,她自小自傲,以为她嫁了个如意郎君,用着穆府的钱贴补弟弟侄儿,就是为了告诉父亲,她嫁了个好郎君。可此刻的她才明白,她能在穆府活到现在,绝不是因为那个好郎君,为的是何家朝堂上的一席之地。何熙尤心下苦笑,却不敢让眼泪落下,这个男人从不在乎他的一滴眼泪,他在乎的是如今对他有用的人。

“你也别忘了,没有我穆惊鸿,你爹爹在朝为官数十载,清正廉洁,那点月俸供不起你何府的开销。我已仁至义尽,你那两个没有出息的弟弟如今还能坐着六品小官,揣着光耀门楣的痴梦吗?”

穆惊鸿所言非虚,他之所以同意由穆若颖管理穆府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何熙尤每月贴补何府的例银与给她那两个不争气的子女挥霍无度的钱皆是府中大部分的开销。他下不了那个手,可借着穆若颖的手,来重肃穆府。

“穆若颖的心眼也不如你想的那么孝顺,你以为你那位宝贝女儿管了整个穆府,会对你有什么益处吗?”

何熙尤自知自己也无力反抗,穆府上下的权力倾覆,如今想来说是穆若颖一手策划也不为过,她不得不承认穆若颖的心事手段、才华机谨都在穆惊菲、甚至穆鉴染之上,穆鉴染还得登科上榜时,穆若颖就占了个正二品的县主,如今风光无限,满京城的公子哥都拿她当作谈资,完全替代了菲儿的位置,又不知她昨夜与穆惊鸿说了些什么话,竟让穆惊鸿如此不顾及情分,旁落了她的权力。

那你又可知如今你若不去求他,染儿的官爵她未必能让染儿登上?”

穆惊鸿此话倒是没错,直至何熙尤除了卧寝,才反正过来,他日穆鉴染登科上榜,穆若颖必会被皇上召去,细谈职务,如今她若不与穆若颖相安无事,穆鉴染的官爵也是岌岌可危。然而,若是穆若颖没有了他日,则一切另说,她该从长计议。

“小姐!小姐!您醒醒!”

日上正午,穆若颖还在床榻上睡的安稳,直至泠儿急切的唤她起床,她才惊醒。穆若颖本就不胜酒力,加之昨日的桂花酒尝起来清甜可口,酒香四溢,后劲却大得很,穆若颖昨日应付走了穆惊鸿后,便倒在床榻上睡到如今。

“老爷让您去与府邸的下人交代事宜。”

泠儿望着穆若颖满不在乎的脸,有些好奇,昨天小姐还与自己说如今自己只是穆府二小姐,之后就未可知了。泠儿相信小姐的能力,却不知穆若颖如此神通,一夜之间,就替代了何熙尤的位置,小姐心愿达成为何却满不在乎呢?

“泠儿,你果然还是个孩子。你真当我在乎那一府的管事?府内大小事宜若真都由我来主管,我岂不是要成黄脸婆了。我在乎的是县主的名声和穆府的财富,穆府如今掌管着天下的银钱流通,各地的苛捐杂税都是由穆府做最后一层搜刮才到皇宫,穆府可比皇宫富有的多。”

穆若颖起身梳妆打扮,平日里的她一向素净,一身白衣一直翠绿簪就能应付了事,可今日,她应当给下人们的初照面,她早该告诉他们谁才是主子了。

“主子要那么多钱是要买更多的下人吗?”

泠儿这句话倒是问的穆若颖有些想笑,她到底是个孩子。穆若颖当初看上她,是看上她眼底的那份倔,如今在她身边因为她从前的乖顺,泠儿只好更加乖巧。如今倒有些财大气粗的意味在,这才对,穆若颖的人,可以掌管一整个穆府。

“泠儿,我倘若让你掌管穆府大小,你可敢?”

泠儿自是不相信,也没有去搭穆若颖的话,兀自帮她梳弄着头发。

“待会儿,我会宣布,你是这个穆府的管事者。而我,今后在穆府的大小事宜就交由你来管?你可有信心?”

穆若颖此话说的没有半分玩笑,反倒是泠儿僵住了,她不明白穆若颖昨日刚得到的权力为何要交由他人掌管,主子就如此信任自己吗?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更多的是不自信,她又怎可能如此深谙事故,管理穆府上下呢?

“泠儿,你知道权力是什么吗?你以为我给了你一个穆府,就给了你权力吗?权力自古是男人才有的东西,可我拼尽一身解数,得到的县主位子也没有丝毫的权力,那我们女子为了得到想要的地位和目的该如何呢?泠儿,我想要的远比这个多,我需要你在背后帮帮我,你能做到吗?”

穆若颖想要尽快的教会泠儿人情世故,日后他们面临的远比穆府困难,若是如此,不如让她早些经历。况且,她这么做,另有一层企图。她才想,若某人知道穆若颖将唾手可得的穆府交由一个下人,恐怕不出数日,便可来找穆若颖的麻烦,若穆若颖有幸,何熙尤的命便在她的手里了。

穆若颖慢慢悠悠地走到正堂上,所有下人自晌午开始便在阳光下站着等穆若颖地来到,穆惊鸿都让下人催了三次,也没有请来穆若颖,穆惊菲和穆鉴染的脸色何其难看由想而之。等到穆若颖来了,懂礼数的和父亲拜了一拜,却掠过了何熙尤,穆鉴染本就等的有些暴躁,看着穆若颖的态度,愈加发狂。

“谁许你如此不知礼数,不如母亲和哥哥姐姐行礼的。”

穆鉴染冲上前去望着那个小人得志模样的穆若颖,他自小被宠惯了,听闻妹妹母亲吃了穆若颖许多亏,心里自是不平,再加上穆若颖如今的桀骜模样,更让穆鉴染生气。

“不得无礼!”

喊住穆鉴染的却是何熙尤,这倒让满堂的下人看了笑话。她深知,倘若穆鉴染忍住了此时的脾气,她还不至于落的难堪,穆若颖故意迟到就是想激得穆鉴染出言不逊。

“还是一等公爵夫人识礼数,哥哥,恕妹妹不能像你行这个礼。我想日后我想你行礼,便是在你的祭日了。”

穆若颖此话不知讽嘲了多少人,此话说的如此傲慢,甚至叫何熙尤一等公爵夫人,穆若颖是在提醒穆鉴染哪怕是他的母亲官爵都没有她高,她如今是皇女,行礼叩拜也该由他们来。

“哥哥此番倒是提醒妹妹了,礼数不能少了,百事孝为先,妹妹想着不该由母亲向我行这个礼的,可是哥哥姐姐还是日后见我行个礼的好,不至于落人口实,说穆府管教子女没有教养。”

穆若颖不在看穆鉴染一眼,穆鉴染自小就未被如此侮辱过,他甩袖便离开了正堂,一切的困窘和难堪独留下何熙尤与穆惊菲承受。

“今日,我想与大家说的,就如同我之前与大公子说的。大家从前不待见我这个穆府二小姐,没有多大碍,人情世故我自然是知晓的。可如今,你们尽管把我当作县主看待也许大家都会好过些,我眼底容不得欺上瞒下的行为。”

穆若颖望着之前对她冷眼相看的那些人如今甚至没有一个敢望向她的眼睛,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理穆府,但是她的手段却也不干净,她没必要遮遮掩掩,穆惊鸿不傻,自是知道自己不是之前那个乖巧温顺的穆若颖的,她没必要伪装。

“从今日起,穆府上下,全交由泠儿管理,我会抽出穆府八成的银库,负责施善布粥。”

穆若颖此话说的果决立断,不论是正堂三位还是下面低头的下人都抬起了双眸,不敢相信的望向穆若颖。

“颖儿!”“穆若颖!”

台上那三位自然是焦急的,何熙尤气愤的是穆若颖轻易的将穆府给了一个下人,这等同于当众给了她一巴掌,她恨不得立刻杀了穆若颖。而八成的开销正是往日里何熙尤往何家所打的开销加上穆鉴染与穆惊菲的花销。穆若颖这是要断了穆惊菲他们的一切花销,穆若颖刚接管穆府,如此嚣张倒是谁也未曾料想到的。

穆惊鸿则更像不懂穆若颖昨日还费劲心思得到穆府管权,她本以为是因为平日里受何熙尤欺压太多,可如今又要此般行事,颇有些猖獗了。穆惊鸿并不相信,穆若颖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她如今的模样,由得谁来拒绝?她一言既出,穆惊鸿也无法驳回。

“散了吧。”

穆若颖没有丝毫的犹豫,就退散了堂下的宾客。何熙尤气急了,却不敢在穆惊鸿说话前开口,只好先走一步,穆若颖今日给她的屈辱,她定要向穆若颖讨回来。她为了穆鉴染的仕途和何府的未来,也要将穆若颖身首异处。

“颖儿,何故?”

穆惊鸿此时的脸色也颇为难看,他并非心疼那银两,不然从前他也不会由着何熙尤往何府送去大笔的银两,只是自己冒着与何府撕破脸皮的风险,却被穆若颖用来作为乐善好施的把戏,着让穆惊鸿脸上挂不住了。

“父亲莫急,颖儿此举意有二。何老先生向来不知他的儿子们是由穆府贴补的,他一生心高气傲,怎可接受翁婿的施舍?父亲布粥一事一出,母亲就不会回府苦闹,何府另外些中饱私囊的人也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父亲与何老先生的关系便散不了。其二,京城遍地都知父亲有意天下,只是这天下在谁手里还未可知,流民四起,新皇昨夜大举庆宴不正好为父亲的慈善做了个铺垫吗?用父亲的名义施粥,百姓心里自是感恩的。”

穆若颖静坐在穆惊鸿身旁,望着正院的风光,那是自己从前从未欣赏过的景色湖光,品的龙井不用细品就知道必是江南最好的一株茶树,穆若颖安然的享受着一切本就属于她的东西,他要去向何熙尤讨回来的绝不止这些。

穆惊鸿被穆若颖的话怔到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从未想过穆若颖有如此的头脑,若是个男儿身,比也能与楚凌然比肩,决胜于千里之外,穆若颖说的话对穆惊鸿可说是醍醐灌顶,好一个出彩的女儿,如此参透人心,连何熙尤的一举一动都能事先摆布。

“颖儿,你若是个男子就好了。”

穆若颖不说话,望着那假山上种接的牡丹芍药,艳丽多彩,可谁不知,下人们每至夜深,就会重新换上一株新的,反倒是不远处的青草,开上一整个春秋,日夜不败。穆若颖没有当芍药的命,也绝不会由得人摆布。男子?穆若颖不在乎,若真论起英雄,除了那个人,没有人能赢得过她。

十一章 荣安国主

清尘收露,夜色催更。春花开得倒是比前几日盛红了些,含蕊的花都变得不再娇羞,空气中漫来无数的香甜,月色撩人,美人秋千,羞红岁月叹多娇。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穆若颖依靠在秋千下,兀自想着心事,她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在月下勾勒出好看的弧线,在她的身边,万花齐放也会失色。她在想着楚凌然,自己与楚凌然也有五日未见,自那日楚凌然与她暧昧的表明了心意,楚凌然就不曾出现在她眼前了。穆若颖想着,便生起了无数的慌乱与烦闷,楚凌然…应许早就陪在哪个佳人身旁了吧。

楚凌然登上穆府的屋檐已有了些时辰,本是想着来看看穆若颖的近况,他这五日忍着不去打扰穆若颖,却按耐不住自己想要时时刻刻在那个女子身旁的冲动,他不知何时起,着了魔的想见她,想听她的声音,想望着她有半刻的自我。他看着穆若颖在秋千架下想事情,穆若颖生的绝色他知道,他自诩不是个以容貌视人的肤浅之辈,可穆若颖的一颦一笑都刻在他的心上,他不舍得打扰那份美好。

穆若颖被空气中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惊颤,那声音像极了楚凌然,她甚至怀疑自己是思念楚凌然思念的着了魔。穆若颖睁开双眸,就看到穆府屋檐上一位素衣男子,负手桀立,望着她笑得开怀风流,穆若颖生怕楚凌然看出了自己的羞意,便转眼换了脸。

“我竟不知,将军爱做梁上君子。将军此时应在某个红颜知己处把酒言欢,风流快活,而不是在我穆府的房梁上四处张望。”

穆若颖强装镇定的说道,楚凌然此时已下了房梁,与他咫尺之间,她佯装的越恼怒,那男子笑的就越开怀。穆若颖甚至觉得楚凌然早就探知了她自己的心意,她仿佛被看穿了一般,那男子的眼睛如狼一样,趁着月色想要将她占为己有。楚凌然一步一步向穆若颖靠近,走到了他的面前挽住穆若颖的腰,不让她逃窜。穆若颖本想着挣扎,奈何那个人的力气如此之大,她知道自己不能逃也不想逃,便不再挣扎,反倒是借着力靠在了楚凌然身上。

“我竟不知,颖儿也有如此乖顺的一面。”

楚凌然感受到穆若颖向他的靠近,反倒是僵住了,他心中狂喜,穆若颖终归还是心属于他的,他一直在探寻穆若颖的真心,如今确切了几分,怎会不开心?

“嗯,我本就是个乖巧的女子,那秋千没有你舒适。”

楚凌然纵身一跃,便护着怀里的人儿坐在了房梁上,楚凌然的手在穆若颖的腰上就没下去过,似是上瘾了一般,想要怀里的人儿更多的亲近。只是听到了穆若颖的话,好气又好笑,那丫头,那他和秋千比。她何曾是个乖巧的女子,她向来是只狐狸,勾人心扉却不负一点责任。

“颖儿如此说来,我倒是要问颖儿讨些作为颖儿秋千的费用了。”

楚凌然此刻说话就如同一个孩子,向穆若颖讨要着好处,却又不由得穆若颖拒绝,穆若颖现在大半个身子都在楚凌然的怀里。穆若颖也不敢拒绝楚凌然什么,若现在惹恼了楚凌然,楚凌然将她扔下去,她可是尸骨无存。

“那将军可否结了一只不安分的手在我腰上游走的银两?颖儿觉着将军的身体值那百花楼最好的花魁的价钱,听闻那百花楼的牡丹姐姐一夜千两,那等将军走前,我给你结了那一千两。那将军看…颖儿可否问将军讨要些什么了?”

楚凌然听了穆若颖的话,明知穆若颖在轻薄自己,这个女子真是一点都不知分寸,这些话倘若与别的男子说起,会由得她如此任性?必将她占为己有才好,楚凌然一想起穆若颖的撩拨模样若是展现在别的男子面前,该失了天下多少男子的神,便心头气恨,却又无处发泄,望着穆若颖的无辜模样,打不得也骂不得,楚凌然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束手无策。

“我在颖儿心里值得还不少啊?那…颖儿想要讨些什么?”

楚凌然咬着牙望向怀中女子,心底其实分外的暖。那女子与他终于不生分了,两人明明并不相熟,也没确定下彼此的情意,却如此的贴近如此的相信。他们两个今夜都在装傻,都在装作什么心事都没有,眼底心里只有对方,任由着自己做一场美梦,明日梦醒,各自打算。

“我想要将军向皇上告上我一状。”

楚凌然此刻倒是有些意外,这个女子总是出其不意,前几日刚得了个县主的位子,今日又是为了何事要借由别人的手,去向皇上告御状。她必有她的原因,这个忙不难帮,楚凌然却知道,事成之后,穆若颖的地位绝不止于县主了。

“哦?向皇上告颖儿何状?轻薄本将?抑或是月下相约男子,有辱女德?颖儿,外界都知,我心属于你,我怎会告你御状呢?”

穆若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男子说的伤感万分,似是自己当真伤了一个少男的心一般,也不知是谁轻薄与谁。

“将军大可和皇上说,颖儿拒绝了您,您恼羞成怒。”

楚凌然知道和这个女子斗嘴,自己从未赢过,穆若颖就是如此,这个蛇蝎女人,若他真与皇上说了这些话,他的脸面与军威何存?这个女子,真是断定了自己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才如此蛮横。

“不难,我可以借由旁人旁敲侧击一番,你想要我参你一本,所为何事?”

“以穆府的名义,向外施粥,有辱皇威。”

楚凌然听到此处就已经全然的了解了这个女子她想要做的所有事情,真是好谋略,看来此事若成了之后,穆若颖的地位与自己就只差咫尺一步了。她很快就能与自己比肩了啊,如此看来,她的腰值得竟是这半壁江山。

“我的颖儿,果然聪颖。”

穆若颖与楚凌然二人,再也没有说过话,楚凌然身上的檀木香伴着徐徐清风带来的桂花甜味,让穆若颖不知不觉进了梦境,一觉就是第二天早晨。穆若颖不知楚凌然何时离开的穆府,也不知楚凌然对睡着的她做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到了布粥的第一日,穆若颖来不及想这些,尽快的梳妆更衣,来到城门口为流离失所的百姓布置口粮。

穆若颖自是大张旗鼓的打着穆惊鸿的名号去做这些善事,百姓一听为他们施善布粥的竟是穆相,可那个皇帝前几日夜里还在宫里夜夜笙歌,便引起了场不小的暴动。人心都是如此,对你的好他们记着却也望着,可他们往往会折射出人间一切的恶意来,就如同现在,没有一个人说穆惊鸿是个好的丞相,可万民都在唾骂皇帝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狗皇帝。

此刻皇帝的殿内也是不好过,他一早起床,他的寝殿就被百官围得水泄不通,本以为是何地又发生了洪涝,可未曾想,是城门外的流民突发暴动。究其种种,原是因为穆惊鸿早他一步施善布粥的缘故,这本是桩善事,可是流民却不这么想,如此一来,他便失去了民心。此时若不镇压,流民四起,从京城扩延到别处,他的龙椅也做不长久了,这也正好给了穆惊鸿一个暴乱的理由。

皇帝在寝宫里发着脾气,百官跪在他的面前,可没有一个人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气急了,传召了楚凌然入宫,想着最后不行,便只能将那些流民弑杀了。

“没用的废物,朕养你们为了什么!到了关键时候,没有一个人能给朕分忧解难。传!传楚凌然!朕要将那些流民全部镇压了。”

“皇上!万万不可!此事若是做到此地步,寒的可就不止这些流民的心了。”

群臣跪在寝殿里不敢抬起头看龙颜恼怒,可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解了这桩事。皇帝与穆相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可穆相竟已做到了如此地步,着实让群臣两难。

“皇上,楚凌然到。”

楚凌然一早就预料到今日皇帝要来传召他,望着百官惶恐的模样,也就明白了穆若颖根本不是想楚凌然去参她,而是要为那位还想稳坐高位的皇帝出个谋划。

“楚凌然!朕命你带一只部队,去镇压那些流民,谁要是反抗,杀无赦。”

皇帝怎会不知道百官的担忧着实有道理,可如今自己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再不进行镇压,那流民连玄武门的宫墙也敢闯。

“皇上,臣有一计,可助皇上破了此局。”

“爱卿快说!”

他还哪管的上什么阴谋权力,此刻谁要是能解了他的难,必跟着那旨意下了便好,如今的他,别无选择。

“皇上前几日不还封了那穆府的二小姐为皇女,虽说是穆府的小姐,但也是皇家的小姐。今日施粥,穆相并没有去,相反的,来的是穆府二小姐。皇上大可说是自己派的那家小姐来向流民施粥。”

“此计甚妙!只是……”

皇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若真能如此般最为好过,自己也不至于失了民心。可那穆府二小姐,毕竟是穆府的小姐,穆惊鸿的女儿,则会轻易的为他所用?

“皇上大可不必担心,皇上下一道旨便可,封那二小姐个实名官爵,让那二小姐也无话可说。”

“甚好。爱卿说,朕该给那二小姐封个什么称号?”

皇上此刻心中大快,终于是解了他一桩心事,他本就对穆府二小姐赞赏有加,真封个什么名号,也未尝不可,将来若真与穆惊鸿双方对峙,那二小姐说不定能为他所用。

“即是施粥,就也借此给个掌管银库的名号,把各地流通的银两都抽离开,如此一来,旁落在穆府的银两与皇宫的银两可相交织在一地,穆若颖即是官女,便不会中饱私囊。”

楚凌然说出了穆若颖所有的心愿,穆若颖要的就是这天下金银的流通,如此一来,各地官员便不敢中饱私囊,层层瓜分,穆若颖有的是天下的财富,她一人便掌握了何氏王朝的整条经济脉络,就如同楚凌然掌握的兵权一般,这个女子的手段自己是当真佩服。将穆惊鸿和皇帝玩弄于手掌,心甘情愿的交出整个王朝的财富。

“好!如此甚好!爱卿你替朕去宣旨!就封她为荣安国主,位比右相。”

皇帝这一句话,说的是让百官惊恐。自古以来从没有一个女子能在朝为官,还位列右丞。自古右就位于左之上,从正一品。他日相见,这些年过百生的老臣都要叫这个二八芳邻的少女一声下官。

穆若颖退到宫墙之外,淡然的望着流民暴动,流民自也不会伤害她,她在这儿休息到了晌午,看到玄武门外有了动静,远处好似是楚凌然的身影,穆若颖就了然楚凌然已将这件事办妥,她便重新回到了施粥的位置上,装出为难无辜的模样。

楚凌然在战场上待惯了,练就了一身本事,极好的眼力和耳力,他明明老远就看到了穆若颖淡定自若倚在老树上的闲散模样,见他来了又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似乎这场暴动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楚凌然向来知道穆若颖心机深沉,行事狡猾,如今看来还是只会演戏的狐狸。

流民见楚凌然骑着马来到了城门外,更是暴动了起来,口口声声说要杀进皇城去取了狗皇帝的脑袋。

“荣安县主听旨。”

“穆若颖听旨。”

两人在流民面前自导自演的上演着昨天早已默契的戏码,旁若无人的说起穆若颖逼着皇帝立下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荣安在亲民之吏端重循良,教忠励资,敬之忱聿,隆褒奨。褆躬淳厚,垂训端严。业可开先式榖,乃宣猷之本,泽堪启後,贻谋裕作政之方。兹以覃恩封尔为“容安国主”。位列右相,以掌各地银两,望尔能与今朝为民无出。”

“荣安谢主龙恩。”

穆若颖心安理得的接了旨,完成了她策划多年的一桩大事,对着楚凌然严肃的嘴脸眨了个眼镜,手上悄悄塞了一千两银票给楚凌然,在他的耳后根吹了口气,狠狠调戏了楚凌然一把。

“咱们,两清了。”

流民们听了皇帝下的旨,才反应过来是皇帝命穆若颖来施的粥,自也不再暴动,安分的排起队开始安排吃食。

楚凌然望着那一千两银票,与那个女子狡猾的模样,心下痒痒,要不是后面还跟着他的随从,他必然带那个女子到个无人的地方去好好轻薄一番,问问她,他到底值不值这一千两,这个没心肝的丫头。

十二章 以命相托

第十二章·以命相托

玉楼起粟,翠帘高轴,红珠抛投,桥上谁偷。远处云淡烟轻,寸目难收,仿佛这高楼危阙、那偌大江山只有他们二人……

穆若颖依靠着阑干,想要趁着云雾散去时一眼贪婪的望遍所有的风光,哪怕她被余晖下的阳光灼的有些刺眼,她还是要望尽人间无数。

“我今日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却给了我一千两,着实小气。”

楚凌然看着夕阳余晖下的人儿,楚凌然本以为穆若颖与鲜红绝配,就如同那晚宴会上穿的红裙一般妖冶,是人间富贵花。可她本身清冷脱俗,与那霜雪一般寒冷,白色本应该才是穆若颖的色彩。如今那金灿余晖朝霞相映,楚凌然望着穆若颖越发觉着这个女人本不属于人间一切的色彩,她耀眼斑斓,胜却人间无数。

“将军错了,那一千两是将军的肉体钱。而将军昨晚轻薄了我,今日的忙权当作将军的赔罪也不为过。”

穆若颖很好的展示了什么叫得寸进尺,她说起楚凌然的肉体时,还上下打量了一番,望着楚凌然那俊朗的容貌和宽厚的背脊,象征性地舔了下唇,以表示她对楚凌然的满意。

“穆若颖,你似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危险。”

楚凌然一把拽住了穆若颖,强制性的让穆若颖坐在楚凌然的腿上,楚凌然靠在穆若颖的肩上喘着气,空气中全是暧昧的气息。穆若颖本就想说笑一番楚凌然,本没想过会勾起楚凌然些什么,此刻是全然慌了神,生怕楚凌然真动了什么豺狼的念头,而自己也打不过那个魔鬼。楚凌然自问自己二十余载,活的克制寡欲,自己心头埋着如此巨大的仇恨,又怎么可能会动什么男女之情,但他承认,他在穆若颖面前一次一次的溃泄着堤防,穆若颖小小的勾唇竟惹的他如此不知轻重。

“是我唐突了。既然荣安国主心愿已达成,我也该回府了。”

楚凌然用力的将穆若颖推开,用的力气是他拼尽的全力,穆若颖被他一把甩到了栏杆处,撞了下腰,本就恼怒楚凌然的轻薄,如今有避自己如蛇蝎,这个男人究竟想要如何?穆若颖瞪着楚凌然,却对上了楚凌然凄苦隐忍的眼神,她顿时语塞,楚凌然终于清醒过来了吗?他…终于明白穆若颖不会是楚凌然的一生了吗?

“告辞。”

穆若颖望着楚凌然转身离去的背影,想起昨晚的温存与楚凌然给予自己的温暖,竟然一时间想要留住楚凌然。可是她明明知道他们爱不到结果,爱而不得,不如不爱。她的眼底也一如之前的楚凌然一般,对命运的不甘,对自己的鄙夷,对对方的爱恋,对人生的凄楚。楚凌然,我们的梦如此的短暂,却又分外的清醒。

穆若颖回到穆府已是午夜时分,穆府内确实灯火通明,全府上下都在等着穆若颖回府。穆若颖此刻心倦得很,可她没有办法,她还有一环套着一环的戏要配合演出,她还有自己身上的仇恨要负责偿清,她的命,从来由不得她说一句累。

“父亲,颖儿让您久等了。”

穆若颖回到府中,和穆惊鸿打了个招呼。穆若颖转身望向所有向她下跪行礼的穆府下人,她只是淡淡地望着他们,其中几个欺负过穆若颖和穆若颖母亲的下人此刻颤抖着跪在人群中,人群中没有几个是跪的安然坦荡的。穆若颖收回了目光,没有说起身就谁也不敢起身,她转身望向穆鉴染这对兄妹,他们两个的眼中满是对于现实的疑惑和惊诧,明明早上穆若颖还是个县主,如今就变成了掌管半壁江山的国主,穆若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如此神通广大。

“你们二人,何故不向我行礼?”

穆若颖的声音没有留半点情分,不怒自威,是王者不容触犯的尊严。空气间都凝滞了,穆若颖再等着他们二人的下跪叩拜,穆若颖受得起他们这一拜。

“穆鉴染叩见荣安国主。”

“穆惊菲叩…叩见荣…安国主。”

穆惊菲自小锦衣玉食,何熙尤从小就未打骂过一句,她这辈子除了新皇,谁也没叩拜过,如今叩拜了她从小最恨的人,她忍不住在所有下人面前哭出了声,她心里发誓,她一定要杀了穆若颖。让穆若颖死无全尸。

穆若颖受着那一拜许久没有让他们起身,穆若颖站在正堂中央,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些从小看不起她的人,未来还很长,我们且各自张望吧。

“起身吧,这是礼仪规矩,本不该由我来教你们。你们的母亲未教过你们吗?”

穆若颖重新看向和穆惊鸿端坐在正堂后方的何熙尤,何熙尤望着她的儿女再向一个从前对她毕恭毕敬的小畜生行礼,她心疼之外更多的是对于穆若颖的憎恨。她却不敢说一句不是,如今的穆若颖,旁落了她的权力,掌权了整个天下的经济,才认识到穆若颖究竟是个什么职权。

“臣妇知错。”

何熙尤终于站起了身,俯腰向穆若颖行了站礼,何熙尤倒是忍得了片刻的长短,也知道分寸,只是她心下已开始盘算自己的弑杀计策了。如今穆若颖的权力如此之大,恐怕更不好行事。

“颖儿,差不多行了,你怎么当上了…国主。”

穆惊鸿望着这一屋子被穆若颖教训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屋子的人本是穆惊鸿的人,听命于他一人,如今穆若颖到似成为了穆府真正的主人,自己赈灾的目的也未达成,反倒让那狗皇帝和穆若颖捡了个便宜。

“就如同父亲听闻的那样,皇上升了若颖的官,位列右相,与父亲比肩。”

穆若颖此刻缓缓坐下,喝起了茶,她并不畏惧穆惊鸿知道自己在利用他,穆惊鸿是个识时务的人,与她撕破嘴脸,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如今举国上下都知道荣安国主,他拿自己没有办法。

“我竟不知你如此心机。”

穆惊鸿如今才反应过来,一切的计划,全是穆若颖一早策划好的,从前的乖顺如今想来也是装的。穆若颖此刻就如同穆惊鸿一般,老谋深算,决胜千里。甚至手段心机都远胜于自己,穆惊鸿心下一怵,他气绝了,可拿穆若颖一点办法都没有,想起日后他这个做父亲的,可能还要攀附着穆若颖,便哑然失语。

“父亲谬誉。若没它事,若颖便告退了,明日朝堂相见。”

“你明日要去朝堂?”

穆惊鸿本以为穆若颖拿了一官半职,也不会向着皇帝,可他知道自己从小待穆若颖不算好,如今看来,穆若颖也并未将自己看作穆家人,穆若颖若跟了新帝,自己的权力就等于硬生生被削去了一大截。

“父亲放心,明日颖儿只是去交代各地日后关税收纳情况。颖儿如今,不想向着谁依附谁。”

穆若颖此话说的不假,她暂时不想与穆惊鸿撕破脸皮,她的权力还不足以让她有自己的倾向,她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穆惊鸿再也没说什么,他只是惊叹早没有发现她这个女儿的城府,如今的天下,穆若颖竟也要分一杯羹。他如今与穆若颖说不得片刻狠话,虽不愿承认,但此刻的穆惊鸿是忌惮穆若颖的。

等到正堂的人全散了,唯留下穆鉴染、穆惊菲和何熙尤这三个今日受了穆若颖大辱的人,他们久久不敢相信穆若颖短短几天平步青云,竟未留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就登上了他们无法企及的地位。她们却不知,为了这场机会,穆若颖忍了足足八年,她当了杀母仇人八年的狗。

“母亲,那贱人再不除去,我们三人在府里该如何立足?”

穆惊菲说起穆若颖时眼底流露出的杀意是如此的明显,她今日的屈辱导致她几乎迷了心智,她一定要让穆若颖死。何熙尤在一旁良久没有说话,她又何尝不想要穆若颖死呢?可是如何做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着实让她为难。

“后几日,穆若颖会去以国主的身份去国寺上香,这是我国历朝历代一品大员的传统,在山路陡峭时,不如我们买通暗海潮声阁的杀手,将穆若颖杀了,再对外宣称穆若颖被轿夫驼得不平,山路崎岖便丧了命。”

穆鉴染偶然想起了他的酒友一次向他夸耀过自己结交了暗海潮声阁的杀手做朋友,便想出了此招。他的计划不算缜密,但若事成了,的确可以解决何熙尤的心腹大患。何熙尤还在踟蹰犹豫时,穆惊菲就大声表示了赞同,他们都希望穆若颖早些绝了命,让穆府重归于以前的太平。

“是啊,母亲,您快下决断吧。您看看穆若颖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与哥哥的前途现在可都握在您的手里了。”

“那行,此事一定要周密。就托你去办,记住,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特别是你父亲。”

何熙尤最终还是答应了穆鉴染的提议,她向来形式周全缜密,也能看破穆若颖的手段心机,着实称得上是个聪明的女人了。但这件事哪怕有些危险,她也要尽快完成,她终归觉得,若几日后死的不是穆若颖,那她何熙尤的命也不会活多过几日。穆若颖的手段心机之高明远在她之上,她一定要趁早解决了穆若颖这个贱人。

“主子,您回来了。”

穆若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那是她唯一找得到平静的地方,每日都有下人来打扫,屋内陈设确是比往日干净整洁了许多,穆若颖不愿意换到别院去,只有这间屋子能让她感受到母亲的气息,仿佛母亲从未离开过自己一样。自己也不是孤军奋战,不是一个攻于心计的女人,她从未看透人心,也没有尝过人间百味。在这间屋子里,她可以骗自己,她可以做自己。

“泠儿,也许过几日我会有生命危险,你去楚府找楚凌然,和他说,穆若颖可否再欠他一个人情。”

穆若颖闭着眼,想要睡去,可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楚凌然的双眸,深情却隐忍,是她抚不平抹不去的忧伤。穆若颖今天真的累了,花了多少的气力去离开楚凌然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找楚凌然救她的命,也许无非是因为全世界她只相信楚凌然能救她吧。

“主子,您要去做些什么?可否会有危险?”

泠儿虽跟着穆若颖没多久,但早已把穆若颖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了,穆若颖的生命安全比她自己的都更为重要,她不忍主子去冒这个险。”

“当然危险,但是值得啊。”

穆若颖仍旧垂着双眸,她也倦了,她或许从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主子,值得吗?”

“泠儿,我们活到现在,为的不就是看着那些人死去吗。”

穆若颖的语气极为平静,她没什么隐藏的,也没有多大的悲伤,她要做的一步步在尽力完成,她早就不是那个可以被问值不值得的女孩了。

“主子…楚将军若来不及,您岂不是?”

泠儿很奇怪那个向来足智多谋,谋划周全的主子为何会将性命托付在一个外人身上,楚凌然难道就如此值得穆若颖信任吗?

“傻瓜,他会去的。”

穆若颖望着窗外那轮明月,就如同她对楚凌然的心一样,明确却寒凉。完全的喜爱,完全的依赖,却不敢靠近,不敢触碰。楚凌然一定会来的,她是如此的坚定,她的命只能由楚凌然来救。

十三章 真心相换

何方杳杳,碧波寥寥,柳梢头、角色人间。自此流年,杳杳锣鼓,魂归何乡。

终于到了那一天,穆若颖盘算着何熙尤最有可能对她下手的一天,她的册封还愿之日。春日的暖阳洒在穆若颖的朝服身上,历代更替,从没有一位女子拥有过朝服,皇上破格为她打造了金丝镶边,黑底勾嵌的白雀朝衣,那是无上的尊荣与地位。今日,穆若颖就该遵循着国制向王朝万民交代她是荣安国主的身份,并祈求神灵护佑,来年风调雨顺。

穆若颖前脚刚出了偏院,就望见偏院外一小厮鬼鬼祟祟地向自己的院内张望,那一看便是何熙尤的人,泠儿探着穆若颖的目光,就看见花丛中的小厮在四处探寻,本想上前呵斥,却被穆若颖拉住了。

“别,蛇果然按耐不住了。你记住,正午一刻就去找楚凌然,绝不能耽误。”

“小姐,您自己注意安全。”

泠儿忧心忡忡的望着穆若颖,穆若颖这几日吃得好住得好,半分没有将自己的生命即将垂垂可危当作一回事,直到今日,与她心下盘算的如出一撤,她还是如此沉着。泠儿甚至不知穆若颖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太相信楚凌然亦或是太不惜命。

穆若颖上了早早等在穆府门前的朝车,京城的百姓听闻千年来第一位女官今日要去朝拜,便纷纷前来穆府围观,穆若颖被穆府门前的阵仗着实吓了一跳,大越觉得天下的朝政换了一个人把控,如今自己有着安生日子可以过了,心里都分外感激穆若颖吧。

“出发!”

穆若颖的朝车由十六个车夫相架,皇上的最高荣誉是二十四,穆若颖的各方待遇都与穆惊鸿一般,看来皇帝想要拉拢穆若颖的心是一刻也掩藏不住了。穆若颖假意的接受了皇帝所有的好,可也从未表明过立场,穆若颖等的就是今日之事的发生,皇帝以及穆惊鸿双方的态度,何熙尤的命,穆若颖要定了。

穆若颖感知着朝车的颠荡,到了山上,穆若颖整个神经都绷了起来,她知道时候到了,她除了楚凌然这一步棋,没有后招了,倘若楚凌然晚来一步,自己的命就葬送在这里了。可有时候,为了一些目的,以命相赌不能说值不值得,只能说必须如此,只有这样,才能让目的达成,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残酷。

朝车走过了山上的上坡路,到了平缓写的区域,山上的路本就算崎岖,轿夫们走的并不算快,只是百姓们早早的就去了山寺等待穆若颖的到来,山下的百姓也被皇帝的卫兵拦住了,没有再跟着穆若颖的轿子。如今的山路上,只有穆若颖和那十六个轿夫。穆若颖自上车的第一时间,就知道那轿夫不是皇帝派来的。

他们一眼就能分辨出从小习武,抬起轿子的时候虽是晃荡了数下,可山上的路如此颠簸,穆若颖从未听到他们十六人喘息了一声,如此深厚的内功,做轿夫倒是着实可惜了,做个杀手更是绰绰有余。

穆若颖在轿子中屏息,算着时间,如今午时三刻,按理泠儿应以找到了楚凌然,楚凌然也会召集兵马,来山中救他,轿子应该马上就会停住了吧……

穆若颖思绪到了这里,就被轿子突然落地的震荡拉出了现实,果然…就是现在。楚凌然,靠你了……穆若颖屏息凝神,听到轿子外的山丛中到了近百十号人,外加上轿子外的轿夫十六人,看来何熙尤这次是花了不少心力想要除去她。

穆若颖在轿子里端坐,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有合在朝服里的双手能看出穆若颖此刻心里的慌乱。楚凌然,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荣安国主,何故躲在轿中不露面?有人花三千两白银买你的性命,可我们兄弟听闻荣安国主才貌无双,绝世独立。可否也让我们兄弟开个眼界?”

穆若颖此刻心中其实是慌乱无措的,没有差错的话,此刻应该早能听到山脚下传来的楚凌然的兵马声,然而,四下除了山匪杀客的声音外,穆若颖感知不到另一队兵马的声音,若是自己真算错了…该如何?

她掀起轿子的帘,安然自若地坐在轿子里,如同一个坐在皇座的的帝王,傲视群雄,如此的桀骜漠然,丝毫不可冒犯的模样。

“哦?有人要买我的性命?我的命,只值三千两?”

穆若颖空灵的声音透过整个山林传入杀手的耳朵里,杀手们望着穆若颖的脸才明白了传闻不虚,穆若颖不属于这个人间,她的美好不容许任何人打扰,她的气质是冬夜里的霜寒,一触就能将人冰冻。

“那国主觉得自己值几金?”

山丛中暗藏的杀手头领接过穆若颖的话,他倒是有一些舍不得将如此的美人杀了,可惜一约既定,无论是多少金,他们由不得反悔。

“你们应知,我值一个天下。天下在阁下心中只值三千两白银?”

穆若颖自然知道她在怎样也不可能游说一个接受严格训练的杀手放了自己,而且以她的身份若今日活着回到了朝堂,那些人的命可就不保了,他们江湖多年,权衡利弊的本事也是有的,穆若颖只是想拖延个片刻,等着楚凌然……

“可惜啊,国主怎会觉得我愚钝到相信今日我放了国主,国主明日就会知恩图报转手送我一个天下呢?我们虽在江湖,也还是惜命的。”

那人话音刚落,就下了一哨,穆若颖听到百十号人同时把剑,剑锋出鞘的摩擦声,那声音就如同死神的号角一般昭告着穆若颖可能等不到楚凌然的到来。

穆若颖退到山崖边,脚下万丈之深,若真坠下绝无生还的道理,可不若,那便是死于他们的剑下,穆若颖想着这一局,哪怕是输了,赔上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但自己绝不能死在何熙尤的计策中。穆若颖退无可退,望着远处山谷百千回转处,远方可否出现一位骑着赤棕血马的怒衣少年。

那些杀手的剑越逼越近,指导离穆若颖只有一臂之隔,穆若颖听到山脚下深渊处的山谷回转声,她暗下了最后期许的心,颖儿不可能未将那话带到,楚凌然…是楚凌然不肯来。楚凌然所说的欢喜,穆若颖本以为参杂着真心,可如今看来也只是权谋利用罢了。

穆若颖纵身一跃,这是她最后的倔强,并不是自己心高气傲,认为盘算的绝无差错,才落到如今下场,是棋差一招,她从未相信过任何人,自八岁之后,世界上就独留下了自己,她靠着权谋心机与心底的恨活到了今日,她如今输了,输在将命运托付在一个自以为真心的人身上,她愿赌服输。

一只手在穆若颖飞速的下降过程中挽住了穆若颖的腰,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穆若颖整个人都被那个高大温暖的怀抱包裹着,甚至让穆若颖感知不到自己是在告诉的坠落,穆若颖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耳边男子沉闷的发音。

“笨,若是我再晚一步呢?”

穆若颖的脸被裹在男子的胸膛,可穆若颖不去猜,便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终归是来了,无论结局如何,他来了就好,穆若颖安心的窝在男人的怀里,等着自己与他坠到山谷深渊。

“楚凌然,我终于等到你了。”

穆若颖闷闷的发声,让楚凌然的心空了一拍,她…在和自己撒娇吗?那个孤清绝情的人,就那么相信自己会来吗?甚至未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她把命那么信任的交在自己手上?楚凌然来不及想,也压不值心底对穆若颖最深的爱恋,他用尽所有力气抱紧穆若颖,就仿佛要将穆若颖化在自己的骨髓里一般,如此的缠绵眷恋。

楚凌然终于找准了机会,在最后几百米的高空,他抽出怀里的长剑,单手在山壁上滑出深深的印记,那如此高速的坠落让楚凌然手里的长剑摩擦出了火星,楚凌然没有放弃一丝半点能够让他和穆若颖活命的机会,他拼力的摩擦,想要减缓他与穆若颖下落的速度,穆若颖耳边传来激烈的摩擦尖锐的声音,她在想,楚凌然的臂力能撑住多久?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楚凌然,也会……

“咯嚓。”

果然,楚凌然的手肘断裂了,那是何等惊心的疼痛。楚凌然将穆若颖护在怀里一声没吭,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若不是穆若颖感受到楚凌然的虚汗浸湿了衣衫,绝不知楚凌然是否脱了肩肘,楚凌然继续摩擦着山壁,他和穆若颖的落速越来越小,小到穆若颖再也没有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

穆若颖和楚凌然在最后用力的砸在了山谷地处的淤潭中,楚凌然在最后的关头用手护住了穆若颖的头,将自己的手重重砸在地上,穆若颖知道她和楚凌然都活了下来,可是楚凌然良久没有放手。

“楚凌然……”

穆若颖想要离开楚凌然的胸膛,去查看楚凌然的伤势,怎么会不疼呢,那可是断骨之痛啊。

“别动,听话,让我抱一会儿。”

楚凌然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山谷里回旋,穆若颖却能听到语气里的颤抖和疼痛,楚凌然哪怕到了最后,都没有放开穆若颖,穆若颖想到了母亲儿时受到何熙尤欺辱时,也会护住穆若颖,他的怀抱和母亲一般温暖。穆若颖窝在楚凌然的怀里,流下了泪水,穆若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流泪,如今的自己应该是梦境才会有的懦弱。

楚凌然身体一怔,他不敢相信,他怀里感知的温热与那个女孩身体的颤抖,她…哭了。那个眼底满含痛楚却参透人间无数的女孩,楚凌然以为她的心刀枪不入,她却在他的怀里留下了泪水。

“你…就这般信任我?”

“嗯,你一定会来。”

穆若颖带着哭腔,糯糯的回复着楚凌然。其实穆若颖的声音很少女,只是她言语中总能感受到寒冷与戚寂。才显得如此空灵,不属于人间。现在的穆若颖,那句话一字一珠的刻在了楚凌然的心上,瓦解了楚凌然对穆若颖所有的堤防,他本着想着,如果最终穆若颖会恨自己,不如从未在一起过,所以他压抑自己内心最深的感情。可如今,他知道自己已没有力气放弃那个让他着魔的女孩,哪怕是她恨自己,他也要她是属于自己的,生是楚凌然的妻子,死是楚凌然的同穴人。

“颖儿,我救了你一命。这次,你该如何还我?”

楚凌然终于松动了自己臂膀的力量,让穆若颖正视着自己,楚凌然看到穆若颖眼底的湿润,还是不自觉的心中发酸,那个女孩就这么轻易的控制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爱恨。穆若颖方才能看见这个世界,第一眼就望见楚凌然化水的眼神,他的脸已是惨白,虚汗布满了他英俊的脸上,穆若颖知道此刻楚凌然应该疼疯了吧。

“你想要什么?一百金吧,多了没有。”

穆若颖心虚的开了这个口,她知道此刻再多的金钱都偿还不了楚凌然的这份情,可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心就这么托付了,楚凌然绝不是一个等闲之辈,而且,若真的托付了,自己还剩下什么保留的东西能护住自己不被这个世界伤害呢?

“你真是小没良心的。我不要钱,我要的更多,你知道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我要我心上人的一颗真心。”

楚凌然望着怀里那个女子,不敢对视自己,将头埋在怀里,心虚的说下一百金时,楚凌然被她气笑了。她也真是开的出口,自己的左臂此刻应是全然脱位了,自己在她心里只值一百金,这生意,她倒是不赔。

“楚凌然,这个我给不了。你我都知道,我们各自盘算着天下,你何尝给得起我一颗真心呢?”

“颖儿,我给得起,在你下坠的那一刻,我发狂的找你,我要护住我的心上人,我要你。我以命相随,你也应当真心相换。”

第十四章 一生所很

楚凌然和穆若颖待了许久,他们彼此没有说话,穆若颖依旧靠在楚凌然的胸膛里,听着楚凌然沉稳的心跳,穆若颖不知如何回复楚凌然,楚凌然也没有急于要穆若颖的回应,他知道,要打开穆若颖的心扉是件堪比夺得天下的难事。

“颖儿,我该走了,今日是你的册封大典,皇上派下的侍卫们应很快能找到你,你大可说死里逃生,去完成你的计划的后一步,我想,你的计划里…我应该不在最后这一步。”

楚凌然怎会不知今日穆若颖设下的计是要引穆府的那位管事上钩呢,若不是穆若颖变相的以命相邀,他本是个局外人,也不宜在此时向皇上表明自己与穆府的亲近关系,他很理智的分析一切,但穆若颖永远都是他的例外。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女孩比他离天下更近一步,她甚至能利用他对她的感情,来成就自己的目的。

“对不起,我知道,你看得出来,我在利用你。”

穆若颖从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她自小就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完成,不依靠任何人,可这件事若由楚凌然来做,会更加方便,一个手握重权的大将军说的话没有人会觉得是假的。那句指证从楚凌然的口中说出可省下穆若颖不少的麻烦,可是今日楚凌然应是出了什么差错,没有及时赶来,楚凌然已经救了自己的命,而自己也还不起那份恩情,自己也不会再去麻烦他。

“颖儿放心,这件事就算不便由我出面,我也会帮你达成心愿的。暗海潮声阁在江湖的名望不小,你过三日去向皇帝禀报今日之日,那时,暗海潮声阁应就不在了,我会派人去取了他们头领的项上人头还有那份三千两的银契。”

穆若颖来不及反应楚凌然这句话中的意思,楚凌然会愿意再帮自己?哪怕他明知道自己给不了他真心也还在一次次的利用他?而那个江湖上排名第二的阁府就被楚凌然的三言两句灭门吗?果然,楚凌然除了兵权,他手里还握着别的东西,他还执掌着江湖。

“谢谢,若是将来我朝终有一战,楚凌然你我立场不同,但你若赢了,我相信你会给我国百姓一个盛世天下。”

楚凌然走了一刻,皇帝的卫兵就在山谷下救下了只是扭伤了脚的穆若颖,自己从如此的高空坠下,只是上了筋骨,穆若颖心里对楚凌然的感激又深了一分,楚凌然在拿命护住自己啊。他走时除了左臂有些不自在的下垂,穆若颖本以为他没有别处受了伤,如此看来,楚凌然只是不愿意被自己发现而已。

典礼照常,穆若颖不想麻烦着再挑良辰吉日,只是让宫里随行的麽麽重新替自己整顿了一番,百姓们看到穆若颖脚上的伤,都在议论纷纷穆若颖来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何故典礼晚了一个时辰才开始,而穆若颖看上去又如此憔悴。

此时的穆府,何熙尤的主院里,先是听到杀手说楚凌然与穆若颖双双坠崖,再是听到穆若颖只是伤了脚,照常的参加典礼。穆惊菲与穆鉴染跪在何熙尤的床前,望着自己的母亲瘫倒在床榻上,曾经的傲气与风貌全然无存,留下的只是以为妇人对于人生的倒数。

“母亲,您要振作起来啊,您要救救惊菲啊。”

“母亲,您去求父亲,或是祖父,皇上看在何府三代老臣的份上,不会卖穆若颖这个面子的。染儿的仕途不能就此断送在穆若颖这个贱人的手里了啊。”

“蠢货,你们可知为何那个自小乖顺的和绵羊一样的穆府二小姐,明明容貌绝世,才华无双,计谋狠绝,却一直叫着自己的杀母仇人一声母亲?她自小活得如此苦,才能如此聪颖,决胜千里,而你们呢?自以为高门府第,不学无术,如今穆若颖要的不只是我的命,他哪怕是要你们的命,皇帝也会卖他这个面子。皇帝不卖我何府的面子,最多伤了几个老臣的心,可他若不卖穆若颖的面子,他断送的是一个何氏王朝的经济脉络,孰轻孰重?你父亲?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能救得了我,救得了你们吗?”

何熙尤虚无的躺在床榻上,望着房梁想起自己初嫁入穆府时的模样,清澈的少女期盼着她的丈夫,她本想着她的丈夫一定会护好她一辈子,可是穆惊鸿在与她新婚的第二天,就宠幸了她带来的贴身婢女,那是她自小便伺候在侧的贴心人,她恨穆惊鸿,也恨那个婢女,更恨的是她自己相信了一个男人的爱。她开始变得心狠,开始变成一个嗜血的恶魔,她这数十年手里沾染了鲜血,她不愿回忆起从前的自己,如今,倒是全然想起了当初自己年少的美好模样。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扶我起床。”

何熙尤被穆惊菲和穆鉴染搀扶着下了床榻,她穿上了穆惊鸿被封为右相时,自己也被新皇恩泽册封为何国夫人时的朝服,她要去见自己的父亲和丈夫最后一眼,她要去保全她那双儿女的性命。她最后要见的,是穆若颖……

何家的老爷,何昶嵘被穆府的管事叫到穆府,老爷子已七十有余,身子骨还算硬朗,就如他的脾气一般,正直倔强。何熙尤坐在正堂的主位上,穿着代表自己象征的朝衣,面色苍白,何昶嵘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阵仗,有些惊了,一时语塞,不知究竟前来所谓何事。

“何昶嵘。”

何熙尤没有感情的叫出自己父亲的名字,这是大忌,礼仪祖制犯了规条者都要被逐出族谱,何熙尤此举就是要自己的行为,何府不连带着受累,她明白穆若颖要的不只是自己的命,也是她那双儿女,整个何府的命。

“大胆,谁允许你如此称呼你的父亲。”

老爷子有些蒙了,一向乖顺的女儿,今日是如何犯晕了,才能称自己的父亲全名?除了生气,更多的应是不敢相信与呆滞吧。

“我今日之话,非以开国元勋,大理寺少卿何昶嵘之女,何熙尤的口中说出,而是由从三品何国夫人的口中说出,我,何熙尤,与你何府从此往后断绝了父女情分,我往后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荣华都与你何昶嵘无半分半毫的联系。”

何昶嵘从没想过自己护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今日会与他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而他,对待在正堂上高坐的女儿,一时哑口无言。

“尤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送客,从此我穆府,不欢迎何府的人前来拜访。”

何熙尤转身离去,在后房偏殿停下脚步,哭的泣不成声,如此,她就保全了何府上下与父亲的晚节,哪怕她成为孤魂游鬼,魂归他乡,也无所谓,只要父亲活的再长久些就是好的。她现在要去面对的男人,也许早就备好了休书,在等着自己去求他。

何熙尤平静了一会儿,走向了穆惊鸿的正院,穆惊鸿坐在一张圆桌上,圆桌上放着纸墨,何熙尤远处望去,穆惊鸿的手是颤抖着写下的书笔,可刚写至两字,就撕去了纸张。何熙尤在房屋的门上倚着,落下了她此生最委屈的泪水,如果自己早知穆惊鸿的心里有自己的方寸,自己又何曾想要当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呢?

“惊鸿,写吧。你能为我有片刻的犹豫,我已知足。”

才何熙尤握着穆惊鸿颤抖的双手,才发觉她和穆惊鸿都已经老了,过了大半的人生,却是为了些不知事的事情锁住了自己的一生,到了生命的尽头,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愚钝。

“熙尤,我穆府的祠堂若还容不得你,你该去哪儿呢?”

穆惊鸿的声音都些颤抖,他知道为了穆惊菲和穆鉴染,何熙尤必须拿上那封休书去敲龙门鼓,穆惊鸿到了如今才发觉,他对他那位妻子是有眷恋的,他对何熙尤很抱歉,当初为了何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他许诺何熙尤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没有做到,甚至如今连何熙尤的尸骨都不能保全。

“我们,不还有一双儿女呢嘛。惊鸿,我做错了事,可我不后悔,至少,到了最后的一刻,你心里有我,这就够了。他日,你若真能成为龙椅上的那个人,你要为了染儿打算好吗?若你败了,我在地下等你,你这一辈子爱的是权力,下辈子你的承诺也该允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何熙尤抢过了穆惊鸿手中的纸笔,写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休文,从此之后,她何熙尤,就再也不属于穆惊鸿了,她终于属于自己了。

何熙尤最后来到穆若颖的偏院,等着穆若颖归来,何熙尤踏进房门的那一刻,便看到穆若颖一早便让泠儿准备的灰烬,那是何熙尤要求穆若颖焚烧的穆若颖的衣裳,穆若颖在这个人间对她母亲唯一的思念,何熙尤才发现,穆若颖在八岁的时候应该就恨绝了自己吧。她的嫉妒毁了穆若颖的一生,穆若颖步步为营只是为了扳倒她吗?何熙尤反倒认为,穆若颖并不只是想要她何熙尤一人以命抵命。

“母亲,既然来了,何故不进门喝杯茶?”

穆若颖忙完了朝堂上的事,便赶回了府中,泠儿在门口着急的等着她,穆若颖并没有打算先听楚凌然何故迟约的事,她关心的是何熙尤的动作是否与她料想的一般,可她算了八年何熙尤的计谋,她从未出过差错,她竟没算出何熙尤是位好母亲、好妻子也是为好女儿。

“是啊,我应当来坐坐,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你叫我八年母亲,我却从未好好来探望你一面。”

何熙尤穿着华府,打扮精美,俨然不像一个已过五十载的妇人,她自小受惯了旁人的爱戴与赞美,养出了一身的桀骜与傲骨,这是何府的女儿,何府的女儿就应当像她如此优秀。

“母亲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穆若颖此刻心里乱了方寸,她对何熙尤的恨意半分未少,可她却被何熙尤的行为感动了,孤鬼也好,游魂也罢,她都要保全何府和穆鉴染穆惊菲的命吗?她的计划中,原本拉上何府与她那双儿女来给母亲陪葬,可此刻的她让她迟疑了,她穆若颖当真要让一个人死后连祠堂、儿女、丈夫都不剩吗?

“我来求你,也来表示我的歉意。”

何熙尤已经抛下了一切的尊严与自我,她希望她爱的人不再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被穆若颖设计加害,她那双儿女并不聪明,谁都不会有穆若颖的盘算,穆若颖如今的权势地位已无人能撼动,要何府百十来口的命,也只是一张朝书罢了。

“我的母亲,何曾没有求过你?她何曾没有求过你别让她的女儿在八岁就失去母亲?她做错了什么?穆惊鸿用强的,她只是个婢女,她一身清白,她本想着寻死,可她有了我才有了活着的希望,你何熙尤可曾体会过屈辱?可曾明白嗜骨的痛?”

穆若颖的声音沉了下来,她从不是个善良的人,她犹豫只是想起了她的母亲,可她心里的恨,她委曲求全活了八年,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在自己的耳边失去呼吸,她何熙尤的那对儿女呢?那个时候,还在被麽麽哄在怀里长大。

“我与你父亲要到了休书,你没有理由去要了菲儿和染儿的命。”

何熙尤知道穆若颖的心绝不可能因她变软,所以她哪怕死在乱葬岗中无人安葬,都要为菲儿和染儿拼上一把。

“你大可放心,你死后,你那双儿女很快也会去陪你。你以为你护的住他们一世吗?他们是何其的愚蠢,你们的盘算就如今日一般错漏百出,待你死后,若游魂尚在,你大可来看我穆若颖攀上顶峰,看着你那双儿女被我打落在山脚永生受尽屈辱。”

穆若颖闭上眼睛不愿意让任何人感知到她的泪水,她对于母亲的爱哪怕再深,她已经成功了,可她的母亲也还是不在了,她心里装的恨马上要消散了,可她还剩下了什么呢?她的余生,究竟要如何挺过这一夜又一夜的伤痛呢?

等穆若颖睁开双眼时,何熙尤已经离去,这应是她和何熙尤的最后一面。

第十五章 大闹楚府

梨树海棠,舞罢三场,曲酒门廊,无处话桑。人间匆忙,遥想当年稚气,何等风光,不曾相忘,如今却殇。

昨夜穆若颖很早就睡下了,她在梦里梦到了母亲抱着她读画册诗经,教穆若颖念字,和穆若颖说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善良,她希望她的颖儿是快乐无忧的女孩,她不用长的多漂亮,有多聪明,只要日后啊,找个她喜欢的人共度余生就好。穆若颖看到那个少女在海棠树下细数落花,怜爱春雨的模样,真好,那时的她,眼底尽是期盼和快乐。

穆若颖醒来时,泪水已沾湿了睡枕,自己如今倒是越发爱哭了,昨天在楚凌然面前也是……楚凌然,他的胳膊好些了吗?穆若颖努力镇定了自己伤痛的情绪,她从不允许自己在清醒的时候去软弱。至少她昨日终于为一个八年的伤痛埋下了句点,穆若颖本想着去探望楚凌然,又想起昨天楚凌然似和泠儿发生了些什么以致他失约,昨日泠儿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打算找泠儿问个清楚。

“泠儿…”

穆若颖从不让泠儿为她值夜或是做些穿衣洗身的贴身活。一是自己多年习惯了*,二是泠儿在她心里从不是个婢女,她是自己的知心人。所以泠儿一般早晨或是午时才来唤穆若颖起床,平日里就呆在侧屋里学些字和管账的本事,这是穆若颖领泠儿进府的第一日,就交给她的事情。

“小姐…您今日为何醒那么早?”

穆若颖叫了泠儿约莫四声,泠儿才听到了穆若颖的动静,急忙跑来,询问穆若颖何事,这个丫头倒是今日的脸色好些了,昨日板着一张脸,那是穆若颖看到她最生气的一次,极可能是为了楚凌然的事。

“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泠儿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眼神中不知对何人发的怒火都快灼烧到穆若颖身边了,她向来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乖巧女孩,穆若颖倒是着实好奇,楚凌然究竟对泠儿做了些什么混账事,能让她此刻的表情恨不得杀去楚府。

“小姐今日要去楚府吗?若是,泠儿也要去。”

穆若颖望着泠儿坚定的神色,忍着没有笑出声,她是指望拿着她的《中庸》《大学》去砸了楚府的门吗?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若不知事的旁人看来,倒是着实可怕。

“可是楚凌然对你说了些不规矩的话?你先和我说是何事惹的你如此的恼怒,不然我可不敢带你去,明日京城便传遍荣安国主的贴身人儿在楚府胡搅蛮缠,被楚凌然扫地出门。我可丢不起这人。”

“小姐您还拿我说笑!我昨日等到午时一刻,分秒不敢耽误的赶去了楚府,可我敲了许久的门,管事的看我衣着朴实,对我就并不客气,但我拿着你的名号,他也不敢推脱,就说会为我去通传,谁知我等了良久,也不见管家回门的动静,敲门再没有人应,我那时慌了,若楚将军赶不及,你岂不是……”

穆若颖望着泠儿低着头,泪水在眼眶打转的模样,一时慌了神,泠儿自那日母亲死后,就压抑着自己,从不讲任何的情绪露于表面。穆若颖知道颖儿命苦,也事事给她最好的,竟不知她会为了担心自己的性命如此畏惧,穆若颖心头一丝酸楚,一丝暖意交融着,觉得泠儿真是傻极了。

“那之后呢,您怎么见到楚凌然的?”

“我…我翻墙进了楚府,可是我那时下不来,我正巧看到有一位将领模样的人与方才的管家说话,是他不让管家通传也不让管家为自己开门,她断不能让那个人发现自己攀墙的事,所以她就攀着墙檐想要躲在楚府的柳树旁,可我一动那个人就察觉了,把我一把从墙上揪了下来,他的武功极高,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拎起我想把我丢出门去,我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礼数的男子,一时气急,就一遍大声嘶吼的叫着楚凌然的名字,一边和…和旁人说他轻薄我。”

此时泠儿的脸被她深深埋在衣领下看不清表情,倒是耳根子红透了,也是一个芳龄少女如此泼辣也是人生头一遭吧,穆若颖本该安慰泠儿两句,可是想起那画面,就憋不住笑出了声,想是那将军的表情也不会比泠儿好到哪儿去。

“那之后呢?”

“小姐你竟然笑我!之后我便被他扔了出去,好在楚将军战场惯了,听到了些院内的动静,您才得救。”

看来泠儿是真恼了,穆若颖也知道那将军确是让泠儿气不平,而她也是焦急自己的生命安全,竟想到攀墙那么有伤大雅的事情,穆若颖想着那将军,无论是为了何,今日都该去给泠儿讨个公道才是。

“是是是…我错了。今日,我就去见见那位将军。为你讨个公道。”

“不,我要自己解决。”

泠儿鼓起腮帮子,看来她是恨绝了那个将军啊,可泠儿一时也想不到办法,才如此的懊恼气愤吧,穆若颖想着谁惹了这个丫头,绝不会占到便宜的。

穆若颖打着荣安国主的旗号,大摇大摆地来到楚府,是昨日的管家接待,下人们去通知一早就去校场校练士兵的楚凌然,而那管家则在身旁端茶送水的样子倒显得殷勤。穆若颖倒是没来的客气,一转眼就坐在了主人位上,示意泠儿坐在客位上接受管家递过的茶水。

“这丫头吧…虽说是我贴身侍女,但我宠惯了,听闻昨日收到楚府的悉心款待,众所周知,我荣安向来客套知礼节,我身边的丫头也是乖顺,特前来和楚府道声谢。”

穆若颖的声音不算严厉,但也有着不容忍拒绝的严厉,在楚凌然的朋友和一国国主身份间拿捏的到位,她倒是吓到了管家,那倒水的手都有些发颤。

“我一到校场,就听闻有人来我府上兴师问罪,一想着何人如此张狂,原来是荣安国主。”

楚凌然倒是来的够快,她还没来得及数落楚府管事几句,倒是让他抢了先,说起自己来。穆若颖心里自是气愤,听到楚凌然着重强调了荣安国主这四个字,更是越发觉得楚凌然是在戏谑自己,就坐定在了主位上,看楚凌然怎么办。

楚凌然刚到校场就听闻他的心尖人来了,自是转身就回了府,留下刚刚严整以待的士兵们一脸无措,他们从未见过将军如此的怠慢军情。楚凌然马不停蹄到了府上,就望见那女子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见了主人来,也不让座的赌气模样,只觉得可爱有趣,便顺从的坐在了穆若颖的身旁。

“昨天那丫头和我说,她被楚府一位将军……轻薄了。这丫头就闹死闹活的,我也拦不住,我就想着,若是你楚府的将军容貌不差,我就将她嫁过来,省的她再想起此事,惹得她心烦。”

“小姐!”

“将军!”

两人异口同声的叫出了楚凌然和穆若颖的名字,彼此都是有多大的不愿意,才能如此大声,几乎要冲上来,撕碎那尚未落定的婚约一般。楚凌然自是看楚了穆若颖若不整顿清风一般是不肯罢休的刁蛮模样,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只好顺着她演下去。昨日清风的确过分了,若是自己晚到一步,他与清风的兄弟情分可能就止步于昨日了,他…昨日与清风也是怒骂气闷。

“清风,既然国主都开了口,我望着那丫头配你可惜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你一介武夫,上哪儿娶得如此美娇人?”

楚凌然手里端着管家递上的茶杯,没有看泠儿一眼,只是配合着穆若颖演戏,穆若颖自是知道那是楚凌然对她的退让与疼爱,但此刻对她来说,还是为泠儿讨个公道更重要。

“小姐,您杀了泠儿,泠儿都不嫁给那个嗜血无情的人。”

泠儿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倒是让穆若颖下不来台面了,明明之前自己抛给了那丫头一个眼神,怎么遇上那个清风将军就一扫之前的机敏了呢?还真以为穆若颖来楚府是为了说媒了,这丫头,也真是缺个心眼。

“你倒是为了不嫁我,一点不惜命。”

清风这个人,楚凌然一进府的时候,穆若颖就察觉到楚凌然身后跟了个人,墨袍短靴,整个人显得如此清高不可琢磨。他望到穆若颖,脸上就是加重的阴沉与厌恶,倒是泠儿,他的神色缓和了不少,在泠儿身上停驻的目光超过了常人,穆若颖就已察觉清风不想楚凌然来救自己的命,而昨日楚凌然为自己断了个胳膊,更是恨意又加深了一分吧。但如此清高之人,会在泠儿这个丫头身上逗留如此久,就证明他对泠儿产生了兴趣,那个丫头,还真以为清风是死对头呢吧。

“我嫁谁也不嫁你,你这个不知礼数的莽夫。”

泠儿扭过头,在穆府发起了脾气,可真是让穆若颖不知怎么办是好了。这两个冤家,这件事还是交给他们自己解决的好。楚凌然也是没想到清风竟会真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上了心,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陪着穆若颖演这场戏,他们两个演戏的人如此尴尬,独留清风和泠儿两个人当了真。

“呃…你们二人的事情,我们也不便插手。清风,作为男人,有错就应当说句抱歉。颖儿,我后院养了株茶树,从南方特地植来,要去看看吗?”

楚凌然自是帮了穆若颖一个大忙,穆若颖当然不会婉拒,拎着楚凌然的衣袖,就快速逃离了正堂,留下他们二人在正堂。清风望着楚凌然看穆若颖的神情,似是要化出了水来那般柔情,那个女人当真走进了将军心里,她只会成为将军的绊脚石。

将军从不会放下操练的事宜,为了任何人,昨日府里的大夫还说将军的左臂骨全脱了位,重回其位也要修养上大半个月,可是将军硬是没听劝,一如往常的赶去校场。

清风的脸上写满了自己视穆若颖为蛇蝎的表情,穆若颖若真心对待楚凌然绝不会三番五次的利用楚凌然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虽很少在朝堂露面,一直为楚凌然坐着勾连江湖与边疆情报的事,他三日前回到京城就听闻那个女人,一举动天下,摇身一变成了权倾天下的国主。自己作为楚门真正意义上的最后子嗣,他背负了楚凌然同样多的血海深仇与对穆府的恨意,穆若颖绝不能走进楚凌然的心里,那个女人要的就是楚凌然的兵权罢了。楚凌然向来清醒隐忍,他本不该为这些事担心…但昨日的楚凌然是自己从未认识过的模样。

他昨日瞒着楚凌然不去禀报,谁知这个丫头会为了主子拼命,那三尺高墙若真摔下,可就没了命。穆若颖还真是有通天的本事,让那么多人去为她卖命。昨日楚凌然知道穆若颖有生命危险,发了疯的赶去找穆若颖,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狠意与杀气,清风不敢相信楚凌然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的失去理智。

他甚至要为了穆若颖去露出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那是楚凌然最后一层保护色。他们经营多年,为的就是拿到狗皇帝的项上人头,为了旧朝无辜百姓和楚府百十人命,他们一生的使命就是如此,爱不得也放不下。清风转身望着那个还在赌气的女孩,他有些明白了楚凌然的心意,可他也知道自己也如楚凌然一般,终将剑指穆府,剑指上自己的心上人,自己又何苦开始呢?

他心下有了许多年未有的酸楚,那份美好自己到底是不敢靠近,自己也给不了那个女孩未来,不如从未开始过,不如将自己的心意收在心底,不让它萌生一丝一毫会将他们二人堕入悬崖的思念。

第十六章 玉窑酒处

楚凌然的院子单调乏味的很,除了路边未加修剪的野花和几株药草外,楚凌然的府内连些假山流水都不曾摆放,偌大的院子就这么空旷着,显得略有些寒碜。

穆若颖来到了楚凌然所说的茶树院内,清风徐来就带着一股悠远清新的春日味道,倒是让人烦躁的心情也变得舒心起来。穆若颖自小不爱与别的姑娘一样喝些花茶,她独爱味道甘涩苦烈的普洱,一闻着这茶树的味道就知道这茶叶价格定然不菲,楚凌然就不怕自己连根挖去。

“将军,可好些了?”

“无碍。”

两人各揣着心思去采摘那茶叶,闻着茶树的清香也不觉得安静的氛围有多少的尴尬,穆若颖此来也只是向楚凌然表示一下感谢,与见识一下清风将军究竟是何人,如此的不待见自己。

穆若颖不久后就回到了正堂,瞧见泠儿与清风坐在离的最远的位置上,不言不语,看来那丫头的气仍旧没消。穆若颖只好与楚凌然道了个别,便领着泠儿回了府。

“小姐,您不与楚将军多说些话吗?”

泠儿这丫头自己的事情倒是一点都没看出端倪,对她的事却比谁都敏感,仿佛自己与楚凌然必有些什么似的。也不知她究竟知不知晓男女情事,穆若颖摇着头拿这个丫头没有一点办法。

“我们今日下午,要去找一位朋友。”

“何人?”

泠儿如此问并不奇怪,穆若颖的确这十六年内都未有什么朋友,若不是近日与楚凌然多了些来往,与自己有有了这份感情,穆若颖向来都是孑身一人。

“一位故人。”

泠儿随着穆若颖来到了京城最富盛名的京绣阁,那是穆若颖母亲的出处。穆惊鸿就是在此处与同僚喝酒时将她买去,开始了穆若颖母亲更加卑微的一生。此处的老板娘是母亲当年的姐妹,穆若颖周转了多年才得知风鸢姨母竟经营了一家如此庞大的酒楼。穆若颖时常会在母亲忌日那一天去那里讨上一杯母亲最爱喝的桃花酿,平日里穆若颖不便常去墓地,以免被何熙尤发现时,也是由风鸢姨母替她聊表对于母亲的思念。

“客官可要喝些什么?我们这儿今日进了西域来的烈酒,客官若觉着不胜酒力,我们这儿的桃花酿做的也是颇有些名气。”

穆若颖与泠儿早换上了男装,女儿身份特别是她荣安国主的身份来这儿终归是惹人议论的,她四处张望着二楼的阁间,普通的客人都在一楼正堂里点些酒菜,二楼的每个阁间都是被某个有身份的人预定年月的,所以店小二望着穆若颖面生,就自然的将她领到一楼的空座上。

穆若颖也不推辞,她本就不想太高调,姨母此时应在应付宾客,也没空与自己相见,就先与泠儿点了杯桃花醉与些平时男儿爱吃的下酒菜,就开始欣赏着台上五六女子曼妙的舞姿与纤纤细腰。

“小姐…我们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泠儿毕竟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看不惯如此的声色场面也是正常,只是人家一普通的吃酒场所,被她这么一张望,倒有些*的意思在,显得颇不礼貌。毕竟来的大多数男子还是有些身份地位自以为与花楼里形形*的纨绔子弟不一样的读书人。

“为了…让你觉得这个酒楼是的东西,变成真的。”

泠儿听着穆若颖欲言又止的话更加云里雾里,自己以为?自己只是有些不自在,小姐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我就预感着你个祖宗这几日要来,如今京城遍地都是你的传闻,你终于还了你多年来的愿了?”

从二楼下来了以一位约莫三十岁,风姿绰约的俊朗女子,风鸢姨母虽名字取得雅丽,但实则性子与男儿相差无几,自己一个人经营偌大的酒楼,没写魄力是万不行的。这酒楼说好听些是散客闲暇驻足歇息之地,说的不好听,龙蛇混杂。这正养出了风鸢姨母一身久经风尘,看破人心的本事。

“姨母说笑了,若颖不管多少年,还是姨母的颖儿。”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待穆若颖存着一份真心,恐怕就是风鸢了,她自打八年前听到穆若颖母亲的死讯,那是自己的结拜妹妹,本想着去穆府讨个公道,谁知穆府的门都没进,就被管家轰了,她自是发誓从今往后与穆府势不两立,几年后突然冒出个容颜绝世的姑娘,说自己是她那傻妹妹的女儿,那眉眼像极了她没错。风鸢从不亏待那女孩,可那女孩乖巧懂事惯了,除了告诉她她会给她母亲报仇,其余什么都不说。

“说吧,你三年前问我,若你事成,可否在祝你一臂之力,所指为何?”

风鸢膝下无女,自是将穆若颖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穆若颖性子冷,但她知晓穆若颖对她血还是热些的。

“姨母,如今若颖封名荣安,但朝局从不容一个女人左右,颖儿能上朝堂,却又不能上朝堂,朝野上下没有多少人看得起我的。颖儿确实需要姨母助我一臂之力,只有权利才能保护自己不受到利用和伤害不是吗?”

“你说,我自是明白你的难处,我一酒楼老板,能帮些你什么?”

风鸢在江湖惯了,多的就是义气,她当然不会推脱穆若颖的请求,那个丫头能有自己解决的事情,就是要碎了牙也不会求旁人半分。她人在江湖,又怎会不知这个世道女子的难处呢,她作为穆若颖的姨母能帮衬自然要帮她。

“姨母,我知京城以京绣阁与花枝坊最富盛名,您以酒香揽客,她以女子招人,若是我有法子让花枝坊开不下去,您可否将生意扩大些,如此一来,京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会来到你这儿,您近日招揽些貌美忠诚的女子。”

穆若颖此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若是京城两个最大的酒楼合一,所有的大臣公子都会赶到此处吃酒,酒过三巡美人在侧也没什么事是藏得住心里的,穆若颖要的就是把柄,许多人的把柄,她若是能掌握所有朝臣的家事与机密,便没什么权利是她不可动用的。

“你真有法子?那花枝坊开了数十载,老板娘也是老江湖,你个小丫头轻易对付不过。”

虽说京绣阁与花枝坊各自为谋,生意也是两家独大,但风鸢气度不凡,从不真以金钱与客流定论自己的身份地位,所以与花枝坊未有过多的交集,能做到自然是好,若不能,穆若颖也会有*烦。

“姨母大可放心,姨母近几日做的就是找些聪明姑娘便好,花枝坊出来的姑娘姨母大可全收了,过几日便会有官员查封了花枝坊,姨母就去城北将所有的姑娘接至阁内安放。”

穆若颖不便久留,她的行动不算缜密,这京城也不知各方势力云集,多少眼线,她和姨母的身份暂时不能摆在台面上。如今自己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那老坊子倒了下去,至于如何做,看来还需要穆鉴染帮上自己一把。

穆若颖不声不响的回了府,府内的气氛十分诡异,下人们看到自己都和兔子见了老虎一般,跑的老远,以至于自己回到偏院的那段路上,安静得四下无人。穆惊鸿近几日可能是因为何熙尤的事,也不再别的夫人那儿留宿,听泠儿说,下人们见他五更了还在翻阅各地上报的时政。倒是穆鉴染和穆惊菲,他们这几日不在穆若颖眼皮子底下出现了,听闻穆鉴染这些日子一改自己意气风发的少郎模样,天天与狐朋狗友留恋烟花之地。今日又在穆府拨了几千两银子,要去挥霍。丧母之事自然让他们恨透了穆若颖,想必此时在想着什么法子让穆若颖堕入地狱呢吧。

穆若颖睡的倒是安稳,明日晨起,就要去花枝坊做客,会会自己的哥哥。

“小姐!小姐!”

天还蒙蒙亮,泠儿就着急叫醒了穆若颖,穆若颖刚醒来,就拿着一本帐薄,对着穆若颖忧心忡忡的样子。

“小姐,我昨日对了一遍帐薄,府内的开支除了大少爷用在花枝坊挥霍去的,有些不平。前日你领来府内用于给将领们用的流银箱我今日派人送去楚府,竟少了一整箱,那可是官银,丢在我们府内必给您带来麻烦。”

“泠儿,你可知官银与普通寻常百姓用的流银有何区别?”

穆若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自己前两日本早就可把那各地上交的关税庆典出官银送去楚府,可她故意在穆府逗留了两日,他要的就是某人来不及通报,拿走了派在穆府的战场银两。

“不都是纯银打造,有着一样的年份吗?”

“不,官银多了一道章印,若是它在市面流通,就可看作有人偷了官家的银两,你说我还是给楚凌然等将士们用的救命粮草钱,皇上会怎么处置让银两流通的人?”

“那自然是杀无赦。那我们丢了这箱子钱,必会遭来祸端啊,小姐为何还如此淡定?”

“因为我找得到那箱子钱啊。”

穆若颖被泠儿一早叫醒,趁着天还蒙蒙亮,自己也再无睡意,就派人去了大理寺一趟,让大理寺相府来一趟。穆若颖便开始洗漱装扮,大理寺相府掌管着京城大小案子,自是日勤夜作,她此时叫他来府上,人家必是不愿的,所以穆若颖特地让泠儿去说是穆府和楚府都遇到了些麻烦事。

果不其然,未过一炷香,相府遍赶来,大多是借着穆惊鸿和楚凌然的面子的,却见正堂之上只有穆若颖一人,就有些不耐烦了。

“荣安国主一早就召本官来府上,恐怕不是喝茶如此简单吧。”

“相府说对了,我府不甚丢了一箱战场专用的官银,若我没猜错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不慎拿去花天酒地了,本是拿着自己府上的钱将那官银拿回也就可以息事宁人了,谁知这官银已在京城流通,若这是闹到楚府,楚将军如此注重战场之人,必不会罢休,可您若彻查,就是不卖我父亲的面子,我着实为您担忧。”

穆若颖为他分析着利弊,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净剩下大理寺相府一个人在原地蹙眉长叹,此事穆若颖分析的一点没错,若闹到皇上那里,这三个一品官员自己都得罪不起,何况穆若颖此时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遭罪的只可能是自己。

“我倒是为大人想到了个办法。”

“国主请指教,下官必当记住国主今日恩德。”

他来时为和穆若颖行的礼,此刻倒是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大礼,看来他还是个分得清利弊的聪明人,此事本是穆府的过错,穆若颖也有责任,但是他人微言轻,自然得往自己身上揽。

“大人何不说是青楼猖獗,才导致风气败落,杀一儆百,拿个大的开罪,到时候所有的青楼主人都会去找大人疏通,您再将那银子拿回便是。”

穆若颖此计就是为了让他拿花枝坊开罪,这件事若是由穆若颖自己做,旁人到没所谓,只是楚凌然如此聪明,必然能知道她的目的,楚凌然此人心府颇深,虽与自己有了感情,但二人都知在彼此未完全打开心府之前,这些相交都是刻意。

第十七章 玉楼金阙

“当年娇艳海棠,明月似君郎。梧桐渐染,清秋已白,陌上双双。谁晓相思情落处。柳梢头、角色人间。自此流年,杳杳锣鼓,魂归何乡。”

京城满地玉楼金阙,声色犬马间暗地里官场的勾结叛变总能在某个不知何时的夜晚流露在醉酒的官员口中,而那些靠着腰枝细柳活着的庸脂们却远比清贫为官,廉洁正直的官员们活的更上层些,她们中的某些知道最靠近山顶天下的权谋计策。

“恭喜恭喜,这花枝坊也不知得罪了谁,竟一夜之间被大理寺抄了,如今风鸢姐姐可是整个京城烟花酒楼的主人了。”

往日里那些不常见的,在生意场上才碰得上照面的主人们今日倒是齐聚在这京绣阁中,一个声的巴结风鸢,她们送来了坊间最出色的几位姑娘们,倒是知道些做人的道理,也看得惯在这红尘中不知何时会倒下,何时会站起的命运。

“各位说笑了,以后我们大家的生意啊,自然是一起做的,风鸢没有各位怎么能在这偌大的京城站得住脚呢?”

风鸢姨母从不是个热络交际的人,她也看惯了人心淡漠,亲人离世,友人远去的人生,她如此交际也只是为了穆若颖日后能在这酒楼更好的行事罢了,既然妹妹已经离去,那穆若颖自然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也是心怜着穆若颖的身世,却又知道她何其坚强的人。

“这不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吗?今日风鸢姐姐酒楼新开张,您也来照顾生意吗?”

客群中有个眼尖的人一眼便认出了站在中间等着姑娘们到来的浪荡公子哥是那花枝坊的常客,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杨昊笙。他等的应是流雨,花枝坊的花魁,如今也被风鸢招揽在了京绣阁中,即是老主顾又怎么会有不来的道理。

“是笙公子啊,快上座,待流雨啊上了这台面,我便安排她来见您。”

风鸢听着在场客人的言语,便在人群中认出了杨昊笙来,早在酒楼新开张的前几日,穆若颖便夜间来过,风鸢挑了些花枝坊来的姑娘们,与流落红尘无地可栖的红尘女子们。这些在江湖中闯了多年的姑娘们,自然也知道树倒猢狲散,如今谁是主人,穆若颖许了她们优渥的条件,待日后功成,她们可每人那些银两去杨、杭两周做些生意,不必一辈子耗在这烟花之地,不得始终。

待所有的宾客上座,穆若颖张罗着的姑娘们也都等了台面,比起当初的花枝坊,可说是更盛一筹,风鸢姨母其实有一道独家的酿酒方子,喝了那酒的人都容易卸下心防意乱神迷些,对于这怀里的娇娇女子们也就无法不说了。

“流雨见过笙公子。”

自古这公子哥们,尤为是度过些书的公子哥都爱这风流院中最清冷寒凉的一枝花,流雨便是如此,与杨家公子认识五六载了,却还是尤为生疏,第二年杨昊笙甚提过要赎流雨的身,却被流雨拒绝了个干脆。流雨倒是这红尘中少有的剔透玲珑,她早知若她允了,她今日早就不是杨昊笙的心尖人了。

“流雨快起,我爹爹早从西域拖商人购了些葡萄果物,都是些新鲜玩意儿,我想着拿来给我的美人尝尝,博她一笑也是好的。”

西域各国做生意是不假,如今这却不到葡萄繁殖的季节,没有一个商人会傻到将极少的存货老远的卖到京城此等富饶之地来,如此看来,这吏部侍郎与西域关系匪浅,至于这哪位大王,杨家那不问朝政的傻儿子恐怕也不清楚,但凭这些,就够穆若颖揣度的了。

至于那东二厢房的是听闻着京绣阁传闻的铁骑将军,本是凑个热闹的雅兴,他是个上阵杀敌的粗人,也听不得什么淫辞艳乐,颇觉得没什么意思。倒是这坊阁中的姑娘还值得他回味上几分,他历经沙场,胡夷姑娘见惯了,偶尔这中原女子的风雅兴致也不甚开怀。他要了两个看的顺眼的姑娘陪酒,风鸢姨母的酒自是困不住他的,倒是那姑娘的柔若无骨的腰枝倒是让他有些情迷,说起战场杀敌时的得意让那些姑娘们听的好不钦佩。

“那将军可作过什么出色的大事?”

“老子一人便杀了那东疆傀儡皇帝的狗头,去和我们那狗屁将军领功,谁曾想他竟说我坏了他的大事,给了我五十军棍,老子一气之下,捆了那皇室公主当小妾,如今还藏在我的府里呢!可是啊,谁都没有你,我的宝贝滋味好哈哈哈哈哈。”

“将军就不怕长官再责罚?”

“这有什么怕,一个黄毛小儿,自以为出了些计策未皇上拿了几块失地,就爬在老子头上了?他有本事就来找老子要人!”

“将军真是威武。”

房间里的陪着酒,那将军听了些恭维话,自也是乐意打赏的。穆若颖听着倒颇有些趣味,那将军口中的黄毛小儿,定是楚凌然没错,也正是楚凌然才知道杀了一个傀儡对于王朝的损失,边疆百姓看惯了以杀止杀,这块地今日被我国赢来,明日就被他国输去,这场战谈不上个好坏。

但若是留下那皇帝的人头,整个边疆的百姓会感恩我大朝上国皇恩浩荡,外国来袭也会紧守着一寸忠诚,不至于树倒猢狲散的模样,这就是那个将领为何会被楚凌然责罚的原因了吧。楚凌然年纪尚轻,却想的如此透彻果真不是等闲之辈。穆若颖思来想去,这个将军日后没有什么可以用到的地方,不过那远赴我国的公主穆若颖倒是觉得该认识一番,一个爹爹被杀了,却要嫁给仇人忍辱负重的公主,心头的恨与自己埋藏的隐忍必能用上一分,况且这个天下楚凌然都了若指掌,恐怕也只有这位女子,是在楚凌然的意料之外的了吧。

形形*的官宦出现不少,倒也没什么是出乎了穆若颖的意料,不若是些贪污舞弊徇私枉法的事情,再大些就是勾结外敌的叛徒,这些都是拿着项上人头的指证,日后为穆若颖做起事来也不会有任何含糊。穆若颖今日收获最丰的就应是皇家那段丑闻。

原祁王殿下的生母是浣衣局的婢女,皇帝一时兴起宠幸了她,然皇后那时将要临盆,听闻这自己的丈夫与低贱的婢女在一起,便不注意难产而亡,留下了太子一人,以至于太子落下了体弱多病,更是被诊出活不过三十五岁的事实来。皇帝恨极了那婢女,谁料婢女也有了身孕,只好等他生下祁王来,再行刺死。可太后从中做梗,修着慈悲的法门,断不让那个婢女就这么被皇上赐了醉,就进宫封了位娘娘,却等同于冷宫,祁王与母亲自小相依为命,日子过的苦得很。

这宫里的奴才狗仗人势是惯例,不受宠爱的妃子有时连低贱的宫女也比不上,祁王就与母亲如此过了十载,除了祭祀大典上远远能望上几眼,就对他那皇帝父亲再也没有看过了。皇帝心头一直有根刺,只要那位娘娘活着,就如梗在喉,其实明明是自己犯的错,但倘若人间没了她的踪影,皇帝大可以安慰自己说是宫女勾引在先,推的一干二净,如此作风,倒像极了一个皇家该有的冷血作风。这皇家生出来的孩子,自是比寻常人多了几分忍耐和冷血,听闻祁王殿下待人友好、温润如玉,穆若颖看来,倒是不见得。

是时,唯一能庇护他们母子的太后走了,皇帝找了个由头就让那位娘娘下去陪了太后,独留祁王一人,外界说祁王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如此看来祁王倒也是个厉害角色,能够忍得了如此的恨意,倒是有几分像自己的境遇,如此穆若颖就更想认识一下那位传说中的祁王殿下了。祁王若是心中有权谋,如今这局势,若还不来拉拢穆若颖实在说不过去,太子登基,绝不会容得祁王活着,可是祁王就正如外界所传,专心茶道,从不问朝政,不知是太过于沉的住气还是就是如此的懦弱,不敢争上一争。

风鸢招待完满场的宾客才暗自去了三楼的一个西厢房,有一男装打扮的风流公子正在等着她,她高处望着楼下的风流韵事,不经感叹每个人一生中有认为自己能做英雄,自己能主宰天下,当然有些人最后离天下很近了,比如穆惊鸿与楚凌然,那权谋如他们,到了最后也只能活一个罢了,可楼下这些人,怀着这般梦想拥着美人说自己老爹的不对,或者说自己上头那位的昏庸,殊不知所有的话都会传到穆若颖的耳朵里,日后坐着筹码让穆若颖稳坐江山一席之地,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些把柄是落在他人手上的。

“今日可如你预期?”

风鸢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问,穆若颖的神情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来,却又惶恐不安着什么的到来。风鸢本以为,这酒楼开张第一天,就为她俘获了五位朝堂大臣的把柄,她应满意,可哪怕是那吏部侍郎的儿子她也没有瞥眼过,穆若颖就盯着京绣阁的门口,想着事。

“正如我的预期。”

“那我就不懂了,为何?愁眉不展的样子,着实不像平日的你了。”

“姨母可知,我此番的大胆作为,这天下有几人能猜出是我的手段?”

穆若颖轻抿了口手里凉掉的茶,奇怪的是,她自小不爱喝热爱,独爱那茶香远去后涩喉的感觉,只有那样她才能明白人生的苦,就是如此咽不下却又一定要在夜深时逼着你回忆起当初的甜。

“我本以为此事并无疏漏,怎么,你会有麻烦?”

穆若颖终是抬起了眸子望着风鸢,她颇有些暖意,风鸢第一担心的竟不是自己,她与那风鸢姨母只有需要帮助时才相互往来,平日里生怕穆府的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两人的心却是挂念着彼此的。

“姨母又怎知麻烦的不是你?毕竟我还是这天下的国主,麻烦倒是没有。只是这天下几分,如今何熙尤大势已去,穆惊鸿的死活我还未想清楚…毕竟他是母亲心头上的人。而我也不愿意去帮他完成些什么,天下几分,皇权旁落,那楚凌然更是深不可测,我与他相交起来惶恐的很。至于那从不落面的祁王殿下与皇上最疼爱的太子,我从不相信有不贪恋皇权之人,就算有,那他也会为了在这乱世挣扎而不得不做些什么。我终归因为这件事,被人窥探了我的野心,我生怕今夜并不像表面这般歌舞升平。”

“你是担心有人会来砸场子?”

“那倒不是,就是总有预感,有人要逼着我去选择我的处境了,我不能再模棱两可的去观望朝政了,我想楚凌然是按耐得住动静的,皇帝的那几个儿子就不好说了。这太子我可以应付,不过是几句官场话,我倒是对那祁王摸不准,说不定他也早在宾客当中许久了,只是我未发觉而已。”

穆若颖一边看着台上的女子卖弄身姿,一边想着今夜即将发生的事,她其实未想出什么对策,只是觉得既然不能逃避,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这自古的皇位之争,看似最接近的就是皇帝的儿子,可是啊,这何氏王朝最危危可及的就是那皇帝的儿子了吧。

“那你可想到法子应付了?若否,你不如早些离去?”

“尚未,不碍事,您先下去接待客人吧。若我此刻离去,倒是显得我不敢迎上,可不想与太子合作的样子,太过树敌。”

穆若颖又添了杯新茶,望着楼下的声色场,不言不语。接下来的时辰里穆若颖想着自己之后能拿着这些官员的帐薄要多少朝堂之上的份位,朝堂之争,本因着皇上向着太子,大臣们应该都跟着太子之党,奈何太子体弱多病,这何氏王朝如今的局面岌岌可危却还不知处境,皇帝也是坐久了龙椅,变得如此愚钝。

“太子驾到!”

第十八章 有美人兮

遥不知是什么风终归是将何慕鸠吹来了,这太子殿下传说体弱多病,不问朝政的主,倒是独爱些美人,但留在这烟花之地倒是与他的身份有些格格不入,说是来望望美人倒是可以理解,但也大可穿个便服就来探望一番,如此大张旗鼓到让人有些惶恐。这情况,完全出了风鸢的设想,她本以为来的人极有可能是与穆若颖熟络写的楚凌然亦或是何祁宇,太子的身份太过于特殊,若说这何祁宇来最多落下个闲散王爷的称号,而何慕鸠却不同了。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由着那太子的到来,京绣阁的气氛颇有些紧张,场上的歌舞都停了下来,这太子懒洋洋的坐在主位上,远眺来的各方势力,看到不少官宦人家都来捧场了,才徐徐喝了口茶。

“本宫今日前来断不是未扫了大家的雅兴,就是听闻花枝坊,京城的老字号了一夜之间被抄了,颇有些震惊,询问之下,方才得知原是官场流银四散,这倒是承了你的情了。”

太子打量着风鸢,心中的怀疑只有风鸢和楼上那位主明白,他怀疑风鸢身后有人支撑着她完成这个大局,他不难猜出是之前轰动京城的荣安国主,至于这国主嘛,今日也一定是来了的,就不知坐在哪个隔间里不出声罢了。

“太子大驾光临,自然对于京绣阁来说是一桩喜事,太子殿下可上座?”

“嗯,好。本宫也不变扫了大家的雅兴,这寻常的庸脂俗粉啊,你就别带上来了,倒是这天下最聪明的女子,本宫倒是好奇的有些立刻想要见上一见。”

楼下的客人听的倒是没什么不妥,按理太子看不上这青楼中的庸脂俗粉也是寻常,只是这天下最聪明的女子是谁?谁又会在这青楼当中成为天下最聪明的女子呢?只有风鸢和穆若颖听的了然,太子要见的正是穆若颖。他本可以常衣便服就来走一遭,用着自己的权利逼迫穆若颖与自己合作,可他如今这让天下皆知的态度恐怕是要告诉宫里那位殿下,自己的身份是何其的尊贵,今日他倘若见了穆若颖,八成的概率是将穆若颖收至麾下了。

穆若颖的房门被打开,一位衣着赤红苏绣绸缎的华贵男子就出现在她身边,她只有听闻这大何王朝两位皇子生的容颜出众,如此一看倒也不假,这太子的龙凤眼像极了蓄势待发的狐狸眼,整个人身上的气场多的也是霸气狠绝一面,丝毫不加掩藏的表露自己内心的贪恋。这倒是与楚凌然相差甚远,楚凌然无论有多少的野心,也不会暴露在人前,温润如玉风流公子,他一直扮演着人前的角色,一刻不曾停歇。

“荣安见过太子殿下。”

穆若颖并不假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她将花枝坊这件事办的如此招摇,就不怕有任何人来找自己的麻烦,如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这种事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她如今要做的本是隔岸观火,分清朝堂党争,而后在这乱世中夺得自己的一席之位。身为女子,她要付出的努力远比眼前这位主要多得多。

“国主倒也是不见外。”

“荣安怎会见外,不怕太子笑话,荣安啊,家里那位不争气的哥哥犯了些错,这才有了花枝坊一事,爹爹就那么一个独子,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住的,我和爹爹迫于形势,爹爹又是陛下那么信任的老臣了,爹爹的脸面荣安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的,这才…由荣安出面办了花枝坊一事,包括着酒楼,爹爹与风鸢姨母原是旧相识,自然要多照顾些。”

穆若颖此话编的半真半假倒是由不得太子说一句不字,他沉默了良久好像是明白了穆若颖身为女子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如此看来确如穆若颖所说,这酒楼的生日是穆惊鸿那老贼搞出来的花样。可他不明白,这酒楼能给穆惊鸿带来些什么呢?穆惊鸿不可能在乎金钱,如今穆若颖掌握着天下的经济脉络,就更不可能了,如此一想着,就狐疑的上下打量穆若颖,良久不说一句话。

“爹爹还和若颖说,自姐姐宴会前出了那件事之后,这满城的公子哥都是避姐姐如蛇蝎,姐姐终日在家中郁郁寡欢也是有的,天下人皆知,我爹爹是中意太子殿下此等尊贵身份的,若以我爹爹的身份,配个寻常人家,终归是我穆家受了些委屈。所以啊,这酒楼就当作送给风鸢姨母的一份礼物也未尝不可,倘若哪天京城这风舵一转,我姐姐也是能当上荣贵身份的。”

穆若颖此话勾勒出了穆惊鸿所有的心思,她就是想要告诉太子,她与此事全无关系,倒是穆惊鸿在打着你的主意,穆惊菲如今的名声与本是哪能与眼前的这位人比,无论是才华、容貌还是权谋,穆惊菲与穆若颖差的都甚远。穆若颖这话倒是提醒了太子,拉拢一个女人不如娶了她,她才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你。

“如此说来,是本宫误会颖儿了。今晚月色正浓,佳人在侧,颖儿可否要与本宫同游?月湖心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灯会,颖儿有兴趣吗?”

穆若颖被太子的邀约弄的哭笑不得,从他第一句颖儿开始,穆若颖便知道了太子的心思,他不急于拉拢对于穆若颖来说倒是好事不假,但他自以为是的觉得穆若颖会倾心于他着实可笑,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楚凌然倾心于穆若颖,穆若颖却对楚凌然不闻不顾,这皇帝的儿子怎么与这皇帝一般有自以为是的想法。

“如此盛情,若颖又怎敢推辞?这月湖心,荣安倒是并未去过,府里的女眷们每年都会去哪儿游玩上一番,只是…今日恐是不便,这酒楼第一日坐镇,荣安必定是要在场的。倒是姐姐,在家中待了良久,若是听闻太子邀约,必是万分高兴的,荣安是怎么样都不会抢了姐姐那份兴致。”

穆若颖此话说的婉转,实则就是说明了既然穆惊菲倾心于太子,自己身为妹妹绝不会对太子有任何非分之想。穆若颖自是上次宴会列席,看到穆惊菲的眼神一直望着宫闱深处的一座冷宫之地,对于打了胜仗满身光辉荣耀的楚凌然也是客套的望上两眼,便知道穆惊菲恐是爱上了何祁宇,这传说中的祁王殿下,穆若颖自小不出府们自然是从未见过,穆惊菲从小就随着何熙尤参加各种宫廷宴会,太后在世时,也还是疼着那祁王殿下的,所以穆惊菲认识祁王殿下也并不奇怪。既然穆惊菲对祁王有意,让太子误以为穆惊菲钟情于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那祁王能忍着恨忍着痛如此些年,当个闲散王爷,若不是心中真无半点本事,就是太过于有谋略心机,这种人绝不会讲感情放在第一位,穆惊菲恐是错付了。如今自己已这般提醒太子,太子的注意力也会放在穆惊菲身上,自己也能闲散两日。穆若颖心想,穆惊菲如此的身份地位又没了何熙尤的帮衬,断不会拒绝太子的好意才是。

“那本太子便不再打扰颖儿了就是,后几日宫中家宴,颖儿与你姐姐定要出席。”

穆若颖终于送走了太子,心里松了口气太子应是想着穆惊鸿的实力若他日娶了穆惊菲也是能用上的,可穆惊鸿他终究不是个止步于此的人,既然穆若颖含糊其辞,他也不便一再追问,显示自己对于皇位的过分紧张。

“今日的京城应该是分外热闹的,凌然。”

何祁宇坐在深宫中望着月亮发呆,今日是京绣阁重新开业的日子,自前几日花枝坊平白无故的被抄了,他和楚凌然还云里雾里本没觉着有什么,如今又听闻太子亲自去了一趟京绣阁,便明白这荣安国主啊,恐怕是又有了什么盘算。

“她一直如此聪慧,七巧玲珑。”

二人坐在青石长凳上答非所问,但他们彼此都知道穆若颖的目的是要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只有如此聪慧的女子才能想到在酒楼里搜集各方官员的把柄与证据,楚凌然的表情仿佛夸的是自己一般,如此宠溺温柔。他知道穆若颖终有一天要做到与自己完全比肩的地方,她从不因自己是个女子就退缩懦弱,她只会付出加倍的努力来完成自己的谋略,在这乱世中孑孑独立。

“看来你对她终究还是上了心。”

何祁宇望着自己的友人,眼底却是满满的担心,像他们这样的人能有一个人是能让他们看到人间的光芒是何其的困难,可是能让楚凌然感受到光明的女子却是那么的危险,转眼就是地狱,他们是绝不会讲自己全身的托付,他们在这乱世留下一条命,满身泥泞拼死挣扎无非是放不下过去的恨,可未来着实没有任何是值得期待的。

“可我不配。如今边疆战事紧张,你放心,过上几日,我就会向皇上清明去个偏远地方收复失地,镇压动乱,我会整理完自己的心情重新回来,这里欠我王族的命与穆府欠下的血债,何明朗与穆惊鸿必当全还给我。”

何祁宇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可是若自己在这人间还有一分牵挂,自己恐怕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了吧,当年母亲教导自己要懂得感恩,要学会放手,可母亲走了,自己生来所受的委屈和恶意全部迎面而来,自己的心就在那一刻暗了下去,倘若母亲与自己还看着同一个月亮,可否会理解自己为何要和一个即将灭了自己王族的人惺惺相惜,母亲会原谅自己杀了她的丈夫吗?

“我倒是着实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你能对人间还有一份动容。”

何祁宇久居深宫,受着何慕鸠的四处监视,极少与外界往来,若不是楚凌然轻功高妙,自己也很难遇上他,与他成为知心人。他与楚凌然认识,是当时西疆被一位年轻将军收复了,朝野上下举国皆惊,西疆那块民风强悍,马上打来的天下,自是中原不能相比,皇帝派去的骑兵也不为了要如何大张旗鼓的战争,只是为了让边疆的百姓少受些苦罢了,日子到了皇帝找回那位将军,连下了十二道诏令,年轻的将军不为所动,率了五千骑兵挥军直入,取了营帐中最勇猛的武士的脑袋挂在城墙门口,第二日中原战士们士气大振,一口气冲到了寒门城内,如此,短短数月,前朝遗留下的西疆问题就被那位将军迎刃而解了。

那位将军便是楚凌然,只是皇帝听了小人的谗言,大怒楚凌然不接受旨意,让楚凌然即刻回京请命,按理那部队在五日后回到,谁知五日前宫中遇了刺客,留下了一袋西域香料,意在提醒皇帝这个西疆认的是楚凌然而不是他何明朗,他若动了他,西疆的百姓必定暴乱。楚凌然遥望着宫中四下灯火通明,未有一间冷宫别院没有丝毫人烟,他就如此闯进了何祁宇的别院,何祁宇倒是没有丝毫的惊讶,还问他要不要更衣饮茶,楚凌然本应五日后回朝,被宫中皇子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便毁了一盘大棋,他本应该将何祁宇杀了灭口。毕竟宫中皇子谁不是锦衣玉食,灯火阑珊,唯这何祁宇别院苍凉至此,若真杀了他,皇帝必也不会有什么大动静。

“你是想杀我灭口吗?”

那是楚凌然在昏暗的屋子内思忖着,月亮打下只能望见他眉眼间有一丝沉浮,何祁宇却是如此淡定,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连这句话都是带着笑意品着热茶说出口的。楚凌然良久没有回话,握着手中的长剑一动不动。何祁宇手里的茶喝完了,就又续上一杯,两人沉默了一夜,天亮之后,晨曦到来,楚凌然到了必须动手的时候,却望见何祁宇沉着冷静的走向他。

“若我说,留我一命,将来你夺了何氏王朝的权时,我能帮上你一把呢?”

楚凌然愣在原地,这个人着实深不可测,他没什么武功却在一个能分秒间夺下他性命的人身边如此淡定,他身为皇子,却说起自己王朝的覆灭间眼睛有了些许光芒,楚凌然本不该相信一个陌生男子的一句承诺,但楚凌然最终还是留了何祁宇的性命,果然五日后,楚凌然以战臣身份回到京城之时,宫中举国欢宴,何祁宇仿似不认识他一般品茶吟赋。

两人成了相交的知己并不奇怪,自那日起的往后种种只是多了几分挂念与信任罢了,他们终于…离自己的目的越来越近了,穆若颖的出现绝不能动摇楚凌然的一丝一毫。

“凌然…倘若有一天,形势所逼,你会杀

第十九章 疑虑渐起

四月的京城虽在中原富饶地域,一两个春分时刻也是会如南方小城一般下小半个月的雨不停下,多的是几分矫揉造作,少的是几分戾气横生。京绣阁外是京城最富庶的人家与街道,自穆若颖的窗外望去,尽是些庭院人家的假山假水,山花万朵,好一派繁华安泰之景,果真是烟雨如梦,春意正浓。

京城下了小半个月的雨,风鸢姨母早上的酒楼里多是些慕名而来早晨住院品酒,夜里观赏繁花似锦的闲散游客,这几天朝里似是发生了些什么,楚凌然也与穆若颖良久未联系,就连穆惊鸿也是早出晚归的劳累模样,如此这般,只能说是边疆战事紧张等诸多问题造成的了。穆若颖除了任官第一天去了朝堂,之后倒也识时务,知道自己站在朝堂上除了让满朝文武不自在自己说出的话也会被一些男尊女卑的老臣们所驳斥,不如当个闲散国主,终日在这酒楼中听听各地的故事,这一个月来,收集的消息多占了京城大半的手握实权的臣子们的把柄,只是这时机未到,穆若颖倒是比风鸢沉得住气。

“你说你一个国主,天天在我这烟花之地流连忘返像什么话?你的消息不是都差不多了吗?此时你去朝堂之上也会有立足之地,为何不去?”

风鸢恐是怕了穆若颖日日男儿打扮在这酒楼里吃酒,引得自己阁里的姑娘日日去拜访,却又没有一个入了那位“俊俏公子”的法眼,这日日就看穆若颖如尊佛一般,一座便是一上午,听各地闲散旅客说起家长里短,家中的孩子不争气了,夫人闹矛盾回娘家呆了半月,自己只好跪求岳丈再将那娘子讨回去。就是这般故事,穆若颖听了足足一月有余,还是津津乐道的模样,实则穆若颖是真实的喜欢听些寻常人家烦恼的故事,有时候简单的烦恼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一个人能活的很平凡就是极大的幸运了。

“姨母可是要赶我走?”

这一个月,穆家终于回到了往常,穆鉴染被穆惊鸿毒打了一夜,终于不留恋烟花之地,回了学堂念书,待到放榜之日无论穆鉴染是考的何等混账,也总会有他的一席之地,这一点穆家上下都清楚。至于穆惊菲,在何熙尤死的那一个月里,倒是安静极了,不声不响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直至太子邀她去了一次龙舟春行,她才全身心的开始收拾自己,极力扮演之前那个穆府大小姐的模样。穆家上下除了泠儿,都极少看见穆若颖的身影,她早出晚归,终日不在家,穆惊鸿也不过问,如此一来,如今穆若颖倒是自在的很。

“客官里面请,哟,您的衣衫都湿了,可要小的为您准备一套干净的,供您替换?”

正是午时,来了位被雨淋湿的住客,瞧着店小二热情的招待,他也很是开怀,便一住就要了一个月的厢房,京绣阁的生意热络,厢房也是价格不匪,这人一要便是一个月倒是着实让风鸢和穆若颖都探头看了看那男子的衣衫打扮。他皮肤极黑,中原地区除了沿海那块日头大,当地的百姓们皮肤黑些,京城很少能望见如此黝黑肤色的人,按理说京城积聚了各地富饶的商人,但也没人敢一要就是一月的住店费用。

“您可需要把油纸伞?待会儿我为您添置衣裳时顺道给您置办了。您有所不知啊,如今正是春气雨季,这京城啊下了小月余了,瞧着势头,还要再下一月,有把伞方便您活动。”

“嘿,不用,我们啊水里漂雨里打惯了,用不惯油纸伞那种东西,还是你们京城人讲究,我赶了半月的路才到这儿来,你快给我安排个上房,把你们这儿的特色菜全拿出来给我尝尝,好酒也是不能少的,我可是闻着酒香来的。”

穆若颖听着楼下那男子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听着口音应是福湾那块的百姓,福湾一直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穆若颖如今掌管各地税收,自然清楚,每年福湾如此大块地方,又是水乡,本应着天时地利人和,应当是块富庶地方,却是年年欠收,当地官员换了一个又一个,也治不好那里的情况,着实让穆若颖头疼。即是连关税都交不上的地方,怎会有百姓如此慷慨,在京城最昂贵的酒楼一住便是半个月,看来福湾这块地方,和传说也不相类似罢了。

“姨母这客人您帮我留意着,就派一个聪明些的伺候他。”

“行,不过我提醒你啊,你要出什么幺蛾子前,先确保自身安全,我看你一脸对福湾感兴趣的模样,那里可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感兴趣的地方。”

穆若颖从不把自己当个需要人保护的女子,也就将她的话抛在脑后了,只是听着折子戏,品着绿叶春,心里想的就是福湾那块地方的民情,若是真是块富饶之地,当地百姓又怎会活得如此褴褛?

“诶,你家那公子婚配了吗?”

“你老糊涂了,三年前便婚配了,如今我那孙儿都能落地打闹了。怎么的,你家那姑娘还没合适人家?”

穆若颖听着楼下茶桌老人们饭后茶余的故事,不由得嘴角上扬,这些个惦念可真是幸福一桩。本来就要将思绪收回了,可接下来这两个老人倒也不罢休,非提些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名字,让自己不得不把整个故事听个完全。

“不曾啊,本是冬季未过时,想着张家公子年少有为倒也不错,可楚将军回京,这丫头一定要去看看大将军的风采,那楚将军是什么人,得儿,她望见了就中了魔一般要嫁给他,我能怎么办?”

穆若颖听了也觉得好笑,看来这楚凌然还真是骗了不少无知少女的心,以至于如今酒楼茶座,女儿出嫁的烦恼全是因他所起,可真算得上浪荡公子哥了。

“哈哈哈,可这楚将军不是倾心于我们的国主吗?倒也是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不是?”

穆若颖在一旁听着有些无措了,好好地故事聊着聊着倒牵扯出了自己,那本是楚凌然第一次见自己时的窥探与调侃,如今就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看来她这个国主也没什么威慑力。

“是啊,算算将军的年纪也是要婚配了,国主也到了年纪,这桩事一成啊,京城就又有谈资喽。”

“诶,可是那国主不是不倾慕将军吗?听闻她对将军极其冷漠呢。”

“女儿娇羞罢了,欲擒故纵啊,你还真是老糊涂。”

穆若颖听他们说的绘声绘色,仿佛自己的心意他们全能揣度出一般,一时不知是该气愤还是笑意,欲擒故纵?这话若传到楚凌然的耳朵里,他必是能笑上几天。穆若颖一想到楚凌然,这些天欢愉的心情也一扫而空,她和楚凌然这一个月保持着谨慎的距离,穆若颖不傻,楚凌然的谋略应就在这一两年间了,一个女子,一份爱恨是不能阻挡楚凌然的江山天下的,自己与他的心思早就该断的一干二净。

“我听着你的这些个故事啊,在民间一传十十传百的,我虽不认识楚凌然也觉得你与他关系匪浅,姨母红尘中那么多年,怎么的也比你有些经验,要和我说说吗?”

风鸢察觉到了穆若颖一闪而逝的悲戚,方才发现那个才是真实的穆若颖,会哭会笑会难过,不若从前,穆若颖如论如何,都将往事藏在心底,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个男子若真能走进她心里,给她一份温暖,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她只希望穆若颖不再受到伤害如此简单。

“姨母,我没有资格去纵着自己的感情,我想要保护我身边的人,我有了泠儿,有了你,我很知足了,我现在只想要去往顶峰冲上一冲,不若如此,自古女子都是男子的所有物,生而为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选择权。”

穆若颖目的已经达到,按理说她如果收手,也未尝不可,可是她知道锋芒毕露的后果就是倘若你哪天丢了锋芒,你将堕入万丈深渊,没有人能救自己,自己连挣扎的气力都不会有。就好比太子的表现一般,这些个自以为稳操胜券的男人会将女人当成所属品,她不想活得犹如那个丧国公主一般。既然命运从来不由人,那何必不迎着命运,去相信任何人给予你的温暖呢?

“主子,我刚给那位客人换衣服时,望见他腰脊上别了把濂月弯刀,吓人的很,后背上也全是刀痕,这不像是寻常百姓啊。”

望着那店小二吓得不轻,穆若颖便吩咐他下去招待,让风鸢重新换个机敏点的再去张望一番,风鸢见过些场面,也就不断了穆若颖的思考,关上了屋子的门,由着穆若颖何时想要回府。

弯刀和疤痕确是不像寻常百姓的模样,寻常百姓家谁会有钱住在京绣阁一月呢?福湾那块地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那大汉才能拿着如此多的银两在京城挥霍,可当地的百姓却不得安生。又听闻了朝里朝外的流言,福湾这块地方倒是颇有些意思。

穆若颖倒是想明白了一点,近日穆惊鸿如此忙,朝野上下的风声鹤唳,恐怕与那大汉脱不了什么关系。穆惊鸿终日不归家,恐怕也是东面那块地不算太平,既然如今这福湾的人都能来到天子脚下京城逍遥快活,就证明他们猖獗如此,此事应该有不少隐情才是。

看来自己收集的这些个情报不久后便要派上用场,穆若颖本想着去问穆惊鸿,可是如今自己与穆惊鸿少走动为好,自己还不确定自己留着穆鉴染、穆惊菲的命究竟是好是坏,至于那楚凌然能不见就不见,终归还是要剑指对方的。那些个大臣府邸,过几天自己该去拜访的也一个不能落下了。泠儿那丫头,终日帮自己处理府内外的事宜,如今倒是办的像模像样,就连那大管家也不管对她多说几句反驳的话,这丫头终于有了些当家的模样。

穆若颖自小就讨厌与官场那些老臣子们打交道,搜刮着民脂民膏,读着圣贤书,持着道德准则做些欺上瞒下的事情,还要端起长辈的架子教训人。穆若颖理出了些思绪,就准备启程回府了,却听见二楼厢房的打闹声。

“不好了,那小厮多望了他几眼,我本想让那小厮问问他是否需要晚上寻些乐子,挑几个聪明的,也能帮你探出些什么,可那大汉瞧中了流雨,流雨的性子你也是知的。”

穆若颖想了一会儿,想着流雨也不是个会如何套话的人,若说起风尘还当真不能用上流雨,如今流雨的处境,也只有自己出面方可。这人如今对自己还有些用处,一定要让他留下,日后若真用起他,必能事半功倍。

“姨母,替我梳妆打扮吧。”

“你疯了?你是国主!像什么话?”

风鸢望着端坐在镜子前的女子,她还当真为达目的什么都能做的出来,连出卖色相也在所不惜,这人就从未把自己当作什么身份高贵的人,她就是个狐狸,要的只有结果而已。

“姨母放心,颖儿不会让他怎样的。再说了,你再往这京城找找,谁还能比流雨貌美?救得了她的只有我。”

穆若颖再也不理睬身后风鸢的难看脸色,要了几个侍女为她快速的梳妆打扮了一番,许久不做女儿模样的她,如今一转身却是明艳动人,倾国绝色。

“滚开!我就要方才那姑娘!即是青楼,哪有不招待的道理?老子有的就是钱,快去叫她陪我。”

“泼皮无赖有了钱就不是泼皮无赖了?”

穆若颖一席白裙落地飘扬,春雨渐停,花香四溢,似是伴着她的到来而越加柔和美艳的,大汉发怒的声音望见了穆若颖,一时失了语。他出身偏壤小国,望见那流雨以为自己遇上了世上第一美人,可眼前的女子才是仙子,自己不配染指,远远的望着便已知足。

“阁下可坐下与我喝杯茶?”

第二十一章 月下离人

月色光悬,明珏玉寒,墨下半壶,人间永隽。月下何人,望断红尘,自此经年,惶惶终程,孑孑独身。

穆若颖转过头,趁着一缕月光穿透窗纸打在穆若颖清冷而平静的眼眸上,穆若颖甚觉得这暗夜里的月光也是刺眼的。楚凌然方才看清了那暗夜中瘦小高傲的背影,原来是她…可为什么要是她……

“你…全听到了?”

楚凌然握着剑的双手在颤抖,他极力忍住自己的无措,他不愿意相信他此刻的惊慌,那抹复杂却伤感的情绪,如此一来,穆若颖恐怕是再也不会相信自己对她存有真心,自己与穆若颖再没有以后了…而如今祁王也在身旁,穆若颖不可不除,倘若他与祁王的身份被揭穿,杀身之祸在所难免,而他的仇尚未得报,他不能…难道他只能杀了眼前的那个人了吗?他只能杀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有些许温暖的人了吗?

“若我说没有,你可会信我?”

穆若颖其实对于他的剑没有任何的畏惧,她听到楚凌然声音中的颤抖与手里剑的起伏,穆若颖就明白他不会放过自己,但好在…楚凌然的心还是有那么片刻的迟疑的。穆若颖对于母亲的夙愿本也已经完成,她对于死亡不足为惧。

有些人就是这样,挣扎着生,同时盼望着死。反倒是真实的过活着的每一天,熬着昨天,耗着明天,不生不死。

“颖儿,你不该来。”

楚凌然自是不相信,可他心里其实很希望穆若颖求饶,或者期盼自己说,她没有听到任何的话,那么他们明天还是亲密的关系,对彼此信任却又陌生,他已很满足,他从未奢求更多。

“想必这位便是举国闻名的荣安国主。”

何祁宇从昏暗处走向月影下,露出了全脸,穆若颖眯起眼看清了何祁宇的容貌,果然京城都穿何国的祁王殿下,容颜胜却人间无数。如今看来,倒是颇有些真名。他走向月光下,不为了别的,是为了让楚凌然和穆若颖全然没有退路,楚凌然如今绝不会心软。

“祁王殿下才是…闻名不如见面,外界传的也不尽实。”

外界传祁王无心朝纲,为人温和,如月色般寂寞,如春风般轻柔细腻。如今看来他倒是像秋夜里的一滴泉水,刺骨寒凉。

“荣安国主倒是与我想的无差,女子当如是。”

他想说的恐怕不是穆若颖的聪明与容颜,而是攻于心计善于夺人心魂的狐媚手段吧,祁王此言是在提醒楚凌然,他不该犹豫,他该动手了。他们的计划,绝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被受到任何破坏。

穆若颖生死无畏,却不想在男人的算计与谋略中成为牺牲品,她绝不能这么懦弱无我的死去,哪怕是在楚凌然的剑下。穆若颖在想,穆府究竟与眼前这位年轻将军究竟有何关系,为何年仅二十二的楚凌然这么很穆惊鸿,何祁宇痛恨这个王朝,她是心里早已清楚的了,可是楚凌然的身份真的只是如今表面上这样吗?

“若我说,穆若颖可以不是穆府的人呢?”

楚凌然在穆若颖与何祁宇的对话中不声不响,穆若颖感受得到他内心的挣扎,可穆若颖心里清楚她与楚凌然短暂的感情,不足以支撑他和穆若颖的信任,要活下来,只能让楚凌然相信自己对他有利用价值。

“哦?这是什么意思?”

何祁宇一直在宫内不曾外出,他只听楚凌然说过穆若颖痛恨穆府主母,这也无可厚非,穆若颖的生母乃何熙尤所害。可是穆若颖终归是姓穆的,她与穆惊鸿是血肉相连的父母,她绝不会因为与楚凌然的短暂相处就断了联系。

“那年,穆惊鸿也在。”

穆若颖望着楚凌然的双眸说这,她没有夹杂半点演戏的成分,她只是将自己内心最深处对于穆惊鸿的恨意与不原谅脱口而出了罢了。她要楚凌然明白,他们的计划绝不会因为穆若颖今日听到的话就被打破,甚至荣安国主能帮上他们。

“那也有可能,凌然,穆府那人,从不是个在乎亲情的人。”

何祁宇想了许久,似是想通了穆若颖的用处,便手按下了楚凌然的剑,穆若颖不知这个心机颇深的男人相信自己几分,但这件事半真半假,她自己也知道穆府的死活,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她不一定狠得下心来。但他终归是劝动了楚凌然,穆若颖的命也是保住了。穆若颖听到身旁那个人的呼吸声,才反应过来,自楚凌然的剑架在穆若颖脖子上的那一刻,楚凌然便屏住了呼吸,知道现在,楚凌然才长舒了一口气。可是那又怎样呢?穆若颖自嘲道,难道就因为这样就要感谢一个想要取你性命的人吗?他拿假意换取真心的把戏,穆若颖再也不愿意去相信了。

“颖儿,如今战事吃紧,你可要跟在我身边?”

楚凌然终归是不相信穆若颖多少的,如今留她一条命,心里想的还是要时时刻刻的监控穆若颖的动作,穆若颖绝不会因为一条命而去谄媚楚凌然。

“楚将军这话说的虽是好听,实则是想要收了我在你的阵营为你效力,大可不必。我与你各取所需,江山天下我从未有什么兴趣,但你得给我一隅方国,让我的子民安居乐业。在此,我提前祝楚将军大仇得报,万民朝颂。”

这是割地封侯的条约,穆若颖如此心算,怎会让人屈居人下。若真有一天,楚凌然胜了,她要离开京城,离开一切让她想起从前的地方。离开那个心里和穆惊鸿一样只有江山的可怕男人,她绝不会成为第二个何熙尤,再多的爱情也不会。那里她不再是荣安国主,也不再是为母复仇的穆若颖,她只想要靠自己养活一方百姓,一方子民。她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去守护她爱的人,而楚凌然,她终究是爱不得,也拿不起的存在……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楚凌然将剑收回了剑鞘,他本想握住穆若颖颤抖的双肩,那声楚将军是何其的刺耳。楚凌然本想着告诉她,他再也不会伤害她分毫。可穆若颖终究是逃了,人心与温热的鲜血终究是冷了下来,这个尘世不论真心,只论输赢。从前他们互相试探,穆若颖输了一寸人心,如今穆若颖与楚凌然合作,也绝不会再将自己拱手让人,她再也不需要楚凌然任何的温暖了。

楚凌然和何祁宇终归是放了穆若颖,她方才缓过了神色,她才意识到自己到了穆府门前。穆若颖望着穆府匾额,想着穆惊鸿日后的生死就在自己的手里了,他对穆若颖再多的恨也由不得自己母亲对他的爱。自己…真的要亲手杀了母亲的挚爱吗?日后黄泉相遇,母亲会不会不认自己?穆若颖想的有些失神了,她的心原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无坚不摧。

“主子,您回来啦,今天老爷来找了您,我说您睡下了,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穆若颖本来就不想再提起穆惊鸿的名字,她今夜已经着实有些应付不来,穆府的变故与黑暗无度的深渊了,她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可哪怕是这样,穆惊鸿还是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自己要一步步推穆惊鸿到阴诡地狱,由整个穆府作陪。

“爹爹,您找我?”

穆若颖装着一觉刚醒来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一脸无辜的望着穆惊鸿。穆若颖心里猜个十之七八,穆惊鸿从不会无事时来找穆若颖培养父女感情,她和穆惊鸿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利用罢了。

“这几日,朝堂之上为了些边远攘夷的事情皇上闹得极为不适,爹爹想着你既为国主,本就因替皇上分忧,我与几位老臣思前想后,不如就与其联姻,可这适龄的公主实在太少了……”

穆若颖着实没想到穆惊鸿想把自己送去边远小国,她本以为穆惊鸿只是忌惮穆若颖手中的权利,穆惊鸿为人父亲,东处蛮夷谁人不知?他只是想要自己手中的权利,想要到哪怕牺牲自己女儿的命也在所不惜。此话只是托辞罢了,何国若真要联姻,也轮不上一个手握实权的皇家女儿,多得是人选。

穆惊鸿这是在逼穆若颖做最后一次选择,他不曾为父亲,不曾为丈夫,更不曾为人。穆若颖冷笑到,她静静听完了穆惊鸿的算计,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内心没有分毫的波动,她怎会给人如此天真的印象,容许楚凌然和穆惊鸿一次次的利用自己?

“爹爹可知,主母死时,爹爹何故伤感?”

穆若颖声色飘渺,不带有一丝半点的伤怀,她的确是对穆惊鸿死了心,她对穆惊鸿从没有过期待,就更不会有失望。穆惊鸿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手中的水壶,想着如何卸下穆若颖手中的权利归为己有。

“因为爹爹的权利断了,一个玩物没了,常人也会伤感,您的发妻没了,爹爹却无什么大碍,这只能证明爹爹并非寻常人,爹爹的帝王路,总是习惯了拿家人做筹码。可您也别忘了,我不再是当初的穆若颖了,我位列右相,掌管天下金银,您的茶庄赌坊杀手都需要有人供着吧。”

穆若颖坐在穆惊鸿的右侧,倒了杯茶自顾自的品着,日后的阴谋算计只是穆惊鸿今日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从前她习惯了穆惊鸿坐着,穆若颖站着听他这个当家作主的人发话,可穆府和这天下如今也不止是他一人看管着。

“你…你如今怎的变成这般蛇蝎模样。你一个女孩子,要泼天的权利富贵何用?到了东夷,你也能是一国之后。”

“我有何用,爹爹无需惦念,日后您终会知道。”

穆惊鸿呆坐在屋内想着穆若颖今日的话,穆若颖自是对他没什么父母情感的他很清楚,可这个家从前最乖顺的她,如今的眼眸与虎狼无异,穆若颖给穆惊鸿的感觉可以说是日后终有一天,穆若颖会踩着他爬到顶峰。穆若颖近几日搜齐了不少朝堂之间的党争与宫闱秘事,她若上了朝堂,必会有收到支持。如此算计,若不是穆惊鸿从小栽培,她又怎能学会操纵人心的手段呢?如此说来,穆惊鸿并不该问自己何故变成如今模样,这不是何熙尤与穆惊鸿一步一步推自己上悬崖,百死一生后也许就格外珍惜那份生了呢……

穆若颖回到自己的卧寝,才发觉自己脸上的两行泪,她不知哭的是楚凌然的“真心”还是穆惊鸿的“父爱”,她终是觉得对不起母亲的,从今往后,穆若颖只会为自己盘算,穆府上下,生死由命。穆惊鸿与楚凌然的争斗间,兴许与楚凌然合作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晨曦露更,万物方醒,楚凌然坐在卧榻上一夜未眠,他不知他心里对穆若颖的那份感情有多深,他只知道穆若颖左右了他的意志,也许哪怕今夜穆若颖不选择与自己合作,他也会放她一马,他从望见她眼眸中的伤情的那一刻,就知晓自己绝不会伤她分毫。可虽穆若颖的命保住了,日后她的心也绝不会属于楚凌然了吧,他分明看见穆若颖转身离开时,对楚凌然的陌生,犹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警惕,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她的心也会永远的闭合了吧。

何祁宇回宫前附在楚凌然的耳边对他说:“我早知你下不去手,你的心啊,早就装满了她。”楚凌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何祁宇的看透,他并没有多少亲近的人,只有何祁宇最明白他的不容易,少年背负了多少常人受不住的仇恨。

他也许是真的…爱上了穆若颖,却不知。

第二十章 人心可贵

夜色萧萧,月上柳梢,歌舞朝朝,一双情悄。

穆若颖坐在那人的厢房中,不似别的姑娘妩媚婉转,穆若颖的谈吐坐姿更像一个与他谈生意的商人,大汉痴迷于穆若颖的容颜,一时说不出一个不字来,穆若颖就浅笑着继续说道。

“阁下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穆若颖把玩着大汉放在桌上的行囊,行囊中装满了金银珠宝,看来这人还真是靠着福湾发了一笔横财。

“我又怎知?在这楼里的,不是姑娘?”

大汉终于回过了神,瞧着穆若颖的神情,与刚才那些姑娘对待穆若颖的态度,他也有些迟疑了,如此气场的姑娘绝不会是青楼里卖弄风骚的庸脂俗粉们那么简单。可哪个正常的的姑娘家会终日在这青楼里落地生根呢?

“不是,你来之前,可听说过新皇诏令四海,封穆家二女穆若颖为荣安国主?”

穆若颖打开了大汉的行囊,望见包裹中约莫五百两碎银与些上了年份的古董首饰,看来他还是为“赶路人”。

“你…谁许你动我的包裹?你究竟想干什么?那个什么荣安国主和我有什么干系?”

大汉有些急了,拔出自己怀里的弯刀,抵在穆若颖的脖子上,只是那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穆若颖望着他拔刀的姿势是如此的不自然,就心中才了七七八八,看来这笔财富本不属于他。

“哦?你的包裹?那么你来这京城天子脚下,想做些买卖吗?”

大汉不知穆若颖意欲何为,一个女孩子一把锋利的弯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只要他一失手她的命可就当场没了,她也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是兀自玩着桌上一把琉璃簪子,这样的气场让他冷汗直流,这个女子绝对还有后招,说不定她武功盖世。

“干系嘛…也是有些的,你剑指的人就是荣安国主,至于有一点我很好奇,这福湾省年年拖欠着关税,地方已经贫穷至此,你这个土生土长在福湾的人,倒是有钱的很。只是你可知这京城最富饶的酒楼,一个月要多少钱?你还真是不先问问价钱就住下了一个月啊。”

“你…竟是荣安国主?你找上我是为了什么?这家酒楼再贵我也住的起,我再也不是福湾人了,从今日起,我就是京城人。我会忘了过去的一切,我一定能个干净。”

穆若颖想不到那个直来直往说话不经思索的男人,如今脸上挂满了泪痕,看来他也是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对自己的家乡如此厌恶,穆若颖不懂,福湾…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你可否与我说说,你放心这笔横财我权当不知道。我想要知道的只有你的家乡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自小出生在锦衣玉食的京城,吃穿用度全是我们地方百姓的牙缝中挤出来的银两,我们只求温饱,可你们呢?享受着这一切,拿着我们的供给四处享乐。福湾从前是个富饶的海港,百姓们自给自足,那里的孩子爱吃海里的生鲜,他们一个个长的高大威猛,我也是这么长大的,没有人能比我更加眷恋我的家乡。可是…十年前的晚上,那一声炮鸣后,终归我们的噩梦还是开始了。海对岸的发明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先进船只,他们有炮弹,我们无力逃脱,他们抢劫了整整一夜,村里的钱财与女人,天亮后,官兵还未到,他们就先离去了,一海之隔,没有人能够过去,也没有人能再回来,我的母亲就是这样走丢了……”

穆若颖望着大汉痛楚的表情,想到这些残暴的场景,才明白福湾为何一夜之间会沦落成如此,他们曾经也是个繁华富饶的地方,春暖花开,比京城也胜过一筹。那些美好的日子和童年终归还是随着那大汉母亲的离去,而一去不复返了。

“他们每隔一个月就来一次,抢走所有能抢的东西,朝廷官员换了一任又一任,没有一个人是有办法的,没有人的海上战术能赢过那些人,我们福湾与其说是何氏王朝的土地,不如说是东瀛各国的俘虏,可是地方官员只想着保命,他们欺上瞒下,整整十年啊,若不是这次东瀛使臣来朝,他们恐怕要再瞒上数十载。”

穆若颖终于想通了东瀛小国为何如此不把大国威严放在心上,他们定以为大何王朝拿他们束手无策才敢如此张狂,倒是苦了福湾的地方百姓,每个日夜都担惊受怕,承担者屈辱与凄楚。

“一个月前,东瀛那边的人又来了,他们要带走我的孩子和妻子,我不肯,拼力顽抗,被他们砍了数刀,醒来后我倒在血泊中,我的妻子已经不知去向,我只听到了远处的船鸣声,可我无能为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却没有我那么幸运。”

这就是他的痛楚了吧,只有如此之深的绝望才会对自己的家乡不抱一点幻想,他路上定抢了哪个商人的通牒文书,拿了笔钱财想要来到京城远离那些个鬼魅噩梦,可是一个人但凡心里有那么一点恨与不甘,终究是一辈子都开怀不起来的,他如今脸上的泪水与痛楚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母亲叫我玛尔拓。”

“玛尔拓,若我说会有人去到你的家乡,率王朝十万铁骑,踏平整个瀛国土地,让你的母亲尸首能葬在你父亲身旁,让你的妻子和你团圆,你们还能重新拥有个可爱的孩子,你信吗?”

穆若颖真诚的望向他,她的承诺穆若颖知道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那就是楚凌然,只有楚凌然能让那些无法回归故土的灵魂得以安息,瀛国人的残暴终将会付出代价,他们拥有技术精良的船只,那我大何也拥有胜过一切的武将。

“真…真的吗?”

“是,我明日,便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为你报仇雪恨,能为我福湾百姓一雪前耻的人?”

穆若颖安抚完玛尔拓,便离开了京绣阁,她觉得很累,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人心能丑恶至此,原来这个天下没有一位明主,百姓遭受了多少的迫害,而他,还稳坐在龙椅上,担忧着他的皇位,举办着他的庆典,也许这个王朝真的该换主了,穆若颖本想着袖手旁观,未来的新主是楚凌然也好,是穆惊鸿也罢,她只想要有足够的权利去保护她爱的人。如今看来,天下之主,只能是楚凌然了……

“主子,您回来了!今日那杀千刀的来找过你一次,说是楚将军想约您饮茶,我推拒了,说您身体不适不宜吹风。”

泠儿口中说的杀千刀的应是楚凌然身边的将军清风没错,楚凌然今日来找过自己?他按理应在为福湾的兵法而烦忧之际,来找自己所谓何事?她虽从小攻读兵书,但她从未上阵杀过敌,楚凌然在这个时候找她也是怪事,想着自己应与楚凌然半月未见,此时找她必是什么重要之事,正好自己也为玛尔拓的事情发着愁,不如今晚就去与他商量一番。

“泠儿,今日谁来找我,你都说我睡下了。”

“主子,夜那么深了,你一个女孩子…明日再去不行吗?”

穆若颖不管不顾的出了府,这件事一定要尽早与楚凌然商量出对策,晚一日又是多少的百姓受到罹难呢?穆若颖来到楚府,却被管家拦住不让进门,言语神情中都有些奇怪,穆若颖推测应是楚凌然根本不在家,只是夜已深了,楚凌然此时不在府上,管家的神情又如此慌张,楚凌然必有秘密。

“穆小姐,我今日去找过您,您府上那丫头说您身体不适,如今夜深了,您该去休息,而不是跑到将军府,遭人误会。”

穆若颖一直知道这位将军看不上自己,认为自己故意勾引楚凌然在先,这倒是令人发笑,若真是认真论一论,明明是楚凌然勾引自己在先,但她也不是个爱说礼的人,楚凌然即不在府上,此刻又会去哪儿呢?

穆若颖走在昏黄的街道上一个人兀自的想着,这个人…一定是楚凌然不希望旁人知道的角色,若真是密谋些什么将军府应是个更为安全的地方,除非是两个人的身份都过于特殊,今夜又是皇宫中的明花节,王公贵胄都会去夜游月湖心,即是宫里的人跑出宫外,楚凌然也往楚府外跑,那么他相交的一定是宫里之人。究竟是何人呢?他们二人有会在哪里掩人耳目?

被抄了的花枝坊……

如今那花枝坊是座破旧蚁楼,四处昏暗无光,夜已那么深,断不会有人跑到那儿去,就算是去,也是往京绣阁去,与那相反方向的花枝坊,是绝妙的藏身地点。

穆若颖心中了然,今夜不知是怎么了,理智跟不上自己的好奇心,她明知道楚凌然是友更是敌,倘若自己被他发现了,那么自己不一定能活着出了花枝坊,可她仍旧想搏上一搏,她有预感,过了今夜,她就能完全看清这朝堂局势,楚凌然的所有目的,楚凌然究竟是敌是友只需要她到花枝坊便清晰了。

“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要带兵去福湾吗?”

果然,昏暗的屋子里传来了一位陌生的男子的声音,语气温柔儒雅,倒是不像一个攻于心计之人。

“嗯,我必须去。福湾是我国的子民,祁宇,他是我的子民。”

那是楚凌然的声音,祁宇…何祁宇!楚凌然私会的人竟是祁王殿下,那个不问朝政,一心茶道的人,难怪楚府会有一株如此好的茶树,他们相交不浅,祁王殿下也有意染指朝纲?可是他又如何甘心将天下拱手让给楚凌然呢?

“可穆府那老贼开始有了动作,你若此时不在京城…机会一旦失去了,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祁王说的应是穆惊鸿,自己都不知道穆惊鸿近日开始有了动作,这个久居深宫的王爷是多么的不简单,他了然天下的一切,他远比那位沉不住气的太子要有谋略的许多,自己之前对他的好奇如今也得以证实。

“我终有一天,要用穆府上下的血肉为我楚府上百人祭奠亡灵。”

不知是夜深更重还是楚凌然的气场实在太过于阴狠,穆若颖感受到了楚凌然的恨意与杀气,她的记忆里,穆惊鸿与楚凌然没有多大的怨念,若非…楚凌然的身世别有文章?怪不得他初见自己蓄意接近,原是他想要我为他卖命,杀了穆府上下的命,自己虽然不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却终究因为证实了这个男人口口声声的“真心”而感到悲怆,自己怎么会相信他呢?还在他面前袒露了真心,这种眼望江山的人,怎么会懂人心可贵呢?

“那穆若颖呢?她的血,你也要祭吗?”

穆若颖一边悲戚的想着,一边想要楚凌然的答案,只要楚凌然说个“不”,她就甘愿,她就能帮上楚凌然夺得这个天下,她从不在乎穆府,也对穆惊鸿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她只求这个男人对她是有着一丝一毫的真心。

“她的血…我不会落。”

多么冰冷的话,多么漆黑的夜晚,多么冷血的人心啊…他楚凌然,悬崖那日说他在,他在…穆若颖就以为那么往后他真的会陪着自己,不让自己独自面对,如今看来,这只不过是换去人心的计谋罢了,到底是楚凌然棋高一着。

穆若颖的一滴泪掉落在了地上,随着屋内的沉默,在那青石板上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楚凌然与何祁宇自幼练武,听力本就比常人敏锐。穆若颖心已死,她窥探了楚凌然的秘密,她今日…到底是输了。

“谁?”

穆若颖感受到暗夜中有个背影一闪而过到了自己的身后,而自己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冰凉的剑,就如同剑的主人…那般冰冷无情。

第二十二章 黑白天下

月色光悬,明珏玉寒,墨下半壶,人间永隽。月下何人,望断红尘,自此经年,惶惶终程,孑孑独身。

穆若颖转过头,趁着一缕月光穿透窗纸打在穆若颖清冷而平静的眼眸上,穆若颖甚觉得这暗夜里的月光也是刺眼的。楚凌然方才看清了那暗夜中瘦小高傲的背影,原来是她…可为什么要是她……

“你…全听到了?”

楚凌然握着剑的双手在颤抖,他极力忍住自己的无措,他不愿意相信他此刻的惊慌,那抹复杂却伤感的情绪,如此一来,穆若颖恐怕是再也不会相信自己对她存有真心,自己与穆若颖再没有以后了…而如今祁王也在身旁,穆若颖不可不除,倘若他与祁王的身份被揭穿,杀身之祸在所难免,而他的仇尚未得报,他不能…难道他只能杀了眼前的那个人了吗?他只能杀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有些许温暖的人了吗?

“若我说没有,你可会信我?”

穆若颖其实对于他的剑没有任何的畏惧,她听到楚凌然声音中的颤抖与手里剑的起伏,穆若颖就明白他不会放过自己,但好在…楚凌然的心还是有那么片刻的迟疑的。穆若颖对于母亲的夙愿本也已经完成,她对于死亡不足为惧。

有些人就是这样,挣扎着生,同时盼望着死。反倒是真实的过活着的每一天,熬着昨天,耗着明天,不生不死。

“颖儿,你不该来。”

楚凌然自是不相信,可他心里其实很希望穆若颖求饶,或者期盼自己说,她没有听到任何的话,那么他们明天还是亲密的关系,对彼此信任却又陌生,他已很满足,他从未奢求更多。

“想必这位便是举国闻名的荣安国主。”

何祁宇从昏暗处走向月影下,露出了全脸,穆若颖眯起眼看清了何祁宇的容貌,果然京城都穿何国的祁王殿下,容颜胜却人间无数。如今看来,倒是颇有些真名。他走向月光下,不为了别的,是为了让楚凌然和穆若颖全然没有退路,楚凌然如今绝不会心软。

“祁王殿下才是…闻名不如见面,外界传的也不尽实。”

外界传祁王无心朝纲,为人温和,如月色般寂寞,如春风般轻柔细腻。如今看来他倒是像秋夜里的一滴泉水,刺骨寒凉。

“荣安国主倒是与我想的无差,女子当如是。”

他想说的恐怕不是穆若颖的聪明与容颜,而是攻于心计善于夺人心魂的狐媚手段吧,祁王此言是在提醒楚凌然,他不该犹豫,他该动手了。他们的计划,绝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被受到任何破坏。

穆若颖生死无畏,却不想在男人的算计与谋略中成为牺牲品,她绝不能这么懦弱无我的死去,哪怕是在楚凌然的剑下。穆若颖在想,穆府究竟与眼前这位年轻将军究竟有何关系,为何年仅二十二的楚凌然这么很穆惊鸿,何祁宇痛恨这个王朝,她是心里早已清楚的了,可是楚凌然的身份真的只是如今表面上这样吗?

“若我说,穆若颖可以不是穆府的人呢?”

楚凌然在穆若颖与何祁宇的对话中不声不响,穆若颖感受得到他内心的挣扎,可穆若颖心里清楚她与楚凌然短暂的感情,不足以支撑他和穆若颖的信任,要活下来,只能让楚凌然相信自己对他有利用价值。

“哦?这是什么意思?”

何祁宇一直在宫内不曾外出,他只听楚凌然说过穆若颖痛恨穆府主母,这也无可厚非,穆若颖的生母乃何熙尤所害。可是穆若颖终归是姓穆的,她与穆惊鸿是血肉相连的父母,她绝不会因为与楚凌然的短暂相处就断了联系。

“那年,穆惊鸿也在。”

穆若颖望着楚凌然的双眸说这,她没有夹杂半点演戏的成分,她只是将自己内心最深处对于穆惊鸿的恨意与不原谅脱口而出了罢了。她要楚凌然明白,他们的计划绝不会因为穆若颖今日听到的话就被打破,甚至荣安国主能帮上他们。

“那也有可能,凌然,穆府那人,从不是个在乎亲情的人。”

何祁宇想了许久,似是想通了穆若颖的用处,便手按下了楚凌然的剑,穆若颖不知这个心机颇深的男人相信自己几分,但这件事半真半假,她自己也知道穆府的死活,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她不一定狠得下心来。但他终归是劝动了楚凌然,穆若颖的命也是保住了。穆若颖听到身旁那个人的呼吸声,才反应过来,自楚凌然的剑架在穆若颖脖子上的那一刻,楚凌然便屏住了呼吸,知道现在,楚凌然才长舒了一口气。可是那又怎样呢?穆若颖自嘲道,难道就因为这样就要感谢一个想要取你性命的人吗?他拿假意换取真心的把戏,穆若颖再也不愿意去相信了。

“颖儿,如今战事吃紧,你可要跟在我身边?”

楚凌然终归是不相信穆若颖多少的,如今留她一条命,心里想的还是要时时刻刻的监控穆若颖的动作,穆若颖绝不会因为一条命而去谄媚楚凌然。

“楚将军这话说的虽是好听,实则是想要收了我在你的阵营为你效力,大可不必。我与你各取所需,江山天下我从未有什么兴趣,但你得给我一隅方国,让我的子民安居乐业。在此,我提前祝楚将军大仇得报,万民朝颂。”

这是割地封侯的条约,穆若颖如此心算,怎会让人屈居人下。若真有一天,楚凌然胜了,她要离开京城,离开一切让她想起从前的地方。离开那个心里和穆惊鸿一样只有江山的可怕男人,她绝不会成为第二个何熙尤,再多的爱情也不会。那里她不再是荣安国主,也不再是为母复仇的穆若颖,她只想要靠自己养活一方百姓,一方子民。她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去守护她爱的人,而楚凌然,她终究是爱不得,也拿不起的存在……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楚凌然将剑收回了剑鞘,他本想握住穆若颖颤抖的双肩,那声楚将军是何其的刺耳。楚凌然本想着告诉她,他再也不会伤害她分毫。可穆若颖终究是逃了,人心与温热的鲜血终究是冷了下来,这个尘世不论真心,只论输赢。从前他们互相试探,穆若颖输了一寸人心,如今穆若颖与楚凌然合作,也绝不会再将自己拱手让人,她再也不需要楚凌然任何的温暖了。

楚凌然和何祁宇终归是放了穆若颖,她方才缓过了神色,她才意识到自己到了穆府门前。穆若颖望着穆府匾额,想着穆惊鸿日后的生死就在自己的手里了,他对穆若颖再多的恨也由不得自己母亲对他的爱。自己…真的要亲手杀了母亲的挚爱吗?日后黄泉相遇,母亲会不会不认自己?穆若颖想的有些失神了,她的心原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无坚不摧。

“主子,您回来啦,今天老爷来找了您,我说您睡下了,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穆若颖本来就不想再提起穆惊鸿的名字,她今夜已经着实有些应付不来,穆府的变故与黑暗无度的深渊了,她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可哪怕是这样,穆惊鸿还是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自己要一步步推穆惊鸿到阴诡地狱,由整个穆府作陪。

“爹爹,您找我?”

穆若颖装着一觉刚醒来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一脸无辜的望着穆惊鸿。穆若颖心里猜个十之七八,穆惊鸿从不会无事时来找穆若颖培养父女感情,她和穆惊鸿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利用罢了。

“这几日,朝堂之上为了些边远攘夷的事情皇上闹得极为不适,爹爹想着你既为国主,本就因替皇上分忧,我与几位老臣思前想后,不如就与其联姻,可这适龄的公主实在太少了……”

穆若颖着实没想到穆惊鸿想把自己送去边远小国,她本以为穆惊鸿只是忌惮穆若颖手中的权利,穆惊鸿为人父亲,东处蛮夷谁人不知?他只是想要自己手中的权利,想要到哪怕牺牲自己女儿的命也在所不惜。此话只是托辞罢了,何国若真要联姻,也轮不上一个手握实权的皇家女儿,多得是人选。

穆惊鸿这是在逼穆若颖做最后一次选择,他不曾为父亲,不曾为丈夫,更不曾为人。穆若颖冷笑到,她静静听完了穆惊鸿的算计,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内心没有分毫的波动,她怎会给人如此天真的印象,容许楚凌然和穆惊鸿一次次的利用自己?

“爹爹可知,主母死时,爹爹何故伤感?”

穆若颖声色飘渺,不带有一丝半点的伤怀,她的确是对穆惊鸿死了心,她对穆惊鸿从没有过期待,就更不会有失望。穆惊鸿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手中的水壶,想着如何卸下穆若颖手中的权利归为己有。

“因为爹爹的权利断了,一个玩物没了,常人也会伤感,您的发妻没了,爹爹却无什么大碍,这只能证明爹爹并非寻常人,爹爹的帝王路,总是习惯了拿家人做筹码。可您也别忘了,我不再是当初的穆若颖了,我位列右相,掌管天下金银,您的茶庄赌坊杀手都需要有人供着吧。”

穆若颖坐在穆惊鸿的右侧,倒了杯茶自顾自的品着,日后的阴谋算计只是穆惊鸿今日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从前她习惯了穆惊鸿坐着,穆若颖站着听他这个当家作主的人发话,可穆府和这天下如今也不止是他一人看管着。

“你…你如今怎的变成这般蛇蝎模样。你一个女孩子,要泼天的权利富贵何用?到了东夷,你也能是一国之后。”

“我有何用,爹爹无需惦念,日后您终会知道。”

穆惊鸿呆坐在屋内想着穆若颖今日的话,穆若颖自是对他没什么父母情感的他很清楚,可这个家从前最乖顺的她,如今的眼眸与虎狼无异,穆若颖给穆惊鸿的感觉可以说是日后终有一天,穆若颖会踩着他爬到顶峰。穆若颖近几日搜齐了不少朝堂之间的党争与宫闱秘事,她若上了朝堂,必会有收到支持。如此算计,若不是穆惊鸿从小栽培,她又怎能学会操纵人心的手段呢?如此说来,穆惊鸿并不该问自己何故变成如今模样,这不是何熙尤与穆惊鸿一步一步推自己上悬崖,百死一生后也许就格外珍惜那份生了呢……

穆若颖回到自己的卧寝,才发觉自己脸上的两行泪,她不知哭的是楚凌然的“真心”还是穆惊鸿的“父爱”,她终是觉得对不起母亲的,从今往后,穆若颖只会为自己盘算,穆府上下,生死由命。穆惊鸿与楚凌然的争斗间,兴许与楚凌然合作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晨曦露更,万物方醒,楚凌然坐在卧榻上一夜未眠,他不知他心里对穆若颖的那份感情有多深,他只知道穆若颖左右了他的意志,也许哪怕今夜穆若颖不选择与自己合作,他也会放她一马,他从望见她眼眸中的伤情的那一刻,就知晓自己绝不会伤她分毫。可虽穆若颖的命保住了,日后她的心也绝不会属于楚凌然了吧,他分明看见穆若颖转身离开时,对楚凌然的陌生,犹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警惕,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她的心也会永远的闭合了吧。

何祁宇回宫前附在楚凌然的耳边对他说:“我早知你下不去手,你的心啊,早就装满了她。”楚凌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何祁宇的看透,他并没有多少亲近的人,只有何祁宇最明白他的不容易,少年背负了多少常人受不住的仇恨。

他也许是真的…爱上了穆若颖,却不知。

第二十三章 死地置之

“很简单,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

穆若颖的目光坚定清澈,她最令人敬服的也许不是大难来临之际的淡定与从容,而是她享受一切困难而泥泞的挫折感,她总相信死地置之的人,才能触地而胜,只有经历过绝望的将士们,才明白胜利的可贵。

“哦?姑娘此意为何?”

洪舜尧怎会不知穆若颖的军事方法?那也正是他想要在危难关头用到的最后一招,军法有时就像下棋一般,你总是在寻找着没有一丝失败的可能的后招,但你又保留着最后一步能让你存活下来的方法。他倒是很好奇眼前这个尚且年幼的女子怎会有如此老练、决断的军事策略,他行战沙场数十载,多少英雄将领他未见过?只是这个女子的眼神中从没有写过自己会失败的可能。

楚凌然望着穆若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与师傅心照不宣是每一场仗,被敌寇刺伤的每一滴血留下的记忆,告诉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如若不这么做,他还能不能魂归故里。所以他与师傅都知道,那是最后一步棋,只是这个女子虽说机敏过人,惊才绝艳,但这战场的事情何以如此见解,他对穆若颖更多了一分欣赏与探究。

“几率不大。”

楚凌然望着她,下了最后一步棋,棋盘上结局已定,先前一子错,满盘皆输。并不是最后一步有多么兵行险招就能够救的回来的不二法门。这一步棋,若不是到了最后,甚至是到了最后,也不能用。若被东瀛人窥探了我国兵力,东瀛一小国不足为惧,楚凌然怕的正是那东瀛的航海技术,东瀛水渠勾连万家万户,上至北疆下至南蜀,皆可相映,若是就为了单东瀛的仗,为了福湾一小块土地,就挥军直下,东瀛人大可逃到版图无限的各个国家去,收了我别块省区的土地,我中原根本应接不暇。

“不,此非活计,要的就是我国的投降与迁就。”

穆若颖怎会不知东瀛小国如此猖獗的最后一招就是他们的水域宽广,四处可逃,而我中原靠山而居,速度怎么可能赶得上有先进航海技术的东瀛人?穆若颖要的就是我国的假意求全,割地相让,福湾这块地,东瀛势在必得。它勾连中原大陆,东瀛湖海,若东瀛得到了这块地,他们必会在那里大肆训练军队,为日后集结北疆南蜀各方势力易主做准备,北疆南蜀自有楚凌然镇压本不足为惧,只可惜中原的海上技术绝不可能赢过东瀛之人。

“哦?福湾这块地,你想要拱手相让?”

洪舜尧终于是明白了穆若颖的意思,只是他向来是个但愿血染沙场,以换江山百姓的武将,学不来算计他人的那一套,也不懂什么委屈求全的本事。他自是不同意穆若颖此番行为,若是被福湾百姓知晓了,该寒了边疆多少百姓的心啊。

“不可!你答应我的是为我报仇雪恨,我本想要开展新的生活,你游说我到此处就是为了让我听到你要让我的家国亲人送到东瀛去当奴虏?”

玛尔拓的情绪甚为激动,甚至想要冲上前去揪住那个恶毒女人的衣领,若不是楚凌然挡在穆若颖的身前,穆若颖可能真的会被玛尔拓推倒。

“哦?你告诉我,你们那块土地还有多少人身上流着福湾人的血?东瀛贼寇往来我中原土地猖獗如此,你们又能熬上几载不被东瀛人杀绝了?若是如此,何不死地置之?既然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卧薪尝胆有何不可?我需你做的就是回到你的家乡,告诉所有准备赶往京城或是苟延残喘的福湾百姓们,让他们不再挣扎,任由着东瀛人吸干福湾的最后一滴血。你放心,到了最后的最后,楚将军会带着我中原将领挥军直下,以东瀛人的血祭奠那些有家不归的亡灵们,他们总要为自己禽兽一般的行为付出代价。东瀛人的魂到死也会在我中原土地上盘旋。”

穆若颖一席话让大汉停住了冲动的行为,他终于明白的穆若颖的心意,只有福湾的投降,东瀛所有的将领才会来到福湾此地练兵,而东瀛本土上留下的却是我何国的子民,如此…海上技术的优势转瞬间便被瓦解,福湾昔日的痛,穆若颖要东瀛人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你大可放心,东瀛毁我半边省,我要东瀛的一座城。”

穆若颖目光灼灼,的确她心里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可她也决不容许自己的家国收到如此屈辱。她望着玛尔拓身上的刀痕,但蛮夷之地的人心之丑恶,穆若颖必是要为玛尔拓与玛尔拓口中所有的福湾百姓要回这一口气。

洪舜尧眼神中对这个瘦小的女子充满了敬意,他戎马一身,算不上少年有为,却也扬名天下了一番,如此女子,却是当的上举世无双这四个字。他早已老了,自从楚凌然当上镇国大将军后,天下他就交给了他的徒儿去管,整个天下的重任也是如穆若颖一般的年纪,洪舜尧就压在了楚凌然身上,如今看来,终于能有一个女子为然儿分忧与他共同承担这份重任。

洪舜尧在楚凌然跟着自己的第三年,就注意到了那个少年,武功盖世,眼神中充满了无畏,满眼的鲜血在他看来是一件如此正常之事,他无意中得知了楚凌然的身份,他们师徒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楚凌然杀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洪舜尧。二,作为先骁骥大将军的洪舜尧为何国杀了那个少年。后来,洪舜尧放过了那个少年,的确新皇昏淫无度,这个江山本就该还给它真正的主人。百姓谁又真的想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感受胜利的快乐呢?他们所求的,无非就是安稳二字罢了。

“哈哈,好一个厉害的女子,我算是明白为何某人今日的棋艺会如此拙劣了。然儿,你还需多练三五载。老夫先走了,这个天下啊,本就该由你们年轻人做主,荣安国主是吗?老夫喜欢你这样的女儿家。”

洪舜尧退了一身战场上肃敌的气场后,又如之前穆若颖见到那般无两样,白发老人看淡尘世不染尘埃的仙气儿,甚至还带有一丝顽劣。穆若颖自是知道洪舜尧意有所指,只是如今的她与楚凌然只会越走越远罢了……

楚凌然将头低的更下,洪舜尧走了,庭院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与玛尔拓,玛尔拓自始至终不曾说话,只是远望着楚凌然的茶园,一丝探究,气氛中飘来的暧昧与尴尬他似乎全然无感。

“楚将军,我们该回正厅,商议后事了。泠儿这丫头,还被我扔在正堂呢,现如今未咬伤清风将军也未可知。”

穆若颖着实受不了现在的氛围,玛尔拓就如同个幼齿小儿一般闲逛着楚凌然的院子,而楚凌然炙热的目光一直打在自己身上,他明知自己与他再无任何可能,再如此下去,只会越陷越深,到谁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颖儿,我该和你说声抱歉。”

“将军大可不必,你我何人我们心中都已知晓,如今我们同舟共济,我自是不会再算计将军什么,也望将军全然的相信我便可。”

穆若颖此话说的真诚,她的心对于楚凌然已经完全的闭合了,就算曾经楚凌然撬开过她的心门那又如何呢?如今她所能记住的,唯有昨晚冰冷的剑停留在脖间的冰凉触感,与楚凌然眼神中的迟疑。说到底,女人若不强大起来,在这乱世中,只会成为牺牲品罢了。

“你又可知,昨日不忍。”

楚凌然从未像今天一般渴望穆若颖的回应,他知道这件事若不与穆若颖说个清楚,往后余生,他和穆若颖只会有互利互惠的关系罢了,他不愿这样,日后穆府沦陷,楚凌然相当穆若颖唯一的信任之人。

“我自知将军不忍,但终归将军还是有志愿的。我所求不多,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那人若能护我一世周全甚好,如若不能,我也只求他不伤我。”

终究穆若颖将这些话说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还是席卷而来,呼啸着她整个世界。的确,母亲的爱如此的痴傻,自己自小就失去了家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可她的生命自是被上苍抛弃的命运,她也不强求,一人也好,只求没有一个人扣入心门却又转身离去就好。而楚凌然绝非良人,他心里装的是和穆惊鸿一般的宏伟志愿,他将来终归是帝王,帝王能享尽人间一切的绚烂烟火,唯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一个帝王决不可能做到。

两人相顾无言,从凉亭走往正堂的路是如此崎岖波折,穆若颖终归是想要楚凌然的回应的,虽说她再也不信楚凌然的真心,可那个人也没有给她任何的承诺。楚凌然的神情挣扎却无奈,穆若颖便知道这个日后的帝王,会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绝非是穆若颖。楚凌然一路想着穆若颖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时眼底闪过的光,原来那个女孩的愿望只是那么简单,而那么简单的愿望却是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给她的,他终是要与穆若颖走远,可连他自己心里也盼望着这句美好的话,只是自己的人生不容许自己选择一份简单的美好。

“小姐!您终于来了!这个人轻薄我!”

泠儿一望见穆若颖的影子便向她奔来,眼里满是闪烁的泪花,委屈地在穆若颖的怀里哭闹着。穆若颖倒是从未想过一向坚强的泠儿会如此的委屈,这清风将军一表人材,不像是如此卑劣之徒啊。无奈下,穆若颖转头望向与她一般无奈的楚凌然,二人四目相对,又很快的躲闪。

“清风!本将需要你的解释!”

楚凌然做回正位,平日里与穆若颖无大无小也不伤大雅,只是军令如山,他身为何国大将军的威严还是在的,清风什么都没有说,望着一直在穆若颖怀里抽泣的泠儿,眼神黯了下来,下跪准备接受军法处置。

“你既不说,便去军营领五十军棍。”

楚凌然与清风沙场搏命换来的手足感情,自是明白清风的倔脾气,若是他不想说的事,哪怕是五百军棍他也不会说。他自是相信清风为人,并非什么轻薄之人,不过若是这五十军棍真能为清风换回些什么,倒也不算多。

“五…五十?小…小姐,五十军棍很疼吗?”

泠儿终于停止了在穆若颖怀里的哭泣,擦干了脸上的泪珠,以免自己太过于丢人,她红着脸小声的问穆若颖。其实清风对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和她说他喜欢她,可鼎鼎有名的大将军怎会喜欢一个来路不明的婢女呢?这本是浪荡公子才做的事,所以当清风靠近自己时,泠儿望见清风眼底的深情,想起了母亲,就开始嚎啕大哭,任是清风如何哄,泠儿口中都振振有词说清风轻薄于她。

“你放心,清风将军若真轻薄了你,这五十军棍是绝不够的。任旁人挨完十棍子,可能就半身不遂了吧,但清风一身武功,不会有什么大碍,最多不过修养个三月。”

穆若颖自是明白楚凌然的狡猾心思,他还倒真是善于操控人心啊,泠儿现在果真是心疼了,若非自己瞧得上清风身上的正直与对泠儿的真心,也绝不会配合这个豺狼演这一出戏。泠儿果真相信了,满脸的惊慌,拽紧穆若颖的衣袖,穆若颖就知道这丫头其实也上心了,两人啊,都差这个“五十棍”罢了。

“不!他没轻薄我!是我胡说的!”

泠儿脱口而出,眼瞧着清风就出了正堂准备去军营领罚,这个丫头还真是没出息,穆若颖本想着等这五十军棍领完了,再去慰问也不迟,这丫头倒是脱口而出,生怕这五十棍打在她心上人身上。

清风转身回望那个哭的满脸通红的女孩,眼里暗淡的光重新回升了,泠儿本就哭的通红,望着清风炙热的目光,更是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便跑了出去。独留清风一人在原地,不知该追还是就让她一人静下。

“清风将军是想泠儿晚上哭着和我说,你对她不是真心?”

穆若颖只好提醒愣在原地的那个傻子,她是真心希望这个人能给泠儿一个家和温暖,免于和她一起奔波,泠儿其实很单纯,想要的无非是一份与她无异的情感,或许她和楚凌然办不到的事情,泠儿和清风可以办到。

“颖儿,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否与你的真心相换?”

第二十四二章 海上争雄

杨柳折腰拂尽美人丝,江山锦绣望断人间情。世上总有些人将凄苦尝尽,千百年亘古不变的只有人心的可怕。此生倥偬,终究不敢交托了自己。

“将军,我不愿。那一双人有是再好不过的,没有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没有尝过温暖的人是不会被温暖所伤害的。”

穆若颖随后也离开了楚府,留下了楚凌然一个人,她不该去要求楚凌然为她做出任何改变,她自知两个人在这乱世上背负的沉重,楚凌然若真是这天下的主人,她不会去强求她不该得到的东西。他们两个的真心,没有一个人敢给,也没有一个人敢要。楚凌然如今的承诺是、只是一响贪欢的执着罢了,何必深究,引得自己波澜。

“泠儿,你能不能不躲我?”

桥上两人月挂山腰,镜面湖光倒影出两人的青涩与朦胧,故事里记不得的温柔与缱绻,在这一方天地倒是能欣赏个完全。女孩彩霞般羞红的双颊,嘴角掩不住的期许笑意眼神彷徨打探,人间婉转流连。男生不过负手,昂首傲立,浮云如梦,眼前人是心上人。

“我是真心的,从第一天起你就很可爱,你的活波与明媚住进我心底里,是我不敢触摸的温暖,可我不敢,不敢去讲心底的那份感情揭露,若我终有一天会伤害你,不如从没有将它曝于阳光下。”

男子眼底含波,深情坚定,清风与楚凌然一般背负着血海深仇,从小就与楚凌然在军营茹毛饮血,这一秒若自己不杀了眼前的敌人,下一秒自己就会身首异处。他对于爱情这类的情绪看得极淡,有的只有那远方金顶上的王座,与那些梦魇中的也要杀绝的人头。可他却不曾想过,那个简单的女子会住进他的心里一发不可收拾。

“小姐说,清风将军是好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会说情话的浪荡公子哥。”

她又怎会不知清风对自己的心思,与自己…渴求的守护,只是若从未相信过别人,被全世界伤害也只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抵抗,可若是那个人,那也许就是一场自我写就的悲剧了吧。她终于明白了小姐说的楚凌然并非良人的意思了,清风也是如此,自己没有这个勇气去交托自己,*的面对这个世界所有的阴暗。

“我是否真心,你自是明白的。江山是将军的,名利是你主子的,我们二人,为何不能在事成之后归隐呢?我想要给你一个家。”

人真是很奇怪,铜墙铁壁筑起的心防又如何呢?但凡有一个人撬开了一点缝隙,露出了阳光与明亮,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把你这么多年的倔强土崩瓦解。清风说…要给我一个家…那便够了,泠儿的心中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家来的让人向往能让人坚强。

“若你说到做到,余生我定当作陪。”

清风愣在原地,他不曾想过这个倔强推拒他的女子会如此坚定的答应了他,他绝不能负她,即是江山为证,明月为鉴,在这乱世中以骨为刃,以血为刹,也要刻下自己对她的承诺。

夜深了,穆若颖在回府之前先去了趟京绣阁,将玛尔拓安顿了下来,楚凌然与她的计划是盘大棋,如今真正该着急的人大有人在,是时上头那人自会发话,如今他们要等的只是东风罢了。楚凌然不便利用自己京城外的势力去早一步筹谋这一切,皇室波荡,楚凌然在这时绝不能露出丝毫的野心与实力,穆若颖能做的也只是守好这最后一座防线。

彩霞与火烧晴空一般奔腾万里,自古以来最美的也不过是这人间七彩,绚烂热烈。穆若颖心里自是明白泠儿那丫头今日之后可就心里住下了另一个人,若有一天楚凌然功成之后,穆若颖自会去讨了清风,让他们二人在这乱世中寻一片谁也找不到的世外桃源过完这浮生,若是穆若颖与楚凌然都输了,后话自是鲜血淋漓,她的赌注也只能压在那个男人身上了。

“近几日都未见妹妹在府中的身影,想必妹妹身为国主必是繁忙的紧,也要注意歇息才是。今日我与太子游园方知妹妹为了姐姐的终生大事如此考量,我必该是特意来答谢妹妹的。”

穆若颖一回府门就看见穆惊菲大步向自己走来,自己这近一个月忙着京绣阁与朝堂各地的关税本就是应接不暇,早出晚归的也没见着穆惊菲。太子自那天来试探过自己后,时不时相约穆惊菲去皇宫或者龙湖上游园,穆惊菲本是高兴能碰见不少王公贵族,跟在太子身边时不时也能望见祁王殿下两眼,自是满心欢喜的,只是太子在穆若颖此处的心仍旧未死,他原是借着穆惊菲来打探穆若颖的下落与目的,果然是皇帝的儿子,行事风格还是那么“光明磊落”,穆若颖自是知道穆惊菲今日是认为自己有意太子,却利用她欲拒还迎。

“我自是要想着姐姐的,姐姐宽心便可,如今也晚了,妹妹送送姐姐?”

穆惊菲本是今晚带着对穆若颖的恨意来找她,另加上穆若颖的若无其事,心中的狠戾更是加了一分,但母亲早已不在,穆府那位主人她早已看透绝不会冒着得罪穆若颖的危险,替她做什么主。这个穆府早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如今太子对于穆若颖也有所忌惮,若是真能与太子合作除了她的心腹大患,自己也不用急于一时与她撕破脸,穆惊菲今晚未讨得什么便宜,但…来日方长,自从母亲死后,她和穆鉴染吃了不少亏,也算是从何熙尤为他们编织的美梦里面醒来了。

泠儿刚回府上就遇见穆惊菲与穆若颖的纠缠,心急火燎的赶上前去,却未感受到太多大*味,穆惊菲寒暄了两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这着实让泠儿有些意外。穆若颖自然知道穆惊菲打着什么算盘,无非关于太子,关于那位高深莫测的祁王殿下,关于她喜爱的荣华富贵,她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去盘算穆惊菲的计谋,如今若是可以,她倒是只想着去解决一些实事,虽说福湾这块地方急不来,却当真是多一天的等待百姓就多一分的凄苦。

“主子,她……”

“何熙尤走了,她自是要长大的。毕竟她也算是穆惊鸿的女儿,谁能容得下她继续做她的公主梦?”

穆惊菲自小就欺压着穆若颖母女两个,何熙尤自生下穆惊菲就给她最好的待遇,穆惊菲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兴许就是这样的童年,穆惊菲虽不善良,但也没有太多的城府与心机,如今何熙尤死了,穆惊菲再不清醒,日后嫁了王公贵胄的生活绝不会比在穆府的轻松。

“倒是你…如何,清风可是个实诚的孩子,别欺负人家。”

泠儿脸上的红晕还没来得及退下,便被穆若颖的调侃更深了一分,清风模样兴许还比穆若颖大上些许,但他们二人的爱情穆若颖就如同望着自己的妹妹弟弟一般,希望尽自己的一份力,为他们护住人间最后一点美好。穆若颖望着泠儿青涩羞红的脸,也不好再去调侃些什么,她很羡慕泠儿的无畏,若是今日她是泠儿的立场,她想自己也许就未曾拥有这般的勇气与决心,该是多好的真诚对待才能换来一分真心。

夜晚,泠儿向穆若颖汇报了些穆府的大小事宜,穆若颖对于泠儿掌管着大小穆府的事宜,从不多问,若非什么筹谋,平日里从不多问一句。

“穆惊鸿这两日可有什么动向?”

“他府里的下人说他时常早出晚归,我猜测多半与朝堂里近日出的大事有关,前日倒是有件奇怪的事儿,太子自幼多病,按理久居东宫,也就是近两年身子好转了些,才敢出来走动,认识的人自是不多的。但前几日太子来到穆府停在门口接穆惊菲的轿子,下人们也是好奇当朝太子的模样,在穆府门外的人就多了些,我偶然听到一个下人谈起,那日太子叫住了穆府的管家,他为何知道大管家的名号称作吴忠?我有些犹疑,不觉着是什么大事,也就未和你说。”

穆若颖听完了泠儿的故事,方才知道这个太子绝没有想的如此简单,吴管家在何熙尤在世之时,在穆府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但一位东宫太子知道穆府管家的姓号未免过于奇怪了些,就连穆惊菲也只是知道吴管家姓吴罢了,她一位高门小姐,绝不会与太子闲谈时说起吴忠来,看来这个太子对于穆府的了解还颇深啊。这个京城望见的风平浪静,着实顶不住丝毫的推敲,暗地里的波涛汹涌,阴诡人心也不知能藏得住几时?

第二日清晨,穆若颖醒来时,朝露还未完全散去,她昨夜睡的不算安稳,想着福湾的战况,海上作战的凶险远比陆路要明显的多,如今何氏王朝内外的危机四起,战力不佳,内修腐朽,若没有万全之策皇帝绝不会放楚凌然到福湾去平定祸乱。而,楚凌然昨日对自己的承诺,仍旧是如此的清晰,自己说服自己不去接近却又一步步被命运捉弄,她的毅力到底又能撑到几时?

泠儿此时应还在歇息,今日就要她休息着吧,她为了穆若颖打理穆府尽心尽力,从没有一天是松懈的,她清晨就到了京绣阁,京绣阁一日里最没有人气的时候怕就是此时,夜夜笙歌,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是一座空楼而已,穆若颖喜欢坐在最顶楼的厢房里,远眺家家户户开始升起的炊烟,这座城市里的生命一步步活了起来。

”我的祖宗,你也是当真不心疼你姨母,夜间我要照顾着歌舞生意,好不容易能休息了,你瞧瞧这方几更?你又来这儿坐着,你可知我这一月生了多少白发?”

“姨母风华绝代,若是生了白发那也是银丝华幕九重天,颖儿自是不担心姨母会老,再者说了,这天下谁人不知风鸢姨母的名字,您如今这些个家当啊,我若好好查查这何国经济脉络,说不准啊,还没姨母的一半呢。”

风鸢自是看得出穆若颖的心事,看来这天下终于还是动荡了,说不定明日这丫头就与自己说要去边疆杀敌,也说不准后日这丫头就能坐在那王座上创下青史辉煌,风鸢平静的等着,生离死别她活了那么多年,不能说看透,却也要已淡了,她知道对于穆若颖来说,今年春末兴许还位国过,穆若颖也终于能完全解脱了。天下易主也就是这么几个月的事情了,若穆若颖还能登高远眺寻求一丝平静,自己绝不会去打扰她。

到了晌午,酒楼也终于繁忙了起来,人烟味与酒香飘进了许多人家的庭院中,就好比自己坐在这厢房里享尽了西面庭院中的晚香玉一般,京绣阁白日里还是如同之前一般,招呼客人用的伙计,姑娘们在各自厢房中不受打扰,虽说风鸢明禁她们去打扰穆若颖,但又几个与穆若颖亲近些的,还是会去找穆若颖闲聊两句,穆若颖只是静静地听着,人间的声色犬马……

“今日那将军还来找你?你说…他是否要收你进将军府?”

“我倒是不愿,听闻啊,他对那小国公主极为苛责,时不时就是辱骂与苛责,你未听说吗?得不到的啊,这男人自是惦念的。”

“还是姐姐懂得男人,也是,在这京绣阁,风鸢待我们极好,银两吃度一样不少我们的,比那败国公主啊要活的快活许多。”

姑娘们一言一句调侃着晚上那些达官贵人们,穆若颖倒是想了起来口中的公主是谁,之前那位嚣张的将军似是还是楚凌然的部下,那公主似是…东疆!东疆接连着东瀛的河渠,地处偏远虽说何国收复了东疆却也未曾细心打理过,那里的地方官员自是心不甘情不愿,百姓也是未从归顺的伤痛中走出,东疆公主…倘若东疆公主管了这东疆国土,是时东疆的百姓必会感恩皇恩浩荡,而东瀛南临东疆,北接福湾,两国百姓的压力下必定是腹背受敌,看来今日,这京绣阁…自己是没有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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