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乱局:争霸东北亚1 - xp1024.com
《千年乱局:争霸东北亚1》


第一章 长城万里今何在 一、从卧底到将军

战国七雄中,燕国和韩国实力最弱。燕国是周王朝最早分封的诸侯国之一,资格很老,但国力有限,仅仅靠着地处偏远,才没有被其它大国所吞并。韩国曾经有过著名的申不害变法,加之山民剽悍,又盛产强弓劲弩,所以有“劲韩”之称。而燕国,在战国初年,除了摆摆资格,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了。别说超级大国秦国和齐国,就连新兴的赵国也没把燕国放在眼里。当时燕国的国都蓟城(今北京),完全不像现在的北京这般繁华拥堵,就是一座稍大一点的边陲城池。

一个人,一个国家,可以没有实力,但不能没有尊严。

为了富国强兵,燕王哙主动学习尧舜,把王位禅让给了聪明能干的相国子之。子之这个人能力很强,也很能表现。上位之前,忠心耿耿,事事替君王谋划;王位到手,就开始暴露本质,变得专断独行。他的上位,直接引起了以太子姬平为首的燕国旧贵族的不满。很快,两拨人拉开架势,大打出手。结果,燕王哙、姬平、子之,统统死在了内乱中。

邻居有难,岂能袖手旁观!

燕国最大的邻居是谁?齐国。当时的赵国虽然新锐,但还没有吞并燕国的实力。野心勃勃的齐宣王看准机会,派大军趁火打劫,一举攻下蓟城,然后赖着不走,堂而皇之的当起了燕国的新主人。

燕国再窝囊,那也是几百年的老诸侯,一大块肥肉,岂容你齐国独吞!其它国家看不下去了,可齐国已经占领了燕国,只好软硬兼施,外交斡旋和军事威胁一起上:你齐国要么把燕国平分给大家,要么退出燕国,如果不干,我们就联合起来弄死你!

好汉不敌人多,齐宣王没办法,只好下令撤兵,临走前把燕国财货扫荡一空,狠狠捞了一票。齐国和燕国就此结下世仇。可齐国强,燕国弱。怎么办?

唯有富国强兵。

谈何容易!

<h3>卧底东胡</h3>

可燕国确确实实在齐国和赵国的威胁下强大起来了。

燕国的强大,离不开四个人——燕昭王、苏秦、乐毅、秦开。

正是这四个人,定下了开发辽东的大计。燕国开发辽东有三个目的:驱逐东胡、开荒屯田、秘密练兵。

驱逐东胡,是为了解除北方东胡对燕国侧后方的威胁;

开荒屯田,是为了让燕国获取军粮和木材,储备战略物资;

秘密练兵,是为了避开诸侯的耳目,为一举打败齐国做准备。

燕昭王、苏秦、乐毅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我要说的是秦开,开发辽东的真正执行者。

在成为燕国名将之前,秦开的身份,是一名人质;准确的说,是卧底。

战国中期,生活在现在山西、河北北部的东胡部落逐渐强大起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更多的东胡部落被赶到了东边的燕国边境。它们见燕国不怎么强大,就得寸进尺,不断侵扰燕国北部边界,对燕国本土造成了极大威胁,也极大的牵制了燕国的兵力。

打不过人家,只好求和。求和,需要表示诚意。于是,燕国就在名门望族中开始挑人。请注意,燕国挑的不是少女,而是少男。自诩周礼正统的燕国王室觉得,用女人来解决国家的外交问题,实在不是一个大国该有的做派(看起来似乎比后来的汉朝更有男人气概)。当然,燕国也不像后来的高丽那样把漂亮男人送去元朝当娈童和宦官,而是挑选了一些年轻,有志向,有节气的名门子弟去东胡做人质。

所谓人质,实际上有三层用意:

第一,当然就是去当人质,向东胡人表示诚意;

第二,让年轻人去草原苦寒之地段乱几年,等他们回来,就是合格的战士和将领;

第三,就是刺探情报,去敌人那儿摸底,为将来收拾东胡做准备。

就这样,带着国家的使命,秦开来到了东胡。

万事开头难,刚来到东胡的时候,秦开饱受歧视,生活得十分艰苦。但他坚持了下来,并且靠着自己的聪明和勇气,战胜了种种困难,顽强的在大草原上生存了下来,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并且逐渐得到了东胡人的认可,获得了勇士头衔。

这只是他卧底生涯的第一步,接下来,他需要完成更大的使命,那就是熟悉东胡的地理环境和风俗人情,从东胡人身上学习游牧作战的特点,牢记东胡人的生活规律和兵力部署。

此后,燕昭王即位,变法革新,锐意进取。燕国的实力有了很大的提升,对东胡的外交政策也变得强硬起来。东胡见燕国不再像以前那么好对付了,军队也变得能打仗了,愤懑之余,就拿那些在部族中的燕国人质出气,削去了秦开勇士头衔,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

秦开在东胡生活多年,结交了很多好友。他们不愿看到秦开成为两国交战的牺牲品,所以就帮助秦开逃离东胡营地,护送他返回燕国。

<h3>一战定辽东</h3>

回国后,秦开把东胡的虚实和辽东地区的山川地理原原本本的汇报给了燕昭王,并且对东胡的战斗力做出判断,认为现在的燕军完全有能力打败东胡,拓地辽东。秦开的话大大坚定了燕昭王打击东胡的信心。燕昭王很快就任命秦开为辽东前线总指挥,命他整顿大军,准备出兵。

公元前300年,燕国正式对东胡宣战。秦开率领大军来到辽西时,与东胡骑兵不期而遇。凭借着对东胡战法和环境的熟悉,秦开指挥燕军大破东胡,一路追杀。几场恶战下来,东胡被打得节节败退,不得不退出辽东,返回塞外。借着战胜东胡的余威,秦开又率大军渡过辽河,击退箕子朝鲜派来的大军,拓地两千余里,将辽河以东、辽东半岛、长白山区的广大土地全部纳入燕国版图,一直打到今天的鸭绿江才收兵。

秦开击走东胡,大败箕子朝鲜,是汉族军队与胡族势力在辽东第一次大规模的交锋,也拉开了汉族政权与少数民族势力争夺辽东的序幕。

在秦开的建议下,燕国由西往东,在漫长的东北部边境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为了防范东胡和箕子朝鲜的入侵,燕国在设立行政机构的同时,还耗费十年时间,修筑了一条从造阳(今河北张家口附近)到辽东襄平(今辽宁辽阳),宽四至六米,高不下五米,全长约一千公里的长城,而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就成了长城沿线最重要的五座城池。

其中,辽东郡的治所,就是襄平。襄平,就是现在的辽宁辽阳。尽管襄平在当时还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但它却是辽东地区的第一座城池。辽东郡,则是汉族政权在辽东地区最早设立的行政机构。

此后,在苍茫荒芜的辽东大地上,一场轰轰烈烈的生产练兵运动如火如荼的展开了,先进的生产方式和文化制度开始影响这一地区。千万不要小看燕国开发辽东的举动,如果不是秦开的建议,辽东的开发很可能还要晚上几十年,上百年,秦国统一后修筑的万里长城,很可能就不会把辽东囊括在内。

而现在的沈阳,正是在秦开的主持下修建的,当时名叫侯城。侯城当时隶属于辽东郡,是一座以屯兵警戒为主要功能的边境小城。

侯城是沈阳建制的最早记载,是沈阳的起点,秦开则是沈阳的建城鼻祖。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沈阳城区内陆续挖掘出了多处战国墓葬、古城墙遗址及瓦当、板瓦等官衙机构专用的建筑构件。而在沈阳城南的五里河公园,还矗立着一尊重达五十吨的青铜秦开塑像,这是沈阳人对秦开的纪念,也是对秦开丰功伟绩的最好肯定。

还有传言说,那个跟随荆轲一同刺秦的秦舞阳,正是秦开的孙子。

一个在战国七雄里倒数第二弱的燕国,去开发一个在当时还被看成是没什么战略价值的地方,然后在辽河边修筑了一座襄平城。从那时起,在近两千年的时间里,襄平就一直是辽东地区的首府。伴随着辽东的开发,当地的经济、文化都有了长足的发展,辽东当地的部族也在汉族移民的带动下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民族和生活方式。

这是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破冰之举,也是中华民族第一次勇敢的“闯关东”。

中有这样的记载:“巨燕在东北陬,盖国在巨燕南,倭北,倭属燕”。

这里所说的盖国,就是朝鲜半岛盖马高原上的盖马国。而盖马国,则是由长白山区和朝鲜半岛北部的原住民建立的奴隶制国家(实际上还不能称之为国家,只能算是粗略的部族政权)之一。随着燕国势力的扩张,这些当地部族也逐渐学会了使用铁器。位于鸭绿江中游南岸的慈江道渭原古墓中就曾出土了公元前三世纪燕国货币“明刀”和铁制的锄、镰、半月刀、匕首和矛等遗物。

这些奴隶制国家(如沸流国、黄龙国、荇人国、盖马国等)的前身,就是高句丽五部。箕子朝鲜和燕国向辽东和朝鲜半岛的开发和移民,有力的促进了高句丽民族的产生与发展。

公元前284年,在双面间谍苏秦的积极配合下,燕国大将乐毅率合纵联军把刚刚吞并宋国、风头正劲的齐国打了个底朝天;而扫荡齐国全境如入无人之境的,正是乐毅从辽东带来的那支精锐!

辽军,第一次出现在了中国历史上!

出身于辽东苦寒之地的猛士,第一次用他们的铁血刚猛,让整个天下为之侧目!

辽军铁骑的指挥官,正是秦开!

到了战国末年,秦军横扫中原,攻灭韩赵,荆轲刺秦不成,燕王喜和太子丹只好带着宗室财货逃往辽东。不久,燕王喜竟派人在衍水河畔杀死了刺秦主谋太子丹,以求保全燕国。燕国百姓悲叹太子丹忠义,就把衍水改名为太子河。五年后,秦国大将王贲远征辽东,消灭燕国残部,俘获燕王喜,燕国灭亡。

辽东,从此正式被中原王朝纳入了领土范围内;辽东的历史也由此转弯。

第一章 长城万里今何在 二、白马雄风尽蹉跎

“六国算什么,寡人要率秦国的铁骑,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秦始皇用实际行动,兑现了电影中的这句台词。

公元前222年,秦军攻下辽东。次年,秦统一全国,把天下分成36个郡,襄平成为辽东郡治所。辽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被雄才伟略的秦始皇划入万里长城的管辖范围内,也成了历代王朝与东北边境周边势力的必争之地。

然而,秦始皇没能实现大秦帝国千秋万代的梦想,强大的秦军也没有来得及从辽东出发,去征服更为辽阔的疆土。秦二世而亡,取而代之的是汉。汉朝不但全盘承袭了秦朝的全部典章制度,还在秦代的基础上继续修筑加固长城,用来对抗北方日益强大匈奴。

匈奴的主要活动范围在蒙古草原,两汉与匈奴的战争也主要集中在长城中段,也就是现在的河北、山西、陕西北部。为了牵制匈奴,巩固首都长安的侧翼,汉朝把扩张的重点放在了西北,花大力气攻占河西,控制西域,打通了绵延万里、连接东西方的陆上丝绸之路。

汉朝对辽东的态度,基本上属于能够守住、不让它脱离中央政府的管辖就行。汉朝政府这么做,也有其客观的原因:当时的辽东还比较落后,里里外外居住着几十上百个大大小小的胡族部落。这些部族互不统属,势力比较弱,对中原政权也比较顺从,很难构成致命威胁。

正是在这种中央政府大不管、地方官府管不了的情况下,辽东地区的经济和文化有了一定的发展,周围的少数民族也随之发展壮大。到了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中原百姓不堪战乱,纷纷前往辽东避难。地处东北边陲的辽东,第一次出现了几股较大势力并存角力的局面。在这些势力中,实力最强的就是东胡、公孙氏、高句丽。

东胡,是生活在中国东北部各个游牧部族的统称,从先秦时就生活在辽东;公孙氏,是汉族在辽东最大的势力;而高句丽,则是辽东地区最古老、最顽强的一个民族。

请注意,这里的高句丽,不是高丽,而是中国的一个古老少数民族,跟后来朝鲜半岛的高丽政权、高丽民族没有任何关系。这个高句丽,兴起于汉代,崛起于魏晋,最后成为隋唐王朝的心腹大患。我很愿意送它一个并不好听的名字——小强。

围绕着辽东的控制权,各个势力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这场角逐没有胜者,也没有终点,而且变得越来越复杂,它是东北亚近两千年霸权争夺的起点,也是东北亚文明激烈冲突的缩影。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来讲讲东汉末年的辽东土豪——公孙氏。

<h3>白马将军公孙瓒</h3>

玩过《三国志》游戏的同学们都知道,东汉末年,在中国的北方,一共有两个公孙,一个是盘踞幽州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另一个是占据辽东的公孙度。这两个人,一个够勇猛,赵云当年就给公孙瓒当过小弟;一个够坚韧,小小的辽东,甚至在强大的魏国背后称王称霸。

不过,不论是实力还是名气,公孙瓒都远在公孙度之上。正所谓劲钢易折,公孙瓒虽然很猛,但脑子不大够用,眼光和判断力也不行,所以很早就被袁绍干掉了,可公孙度和他的子孙们却在偏远的辽东逍遥自在了几十年——如果从公元189年(东汉中平六年),公孙度经同乡徐荣推荐被董卓任命为辽东太守算起,一直到公元238年(魏明帝景初二年)公孙渊兵败被杀,公孙氏在辽东的统治延续了近乎半个世纪,比魏国(公元220~265年)和蜀国(公元221~263年)存在的时间都要长,不能不说是军阀割据史上一个小小的奇迹。

那么,公孙度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和他的兄弟子孙又是怎样在烽火连天的动荡年代里在小小的辽东站稳脚跟,继而成为东北亚地区的霸主的呢?

我一直很好奇公孙瓒与公孙度两人之间的关系。两人到底是不是亲戚呢?关于这一点,《三国志·魏书》记载,公孙瓒是辽西令支(今河北迁安)人,公孙度则是辽东襄平(今辽宁辽阳)人。可见,两人的出生的地方相距并不算太远,而且都姓公孙,就算不是直系,也有可能是远亲关系。

公孙瓒占据的幽州和公孙度占据的辽东在战国时同属燕国,在汉代都归幽州管辖,如果二人不是亲戚,那么公孙瓒完全可以在实力强盛时进取辽东,为自己打下一个坚实的大后方。有人觉得,公孙瓒之所以没有攻打辽东,就是因为顾及亲缘关系才放公孙度一马。还有人说,公孙瓒是公孙家哪个风流前辈的私生子,因为母亲的身份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没捞着认祖归宗,只好一个人在外头打拼,只在地方上混上了一名普通小吏。

这一点非常重要,正是因为母亲地位卑贱,尽管公孙瓒也姓公孙,可他从来没有获得过“公孙”二字的任何好处。他自己不提,别人也就无从考证。他的身世,他和公孙度的关系,也就成了一桩谜案。公孙瓒是不是私生子已经无从考证,不过,公孙度是靠了家族力量上位却是千真万确的;而公孙瓒,则完全是靠自己的才能和奋斗一步步走上历史舞台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根据《三国志》的记载,公孙瓒不但长得高大帅气、声音洪亮,而且机智善辩,办事能力也不错。这样的优秀青年,不论放在哪里都是会得到上级的赏识的。他的顶头上司侯太守不但把女儿许配给了公孙瓒,还让他去跟随当时的大名士,也是汉末名臣卢植读书学习。进修回来后,公孙瓒就被推举为上等郡吏,还得到了继任长官刘太守的重用。后来,刘太守因为犯法被发配日南(今越南中部,当时的不毛之地)。

按理说,刘太守犯法,与公孙瓒没什么关系,他大可继续当他的郡吏,运气好还能补个缺被推举为郡丞之类的官当。可这时,公孙瓒表现出了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决定护送刘太守前往日南!从幽州(北京)到日南(越南),在当时交通住宿条件都不发达,各地不断闹变乱的局面下,无疑是一项艰巨而危险的任务。可公孙瓒义无反顾,而且还是顶风作案——按照汉代法律的规定,主官犯法,是不许下属随囚车同行的。可公孙瓒偏偏不依,化装成了普通侍卒,带着刘太守的日常用品,就这样跟随在押送的车队后面出发了。

公孙瓒也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所以在临行前,他特地回了一趟老家,跪在祖坟前说:“当初我是公孙家的子孙,现在我是别人的下属,我应该随刘太守到日南去。日南瘴气弥漫,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忠孝不能两全,公孙瓒就此向祖上辞别了。”说完,哭着给祖先们磕了几个响头,起身慷慨而去。围观的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不为公孙瓒的忠义所感动。

东汉末年,中国人很喜欢干一件事,就是对人评头论足。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社会风气。说好听了,就是对某个人进行鉴赏、品评,类似于各种收藏节目;说白一些,就是吃饱了没事点评一下别人的长相、才能、人品、八卦。当然,长得难看、人品不好的人,是不会像那些赝品一样被当场抡起锤子给砸了的,要真那样,本着“去伪存真”的原则,中华民族能够繁衍下来的一定都是帅哥。不过,在当时,一个人想要成为一个人物,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进入上流社会,得到社会大众的认可,就必须得到著名鉴赏家的一个人物鉴定。

比如曹操,能力很强,但出身不好。有一个名叫桥玄的大官很赏识他,于是就给他出主意,让曹操去见许劭,只要能得到许劭的评语,离出人头地也就不远了。许劭是当时一个有名的鉴赏家,每个月的初一,他都会对当时的著名人物发表一次评论,召开人物点评大会。由于大会在每月初一定期召开,所以也被称为月旦评。

不久,曹操就去找许劭。可许劭见到曹操之后,却拒绝发表意见,不知是看不上曹操,还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不好判断,死活都不肯给一句话。曹操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于是就想了个办法(估计不是什么正当手段,诸如不说就放火烧你全家之类),逼许劭发表意见。许劭被逼无奈,于是就留下了那句堪称传世经典的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按理说,这句话算不上什么好话,可曹操听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的回去了。而曹操的一生,也印证了许劭的这句经典评语。可见,许劭此人还是很有一些相面算命的本事的。

连曹操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更不用说其它人了。为了博得好评,给自己争取一个好名声,当时很多人干出了很多荒唐事:有人对自己的老父不闻不问,任其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却能被举为孝廉;有人为了博一个“孝”名,生生在母亲坟前住了五年,背地里却干着男盗女娼的勾当……

公孙瓒跟随刘太守南下的举动是否受了当时社会风气影响,我们不得而知,但此举确实为他博得了大大的名声,而且是好名声。很快,他的名声就传到了朝廷里。一个小小的郡吏居然能不畏艰险,毅然为上级慷慨赴死,这样的精神品德,难道不值得大书特书吗?于是,法令被丢到了一边,情义被捧上了天。就在公孙瓒跟随囚车队伍南下途中,刘太守因为他的义举,竟然被朝廷赦免了;而公孙瓒也因此被举荐而孝廉,做了郎官,被任命为辽东长史。一个既有才能,又有情义的年轻偶像就此走上了历史舞台。

公孙瓒的发迹要比公孙度早,他的成长,与东汉末年朝政腐败、社会矛盾激化、地方势力崛起是分不开的。而公孙瓒所在的幽州,境内少数民族部落众多,特别是乌桓和鲜卑,已经对幽州地方的安全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乱世出英雄,正是在与乌桓、鲜卑人的作战中,公孙瓒凭借战功不断积累威望、扩充实力,并组建了一支极具战斗力的亲兵部队——白马义从。这支部队有两大特色:一是清一色的骑兵,二是所有战士的战马清一色都是白马。而指挥他们作战的,正是英武不凡、充满了男子汉阳刚之美的公孙瓒。爱美之心,古皆有之,不难想象,每当这支部队出动时,幽州当地老少妇女们会报以怎样惊羡的目光。

事实证明,公孙瓒的部队不但帅气,而且非常能打。在此后镇压河北中原等地爆发的大规模农民起义的过程中,公孙瓒带着他的白马骑兵威风八面、势如破竹,立下了赫赫战功。

按理说,此时应该是公孙瓒扩充实力、占据幽州全境的大好机会。可事实上,公孙瓒非但没能腾出手去攻略辽东,即使在幽州,他也不能完全说了算;不但说了不算,就连他以战养战、以武力手段解决一切问题的方针,也受到了严重的质疑。是什么原因让公孙瓒如此郁闷呢?很简单,因为在幽州,还有另外一个威望比他更高、实力比他更强的牛人。此人不仅善于理政,更是一个外交天才,不但稳定住了幽州的局面,甚至连周边大大小小的少数民族也对他敬佩不已。

这个牛人,就是当时主持北方军政的幽州刺史刘虞。

<h3>正牌皇叔——刘虞</h3>

如果你在《三国志》游戏里选择第一个剧本,就会找到刘虞此人。

刘虞,字伯安,东海郯县(今浙江嵊县)人。与挂羊头卖狗肉的刘备相比,刘虞才是名副其实的刘皇叔。刘虞虽然和袁绍、袁术、刘表、刘璋等人一样属于高干子弟,但他身上却没有半点贵族子弟的纨绔之气,顶着皇室的名头坐享其成,而是从扎根基层、从最普通的小吏做起,在任内勤政爱民。

在担任博平县令期间,还出现过这样的传闻:当时,周围的几个县发生了蝗灾,但蝗虫飞到博平边界时,偏偏绕过而不入。可见,蝗虫也是有眼光的——好官治理的地方,它们就不去;哪里有贪官污吏,它们就往哪里飞。姑且不论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但至少说明,刘虞的杰出才能已为天下人所认可,并且广为流传。

由于政绩显著,刘虞先后担任过尚书令、光禄勋、宗正等要职,是当时东汉皇族中最杰出的政治家。

好钢用在刀刃上,由于为官清廉、政绩突出,刘虞被汉灵帝派往幽州当刺史。当时的幽州战乱不断、民族矛盾重重,根本谈不上是什么美差,反而随时有丢掉性命的可能。刘虞和刘焉、刘表不同,他没有选择远离战乱、容易扩充实力的南方州郡,而是毅然接受了汉灵帝的任命,前往幽州赴任了。不想,这一去,竟成了这位杰出政治家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旅程。

来到幽州这个内外交困的地方后,刘虞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的政绩,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内政,二是外交。一个文官所能做的一切,他都做得很好。不是很好,而是非常好。

先来看内政:

刘虞深知,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吃饱饭、过上安稳的日子,就不会造反作乱。因此,在担任幽州刺史期间,刘虞重点发展农业和养蚕业。把农业搞上去,百姓就能有东西吃;种植蚕桑,百姓就能有衣服穿。解决了温饱问题还不够,还得让老百姓和官府富起来——老百姓有了钱,就会相信政府、支持政府;政府有了钱,才能进行各项基础建设和战争准备。因此,刘虞积极鼓励老百姓在上谷一带与匈奴、乌桓、鲜卑等少数民族进行贸易,同时组织人力开发渔阳郡的盐、铁资源。经过刘虞的管理,幽州不但丢掉了边远穷困的帽子,还成为北方最富裕的地区之一。从动乱不断的青州、徐州前往幽州定居的百姓竟达百万之众。刘虞一改东汉末年士大夫穷奢极欲的做派,以其勤勉、俭朴、务实、宽容的人格魅力,得到了幽州士绅百姓的一致拥戴,就连董卓也极力想拉拢这位有着崇高威望的皇族重臣。

再来看外交:

公元187年(汉灵帝中平四年),前中山太守张纯与乌桓首领丘力居等人发动叛乱,大肆劫掠幽、冀、青、徐四州。在处理民族问题上,刘虞与公孙瓒的态度截然相反——公孙瓒主张进剿,刘虞则主张安抚。

叛乱发生后,公孙瓒立刻带着自己的骑兵部队出击,在一个叫石门的地方把张纯、丘力居等人打得大败。张纯抛弃妻子,狼狈逃入鲜卑境内。公孙瓒继续追击,却在辽西管子城被丘力居打了一个反包围,被困二百余日,士卒死伤大半。丘力居也是精疲力竭,得不得远走柳城。

刘虞觉得,公孙瓒这种以暴制暴的办法,不是长久之计。就在公孙瓒与敌人浴血奋战的时候,刘虞也开始实施自己的外交策略。他派出使臣安抚丘力居等人,同时晓以利害,责令其献上张纯首级。丘力居等人久仰刘虞大名,得知刘虞有安抚之意,便纷纷派出使者前往幽州,表示愿意归附。一边狠狠的打,一边派人招抚,如果公孙瓒和刘虞能够同心协力,这招大棒加胡萝卜的策略也许能够较好的解决幽州的边患问题。

可公孙瓒不服刘虞。又有谁愿意自己拼死拼活把敌人打跑了,却让别人不费一兵一卒,就靠一张嘴皮子就抢了自己的功劳?换了我也不愿意。这是人之常情,但也能看出公孙瓒此人的胸襟眼光——只顾眼前之功,却没看到招抚乌桓的好处。

公孙瓒不服刘虞,或许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出身。刘虞是什么出身?皇族。不管是直系还是旁支。公孙瓒是什么出身?私生子……好吧,如果他真的是公孙氏的私生子,那么他最痛恨的,不是屡屡犯边的胡族,而是那些出身名门望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族子弟。一般来说,出身底层、通过自己努力奋斗爬上来的人,对豪门大族子弟都有天然的敌意。很不巧的是,挡在公孙瓒建功立业道路上的,全是这样的人:刘虞、袁绍,还有远在辽东的公孙度。

所以,公孙瓒看他们都不顺眼。

怎么办?公孙瓒决定捣乱。他暗中派人在途中刺杀了胡族使者,企图阻止乌桓与刘虞联络。可事与愿违,公孙瓒越是捣乱,丘力居等人越是觉得刘虞是个好人,于是派人千方百计绕过公孙瓒的驻地,前往刘虞处表示愿意归服。

刘虞的怀柔政策,大大稳定了北方的局势。幽州稳定下来了,刘虞的威望也达到了顶点。可公孙瓒呢?浴血奋战换来的,却是刘虞的戒心和打压。平定乌桓叛乱后,刘虞担心公孙瓒势力太大,就上报朝廷裁撤驻军,只留万余步骑屯驻右北平,归公孙瓒统辖。此时的公孙瓒,不但无法染指辽东,就连幽州的底盘也被蚕食的差不多了,对刘虞的恨意也是越来越深——刘虞不死,便无我公孙瓒出头之日!

<h3>反目成仇</h3>

机会终于来了。

公元191年(汉献帝初平二年),青州黄巾军聚众30万攻打渤海,欲与河北黑山军会合。公孙瓒再一次得到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公孙瓒率步骑2万人南下平乱,大破青州军,斩首3万余,又趁黄巾军渡河时发动突然袭击,斩首数万,俘虏7万,白马将军威震中原。

此时,中原局势也是风云变幻。

公元189年,董卓率部控制洛阳,把持东汉朝政;公元190年,在曹操和袁绍的倡议下,18路诸侯共讨董卓,在虎牢关前上演了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的连场好戏。大战之后,联军散去,董卓也带着汉献帝迁都长安,顺手一把火烧了洛阳。

第二年春天,袁绍、韩馥等关东军阀不甘心皇帝被董卓挟持,于是就打算拥立刘虞为帝。如果刘虞是个有野心的人,继而接受袁绍等人的拥立,也许汉末历史就将改写,三国鼎立的局面也不会出现。

刘虞拒绝了,尽管他有这个资望和能力。作为汉室宗室重臣,他不可能接受这等大逆不道的建议;但他很清楚,天下已是群雄并起,袁绍等人不但得罪不得,而且还必须与之交好,才能最大程度的让他们为定乱出力。所以,刘虞拒绝称帝,却依旧与袁绍等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汉献帝也不堪忍受董卓的控制,想要逃回洛阳。当时,刘虞的儿子刘和正好在汉献帝身边担任侍中,汉献帝就派刘和乔装离开长安,让刘和请刘虞率兵接应。由于潼关大道被董卓的士兵所把守,刘和便绕道武关,经由南阳东出。途径袁术的驻地时(当时袁术正驻扎在南阳、淮西一带),刘和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把天子想要东归的意图告诉了袁术。刘和天真的认为袁术是个忠臣,没想到袁术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袁术一听说天子打算东归,立刻打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他让刘和写信给刘虞,让刘虞率军南下充当袁术的后援,两人一同率军前往长安“救驾”。

不可否认,刘虞是个忠臣、能臣,他的专长是阳谋、大计,而非阴谋诡计、剑走偏锋,对于汉献帝这一天真幼稚的出逃计划,他竟然表示赞同,并打算立即付诸行动。

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劝刘虞不要轻信袁术,根本不用理会他们。此人就是公孙瓒。

按理说,公孙瓒憎恨刘虞,看到刘虞马上就要干傻事,理应冷眼旁观,等刘虞率军南下后趁机吞并刘虞的地盘才是。可公孙瓒偏偏站了出来,这就说不通了。

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就比较容易解释公孙瓒的举动了。首先,刘虞虽然忠直迂腐,但他不是傻子,从名义上说,他还是公孙瓒的上级,所以他大可让公孙瓒跟他一起率军南下,用他当炮灰也好,趁机剥夺他的兵权也罢,总之只要让公孙瓒离开右北平,想要收拾他就容易多了。其次,公孙瓒也不是傻子,他吃过刘虞的亏,他才不会傻到给刘虞去当马前卒,最后功劳都是刘虞父子的。最后,同为军阀,公孙瓒很清楚袁术打得小算盘。所以,公孙瓒劝阻刘虞,主要是为了自己,顺带当一回好人。

可是刘虞不听,依旧派人南下联络袁术,辜负了公孙瓒的一片“好心”。

公孙瓒担心袁术知道他劝阻刘虞南下的事情后煽动堂兄袁绍发兵北上攻打自己,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派堂弟公孙越率千余骑兵跑到袁术那儿去搞公关,暗中让袁术扣留刘和,还收编刘和的随从人马。刘虞得知公孙瓒破坏汉献帝出逃计划后,对他愈加痛恨。两人的梁子越结越深。

不久,袁术派公孙越帮助孙坚攻打周昂,公孙越中流矢而死。公孙瓒大怒,迁怒袁绍,遂率大军进驻磐河,打算攻打袁绍。袁绍考虑到自己刚刚吞并了韩馥的地盘,在冀州的根基还不牢固,所以就任命公孙瓒的堂弟公孙范为渤海太守,想要稳住公孙瓒。没想到公孙范到任后立刻脱离袁绍,带着渤海郡的军队与公孙瓒会合,再次大破黄巾军。此时的公孙瓒已完全摆脱了刘虞的控制,先后任命严纲为冀州牧,田楷为青州牧,单经为兖州牧,整个幽州、冀州东部都在其势力范围内,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环渤海”霸主。

当时北方的局势是:刘虞占据幽州西部,公孙瓒占据幽州、冀州东部,袁绍占据冀州西部,公孙度占据辽东。四家之中,公孙度最弱,其余三家实力相当,在河北地区呈鼎足之势,其中又以公孙瓒所部战斗力最强,拥有战略主动权。然而,接下来,公孙瓒却没有向实力最弱的公孙度开刀,打下辽东这个广阔的大后方,而是率军南下,要与袁绍一较高下。

<h3>公孙瓒的小算盘</h3>

那么,公孙瓒为何不取辽东,而是急着与正在崛起的袁绍作战呢?

首先,“逐鹿中原”依旧是那个时代里人们扬名立万的首选。公孙瓒虽然在边地发家,但他的活动区域主要集中在河北山东一带,南下争锋是惯性使然。

其次,河北山东黄巾军肆虐,讨伐收编黄巾军成了东汉末年各路诸侯扩张实力的一条捷径,谁能占领黄巾军活动区域,谁就获得了充足的人口和兵源,委派四州州牧便是出于这一点的考虑。

再次,与刘虞相比,袁绍的崛起更让公孙瓒担心,他不能坐视袁绍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抢夺地盘扩张实力,必须抢在其壮大之前予以痛击。

最后,辽东在当时仍属偏远之地,经济文化都不发达,只有在走投无路时才会考虑去辽东避难。辽东胡族众多,各派势力盘根错节,出兵攻占非但不能获得直接好处,还有可能陷入无休止的民族纷争中。公孙瓒手中握有数万精兵,自然不会主动前往。

所以,公孙瓒选择南下而非东进,既是出于现实考虑,也间接卖了个人情给公孙度——待我收拾了袁绍等人统一北方,公孙度自然会主动前来归顺。

公元192年(汉献帝初平三年),袁绍屯军广川(今河北枣强县东北),决定河北霸权的界桥之战爆发了。可战争的结果却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能征善战的公孙瓒打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不得不逃往蓟县(今北京大兴)自保。经此一战,袁绍便奠定了河北霸主的地位。

次年,刘虞因担心公孙瓒反叛,发兵10万前往讨伐。刘虞攻打公孙瓒的理由也很充分:第一,公孙瓒拥兵自重、不服管教;第二,只要公孙瓒还活着,他的民族和解政策就无法实现;第三,公孙瓒破坏了汉献帝的出逃计划。

可见,刘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过,这个严重的后果,却要由刘虞自己来承担。

公孙瓒的主力虽然被袁绍击败了,可他的部队依然很能打;刘虞的军队虽然有10万人,可他是个文官,不懂军事,又下令士兵不准骚扰百姓,致使大军行动起来束手束脚,久攻蓟县不下,士气低落。这就给了公孙瓒反攻的机会。几天后,公孙瓒亲率一支数百人的精兵,突然从城中杀出,顺风放火,一举攻破刘虞大营。刘虞军大败,10万大军土崩瓦解。刘虞率余部逃往居庸县(今北京延庆县东)。公孙瓒集结旧部,仅用3天就攻破了居庸城,活捉刘虞全家,返回蓟县。

此时董卓已被吕布所杀,汉献帝派使者段训嘉奖刘虞,并升任公孙瓒为前将军、易侯,想让二人联手共保北方安宁。不想公孙瓒反咬一口,诬陷刘虞与袁绍串通意欲称帝,逼迫段训处死刘虞全家。刘虞被杀前,公孙瓒还假惺惺的走到他面前说:“如果你应当为天子,老天就会下一场大雨来救你。”但当时是盛夏,一整天都没有下雨。刘虞全家被杀。

刘虞的死,对东汉王朝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放眼宗室,不论是刘焉、刘表、刘备,都不具备刘虞的资望与才能,更缺少刘虞高尚的品格与义无反顾为国尽忠的决心。

南朝史学家范晔这样评价刘虞:襄贲励德,维城燕北;仁能洽下,忠以卫国。

简简单单十六个字,便是刘虞一生的写照。

刘虞的死,让公孙瓒实现了夺取整个幽州的夙愿。然而,等待公孙瓒的,却是一场意想不到的亡命之灾。

<h3>以暴制暴的下场</h3>

公元195年(汉献帝兴平二年),刘虞旧部鲜于辅、齐周、鲜于银等人共同推举阎柔为乌桓司马,举兵为刘虞报仇。正史对阎柔的叙述只有寥寥数笔,可阎柔却是一个有着传奇经历的人物。

阎柔很小的时候就被鲜卑、乌桓骑兵掳走。鲜卑、乌桓人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寄养在部落中。在茫茫草原上,阎柔练就了一身本领,他为人豪爽、任侠仗义,因而赢得了鲜卑、乌桓人的信任,也受到了刘虞的赏识。鲜于辅、齐周、鲜于银等人举事后,阎柔便招募乌桓、鲜卑及刘虞旧部汉军数万人向公孙瓒宣战,大败公孙瓒军于潞河北,斩渔阳太守邹丹。

此时的公孙瓒已是四面受敌:北面是阎柔率领的乌桓、鲜卑联军,南边是老对手袁绍,东面是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公孙度;幽州境内右北平、代郡、广阳、上谷等地也纷纷起兵响应。人缘不好就是命苦,公孙瓒想后悔,已经晚了。

不久,乌桓、鲜卑联军迎回刘虞之子刘和,袁绍也积极响应,派大将麴义助战,10万联军于鲍丘再败公孙瓒军,斩首2万余。公孙瓒一败再败,只得逃回易京(今河北雄县西北),筑坚城固守。

公元198年(汉献帝建安三年),袁绍写信给公孙瓒想要和解。这原本是摆脱困境的一个好机会,可公孙瓒偏偏置之不理。袁绍大怒,挥军攻城,公孙瓒驻扎在易京城外的各营相继投降。公孙瓒孤立无援,只好派儿子公孙续向黑山黄巾军求救。次年三月,黑山军大帅张燕与公孙续率10万大军,分三路驰援易京。公孙瓒大喜过望,连忙派人送信给公孙续,约定举火为应,内外夹击袁绍。不成想,这封至关重要的信却被袁绍的人截获了。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会塞牙。

城外如期举起了火把,公孙瓒以为援兵赶到,率军出城接应。公孙瓒万万没有想到,举起火把的不是援军,而是袁绍的伏兵!公孙瓒浴血奋战,杀出重围,再次退回城中坚守。袁绍一边指挥大军攻城,一边派人掘地道通入城内。公孙瓒见大势已去,便杀死了妻子儿女,举火自焚。

一代名将就此陨命。

从187年丘力居叛乱到198年兵败身死,公孙瓒在河北地区活跃了12年。在这12年里,幽州河北地区的战争焦点全都集中在了公孙瓒身上。

之所以要把刘虞和公孙瓒的故事放在一起讲,是因为在他们身上,体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处世态度:刘虞是君子,公孙瓒是霸者。君子,总是想通过道德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尽管他们品德高尚、能力出众,可是身处乱世之中的君子,必定会因为坚持理想而走向失败。所以,孔子说,君子固穷。这个穷字,放在这里,就是穷途末路。而霸者,总是想通过实力和武力来解决问题。可是孔子也说过,武力能够解决一些问题,却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公孙瓒的失败就从他和刘虞关系恶化开始的,当他面带讥讽的害死刘虞时,也就注定了灭亡的命运。

刘虞死了,公孙瓒也死了。北方四大势力,现在只剩下了两个。在不久的将来,其中的一个也会被来自中原的另外一支势力所消灭。不论是刘虞与公孙瓒的争斗,还是几年后的中原河北大决战,人们似乎都忘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远在辽东的公孙度。

公孙度冷冷的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公孙瓒,不过就是他的一块屏障;公孙瓒闹得越凶,辽东就越安全;公孙瓒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自己在作嫁衣裳。公孙瓒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一章 长城万里今何在 三、公孙度当上了土皇帝

讲完了公孙度的托,再来讲公孙度。

公孙度(公元150~204年),字升济,襄平人氏,土生土长的辽东本地人。公孙度有两个儿子,长子公孙康,次子公孙恭。公孙康也有两个儿子,长子公孙晃、次子公孙渊。他们这一支,才是正宗的辽东公孙氏。

先来看一下这位辽东第一代土皇帝的履历:

公元167年,18岁的公孙度与父亲公孙延一起迁居玄菟郡(今吉林省和朝鲜半岛北部),公孙度还担任了郡吏。玄菟太守公孙域是个好领导,不但重用公孙度,安排他学习,还为他操办了一门婚事。

公元169年,20岁的公孙度学有所成,被任命为尚书郎。

公元170年,21岁的公孙度本来有机会成为冀州刺史的候选人,不知何故(可能是被人诬告)被作罢。

公元189年,40岁的公孙度终于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被董卓麾下的猛将、老乡徐荣举荐为辽东太守。

公元190年,41岁的公孙度分辽东为辽西、中辽郡,渡海占领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

公元191年,北海管宁、邴原、王烈前往投奔42岁的公孙度。

公元204年,曹操举荐55岁的公孙度为武威将军,永宁乡侯。不久,公孙度去世,公孙康继承了他的官职,公孙恭继承了他的爵位。

从公孙度的履历中就能看到,40岁之前的他基本上无所作为,估计也就是借着家族的名头混迹京城,找几个朋友吹吹牛,搞搞人际关系,还搞得不怎么好,在即将成为刺史候选人前夕被人暗中“搞掉”了。

公元189年,这一年,中原大地上发生了太多事情:董卓乱政、曹操起兵,整个东汉王朝的政治格局被颠覆了,公孙度也时来运转了。公孙度的这个大恩人,就是同乡徐荣。

这个徐荣,在和三国游戏里的设定都很低,基本上属于三流武将,可是在现实中,出身辽东、却在西凉军中发迹的徐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猛人。徐荣的战绩,可以用十二个字来概括:击败曹操,击败孙坚,战死新丰。

好了,这就足够了。能够干过曹操和孙坚的人,一定不是孬种。

不过,徐荣一辈子干得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恰恰是向董卓举荐了同乡公孙度。很快,公孙度被董卓任命为辽东太守。公孙度的命运改变了,辽东的命运也改变了。不过,公孙度并非中国历史上经营辽东第一人,中原汉族政权最早在辽东建立行政机构是在战国,由燕国设辽东郡,郡治襄平。从那以后,襄平就一直是辽东地区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汉武帝在攻灭卫氏朝鲜后,更是在辽东之外的朝鲜半岛上设立了著名的玄菟、乐浪、真番、临屯四郡,将朝鲜半岛置于西汉王朝的统治之下。

关于箕子朝鲜、卫氏朝鲜、西汉四郡的内容,我会在后面的章节里详细讲述。

<h3>攘外必先安内</h3>

现在,轮到公孙度大展拳脚了。

可是当他意气风发的赶赴辽东上任时,却发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局面,各种问题错综复杂,局面相当混乱,我们可以从下面几个方面来看:

第一,政治上,东汉政府对辽东地区的控制几乎为零。也许有人会问,公孙度自己不就是东汉政府任命的官员吗?他难道不能代表东汉政府?还真不能代表。公孙度是谁任命的?董卓。董卓是谁?汉贼。董卓为什么要任命公孙度?为了在东北边境安插自己人。公孙度是通过正当途径获得外放机会的吗?不是,他走得是老乡徐荣的关系——老乡也算是一种裙带。公孙度去辽东干什么,给政府买卖吗?他去辽东,说好听点是大展宏图,说难听点就是自立门户。好了,了解了来龙去脉和动机,我们就知道,公孙度只不过是打着东汉政府之名,行割据一方之实。他还能代表政府吗?他代表的是他自己,还有公孙家族的利益。

政府控制为零,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天高皇帝远,没人来管;坏处也很明显,得不到政府的任何支持,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第二,经济上,辽东在当时仍属不发达地区。尽管经过了两汉数百年的开发,但辽东的经济发展依旧十分缓慢,富庶发达程度远不及中原地区。想要割据,就要养兵;想要养兵,就要有钱。可公孙度没钱。

第三,文化上,辽东是“德外未开化”之地。去辽东的都是些什么人?一是打仗去的,军人;二是发配去的,犯人;三是逃亡避难去的,鸟人。

第四,成分上,辽东的成分太复杂了。辽东的西北盘踞着乌桓各部,时不时就会南下打打秋风,东面玄菟郡内外是新近形成的高句丽民族,北面的鲜卑也在迅速崛起,汉人虽然占据着最为富饶的辽河流域,但却被各族势力分割包围,处境并不太妙。

不论是谁来当辽东的长官,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乱。

怎么办?

甩起膀子干!小心翼翼干。

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公孙度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辽东。他的措施,概括起来说,就是:对内,安顿百姓、发展经济、招揽人才、积蓄力量;对外,利用公孙瓒、西击乌桓、东伐高句丽、扩大海上影响。

这两方面的举措,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利用好公孙瓒这个天然良“托”,为辽东争取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外部环境。尽管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公孙度是否主动派人交好公孙瓒,但是从这两股相邻势力十几年间没有发生大规模武装冲突的事实看,作为弱势一方的公孙度肯定做过外交上的努力。而公孙瓒也没把小小的辽东放在眼里,忙着平定各地叛乱,与刘虞、袁绍等人干架,基本无暇东顾。有这样一支极富“侵略性”的势力在西面“保驾护航”,辽东便十分幸运的在汉末战乱中躲过一劫。

有公孙瓒当屏障,公孙度便能够游刃有余的施展自己的“治辽大计”。那么,公孙度的“治辽大计”,是想以辽东为根据地,逐步增强实力进而西进争霸天下吗?几百年后的鲜卑慕容氏走得就是立足辽东、走向天下的道路。

身逢乱世,争霸之心人皆有之,有像袁术那样不自量力的人,当然也有像公孙度这样头脑清醒、量力而为的人。公孙度深知,仅凭辽东本身的实力,根本无法与中原诸侯争夺天下,就连辽东本身都还是一个烂摊子,谈何争夺天下?他更清楚,自己的才能,充其量只能当个割据一方的土皇帝(这一点比他的孙子强多了)。

因此,公孙度给自己的定位很低,他所能够做的,首先是保境安民,其次才是需图发展。

攘外必先安内。

公孙度到任后,很快就发现地方工作并不好做:辽东地处边陲,民风彪悍,不服管教,地方势力庞大,地方各级官员基本只是一个摆设。尤其是当地的高门望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我们知道,地方上的人对付新到任的官员一般有两招,先是投其所好,用各种办法收买;收买不成,便设套子使绊子给冷脸,直到把你弄得没脾气为止。公孙度可不是这么容易收买的,他自己就是辽东本地人,在家门口要是干不好的话,那丢得可是祖上三代的脸。乱世用重典,公孙度也不例外,他决定好好收拾收拾那些不知轻重的人。

公孙度做得第一件事,就是组建一支靠得住的队伍,在官府里安插亲信、排除异己;然后严刑峻法,全力打击豪强势力,雷厉风行得处死了辽东阳国都尉公孙昭和当地不法望族田昭,让那些地头蛇们尝到了自己的厉害,一举树立了自己在辽东的威信,也让老百姓们觉得他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扫除了施政障碍后,公孙度处理了一大批积压下来的政务,使辽东全境政令畅通、风气为之一振。

平定辽东境内后,公孙度开始着手对付辽东周边的少数民族势力。他首先向东用兵,第一个目标就是高句丽。此时,高句丽的统治者是新大王伯固(公元126~191年)。伯固在位期间,曾多次骚扰乐浪、玄菟、辽东等地。公孙度在公孙域手下时就领教过高句丽人的可恶,于是集中兵力,把伯固打得大败。

公孙度打败了伯固,高句丽臣服;几百年后的唐朝打败了日本,日本臣服,还不断派人来学习。可见,只有基于实力和打击的外交,才是真正的外交。

伯固可能真的是被公孙度打怕了,不但乖乖臣服,还在第二年派人协助公孙度剿灭了盘踞在富山的贼寇。不久,公孙度派柳毅渡过渤海,占领了青州沿海的东莱等县,并任命他为营州刺史,完全控制了渤海和黄海的海路交通。此后,公孙度进一步向东扩张,兼并了玄菟、乐浪二郡。平定东部后,公孙度掉头向西,连续击败辽西等地的乌桓部落,将整个辽东地区收入囊中。

公孙度也明白,仅仅靠打是不够的。他挑选了一位美貌的宗室女嫁给扶余王,通过结亲,使扶余成为自己的外援,从背后牵制高句丽。一时间,公孙度俨然已是东北亚霸主,正式开始了称霸辽海的历程。

<h3>留不住人才的尴尬</h3>

黄巾大起义爆发后,中原战火不绝,辽东就成为中原,尤其是河北士人和百姓的避祸之地。公孙度对这些避难者采取了包容和欢迎的态度——士人为辽东地区带来了先进的文化,流亡百姓则为辽东地区的开发带来了充足的劳动力和先进的生产技术。

在投奔辽东的士人中,比较有名的要数管宁和太史慈。管宁是当时的大学问家,他的到来,让公孙度欣喜异常——对公孙度来说,能够招揽到管宁这样的贤才,不但能够充实自己的幕僚队伍,还能形成良好的口碑,吸引更多的人才前来投奔。

然而,贤才配英主,明主与人才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豪强想要招揽能够帮助自己成就大业的人才,士人们也在挑选能够一展所学的明主。治理一方,公孙度是称职的;但是比起要论明主、雄主,公孙度还差得很远,他顶多就是个小打小闹的地方军阀。换句话说,士子们的首选,往往是袁绍那样的高门名士和曹操那样的潜力股,留给公孙度的,往往只是一些以避世著书立说为目的的文人士子。管宁正是这样一个博学多才,却无法在乱世中干出一番事业的大才。因此,尽管敞开了怀抱,但辽东所能招揽留下的人才并不多,太史慈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曹操之所以能够荡平北方成就霸业,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麾下人才济济,而且懂得如何用人。人才的数量、优劣、使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某股势力的走势。留不住人才的尴尬,使得公孙氏在半个世纪的时间能够割据辽东,却难有太大的作为。

“既然难以扩张,那便老老实实的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公孙度有自知之明,也是这样做的。在公孙瓒、刘虞、袁绍、张燕、曹操等各路诸侯角力北方的岁月里,公孙度守土自保,积蓄力量,很好的当了十几年的旁观者。

在公孙度的经营下,辽东地区社会安宁,经济和文化有了较大程度的发展。经过十几年的励精图治,公孙度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辽东王”,他曾经对亲信这样说道:“汉室将绝,当与诸卿图王耳。”

这里的“王”,并非要西出中原与群雄争夺天下,而是指在中原之外的辽东建立一个属于公孙氏的独立小国。公孙度小心翼翼的实现着自己的野心,先是将辽东一郡划分为三郡,在辽东郡外又新设辽西、中辽二郡,并委派亲信出任太守,然后又封自己为“平州牧”和“辽东侯”。所谓平州,就是将原本属于幽州管辖的辽西、辽东、朝鲜三地独立出来,自成一州。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后,为了争取天下诸侯的支持,也曾以汉献帝的名义拜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和“永宁乡侯”。公孙度表面上接受了朝廷的封赏,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比起实实在在的辽东王,小小的“永宁乡侯”又算得了什么。曹操也很清楚公孙度的小算盘,只不过当时他正忙着在中原打仗,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凭公孙度在辽东坐大。

公元204年(汉献帝建安九年),公孙度去世,长子公孙康即位,成为新一代的辽东王。

第二章 白狼山之殇 一、长缨直指向燕幽

曹操忙着挂羊头卖狗肉,河北的袁绍也没偷懒:公元198年(建安三年)最强悍的对手公孙瓒完蛋了,远在辽东的公孙康看着也挺顺从,暂时可以不用考虑,张燕的黑山贼和阎柔的少数民族联军也掀不起多大风浪……青、幽、冀、并四州之地尽数收入囊中,河北、山西、山东都姓了袁,对中原形成压顶之势。

袁绍和曹操,这对小时候的伙伴,长大了的同志,终于从并肩作战的盟友变成了争夺天下霸权的最大对手。一场决定北方命运的大战由此拉开序幕。

<h3>挥师北上</h3>

关于官渡之战前后的历史,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因为那不是本书的重点。值得一提的是,官渡对峙期间,曹操手下的很多官员觉得自己的主子干不过袁绍,于是暗中给袁绍写信,给自己留条后路;与此同时,也有人在给曹操写信,此人就是举兵讨伐过公孙瓒、在乌桓、鲜卑等少数民族中有着极高威望的阎柔。

阎柔为什么要给曹操写信呢,还得先从公孙瓒败亡之后的幽州形势说起:

刘虞死后,公孙瓒成了幽州的主人,并凭借强大的武力跟袁绍干仗。可公孙瓒的统治并不稳固,他活着的时候,反对他的人就一大把——少数民族痛恨他,因为他打仗太狠,不守信用,还杀了大好人刘虞;幽州士绅也不喜欢他,因为他不懂治理,只会破坏,估计也不怎么善待读书人;老百姓更不喜欢他,成天抓壮丁,把幽州境内搞得乌烟瘴气。

公孙瓒被干掉了,可幽州太平了吗?没有。

公孙瓒在的时候,还能以武力弹压一切,他一死,幽州就成了无主之地——辽东依旧是公孙康的地盘,公孙瓒的右北平太守也由鲜于辅接任,刘虞的儿子刘和、“大侠”阎柔控制着幽州北部的大片地区。袁绍虽然在名义上接管了幽州,还派了次子袁熙当刺史,可袁熙估计也就能管住几个比较大的城市而已。上面提到的这些人,连公孙瓒都敢打,何况一个袁熙?所以,袁绍在幽州的统治很不稳固。

很多人不看好曹操,可那些摸爬滚打在北方边境的头领们不这么看。袁绍是什么人?四世三公,也就是四世三公而已。家底是会吃光的,想要在乱世立足,靠得是自己的本事。袁绍有什么本事?基本上没有。

答案很清楚,判断很容易。

所以,阎柔在曹操最艰难的时候,送去了精神上的支持和表示愿意归附的意愿。

这对曹操打赢这场仗有用吗?基本没什么用。阎柔是不会公开反叛袁绍的,除非他是傻子。但他这一手,叫做长线投资。袁绍打赢了,对他没有损失,也没有好处,他原本就“臣服于”袁绍;要是万一曹操打赢了,那他这一手可就会大大发挥作用了。事实证明,阎柔的眼光很准。

公元200年(建安五年),曹操破袁绍于官渡;

公元201年(建安六年),曹操于仓亭再败袁绍;

公元202年(建安七年),袁绍病逝;

公元204年(建安九年),曹操占领邺郡,控制冀州大部;

袁绍剩下的那些儿子、外甥,基本没有多大战斗力。

公元205年(建安十年)正月,曹军斩袁绍长子袁谭于南皮,张辽率军击败公孙度委派的营州刺史柳毅,夺回了公孙氏控制的山东半岛登莱地区。冀州、青州平定了,接下来是并州、幽州。

没过多久,黑山贼首领张燕就带着一大群手下前来投奔,把从太行山到五台山的一路险要都送给了曹操。然后是袁绍的外甥高干投降,被任命为并州刺史。不过高干投降后不久又反叛了,被曹军一通猛打后,本想投奔匈奴,一看路被堵死了,只好南下投奔刘表,在路上被人干掉。河北守不住了,幽州也没有根基,袁熙和袁尚只好继续往北,准备投奔乌桓,连老婆都丢给了好色不逊乃父的曹丕。

好了,大局已定。剩下的,就只有幽州北边的那些少数民族和辽东的公孙康。

<h3>奉孝遗策定乌桓</h3>

曹操觉得,乌桓是个大患,要是不解决这个大患,袁熙、袁尚和其它乱七八糟心怀鬼胎的人就会借助乌桓的力量蠢蠢欲动。曹操可不愿大军前脚走,乌桓后脚就开始闹,费了好大力气平定了河北,到头来却还得回头来收拾残局。做一件事,就要把事情做到底。所以,他决定对乌桓动手。但,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由头,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所幸的是,机会很快就来了,而且是乌桓自己给的。

这一年的夏天,乌桓见袁绍新败,幽州空虚,就南下攻打刘虞余部鲜于辅。鲜于辅接管的是公孙瓒原来的地盘,但他打仗的本事却比公孙瓒差得远——乌桓也懂的挑软柿子捏。

我还没打你,你竟敢打我;既然你来打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同年秋,曹操率大军北上幽州,决定好好收拾一把这些不听话的部族。

开打之前,有必要介绍下乌桓这个民族。

乌桓,又名乌丸,是中国北方最古老的少数民族之一,与鲜卑同为东胡,后为匈奴所破,所以东迁到了乌桓山(又名乌丸山),遂以山为名。大一点儿说,乌桓属于匈奴的一支。霍去病大破匈奴后,将乌桓各部迁至渔阳、上谷、右北平、辽东、辽西五郡塞外,并在幽州置护乌桓校尉,统一管理各部,以免他们与匈奴勾结。王莽篡位后,把外交和民族关系搞得一塌糊涂——高句丽独立了,乌桓也重新投奔了匈奴。东汉初年,乌桓经常与匈奴联手侵扰幽州边地。光武帝时,乌桓南迁,原来的聚居地被新崛起的鲜卑人占据。

东汉末年,中原地区战乱不断,朝廷屡次征调少数民族骑兵镇压起义。被征发的胡骑中,就包括了数量巨大的乌桓骑兵,这些骑兵有的是因突发战事而被征发,有的则由官府统一挑选,成为汉朝野战军和禁卫军的重要组成部分——乌桓突骑和乌桓宿卫。刘虞、袁绍等人都曾借助乌桓的力量打击对手。

丘力居死后,他的侄儿蹋顿即位。蹋顿胆略过人,是一位杰出的部族头领,他先后统一了辽东、辽西、右北平等三郡乌桓。攻灭公孙瓒后,袁绍深知边境少数民族痛恨公孙瓒,而自己的战略方向在中原,所以沿用了刘虞以安抚为主的方针,派人与乌桓各部交好。乌桓各部“感激”袁绍恩义,也就没怎么闹事。

早在曹操攻打南皮袁谭时,乌桓就曾想南下帮助袁谭,可还没来得及发兵,袁谭就兵败身亡。袁熙、袁尚觉得自己打不过曹操,于是就威逼冀州、幽州军民十余万户投奔蹋顿。袁熙、袁尚是什么人?三公之后!连袁氏这样目空一切的主都主动前来投奔,还带来了十万余户人丁(十万余户可不是十万多人,而是几十万人)!

在那个年代里,人口就是实力,谁霸占的人多,谁就是老大。蹋顿的野心开始膨胀了,趁曹操分兵攻略河北各地时,他多次带兵入侵幽州郡县。曹操敏锐的觉察到,蹋顿的野心,已经不再满足于没吃没喝了就南下劫掠一通,而是会在二袁的帮助下割据北方,自立为王!

必须趁热打铁,一举解决乌桓问题。

然,民族问题不同于普通的军事斗争,处理不好就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是学公孙瓒那样以武力解决问题,还是延续刘虞采取招抚绥靖政策呢?曹操的将领和谋士们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大多数将领和谋士都觉得袁氏大势已去,即便投靠乌桓,也很难再成气候;北线战事已经进行了几年,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南面的刘表刘备也在蠢蠢欲动,不如趁胜收兵,先养精蓄锐,等养足力气了再行出征。

大多数人认为对的事情,未必是对的,所以大多数人成不了英雄,只能给人打工。

这时,郭嘉站了出来。曹操麾下五大谋士中,程昱刚严、荀彧忠正、荀攸持重、贾诩老辣、郭嘉机变,五个人各有所长。程昱、荀彧、荀攸是正才,用他们来处理政务、安顿百姓、发展经济、筹划民生是没错的;而贾诩和郭嘉则善用奇谋,每每独辟蹊径,在僵持中打开局面。郭嘉立刻对北方的形势做了一番精辟的分析:“……胡恃其远,必不设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且袁绍有恩于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乌丸之资,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动,民夷俱应,以生蹋顿之心,成觊觎之计,恐青、冀非己之有也。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三国志·魏书》)

郭嘉认为,乌桓仗着自己地处边远,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发动突然袭击,我们正好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一战成功。另外,袁氏与乌桓交好,河北百姓也顾念袁氏旧恩,一旦我们放过袁熙袁尚兄弟,给了他们喘息之机,袁氏余部与乌桓就会联手叛乱,再想收拾他们就难了。刘表徒有才名,一定不会重用刘备,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大可倾全力远征塞北。

郭嘉的建议可谓大胆之极,完全是放手一搏的赌徒做派。可战争就是赌博,唯有不怕输光家底的人,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郭嘉的建议,正合曹操胃口——曹操自己就是一个不拘成法、喜欢出奇制胜之人。

然而,战争不是儿戏,一次极具冒险性的军事行动,需要有充分的战前准备。因此,曹操虽然听取了郭嘉的建议,却没有忙于出征,而是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安顿河北。曹操一边派各路人马讨平河北境内的袁氏余部,一边派出官员安抚境内百姓,让老百姓从战乱中摆脱出来,尽快恢复社会秩序和农业生产。

第二件是修渠。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需要运粮,而且是畅通无阻的运粮。考虑到必须在乌桓毫无防范的时候实施突袭,所以行军速度必须要快,军粮的运输也必须要跟上,而传统的骡马运输显然无法满足快速进军的需要,所以,曹操决定不走陆路,改走水路。

公元206年(建安十一年),曹操命董昭主持修渠工程:一条是“平虏渠”,由今河北省饶阳至沧州;另一条是“泉州渠”,在今天津宝坻、武清二县境内。修渠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快速运送军粮,顺带让河北境内的流民百姓有事可干,不会闲着造反闹事;打完仗了,这两条水渠还可以用来灌溉农田,可谓一举多得。

公元207年(建安十二年)五月,曹操率领大军抵达无终(今天津蓟县)。由于乌桓作战以骑兵为主,机动性很强,因此曹军这次北征的主力也以骑兵为主。曹军骑兵主要由两部分组成:其一是曹军骑兵,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虎豹骑,随行出征的都是曹军中擅长骑兵作战的猛将,如张辽、徐晃、张郃、张绣、曹纯、曹休、史涣等人;其二是鲜于辅、阎柔等人率领的幽州本地骑兵,阵容堪称豪华。

这时,有两个不怎么显眼,却十分重要的人来到了曹操麾下。

这两个人都姓田,一个叫田豫,一个叫田畴。两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都是幽州本地人。

田豫原来是公孙瓒的部下,公孙瓒败亡后投奔了鲜于辅。鲜于辅没什么大志,田豫却看出袁绍不是能够平定天下的人,所以袁绍败亡后,他就劝鲜于辅归顺了曹操。曹魏统一北方后,田豫奉命镇守北疆,屡立奇功,还打败了东吴的入侵,对魏国贡献甚大。

田畴更是三国时代的一位奇人。

第二章 白狼山之殇 二、奇人田畴

当初,袁绍和韩馥等人曾经想另立刘虞为帝,用来对抗董卓。刘虞忠于朝廷,他觉得斥责袁绍和韩馥等人,让他们死了这条心还不够,万一皇帝知道了这件事,对自己产生怀疑怎么办?所以,他决定派一名专使去长安向皇帝表明心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但是拍谁去好呢?幽州到长安相隔千里,沿途大大小小的军阀又在混战,必须找一个既有胆识,又能随机应变,还能保住性命完成任务的人前往。这时,有人向刘虞推荐了田畴,说他可以胜任。田畴接到命令后,立刻从玉田赶往蓟城。

那一年,田畴22岁。

一经接触,刘虞也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于是就把这个重大的任务交给了他。刘虞本打算为田畴准备车马护卫,护送他前往长安。田畴坚决不要,理由也很简单:现在是非常时期,大队人马上路,是很容易被沿途的山贼马贼土匪军阀打劫的,搞不好还会丢掉性命。办大事,还是低调一些好。田畴谢绝了所有的排场,只带了20多个信得过的兄弟,轻装疾行,出居庸关,避开了战乱不断的中原地区,绕道口外,经由河套南下长安。

我们不知道这一路田畴和他的兄弟们是如何走下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如何避开大漠草原上的胡族骑兵,从出发到抵达长安,他们足足走了一年多……一年多的风餐露宿,一年多的不离不弃,当又黑又瘦、英气勃勃的田畴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汉献帝面前时,这位困居宫中,形同囚鸟的少年皇帝狠狠的感动了一把。

当时董卓已死,长安城被李傕、郭汜等董卓旧部把持,关中大地一片混乱。田畴的到来,让汉献帝意识到,这个天下,不光有董卓、李傕、郭汜这样的乱贼,更有像刘虞那样心存汉室的忠臣!

汉献帝喜极而泣,马上封田畴为骑都尉,要他留在朝中为官。人才是乱世的稀缺品,不但皇帝想要田畴,朝中大臣也想要他。可是,田畴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理由也很充分:他必须回去复命;而且国家多难,他不能无功而受禄。当他得知刘虞被公孙赞击败,放弃蓟城,退保居庸城的消息时,便迫不及待地辞别天子,带着皇帝的复旨连夜赶往幽州。

还没等回到幽州,田畴就收到了刘虞已被公孙赞所杀的消息。按理说,田畴已经完成了刘虞给他的任务,刘虞一死,他就成了自由身,可以重新选择新的主公。然而,在田畴身上,有着一种最为可贵的品质——诚信。说到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他觉得,自己必须要给刘虞一个交代,不论他是死是活,是否还能听见自己的复命。

于是,田畴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已经被公孙瓒控制的幽州,找到了刘虞埋骨之处。对着刘虞的墓碑,田畴拿出皇帝的复旨,大声朗诵了一遍,然后放声痛哭,扑倒在刘虞墓前。

田畴的忠义之举感动了无数人,却把一个人惹毛了。这个人就是公孙瓒。

在得知田畴公然祭奠刘虞的举动后,公孙赞大为震怒,立刻派人将田畴缉拿归案。公孙赞觉得田畴对一个死人尽忠,而不把皇帝圣旨拿给他这个胜利者,实在是不可思议,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面对杀气腾腾的公孙瓒,田畴镇定自若:“方今天下大乱,汉室衰颓,各路军阀无不居心叵测,只有刘虞以忠义自持。皇帝在复旨里并没有表扬将军,我担心将军看到会不高兴,所以不报。现在将军已经占据幽州,将来是一定要去争夺天下的;争夺天下,就需要广求人才。如果将军先杀了无罪的长官(刘虞),又要杀为其守义的部属(田畴),这样一来,燕赵之士宁可跳东海而死,也不会跟着将军去打天下的。”

一番话,有理有据,从容不迫,说得公孙赞惭愧不已。可是诚如田畴所言,要是杀了他,就等于给自己已经很坏的形象上再抹上一把黑,以后就没法混了。因此,公孙瓒只好把田畴拘禁起来,不准他和外界接触;后来经人劝说,才释放了田畴。

田畴获释后,就带着几百个宗族和乡邻向北迁徙,最后在徐无山区(今河北遵化附近)挑了一片水土肥沃之地耕种开荒,开始了自给自足的避世生活。田畴是个有眼光的人,他的避世,实际上有两个目的:一是躲避战火,为老百姓寻找一片可以安居之所;二是积聚实力,讨伐公孙瓒,为刘虞报仇。

遵化的风水就是好。当时幽州境内一片混乱,公孙瓒四面受敌,唯有徐无是个例外。田畴开辟的这片屯垦之地,就成了远近百姓躲避战火的世外桃源。很多年以后,一支从关外而来的蛮夷也看中了这片风水宝地,然后开始大修陵墓,是为东陵。

由于田畴的名气太大,短短数年间,前去投奔他的人竟达五千余家。人多了就需要管理,不久,田畴就被百姓推举为“新区”的长官,负责处理境内一切事务。成为当地的最高领导者后,田畴大搞民主,与百姓共同制定法规,严禁打架斗殴,移风易俗,兴办学校,使得境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生机勃勃,甚至连时不时就来幽州境内扫荡一番的乌桓鲜卑各族也是避而远之。

公孙赞败亡后,幽州为袁绍所统治。田畴见公孙瓒已死,也就打消了报仇的念头,一心开荒拓边,发展生产,希望在边塞山区为乱世百姓保留一片净土,让他们都过上平静的生活。

袁绍见田畴把徐无边区建设得欣欣向荣,就起了招贤纳士的念头,几次派使者前往,还打算任命他为将军,希望田畴能投靠自己,却为田畴所婉拒。袁绍死后,其子袁尚又派人邀请田畴入伙,再次遭到拒绝——我连你老爸的账都不买,更何况是你……幽州境内最牛逼的一个人,就这样依旧我行我素的带着几万人在山区轰轰烈烈的开展生产运动。

直到袁氏统治在河北地区土崩瓦解,袁熙、袁尚两兄弟投奔蹋顿,曹操率数万精兵北上,田畴的命运才发生了改变。

公元207年(建安十二年),曹军主力在无终集结完毕。但曹操很快又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不认路。再精锐的大军,一旦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下作战,那也是睁眼瞎。于是,有人就向曹操推荐了田畴。

这一次,田畴没有再拒绝,而是欣然前往。他的兄弟们就觉得很奇怪,袁氏父子三番四次来请他,封官许愿,他就是不搭理;如今曹操一到,他却立刻出山,要是哪一天曹操也被人干掉了呢?

田畴只说了一句:“此中道理,非君等所识。”

这句话说得太好了!

原来,从避世到开荒,看似隐居山野,实则眼观天下,一切,都是田畴的权宜之计。不论是公孙瓒、刘虞,还是袁绍、曹操,打来打去,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而今,河北初定,除了西北的韩遂马超,北方再无可堪与曹操争夺霸权的对手,曹操北伐,打得不是自己人,而是异族——乌桓!不论是谁坐天下,如果听任乌桓坐大,必成中原大患。内乱可避,外患必除!因此,打内战时,田畴审时度势,避乱安民;当曹操把锋芒对准了乌桓,田畴方才果断出山,倾力相助。

田畴,深明大义者也!

然而,麻烦并没有因为田畴的到来而结束。

第二章 白狼山之殇 三、乌桓,大患也!

从幽州进入辽东,必须走滨海道,也就是辽西走廊。滨海道虽然是东汉时期通往辽西的主干线,但这条在明末被孙承宗袁崇焕等人修成关宁锦防线的滨海道,在当时却没有一座像样的城池要塞,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区。天气较好时,胡族骑兵就会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沐浴海风,长驱直入,深入右北平和渔阳、上谷等地,轻轻松松的打个来回,满载而归;一旦遇到恶劣天气,这条路就会变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极难行军。

曹操本打算沿着滨海道途经碣石,进攻乌桓的老巢柳城。可当他把一切都准备好时,老天爷又来捣乱,让他遇上了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一时间,滨海道上“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进军时间一拖再拖,一直到了阴历七月入秋时才逐渐转好。这时,蹋顿和乌桓各部都已得悉曹军即将杀到的消息,纷纷“遮守蹊要”,严阵以待,就等着曹军自投罗网。

<h3>曹操的诡计</h3>

是进?是退?曹操面临两难抉择。如果强行进军,势必会遭到乌桓联军的顽强抵抗。曹军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在人数上也不占优势,强攻无疑会遭到极大的损失。退兵,就等于前功尽弃,对士气也会造成严重的打击。袁熙袁尚等人也会趁机与乌桓联手反攻幽州。到那时,北方边境将永无宁日。

成功者,往往是能咬牙坚持到最后的人!

曹操深知这个道理,他不甘就此罢兵,于是找来田畴。田畴是右北平无终人,对当地的山川地理民风民情相当熟悉,他告诉曹操,从无终出发,还有另一条小路可直通乌桓老巢。这条路就是《三国志》记载的“卢龙塞”:“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

如果在今天的地图上寻找,“卢龙塞”就是河北喜峰口到冷口一线,这条路在西汉时期一度是汉军与匈奴在右北平一带作战的要道,但是到了东汉就被荒废了,甚至连乌桓都不清楚有这样一条捷径的存在。

“卢龙塞”并不好走,出塞后,需要穿越500里的崇山峻岭,越过白檀(今河北承德西南古北口东北140里的滦河)后,一直要行进到平冈(今内蒙喀喇沁左翼)才能离开山地,然后直趋乌桓老巢柳城。曹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打仗经常出奇制胜。从军事角度看,滨海道是大道,为正;卢龙塞是小道,为奇。以正合,以奇胜,正是曹操的用兵之道。卢龙塞在战略价值也因曹操的这次奇袭行动而为后世兵家所重视。

在这里补充一句,柳城,就在今天的辽宁朝阳附近,既是著名的红山文化的发源地,还发现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带毛的恐龙化石。一百多年后,鲜卑慕容氏崛起于辽东,建立前燕政权,在柳城北面不远处修建了一座新城,起名龙城,并在此定都达半个世纪之久。龙城一名,或许不是慕容氏在修城过程中发现恐龙化石而得,但是后来慕容氏挥师中原,走得正是现在曹操走过的卢龙塞。

七月,辽西酷暑难耐,郭嘉再次向曹操进言,全军当抛弃辎重,立刻发动奔袭!

“我们受不了酷暑,乌桓同样受不了酷暑,谁能咬牙坚持到最后,谁才能获胜!”曹操这样鼓励将士们,他命田畴为向导官,大军轻装疾行,从无终出发,直扑乌桓老巢!

出发前,曹操还展现了一把恶趣味,命人在滨海道旁立了个木牌,上面写着:“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

乌桓斥候看到木牌后,以为曹军已经撤退,立即回报蹋顿。蹋顿大喜过望,便放松了对边境的警惕。

曹军是撤退了,但不是撤向幽州,而是撤向你家门口!

<h3>血战白狼山</h3>

在田畴的带领下,曹军翻山越岭、兼程急进,一直到离柳城不足200里的白狼山(今辽宁建昌以东黑山)附近时,袁熙、袁尚与蹋顿、辽西单于楼班等人才得到了曹操大军压境的消息。蹋顿与袁熙、袁尚兄弟匆忙集结数万骑兵,从柳城向西进军,与曹军在白狼山相遇。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遭遇战,也是曹军与乌桓主力的决战。双方都已没有退路。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曹军把全部辎重都丢在了后面,曹军步兵也因为要承担修桥铺路为骑兵开道的任务而落在了后面,跟随曹操和一班大将率先冲到白狼山的,是曹军的主力骑兵和田畴率领的数百名当地骑兵。这支骑兵大约有万余人,数量要少于乌桓骑兵主力,一旦战败,曹军就会在狭长的辽西走廊上陷入乌桓骑兵的合围之中。不过,曹军骑兵数量虽少,却有着一支堪称当时特种兵的神秘部队——虎豹骑。

据《三国志·魏书》记载:“纯所督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简简单单一句话,透露给我们两个信息:第一,虎豹骑的指挥官,是曹氏宗族猛将曹纯;第二,虎豹骑中一旦有人战死,就会从其它部队的百夫长中挑人来补充。用最简单的话来说,虎豹骑,就是由成百上千个连长谷子地那样的战场猛人组成的特种部队,其战斗力可见一斑。

“虎豹骑”的统领历来都是曹氏将领,据《三国志》记载,虎豹骑的历任指挥官分别是:曹真、曹休、曹纯。曹操派自己最信任的曹氏将领来担任虎豹骑的指挥官,可见其在曹操心目中的重要程度。虎豹骑是曹操的嫡系精锐,也是曹军的王牌军、杀手锏。虽然《三国志》中关于“虎豹骑”记载不多,但是就在曹操平定河北的战斗中,曹纯就在南皮“督虎豹骑从围南皮……急攻之,(袁)谭败。纯麾下骑斩谭首……”

狭路相逢勇者胜,尽管十几天的长途跋涉已经让全军上下疲惫不堪,但来到白狼山的都是曹军中百战余生的精锐猛士。面对生死,他们浑然无惧,很快,步兵兄弟们就会赶来增援。所以,尽管在兵力上处于劣势,但是曹操有着必胜的信心,更何况,曹军的神兵天降,也让蹋顿等人仓促出战,准备并不是很充分。

决战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此时,曹操表现出了一代名将的风采:只见他带着众将不慌不忙的登上白狼山,凭高远眺——远方,是乌泱泱毫无阵法的乌桓骑兵;山下,是静悄悄蓄势待发的曹军精锐。

曹操笑了。山风中,倚天剑出鞘——全军,攻击!

曹军中的两员猛将——张辽、张郃,各率一支骑兵,率先向敌人发起攻击。在张辽、张郃的指挥下,曹军骑兵与乌桓骑兵在白狼山下展开了一场殊死血战。乌桓人很快发现,在这场数万骑兵的混战中,这些来自中原的骑兵的战斗力是如此之强,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鏖战之际,曹操亮出了杀手锏——大将曹纯率虎豹骑自斜地里杀出,直插乌桓骑兵侧翼,将乌桓骑兵冲得七零八落。混战中,曹纯一马当先,斩蹋顿于阵前。主帅一死,乌桓骑兵溃不成军,全线大败。

曹军以少胜多,取得了白狼山之战的完胜。

白狼山之战后,曹军乘胜东进,一举攻占柳城,荡平了三郡乌桓,被袁氏兄弟裹挟而来的原河北百姓和辽西当地的汉族、少数民族军民共计20余万人悉数归降。美中不足的是,袁熙、袁尚兄弟再一次在乱军中逃脱,投奔辽东公孙康。然而他们的逃亡之路,很快就将走到尽头。

白狼山之战在汉末三国的历史中并不惹人瞩目,却具有十分深远的历史意义。一方面,曹操听从郭嘉之计,千里奔袭,一举消灭了袁氏残余势力和乌桓主力,彻底铲除了幽州地区的最大隐患;另一方面,这次军事行动也肃清了辽东与中原之间的缓冲势力——乌桓,让盘踞辽东的公孙康见识到了曹军的实力,也迫使他不得不做出选择——或归顺,或被消灭。

从民族的角度看,白狼山之战加速了乌桓——这一古老少数民族的消亡。白狼山之战后,乌桓骑兵被曹军所收编,大大充实了曹军的骑兵实力;乌桓族人则进一步被当地汉民和其它胡族所同化,乌桓已不再作为一股独立势力而存在,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此时,曹操麾下奇谋诡计最多的谋士——郭嘉,郭奉孝,却因水土不服而身患重病。郭嘉自知命不久矣,于是就给曹操献上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条计策——大军无需追击逃亡辽东的袁熙、袁尚兄弟,只需就地休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这一年九月,曹军从柳城班师,此时天气转好,滨海道大路畅通。曹操途经碣石,策马上山,远眺渤海,豪气勃发,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名篇《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然而就在班师途中,郭嘉病逝,年仅38岁。就在郭嘉去世的同一年,远在荆州的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两位汉末三国历史上最重量级智者擦肩而过,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仗打完了,曹操论功行赏,死了的郭嘉增邑八百户,谥贞侯,活着的田畴也被封为亭侯。

然而,田畴又拒绝了。

曹操不吃这一套,他爱才如命,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功之臣,于是“强行”把田畴和他一家老小三百余口人统统迁到了邺城。田畴也不是吃素的,尽管被强行拆迁到了邺城,可他还是那句话,老子就是不愿当官,说不当,就是不当!

最后,曹操被逼急了,田畴也被逼急了。就在曹操准备再一次逼田畴接受封爵时,田畴突然拔出佩剑,把剑横在了脖子上,意思是,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这下,曹操没撤了,人家死都不愿当官,总不至于真让人去死吧……曹操只好暂时放弃了重用田畴的念头,等待郭嘉预言中的来自辽东的好消息。

<h3>识时务者为俊杰</h3>

乌桓败亡、二袁来投、曹操大军压境——所有的难题一下子都摆在了新一代辽东王公孙康面前。公孙康没有什么大才,却继承了父亲公孙度临危不乱的性格——袁氏兄弟既然来投,就先把他们安顿下来,看看曹操那边有什么动作再做决定。

白狼山之战后,就有人向曹操建议,大军应该以追击二袁为名直扑辽东,顺手把公孙康也解决了。曹操没有答应,一方面是因为相信郭嘉的判断,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公孙氏在辽东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具有一定的战斗力,而自己的军队在长途跋涉和白狼山血战后已经十分疲惫,不宜再发动一次长途奔袭。所以,曹操既没有下令军队向辽东运动,也没有派人去暗示公孙康做些什么,而是大张旗鼓的下令全军从柳城撤出,摆出南下撤军的姿态。

知曹操者,莫过郭嘉;知郭嘉者,莫过曹操。郭嘉此计之妙,正在欲擒故纵:倘若贸然出兵或威逼辽东归顺,公孙康很可能会与袁氏兄弟联手抗曹;按兵不动,为的就是让公孙康安心,继而生出“异心”。

这下又轮到公孙康为难了:他本想先看看曹操的态度,再做下一步打算,可曹操既没有派人来所要袁氏兄弟,也没有进军辽东的迹象,反而打算撤军了,竟把自己这个“辽东王”给晾在一边不管了。

公孙康思来想去,觉得曹操足智多谋,岂会放着一个唾手可得的辽东而就此罢手?袁氏与曹操有仇,两兄弟来投奔自己,摆明了没按好心,就是想借助辽东的力量东山再起。俗话说,送上门来的是祸水——两兄弟投奔乌桓,乌桓完蛋,现在来投奔我,难保不会让我也完蛋……为两个丧家之犬去得罪曹操,划得来,划不来?

与此同时,袁熙、袁尚两兄弟也处在两难之中:公孙康实力有限,即便能够说动他站在袁氏一边,可仅凭辽东一地,也难与曹操抗衡;况且,公孙康又怎会为了他们兄弟二人与曹操翻脸呢?如果没有动作,就这么灰溜溜寄人篱下,非但不能为父兄报仇,还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到时候曹操一封信就能让公孙康献上两人的人头;公孙康如果想继续占据辽东,也会杀了二人向曹操献媚。兄弟二人左思右想,觉得夜长梦多,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两人决定先发制人,打算趁公孙康宴请二人之机,由擅长打架的袁尚突然出手,把公孙康抓住杀掉,然后夺取辽东兵权,取公孙氏而代之。

姑且不论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即便袁尚能够凭借武艺当场格杀公孙康,就凭他兄弟二人和手下那点残兵败将,就能一举夺取辽东大权吗?公孙氏在辽东势力庞大,一个公孙康死了,千千万万个公孙X就会站出来,哪里还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就在袁氏兄弟打算先发制人的同时,公孙康也已下定决心——他不能为了两个亡命徒得罪曹操,为了继续在辽东称王称霸,为了公孙氏在辽东的百年基业,唯有痛下杀手!

现实就是这般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那场双方都准备动手的宴会上,公孙康一声令下,埋伏在两旁的刀斧手蜂拥而上,将袁氏兄弟乱刀砍死。袁氏兄弟,附赠辽东乌桓单于苏仆延,三颗首级被装在盒子里,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曹操面前。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孙康用态度和行动为自己争取到了生存空间。

曹操笑了,欣然笑纳了公孙康的这份厚礼。他让人把三颗首级挂在邺城城头,并派使者前往辽东,以朝廷的名义封公孙康为左将军、襄平侯,间接承认了他辽东王的地位。

公孙康的目的达到了,郭嘉的遗计实现了,曹操又笑了。

然而,有一个人却在放声大哭——田畴。

田畴不管曹操“三军敢有哭之者斩”的命令,毅然来到袁尚的坟前,祭奠、吊唁。

这,就是田畴做人的原则:只要你曾对我有恩,对我有过赏识,我就要报答你。

至于曹操,就让他继续去争夺天下吧;而我,只是一介本色布衣,功名权势,于我而言,不过粪土。

田畴,真义士也!

<h3>题外话:阿瞒的境界</h3>

平定北方后,曹操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南征大计。从公元208年(建安十二年)的赤壁之战到公元220年(建安二十四年),在这12年间,曹操从长江打到关中,从关中打到汉中,60多岁了还被射掉两颗门牙,终于从大汉丞相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魏王。伴随着中原地区战火的南移和三足鼎立局面的形成,处在中国版图边缘的辽东再次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公孙康继承了老爸公孙度的遗愿,忠实的执行着不独、不统、不武的方针政策,继续逍遥自在的当着辽东土皇帝。为了让曹操放心,他还主动把长子公孙晃送去洛阳,美其名曰读书,实际上却是人质。

公元220年,曹操去世。

我不想用任何词汇来形容曹操,因为他实在是一个不好描述的人。他做了一个乱世英雄所能够做的一切,在距离最高峰只差一步的时候,他停住了,然后洒然一笑,后面的事,就由后面的人来做吧。

曹操去世后,世子曹丕承袭了他的一切:魏王、丞相、冀州牧,并且与北方高门士族的代表陈群做了一笔交易:我承认你们的地位,你们支持我当皇帝。

为什么要做交易?原因很简单,因为曹操是个革命者。

在我看来,刘备不是正统,他代表的只不过是汉室遗老遗少,蜀汉,苟延残喘而已;孙权是个英雄,但他顶多就是个极品地方割据势力;而曹操,才代表了历史发展的方向,是汉末群雄中最具革命色彩的一个。曹操出身不好,但才干出众,靠自己的努力奋斗一步步发展壮大。发展需要人才,在那个清流君子、大小岳不群汗牛充栋的年代里,他大胆的喊出了“唯才是举”的口号,先后三次发布求贤令。千万不要小看这句口号,它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一时的应急之举,它冲破了中国传统意识中最大的一层桎梏——道德,对当时人们价值取向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什么是唯才是举?就是说,只要你有才能,哪怕你是一个品行十分恶劣,有着各种缺点毛病的人,也能得到重用,也能一展所长。这就打破了西汉独尊儒术后逐渐形成的“唯德是举”的禁锢,让三教九流的人都拥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曹操的用人策略:真小人可用,伪君子滚蛋。

曹操是个性情中人,他看不惯一切虚伪造作的东西,他喜欢调戏那些自诩名士的卫道士,他慷慨大气、率性而为。这样的人,无疑是个另类;这样的人,是为主流价值所不容的。谁是主流价值的代表:刘备、关羽、诸葛亮。好了,历史的评价,就此盖棺定论。

然而,正如王守仁的心学在理学的重重封锁下依旧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一样,曹操的唯才是举,曹操的改革时弊,也如一阵罡风,为汉末动荡的年代注入了强大的活力。仁义道德不可丢,但一个人,之所以能够称之为人,关键,便在于要有人性,而非存天理、灭人欲的行尸走肉。人性的自由,人性的释放,大气而无拘无束,才是曹操的一生,还有他的诗文所能给我们留下的最大的震撼。

易中天先生曾这样形容孔融、荀彧、陈群三人:孔融高傲,荀彧高尚,陈群高明。孔融才学出众,却没什么真本事,还自以为了不起,祢衡也是这样的人,所以都被杀了,活该。荀彧曾是曹操最坚定的支持者,但他帮助曹操扫平天下的目的是匡扶汉室,而不是取代汉室,所以当曹操要当魏王时,他选择反对,他是为理想而死,值得我们敬重。两个榜样摆在面前,陈群看得很清楚,政治不是少吃一个梨、脱衣服骂人,也不是崇高的理想,而是交易和妥协。

很巧的是,曹丕也看到了这一点。

曹操用人,不拘一格,所以高门名士在他那里并没有享受到太多特权,可大家都没什么话说,因为曹操太牛了。曹丕的本事比他老爸差了一个档次,但要胃口却比他老爸更大,所以他需要寻求帮助。最好的外援是谁——高门大阀。因此,曹丕无法再像老爸曹操那样唯才是举、不拘一格,政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给的甜头越多,获得的支持也越大。

曹丕跟陈群一拍即合。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九品中正制应运而生。高门大阀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世袭地位,曹丕则得到了当皇帝的最大支持。经过三次假惺惺的推辞后,曹丕赶走了汉献帝,结束了东汉王朝的历史。

然而,人性不会磨灭,紧随其后的魏晋,恰恰是一个最为追求自由奔放的时代。

嵇康、阮籍,他们追随的不是曹魏政权,而是由曹操所开创的那股率性奔放之风。所谓礼教,让他们见鬼去吧!

第三章 三足鼎立背后的一刀 一、东吴大帝的海上纵横

离公孙渊造反还有十年,让我们先把目光转向南方的东吴。

公元219年,关羽率荆州军主力进攻襄樊,围城打援,一边困住樊城的曹仁,一边打败了前来救援的于禁、庞德。孙权见刘备势大,马上改变了赤壁之战以来联刘抗曹的策略,转而与曹操结盟,派大都督吕蒙发奇兵偷袭荆州。不久,关羽为徐晃、曹仁所败,在麦城被吴军擒杀。吴军夺取荆州,占据了长江中游的广大地区。

公元220年,曹丕代汉称帝,同时册封孙权为吴王、大将军、荆州牧。

公元221年,刘备在汉中称帝,亲率大军攻打东吴。孙权果断任命39岁的陆逊为大都督,迎击刘备,经过一年的苦战,终于在彝陵用火攻大破蜀军。

公元222年,曹丕见东吴势大,于是发兵三路讨伐,曹军先胜后败,无功而返。

公元223年,刘备病逝。东吴群臣第一次劝孙权称帝,被孙权拒绝。蜀国派邓芝出使东吴。

公元224年,孙权派张温回访蜀国,双方关系进一步缓和。

公元226年,曹丕病逝,吴军攻占江夏,大将全琮讨平山越。

公元228年,周舫诈降,陆逊于石亭大败曹休。

公元229年,孙权于武昌(今湖北鄂城)称帝,国号吴,不久迁都建业(今江苏南京)。

从魏王到皇帝,曹丕用了不到一年;从汉中王到昭烈帝,刘备用了两年;而从吴王到皇帝,孙权却足足走了十年。在这十年里,东吴国势蒸蒸日上。得到荆州后,孙权意识到,想要继续在陆上扩张已经十分困难,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广阔的大海。

<h3>海上大计</h3>

公元229年,孙权做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利用诸葛亮第三次北伐,牵制住魏军主力的机会称帝,随后调动军队在江淮一带活动,呼应蜀军;第二件就是开始实施他的海上大计。

孙权的“海上大计”分为南下和北上两个部分:

南下,我们在历史教科书中都学到过,就是派将军卫温、诸葛直率水军一万,乘坐200艘战船,从章安(今浙江临海东南)港出海,向夷洲(台湾)、亶洲进发。这次“南征”并没有取得多少实际成果,抓回来的夷人还不及病死的吴军多,两位将军也因此被杀。然而,这次远航却很好的检验了东吴的海上力量和远洋航行能力。

北上,就是绕过魏国驻守在淮南的数万精兵,不走陆路,改走海路,与盘踞辽东的公孙渊取得联系,从海上对魏国实施南北夹击。

孙权的这个计划在当时看来确实有些荒诞——东吴与辽东相距甚远,徐州、青州、渤海各港口都在魏国控制下,吴国船队根本不可能在沿途获得补给,还要面对变幻莫测的海上天气,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据《南州异物志》记载,东吴广州生产的海船“长二十余丈,高出水二、三丈,望如阁道,载六七百人,物出万斛,随船大小式作四帆。”

按照现在的算法,东吴的海船长60余米,高6~9米,有4张帆,可搭载600余人,还可载货100吨,秦汉时期采用的观望信风、牵星过海等航海技术也更为成熟精进,再加上有了南下夷洲、亶洲、南洋等地的经验,东吴船队根本无需靠岸补给,就能自行导航北上。

有了远洋航行的经验,又有了技术上的保障,孙权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决定开始实施“北上”计划。

公元229年五月,孙权派人从海路前往辽东与公孙渊进行试探性的接触。然而,孙权的满腔热情,换来的却是公孙渊根无动于衷。公孙渊也有自己的难处:夺得辽东大权刚刚一年,公孙恭的人要清洗,老百姓要安抚,自己人要安插下去,周围不听话的鲜卑人、高句丽人也要打一打,哪里有空去与跟孙权眉来眼去。当然,对于公孙渊这种野心家而言,孙权的“暗送秋波”,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看来老子还是很有国际知名度的嘛,连牛逼哄哄的孙权都主动前来讨好,是时候做些准备了。

有了这次接触,公孙渊的心思活络起来——没必要一门心思的跟魏国混了,现在的辽东,已不再是边陲蛮荒之地,而是左右天下大局的一颗重要砝码,就好比韩信之于刘邦、项羽,他站在哪边,哪边就能夺取天下!而且,公孙渊强烈认为,韩信太笨了——不论投靠哪一方,到最后都免不了被干掉的下场,与其如此,不如挑起、利用双方的争斗,然后来个渔翁得利,自己当老大!

当然,现在还不到起事的时候,公孙渊决定先晾一晾孙权,看看他的反应。

事实上,早在孙权派人前往辽东之前,江南和辽东之间早就有了民间的贸易往来。辽东盛产皮毛、药品、木材,江南盛产丝绸、茶叶、瓷器,两地在贸易上具有强烈的互补性。于是,辽东的貂皮人参药材通过海路源源不断的运往东南沿海,东吴出产的丝绸、茶叶和其它生活必需品也为辽东士民所喜爱。经济上的互补,也为双方进一步合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h3>黑吃黑</h3>

三年后,孙权再次派周贺等人出使辽东。这次出使的等级更高,规模也更大。

孙权的积极姿态终于等来了公孙渊的回应。这年冬天,公孙渊派人回访东吴,还给孙权送去了一份大礼——向东吴纳贡称臣。孙权大喜过望。一直以来,东吴向魏国称臣,公孙渊也向魏国称臣,两人在政治上的地位似乎是相等的。可是现在,公孙渊居然主动向自己称臣,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天下人眼中,东吴已经能够与魏国平起平坐了!

孙权高兴得太早了。纳贡称臣,可以说是公孙氏的一贯策略——魏国派使者来,就向魏国称臣;吴国派使者来,就向吴国称臣,既不得罪两个大国,又能利用大国之间的相互制衡来争取战略空间。

急于在海上称霸的孙权误会了公孙渊的意思,他觉得辽东在立场上已经倒向东吴,在经济上也离不开东吴,是时候实施宏伟的“海上大计”了!

次年春天,孙权不顾群臣反对,毅然派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人带着一万水军和大批珍宝前往辽东,还准备封公孙渊为燕王。

当这支由数百艘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浩浩荡荡来到辽东海面时,公孙渊慌神了。他显然没想到孙权真会派大军前来辽东,落实所谓的“夹击魏国”之计。在他看来,通商遣使只是出于经济和战略上的考虑,是为了捞取更多好处,谁知孙权这个二愣子还真觉得自己打算跟魏国翻脸了!

既来之,则安之。公孙渊如是想。当年老爸公孙康不也一样收留了袁熙、袁尚兄弟,现在收留一支送上门来的水军,何乐而不为。孙权把公孙渊当成值得信赖的亲密战友,公孙渊却把吴国舰队当成了丰盛的午餐——这可是数百艘当时最先进的战船啊!

吴国舰队靠岸后,公孙渊亲自相迎,盛情邀请张弥、许晏、贺达等人上岸,然后大摆宴席,狠狠款待了这些送上门来的“羔羊”。接下来就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场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舞不绝,宾主尽欢……就在张弥、许晏、贺达等人被灌得醉醺醺将将欲倒之际,歌声停了,身边倒酒的女子也不见了,原本满面春风的公孙渊一声大吼,埋伏在两旁的刀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来,亮出明晃晃的钢刀,把这些自投罗网的吴国人剁成了肉泥。

公孙渊的目标可不是杀几个人,而是停靠在海边的吴国舰队!干掉张弥、许晏、贺达等人后,公孙渊立刻派出大军,将群龙无首的吴军包围缴械,收编了这支渡海前来的庞大舰队。这还不够,公孙渊还派使者向带着吴国使臣的首级,星夜赶往洛阳向魏明帝请功。

说翻脸就翻脸,而且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绝,公孙渊可比他的爷爷爸爸心黑手狠多了。

公孙渊这么做,也有他的考虑:

其一,当时魏国已经有人意识到了逐渐辽东强大起来的辽东是魏国的一个潜在威胁,公孙渊也清楚跟魏国翻脸的时机还没到,杀吴国使臣,既是请功,也是表明立场——辽东是站在魏国一边的。

其二,公孙渊有野心,但辽东的人口有限,无法迅速增强军事实力,尤其是称霸东北亚所必需的海上实力,当他看到庞大的东吴舰队后,便动了“黑吃黑”的念头,正好将其收编。

其三,东吴的实力强于辽东,这次派兵事件就表现出孙权已经把辽东当成自己地盘,这是公孙渊所不能忍受的;现在需要辽东作为战略盟友的是孙权,是孙权在求自己办事,所以很有必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辽东离东吴那么远,你要是敢派大军来收编我,我就倒向魏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公孙渊的出尔反尔让孙权暴怒不已。领导都是要面子的,孙权倒不是心疼那一万远征军,而是公孙渊让自己太下不了台了。要知道,他是顶着吴国上下的一片反对声实施海上计划的,这么一折腾,损兵折将不说,真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嘲笑自己所托非人,眼光太差!

不过,作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孙权很快就平静下来,没有让愤怒冲昏了头脑。公孙渊的举动让他意识到,从背后夹击魏国的计划并不可行——辽东与魏国接壤,与吴国只是遥相呼应,公孙渊更怕谁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他忍下了这口气,没有贸然发兵讨伐公孙渊。

孙权的计划虽然没有成功,却把魏国上下吓出了一身冷汗。据《三国志·魏书》记载:“诸葛亮讲武治兵,而孙权市马辽东。”也就是说,在魏国君臣看来,孙权的这个计划已经能够与诸葛亮对魏国的威胁相提并论了。此后,吴军虽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远洋作战,却多次从海上骚扰魏国边境,可见孙权对大海的向往并没有因为这次黑吃黑事件而消退,反而愈发强烈了。

第三章 三足鼎立背后的一刀 二、公孙氏辽海图霸

称霸海上,对孙权而言,才刚刚起步,当他还在读书习字的时候,公孙家族的人就已经在为成为辽海地区的霸主而努力了。他们利用辽东海陆便利的条件,一步一步实现着自己的野心。

<h3>千万不要得罪嫂子Ⅰ</h3>

公元209年,也就是赤壁之战的第二年,一直很不安分的高句丽爆发了内乱。(关于高句丽民族的源起和发展,我会在下一章中详细讲述。)

当时,高句丽政权已经进入了丸都·国内时代,先后定都于丸都山城(今吉林集安丸都山上)和国内城(今吉林集安市)。这一时期,统治高句丽的是第九代国王故国川王男武(又名伊夷谟,公元179-197年在位)。故国川王在位期间,利用东汉末年中原战乱、无暇顾及辽东地区的机会,整顿内政,并逐步蚕食玄菟郡的土地,使得高句丽的国力得到了迅速提升。由于故国川王没有儿子,他死以后,王位就由他的弟弟延优来接任。

长兄无子,兄终弟及,看似顺理成章,实则大有文章。

原来,故国川王一共有三个弟弟,最大的叫拔奇,其次是延优,最小的叫罽(jì,意为高级羊毛织物)须。如果按照兄终弟及的原则,应该由拔奇继位,可王位为何会落到了延优手中呢?

原来,故国川王去世的时候是在深夜,但是他的宠妃于氏却秘不发丧,而是连夜赶到拔奇家,对他说:“国王没有后嗣,你应继承王位。”

请注意于氏的这段话,她并没有说故国川王已经死了,而是直接提议让拔奇继承王位。只要正常一点的人都会觉得,这个女人一定脑子进水了——国王还在,你让我即位,那不是公然谋反吗?拔奇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不知道故国川王已死的情况下,他严肃的训斥了这位“好心”的嫂子:“谁继承王位乃是天数,怎可随便议论?况且你一个妇道人家深夜来访,既不合君臣之礼,又不合叔嫂之仪,实在是太有失体统了!”

听了拔奇的训斥,于氏又羞又怒,马上就来到另一位小叔子延优的家里。延优一看嫂子来了,连忙起床穿戴整齐,亲自相迎,还准备了茶水点心——嫂子赶夜路辛苦了。于氏见延优对自己如此“贴心”,大为感动,就把国王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还对他说:“现在大王死了,却没有儿子。按理说,拔奇年纪最大,王位应当由他来继承,可他却说我有异心,实在是太无礼了,所以我才来见你。”

延优是聪明人,一听于氏此言,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于是更加殷勤有礼,还亲自下厨,打算为嫂子做一顿好吃的。由于兴奋过头,延优在切肉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于氏看到以后,连忙解下裙带(请注意,是裙带,不是撕下一块裙角),为他包扎伤口……

该包扎的包扎了,该吃的吃完了,该沟通的也沟通了。

回宫前,于氏对延优说:“现在是深夜,我担心会有变故,你还是把我送回宫吧。”于是,延优陪着于氏,手拉手走入宫门。第二天一早,于氏就以故国川王的名义下达了一道命令,让群臣立延优为王。

拔奇听说大哥去世,于氏打算立延优为国王的消息后,一联想昨夜发生的种种,立刻觉得自己被这个女人给耍了,怒火中烧,率军包围王宫,一通狠骂,大致意思是:大哥死了,我就是大哥,国王应该由我来当,你小子不守规矩,竟敢越过老子,简直是罪无可恕,赶紧给我滚出来,否则,老子砍死你全家!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是不是觉得有点儿眼熟?让我们来对号入座一下:

拔奇,耿直火爆——武二郎;

于氏,三心二意——潘金莲;

延优,善解人衣——西门庆;

只不过,西门大官人最后是被武二郎给打死了,延优和于氏却是心安理得的呆在王宫里,任由拔奇撒泼辱骂,紧闭宫门,完全不去理他。拔奇骂也骂完了,打又不能打,没有办法,只好带着部族回到沸流水(今富尔江)的涓奴部(今辽宁桓仁一带)。

拔奇很郁闷的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越想越气,可单凭自己的力量又无法夺回王位。怎么办?他决定借助外援。不久,拔奇就前往襄平拜见辽东太守公孙康,把事情经过对公孙康一说,然后表明态度:只要公孙康发兵帮他夺回王位,高句丽便臣服于公孙氏。

公孙康对这个逐渐强大,又不怎么听话的高句丽一直也很头疼,一看有出兵的机会,立刻答应了拔奇的请求。拔奇带着辽东援军回到了沸流水流域为据点,开始攻打延优。

延优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见拔奇请了外援,心想你不是敢对兄弟动手吗?行,我就派罽须来对付你。

这个罽须果然很能打,一场混战,居然把辽东军给打败了,然后一路追杀拔奇。拔奇被追得没办法了,就对罽须喊话:“小子,咱们好歹也是同胞兄弟,你就忍心杀死你的老哥吗?”

罽须也不忍杀拔奇,此人不但能勇猛,更是做政治工作的好手:“延优抢了你的王位,固然不义,但你为报一己私恨,竟然引狼入室,借外邦之手跟祖国为敌,你又是什么意思?你死不足惜,可你干了这样的事,死了以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先人!”

拔奇脾气虽然火爆,却是个很单纯的人,听了罽须的话后,也觉得有罽须相助,想从延优手中夺回王位是不可能了,如果国家再因此毁于战火,就更对不起列祖列宗了。想来想去,觉得偌大的天下竟无自己的立锥之地,于是跑到裴州,痛痛快快的自杀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轻易得罪嫂子。尤其是死了老公的嫂子,更要小心应对,以免被人给算计还落得一身恶名。

拔奇死了,公孙康很失望,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拔奇死了,罽须很伤心,说到底,拔奇是被自己骂死的。和田畴哭刘虞、袁尚一样,罽须也跑到拔奇自杀的地方,先为其收尸、下葬,然后痛哭一场,尽到了兄弟的情分。

拔奇死了,有一个人很高兴,也很不爽。这个人就是延优。他高兴,因为对王位威胁最大的人已经死了,自己能够安安稳稳的继续当国王;他不爽,是因为罽须对拔奇说得那番话,还有罽须对拔奇的感情,这是很危险的种子。

所以,罽须回来后,延优先是客客气气的把他请进王宫,先是款待一番,然后意味深长的说:“拔奇借兵作乱,祸国殃民,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你顾及兄弟情分,没有杀他,我完全能够理解;可他自杀了,你又跑去痛哭一场,难道说,你认为我残忍无道吗?”

宴会的气氛到这个时候就完全变了,接风酒变成了批斗会,罽须如果应对不当,很有可能伏尸当场。

罽须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来临,所以含着眼泪请求延优听他解释。延优点点头。

罽须这才壮着胆子道:“王后虽然以先王名义立你为王,可你却不以礼法让权,是否不太讲究兄友弟恭的礼仪了?”罽须的话说得十分中肯,当老大,最重要的就是形象。说得直接一些,那些装腔作势、虚情假意、走走形式的东西,在政治上是必不可少的,比如后来的曹丕,明明很想当皇帝,偏偏还是要礼让三次,显示自己的无私,最后迫不得已才取代汉朝。如果你很想当老大,又不愿意走个流程、表个姿态,当仁不让、毫不客气的就拿过来干了,是不符合老大应有的“形象”的。

罽须接着说:“我把拔奇的尸体收敛下葬,然后为他的死痛哭一场,实际上是为了显示大王您的美德,在为大王您塑造形象,没想到反而遭到了大王的责问。我是拔奇的兄弟,大王也是拔奇的兄弟;我是大王派来的,我不忍心杀死拔奇,并且悲痛拔奇之死,实际上就是大王念及兄弟之情,不忍心杀死拔奇,悲痛拔奇之死。有这样一个重情重义,不计前嫌的大王,还会有谁觉得您不义呢?”

一番话,把延优感动得一塌糊涂。很快,延优就命人以君王的礼仪重新安葬拔奇。

罽须也得以活了下来,继续为延优所重用。

带方,四方也!

公孙康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败给高句丽。不久,他就率大军讨伐高句丽,攻陷了高句丽都城国内城,逼得山上王将都城迁到丸都山城。后来,公孙康又将乐浪郡南部划为带方郡,派公孙模、张敞等人率军南下讨伐三韩部落,把生活在朝鲜半岛的汉民收拢起来,统一安置在乐浪、带方二郡。

公孙康在用武力控制朝鲜半岛的同时,也采取了怀柔和亲的政策,他把宗女嫁给马韩中最有势力的百济,使百济成为公孙氏的属国。至此,公孙氏击败乌桓、高句丽,收服扶余、三韩,整个东北亚地区再也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势力。

带方郡的设立更是辽东公孙氏称霸东北亚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从地图中就能看到,带方郡所处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正好位于朝鲜半岛北部由公孙氏控制的乐浪郡和半岛南部三韩势力及东部秽人聚居地之间,隔海与山东半岛遥遥相望。另外,由于航海技术的限制,当时从日本列岛前往中国主要就是在山东半岛登陆,而非直接前往东南沿海。所以,带方郡就成了半岛南部的三韩各国、东部的秽人部落,及在位于日本九州北部的倭国(主要是指邪马台女王国)与中原地区遣使通商的中转站。

公孙康把带方郡从乐浪郡中独立出来,就是要强化带方郡在外交和贸易上的作用。到了公孙渊掌权时期,公孙氏几乎垄断了中国与东北亚其它势力之间的全部联系,海东诸国(高句丽、三韩、倭国等政权都在辽海以东,故统称海东诸国)也陆续成为公孙氏的属国。这些国家向公孙氏称臣纳贡,所有使节往来,都要经过带方郡,由带方太守全权负责。

带方,四方也!

有了带方郡对于辽海的控制,公孙氏自然不怕与孙权翻脸,俨然以东北亚宗主自居。

那么,公孙氏又是凭借什么成为东北亚霸主的呢?海东诸国为何没有选择更为强大的魏国和吴国,而要去依附辽东公孙氏呢?

首先是交通。汉末三国时期,造船技术和海上航行都未达到隋唐宋元时期的高度,各国之间的交往主要通过陆路进行,对乌桓、高句丽、三韩等国家来说,离他们最近、最强大(相对而言)的势力就是辽东,只要公孙氏封锁交通,这些国家的使节就只能在辽东止步。当时海东诸国的造船水平也不足以支持他们进行横渡大洋的出访活动。所以,辽东公孙氏能够称霸东北亚,很大程度上是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

其次是态度。如果公孙氏安于现状不思开拓领土扩大影响力,那么他们所能管辖的区域也就仅仅是魏国东北部的几个郡而已,起到的也只是为魏国守边的作用。然而公孙氏一族虽无大才具,却有小野心,而且能够根据实际情况一步步稳扎稳打,慢慢扩张。经过半个世纪的经营,辽东成为东北亚的最强势力也不足为奇。

再次是人口。据《晋书·宣帝纪》记载,谓司马懿平辽东时“收户四万,口三十余万”,再加上玄菟郡“户一万零五百九十四,口四万三千一百六十三”,乐浪郡“户六万一千四百九十二,口二十五万七千五十”,人口总数近六十万。但这是辽东之战后的数字,战争会导致人口大量流亡,所以在辽东之战爆发前,其控制范围内的人口数还会更多,这当中既包括自然增长的人口,也包括从中原前往辽东的流民,还有在战争中掠夺来的人口。因此,在公孙氏称霸东北亚的鼎盛时期,其辖境内的人口总数很可能接近70万。而当时高句丽仅3万户,扶余8万户,沃沮5000户,濊2万户,马韩50余国总计才10万余户,弁韩、辰韩24国总计4万余户,邪马台国7万户,其它日本小国总计8万户。

也就是说,整个东北亚地区除了公孙氏外都是小国,这些小国不论在经济军事文化上都难以与公孙氏抗衡,而且各自为政、互有仇怨,很容易就被各个收服,成为公孙氏的属国。

公孙渊掌权后,公孙氏在海上吞并了东吴的庞大舰队,在陆上击败取代乌桓成为北方第一大胡族的鲜卑人,一个小而强的地方割据势力就此屹立于辽海之滨,公孙渊的野心也愈发膨胀——他不再想做魏国和吴国的附庸,不想再战战兢兢、惟命是从,他要做名副其实的辽东王!

公元237年(魏明帝景初元年),公孙渊自立为燕王,击败了前来讨伐的幽州刺史毌丘俭,正式宣布与魏国脱离关系。这次叛乱既是公孙渊野心的大爆发,也给了魏国彻底解决辽东问题的机会。当时诸葛亮已经去世,魏国西部战争压力大大减轻,魏明帝当机立断,决定派太尉司马懿率大军远征辽东,同时派遣使者联络与公孙氏有仇的鲜卑人和高句丽,命令他们配合作战,一场事关东北亚霸主地位的战争就此拉开。

第三章 三足鼎立背后的一刀 三、有使自倭国来

公元238年,司马懿率魏军再次踏上了曹操北征乌桓时曾经走过的那条滨海大道。司马懿采取的是海陆并进的进军策略。海路,司马懿派刘昕、鲜于嗣率一支偏师渡海出击,目标带方郡。之所以要另派一支军队去攻占带方郡,就是为了防止公孙渊兵败后向流窜朝鲜半岛,继续为祸边境,同时从公孙氏手中收回海东诸国的控制权。刘昕、鲜于嗣渡海出击,率军在朝鲜半岛登陆后,很快就拿下了带方、乐浪二郡,成功的切断了公孙渊的退路。

陆上的主力,是由他亲自率领的四万精锐。司马懿的运气比曹操要好得多,魏军进驻辽西无终时,老天爷也很帮忙,一场雨都没有下,滨海道的交通状况十分理想,根本不用像曹操那样绕道卢龙塞小路前去偷袭。魏军大张旗鼓,一路浩浩荡荡杀奔辽东。

<h3>千骑卷辽东</h3>

公孙渊听说魏军压境,连忙命令大将军卑衍、杨祚等人率数万步骑在辽水西岸布防,还修筑了20多里长的防御工事来阻击魏军。尽管公孙渊自以为很牛逼,可是论打仗,他完全不是司马懿的对手。司马懿采取声东击西之计,佯攻辽水工事,同时命魏军主力偷渡辽水,直取辽东郡治所襄平。前线的燕军一听说襄平被围,忙不迭的放弃了辽水防线,星夜回援襄平。夺取战事主动权后,司马懿围城打援,在襄平城西南的回首山痛击回师的燕军,三战皆捷,歼灭了燕军主力。

这时,憋了很久的老天爷终于开始下雨了,一下就下了一个多月,辽河水位猛涨,将燕军牢牢困在了襄平城中。一个多月后,雨季过去。养精蓄锐的魏军起土山、挖地道、造楼车,对襄平城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猛攻。围攻襄平城的军队中,就有高句丽人的身影。当时山上王已经去世,即位的东川王痛恨公孙氏,所以对攻打辽东十分热衷。不久,城中粮尽,公孙渊部将杨祚率部出降。八月,襄平城破,公孙渊率数百骑兵突围,被魏军追杀于太子河畔。

公孙氏败亡了,辽东重新回到了魏国的版图;公孙氏败亡了,压在高句丽头顶的大山被掀翻了,高句丽人走出山区,争夺辽东的美好时代似乎就要来临了……

用秋风扫落叶来形容司马懿平辽之战一点也不为过,战斗的过程也没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不过,还是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引起了我的注意,很能说明当时东北亚地区的一些问题。

就在司马懿率大军击败燕军主力,围困辽东首府襄平时,一个来自倭国、由大夫难升米率领的使团也在同一时间横渡大海,在带方沿海上岸。当时带方、乐浪二郡刚刚被魏军占领。为了避免公孙氏余部向朝鲜半岛逃窜,同时阻止亲公孙氏的三韩势力支援襄平(当时三韩的实力都很弱,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带方太守刘昕下令封锁了所有从朝鲜半岛通往辽东的去路。因此,难升米的使团没能继续北上,而是被刘昕客客气气的挽留在了带方城中。

带方是公孙氏接待海东诸国来使的第一站,其作为“外交使节城”的历史也长达数十年。在这段时间里,公孙氏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以免海东诸国的使节越过辽海地区直接与魏国、吴国接触,让海东诸国觉得公孙氏就是东北亚唯一的老大。可以说,在司马懿讨伐辽东之前,这一封锁行为一直实施得很好,直到刘昕率魏军攻占带方。

然而奇怪的是,我们很难在史书中找到公孙氏与海东诸国交往的记录。这部分有着极大历史价值的档案资料,极有可能在魏军兵临带方城下时就被公孙氏的官员销毁了,也有可能毁于战火之中。尽管如此,带方城的收复,也就意味着魏国从公孙氏手中收回了与海东诸国外交往来的权力,中原地区与海东诸国的交往也是从那时起才恢复正常。

八月,司马懿率军攻破襄平,公孙渊兵败身死,刘昕这才派人护送倭国使团前往洛阳。平定辽东、远国来朝,魏国双喜临门。魏明帝不但盛情款待了这些来自大海对岸的客人,还赐予了大量财物,让难升米等人带回倭国。

<h3>现实的选择</h3>

公元239年正月,魏明帝病逝,齐王曹芳即位。次年,接替刘昕出任带方太守的弓遵才派建中校尉梯俊等人携带诏书、印绶等物渡海前往倭国,册封倭女王。倭女王卑弥呼接受了魏国的册封,然后上表谢恩。

这次前后跨越三年的互访最终让魏国和倭国之间建立了良好的外交关系。然而,当我们回过头来再看整个出使事件发生的经过时,就会产生一个疑问:难升米一行人渡海前来,从一开始就是打算与魏国建交,还是误打误撞促成了这次互访?

三国时期,海东诸国与中原(主要是辽东公孙氏)的交往受环境和地理影响很大。从地理位置上看,带方郡大体在今朝鲜沙里院附近,倭女王所在的邪马台国在今日本北九州山门郡一带,而难升米使团登陆的带方海则在今朝鲜海州湾处。从北九州山门郡出发前往海州湾,以当时海船的实际航速来测算,起码需要40天以上的航程,所以难升米一行应该是在公元238年的五月初启程出发。而魏国出兵辽东是在当年春天,以当时的通讯条件看,远隔重洋的倭国不可能这么快得到魏国发兵辽东的消息,就算有内应和飞鸽传书,作为弱势一方的倭国也不会在大战将开、局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贸然派使团出海。

因此,难升米一行最初所要出使的不是魏国,而是当时雄踞辽东的公孙渊。

使团在海州湾登陆后,难升米才得悉带方、乐浪二郡已经易主,以前的“宗主国”公孙氏危在旦夕。

作为一名成熟的外交官员,难升米见机行事,立刻改变了出访的目标,误打误撞的让倭国找到了一个更为强大的友邦。这是一次大胆的外交“押宝”,对三国时期的东北亚局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孙权之所以与公孙渊联盟,除了夹击魏国,从海上牵制徐、青、幽各州外,也是想利用公孙氏三代人半个世纪来在东北亚地区建立起来的霸主地位,通过强大的海上力量对臣服于公孙氏的海东诸国施加影响,进而寻找机会,取代公孙氏成为海东诸国的宗主国。而此前公孙渊突然翻脸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担心东吴的海上力量会威胁到公孙氏在东北亚的宗主地位。

于是,辽东就成了魏国、吴国、公孙氏和海东诸国角力东北亚的焦点——魏国失去辽东,不但会腹背受敌,还会彻底失去对东北亚地区扩张影响的可能;东吴控制辽东,就能为称霸海上取得一个强有力的支点;对海东诸国而言,谁是辽东的主人,谁就是他们的宗主国。

公元239年春,也就是公孙氏灭亡后不久,孙权再次派军队从海上偷袭辽东,试图切断魏国与海东诸国的联系。东吴的行动让魏国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辽东的重要性。所以,带方太守刘昕才会专门派人护送难升米的倭国使团前往洛阳,并主动向朝鲜半岛南部的三韩示好。而倭国作为第一个向魏国示好的海东国家,也受到了魏国的格外礼遇。

那么,东吴为什么没能成为海东诸国建立外交关系的首选呢?

其一,吴国地处东南,离海东诸国相距较远,再加上航海技术和季风洋流的限制,使得海东诸国的船队前往东吴存在技术上的困难。

其二,吴军在夷洲等地掠夺百姓,恶名远播,海东诸国担心东吴取得海上霸权后会故技重施,对本国不利。因此,态度友好、且更容易到达的魏国就成了海东诸国的首选靠山。

公元238年,盘踞辽海之上的公孙渊自立为王,反叛魏国,最后被消灭;1390年后的辽东,另一个盘踞在辽海之上的人被某人当作是眼中钉、肉中刺,无缘无故的被砍了头。

一股力量消失了,势必有别的力量取而代之,这是历史的规律。公孙氏的覆灭,从表面上看,是维护了魏国主权的统一,可它却打破了三国时期东北亚地区的势力平衡,种下百年动乱的祸根。

那个被某人当作是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死后,辽海地区的平衡再一次被打破——敌人的敌人死了,敌人笑了,杀人的人也没落得好下场,最后断送了整个江山……

第四章 古国高句丽 一、高句丽起源

好了,仗打完了,辽东回归了,让我们从放松一下,回过头来补习一下功课。功课的题目,叫高句丽。

高句丽(公元前37年~公元668年),也称“高句骊”,简称“句丽”、“句骊”、“高氏高丽”。高句丽是个古老的民族,主要存在于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存在于中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北部的一个少数民族地方政权,也是影响东北亚格局的一股重要力量。

在讲述高句丽之前,我们首先要搞清楚一个问题,也必须要搞清楚一个问题:高句丽是否就是大家经常提到的高丽,高句丽究竟是中国古代的少数民族,还是朝鲜半岛上朝鲜、韩国的先民?

<h3>被误读的一段历史</h3>

有一次,我正在看一个唐朝背景的古装剧,这时,屏幕里突然蹦出来个大侠,痛心疾首的说什么高丽人对我大唐居心叵测……看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唐朝的时候有高丽吗?

编剧大声回答:当然有,房玄龄不就曾经说过,彼高丽者,边夷贱类……

鼓掌!引用得非常好!

不过,拍历史剧,光有热情是不够的。在这里我提一个建议:所有电视剧和电影的编剧,尤其是历史剧、历史片的编剧,一定要恶补一下东北亚的历史,千万不要一提到朝鲜和韩国,就立刻跟“高丽”、“高丽人”划等号,更不要把曾经在朝鲜半岛出现过的政权统统称呼为“高丽”。

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两个事实:

第一个事实:

唐朝人确实把高句丽叫做高丽,为什么要省去一个字呢?是为了表示蔑视。所以,房玄龄的那句话,应该理解成他对高句丽的蔑称,轻视。就像我们给别人起外号一样。另外一个例子是,白江口之战后,日本臣服唐朝,主动上书请求把国号改为日本。唐朝接受了。此后,在官方文书往来中,日本,就是日本。可在民间,不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普通老百姓,还是把日本叫做倭人。既是习惯,也是一种心理优势。

第二个事实:

朝鲜半岛的历史与中原地区一样,都经历了无数次的分分合合——高句丽政权存在于汉代至唐高宗年间,时间上要早于高丽;而高丽作为一个独立的王朝,则是在公元918年由王建所建立,存在于五代后梁至明朝初年。二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民族和国家概念。

“高句丽是中国东北古代民族建立的王国,与位于现在朝鲜半岛上的王氏高丽是两个除了名称,在主体民族等各方面都有着重大区别的国家。”

这是中国史学界的共识。高句丽族的确创造了属于本民族的独特文明,古高句丽国也是与古代东北亚地区重要的国家,但是由于其领土横跨中国、朝鲜、韩国的特殊性,其民族血缘又与现在的朝鲜族有着一定的联系,再加上高句丽和高丽的读音相近,又与朝鲜半岛关系密切,所以很容易被有意无意的搞混。

某些国家不但把高句丽族看成是本民族的起源,把高句丽国直接嫁接到本国历史上,还把高句丽及东北亚历史上出现过的文化现象与闪光点统统说成是自己的发明创造,继而想取代中国成为东亚最为悠久正统的文明古国。

这就是历史和文化误读带来的恶果。

我们不能阻止别人刻意的歪曲历史美化本国,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坚持中华民族的文明传承,重新认清这段历史,不被高句丽和高丽的一字之差所误导。

那么,高句丽和高丽是怎样被误读的呢?

东汉三国时期,高句丽政权逐渐形成,占据了辽河以东、玄菟郡内外、长白山和朝鲜半岛北部的广大领土;到了南北朝,高句丽与朝鲜半岛南部的百济、新罗逐渐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这就是朝鲜历史上的前三国时期。唐朝时,朝鲜半岛三国间爆发内战,唐高宗便派大军渡海出击,帮助新罗先后消灭了百济和高句丽,朝鲜半岛第一次出现了统一的封建王朝——新罗。到了唐末五代,朝鲜半岛再次分裂,出现了后高句丽、后百济、后新罗三个国家,史称朝鲜后三国时期。直到王建建立高丽国,朝鲜半岛才再次统一。

朝鲜半岛受中原文化影响很深,但凡大事,都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从先人的思想事迹中获取灵感。王建在确定新国号时,也沿用了这样的思路,要为新国家寻找历史传承,这才决定取材“高句丽”——这个历史悠久、与本民族有着一定血缘关系的名称,给新王朝起名为“高丽”。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高丽只不过是借用了高句丽的名字,高丽和高句丽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

也许有人会说,高句丽的势力范围在长白山区和朝鲜半岛北部,高丽是朝鲜半岛上的国家,二者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联系?要是没有联系,王建也不可能直接引用了。

好,下面由我来摆事实,讲道理。

从时间上看,从高句丽灭亡到高丽建国,当中相隔近300年。这300年,正好是东北亚地区最为动荡、民族融合最为强烈的时期。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古代少数民族消亡了,在隋唐时期融入了新一代的汉民族中;契丹、突厥、回纥、吐蕃等新兴少数民族崛起,而处在东北亚地区的古高句丽族,也没能避免被消亡与融合的命运。统一朝鲜半岛的,是来自东部沿海的新罗人。

从地域上看,王氏高丽的统治中心在朝鲜半岛,而古高句丽国领土的一大部分则位于以汉代玄菟郡为中心的辽宁、吉林等地,二者统治区域有90%以上不重合。

从文化上看,高句丽族本身没有文字。从现已发现的好太王碑、中原郡碑、冉牟墓志、冬寿墓墨书题记、德兴里壁画墓墨书题记和榜题、佛像铭、铬文砖、铭文瓦上看,高句丽族都是用汉字来记述历史事件、进行文化交流的。

尽管高句丽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比较敌视中原王朝,但是种种证据都显示:高句丽,就是中国古代东北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高句丽国,也只是东北亚地区的一个地方政权。

然而,由于史料的混乱和认知的局限性,再加上北方疆域被辽金所阻隔,大多数宋朝人对朝鲜半岛从高句丽灭亡到王建建立高丽之间这近300年的历史懵然无知,甚至不知道新罗曾经统一过朝鲜半岛,更不知道离他们不远的半岛上还曾出现过分裂动荡的“后三国时代”。

在很多宋朝人看来,“高丽”这个国家一直存在于朝鲜半岛,只不过由复杂的“高句丽”变成了简单的“高丽”而已。因此,薛居正在修《旧五代史》时就把王氏高丽看成是古高句丽继承者,欧阳修也在《新五代史》中把高句丽的历史写进了王氏高丽传当中。

这还仅仅是错误的开始。

到了元代,《宋史》的撰写者脱脱明确提出了“长兴中,权知国事王建承高氏之位”的论断,用官方的话语为“高丽”是“高句丽”的延续,两者就是一回事盖棺定论。此后,《辽史》和《金史》的编写者也沿用了这一观点,进一步承认了王氏高丽和古高句丽的亲属关系。

到了明代,《元史·高丽传》不但在内容上继承了《宋史》的错误,而且还颇具创意的把箕子朝鲜的历史嫁接到了高句丽之前,为高句丽寻找到了一个源远流长的祖先。到了清代,清政府为了显示对邻居朝鲜的友好,特意在自己的官方史书中编了一段“箕子朝鲜——卫氏朝鲜——汉四郡——高句丽——东徙复国——王氏高丽——李氏朝鲜”的历史,使得整个朝鲜半岛的历史一脉相承——高氏高句丽继承箕子朝鲜,王氏高丽继承高氏高句丽,李成桂建立的李氏朝鲜则继承了王氏高丽。为了自圆其说,《明史》还把唐朝攻灭高句丽后把当地老百姓西迁到中原的事实改成了“东徒”朝鲜半岛的壮举,让王氏高丽承袭高句丽传统,兼并南方新罗、百济两国的故事变得愈发的合情合理。

官方史书的错误不但没能澄清朝鲜半岛的真实历史,还给民间认知带来了巨大的误导。

高句丽和高丽,我们误读的不仅仅是两个名字,更是一段不容被歪曲和质疑的东北亚古代文明史;而造成这段误读的最大帮凶,恰恰就是我们自己。国人时时刻刻不忘严格要求自己,宽容对待别人,可到最后,家里被人偷了,却得陪着笑脸故作风度的说,我们很有钱,我们很大方,不怕偷也不怕抢,因为我们是文明人。我们或许更加应当反思自己,更应当好好去理解一下房玄龄对于高句丽的那句名言。

<h3>卫氏朝鲜</h3>

之所以要把高句丽的血统问题摆到朝鲜半岛的历史之前来讲,只有一个原因:不搞清楚高句丽的血统,整个朝鲜半岛的历史就是一锅粥。正本清源,方能继往开来。

朝鲜半岛上最早建立政权的是箕子朝鲜。武王伐纣,攻灭殷商后,商朝的大忠臣箕子就带着几千名不愿臣服周王朝的殷商遗民东迁至朝鲜半岛,与半岛土著居民一同建立了“箕氏侯国”。“箕氏侯国”,与其说是国家,不如说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其法定名称为——箕子邑落联盟。千万不要小看这个“箕氏侯国”,它是朝鲜半岛有明确记载的第一个正式的政权组织,一个来自中原的,以殷商后裔为主体的移民政权。

朝鲜半岛土著居民的祖先们还在刀耕火种时,就已经被大汉民族的后裔统治了;他们没有语言,只能依依呀呀,拿手比划,是中原来的汉人教会了他们好好说话。

西汉初年,燕王卢绾叛乱,辽东动荡不安。燕人卫满带领千余部众脱离西汉,向东进入箕子朝鲜。卫满原本是燕国人,先后在燕国、秦朝、西汉为官,后来跟随卢绾造反,流亡匈奴,最后来到箕子朝鲜。

当时箕子朝鲜的国君是箕准。箕准担心西汉来犯,就没有把卫满扭送回国,而是封他为博士,还把西部靠近西汉的一大片土地赏给他当封地,希望借助卫满的力量来守护西部边境。

卫满是个很有野心的政治老油条,当然清楚箕准打得小算盘。他见箕子朝鲜国力不强,西汉也没有追过来赶尽杀绝,于是将计就计,便利用封地为依托,不断招募从燕国和齐国流亡朝鲜半岛的汉族流民,积聚自己的政治、军事力量。

公元前194年(汉惠帝在位、吕后掌权期间),卫满与箕子朝鲜反对国君的势力联手,自封地起兵,攻下了箕子朝鲜的国都王险城(今朝鲜平壤),取代箕子朝鲜成为朝鲜半岛的统治者。卫满即位后,设立官职,发展生产,逐步统一了箕子朝鲜各部,并将势力扩展到了鸭绿江以南地区,史称卫氏朝鲜。

战败逃亡的箕准则从海路逃往半岛南部的马韩地区,与逃难而来的遗民一起建立了马韩国。朝鲜半岛前三国时期的百济,正是马韩国中的一个部落,只不过当时的百济不叫百济,而叫十济。此后,朝鲜半岛南部出现了逐渐形成了马韩、辰韩、弁韩三个较大的部族联盟,史称“三韩”。也就是说,马韩——百济,他们的民族中,也流淌着殷商后裔的血液。

取代箕子朝鲜后,卫氏朝鲜很快就成了西汉的属国。有了这样一个强大的靠山,卫满便开始向周边地区扩张,真番、临屯等部族也都主动前来归顺,拓地数千里。到了卫满的孙子卫右渠在位时,卫氏朝鲜实力日益雄厚,卫右渠的野心也随之膨胀——不但停止了本国对西汉的通商朝贡,还禁止真番等小国与西汉的往来,严重威胁到了西汉在辽东地区的统治。

公元前128年(汉武帝元朔元年),朝鲜半岛东部几个小国不满卫右渠的控制,一起归降西汉。汉武帝在其地设立苍海郡(大致位置在朝鲜半岛东部,今朝鲜、韩国交界处的江原道地区)。尽管沧海郡在几年后就被撤销了,但它却是中原汉族政权在朝鲜半岛设立的第一个行政机构。沧海郡属国的归附,让汉武帝看到了解决卫氏朝鲜的契机。

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元封二年),为加强对卫氏朝鲜的控制,汉武帝派涉何前往朝鲜。这次出使,实际上是一次投石问路——卫右渠如果乖乖听话,自然能够继续当西汉的属国;如果不听话,那就正好给了西汉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机会。然而,出使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卫右渠根本不买账,只是“客客气气”的派人把涉何礼送出境。

汉武帝在位时期,西汉王朝强人辈出,涉何也算是其中一个。作为大汉王朝的全权特使,费了好大劲出国一趟,居然一事无成,要是就这么回去了,皇帝肯定会怪罪自己无能,给祖国丢脸。涉何越想越气,给人打工,不怕做错事,就怕不做事!

因此,涉何一不做二不休,在回国途中将护送他出境的朝鲜裨王长杀死,然后反咬一口,说卫右渠有不臣之心,恳请汉武帝早作准备。汉武帝正愁找不到机会,所以不但没有责怪涉何,还任命他做辽东郡的东部都尉,专门留在那儿对付卫右渠。

卫右渠也不是省油的灯,心想你涉何杀了我的人,还敢明目张胆的呆在边境,简直是目中无人!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虚构),卫右渠突然发兵辽东,杀死涉何,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人死了,机会就来了。

同年秋,汉武帝发兵五万,左将军荀彘率主力出辽东,由陆路进攻;楼船将军杨仆率偏师从齐地渡海,在半岛侧翼登陆,夹击王险城。杨仆的水军率先到达朝鲜列口(今朝鲜大同江入海口附近),为了抢功,他不等荀彘的陆军会合,就单独率领水军进攻王险城,战败。同时,荀彘的大军也遭到了顽强抵抗,陷入苦战。汉武帝见两路大军都没有取胜,又派卫山为使者,前往王险城劝降。卫右渠见汉军势大,权宜之下,表示愿意降服,还派太子带着一万士兵前往长安归降。

当卫太子一行浩浩荡荡来到边境时,卫山和荀彘顿时就傻眼了——哪有带着一万大军来投降的?一定有阴谋!两人立刻下令封锁道路,然后命令所有卫氏朝鲜的士兵放下武器,徒手过境。卫太子不干了——一万人两手空空的上路,那不是任人宰割吗?所以就带着大军返回王险城。

这下可把汉武帝惹毛了,他立刻下令两路大军全力进攻王险城。

长期的围困和汉军强大的战斗力让王险城内的贵族大臣们在抵抗汉军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就在这一年的夏天,卫右渠被主和的大臣杀害,汉军攻陷王险城,卫氏朝鲜灭亡。

<h3>汉代朝鲜四郡</h3>

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元封二年),汉武帝派大军攻灭卫氏朝鲜。

次年,汉武帝为了加强对东北边境的控制,又在辽东增设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统称朝鲜四郡,属幽州管辖,将朝鲜北部直接收归中央政府管辖,其郡治朝鲜县城就是原来的卫氏朝鲜都城王险城(今朝鲜平壤大同江南岸的土城洞城址)。

<h3>西汉辽东地区图</h3>

《汉书·武帝纪》记载,在汉武帝增设的朝鲜四郡中,以乐浪郡为首,此后的东汉、曹魏、西晋政权都延续了这一行政区划。乐浪郡治址位于平壤南郊大同江南岸土城里的台地上,东西约长700米,南北约长600米。1935和1937年在城址东部发现柱石、甬路、井和下水道等建筑遗迹,还出土有砖瓦、封泥、陶器和铜铁器等遗物。部分片当上还发现了“乐浪礼官”、“乐浪富贵”等铭文;特别是在封泥上,除“乐浪太守章”和“乐浪大尹章”之外,各级令、长、丞、尉的官印均有发现。

据《汉书·地理志》记载,乐浪郡面积最大时拥有“县二十五”。据《后汉书·东夷传》记载,公元前82年(汉昭帝始元五年),汉昭帝撤销了临屯、真番二郡,将二郡土地、居民分别归入乐浪郡。合并之后的乐浪郡面积广大,所以汉朝政府又从中分出岭东七县,还设置了乐浪东部都尉加以管辖。

自西汉以来,乐浪郡的面积并不是固定的:中原王朝强盛时,其控制面积便增大;中原王朝衰落时,其控制面积也随之缩小,但其中心地域是始终都是平壤附近的大同江下游和载宁江流域。直到东汉末年,公孙度的继承人公孙康又把屯有县以南荒地划了出来,重新设置了带方郡,郡治在带方县。辖境与从前乐浪南部都尉的管区相同。

攻灭卫氏朝鲜的第二年,汉武帝在其故地设立了临屯郡,临屯位于乐浪郡的东面,也就是单单大岭以东乐浪东部都尉的辖地。辖境范围大致在现在韩国的东北部,其原住民为秽人。公元前82年(汉昭帝始元五年),西汉政府进行大规模的郡县调整,临屯郡及其所辖秽人也一并归入乐浪郡。

《史记·朝鲜列传》称真番为“东夷小国,后以为郡”,说明真番郡即原先真番族聚居的地区。真番郡的具体位置迄今未有统一说法,大致位于玄菟郡以南,今韩国北部。《后汉书·东夷传》在“昔武王封箕子于朝鲜”之前提到:“秽及沃沮、句骊,本皆朝鲜之地也”,证明秽人、沃沮人与句丽胡原是箕氏朝鲜的属地,后一度独立,卫氏朝鲜对此地区的征服实际上是对箕氏朝鲜故地的恢复。而真番国却是早已存在。《史记·朝鲜列传》载:“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在战国时期燕国最强盛时,真番国已经存在,显然不是箕氏朝鲜的属国,所以,真番当是卫氏朝鲜新征服的领地。

公元前82年(汉昭帝始元五年),真番郡与临屯郡一起并入乐浪郡。

从地图中就可以看到,玄菟郡位于辽东郡和乐浪郡之间,横跨鸭绿江两岸,还囊括了现在吉林省的长白山区,不仅是四郡中面积最大的一个,战略位置也最为重要。玄菟郡设立于公元前108年(汉武帝元封三年),其辖地是卫氏朝鲜属国沃沮的故地,大约是今北朝鲜咸镜南道、咸镜北道以及中国辽宁、吉林省西部一带,郡治大体在咸镜南道境内。汉昭帝时,西汉政府把玄菟郡郡治迁至今辽宁新宾永陵地区,鸭绿江外之地则划归乐浪郡管辖,辖境南达今朝鲜清川江和大同江上游北岸,与乐浪郡为邻,北达哈达岭、辉发河一带,与扶余为邻,其西为辽东郡,以长城为界,其东以长白山为界与沃沮相接。

在搞清楚玄菟郡的管辖范围后,还需要对玄菟郡的原住民进行一下分析。这关系到一个重大的历史问题——这一历史问题直到现在仍然争论不休,还引发了两个国家的口水战。

《汉书·地理志》对玄菟郡的注解是“故真番、朝鲜胡国”,但《汉书·地理志》所载为昭帝始元五年以后的政治区划,也就是“罢临屯、真番二郡,将二郡土地、居民分别归入乐浪、玄菟二郡”之后的行政区划,此时玄菟郡的辖区已包括原来真番郡,真番郡的原住民真番人也划归了玄菟郡。因此,玄菟郡最早的原住民,正是“朝鲜胡国”中的故“句骊胡”。

《后汉书·东夷传》记载:“武帝灭朝鲜,以高句骊为县”,这说明,正是因为有“句骊胡”居住,西汉政府才在玄菟郡境内设置了高句丽县。而玄菟郡初设时,辖区内主要包括两个民族——沃沮、高句丽,直到真番郡并入之后才包括了真番人。可见,在西汉攻灭卫氏朝鲜以前,“高句骊”、“句骊胡”、“朝鲜胡国”、“句丽蛮夷”等多种名称都是对居住在玄菟郡境内的高句丽人的称呼。朱蒙之子琉璃明王时,扶余的势力才进入这一地区。从《后汉书·东夷传》将此族列入以朱蒙为始祖的高句丽的传记中来看,当是其与卒本扶余发生了民族融合,扶余才改名高句丽。

这些事实说明,玄菟郡在西汉时就属于中国,生活在玄菟郡境内的高句丽人,也是汉王朝治下的少数民族!

汉武帝所设四郡,实质上是以古朝鲜本土为一郡(乐浪郡),将卫氏朝鲜后征服的真番设为一郡(真番郡),将先后臣属于箕氏朝鲜与卫氏朝鲜的属地分为玄菟与临屯二郡,玄菟郡统辖高句丽蛮夷与沃沮,秽人则主要隶属于临屯郡。汉昭帝所进行的郡县调整,则是把所有秽人的分布区都划入乐浪郡,在此以北的真番人、高句丽则划归玄菟郡。

不论是汉武帝灭卫氏朝鲜以后设立的四郡,还是汉昭帝时的郡县调整,都是基于当地民族分布而进行的。随着扶余人的南下立国、高句丽族的形成,辽东地区的民族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当地的行政建制也随之发生变化。到了东汉末年,接管辽东政权的公孙康又把乐浪郡南部独立划分出来,以带水(今韩国汉江)为名,设立了带方郡,辖境相当于今朝鲜京畿道及忠清北道地区,郡治在今平壤西南。

汉四郡的设立,极大的促进了朝鲜半岛经济文化的发展。这个刺激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汉族移民对四郡的直接开发,使得朝鲜半岛北部出现了著名的“乐浪文化”;其二,汉族移民的到来,也使一大批北部原住民迁往南方,南迁的人丁带来了较为先进的生产技术,间接促进了半岛南部的开发。

从对汉代朝鲜四郡的了解就能看到,汉朝政府对辽东地区的控制远比我们所理解的“辽东”地区,而是包括了今辽宁全境、吉林大部和朝鲜中北部的广大地区。两千年前,中华民族就曾是东北亚的主人!

第四章 古国高句丽 二、高句丽建国

讲完了箕子朝鲜、卫氏朝鲜、汉四郡后,再来看高句丽。

高句丽是个另类。

公元前37年,扶余人朱蒙建立高句丽,定都于纥升骨城(今辽宁桓仁满族自治县五女山城)。此后,沸流国(位于今富尔江流域)归顺。高句丽从建立之初就开始不断兼并周边小国和部落。

公元前32年,高句丽发兵征服长白山东南一带,随后又以武力攻灭北沃沮(今图们江流域)。朱蒙之子琉璃王执政时,高句丽先后受到扶余、鲜卑的攻击,于是将王城由纥升骨城迁至国内城(今吉林省集安),然后发兵侵梁貊(今太子河上游一带)。

公元22年,琉璃王亲自率军攻打扶余,杀其统治者带素,四年后又吞并了盖马国(今朝鲜狼林山脉地区),杀其国君,迫使句茶国举国归顺。

公元53年,高句丽太祖大王高宫即位,两年后攻灭东沃沮(辖境在今朝鲜咸镜南、北道),后又攻取东涉(今朝鲜江原道)部分地区,将国土范围扩展至日本海沿岸,并迫使扶余称臣纳贡,然后开始向人口稠密、土地肥沃的辽东地区扩张,开始了作为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存在的历史。

当时的高句丽像大多数边地小国一样恭恭敬敬的向中原称臣,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西汉政府也设立了玄菟郡来管理高句丽事务。那么,这个原本臣服的边境小国,后来为何会脱离中原汉族政权的统治,屡屡侵扰辽东边境,最后走上与中原王朝对抗的道路呢?

这还要拜中国历史上那位臭名昭著,又极具创意的改革家王莽所赐。

<h3>下句丽:对抗的开始</h3>

王莽是个酷爱标新立异之人,称帝后,他觉得高句丽这样的小国没有资格封王,就别出心裁的把“匈奴单于”的名字改为“降奴服于”,狠狠羞辱了匈奴人一把。匈奴人可不是好惹的,当初西汉政府连打带拉,花了大力气才让他们稍稍安分,现在王莽居然主动找事。匈奴单于一怒之下,起兵反叛。

王莽的自我感觉很好,认为这是个建立不世军功的机会,于是集结30万大军准备讨伐匈奴,并征发高句丽人一同出征。高句丽人去是去了,可还没见到匈奴人就纷纷逃亡,顺道杀了辽西大尹田谭(估计这位大人平日里利用职权对高句丽人不怎么友好)。王莽大怒,派大将严尤征讨高句丽。严尤来到辽东后,诱斩高句丽大将延丕,一战而胜。王莽大喜,觉得高句丽不堪一击,就下旨把高句丽的名字改为“下句丽”,还降一级为侯,称“下句丽侯”。

高句丽出身山民,国家不大,却很有血性,根本无法忍受这等侮辱性的举动,当即宣布脱离汉朝控制,随后攻占了玄菟郡高句丽县。由于高句丽人主要生活在玄菟郡境内,所以独立以后,高句丽主要靠蚕食玄菟郡领土扩大地盘,开始了独立建国的历史,慢慢成为中原王朝东北边境最大的隐患。

公元28年,东汉与高句丽之间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战争。高句丽大武神王高无恤坚壁清野,在国都国内城附近的丸都山城(今集安县以西山城子)据守。汉军围城三月,高句丽人粮尽,假借犒军之名给汉军送去酒和刚捉到的鲤鱼。汉军主将误认为城中粮草充足,就此罢兵,高句丽也躲过了亡国之危。

三年后,汉光武帝恢复了高句丽的王号,但已经结下的梁子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高句丽从未停止过对东汉的侵扰,还曾一度占据了鸭绿江南岸的乐浪郡。此后,光武帝派大军从海路收复乐浪郡,并与高句丽约定,萨水(今清川江)以南地区归东汉管辖,以北属高句丽领土,换来了两国之间60多年的和平。

高句丽太祖王在位期间(太祖王在位93年,活了118岁),两国关系急转直下,爆发了几次较大规模的冲突:公元105年春,高句丽进犯辽东,被太守耿夔所败。公元107年(汉安帝永初元年),东汉政府无力维持对朝鲜四郡的控制,于是就把长城以内辽阳、候城、高显三县划归玄菟郡管辖,并把玄菟郡迁到了今辽河流域的沈阳、抚顺一带,间接承认了高句丽对玄菟郡故地的占领。

公元118年,高句丽与秽貊联手进犯玄菟郡,攻取华丽城。三年后,东汉幽州刺史冯焕率军远征高句丽,却中高句丽诈降之计,死伤数千人;同年夏,高句丽与鲜卑联军8000人偷袭辽东,东汉郊县太守蔡讽以下百余人战死;同年冬,高句丽联合马韩、秽貊等万余人马进犯玄菟郡,扶余国派出2万援军支援汉军,击退联军。

公元146年,高句丽再次进犯乐浪郡,杀带方县令,掠其妻子。同年,100岁的太祖王传位于次大王高遂成,东汉与高句丽之间的关系趋于缓和,次大王、新大王、故国川王当政时,两国维持了半个多世纪的和平。

到了东汉末年,玄菟太守公孙域(就是给公孙度介绍老婆的那位)大破高句丽,斩首千余。这说明,当时高句丽人对辽东已是虎视眈眈了,只不过自身实力还不够强,只能逐步蚕食。此后,每当中原王朝实力削弱,高句丽都会大举蚕食玄菟郡在长城内的辖地,而且多次侵入辽东腹地,开始了作为一个独立政权争霸辽东的历程。

公孙氏统治辽东初年,还能与高句丽保持较好的关系。由于辽东地区的经济和文明发达程度都要远远超过高句丽,所以在面对公孙氏的扩张时,高句丽基本上处于守势。公孙康掌权后,双方之间就爆发了拔奇和延优之间的争位之战,宣布正式翻脸。即便没有这次争位事件,公孙氏与高句丽也不可能长期和平下去——公孙氏想要称霸东北亚,就必须打击高句丽的势力,公孙氏的存在客观上遏制了高句丽在辽东地区的扩张;高句丽要想蚕食辽东,就必须直面公孙氏这个最大的障碍。

为了彻底解决侧翼威胁,公孙康发动数万人马大举进攻高句丽,焚毁其国都国内城,迫使高句丽迁都丸都山城。遭受沉重打击的高句丽不敢再生事端,转而在暗中不断寻找制约公孙氏的机会。

公孙渊反水收编吴国舰队事件发生后,有几位东吴使团成员就从海上逃亡到了高句丽,并见风使舵声称是奉孙权之命前来交好。高句丽人大喜过望,当即向东吴上表称臣。不久,孙权就封高句丽东川王为“单于”。从战略角度看,孙权对公孙氏的态度是既想利用,又想取代——利用辽东牵制魏国,取代辽东成为海上霸主,成为海东诸国的宗主国。高句丽与公孙氏有仇,理所当然就成为东吴首选的结交对象。

魏国君臣见公孙氏在辽东坐大,东吴又与离山东半岛一海之隔的高句丽打得火热,为了能够集中力量对付诸葛亮的北伐,所以也派使者前往高句丽,通过外交手段逼迫其与东吴断交。高句丽迫于压力,不得不与东吴断交。诸葛亮病逝后,司马懿率大军远征辽东,很快收复了乐浪、带方二郡,并要求高句丽和鲜卑人出兵相助。高句丽与公孙氏有世仇,又想借机捞取好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派出数千精兵协助魏军围攻襄平城。不久,襄平城破,公孙氏在辽东的势力被彻底铲除。

大敌已去,高句丽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h3>毌丘俭:山城一战震辽东</h3>

公元235年(魏明帝青龙三年),毌丘俭被任命为幽州刺史,加度辽将军和护乌丸校尉,主要负责东北边境的防务。

毌丘俭(?~255年),字仲恭,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人。“毌”应读作“guan”,而非“wu”,“毌丘”是中国的一个复姓。闻喜县是一个牛人辈出的地方,隋唐时期著名的河东裴氏,就是出自闻喜县。毌丘俭能文能武,早年曾上书劝谏魏明帝节省民力,不要大兴宫室,被任命为荆州刺史。随后,毌丘俭又参与讨伐公孙渊之战,是魏国后期屈指可数的猛将。

魏国平定辽东,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当地的汉族百姓,而是近邻高句丽。公孙氏败亡后,魏国因要面对吴、蜀两国的压力而无暇顾及辽东,高句丽东川王便开始寻找机会骚扰辽东,先后夺取了几座小城,把自己当成了以公孙氏之后的辽东王。魏国上下对高句丽的反复无常十分恼怒,南方战事稍停,魏国就派毌丘俭出征辽东,打算好好教训一下高句丽这个不听话的邻居。

公元246年,毌丘俭率一万步骑从玄菟郡出发,向高句丽腹地挺进。此时的高句丽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军事实力,东川王也被之前取得的一系列小胜冲昏了头脑,亲率两万大军迎击魏军,两军在沸流水一带遭遇。毌丘俭曾败给过公孙渊,如果这次不能击败高句丽,他在魏国的仕途就会大受影响。因此,毌丘俭不顾魏军兵少,在梁口(今通化市江口村)布阵,决心与高句丽背水一战。

魏军将士见退路已断,想要活命,就只干掉高句丽人。毌丘俭更是一马当先,带领全军奋勇杀敌,把高句丽军打得丢盔卸甲,斩首数千级。东川王率余部逃回丸都山城,据险而守。毌丘俭趁胜进兵,将丸都山城团团围住。

围城后,毌丘俭见山城的西北面山体陡峭,守兵数量也不多,就采取声东击西的策略,一边派主力在正面发动佯攻,一边挑选出数百名身强力壮善于攀爬的士兵,组成了一支精锐的突击队,从西北面山崖实施突袭。高句丽人完全没想到魏军会从西北面杀到,山城防线被一举攻破。占领丸都山城后,毌丘俭痛恨高句丽人负隅顽抗,为了泄愤,便下达了屠城令,仅有少数人幸免于难。

为了彻底解除高句丽对东北边境的危害,毌丘俭再次挥师东征。在魏军的步步紧逼下,东川王狼狈逃往买沟(今朝鲜咸北会宁)。毌丘俭趁胜追击,又派玄菟太守王颀追击东川王,长驱直入沃沮千余里,一直追到肃慎氏南界才罢手。为了纪念这次远征,毌丘俭命王颀在当地刻石纪功而还(毌丘俭刻石记功碑于1904年在吉林集安境内被发现,现存于辽宁省博物馆)。高句丽东川王一败再败,最后也在逃亡途中忧愤而死。

毌丘俭是三国后期的名将,他指挥的这次战役,是中原王朝对东北亚地区有史以来最长距离的远征,魏国的势力也因此到达了今俄罗斯滨海地区,原本落入高句丽手中的朝鲜半岛岭东秽貊地区也归入了乐浪、带方二郡的范围。

但是,魏国并没有很好的把军事打击的成果转化为长期有效的控制。三年后(公元249年),司马懿发动政变,篡夺了魏国的大权。公元255年正月,毌丘俭与扬州刺史、前将军文钦在淮南举兵讨伐司马师,兵败逃遁,在途中被人射死。

西晋取代魏国,中原政权更迭,使得高句丽侥幸苟延残喘了下来。

中原移民和经济文化的发展让辽东成为当时东北亚最为富庶发达的地区;多民族环绕杂居的独特环境,高句丽、鲜卑等少数民族先后崛起,也让辽东的战略位置日趋重要。从时间上看,司马懿平辽东和毌丘俭东征高句丽是中原王朝对东北亚地区首次大规模的军事打击行动,但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此后40余年,高句丽主动向魏、晋二朝称臣纳贡,再也无力对辽东地区进行侵扰,东北亚地区也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期。随着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的到来,辽东也再一次成为各民族、各派势力角力的焦点。

第五章 白虏传奇 一、鲜卑起源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曲《敕勒歌》,传唱千年,勾勒出了一幅雄浑辽阔的草原美景。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便是当时中国北方最为强大的少数民族——鲜卑。鲜卑人酷爱音乐——风过,草长,金黄色的大草原仿佛在讲述一个个古老而又让人难以忘却的故事。

<h3>神秘的嘎仙洞</h3>

鲜卑人和匈奴一样也是逐水草而居,在艰辛与困苦中一代代的繁衍生息。那些曾经回荡在大草原上的鲜卑民歌,有的甚至连歌词都没有,只剩下绵长悠远的调子,那是这个民族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寄托着鲜卑人最淳朴最原始的情绪。悠长、清新、慷慨、豪壮……这是鲜卑人的歌,也是鲜卑的历史。

鲜卑与乌桓都是东胡的一支,最早发源于鲜卑山,并以此为族名。作为中国古代最重要的少数民族之一,鲜卑族的发源地一直是学者们考证的焦点。那么,鲜卑山到底在哪里呢?据《魏书》记载:“魏先之居幽都也,凿石为祖宗之庙于乌洛侯国西北……其国西北有国家先帝旧墟石室。”

公元443年(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四年),北魏中书侍郎李敞前往乌洛侯国祭祀,并在“先帝旧墟石室”洞中刻下祭文。乌洛侯国,最早见于《魏书·乌洛侯传》:“去代都四千五百余里……在地豆于之北……民冬则穿地为室,夏则随原阜畜牧。……其俗绳发,皮革以珠为饰……好射猎,乐有箜篌,木槽革面而施九弦。”

可见,这个乌洛侯国是个以渔猎为主,且酷爱音乐的国家,但是乌洛侯国又在哪里呢?鲜卑族起源之地的线索就此终结了吗?

1980年七月,考古学家米文平先生来到了位于大兴安岭北段的嘎仙洞,千年之迷就此解开。嘎仙洞位于内蒙古呼伦贝尔盟鄂伦春自治旗甘河镇东北30公里处离地面约20多米的山崖上,主体石室南北90步、东西40步、高70尺,分为4个洞室,面积近3000平方米。洞内除少量陶器、石器和骨器外,还保留有遗留的石刻铭文。这些石刻铭文都是汉字隶书,字形古朴苍劲,竖写19行、共201字,大部分文字仍然清晰可辨,其内容与《魏书》所记基本相同。由此可见,嘎仙洞就是鲜卑族先民所聚居的“旧墟石室”。嘎仙洞鲜卑石室的发现,不但确认了鲜卑族的发源地,也让乌洛侯的所在地浮出水面——即今嘎仙洞东南的嫩江中游地区,今黑龙江齐齐哈尔西部一带。

不过,生活在嘎仙洞附近的只是鲜卑族的一支——拓跋鲜卑,又称北部鲜卑。而鲜卑中其它三个著名的部落——段部、宇文部、慕容部,则都发源于内蒙古境内的鲜卑山,又称东部鲜卑。

鲜卑的语言习俗和乌桓接近,先秦时主要在大兴安岭中北部活动。鲜卑语属于阿尔泰语系,其语音介于黑龙江流域的满语和额尔古纳河流域的蒙古语之间。在鲜卑语中,“鲜卑山”即为“祥瑞山”、“神山”;“鲜卑”一词,也表达了鲜卑人对“吉祥、美好”的向往。

秦、汉之际,匈奴灭东胡,乌桓、鲜卑便臣服于匈奴。随后,西汉与匈奴间进行了长达百年的战争,匈奴势力遭到沉重打击。乌桓南迁后,大部分鲜卑部族便占据了乌桓故地饶乐水(今西拉木伦河)两岸;另一支则向西南迁徙,落户于大泽(呼伦贝尔草原)一带,即后来的鲜卑拓跋部。由于鲜卑拓跋部所活动的河套阴山一带不在本书所要重点讲述的辽东——东北亚范围内,所以就不具体展开了。

<h3>鲜卑南迁</h3>

东汉初年,乌桓继续内迁,鲜卑人便再次紧跟乌桓的脚步迁徙南下;北匈奴西迁后,鲜卑又占据了匈奴故地,将从乌桓、匈奴控制下脱离出来的弱小部族收归旗下,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汉桓帝时,鲜卑族传奇英雄檀石槐于高柳北面的弹汗山(今山西阳高西北)建立汗庭。檀石槐任用汉人,制定法律,将鲜卑控制下的土地一分为三进行管理:右北平以东为东部;右北平以西为中部;上谷以西为西部,辖境“东西一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几乎把匈奴人原来占领的地盘都囊括在内。

檀石槐死后,鲜卑各部随即陷入分裂。曹操执掌东汉政权时,鲜卑主要形成了三大集团:檀石槐后裔步度根率部占据云中、雁门一带;轲比能率部占据代郡、上谷等地;原先“东部大人”所统辖的一些小部族则散居于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三部鲜卑中,以轲比能势力最强,对中原的威胁也最大。袁绍攻略河北期间,北方汉人为躲避战乱,纷纷投奔轲比能,同时带去了汉族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技术。

与公孙度一样,轲比能也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清楚鲜卑的实力尚不足以与中原汉族政权叫板,于是一边命族人向归附的汉人学习语言文字和兵器制造,一边向东汉和后来的魏国称臣纳贡,并积极开展“互市”贸易。当时,魏国的战略重心都在南方,对北方众多少数民族主要采取安抚招揽的政策,以确保边境安宁。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壮大,轲比能先后吞并了步度根及其它周边部族,统一漠南。伴随着实力的增强,轲比能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屡屡侵犯幽州边境,取代乌桓成为魏国北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为了解除鲜卑的威胁,魏国幽州刺史、护乌桓校尉王雄突施奇计,派出刺客将轲比能刺杀。

纵观整个鲜卑族的历史,我们会发现,鲜卑是一个独立性极强,但整体凝聚力极差的民族——有杰出领袖诞生时,鲜卑人便能称霸一时;领袖一死,其子侄部众便相互不服,旋即陷入无休止的内乱和攻伐中。

轲比能死后,漠南地区再度分裂,东部鲜卑中的段部、慕容部、宇文部先后崛起。这三大部族的兴起,很大程度上都是客观环境促成的:乌桓已被消灭,逐渐融入到了汉族和其它少数民族中,整个民族消失了;公孙氏被魏国干掉,东北亚地区最强横的汉族势力烟消云散;高句丽在魏国的打击下奄奄一息,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劲儿来;而魏国也正处在曹氏与司马氏的内斗中……放眼辽东内外,茫茫白山黑水,竟无一强者,这就给了鲜卑族登上历史舞台的最好时机!

此后,魏灭蜀,晋代魏,晋灭吴,三分归一。大一统,原本是中原汉族政权向外扩张的保证,但统一的局面并没能维持多久——西晋统治者的昏聩和腐败动摇了国家的统治根本,也激化了周边地区的民族矛盾。西晋的统治只有短短几十年,但在此期间,中原、边地叛乱不断,东部的段部、宇文部、慕容部,中部的拓跋部,西部的铁弗部、土谷浑部、乞伏部、秃发部先后闹独立,把曹操好不容易统一的北方搞得四分五裂,民不聊生。

在辽东,鲜卑段部最早兴起,后来被羯人建立的后赵击败。慕容部则先后建立了前燕、后燕、西燕、南燕等政权,最后亡于北魏。宇文部发家最晚,早先与高句丽通好,后败于前燕,直到南北朝时期才取代西魏政权建立北周,其迭刺部后来成为辽国始祖“契丹八部”之一。

在阴山,拓跋部建立了代国,收服了盘踞在河套地区的众多部族,后来被前秦攻灭。淝水之战后,拓跋珪复国,击败了强大的后燕,统一北方,建立了强大的北魏政权。

在西部,鲜卑慕容部的一支迁居青海东部,称吐谷浑;鲜卑与匈奴的混血后代赫连勃勃建立夏国;鲜卑与敕勒人融合形成乞伏部。淝水之战后,乞伏国仁建立西秦,后被赫连勃勃所灭;与拓跋部同源的秃发部建立南凉,后为西秦所灭,秃发部人投奔北魏,被赐姓“源”……鲜卑各部与匈奴、羌、羯、氐等少数民族相互攻伐,相互融合,北方中国群雄并起,硝烟弥漫,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动荡的年代就此到来。

第五章 白虏传奇 二、慕容部崛起

中国的历史总是在治乱中不断反复,每一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魅力——战国之刚健争鸣、魏晋之自由奔放、盛唐之华美大气,两宋之文明富庶……人说盛世气象,而我却独爱乱世。乱世者,群雄并起;乱世者,强人辈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乱世,当数魏晋十六国。相比南北朝,魏晋十六国更混乱,也更精彩。

那是一个铁血与浪漫并存的时代,也是一个杀戮与个性肆虐的时代。魏晋之美,在于诗酒风流、竹林七贤,闻鸡起舞、中流击楫,金戈铁马、大漠流沙……魏晋之美,既是汉族之美,亦是胡族之美。从五胡乱华到南北朝分疆对峙,在这个奔放个性的时代里,有一个民族,在几百年的动荡里,用他们的英武和勇气,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悲壮故事。这个民族从辽东走来,在战火中发展壮大,在内斗中走向衰亡。

<h3>从步摇到慕容</h3>

这个民族,就是鲜卑慕容氏。没有一个民族能够像鲜卑慕容氏那般建立起如此多的政权,没有一个家族能像慕容氏那般涌现出如此多的英雄人物。即便没有金庸笔下的慕容博和慕容复,他们依旧用血与汗谱写了属于自己的辉煌和荣耀。

慕容氏最早并不姓“慕容”。司马懿在远征辽东时,就曾有一支鲜卑人与魏军并肩作战。这支鲜卑人的统帅莫护跋,就是慕容部的首领,但他并没有以慕容为姓。莫护跋之后,慕容氏中又涌现出了慕容廆、慕容翰、慕容皝、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慕容令、慕容冲、慕容凤、慕容农、慕容隆、慕容盛等杰出人物。这就是慕容氏,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爱恨情仇;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血与火的往事,一个淡出历史舞台后还被各种武侠小说奉为江湖世家之冠的传奇家族。

在中,姑苏慕容是鲜卑慕容氏的后人,每一代男子都已复国为己任,只不过那时的慕容复已经完被汉人所同化,除了遥远的复国之梦,身上几乎看不到半点当年鲜卑慕容开疆僻壤争夺天下的豪情霸气,唯独那俊朗儒雅的外貌,依稀保留着几分慕容氏的“白虏”之风。

既然慕容氏原本不姓慕容,那么慕容这个姓氏又是从何而来呢?

慕容一词来源于当时北方流行的一种帽子——步摇冠。步摇冠是汉代流行的笼冠的升级版:笼冠是武将戴的一种帽子,形状像一个倒置的高脚酒杯,四周用一个笼状的硬壳套上;而步摇冠则是在笼冠之上镶有像树枝树叶状的金叶片,动一动就会发出声响,戴这种管上街,一走一晃,一晃一响。

莫护跋非常喜欢这种前卫而拉风的帽子,便整天戴着它招摇过市。到后来,族人看见他都不叫他的名字,而喊他作步摇。莫护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喊着喊着,再加上东胡语的谐音,步摇就成了慕容,莫护跋便以此为姓,其族人也被唤作慕容氏。

莫护跋去世后,其子慕容木延,其孙慕容涉归相继成为慕容部的首领。慕容涉归在位时,慕容部基本上是跟着西晋混,与宇文氏、高句丽也经常打打闹闹,没掀起多大的风浪。不过,慕容涉归有两个厉害的儿子,大儿子是庶出,名叫慕容吐谷浑;二儿子是嫡出,名叫慕容廆。

兄弟俩的感情原本很好,后来慕容廆受人挑拨,觉得这个大哥有可能会对自己继承人的地位产生威胁,因此疏远他,还因为一点小事起过争执。慕容吐谷浑不愿兄弟反目,于是在公元283年率所部1700户西迁到了阴山一带。三十年后,慕容吐谷浑又带着部众从阴山南下,来到陇西枹罕(今甘肃省临夏),并以此为根据地,开始向川藏边区和河西走廊扩张。

慕容吐谷浑离开后不久,慕容涉归就去世了。他的弟弟慕容耐趁机夺权,逼走了世子慕容廆。这应该算是慕容氏的第一次政变。在之后的几年年里,政变,对于慕容氏子孙来说,简直就成了家常便饭。两年后,慕容氏部众杀死慕容耐,迎回慕容廆。又是一次政变。

慕容廆年少时就长得英武挺拔、气度不凡,用《晋书·慕容廆载记》的话来说,就是“魁岸,美姿貌,身长八尺,雄杰有大度”。就连时任安北将军、素来有识人之明的张华看到慕容廆后,都忍不住赞叹:“君至长必为命世之器,匡难济时者也!”(《晋书·慕容廆载记》)

慕容氏第一个有史书明文记载的大帅哥就此出炉。识人之明也好,以貌取人也罢,总之张华是非常欣赏这个帅气不凡的小伙子,还把自己的帽子送给他(应当没有别的意思),结为忘年之交。

<h3>狼是会思考的</h3>

然而,慕容部的崛起并非一帆风顺。西晋初年,慕容部的实力远不如段部和宇文部。慕容涉归在世时,就因为要找宇文部的麻烦而侵掠辽西,但被晋军击败,死伤万余人。如果说慕容涉归是一条可以用来看家护院的犬,那么慕容廆就是一条野性难驯的狼。

公元285年(晋武帝太康六年),慕容廆当上了慕容部的首领,立刻就表现出了狼的本色。慕容廆本想借助西晋的力量打击宇文部,却被晋武帝拒绝。这时,狼开始咬人了。慕容廆一怒之下,竟率军攻入辽西郡,大肆劫掠。晋武帝大怒,立刻派大军讨伐,把这条刚刚成年的狼打得丢盔卸甲。狼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慕容廆见西晋不好对付,也不收兵,而是扭过头去,朝东面的扶余国(在今吉林省境内)狠狠咬了一口,不但攻下了扶余国城,还抓了一万多的俘虏。扶余王依虑兵败自杀,其子依罗逃往沃沮(今朝鲜咸兴一带)。

族人还要生存,可鲜卑人不种地;实力要壮大,可鲜卑人没钱。没有足够的粮食和钱,就无法壮大实力。怎么办?狼是聪明的,尤其是慕容廆这样的头狼。他很快就想到了办法——贩卖人口。

第二年,这头狼再一次向辽东亮出了獠牙,目标——掠夺人口。

扶余王子依罗没有办法,只好向西晋求援。中原汉族政权一向支持乖巧顺从的属国,西晋也不例外。很快,东夷校尉何龛就派督护贾沈率军护送依罗返回扶余,帮助他收拢余部,重新建国。

慕容廆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派部将孙丁率骑兵在途中截击。这一次,狼又失算了,鲜卑骑兵遭到晋军的奋力迎击,大败,孙丁被杀,扶余复国。不过,没关系,羊养肥了更好吃。扶余复国后,慕容廆这头狼仍然孜孜不倦的掠夺扶余人,然后卖往中原地区。

正所谓市场决定生产,晋武帝马上采取对策,一方面让官府出面赎还扶余奴婢,一方面下令司隶和冀州两地严禁买卖扶余人口。为什么只是司隶和冀州?司隶,就是首都洛阳周边;冀州,就是河北地区。这两个地方王公贵族云集,也是人口奴隶最大的买家,也是最主要的市场;至于幽州边境地区,本身没有多少消费能力,再加上天高皇帝远,想禁也禁不了,索性不管了。

这一招,直接断了人口贩子慕容廆的财源。

可是,狼是会思考的。打也打不赢,卖也卖不动。慕容廆意识到,再这么折腾下去,很可能会赔了老本。在跟族人商量之后,他决定改变猛冲猛打的二愣子作风,转而向西晋称臣,同时与周边兄弟部族搞好关系,还娶了段部首领段阶之女为妻,生子慕容皝、慕容仁、慕容昭(又是很牛逼的三兄弟)。

晋武帝见慕容廆被收拾“开窍”了,也送去一根胡萝卜,封他为鲜卑都督。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慕容廆还特意穿了汉族士人服饰前去东夷府拜访东夷校尉何龛。何龛觉得慕容廆来者不善,所以在府内外布下重兵,以免意外。慕容廆见状,立刻换上一身铠甲,不卑不亢的前去拜见,还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主人不以礼,宾复何为哉!”意思是,你主人都没把我当回事,我作为宾客的自然也就不用以礼相待了。何龛听了以后十分惭愧,觉得慕容廆是个人物,从此礼遇有加。

然而,得到西晋政府认可的慕容廆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外结交安抚,对内教化族人,主动学习中原地区先进的制度和文化,有力的推进了慕容部的发展。

几年后,慕容部与宇文部再次发生摩擦。宇文部单于宇文莫圭派其弟宇文屈云为统帅,素廷为先锋,大举进攻慕容部。慕容廆率军迎击,击败了素廷的先头部队。索廷大怒,发动十万大军包围慕容部所在的棘城。这时,隐忍已久的慕容廆再次亮出了狼的本色,一面激励军民誓死一战,一面亲自率军迎击,大败素延军,一路追击,斩杀万余人,把宇文部赶回了老家。

第五章 白虏传奇 三、乱世到来

永嘉年间,西晋爆发了著名的八王之乱。这场原本是统治集团内部的权力争夺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全国范围的大混战。尤其在北方地区,豪强崛起、百姓流离、民族矛盾激化,天下再度陷入崩乱之中。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此时的慕容廆,还算比较老实,没有马上跳出来当靶子,而是像当年的公孙度一样,安顿流民,招揽贤才,保境安民,俨然一派晋氏忠臣的形象。幽州、河北、山东等地的汉人大族纷纷率部来投,大大充实了辽东地区的人口和劳动力,进一步推动了慕容部的汉化。

慕容部想要发展壮大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辽东鲜卑三大部族中,最强大的是段部。段部首领务勿尘曾起兵响应东海王司马越,后又随王浚攻打成都王司马颖,被封为大单于。宇文部最早居住在阴山,是匈奴人的后裔,后来南迁至辽西,逐渐融入鲜卑,史称鲜卑宇文部,还是慕容部的世仇。

官场上讲究论资排辈,争天下也有先来后到。在当时的东北亚,鲜卑族不过是新近崛起的晚辈,挡在他们前头的,是两个早就生活在那里的老大哥——盘踞在松花江流域的扶余国和曾被公孙氏和魏国狠狠教训过的高句丽国。慕容廆虽然经常欺负扶余,可是论国力和底子,扶余都要远远强于鲜卑。

<h3>猛人段文鸯</h3>

公元313年,晋怀帝在平阳被刘聪所杀。消息传到长安,司马邺即位,是为晋愍帝。晋愍帝即位后,对刘聪下达了围剿令:命琅琊王司马睿率20万大军由东路进攻洛阳;司马保率秦、梁、雍三州30万大军从西路进攻关中;刘琨、拓跋猗卢率幽、并二州10万大军由北路进攻平阳,一起围攻刘聪建立的匈奴汉国。

需要注意的是,北路军中的拓跋猗卢,并不是汉族将领,而是鲜卑拓跋部的大单于,并州刺史刘琨的拜把子兄弟。鲜卑一共有四支较大的部族,其中三支生活在辽东地区,分别是段部、宇文部、慕容部,一支生活在代北地区,就是拓跋部。拓跋猗卢忠于晋室,是西晋政权当时唯一能够信任和倚靠的北方少数民族势力。

然而,晋愍帝的命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在一次又一次血腥的皇权争夺中,西晋王室的威信受到了严重的损害,藩王诸侯各怀心思,很多人甚至根本没把晋怀帝放在眼里。因此,三路大军中,只有数量最少的北路军如期出兵,东、西两路大军则是集结缓慢,迟迟不见行动。由于这次围剿搞得声势很大,所以刘聪也不敢怠慢,在各地严加布防。北路军在汉军的严密防备下推进缓慢,被迫退兵,西晋围剿匈奴汉国的计划就此搁浅,同时也给了对手喘息之机。

不久,刘聪拜石勒为并州刺史。石勒先是向刘琨表示愿意归顺晋室,稳住刘琨,然后突然出兵攻灭了幽州刺史王浚。三年后(公元316年)石勒再次进攻并州。刘琨不听劝阻,率军出战,结果中了石勒的埋伏,全军覆没,只身逃往幽州,投奔盘踞幽州的鲜卑段部首领段匹磾(dī)。

段匹磾刚当上幽州刺史不久,就想借助刘琨的威望来巩固在幽州的统治。而刘琨也是寄人篱下,只好与段匹磾结盟。结盟以后,刘琨本打算借助鲜卑的力量夺回并州,却因段匹磾与段末磾的内乱而没能实现。段末磾为了争权,也在暗中拉拢刘琨,他的拉拢,直接害死了这位西晋最后的名将。

段匹磾原本对刘琨还比较敬仰,打算推举刘琨为盟主。但他的弟弟段叔军提醒他说,我们是鲜卑人,能够有今天,完全是因为老百姓畏惧我们,不得不前来投奔。可是现在段末磾搞内乱,而刘琨的声望很高,如果刘琨支持段末磾,那么我们就会完蛋。

公元318年,段匹磾扣押刘琨,最后将其杀害。

这是个彻彻底底的馊主意。要知道,刘琨虽然屡战屡败,但他的个人威望在北方各族眼中是无与伦比的,简单来说,刘琨是北方的大众偶像;杀了大众偶像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报应很快就来了。首先,原先依附于段匹磾的晋人集体叛逃——你杀了我们的偶像,我们自然不会再跟着你混,还偏偏就去投奔段匹磾最忌惮的段末磾。紧接着,之前夹着尾巴当小弟的慕容廆也觉得段匹磾不是个背信弃义之人,也带着族人离开了。一时间,段匹磾众叛亲离,直接导致段部实力大减。

段匹磾为了挽回局面,立刻发兵攻打段末磾。幽州乱成一锅粥,石勒也来浑水摸鱼,派部将孔苌从后面攻击段匹磾。段匹磾腹背受敌,吃了个大败仗,只好前去投奔乐陵太守劭续,并说服劭续进攻段末磾。

公元323年正月,段匹磾再次发兵进攻段末磾,得胜;同月,石勒再次抄了段匹磾的后路,命石虎偷袭乐陵。邵续在回援途中中了石虎埋伏,兵败被俘。负责断后的段匹磾连忙南下支援,与石虎大战一场,率余部撤入乐陵城中坚守。石虎见乐陵城坚粮足,很难攻下,就让劭续前去招降。劭续来到城下,对城上的守军大声喊话,让他们听从段匹磾的调遣,死守乐陵。这场攻城战足足持续了半年多。后赵军带的粮食不多,石虎就下令士兵掠夺百姓。

这时,猛人段文鸯出场了。

段文鸯是段匹磾的弟弟。既然是猛人,就要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表现。只见他“咬碎钢牙”,急欲出战。连牙齿都咬碎了,可见他对后赵军蹂躏城外老百姓的愤怒。

然而,段匹磾阻止了他,理由很简单:敌人太多,我们人少,只能坚守。

段文鸯也不管谁是老大,怒道:“我们段氏素以勇悍闻名,所以才会为百姓所倚重。现在老百姓在城外遭罪,我们却躲在城里见死不救,那跟胆小鬼有什么两样?一旦失去了老百姓的期望,谁还会再为我们效命?现在城中粮草将尽,也没有援兵,守也是死,战也是死,同样是一死,还不如奋起一战!”

说完,不等段匹磾答话,段文鸯便拿着方天画戟披挂上马,对城中一班段部勇士大声道:“有不怕死的,就随我出战!”

“宁愿战死,不愿偷生!”这就是鲜卑段部勇士给他的回应,尽管只有区区数十骑。

一场恶战就此拉开。

石虎根本没想到守军还敢主动出击。只见段文鸯挥舞方天画戟,左挑右刺,如入无人之境,兵锋所过之处,后赵军死伤无数,纷纷避让。那数十名勇士也是催动战马,跟定段文鸯,杀入敌阵。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段文鸯不管其他人,直接朝石虎冲去。石虎也是猛将,猛将对猛将,顿时斗得昏天黑地。两人打了一百多个回合,石虎不敌,转身就逃(能把石虎打跑,段文鸯实在不是一般的猛)。段文鸯铁了心太杀石虎,于是纵马追赶。后赵士兵见主将战败,连忙赶来帮忙,把段文鸯这支人马层层围住。

段文鸯怒了,开始乱杀人。一时间残肢与头颅齐飞,血肉与黄土一色。段文鸯从白天一直砍到天黑,他的坐骑,他的兄弟们全都战死了,如血残阳下,只剩下他一人孤身血战。

石虎被打怕了,素来强悍的后赵军也被杀得心惊胆战。石虎没有办法,于是发动了攻心战术,对段文鸯喊话,大致意思是:你我都是少数民族,都属夷狄,我很早以前就想跟你好好相处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们也不用打了,就此罢手如何?

哪知段文鸯是个认死理的,大骂道:“汝乃寇贼,早该去死,只因我兄不用我计,才使汝活到今日。我宁战死,决不屈服!”骂完继续打。没有战马,就徒步用长戟杀人;长戟折断了,又抢下一把刀继续砍人。最后实在打不动了,才被后赵士兵用一张大网,从天罩下,不屈被擒。

石虎长出一口气,终于把这厮给抓住了;乐陵城中守军则是暗呼完蛋。劭续的兄弟子侄不服段匹磾,一致决定投降。这时,段匹磾却表现出了非凡的胆色:他身穿晋朝的朝服,手持晋朝的节杖,浑然无惧的走到石虎跟前,坚决不向他行礼。石虎见状,反而跳下马来,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

英雄惜英雄,再加上段匹磾与石勒、石虎都曾结拜为兄弟,所以石勒和石虎都没有杀他,反而让段匹磾和段文鸯各自带着三万流民去放牧。段匹磾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身在后赵境内,却经常穿著晋朝的朝服招摇过市,还一个劲的游说后赵境内的鲜卑人和氏族豪强反抗羯胡。

玩个性可以,造反就不能饶恕了。石勒和石虎听说段匹磾的举动后,未免夜长梦多,就派人杀了段匹磾和段文鸯。远在幽州的段末磾也被后赵攻灭。自此,在内乱外敌的双重打击下,强大的辽西鲜卑段部作为一股政治力量灭亡了,最后被鲜卑慕容部所吞并。

<h3>内忧外患</h3>

家里打得一塌糊涂,最高兴的人,自然就是那些没按好心的邻居,比如高句丽。中原乱了数十年,当年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高句丽也慢慢恢复了元气,对辽东的野心也死灰复燃。八王之乱时,高句丽趁西晋对辽东地区的控制力减弱之机,向南吞并了乐浪郡,然后开始向西蚕食辽东。

可一个新的问题摆到了高句丽面前——鲜卑人也崛起了。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高句丽每一次强大起来,都会遇到一个更强大的势力的阻挡,先是公孙氏,然后是魏国,现在,他们又碰到了鲜卑慕容部,那个出身马背,从来没有给过高句丽人好脸色的暴发户。

公元293年至公元320年期间这20多年里,高句丽先后七次进犯辽东、玄菟、乐浪、带方诸郡,他们的举动无异于是对慕容鲜卑的挑衅。鲜卑人虽然是后来者,但他们不太看得起高句丽人,觉得高句丽人就是一群山民,他们觉得自己才是辽东的主人。领土和主权问题是没法谈的,那就只好用武力解决。于是,慕容鲜卑向高句丽发起了猛烈的还击,慕容廆曾两次率军攻入高句丽腹地,还掘了高句丽西川王的陵墓(从公孙氏到慕容氏,高句丽君王的陵墓也不知道被掘了多少次……)。

公元333年,慕容皝成为鲜卑慕容部的首领。慕容皝,字元真,小字万年,是慕容廆的嫡长子。慕容皝一共生了十个儿子,依次是:慕容翰、慕容皝、慕容仁、慕容昭、慕容幼、慕容稚、慕容军、慕容彪、慕容汗、慕容评。在这十个儿子当中,慕容皝长得最帅,史书称他“龙颜版齿,身长七尺八寸。雄毅多权略,尚经学,善天文”(《晋书·慕容皝载记》),又是一个英武绝伦的大帅哥。

兄弟之中,最能打仗、威望最高的就是老大慕容翰。

公元319年冬,慕容部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高句丽、段部、宇文部三方联手,一起进攻慕容部的都城棘城。慕容廆闭门坚守,还派人为宇文部犒军。高句丽与段部一看,以为宇文部和慕容部有“奸情”,先后退兵,但宇文部的兵力仍然十分强大。慕容廆就想把镇守徒河(今辽宁锦州)的慕容翰招回来,加强棘城的防御。慕容翰拒绝了,他认为,宇文部倾巢而来,不能死扛,只能智取。现在棘城的守军足以用来守卫,如若合兵一处,敌人就能专心攻城;如果在外面留下一支军队,就能充当奇兵,寻找机会进攻敌军。慕容廆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就让慕容翰驻扎在徒河,与棘城互为犄角。

为了解除外围的威胁,宇文部派数千骑兵袭击慕容翰。慕容翰得知后,派人冒充段部的使者(徙河地处慕容部与段部的交界处),在半路上迎接宇文部的骑兵,希望他们早点去干掉慕容翰,为段部出一口气。宇文部的将军们大喜过望,既没有怀疑使者的身份,也没有多加防范,急急忙忙赶往徒河,很快就闯进了慕容翰设下的埋伏圈中,全军覆没。慕容翰趁胜进军,与此同时,慕容廆也令慕容皝率军出城夹击,大破宇文部大军。

公元333年,慕容廆去世,慕容皝即位。慕容皝知道自己的那些叔叔兄弟们都有野心,为了震慑他们,慕容皝上任后严刑峻法,打算树立自己的威信。然而慕容氏的子弟没一个是吃素的,慕容皝越是强硬,他们越是不满。同时,慕容翰的威望和军事才能严重威胁到了慕容皝的地位。但慕容翰还算有良心,不愿刚刚强大起来的慕容部因兄弟争位而陷入内乱,所以老爸一死,他就赶紧跑路,逃到辽西段部避祸。

慕容翰有良心,但慕容仁和慕容昭不这么想。一听说老爸去世的消息,慕容仁立刻从东部边境带兵赶回,打算与慕容昭里应外合干掉慕容皝。慕容皝一开始还不相信兄弟俩会反叛,所以派了个使者去慕容仁的那里打探虚实。使者在半道上遇到了慕容仁的大军。慕容仁一看事情败露,便杀了使者,然后退回驻地。

慕容皝自然不会对两个弟弟的反心一无所知,可他又无法平白无故的对那些立下战功的叔叔兄弟们下手;他之所以要采取严刑峻法,就是为了逼那些对他不满,想反对的他的人有所行动。这时,主簿皇甫真劝他不要玩火,搞不好就会自焚……慕容皝不听,继续他的危险游戏。

慕容仁和慕容昭果然中计了。慕容皝派遣使者,就是为了坐实慕容仁和慕容昭确有反叛之举。但是,慕容仁退回去了,这不符合慕容皝引蛇出洞的计划。所以,慕容皝赐死了慕容昭,一是给慕容仁一个警告,二是刺激慕容仁,好让他坚定反叛的决心。慕容仁再一次中计,在平郭城(今辽宁盖州)起兵自立。慕容皝立刻调兵遣将,派大军讨伐慕容仁。

慕容皝的计划十分大胆,稍有不慎,就会引火自焚。而这把火,确实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不久,前线传来消息,慕容皝派去的大军被慕容仁打得大败,统兵将领或被俘,或投降,地方守将也纷纷弃城而逃,整个辽东包括襄平城在内,都落入了慕容仁手中。而西面,是盘踞辽西的段部和流亡过去的慕容翰,这两股势力要是联合起来,就能把慕容皝活活困死。

这下玩大发了。

慕容皝这才想起皇甫真的话,于是升他为平州别驾,参赞军政大事。皇甫真由此成为慕容氏三代君王最为倚重的大臣,连前秦王猛都对他赞誉有加。这是后话。

正所谓祸不单行,慕容仁这边席卷辽东,段部这边也来趁火打劫进攻柳城,慕容翰也被逼出征。柳城是慕容部的西大门,所以慕容皝立刻派大将慕容汗率军支援,并嘱咐他千万不可轻敌冒进。慕容汗不听,结果被段部大将段兰击败。慕容翰担心段兰一不小心把“祖国”给灭了,于是找了个理由劝段兰见好就收,为慕容部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这一年的八月,被慕容仁和段兰打得焦头烂额,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慕容皝迎来了几位贵客——东晋朝廷派来的使者。原来,慕容皝虽然接过了老爸的权力,但是还没有得到晋室的正式承认。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你慕容皝还没得到官方承认,按照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思路,只要干掉你,到时候派个人去东晋朝廷通告一声,也不由得司马氏不承认。

可现在不一样了,东晋朝廷的使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慕容皝最落魄的时候来了,还任命慕容皝为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享受老爸慕容廆身前的一切待遇。虽然没有一兵一卒,却带来了一样慕容皝最需要的东西——名分!

名正,则言顺!老子好歹也是朝廷正式承认的,你们谁反对我,我就打谁!谁让我是正版的!

最为危险的局面,就这样因为几个使者的到来而改变了。换句话说,是东晋挽救了慕容皝的命运。可见,成大事者,不但要有过人的本领,还要有过人的运气。慕容皝无疑就是个很有运气的人。

此后,慕容皝打着正版的旗号反攻辽东,一路披靡,收复辽河内外,把慕容仁的势力压缩在辽东半岛。

经过一年的准备,公元336年正月,慕容皝决定对慕容仁据守的平郭城发动最后一击。时值隆冬,大多数将领都主张从辽东陆上进攻平郭,可司马高诩却建议慕容皝从海路发动奇袭,攻其不备!

慕容皝力排众议,采纳了高诩的建议,派慕容评为先锋,舍弃辎重,率轻骑踏冰渡海300余里,奇袭平郭城。不久,慕容皝率主力赶到,一战擒杀慕容仁,连另一个跟着反叛的弟弟慕容稚也一并杀了。

至此,慕容皝彻底平定了慕容部的内乱,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辽西的鲜卑段部。

<h3>及时雨慕容翰</h3>

当时的形势是:段部占据辽西和幽州东部,与后赵接壤;宇文部占据辽东北部,与高句丽和扶余接壤;慕容部占据辽东中部,与所有势力接壤。慕容部夹在当中,最危险。

这一年夏天,占据辽西的段部首领段辽派大将李咏袭击武兴(今河北迁安东),被慕容皝属下都尉张萌击败。段辽见状,又派段兰率步骑数万屯于柳城西面曲水,还联络宇文部首领逸豆归,让宇文部进攻安晋(今辽阳西),策应段兰。慕容皝早就想收拾段部和宇文部,于是亲率五万大军前往柳城,迎击段辽军。

段兰见慕容皝军容鼎盛,不战而退。慕容皝虚晃一枪,然后突然回攻安晋。宇文逸豆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大批辎重仓惶逃跑,又被慕容部司马封奕率轻骑追上,再次大败。双方你来我往打了一年多,到了第二年十月,慕容皝自称燕王,立世子慕容俊为王太子,建立前燕,并与后赵王石虎相约讨伐段部。

石虎还是比较守信用的,为了攻打段部,他特地花重金招募了三万勇士,作为远征军的主力。公元338年正月,后赵20万大军兵分两路,分别从海上(从天津渡海出发)和陆上进攻辽西。

三月,慕容皝也行动了,他率军攻掠令支(今河北迁安西)以北诸城。

段辽一听说慕容皝亲自带兵杀来,也不管后赵的两路大军,就要率军前去迎击。

这时,慕容翰站出来劝阻他,说后赵才是段部的心腹大患,如果在慕容皝那儿打不赢,到时候就没法对付石虎的大军了。慕容翰分析的并没有错,段部和慕容部的矛盾,说白了是人民内部矛盾(都是东部鲜卑),而段部和后赵,则是敌我矛盾(鲜卑族和羯族),哪有敌人打上门来,先去打内战的道理。

从这件事就能看出,慕容翰是个很厚道的人,他不愿兄弟相争,所以离开慕容部;为了保全慕容部,他劝阻过段兰;为了保全段部,他劝段兰先对付后赵。

可好人未必能办成好事,段辽对上次慕容翰阻止他追击慕容皝一事耿耿于怀,一听到这话就火了,觉得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有意在维护慕容部,根本不听他的,执意率军出击,结果被慕容皝打了埋伏,损失惨重。这时后赵军已经长驱直入,接连攻下段部40多座城池,一直攻到徐无,准备攻打段部都城令支。段辽腹背受敌,这才后悔没听慕容翰的话。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段辽决定,放弃令支城,可放眼辽西,东面是燕国,南边是大海,西面渔阳和徐无都被后赵占领,只剩下北面的山区。段辽充分发挥了少数民族不怕吃苦的精神,带着家人和部众仓皇逃往北面的密云山。不想刚到山前,就被后赵骑兵追上,人马伤亡过半,段辽的母亲、妻子都被捉住。段辽单骑冲出敌阵,逃入密云山中,余众也躲进深山逃命。

生活在辽西的两万余户段部军民也被石虎迁往中原。段部实力大损,从此一蹶不振。

段部被打残了,慕容翰却成功脱身,投奔宇文部。

不过,有才能的人未必都能活到最后;很多人就是因为太有才能了,所以被杀。慕容翰很清楚这一点,同时发现宇文氏首领宇文逸豆归就是个嫉贤妒能之人,压根儿没打算重用自己。为了活命,他一改英武帅气的男子汉形象,开始装疯卖傻,一天到晚喝酒撒泼,形同疯子。宇文部的人以为他受了太多刺激,真的疯了,就没再管他。慕容翰一边装疯卖傻,一边到处乱晃,狠狠当了一把卧底,把宇文部的情况熟记于心。

接下来,慕容翰就与慕容皝兄弟一起上演了一出心有灵犀的好戏。

慕容皝虽然杀了几个弟弟,可是在他心里,一直对慕容翰存有几分愧疚。他觉得这个大哥当初离开,并不是为了叛乱自立,而是不愿受到自己的猜忌,所以身在别国,却时时刻刻把慕容部放在第一位——要不是慕容翰及时劝阻,慕容部早在几年前就完蛋了。所以,慕容皝决定试探一番。

公元340年正月,慕容皝派商人王车(真实身份是间谍)前往宇文部,以做买卖的名义打听慕容翰的情况。慕容翰听说有商队从慕容部过来,就偷偷跑了过去——战争年代,很多商人都有着双重身份。看到王车的那一刻,慕容翰全都明白了——这个人,是慕容皝的亲信。王车也看见了他。

为了彼此的安全,慕容翰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手,缓缓抚摸胸口,朝王车点了点头。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很多时候是不需要语言的。所以,看到这个动作后,王车就走了。

回到慕容部后,王车把见到慕容翰的情形一说,慕容皝便胸有成竹的说,慕容翰一定会回来。慕容皝知慕容翰身长力大,所以让人做了一副特大号的弓箭,让王车埋在回慕容部的必经之路边,并把藏弓的地点告诉了慕容翰。

二月,慕容翰偷了逸豆归的坐骑,带着两个儿子,从藏弓处取出弓箭,逃离宇文部。逸豆归听说慕容翰逃了,才知道自己上了他的当,立刻派数百名骑兵前去追赶。

追兵来得很快,慕容翰见摆脱不了,所幸停了下来,对追兵大喊:“我在外面太久了,现在想要回家,既然上马,就没有再回宇文部的道理。当初我装疯卖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我的本领都还在,你们谁敢上前,就别怪我不客气!”追兵不以为然,慢慢逼近。

慕容翰又道:“这几个月来承蒙宇文部的照顾,我也不愿杀你们。这样吧,你们在离我百步远的地方立一把刀,我只射一箭,如果射中,你们就回去;如果射不中,你们再来追赶也不迟。”

追兵们决定给他这个机会,于是在离他一百步远的地方插了一把刀。

慕容翰拿出了慕容皝为他定制的那副弓箭,一箭射出,正中刀环。追兵见他如此神勇,顿时作鸟兽散。

在外漂泊多年后,慕容翰终于回到了祖国。等待他的,是慕容皝的盛情款待,还有未知的命运。

第五章 白虏传奇 四、一统辽东

平定内乱、击败段部后,雄霸辽东。正当慕容皝意气风发准备南下争霸之际,却发现自己将要踏上的是一条更为凶险坎坷之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直接把燕国推到了亡国边缘。

<h3>将星出世</h3>

这场战争发生在慕容翰回国前。战争是后赵发起的,理由是燕国没有与后赵军会合进攻段部,而是擅自劫掠段部军民,没有履行夹击段部的约定。石虎很生气,很快就带着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燕国。

在这场战斗中,一员小将横空出世,一战成名。在此后的数十年里,他南征北战,无一败绩,成为了所有对手的噩梦,甚至连那些自命不凡的江东高门名士都对他都推崇有加。这个人就是慕容皝的第四个儿子——慕容恪。

后赵大军压境,燕国军民大为惊恐,西部的36座城池望风而降,连慕容皝也打算弃城出逃。在众人的一致劝说下,慕容皝才决心坚守棘城,决一死战。激烈的攻城战持续了十几天。燕军同仇敌忾,没有让后赵军占到半点便宜。石虎见棘城难以攻克,便下令大军撤退。

正是这道撤退的命令,让石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就在后赵军拔营后撤的那个清晨,棘城的方向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支两千人的骑兵在一员少年将军的带领下冲出城门,直扑后赵军背后。

石虎根本没想到燕军还敢出城,大惊失色,带头逃跑。他这一跑,手下士兵也不干了,全军炸营。慕容恪如入无人之境,乘胜追击,大败赵军,斩获三万余级。慕容皝也率大军随后杀到,秋风扫落叶般将先前反叛之城悉数攻克,一路杀到与段部接壤的边境。

棘城一战意义重大,它是燕赵两国争锋河北的序幕,也是相对弱小的燕国首次战胜强大的赵国。这一战,彻底扭转了幽州地区的局势:盘踞辽西的段部在后赵和慕容部的夹击下奄奄一息;后赵经此一败,也无力再向幽州进犯;局势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燕国手中。更重要的是,这一战,燕国和赵国各自涌现出了一位闪亮的将星——燕军中,15岁的慕容恪首次独立领兵作战;赵军中,汉人将军石闵(即后来的冉闵)凭一己之力挡住了燕军的疯狂反攻,让石虎等人得以顺利脱身。

然而,还没等燕国动手,躲进密云山中的段辽便重新出山了。原来,段辽逃入密云山中后收拾残部,陆续聚集起两三万人,暂时在山里安顿下来。转眼半年多过去了,两万多人缺衣少食,忍饥挨冻,面临着严重的生存问题。而两个老邻居——后赵和燕国,却是一个比一个过得滋润。

为了生存,段辽决定妥协。

公元338年的冬天,段辽派使者前往后赵的都城邺城,向石虎表示愿意归降,请求后赵派军队接应。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使者刚离开密云山,段辽就后悔了,又派使者向燕国请降。

不过,石虎听到段辽愿意归降后倒是非常高兴,马上派征东将军麻秋带兵三万前去迎降。大军出发前,石虎特意叮嘱麻秋务必小心,还派尚书右丞阳裕、将军鲜于亮给麻秋当助手。

另一边,慕容皝也没有拒绝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亲自率军前往密云山。

就在这时,派到后赵去的使者赶回密云山,向段辽报告麻秋率军即将赶到。段辽灵机一动,立刻向慕容皝献上自己的“投名状”:利用石虎自己归降后赵深信不疑的机会,在途中设下埋伏,袭击后赵军!

慕容皝一听,觉得此计可行,就命慕容恪带7000名精锐骑兵率先到三藏口(今河北承德北高寺台附近)一带埋伏。如果从天空中俯视,就会发现在冬日的茫茫雪原上,两支大军正从不同方向朝三藏口逼近,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战斗的结果正如段辽和慕容皝所料,当麻秋、阳裕、鲜于亮带着三万人马走到三藏口时,慕容恪的7000精骑突然杀出,大败后赵军,麻秋徒步逃脱,阳裕和鲜于亮被俘。

此战之后,辽西段部军民全部归降,燕国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不仅如此,石虎还给慕容皝送去了两个重要的人才——阳裕和鲜于亮。

阳裕是右北平郡无终人,此人才学过人,既懂政务,又通军事,还是个杰出的建筑师,在幽州的名望很高。但此人运气不好,给幽州刺史王浚当主簿,王浚败亡;投奔鲜卑段部,段部又被燕国和后赵联手干掉;投奔后赵,被派去给麻秋当副手,麻秋又全军覆没,连他自己都搭上了。

当阳裕被五花大绑押到慕容皝面前时,慕容皝让令士兵给他松绑,还任命他为郎中令、大将军左司马。阳裕也当仁不让的接受了,跟着慕容皝去前燕当官,还深得器重。慕容皝建新都时,阳裕充分发挥了他的建筑才能,出任新都城的总设计师和工程总指挥。那座新的都城,就是著名的龙城(今辽宁朝阳)。

鲜于亮是范阳(今河北涿州)人,三藏口大败时,他没能突围出去,还从马上掉了下来被燕军团团围住。按理说,鲜于亮只剩下两个选择——死,战死或自杀;降,投降。但是,他的表现,我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牛——既没有死战,也没有投降,而是停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可能是受伤了)。

这下轮到燕军士兵傻眼了——上前乱刀砍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由他去,这人貌似是个将军,也不能放过。所以,燕军士兵把鲜于亮团团围住,喝令他站起来。

鲜于亮平静的望着他们,从容不迫道:“身是贵人,义不为小人所屈。汝曹能杀亟杀,不能则去!”意思是,我是什么身份的人,岂能被你们这些小人所折辱。你们要杀就杀,不杀就给老子滚到一边去!

由于鲜于亮长得高大魁梧,声音浑厚,气势不凡,燕军士兵竟然被他吓住了,不但没敢杀他,还急急忙忙跑去向慕容皝报告情况(长得帅也是能救命的)。

慕容皝连忙派人用马把鲜于亮迎接到自己身边。一番交谈之后,慕容皝觉得鲜于亮谈吐从容,见识不凡,于是非常高兴,不但给他封官,还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好让他安心在燕国当官。鲜于亮就这样完成了从一个俘虏到重臣的转变,为燕国统一北方出了大力。

<h3>讨来的燕王</h3>

接下来,慕容皝做了两件事。这两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必须要做:第一件是争名分,第二件是打扫后院。

吞并了段部,打跑了后赵,燕国算是在辽东地区站稳了脚跟。是可慕容皝突然想起,自己虽然建立了燕国,但这个燕王的封号却是自封的,还没得到晋室的认可。也许有人会说,乱世靠得是实力,谁够猛谁就能说话,晋室认可,他是燕王,不认可,他还是燕王,有什么两样?

当然不一样。要知道,几千年来,中国人最重视的就是名分。什么君君臣臣父子伦常,立嫡立长父死子继,全都是名分。没有名分,就是没有合法性;没有名分,别人就能拿这个说事,然后来收拾你。所以,名分很重要,可慕容皝没有,之前给的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乱七八糟的一堆,已经不够用了。

谁能给慕容皝名分?晋室。确切说,是东晋,江东小朝廷。大半个天下,已经被北方七七八八的单于和将军们给瓜分了。这时的江东小朝廷也是乱得一塌糊涂,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来关照慕容皝。

朝廷忘了不要紧,我可以自己去要。慕容皝的脸皮果然很厚,他决定试探一下朝廷的态度。

不久,慕容皝派刘翔前往东晋都城建康,就是今天的南京。刘翔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是拿跨栏冠军,而是为慕容皝向朝廷讨要大将军和燕王任命。虽说此刘翔非彼刘翔,可从辽东到南京,大老远的跑了几千里地,去一趟也不容易,朝廷上下本该好好考虑慕容皝的“请求”。可事情拖了很久,朝廷却是不置可否,连个屁都没放。不是不想放,而是当政的那帮人,以庾亮、庾冰兄弟为代表,最大的爱好就是清谈,说白了,就是吹牛、扯淡、侃大山,本事基本没有,朝政基本抓瞎。

不过,东晋的大臣们虽然很懒,但是不傻。他当然知道慕容皝是什么人——原来是打手,现在是军阀。封个刺史、单于、什么将军之类的倒是可以,可封王就不一样了。八王之乱才过去多久啊?刘聪、石勒那些人给自己封王,那是逆贼,末了也没厚着脸皮跑江东来讨封,你慕容皝倒好,自立燕王也就罢了,还想占朝廷的便宜?还想朝廷支持你从打手变成反贼?可人家都已经自立燕王了,你不认可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发动石虎那些人去干他?

摆在东晋君臣面前的难题就是:事实已成,管不了;官方承认,没门儿。

一来二去,慕容皝等得不耐烦了,也清楚了朝廷的态度。既然敬酒不吃,那就送杯罚酒给你们吧!

慕容皝的罚酒,是一道表章,一封书信。

表章是明的,是给朝廷里所有的人看的。当时庾亮已死,其弟庾冰、庾翼当权,慕容皝就在表章中痛斥庾氏兄弟“擅权召乱”,建议朝廷“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弄得庾氏兄弟灰头土脸,很没面子。

书信是暗的,是写给庾冰的。在信中,慕容皝狠狠嘲讽、挤兑、警告了庾冰一把,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受封燕王是理所应当的,你们兄弟俩既没有才干,也没有威望,如果不给我燕王,咱们就走着瞧!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可偏偏这一道表,一封信实在写得太好,就连很多东晋的大臣也是拍案叫好,等着看庾氏兄弟的好戏。

庾氏兄弟没啥本事,可不傻。辽东与江东相隔千里,中原地区又不归朝廷管,想打打不到,也打不过,想骂又心虚气短,怎么办?妥协。

慕容皝要的就是这个。妥协的结果,就是接受他的条件。

没过多久,庾氏兄弟便勉为其难的奏请东晋皇帝,加封慕容皝为燕王。

慕容皝的目的达到了,成了名副其实,非山寨的燕王。

那就打一仗来庆祝吧!

<h3>讨伐高句丽</h3>

向谁开打呢?慕容翰向慕容皝建议,先打高句丽,再打宇文部。原因很简单:宇文部是慕容部的世仇,而慕容翰又在宇文部卧底过,对宇文部的情况了如指掌——首领逸豆归嫉贤妒能,手底下人才匮乏,这些年来不思进取,坐吃山空,很容易收拾。但如果出兵去打宇文部,高句丽一定会乘虚而入,所以要先打高句丽,干掉这个心腹大患,再打宇文部,燕国就能彻底统一辽东了。

慕容皝同意了。仗,不能毫无准备的打;可当慕容皝准备开打时,却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慕容廆在位时,为了应对高句丽,特地把慕容仁派到东面的平郭城去镇守。慕容仁干得不错,那几年高句丽还算收敛。慕容仁死后,而燕国主力都在西面对付段部和后赵,高句丽便没了顾忌,经常越过辽河骚扰一把,还打算把辽东半岛也变成自己领土,对地处辽南要冲的平郭城虎视眈眈。

慕容皝决定先稳住辽南,再收拾高句丽。

公元341年,还不到20岁的慕容恪被任命为渡辽将军,出镇平郭城。慕容皝派慕容恪镇守平郭,一方面是出于战略需要,平郭城需要有一个人来坐镇,阻止高句丽的势力向辽南渗透;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慕容恪的信任,让这位文武全才的儿子能够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年轻的慕容恪不负所托,来到平郭后,他安顿流民、操练兵马、修缮城池、积聚粮草。高句丽几次来犯,都被他轻松击退。

公元342年,为了彻底解除高句丽对辽东的威胁,慕容皝决定讨伐高句丽。慕容翰建议慕容皝兵分两路:偏师北道佯攻,主力大军则取南路险道直捣高句丽都城丸都山城。进攻高句丽有二条路:北路平坦宽阔,利于进军,之前两国打打杀杀基本上也都走这条路;南路靠近大海,崎岖艰险,除了打猎走私的人,基本上没什么人走。将士们大多主张从北路进军,慕容翰却认为南路艰难,高句丽人一定想不到燕军会从那里打过去,正好用来偷袭;至于北路,只要派一支偏师虚张声势,用来策应就够了。

慕容皝采纳了慕容翰的建议,先派长史王寓率15000人从北路进军,然后让慕容翰与第五子慕容霸(即后来的慕容垂)担任前锋,从崎岖的南路偷袭高句丽国都丸都山城。

高句丽当时在位的,是第十六任国王——故国原王;而司马懿平公孙渊时的东川王,是第十一任国王,期间在位的依次是中川王、西川王、烽上王、美川王,前后103年。也就是说,高句丽人用了一个多世纪,才重新具备了挑战辽东的野心与实力。

顽强,实在是太顽强了;不过,只是小强。

故国原王一听说燕军打过来了,马上就陷入了惯性思维中:他毫不犹豫的认为燕军会从北路打过来,所以派5万大军前去北路的关马山城驻守,阻止燕军前进;不过,他也还是留了一手,亲自带兵把守南路。

北路的燕军很好的执行了佯攻的任务,主动攻击数倍于己的敌人。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让故国原王更加坚信北路就是燕军的主攻方向,因而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北路。此时,慕容翰和慕容霸奇兵杀到,13岁的慕容霸带头杀进丸都山城,燕军大获全胜,故国原王狼狈逃跑。

仗是打赢了,可一个新的难题又摆在了面前:由于逃得太快,故国原王把高句丽百余年来攒下来的家当、所有公章文件以及自己的妻儿老小全都丢给了燕军。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战利品啊,燕军理所应当的照单全收。可问题是,怎么运回去?不带东西,南路勉强能走;可拖着一大堆东西,南路就太窄了,没法走。

这时,北路传来了统帅王寓寡不敌众,战败身死的消息。一旦高句丽主力回师丸都山城,到时候就只能丢下战利品灰溜溜的重新从南路撤退了。

慕容翰下令,就从北路走!临走前,燕军把丸都山城洗劫一空,连故国原王的老妈和5万余口百姓也顺手带走了,最后还不忘放一把火,把高句丽人苦心营建的丸都山城夷为一片废墟。

燕军“拖家带口”,浩浩荡荡的上路了,前头堵着好几万回家报仇的高句丽士兵。不过,牛人就是牛人,慕容翰根本不怕,他亮出了一记绝招:路过高句丽王室墓地时,慕容翰下令把故国原王老爸美川王的陵墓给挖了。请不要误会,慕容翰挖坟,不是为了陪葬的财宝,而是让死人给活人当掩护。

当高句丽大军堵上班师的燕军时,他们惊讶的发现,走在最前面的,是故国原王的爹(死人)和妈(活人)。故国原王险些背过气去。

无耻,简直是太无耻了,可就是管用。你故国原王要是有胆子,就踩着爹妈的尸体来干仗!

故国原王毫无办法,总不能杀了老妈,让老爹再死一回吧……

就这样,燕军押着高句丽的前任国王和现任太后,大摇大摆的命令高句丽军让路,扬长而去。

为了赎回爹妈,故国原王很快就派使者去见慕容皝,表示愿意向燕国称臣,同时与宇文部断绝关系,顺带送了几千件宝物贿赂燕国君臣。高句丽就此成为燕国的属国。

慕容皝得到了承诺,得到了宝贝,也就没有多加刁难,同意高句丽使者接走美川王的遗体,但仍把高句丽太后留下充当人质。

燕军撤退后,故国原王招集旧部,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复国之路,把高句丽从亡国的边缘拉了回来。此后十三年里,高句丽不敢再向辽东踏足一步,转而向朝鲜半岛南部发展。

公元342年十月,慕容皝迁都龙城。

<h3>攻灭宇文部</h3>

打完了高句丽,没有了后顾之忧,慕容皝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盘踞在辽东北部的宇文部了。唇亡齿寒,失去了高句丽这个可靠的盟友,宇文部首领逸豆归强烈预感到自己将会是燕国的下一个目标。先下手为强,逸豆归马上派国相莫浅浑率大军进攻燕国。

此时的燕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夹缝中求存的慕容部了,吞并段部、击败后赵、收服高句丽,让燕国上下士气高昂。当宇文部入侵的消息传来时,燕国众将纷纷请战。

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总能在不断的胜利后保持清醒的头脑。慕容皝就是这样的人。他知道莫浅浑率领的是宇文部落主力,如果马上出击,即便取胜,也是惨胜。所以,他选择避其锋芒,下令全军坚守城池,不得出战。莫浅浑乘兴而来,挑战数日,见燕军没有丝毫动静,以为燕军胆怯,便放松了警惕,准备撤退。

慕容皝一直派人盯着莫浅浑的一举一动,一听说他要撤退,立刻下令慕容翰率精锐骑兵发动突击。莫浅浑猝不提防,被慕容翰打得全军覆没,勉强冲出重围,逃回宇文部。主力全军覆没,燕军整装待发,浩浩荡荡即将杀到。逸豆归没有办法,只好派人带着重金向南方的新罗求援。

当时的新罗,还只是朝鲜半岛东南部辰韩当中一个较大的城邦国家,拥有居民数千户,其大权被朴氏、石氏(又叫昔氏)和金氏三大家族轮流把持,已然摆脱了马韩(百济的前身)的统治。由于境内山区众多,耕地较少,生活困难,再加上民风彪悍,所以很多新罗人都干起了雇佣兵的勾当,谁给钱就给谁卖命。逸豆归找的,正是一个名叫涉夜干的雇佣兵头子。涉夜干的公开身份,是新罗南罗城的城主。

公元344年二月,燕国正式对宇文部宣战。这一战,燕军的阵容可谓名将云集:慕容翰,骑兵两万,为先头部队;慕容恪,中军大将,统领全军;慕容霸,中军先锋,策应前军;慕容军,左翼;慕舆根,右翼。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向宇文部发动最后一击。

当慕容翰率领骑兵冲向宇文部都城紫蒙川(今辽宁朝阳西北)时,迎接他的不是宇文部的骑兵,而是一支奇特的部队。这支部队的每一名士兵都有着一件非常厉害的秘密武器——长达三尺五寸的檀木大弓。这些檀木大弓不是拿在手中,而是固定在阵地上,随时都能射击。

慕容翰没有见过这样的部队,但是他深信,只消发起一个冲锋,凭借鲜卑骑兵强大的战斗力,就能把面前的对手践踏在马蹄下。然而,慕容翰失算了,因为这些檀木大弓,正是骑兵的天然克星。只听一声梆子响,数千枝长箭破空而至,目标——燕军骑阵。

在檀木大弓的轮番施射下,燕军骑兵纷纷落马,慕容翰的几位副将全部中箭身亡,慕容翰也身中数箭,燕军阵脚大乱。予以燕军沉重打击的,正是涉夜干率领的新罗雇佣兵。涉夜干见燕军陷入混乱,立刻手持大刀,带着手下的雇佣兵掩杀过来,直取身受重伤的慕容翰。

危急关头,一支骑兵突然从燕军侧翼杀到,带头的,是一名挥舞双槊的少年将军。少年将军一马当先,旋风般冲到涉夜干身边,一个照面就把涉夜干刺于马下。头领被杀,新罗雇佣兵顿时大乱。少年将军救下慕容翰,立刻整顿人马,带着燕军向新罗雇佣兵反扑过去。新罗雇佣兵被杀得落荒而逃。少年将军一鼓作气攻破宇文部都城紫蒙川,燕军大获全胜。这位少年将军,便是慕容皝的第五子,慕容霸。

宇文部首领逸豆归孤身逃脱,最后死于逃亡途中,宇文部从此一蹶不振。

这一战,燕国不仅消灭了辽东最后一个对手宇文部,还收获了一员猛将——慕容霸。正是这个慕容霸,在数十年后承担起了复兴大燕的使命。

<h3>题外话:慕容翰的痛苦</h3>

对慕容部而言,新一代战神崛起了,上一代战神却人们的鄙夷中黯然收场。

慕容翰是痛苦的,如果他能死在新罗人的箭下,或许还是一种解脱。然而,由于他一生三叛其主,先投段部,段部败亡;再投宇文部,宇文部败亡,就连跟随他的部将都先后战死或被杀。他,仿佛是天煞孤星转世,无伴终老,孤独一生。就连燕国的老百姓也把他看成是叛逆之人,不祥之人。

然而,慕容翰活了下来,在家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稍好一些,他就在家中试着骑马强身。对他来说,身体上的伤痛或许还能平复,可来自旁人的鄙夷和唾弃,却让他万分痛苦,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他。而最终把他推向了生命尽头的,是猜忌。

很快,有人就向慕容皝告发,说慕容翰明为养病,实则在家中舞刀骑马,很可能是要作乱。这是一次很拙劣的告发,但却很管用。因为现在仗打完了,辽东基本上统一了,新一代的名将(慕容恪、慕容霸)也崭露头角,对燕王慕容皝来说,慕容翰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人。最关键的是,慕容皝虽然看重慕容翰的武勇谋略,但是在他心中,始终都对这个忠直勇武的大哥有所忌惮。

于是,他赐了慕容翰一杯酒。送酒的使者,就是慕容翰从前的部下。为了洗刷曾经在“大叛徒”手下效力的耻辱,他主动要求来送慕容翰最后一程。

慕容翰平静的望着弟弟送来的“美酒”,感叹万千:“翰怀疑外奔,罪不容诛,不能以骸骨委贼庭,故归罪有司。天慈曲愍,不肆之市朝,今日之死,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据神州,中原未靖,翰常克心自誓,志吞丑虏,上成先王遗旨,下谢山海之责。不图此心不遂,没有余恨,可惜可惜!”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我这个人私自叛逃,原本就是罪不容诛。没有战死沙场,才会得到这样的报应。上天垂怜,让我多活许久;今天虽然死了,却也是一种解脱。但是现在中原未定,战火未息,我经常扪心自问,立志杀光敌人,洗刷自己的耻辱,上对的起先帝,下对的起国家。只可惜没能实现心愿,这是我唯一的遗恨,可惜可惜!”

说完,慕容翰端起“美酒”,一饮而尽。

一代名将慕容翰就这样走完了悲剧的一生。有人说,慕容翰是死于慕容皝的猜忌。这话不完全对。因为一个人的路,是自己选择的,慕容翰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不被世人所理解的道路。慕容翰是矛盾的,所以他才会离开祖国,栖身敌营,却在危难时助燕国一臂之力;慕容翰是无助的,他想逃离是非,做一个纯粹的人,而现实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慕容翰是伟大的,他所做的一切,他的选择,都不是为了自己,他选择与命运对抗,却没有得到命运的垂青。

真正能够理解慕容翰的,或许只有那个为他定做大弓,助他逃出宇文部,与他既是对手,却又心意相通的兄弟慕容皝。很多时候,你的敌人,往往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我想,慕容翰的死,最痛苦的,是慕容皝。

第六章 慕容雄风 一、燕赵争雄

公元345年十月,为了铲除高句丽在辽东地区的残余势力,慕容皝命22岁的慕容恪再次攻打高句丽。

慕容恪率军攻克南苏(今辽宁抚顺市东苏子河与浑河合流处),派兵留守。后赵王石虎见燕国势大,就派征东将军邓恒率大军进驻乐安,积聚粮草器械,准备进攻燕国。慕容皝立刻任命慕容霸为平狄将军,镇守徒河。慕容霸来到徙河后,整军备战,与后赵军对峙。邓恒见燕军军容强盛,只能按兵不动。

次年正月,慕容皝又派世子慕容俊、大将慕舆根及慕容恪率轻骑突袭扶余国。这是慕容俊与慕容恪兄弟第一次联手作战,慕容俊坐镇中军运筹调度,慕容恪亲临前线指挥。燕军骑兵一举攻破扶余国都,俘虏扶余国王、大臣及百姓5万余口而归。扶余国从此一蹶不振。

<h3>两大家族</h3>

公元348年九月,慕容皝病逝,世子慕容俊即位。慕容皝在位期间,燕国先后击败了段部、宇文部、高句丽,统一辽东全境。同时,慕容皝也非常重视文治,他安顿流民,设立侨县,提拔人才,赏罚分明,还非常重视教育,使得燕国国力迅速增强,成为北方唯一能与后赵抗衡的强国。

在慕容皝的15个儿子中,长子慕容交和三子慕容遵早逝,没有留下什么事迹,其余十几个儿子当中,名气最大的就是慕容俊、慕容恪、慕容霸和慕容德。这四个人不但能干,而且一个个都长得英武不凡:

慕容廆:幼而魁岸,美姿貌,身长八尺,雄杰有大度。

慕容翰: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

慕容皝:龙颜版齿,身长七尺八寸。雄毅多权略,尚经学,善天文。

慕容俊: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魁伟,博观图书,有文武干略。

慕容恪:年十五,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

慕容霸:少岐嶷有器度,身长七尺七寸,手垂过膝。

慕容德: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雄伟,额有日角偃月重文。博观群书,性清慎,多才艺。

如果按照魏晋时期,一尺约合现在23厘米来计算,慕容俊兄弟几个的身高大约是:

慕容俊:身长八尺二寸,约1米89

慕容恪:身长八尺七寸,约2米(无语)

慕容霸:身长七尺七寸,约1米77

慕容德:身长八尺二寸,约1米89

好了,这是一个可以组队打篮球的家族。一般来说,个子高的男生,打篮球,是很能引起异性的关注的;更何况,慕容家的兄弟们,打得不是球,而是仗。不要迷恋哥,哥的名字,叫慕容。

不过很奇怪的是,慕容皝在世时,最喜欢的儿子不是文武双全,身材最高的慕容恪,而是个头不高(相对而言),性格彪呼呼的慕容霸。慕容皝喜欢慕容霸,所以,继位的慕容俊不喜欢慕容霸。不但不喜欢,还玩了一堆花样,最后把慕容霸的名字改成了慕容垂。只不过,这个前半生郁郁不得志的慕容霸,却是一众兄弟中最顽强、成就最大、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个(只有慕容德比他活得更久)。

公元349年,也就是慕容皝去世后的第二年,后赵皇帝石虎病逝。两位称雄中国北部的少数民族君主先后去世,带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局面:慕容皝晚年着力培养接班人,他的兄弟子侄大多能征善战之辈,几个儿子更是出类拔萃,燕国在统一辽东后国力蒸蒸日上;石虎靠政变夺位,登基后大兴土木、四处征伐,国中百姓苦不堪言,王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他一死,依靠武力维系的国家政权立刻崩坏,子侄部将相互攻伐、争夺帝位。

石氏家族的内斗,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灭绝人性。

石虎的儿子石邃不满父亲宠爱兄弟石宣和石韬,就对石虎恨之入骨。石虎得知后,就抓来了石邃的手下李颜。李颜如实招供:石邃准备先杀石宣,再杀石虎,自立为王。石虎大怒,处死了把李颜及其家人,再把石邃幽禁于东宫。石邃被幽禁后,仍然愤愤不平。石虎一怒之下,下令把石邃和他的妻子、家人全部杀死,再塞进一口棺材内,又把石邃的党羽二百多人处死。石邃死后,石虎立石宣为太子,其母杜昭仪为皇后。

不过,石虎的老毛病又犯了——立谁为太子,就看谁不顺眼,又转而宠爱起了另一个儿子石韬。与石邃一样,石宣也很不满石虎的“喜新厌旧”,打算除掉石韬。石氏的骨肉相残也由此愈演愈烈。

不久,石宣派刺客刺杀了石韬。说是刺杀,不如说是虐杀:刺客砍掉了石韬的手脚,刺烂了他的双眼,剖开了他的肚子,将其活活折磨死。事后,石宣还主动把石韬的死讯报告给了石虎(估计是想狠狠刺激一下石虎,顺便看看他丧子之后的悲痛表情)。

石虎听说石韬暴毙,当场就昏了过去(可见他确实比较喜欢这个儿子)。被人救醒后,石虎本打算出宫去出席儿子的丧礼。司空李农提醒他,杀死石韬的很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人,现在是非常时刻,最好不要马上出去(“害秦公者恐在萧墙之内,虑生非常,不可以出。”《晋书·石季龙载记》)。

石虎虽然残暴,但不是傻子,一经提醒,立刻猜到了几分。不过,石虎还是表现出了他过人的一面:他带着上千人的护卫前去给石韬奔丧,但是没有留一滴眼泪,而是笑呵呵的走进灵堂,让人掀起盖在石韬尸体上的白布,大笑而去。此时此刻,石虎应当是出离愤怒了,愤怒到只能用大笑来自嘲——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石虎就是石虎,大笑之后,他没有马上发作。直到有人向他告发,说谋害石韬之人正是石宣,石虎才决定用更激烈的手段来处置:你残忍,我比你更残忍;你怎样对待你的弟弟、我的儿子,我就怎样对待你!

石宣的末日到了。

石虎派人把石宣抓了起来,然后用行动证明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叫残忍无极限——他先让人用铁环刺穿石宣脸颊,把他牢牢锁住,接着把他的饭菜倒进大木槽让他撑着被铁环刺穿的面颊进食。

看着自己的儿子像猪狗一样,石虎眼中没有半点不忍,而是用舌头舔著那把杀死石韬的长剑,把上面的血迹一点点舔干净,像是一点点的在为石韬洗刷惨死的冤屈,还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哀嚎。

不久,邺城北门外多了一座土台,土台上是一座用木杆、竹竿、轱辘和绳索做成的支架,支架下面堆满了干草和木柴。在成千上万人的围观下,郝稚和刘霸,这两个石韬生前最宠信的宦官,拽著一个人的头发和舌头,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然后沿着梯子,把那个人拉上土台,用绳索把他绑起来。

这个人就是石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他用来杀死石韬的方法,现在会一模一样的落到自己身上。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姑苏慕容,不过是个山寨。

在一轮又一轮的酷刑下,石宣已是奄奄一息。但,表演还没有结束。拿着火把的人围着土台,开始在柴草上点火。伴随着熊熊火光,石宣被烧成了灰烬。算是恶有恶报。然而,石宣还没有玩够,他让人把石宣的灰烬撒到进出邺城的大街上,任由车马行人肆意践踏。石虎还不解气,下令把石宣的妻、子杀死,把石宣的护卫、宦官数百人全部车裂,将尸体投进漳河;还把无辜的东宫卫士十余万人全部发配凉州。

这些被发配的卫士在途中受尽虐待,终于在雍城(今陕西凤翔)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在梁犊的领导下,这支一万多人的起义队伍所向披靡,攻到长安时,已有十几万人。梁犊自称东晋征东大将军,击败后赵大将石苞,东出潼关,又击败大司马李农的大军,兵临洛阳。

石虎见义军势大,一边调集大军,一边联合氐族首领苻洪和羌族首领姚弋仲的武装力量进行镇压。最后,梁犊在荥阳兵败被杀。这次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动摇了后赵统治的根基。尤其是氐族首领苻洪和羌族首领姚弋仲,在镇压起义的过程中趁机扩张势力。

多说一句:苻洪有个儿子,叫苻雄,苻雄有个儿子,叫苻坚;姚弋仲有个儿子,叫姚襄,姚襄有个弟弟,叫姚苌。

公元349年,一代狂魔石虎病死,结束了他暴虐无道的一生。

石虎死后,后赵爆发了大规模的内乱,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帝位,很好的继承了父兄的“优良传统”。

一年后,有个汉人见这帮羯人你杀我,我杀你,没完没了,于是把这些人全杀了,夺取了后赵政权。

这个人就是石虎的养子石闵,本名冉闵。

冉闵,一个全身上下都流淌着为汉人复仇血液的猛人,举起了屠刀。

<h3>冉闵杀胡</h3>

言归正传。

公元349年,石虎去世,石世即位。同年五月,冉闵支持石遵发动政变推翻石世,条件是立他为太子(我觉得冉闵有些天真,人杀来杀去好歹都是姓石的,凭什么给你一个汉人?)。起先,石遵答应了;成事后,石遵立石衍为太子,把冉闵晾在一边。冉闵很不满。

这时,有人觉得冉闵实力太强,留着是个祸害,就建议石遵杀了冉闵。石遵放了冉闵鸽子心,心中有愧,就有些犹豫,所以找来哥哥石鉴和母亲郑樱桃商量。这一商量,就商量出问题来了:郑樱桃当场反对,冉闵有拥立之功,不能杀;石鉴会后打小报告,给冉闵通风报信(估计也盯着皇位很久了)。

于是,冉闵再次政变,遂联合汉族将领李农和王基杀了郑樱桃和石遵,改立石鉴为帝。冉闵被任命为大将军,开始掌控后赵大权。冉闵掌权后,对胡人的态度就没那么友好了,先是清洗了一批胡人官员,起用了一大批汉族官员,把他们安排到重要职位上。

冉闵的这一举措引起了胡人贵族的警觉和强烈反对,他们担心以往对汉人太狠会遭到冉闵的报复,所以在各地聚集重兵。以石祗为首的地方羯族势力更是与苻洪的氐族势力、姚弋仲的羌族势力联合,对冉闵控制的邺城形成合围之势,大有你不退让,我们就干掉你的架势。邺城内部也是山雨欲来,羯族贵族纷纷把矛头对准了冉闵和李农,接连发动几次兵变,都被冉闵镇压下去,而参与兵变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冉闵处死。最后,连被冉闵扶上帝位的石鉴也觉得冉闵权力太大,想杀了他,不想又被冉闵察觉。

冉闵觉得只要是胡人当政,自己就是他们的眼中钉,汉人就难以改变被奴役和虐杀的命运。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为了给中原汉人一条活路,冉闵怒发冲冠,颁布了“杀胡令”和“讨胡檄文”:

“诸胡逆乱中原已数十年,今我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汉家基业,天下汉人皆有义务屠戮胡狗!冉闵不才受命于天道,特以此兆告天下!”

冉闵还下令:“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

刀锋起,大地赤红。

石鉴也被冉闵斩首祭旗。

首先是邺城。冉闵下令关闭邺城四门,对城中的胡人(主要是羯族和匈奴,还包括羌、氐、鲜卑、巴氐等)展开了一场大屠杀,城中血流成河,20多万人就此丧命。冉闵还觉得不过瘾,让人把这些尸体全部拖去丢给了石虎饲养的野兽……

其次是地方。各地汉人对胡人展开了一场空前规模的民族复仇,男女老幼,无论贵贱,只要是胡人,一律杀死!就连那些长得高鼻梁和大胡子的汉人也被误认为是胡人而被杀。

公元350年初,冉闵在邺都称帝,取代后赵,建立冉魏政权,改年号永兴。

以暴制暴,彻底点燃了胡汉矛盾这座汹涌的火山。很快,石虎的另一个儿子石祗也在襄国(今河北邢台)称帝,恢复后赵政权。一时间,后赵境内群胡并起,纷纷响应。后赵汝阴王石琨和张举、王朗等人率军7万,讨伐冉闵。此时的冉闵,手下的汉军数量要远远少于周围的胡族大军,而冉魏的实际占领地区,也仅仅是邺城及周围地区。

正是在这样强敌环伺、又无外援的不利局面下,冉闵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据悉史书记载,冉闵“身高八尺,善谋略,勇力绝人,攻战无前”,每次战斗都会骑着心爱的朱龙马冲在最前面。骑兵在马背上最轻便的武器是弓箭和马刀——单手拿刀劈砍还算正常;一手弓一手箭,用双脚控马,在马背上射箭,就需要非常熟练的技术;能够双手持长矛、长枪、狼牙棒、战斧等长兵器,在马上格斗,一般来说不是力量超强的猛士,就是武力超群的高手。

冉闵比他们更猛,不但使用长兵器,而且一用就是两件:左手持双刃长矛(矛尖两面都开口),右手持连钩戟,一手一个,上阵时左右开攻,只用双脚控马,勇猛绝伦。有这样的猛人在带头冲锋,再加上对胡人的仇恨,冉闵麾下的那些汉族骑兵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玩命杀敌,每每所向披靡,以一敌百。

在那个胡骑马踏中原的年代里,冉闵和他麾下的汉祖将士们以超乎寻常的勇气和胆色屡屡创造以少胜多的战争奇迹,在众胡联军绝对优势的兵力围攻中创造了很多军事奇迹。冉闵立国后,先后经历了数场恶战,每一战都是以寡敌众,大获全胜:

首战,以汉骑三千,夜袭匈奴大营,追杀百余里,斩首三万;

次战,以汉骑五千,大破胡骑七万;

三战,以汉军七万及义军数万,破胡族联军三十余万;

四战,以汉军万余,先败后胜,歼灭胡族大军四万;

五战,以汉军六万,全歼羌氐联军十余万;

可以说,冉魏这个国家,是在战火建立,在战火中壮大的。在冉闵的带领下,魏军不但打出了汉家铁骑的威风,也让各地汉人看到了翻身当家做主人的希望。石虎死后的几年里,河北地区几乎每个月都在打仗,都在杀人,各地汉人在“杀胡令”的号召下纷纷起义,向中原地区的羯族、匈奴、羌、氐等胡人势力举起了屠刀。

在这里,需要补充的一点是,千万不要以为只有汉杀胡,而忽略了胡杀汉。

在后赵的广大国土上,冉闵所能控制的土地只有黄河以北的邺城周边地区,也就是后赵的核心统治区域,而河北、中原、关中的广大地区,都是被继续拥护后赵或响应冉魏的地方军阀控制。这些军阀有胡有汉,以胡为多。所以,从整体来看,中央地区是汉杀胡,周边地区则是胡杀汉——谁控制了军队,谁就在杀人。冉闵杀胡是为了生存,而胡人杀汉则是习惯,更是对冉闵反抗的报复!

伴随杀戮同时出现的,是难民潮。这股难民潮,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春运:当年,为了发展中央京畿地区,石虎把大量人口强行迁移到襄国和邺城周围;战乱发生后,能打仗的跟着冉闵留了下来,不能打仗,想要活命的汉民和其它胡族百姓便纷纷逃离河北,想要返回老家,形成了一股庞大的返乡潮。

而返乡潮从中央流向地方的同时,拥立后赵的胡族军队则是从四面八方杀奔京畿地区来“勤王”。他们还没遇到冉闵的军队,便迎头撞上了返乡的返乡潮。结果可想而知——能抢的抢,能杀的杀。那些从南线北上的后赵军队,自然不会放过想要从北方前往东晋的汉民。大量人口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回家的路上。

我们看到的往往是羯族作为一个民族的消失和匈奴因此一蹶不振的结果,认为只有汉杀胡,忽略了胡杀汉。实际上,胡杀汉的数量只会比汉杀胡更多。

另外,石虎建立的后赵是一个等级社会:羯人是第一等,匈奴是第二等,氐、羌、鲜卑等胡人是第三等,汉人是第四等。他的死,再加上儿子们的自相残杀,使得整个国家失去控制,各族都在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为了生存和地位而战。冉闵是汉人,所以他顺应汉人的利益,于是才有了杀胡令。

冉闵杀胡前,中原地区的胡人有五六百万之多,占据了整个黄河流域;冉闵推翻后赵后,数百万胡人被中原汉人所驱逐,不得不迁回陇西、河套等地,甚至是更为遥远的中亚。这场被冉闵逼出来的民族大迁徙,造成中原百余万胡人的死亡,在迁途中还是数十万胡人因饥寒交迫和相互掠夺而死。

这些成功返回西北边地的胡人,后来纷纷在当地建立政权(十六国中很多国家就是由此而来);而中原地区由于胡人数量大减,汉人的比重又开始增加。在经历了汉人的血腥报复后,胡人再也不敢小视汉人,开始与汉人合作,利用汉人从事生产、发展经济,逐渐形成了胡人打仗,汉人种地的局面。

到了南北朝时,东魏和西魏的战争又使鲜卑族(融合之后的鲜卑族)人口大减,两国不得不大量起用汉军来补充兵源,鲜卑贵族们还不断把宗室女下嫁给汉族高门以拉拢他们,最终形成了杨坚和李渊这样的胡汉混血门阀。这是后话。

在冉闵的屠刀下,石遵、石鉴、石琨、石宠、石蟠被灭三族,羯族势力几乎被完全消灭。石虎的十四个儿子,两个被他自己处死;六个自相残杀而死;五个被冉闵灭族,一个投靠东晋,也被斩于街市……全都不得善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石虎造下的罪孽,最终都在报应在了子孙身上。

<h3>廉台之战</h3>

战国时,燕赵相争,保守短视的燕国屡屡被轻锐彪悍的赵国欺负;若非赵国处在四战之地,燕国估计撑不到秦军到来就会完蛋。而今,冉闵杀胡,后赵内乱,燕赵大地烽烟再起。只不过,这一次是代表中原汉族的冉闵被众多胡族势力所包围,而打算趁火打劫欺负人的,是刚刚统一辽东的燕国。

公元352年,冉闵率军攻克襄国,消灭了后赵的残余势力。这时,冉闵也意识到北方燕国的强大,再加上连年战乱,粮草短缺,所以就从襄国北上,一边在常山、中山等地搜集粮食,一边查看地形,以防燕军趁机南下。冉闵的行动果然惊动了燕王慕容俊。

四月,已经陆续夺取幽州全境的燕国出兵了。燕国的统兵大将,正是慕容恪。冉闵、慕容恪,这两位当时最杰出的将领,终于要面对面一较高下。两军遭遇的地方,叫安喜。

然而,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很不公平——慕容恪统帅的燕军为十万人,全部都是骑兵;而冉闵带领的,只是一支万余人的步兵,双方兵力相差悬殊,而且是在平原作战。但凡有些冷兵器时代战争常识的人一看到这样的实力对比,都会认定冉闵必败。

冉闵的大将董闰和张温也这样认为。他们觉得仅凭一万多步兵在平原上根本不是燕军骑兵的对手,于是劝说冉闵避其锋芒,诱敌深入,然后寻找机会偷袭。按理说,这个建议是具备相当可行性的,但要看统帅是谁。冉闵见部将还没开打就想撤退,十分生气,大怒道:“我就是要带这支队伍扫平幽州,斩杀慕容俊;现在正主儿还没碰见,只不过来了个慕容恪,那么就害怕成这样,人们会怎么看待我们!”

这一仗,是一定要打了。不过冉闵绝,他手下的官员更绝——司徒刘茂听说冉闵一意孤行准备决战后,就对另一个名叫郎闿的官员道:“吾君此行,必不还矣,吾等何为坐待戮辱!”意思是,我们老大这次上阵,肯定是回不来了,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坐等着燕人来杀啊!

于是,这两个很有个性的大臣为了不落入胡人之手,竟然双双自杀。

冉闵不为所动,在他看来,只要是胡人,不论他是羯族、羌族、氐族,还是鲜卑,统统该杀!与胡人作战,就是他的使命,是每一名汉人将士都应尽的义务。所以,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毅然率军进驻安喜,准备在这里与燕军决战。

不久,慕容恪也率军来到了安喜。慕容恪没有轻敌,他深知,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是北方最勇猛善战的汉人;他手下的军队,是曾经把数十万后赵军打得丢盔卸甲的百战劲旅。慕容恪很小心,他先后派出几支骑兵,与魏军在安喜城外的平原上做试探性的交手。但交战的结果,却是魏军十战十胜!

这是慕容恪带兵以来从未有过的,也是燕军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

一支汉族步兵,竟然在平原野战中连续十次击败胡族骑兵,这是何等的威武与战力!

只可惜自杀了的两位老兄,没能看到魏军十战十胜的威猛。他们没有想到,什么是绝地反击,什么是不抛弃,不放弃。我想,如果不是兵力太少,冉闵完全有能力把燕军赶回幽州去——在最纯粹的武力面前,慕容恪纵使有千般计谋,又有何用!

幸而,魏军只有一万多人,所以连败十场之后,燕军的损失并不算太大;但,燕军的士气已经被魏军摧毁了。两军对阵,如果没有士气,人数再多,也是枉然。而魏军最强大之处,便是士气;士气的源头,便是冉闵的武力、决心,还有汉人对胡人深刻的仇恨!

慕容恪是一个很合格的对手,他马上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求援。前线兵力不足,前方将士有畏敌情绪,向慕容俊请求生力军的支援。第二件,鼓舞士气。慕容恪趁着巡视军营的机会,鼓励部下说冉闵有勇无谋,他的士兵虽然精锐,但打仗太多,已经是疲弊之师,只要我们咬牙坚持,就一定能够获胜!

当然,光靠鼓舞和忽悠是不够的,慕容恪觉得魏军久经战阵,尤其善于分成小股部队穿插突击,于是决定并分三路,亲率中军诱敌,牵制住冉闵的主力,再由左右两军将其包围。

不久,燕王慕容俊亲率20万大军南下,进驻中山,与慕容恪的部队形成了夹击之势。

如果你觉得冉闵是一个只知道蛮干,不懂得谋略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在得到燕军主力南下的消息后,冉闵立刻修改了作战计划,没有傻乎乎的迎上去被包饺子,而是主动向常山方向跑路。

魏军真的逃跑了吗?你显然低估了冉闵的斗志和决心。对于一个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人而言,人生最大的快乐,除了复仇,便是不断寻找新的对手。现在,石虎和他的一群儿子都完蛋了,后赵土崩瓦解,羯族几乎灭种,羌族、氐族、匈奴被赶回西北,剩下的,就只有鲜卑燕国。而燕国,恰恰又是名将辈出,冉闵岂会轻易放过!敌人越多,打起来越刺激。这就是冉闵的逻辑。

所以,他决定诱敌深入,将燕军引向廉台周围的丛林与临水地带,跟燕国骑兵好好玩一次躲猫猫。

廉台,地处今定州、无极、新乐三地之间。战国时,赵国攻灭中山国后,大将廉颇曾率军在此驻扎,筑有一台,名叫廉颇点将台,廉台因此得名。

冉闵选择在廉台与燕军作战,是有充分考虑的:首先,燕军都是骑兵,利于在平原地区冲杀,之前虽然连胜十次,但燕军骑兵每次都是打败了就跑,魏军追不上,也就无法聚而歼之;一旦进入河流水泽地区,其威力就会大打折扣。其次,廉台地区丛林密布,适合魏军打伏击;最后,廉台离常山不远,即便作战不利,也能调动常山太守苏彦的部队前来接应。

因此,魏军且战且退,一路上多次击退燕军追击,方才撤到泒水南岸的魏昌附近扎营。慕容恪很快也率燕军渡河,在南岸与魏军对峙。此时,慕容恪的燕军前部孤军追击,已经脱离了慕容俊的燕军主力。冉闵的计划已然实现了一半:魏昌城侧面是山区和丛林地带,也是魏军埋伏的地方;慕容恪要是追进丛林,就会掉进冉闵设下的陷阱,一旦燕军战败,他们背后的泒水就会成为一道天堑,挡住他们逃跑的去路。

不过,再完美的计划,也会有意外发生。慕容恪的参军高开就识破了冉闵的圈套,他向慕容恪建议,燕军是骑兵,跟着魏军钻进树林,就是自废武功,不如派兵骂战,激怒冉闵,逼他出来打。慕容恪一点就透,于是下令全军不得进入树林,而是每天在林外叫骂挑战。

燕军不上当,天天在那儿骂;魏军拖不起,很快就要断粮。冉闵最害怕的,就是拖,一旦断粮,士气就会崩溃。考虑到之前在平原上击败燕军的经验,冉闵决定将计就计,与敌人决一死战!

冉闵出来了。慕容恪还是不敢大意——这个人实在是太猛了。他决定采取一个最稳妥也最无赖的打法——连环马加肉盾。所谓连环马,就是从燕军中挑选五千名最精锐的骑兵,给战马披上铠甲,再用铁链锁起来;所谓肉盾,就是用这五千名骑兵来当人墙,抵挡魏军的冲击,延缓魏军的突击速度,消耗魏军的有生力量,为侧翼部队的合围争取时间。

慕容恪还觉得不放心,为了困死冉闵这只狮子,他在连环马前面又安排了一支普通骑兵。这支骑兵,不是肉盾,而是炮灰——就是拿来当诱饵,给魏军砍杀的,以免过被冉闵发掘连环马,识破自己的苦心安排。等魏军杀光这支骑兵,杀得兴起,就会一头撞进连环马阵中。除非魏军斩断铁索,或者杀光所有的肉盾,否则将难以前进一步。

最后,慕容恪还有一支亲兵。这支亲兵被安排在了连环马的肉盾后面,既是预备队,也是督战队。

好了,铁笼子扎好了,只等狮子撞进来。

冉闵来了,一如既往的冲在最前方,一如既往的无人可敌,很快就击溃了最前方的那支燕军骑兵。

冉闵开始追击了,没有任何花哨,直扑燕军中军,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斩杀慕容恪!

魏军紧跟在冉闵身后,杀声震天。他们知道,这很可能是决定命运的一战。胜,则燕赵尽在囊中!

燕军一路败退,魏军一路追杀。冉闵带着麾下的勇士们,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头撞进了慕容恪布下的铁笼子里。冉闵终于意识到,狡猾的慕容恪,给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切都是慕容恪的诡计。

事已至此,唯有一战!面对燕军的重重包围,冉闵没有后退,斗志昂扬,一直冲到连环马肉盾前,连杀三百余人。冉闵断然下令,全军收拢,目标燕军中军,寄希望于斩杀慕容恪来扭转战局。

燕军的连环马肉盾虽然延缓了魏军前进的速度,但是由于被铁锁连在一起,无法自由躲闪与还击,机动性大为降低,很快就陷入混乱。然而,这五千名骑兵都是燕军中的精锐,他们很好的执行了既定的任务,与魏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让慕容恪没有想到的是,他精心安排的铁锁骑兵大阵,竟然没能挡住魏军的冲杀。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魏军突破连环马大阵,将五千名燕军全部歼灭,直扑慕容恪的亲兵本阵。参军高开见为了保护慕容恪,亲自带领亲兵与魏军交战,最后战死。

冉闵离慕容恪的距离已经很近了,魏军用鲜血争取到了反败为胜的机会。这时,两翼燕军杀到,将陷入苦战的魏军包围过来。魏军兵少,一场血战后,剩余的数千名将士全部战死。冉闵不得已,只得向东突围。在燕军的追击下,冉闵冲杀二十余里,终于杀出包围圈。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一个意外发生了:那匹和冉闵并肩作战多年,同样勇猛绝伦的朱龙马,因为过度疲劳倒下了……冉闵轰然坠马,被冲上前来的燕军士兵活捉。而他身边的魏军将士为了抢回主帅,仍然义无反顾的与敌人拼杀,最后全部战死。

慕容恪的连环马创意,后来成功的被另外一个来自辽东的民族复制。然而,这种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无敌的骑兵阵法,却像是遭到了上天的诅咒,最终都被一支强悍的步兵击败了。

冉闵被俘后,燕军乘胜进击邺城。邺城中的汉族军民深知已无退路,在极度艰难的境况下,顽强的抵抗了三个多月。八月,邺城粮尽,援绝,人相食,终于陷落,冉魏灭亡。

活捉冉闵后,慕容恪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把他送到了燕王慕容俊那里。望着这个被俘后仍然不可一世的汉人,慕容俊一脸讥讽的说:“你只有奴仆下人的才能,凭什么敢妄自称天子?”

冉闵的回答义正词严:“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

意思是说,天下大乱,像你们这等禽兽一样的蛮夷尚且可以犯上作乱,我等堂堂大汉英雄,为什么不能称王称帝!

慕容俊大怒,让人抽了冉闵三百鞭子,然后送其龙城,在遏陉山将其斩杀。(关于遏陉山的具体方位,我一直很有查到,但肯定是在辽宁朝阳境内,知道的朋友麻烦告诉我一声。)

相传,冉闵死后,山上七里之内草木皆枯,龙城境内蝗虫大起,而且从五月到十二月,一滴雨都没有下。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里,天有异象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是关系到国家统治根本的重大政治事件。慕容俊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处死冉闵的惩罚,所以立刻派人前往山上祭祀,追封冉闵为武悼天王。说来也奇,走完这一系列仪式后,当日就下了一场大雪,足足有膝盖那么高,像是在悼念为生存和自由而战的冉闵。

<h3>题外话:关于冉闵</h3>

对于冉闵,历来褒贬不一。他的事迹,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两个字:杀胡——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只这一句话,冉闵便有资格在中国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这个重,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血色。

有人说,冉闵是拯救中原汉族的抗胡英雄,在他的浴血奋战下,中原地区的羯族和匈奴基本上被杀绝了,没被杀掉的也拖家带口退出中原,中原汉人由此得到了生存和喘息的机会。有人说,冉闵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魔,他与石勒石虎父子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石氏父子杀的是汉人,而冉闵杀的是胡人。甚至有人认为,如果没有冉闵,纯正的中华文明很可能将从地球上消失。有人说,冉闵是个反复小人,先给石氏父子打工,看到石虎的儿子们不中用,机会来了,就自立门户,拔刀相向。

好了,就此打住。

我一直在思考,历史,包括历史上的人物,应该怎么去看。不论是觉得冉闵好的人,还是觉得冉闵坏的人,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站在今天的立场,和我们自身的道德观点去看待问题。说白了,就是用今人的观点去评价古人的行为。

记得几年前,我曾在一个历史论坛与人就白起杀降的问题展开辩论。过程很漫长,内容很庞杂,围观的人很多,口水板儿砖横飞,最后从一场战争的问题上升到了白起的人品问题,从秦国的立国方针上升到了秦国是不是军国主义的问题。但凡支持秦国的人,都被扣上了军国主义分子的高帽子。

这就是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的论战——从对事,到对人。不怕观点不对,就怕立场不对。最后,那位老兄竟然搬出了无产阶级和革命斗争的理论,为白起和我定性,批判。

我很荣幸,能够被人拿来与一代战神相提并论。

我也觉得很可笑,这就好比是拿今人的眼光,去质问古人为什么不穿内裤。

最后,我放弃了,不是认输,而是觉得无聊。不过,那位老兄的执着和思维方式,倒是让我佩服。

我要说的,其实只有一点:从当时的环境去看当时人们的行为。

就这么简单,这就是我理解的历史。

于是,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冉闵,他是反复无常,是残忍嗜杀,他的行为,是为中原汉族争取到了生存的权利,是给胡族带来了灭顶之灾,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但他这么做的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两个字:

生存。

是的,就是生存。

我们每个人都要生存,比如吃饭。所以,我们要去工作,要赚钱,要改善生活;之后,才能谈得上发展,实现理想,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为理想而放弃生存,我敬佩;为生存而选择妥协或爆发,我理解。

所以,我理解冉闵。他所做的一切抉择,说到底,都是为了生存。起先,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最后,是为了汉人的生存——汉人实在是太惨了,比猪狗畜牲的都不如。

他没有多少文化,没有远大的理想,他做能做的,就是拿起屠刀——就跟胡人对待汉人的方式一样,拿起屠刀——杀!

剃人头者,人恒剃其头。

这个世界是有报应的,胡人把汉人当成低等公民,把他们当成可以随意蹂躏践踏的牲口,他们没有想到,即使是最卑微的人,也会忍无可忍!现在,时候到了!于是,数十上百万人头落地。长期积压在中原汉人胸中的怒火,随着冉闵那一声怒吼,倾泻而出!

这就是事实,简单直接,粗暴血腥,不需要太多的上纲上线和高帽子。

而我们想要看到的,就是事实。

冉闵一死,中原汉人便失去了抗争的领袖,冉魏的大臣绝望至极,大多守节自杀,少数投奔东晋,竟无一人投降燕国。中原地区的几十万汉人不愿为燕国统治,自发逃往江南,寻求东晋的庇护。然而,由于东晋的军队未能及时赶到,使得几十万百姓在南迁中途受到各地胡人的截击,全部被杀。受命前往接应的东晋大将自觉无颜面对中原父老,随即自杀谢罪。

汉人恢复中原最后的一点希望,也随着冉闵的死和冉魏的灭亡而付诸东流。

呜呼,五胡乱华。

然则,乱世出英雄,逐鹿中原,唯强者居之!

第六章 慕容雄风 二、问鼎中原

冉闵一死,整个河北大地就再也没有能够与燕国相抗衡的人物了。而燕国则是名将辈出,趁势南下,问鼎中原,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但是人才多了,未必就是好事,所幸者,在慕容皝和慕容俊父子在位时期,慕容氏的子弟们基本上还是秉承了枪口对外的原则,没有过早的为了权力而大肆内斗。

<h3>慕容俊托孤</h3>

公元354年~357年间,燕国发生了一件小事,三件大事。一件小事,就是慕容霸改名为慕容垂;第一件大事,就是荡平后赵和冉魏余部,统一河北;第二件大事,就是燕王慕容俊脱离东晋,自立为帝;第三件大事,就是进军塞北,讨伐敕勒人。

在一次训练军队时,慕容霸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很难想象,像他这样从小在马背上摸爬滚打的人也会摔下来),还偏偏摔断了牙齿(很可能是门牙)。慕容俊原本就不喜欢这个勇武过人,又不大听话的弟弟,所以就借此机会逼他改名为慕容垂夬(垂和夬是一个字,音“guài”),想以此奚落他。没想到谶文说名“垂夬”者将王天下,慕容俊又不乐意了,就把垂夬字的“夬”去掉,只保留垂。自此,慕容霸就变成了慕容垂。

公元357年,燕国与塞北的敕勒人爆发了一场战争。敕勒,又名丁零,高车。鲜卑南下后,留居漠北草原的敕勒逐渐强大起来,屡屡侵扰燕国北部边境。五月,慕容俊派抚军将军慕容垂、中军将军慕容虔、护军将军平熙率步骑8万进军塞北,讨伐敕勒人。

先借改名来打压慕容垂的命数,再把他打发到边境去,变相的驱逐,最好他还能光荣的为国捐躯……但老天是公平的,慕容俊能够剥夺慕容垂的好名字,却无法夺走慕容垂的本领和运气。塞北一战,燕军大获全胜,歼敌十万余,缴获牛马无数,燕国北境一战而定。

三大一小四件事一了,慕容俊迁都邺城,他的野心也随着称帝而进一步膨胀。

早在燕国与后赵、冉魏争锋河北时,当年鲜卑段部大将段兰之子段龛便趁北方大乱之机,带着段部余部南下中原,在陈留(今河南开封东)驻扎下来,不久又东迁至青州境内的广固(今山东青州西北),并自称齐王。段龛觉得燕国和段部都是鲜卑,就不怎么看得上慕容俊,转而向东晋称臣。

定都邺城后,割据青州的段部便威胁到了燕国侧翼的安全。不久,慕容俊派慕容恪、阳骛等人率军征讨割据青州的鲜卑段氏首领段龛,两军在广固城下展开了长达七个月的拉锯战。最后,广固城中粮尽,难以支持。段龛不得已出战,被燕军击败,单骑逃脱。四个月后,段龛投降,慕容恪率部荡平青州诸郡,安抚军民,又击退东晋军队的反攻。

公元359年十二月,慕容俊病危。相比同时代的石虎、冉闵、姚襄,慕容俊的才华算不上突出,他的两个弟弟慕容恪和慕容垂也比他能干很多,但正是在他在位期间,燕国平外患、修内政,发展生产,由一个偏远小国一跃成为北方最强的国家,并逐步吞并中原,就连慕容恪和慕容垂也不敢三心二意。从这个意义上看,是慕容俊奠定了燕国强盛的基业。

临终前,慕容俊找来了太原王慕容恪。他不喜欢慕容垂,但是对这个文武双全、才华出众,又忠心耿耿的四弟,还是非常信任的。他也知道,没有慕容恪,就没有燕国的今天,自己也不可能从燕王混成皇帝。

不知道慕容俊有没有看过刘备托孤诸葛亮的故事,可他拉着慕容恪的手托孤的那一番话,竟然跟刘备如出一辙:我的儿子就拜托你了,这小子要是不成器,你就取而代之。

慕容恪可不是傻子,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丫临死了还在试探我。所以,慕容恪推让说,太子虽然年少,但一定能把老哥你未完成的事业很好的进行下去的,我可不敢乱了大统。

慕容俊一看慕容恪没上当,于是就怒了(进一步试探):兄弟一场,你怎么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领导发飙了,慕容恪没有慌乱,而是推心置腹的解释说:大哥你要是觉得我能够承担起为燕国打天下的重担,我定当辅佐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慕容俊终于放心了,跟当年的刘备一样,他高兴得说:你要是能像周公那样来辅佐我的儿子,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公元360年正月,慕容俊去世,年仅41岁。慕容俊死后,太子慕容暐即位。

第二年,容恪统率军平定野王叛乱,继而进军中原,控制了黄河以南的大片地区。四年后,慕容恪又与吴王慕容垂攻克洛阳。至此,在慕容俊、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等人的共同努力下,燕国已经占据了辽东、幽州、河北、河东、青州及河南大部,已然取代后赵,成为北方最为强大的国家。

<h3>诛杀慕舆根</h3>

慕容暐即位后,燕国的朝政由四“太”掌握:太宰慕容恪、太傅慕容评、太保阳骛、太师慕舆根,其权力基本上相当于辅政大臣。四人之中,以慕容恪的权力最大,总揽朝政。不过慕容恪权力虽大,但为人谦虚谨慎,反而是太师慕舆根仗着自己战功卓著,对慕容恪总揽朝政不太服气。可他又忌惮慕容恪的威望,不敢发作,于是想了个办法——拉慕容恪下水。

于是,慕舆根找到了慕容恪,给了他两个理由:第一,太后可足浑氏也仗着儿子年幼,经常干预政事,是国家大患;第二,皇帝年幼,燕国能有今天,都是你我的功劳,兄终弟及在我们燕国也有先例。最后,慕舆根还提出了具体的方案:把小皇帝废为王,由慕容恪来当皇帝。

慕容恪听完,说:老兄,你喝醉了吧,怎么尽说这些疯话?狠狠斥责了慕舆根一顿。

慕舆根心虚理亏,灰头土脸的被骂跑了。

不过,此事引起了慕容恪的高度警觉,他找来慕容垂和皇甫真,把事情一说。慕容垂只有一句话,干掉他!皇甫真虽然说得比较客气,但也觉得慕舆根太过跋扈,早晚都是个祸害,建议慕容恪早做打算,免得对国家造成危害。慕容恪认为,新君刚刚即位,辅政大臣之间一旦妄动干戈,就会给别人可趁之机,所以还是决定再观察慕舆根一段时间。

然而,政治斗争,从来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半点客气的余地。慕容恪顾全大局,慕舆根却坐不住了。他担心慕容恪和慕容垂早晚会对自己动手,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想政变,单枪匹马是不行的,必须有帮手。慕舆根先后找了两个人,一个是族弟慕舆干,另一个是太后可足浑氏。

找慕舆干,是为了控制京城的军队。慕舆干的官职是左卫将军,负责拱卫京畿地区的安全,控制了京城,政变就有了一半成功可能性。慕舆干没二话,答应先杀慕容恪与慕容评,然后篡位。找太后可足浑氏,是因为她是后宫的实际掌权者,而且充满了干政的欲望——除掉慕容恪,就为她干政减少了最大的阻力。

于是,慕舆根找到了太后和小皇帝,一脸真诚的说,太宰(慕容恪)、太傅(慕容评)图谋不轨,请允许我带着禁军去干掉他们吧!可足浑氏一听,心想四位辅政大臣就是摆在自己跟前的四座大山,他们愿意自相残杀,自然再好不过,不管谁赢,都能干掉几个,于是立刻就想答应。

可不等她开口,年仅11岁的皇帝慕容暐望着慕舆根和可足浑氏,用略带稚气的声音道:“太宰和太傅都是国家的栋梁。先帝任用他们为托孤重臣,一定不会轻易诛杀他们。我们哪里知道是不是太师您想要专权作乱啊!”慕容暐一脸纯真的望着慕舆根和可足浑氏,他的话,等于当面拒绝了慕舆根的请求。

可足浑氏见话已经被皇帝儿子抢先说满了,也就没好意思再去反对。慕舆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以中原战火动荡、百业凋敝为由,建议皇帝和太后还都龙城。龙城地处辽东,是慕容部的发家之地,聚集着众多王族贵戚,慕舆根是想借此机会将皇帝控制在自己手中,削弱慕容恪等人的权力。

像迁都这样的大事,皇帝和太后自然不可能当场拍板,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慕容恪那里。这下,慕容恪意识到事态严重了,立刻找来慕容评。慕容评是慕容廆的小儿子,慕容皝的弟弟,慕容俊的小叔,辈分比慕容恪还要高,一听说慕舆根要杀自己,便与慕容恪连夜进宫,向皇帝痛陈慕舆根的罪状。

慕容暐本来就讨厌慕舆根,立刻命侍中皇甫真、护军傅颜提前动手,带着士兵把慕舆根兄弟及其妻子、同党全部抓起来,即日处死。

慕舆根被杀后,朝廷内外人心惶惶,很多人劝慕容恪进出多带护卫,免得让人下了黑手。慕容恪毫不在意,每次都是一个人出入朝堂,还对那些害怕刺客的人道:“人情怀惧,且当自安以靖之。吾复不安,则众何瞻仰哉!”意思是,大家都害怕的时候,我作为朝臣的表率,应当用泰然自若来让大家安心;要是连我都惶恐不安,下面的人又如何能够安心做事?

大哉,玄恭!

<h3>重用慕容垂</h3>

用公忠体国这四个字来形容慕容恪,是毫不为过的。

用今人的眼光看,慕容皝的儿子当中,慕容恪的才华是最为出众的,不但文武双全,而且为人谦恭,气度不凡,几乎找不到任何的污点,可以说是完美的政治偶像。可在慕容恪看来,兄弟几个当中最厉害的,不是自己,而是吴王慕容垂。

慕容俊在位时,慕容恪就不止一次的建议他重用慕容垂。同样是才具过人,可慕容俊重用慕容恪,却不喜欢慕容垂。很多人觉得慕容俊小气,嫉贤妒能,但我觉得,任何一个君王都有防人之心,特别是有才干的兄弟。慕容俊重用慕容恪,是因为他早就看出,慕容恪是君子,没有野心,可以放手去用;即便如此,在托孤的时候,他还是狠狠试探了慕容恪一把。慕容垂不是君子,他身上有枭霸之气,一旦让他成了气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慕容恪越是举荐慕容垂,慕容俊对慕容垂的戒心就越大。

幸而,上天给了慕容垂三个机会:

第一,慕容俊死了,这是最重要的。

第二,平定内乱。慕舆根叛乱(其实是未遂被杀),慕容垂跟着慕容恪和慕容评,也立下了大功,所以被任命为征南将军、都督河南诸军事、兖州牧、荆州刺史,镇守南部边境。

第三,立下军功。公元365年,慕容恪带着慕容垂攻克洛阳,回来后论功行赏,再原先职务的基础上,又把荆、扬、洛、徐、兖、豫、雍、益、凉、秦十州军事全都交给了慕容垂,整个黄河以南都成了慕容垂的防区。

好了,这三个机会,除了慕容俊去世是不可抗力之外,其余两个都是慕容恪给的。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大限将近,一有机会,慕容恪就会“教导”小皇帝慕容暐,吴王(慕容垂)的才干比我强上十倍,先帝看重长幼有序,所以把我排在了吴王之前;等我死了,陛下可以把军国大事都托付给他,国家就能继续强盛下去。

公元366年,慕容恪病重。病榻上的慕容恪依旧心忧国事。他最大的担心,就是皇帝慕容暐手中没有实权——四大辅政大臣中,慕舆根被杀,自己也快死了,剩下慕容评和阳骛二人,不论是资历还是权势,都是慕容评占据上风;但慕容评此人气量狭小、生性猜忌,很可能会因私废公,并不是最好的执政人选。所以,慕容恪找来了慕容暐的哥哥,乐安王慕容臧。慕容臧是慕容暐的庶兄,生性忠厚。慕容恪嘱咐他,你们兄弟几个(指慕容臧和慕容冲)虽然聪明,但没有经历过多少磨难,自己死后,一定要重用吴王慕容垂,才能让燕国度过危机。

公元366年夏,慕容恪病逝。临终前,慕容暐亲自前去他家里探望。弥留之际,慕容恪也没有忘记向皇帝推荐慕容垂。在慕容暐的亲口承诺中,慕容恪与世长辞,时年47岁。

在慕容氏家族中,慕容恪是最为特殊的一个。不论是用兵还是为政,慕容恪所表现出来的才具,都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位汉族名将、政治家。更让人称奇的是,尽管出身在一个充满了叛逆血统的家族中,可慕容恪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却是十足的无私。

燕国之所以能够在短短几十年间从一个称霸辽东的小邦迅速成长为统一北方大部强国,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一致对外。所有的强人和野心家都把目光放在与段部、宇文部、高句丽、后赵、冉魏的争雄上,不论是慕容翰和慕容皝,还是慕容俊和慕容垂,都能抛开成见,以大局为重,统治阶级内部空前团结,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其二,就是慕容恪的个人魅力。论才干,无人能及;论威望,无人能及——只要慕容恪自己没有野心,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们都会忌惮三分。尽管暗流涌动,但整个燕国始终都在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很可惜,慕容恪死了,能够弹压内外矛盾的人不在了,燕国这艘巨舰开始慢慢偏离航向。

慕容恪去世后,燕国对外扩张的脚步也随即减缓,天下再次出现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前燕雄踞关东、前秦割据关中、东晋占据南方,另外还有鲜卑拓跋部建立的代国和割据河西地区的前凉。从表面上看,三家势均力敌,但是当慕容评接掌燕国大权后,强大的燕国内部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有一个人敏锐的发现了这道裂痕。这个人,就是东晋权臣桓温。

第六章 慕容雄风 三、名将的悲哀

桓温第三次北伐,晋军一路从淮河打到黄河,给动荡中的燕国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但也给了一个人机会,这个人就是吴王慕容垂。

慕容垂的前半生,可以用大起大落来形容:少年英武,屡立战功,被父亲慕容皝所器重;长大后受到哥哥慕容俊的猜忌,不得重用;慕容俊死后得到慕容恪的大力提拔,再一次扬眉吐气;慕容恪死后受到慕容评和太后可足浑氏的猜忌,又被冷落。

就在这时,救星桓温出现了。当时的燕国,除了慕容垂,别人都打不过桓温。慕容评和可足浑氏没有办法,只得重新启用慕容垂。枋头一战,晋军惨败,慕容垂带着燕军骑兵一路追杀,把桓温赶回了老家。

第三次北伐失败了,当皇帝的美梦也破灭了,没过几年,桓温也因为足疾(很可能就是现在的糖尿病并发症)去世了。桓温死后,他的弟弟桓冲执政,再加上大将桓伊(吹梅花三弄的那位,也是奇人一个)、谢玄等人的保驾,东晋与北伐政权之间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稳的和平时期。

<h3>千万不能得罪嫂子Ⅱ</h3>

老子云,福兮祸之所伏。

慕容垂本以为一场胜仗能让自己咸鱼翻身,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更深的猜忌。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慕容评忌惮慕容垂不难理解,但太后可足浑氏为什么也看不惯慕容垂呢?如果是担心慕容垂成为第二个慕容恪,成为自己干政的阻碍,那么慕容评当权,同样也是一个阻碍。正史对此没有记载,我查阅了一些野史,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慕容部吞并段部后,为了加强对段部的控制,就采取了慕容王子娶段部女子的传统。慕容俊、慕容垂、慕容纳、慕容德,娶得都是段部女子。在燕国,段氏是仅次于慕容氏的第一等贵族,而可足浑只是第二等贵族,但是在慕容俊死后,以太后身份出现的不是段昭仪,而是可足浑氏,这就很有问题了。

慕容垂复国后,曾追封段昭仪为皇后,并将其与慕容俊合葬。慕容垂是不会无缘无故追封一个昭仪为皇后的,这个段昭仪,才是慕容俊的原配夫人。段氏被可足浑氏取代的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再加上长得不如可足浑氏漂亮,段昭仪便慢慢的失去了慕容俊的喜爱。而可足浑氏地位虽然不如段昭仪,可她是东宫第一美人,又为慕容俊生下了长子慕容晔(后来又生了比女人还女人的慕容冲)。慕容晔长得聪明漂亮,很得慕容俊的喜爱。

母以子贵,慕容皝活着时,慕容俊还不敢把段氏怎么样,可是等他当上皇帝,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立可足浑氏为皇后,慕容晔为太子,只封了一个昭仪给段氏。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二月,庚子,燕主俊立其妃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皆自龙城迁于蓟宫。”

这就是说明,可足浑氏在当皇后之前不是王后,只是王妃,是侧室。慕容氏虽然是鲜卑人,但在宗族礼法上汉化的程度很深。慕容俊考虑到立侧室为皇后,反而让王后去当昭仪有些说不过去,所以犹豫了几个月,在称帝后才做出最后的决定。

至此,可足浑氏凭借自己的美貌和儿子当上了燕国的皇后。段昭仪呢,既没有儿子,又不如人家漂亮,只能忍气吞声,最后郁郁而终。可是大家不要忘了,段昭仪还有娘家,她的宗族姐妹,嫁得都是慕容氏的兄弟。段昭仪的遭遇,让段氏族人暗中倒向了同样不得势的慕容垂一边。其中最不平的,就是慕容垂的夫人大段妃。

大段妃性情刚烈,连慕容垂都对她礼敬三分,眼看着段氏被二流的可足浑氏压了一头,她当然十分不爽,一边对段昭仪表现出深深的同情,还时不时对可足浑氏流露出几分不满,几分不屑。大段妃为慕容垂生了两个儿子,慕容令和慕容宝。慕容宝后来成了后燕的皇帝,可他的才具实在不怎么样。慕容垂众多儿子当中,最厉害的,就是英年早逝的长子慕容令。

像可足浑氏这样一朝得宠的人,最不能忍受别人非议她的出身。大段妃看不惯她,她也看不惯大段妃,两人之间的关系随之恶化。为了对付慕容垂夫妇和他们背后的段氏,可足浑氏想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她先是指使宦官以巫蛊的罪名向慕容俊诬告大段妃和吴国典书令高弼,暗指慕容垂企图谋反。慕容俊原本就猜忌慕容垂,马上下令将大段妃和高弼下狱,严加拷问。然而两人在狱中坚决不招,死活都不肯连累慕容垂。最后,大段妃竟被活活打死在狱中。

大段妃用自己的死换来了慕容垂的无罪。慕容垂心痛亡妻,不久又娶了大段妃的妹妹,自己小姨子小段妃为新的王妃。

这时,可足浑氏又不乐意了,稳固家族的地位,借着慕容俊的宠溺,她先后操办了两门包办婚姻:先是强迫慕容垂废掉小段妃,逼他娶自己的妹妹长安君为吴王妃;然后又让慕容暐娶了自己的堂弟,豫章公可足浑翼的女儿小可足浑氏,并立她为皇后。

慕容垂极不情愿的接受了包办婚姻,他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办法,始终对长安君爱答不理。长安君虽然生了慕容麟,但因为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就经常跑去姐姐那儿去告慕容垂的黑状,说他还跟小段妃藕断丝连。这样一来,可足浑氏就更加讨厌慕容垂了。慕容垂也愈发讨厌长安君和慕容麟母子。

正是因为这层复杂的婚姻关系,可足浑太后怎么看慕容垂怎么不顺眼。

慕容垂带着大军凯旋而归后,理所应当的就上表为前线将士请功。慕容评不乐意了,他觉得慕容垂已经是吴王兼燕军统帅了,如果再封官,岂不是要爬到自己头上?所以把上表压住,没有往皇帝那里上报。慕容垂大为不满,就去找慕容评理论。慕容评与可足浑太后一合计,就打算找个借口处死慕容垂。

慕容垂的遭遇再一次印证了一点:千万不要得罪嫂子……

<h3>惹不起,躲得起</h3>

慕容垂还是不够心狠手辣,以他的威望和能力,发动军队干掉慕容评和可足浑太后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当时有这个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可见慕容评和可足浑太后有多么的不得人心)。慕容恪的儿子慕容楷和慕容垂舅舅兰建得到慕容评和太后要对慕容垂下手的消息后(不但不得人心,做事还不知道保密),立刻跑去跟慕容垂通风报信,还提出了一条可行性建议——先发制人,干掉上庸王慕容评和皇帝的哥哥、乐安王慕容臧,大事可定。

生死关头,慕容垂却优柔寡断起来,与当年的慕容翰一样,他不忍心为了争夺权力而自相残杀。更让人奇怪的是,他不但不主动出击,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在等待对方动手。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慕容垂的才干,都是在做事上;阴谋诡计耍心眼,实在不是他的擅长。

不久,慕容楷和兰建又来了,明确告诉慕容垂,慕容评和太后马上就要动手了,一定要早做打算。可慕容垂的答复却是,要是真的不能弥补双方之间的矛盾,我宁可离开燕国去避祸,让我去政变,那是万万不行的。

此时的慕容楷和兰建一定是面面相觑——在战场上足智多谋的吴王,怎么在政治上如此的幼稚?离开燕国,又能去哪里?前秦?东晋?还是北边的拓跋代国?估计慕容楷会很纳闷,老爸(慕容恪)怎么会如此推崇这个当断不断的五叔?

两人失望的走了。慕容垂也是忧心忡忡,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儿子们,怕儿子们血气方刚,冲动妄为。不过,还是有人看出了端倪,这个人就是慕容垂的嫡长子慕容令。史书对慕容令的评价是“少沈敏,多谋略,骁勇刚毅”。慕容令是吴王世子,也是慕容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他的母亲就是那位被可足浑氏害死的大段妃。

慕容令见慕容垂神色有异,于是试探着问:“父亲你面有忧色,是不是因为皇帝年幼,太傅嫉贤妒能,越是战功卓著,越是受到猜忌?”

慕容垂点点头,叹道:“是啊,我为国家鞠躬尽瘁、击退强敌,谁知道立下大功,反而没有了立足之地。你既然猜到我的心思,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呢?”

慕容令深知父亲的顾虑,他没有像慕容楷和兰建他们那么激进,而是建议道:“现在皇帝不管事,朝中大权被太傅掌握,一旦等到他们下黑手,我们再想对策就来不及了。如果既想保全族人,又不想背上内乱的恶名,不如去龙城避祸,然后向皇帝请罪,等皇帝想明白了,就能躲过一劫,重新获得起用了。即便还是为慕容评等人所不容,我们也能以龙城为据点,扼守卢龙塞,背靠辽东,控制幽州,收服长城内外的众多部族。有了实力,就有了自保的资本,慕容评等人就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了。”

慕容垂曾被慕容俊打发镇守过北部边疆,深知当地的情况,也觉得背靠辽东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所以决定采纳慕容令的办法。

这是慕容令的第一个建议,慕容垂同意了。

这一年的冬天,慕容垂以打猎为由,和一众族人轻装出行,离开邺城,准备冒雪赶回故都龙城。然而,意外发生了。当他们一行人走到邯郸时,慕容麟跑了。原来,慕容垂此次出逃,并没有带着那个讨厌的长安君。长安君是慕容麟的母亲,再加上平时也不为慕容垂所喜爱,所以慕容麟决定大义灭亲,半道逃走,跑去向慕容评高黑状。

慕容评知道后,添油加醋的在皇帝面前说了慕容垂一堆坏话。慕容暐也被说得疑窦丛生,于是派西平公慕容强率骑兵前去追赶。追到范阳(今北京)时,慕容强的人马停了下来,因为挡在前面的,是慕容令。

我不知道慕容令是怎样让追兵止步的,总之,他很好的完成了任务,很好的掩护了慕容垂一行脱身。要知道,慕容麟逃走的时候,慕容垂身边的随从就已经散去了一大半,能够调拨给慕容令的,很可能只是区区数人。慕容令正是带着这区区数人,让慕容强的大队骑兵不敢前进一步。不论是疑兵也好,说服也罢,这个小小的细节,就能看出慕容令的威望与才智。

傍晚时,慕容令赶上了慕容垂,再次建议道:“我们本打算去龙城避祸自保,现在事情已经泄漏,再去龙城恐怕会凶多吉少。眼下秦王苻坚正在招揽天下豪杰,我们不如前去投奔他。”慕容垂想了想,觉得目前也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就同意了。

这是慕容令的第二个建议,慕容垂也同意了。

接着,一行人便掉头南下,在邺城郊外的山野中暂时栖身。

就在这时,慕容令突然提出了第三个建议,也是最为大胆的一个:“太傅嫉贤妒能,他掌权以来,朝中人心惶惶,怨声不绝。现在,邺城的士民,不论是胡人还是汉人,虽然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无不像婴儿思念母亲那样希望你能回去主持大局。我们如果能顺应民心,攻其不备,夺取大权易如反掌。事成之后,父亲便可革除弊政,任用贤能,辅佐皇帝安定国家,那才是最大的功业!现在我们离邺城不远,正是行动的最好时机,万万不可错过了。只要父亲给我几个骑兵,我就能把这件大事给办了!”

一番话,石破天惊,胆大之至。但,这才是慕容令真正想说的话,这才是慕容令的处事风格!之前劝慕容垂去龙城,到了半路又劝他去秦国,不过都是慕容令为了实现这一大胆计划的托——如果像慕容楷、兰建那样劝慕容垂发动政变,慕容垂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所以,慕容令绕了一个大圈,明明知道出逃肯定会走漏风声,还是建议慕容垂去龙城。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慕容垂亲身体验一遍走投无路的感觉:邺城呆不下去,还能去龙城;龙城去不了了,只能投奔前秦;可作为燕国重臣,去投奔刚刚崛起的氐族前秦,且不论别人是否接受,光是叛国这一罪名,就是众人承受不起的。

慕容令牵着老爸慕容垂的鼻子,一步步沿着自己设计的路线前进,最后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邺城郊外。只要慕容垂能够下定决心,他就能过发动城中对慕容评不满的力量,一举政变成功!

姑且不论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但不能不说,慕容令的胆识和魄力,要远胜于慕容垂。然而,慕容令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点——慕容垂的决心。

慕容垂沉吟片刻,说:“你的谋划,事成自然是为皆大欢喜,要是失败了,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实在是太冒险了,不如往西投奔秦国,可保万全。”

那一刻,我相信,慕容令一定非常的失望,就像当初的慕容楷和兰建一样。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慕容垂不愿意,他的计划就算再完美,也是空谈。

那一刻,我相信,慕容垂是他不忍同族相残,所以宁可自己离开。当年,慕容吐谷浑不愿与慕容廆争位,带着族人离开慕容部,远赴河西,最后来到了青海湖;慕容翰不愿与慕容皝争位,辗转段部、宇文部,最后郁郁而终;现在,慕容垂也打算走这条路,想用离开换来燕国的和平。

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走,就等于抽空了燕国的脊梁,最终导致了燕国的灭亡。

好了,一场精英荟萃的大逃亡开始了:与慕容垂一起出奔的,有他心爱的小段妃,小舅子兰建、与大段妃一同蹲过大狱的高弼,还有几个儿子慕容令、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和慕容恪的儿子慕容楷。这些人,二十多年后都会成为燕国复国的中坚。至于那个不招待见的长安君和跑去告密的慕容麟,则被丢在了邺城。

第六章 慕容雄风 四、命中注定的冤家

人才的选择都是双向的,君王挑选人才,人才也在挑选君王,尤其在乱世,一个昏庸(这里的昏庸,主要是指没有才能、魄力、野心,而非道德上的高尚情操)的君王是很难得到人才的青睐的,只有那些雄才大略,有容人之量的雄主、明主,才能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才。

<h3>奇人王猛</h3>

慕容垂不仅是人才,而且是威震天下的名将,燕国的台柱子,有他在,牛逼哄哄的桓温无可奈何,其它较小的势力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慕容垂要逃了。那么,慕容令为什么要建议他去秦国,而他为什么有觉得去秦国是一条比政变更为稳妥的出路呢?能够吸引慕容垂和慕容令这样的人物,秦国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

秦国,就是由氐族建立的前秦。当时的秦王,就是大名鼎鼎的苻坚。苻坚,也是通过政变登上王位的,与大多数少数民族首领不同,他是一个比汉人还是汉人的君王。

苻坚,字永固,又字文玉,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东南)氐族人。苻坚是苻洪的孙子,苻健的侄儿,苻雄的儿子。苻洪死后,苻健占据关中,在长安称帝。苻雄因辅佐大哥苻健立国有功,被封为东海王。苻雄死后,苻坚便承袭了爵位。苻健死后,苻生即位。苻生此人残暴嗜杀,比石勒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位七年,杀人无数,最后被清河王苻法和东海王苻坚联手擒住,废为越王,最后被杀。

公元357年,苻坚即位。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帝号,改称大秦天王。千万不要小看这一小小的改变,要知道,中国人是最重名号的——谁称帝,谁就是众矢之的,就是大家的靶子。当时天下有两个皇帝——东晋和燕国,而前秦的实力,是无法与二者相提并论的。苻坚自降一级,就是为了给前秦争取到相对宽松的发展环境。接下来,苻坚诛杀奸臣、革除弊政,平定内乱、休养生息,发展生产、安顿民生,同时起用了一大批有才干的汉人为官,使得前秦迅速摆脱了苻生在位时的混乱状态。

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是相辅相成的:苻坚做得这些事,能够让国家摆脱内乱,但却不足以让前秦逐鹿天下;但他在拨乱反正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胸襟和手段,却让天下士人对前秦刮目相看。苻坚的贤名和前秦的潜力,就成为不少有远见的人一个新的“投资”方向。

这当中,最有眼光,最舍得下血本的,就是王猛。

王猛,字景略,北海剧县(今山东潍坊寿光东南)人。王猛出身普通,但好学多闻,特别喜欢读兵书。喜欢读兵书、阴阳纵横之术的,一般都是有抱负、有野心,不甘安于现状的人。王猛也是如此,他没有与大多数中原汉人那样南迁东晋,而是反其道行之,从青州前往关中,在华山脚下的华阴隐居。也许,在王猛看来,高耸险峻的华山,正是自己人生志向的写照。而华阴正好位于通往关中、中原、河东三大战略区域的要冲,王猛在此隐居,就是大隐于乱世,坐观天下风云变幻,等待时机。

公元354年,桓温北伐前秦,率军驻扎在灞上。王猛听说后,就穿着麻布短衣前往晋军大营求见。见面后,王猛一面捉虱子,一面谈论天下大势,旁若无人。桓温也是那种不拘小节之人,对王猛的才学见识非常佩服。当桓温问起为什么他率王师北上,关中百姓却不来为我效劳时,王猛回答说:“长安城近在咫尺,您却不去攻下它,关中百姓搞不清楚你到底有没有决心收复关中,所以不敢前来。”

王猛的话一针见血,暗示桓温北伐不过是在捞取政治资本。桓温听后默然不语,只说了一句,江东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你的才干。桓温本想把王猛招揽到自己麾下,但被王猛拒绝了。在王猛看来,桓温是个牛人,但不是可以托付终身、实现理想的明主。他决定继续等待。

这一年,桓温42岁,王猛29岁。

三年后,关中风云变幻,苻坚成了秦王,他所做的一切都昭示着,这个人,有机会成为天下英主。

王猛决定出山。

通过吕婆楼的引荐,苻坚与王猛一见如故。很多人把两人的风云际会看成是刘备和诸葛亮;可事实上,苻坚与王猛,更像是当年的秦孝公与商鞅。

从公元357年到公元369年,十二年间,前秦在苻坚与王猛的治理下,前秦国势蒸蒸日上。内部矛盾基本解决后,这对君臣搭档就把目光放在了对外扩张上。桓温第三次北伐时,他们曾认为失去慕容恪的燕国根本不是桓温的对手;但慕容垂的重新出山,让他们意识到,只要这个人还在,燕国依旧很难对付。

慕容垂主动来投,苻坚自然是喜出望外,而王猛却是一肚子狐疑。

苻坚深知,想要留住人才,必须从面子上到地位上到物质上给予充分的优待。他先是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前往长安郊外迎接慕容垂。就连关中老百姓也闻风而动,纷纷前往想要一睹慕容垂父子的风采(慕容一族盛产帅哥已是天下闻名)。慕容垂原本是落难来投,灰头土脸,没想到被苻坚当成国宾来迎接,与在燕国时的待遇天壤之别,自然又是感动,又是感慨。

光是迎接还不够,与慕容垂一番交谈后,苻坚觉得此人确实名不虚传,于是立刻封官,封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宾都侯,食华阴五百户。大家如果还有印象的话,王猛当年就是在华阴隐居;苻坚倒是大方,连王猛的老巢都赏给慕容垂了,也不想想王猛是啥感受。

给了面子,封了官,苻坚觉得还不够——慕容垂一大家子人,大多是成年男性,衣食住行还没着落呢,于是大手一挥,又赏给慕容垂父子几万钱,让他们能够在长安安家落户。

封赏完了,慕容垂一家子兴高采烈的走了。接下来,就轮到王猛出场了。王猛脑子很清醒,当时就给苻坚浇了一盆冷水,说慕容垂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与其将来成为祸患,不如现在就除掉他。

苻坚却认为,慕容垂父子落难来投,我正好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平定天下;现在人家刚到,我也刚很真诚的接纳了他们,如果立刻翻脸杀人,天下英雄还会来投奔我吗?

有人觉得,王猛是小心眼,担心苻坚过于器重慕容垂,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威胁,所以千方百计要干掉他(后面也确实下手了)。可王猛真正担心的,不是动摇他的地位,而是慕容垂的到来,会开一个口子,一个不加选择滥用人才的口子。宽容大度确实是一个成功君王应当具备的品质,但是在用人上,应当有所甄别——有的人可以放手任用,有的人要控制着使用,有的人则应该杀之效尤。对于慕容垂这样用不好就会适得其反的人,王猛的意见就是宁可错杀,也不能姑息养奸。

应该说,王猛的话有道理,因为慕容垂确实是个不好控制的枭雄,而且淝水之战后他也确实反了。苻坚的想法也有道理,刚招待完就翻脸杀人,自己脸面往哪里放?将来还怎么当老大?王猛尽到了臣子的责任,提醒了苻坚;苻坚作为决策者也有自己的考虑,所以没有杀慕容垂。

因为苻坚有他的自信——我不杀你们,对你们好,你们就会感恩戴德,为我效命。他要走一条前所未有的宽容之路。所以,不论是慕容垂,还是以后一大群前来投奔的燕国贵族,他都委以重任。但事实证明,王猛的话是有道理的,慕容氏就是一个凝聚力很差,但独立性很强的家族。当你的实力不足以控制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h3>题外话:王猛的选择</h3>

苻坚和王猛,原本不在东北亚的范畴之内,但这两个人与慕容垂的关系太过密切,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写一写。另外,王猛的抉择,一直以来就争议很大——他为什么不为汉族正统东晋效力,而要投靠胡族政权,为前秦打天下?

如果我们抛开正统道德的观点,王猛的选择就很好理解了。乱世,是拼实力,拼眼光,拼决心的时候,譬如职场,老板是好人还是坏人,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们需要的,是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薪水,是一个能够赏识重用我们的老板,是一个能够发挥才能、提供发展机会的平台。能够混到一定份儿上的人,没有谁是干干净净的。

王猛看得很清楚,江东,不是他一展所长和抱负的地方。所以他放弃桓温——其实桓温也很讨厌那些只会吹牛的高门名士,就跟曹操讨厌孔融一样。如果去江东,做到最好,也不过是另一个桓温。可桓温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暴发户。

先有张宾,后有王猛,在那个个性奔放的年代里,当江东清流名士用清谈玄学和五石散追求人生的最高境界时,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我们诠释了正统道德之外的,一种追求自我实现的人生取向。

<h3>金刀在手</h3>

慕容垂的来投,让苻坚起了对燕国动手的心思,而且很快就找到了理由。原来,当初桓温北伐时,燕国担心抵挡不住,所以向前秦求援。前秦如约派兵支援,条件是获胜后燕国把虎牢关以西的土地割让给前秦(实际上就是要洛阳)。可仗打完了,燕国却选择性遗忘,压根儿不提这事。

既然你爽约不给,那我就自己来拿!

慕容垂前脚来投,苻坚后脚就派王猛、邓羌、梁成等人率军三万,向洛阳进军,并派慕容令为参军,充当大军的向导。正是这次试探性质的出兵,给了王猛对慕容垂父子下手的机会。王猛一生,光明磊落,但就是在这件事上,他让我们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算无遗策。他不是不会用阴谋诡计,而是不屑用;只有当光明正大的手段无法解决问题时,他才会付诸阴谋;一旦付诸阴谋,他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大军就要出发了,这也是慕容家族的人第一次为秦国卖命;而对手,正是曾经为之奋战多年的故国。慕容垂是忐忑的,他也知道,从反水的那一刻起,就必须用燕国人的血,来换取秦人对自己的信任。大军的统帅,是王猛,一个目光犀利,对自己颇为冷淡,却又得罪不起的人。几十年的宦海沉浮,让慕容垂懂得了夹起尾巴做人和寄人篱下的道理。他决定试探一下王猛。

当时,秦军已经离开关中,向洛阳挺进,慕容令自然也在其中;而负责大军统筹调度工作的王猛,还逗留在长安没有出发。对于慕容垂的邀请,王猛没有拒绝,从容赴宴。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来请自己——为了儿子,也为了家族的未来。

宴非鸿门,而是好宴。没有旁人,唯景略与垂耳。

宴上,宾主尽欢。那一刻,王猛与慕容垂,两位当世最杰出的人物,仿佛不再是敌人,而是一对神交已久的老友,畅谈天下,引为知己。酒过三巡,虚实难辨。

王猛的谈吐见识,让慕容垂认定,这个人,是一定要好好拉拢的;慕容垂的豪杰气度,也让王猛更加肯定,此人非久居人下之辈,今日的隐忍,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日必有所图。

但,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王猛在等,等慕容垂开口。

慕容垂开口了,借着酒性,希望王猛在军中多照顾儿子慕容令。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要求,王猛一口答应,然后继续喝酒谈心。慕容垂见王猛如此痛快,心中的拘谨也少了几分。两人本都是豪杰之士,越喝越尽兴,越喝越投机。只不过,慕容垂是真高兴,王猛却是半真半假。喝到最后,王猛竟然拉着慕容垂的手,要和他结拜为兄弟。慕容垂哪里想得到王猛连喝酒结拜都藏着花花肠子,他只担心王猛对燕国太狠,却没想王猛真正要对付的却是自己。

一番对天发誓后,慕容垂便与眼前这个豪爽的大胡子拜了把子。古人结拜,不是随便说说的,是要有信物凭证的,王猛于是说,我马上就要带兵出征了,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你我兄弟一场,我就把自己最喜爱的一方镇纸送给你当个纪念吧,我不在的时候,你看见它,就等于看见我。慕容垂大为感动——王猛不但答应照顾儿子,还主动与自己结拜,把心爱之物送给自己;而自己,原本是来求人的,一来二去算下来,竟是欠了王猛好几个人情。慕容垂虽然是个老粗,身边从来不带文房四宝,但他是个豪爽之人,受了王猛的关照,就一定要还他一个大大的人情,所以,他当即解下那把家传的宝刀,送给王猛作为回赠。

这把刀,有个特定的名字,叫金刀。

慕容垂没想到的是,送出去的是金刀,送掉的却是儿子的性命!

金刀在手,今晚的行动就算大功告成了。回过头来看王猛行事:只有让慕容令跟着去打燕国,慕容垂才会担心;只有担心了,慕容垂才会主动邀约;只有在宴会上,才有把酒言欢,顺手送人情的机会;只有送了人情,才有结拜的气氛和可能;只有结拜了,才能让慕容垂回赠信物;只有拿到慕容垂的信物,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每一步都丝丝入扣,分毫不差,而且不露半点痕迹,水到渠成。

因此,让慕容令以参军身份参加对燕国的进攻,极有可能也是王猛向苻坚举荐的。至于为什么是慕容令,也许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人开始,王猛就料定,此人定是个不安分的主,必须除掉……

<h3>绝户之计</h3>

王猛的计划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忽悠慕容垂,搞到信物;第二步才是忽悠慕容令。

送走王猛后,慕容垂并没有派人去跟慕容令说:儿子,老爸已经搞定了你的领导,这一路上他都会关照你的,你就放心吧!慕容垂觉得,以慕容令的能力,再加上王猛的暗中照拂,根本用不着通气。从之后慕容令的表现看,慕容垂确实没有再跟他联系过。反过来说,如果慕容垂跟慕容令通气了,事情或许就不是后来的结果了。

就这样,慕容令随秦军来到洛阳城外。王猛恩威并施,收降了燕国的荆州刺史、武威王慕容筑,兵不血刃的占领了洛阳。紧接着,秦军又在石门(今河南荥阳北)与乐安王慕容臧率领的燕国援军打了一仗,吃了个败仗,两军陷入僵持。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有一个人来到了慕容令的军帐外,指指名道姓要见他。两人一照面,慕容令认出此人是父亲的心腹金熙(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个棒子)。慕容令见金熙神情紧张,似乎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于是就屏退左右,把金熙单独留了下来。

果不其然,金熙带来了慕容垂的传话:“我们父子一行之所以投奔秦国,无非是为了避祸。可现在王猛嫉贤妒能,对我们百般提防,处处陷害,恨不能杀了我们。秦王苻坚现在对我们不错,但肯定经不住王猛每天说我们的坏话。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大祸临头。听说慕容暐对我们出走很是后悔,希望我们能回去重新为燕国效命,所以我决定回国。你见到金熙的时候,我已经在回燕国的路上了,你现在身在军中,一有机会,就可以脱身回国。情势紧急,我没来得及写信,所以派金熙带话,特此以金刀为证。”

说完,金熙便递上王猛从慕容垂那里得来的那柄金刀。

慕容令听完,惊疑不已。自从来到秦国后,父亲从来没有表现出要回国的意思;更何况,刚刚叛逃一次,马上再叛逃,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可眼前的金熙,确实是父亲的亲信;他手中的金刀,也确实是父亲的随身之物。饶是慕容令这般急智之人,也是心乱如麻。

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与父亲取得联系,可按照金熙的话说,父亲已经在回国的路上了,基本不可能联系上。可要是继续在秦军大营呆下去,一旦父亲叛逃的消息传来,自己立刻就会被秦军捉拿问罪。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走一步!

只用了一个晚上,慕容令就下定决心,逃!

慕容令逃得异常顺利。当然,这一切,都是王猛安排好的;就连金熙,也是他花重金收买的,让他跑去慕容令那里带话,同时献出金刀,逼他叛逃。

等慕容令一逃,王猛立刻向苻坚告状,同时让慕容垂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

慕容垂一听儿子跑了,根本没想到是王猛使得黑手,只当是这个不安分的儿子再次闯祸了,于是连辩解都省了,直接逃跑。很不幸,王猛可以放跑儿子,却不能放跑老子,慕容垂刚跑到蓝田,就被追兵赶上,押送回长安。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全都在王猛的算计和控制之下,没有出现半点差错。可有一句话叫做功亏一篑,就在慕容垂垂头丧气,觉得自己难逃一死的时候,大善人苻坚赦免了他,还安慰他说:小孩子心念故国,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我只是为他没有机会为大秦效力感到遗憾而已;就算多十个慕容令,燕国也难免败亡的命运。他是他,你是你,他跑了是他的损失,跟你们没关系。

一旁的王猛肯定气得快吐血了——老子多不容易才整一条毒计啊,就被你这么轻描淡写的给灰飞烟灭了,老天不公啊……

慕容垂躲过一劫,可跑回燕国的慕容令就没这么走运了——老爸压根儿就没回来,还好好的在秦国当着官。燕国君臣见慕容令莫名其妙又回来了,就以为他是秦国派来卧底的,但又不敢杀了他得罪慕容垂,所以就找了个理由把他流放到沙城(位于龙城东北数百里外)戍边去了。

慕容令天生就是那种不安分的人,来到沙城后,他不甘心就这么潦倒一生,于是积极联络旧部,准备秘密起事,然后占据龙城,以辽东为大本营,东山再起(就是早先给慕容垂的那个建议)。

这时,二世祖慕容麟又现身了,他利用慕容令的信任,获悉了他的起兵计划,然后故技重施,跑去慕容评那里告了密。不久,慕容令起兵,由于燕军准备充分,战败被杀。

慕容氏年轻一代中的希望之星,就这样在王猛的算计下,浑然不觉的送了性命。直到被杀,慕容令或许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慕容令死后,慕容垂立慕容宝为世子。后来,重建燕国的慕容垂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儿子堪当大任。他一边为慕容令的死而惋惜,一边为王猛的毒计而后怕——幸好王猛死得早,否则哪有他重建大燕的机会。

王猛的金刀计,虽然没能要了慕容垂的性命,但却害死了慕容垂最优秀的儿子慕容令。他干掉的不是二十年后前秦的隐患,而是慕容氏一族未来的希望!

世间毒计,莫过于此!

<h3>攻灭燕国</h3>

攻占洛阳后,前秦便打通了从关中去往中原的大道。当时,从绝对实力看,前秦仍然差燕国一大截;正如官渡之战前的曹操与袁绍,前秦虽然貌似处于劣势,但慕容垂的出奔,无疑给了天下人一个大大的信号——燕国已经留不住人了,前秦正在崛起;在秦国执政的是牛人王猛,而在燕国执政的却是庸人慕容评。

好了,高下立判,只等最后的摊牌。

当时,前秦已经占领了平阳和洛阳:平阳和洛阳,就是控制黄河中游的两把锁钥。六百多年前,秦国也占据了这两个地方(秦国虽然没有占领洛阳,但控制了黄河两岸的大小渡口),把韩国的上党郡变成了一块飞地。上党太守一不做二不休,把上党献给了近在咫尺的赵国,由此引发了三年长平大战。

与当年的秦国一样,前秦没有从洛阳渡河进攻河北,而是选择了上党作为决战之地。为什么会选择上党?那是因为,从军事地理看,经由洛阳渡河进攻位于河北的邺城,属于由南往北的仰攻(历代北伐都要比南征困难,就是因为北方居“上”,而南方居“下”),燕军很可能在秦军渡河时发起进攻。再者,从关中运粮到河南,距离比较远,在沿途受到截击的威胁也更大。

而上党高地则位于河北大平原和河东平原(汾河下游两岸)之间,既是从河东进攻河北的阻隔,也是拱卫河北大平原的屏障。燕国占据上党高地,就会对秦国的平阳郡形成压顶之势;秦国占领上党高地,就能俯冲直下进攻邯郸和邺城。另外,平阳是前秦在河东的战略补给基地,从平阳到上党的距离要比走洛阳近得多。

公元370年,前秦与前燕之间爆发了著名的潞川之战。慕容恪的死和慕容垂的出走给燕国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此时的燕国虽然强大,却似垂垂老人,徒有其表;前秦却个精壮的小伙子,兵分两路,一路仰攻太原,一路主攻上党。上党缺水,燕军统帅慕容评为了赚钱,竟然在军中大做买卖,搞得士兵怨声载道。在最后的决战中,王猛率六万精锐秦军击溃了三十万燕军主力,然后东出太行,攻克邺城,陆续扫平了包括辽东在内的全部燕国领土,一举灭亡燕国。

攻灭燕国后,苻坚下令把燕国大部分王公贵族全部迁往长安,包括慕容暐、慕容评在内的王室贵族悉数封官,还把慕容暐的妹妹清河公主、弟弟慕容冲双双接入宫中,演绎了一段“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的风流韵事。(关于慕容冲姐弟的故事,我就不多渲染了,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叫《凤起阿房》的小说,写得就是这段故事,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一看。)

燕国灭亡后,那些在前秦当官的慕容氏子弟痛恨慕容评误国,所以纷纷想要杀他泄愤。苻坚倒是一视同仁,不管是有功的慕容垂、被俘的慕容暐,还是众矢之的的慕容评,统统不杀;为了保护慕容评不被人暗杀,他还特意封他为范阳太守,打发他去镇守北方边境。慕容评虽然才具平庸,贪财误国,却是个有福之人,既没被苻坚杀了,也没被慕容氏族人杀了,最后居然老死在范阳太守任上,落得善终,不能不说是个小小的奇迹。

此后十几年间,前秦借攻灭燕国之威,先后灭仇池、取巴蜀、定西凉、平代国、克襄阳,一统北方,严重威胁到了东晋的生存。当时桓温已死,东晋政权分别被谢安和桓冲所掌握,前线又有谢玄、桓伊等名将坐镇,前秦也就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在扫平北方的同时,苻坚也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西北和东北。平定西凉后,前秦打通西域,重新恢复了中原政权对西域的控制,西域各国也是纷纷朝贡,一时间,往返于西域与长安之间的使者络绎不绝。而辽东则是鲜卑的老家,前秦采取主要采取了外交手段来控制这一地区。

很多人觉得奇怪,为什么强大的燕国一下子就会被秦国灭了?我认为,燕国被灭,实际上是一次借助外力(前秦)来达到内部统治阶级大洗牌的休克疗法。国家虽然没了,但统治国家的人基本都保留了下来,而且封官领兵,过得都挺滋润,这就给了他们痛定思痛、徐图再起的机会。对前秦而言,一举灭燕固然是好事,但也是囫囵吞枣,造成了严重的消化不良。

第七章 百年恩仇 一、乐浪风云

汉魏时期,朝鲜半岛北部一直都是隶属于中原政权管辖的,其直接行政机构,我称之为“外三郡”——玄菟、乐浪、带方。为什么叫外三郡,是因为它们都处在辽东外围,由北往南依次控制着:长白山、鸭绿江、清川江、大同江及汉江以北地区。

<h3>无奈的迁徙</h3>

高句丽壮大后,逐步蚕食了长白山区和鸭绿江中上游地区,实质上占领了玄菟郡故地,所以东汉就把玄菟郡迁到了辽东北部,之后数百年间都没能从高句丽手中夺回玄菟郡故地。高句丽占领玄菟郡后,就使得辽东与半岛北部的乐浪、带方二郡之间只剩下狭窄的鸭绿江下游地区相连。

居住在乐浪、带方二郡的汉人,大多数是从中原地区移民或流放过去的,在当地所占的人口比重并不大,他们或许能够在经济、文化上占据主导地位,但是面对北方逐渐强大起来的高句丽,和南方逐渐发展起来的三韩部落联盟(甚至已经出现了百济这样初具雏形的国家),他们的处境是很不利的。一旦汉族势力在辽东地区消退,高句丽趁机占据鸭绿江口,乐浪、带方二郡就会成为孤悬海外的一片飞地。

也有人觉得,从山东半岛走海路前往朝鲜半岛是比较容易的,技术上也完全能保证。话虽不错,但这个容易,也要分开说:和平时期,走海路做做买卖,进行少量移民活动,自然没有问题;可一旦打仗,陆路被封,中原地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组织大规模的军队和物资渡海前去支援二郡?

在交通和通讯并不发达的冷兵器时代,孤悬海外,得不到国家支援的地方,是非常危险的。当年韩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愿意把上党送给赵国;一千年后的毛文龙,虽然把东江经济开发区搞得红红火火,但他的核心地盘,其实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皮岛。

公元313年,对高句丽而言,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年。

这一年,中原大地,匈奴汉国皇帝刘聪杀死晋怀帝司马炽,生擒晋愍帝司马邺。

这一年,长江之上,祖逖带着百余家部曲中流击楫,发动北伐。

当时的中原,战火连绵;当时的辽东,段部、慕容部、宇文部犬牙交错,纷争不休。

高句丽人的机会来了。当时在位的,是高句丽的美川王,就是后来被慕容翰从墓地里拖出来,押在大军前面当挡箭牌的那位老兄。美川王见中原动乱,西晋政权鞭长莫及,便在两年前夺取了西安平县(位于今鸭绿江口北岸),切断了乐浪、带方二郡与辽东的陆上联系,还虏获了二千多名老百姓。

切断辽东与乐浪、带方二郡的联系后,美川王见西晋和盘踞在辽东的各族势力都没有反应,于是就打起了乐浪、带方二郡的主意,不断派兵南下蚕食乐浪郡边境。与此同时,在半岛的南部,百济也对位于汉江北岸的带方郡虎视眈眈,经常骚扰带方郡边境。

这样一来,乐浪、带方二郡的日子就非常难过了,而且基本得不到山东半岛来的援助。

公元313年初,高句丽斥候飞报,有一支数万人的队伍,正从乐浪、带方二郡浩浩荡荡向北进发,目标鸭绿江。美川王吓了一跳,难道是盘踞在二郡的张统带着大军杀过来要夺取西安平县?美川王连忙集结军队,然后又派斥候前去打探。

很快,斥候回报,说是队伍里有男有女,不像是军队,倒像是一支庞大的迁徙队伍。美川王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占据乐浪、带方二郡的汉人终于要撤走了!

这些汉人,就是秦汉魏晋数百年来迁居朝鲜半岛的移民后裔,他们不堪长期孤军与高句丽、百济作战,不想因为得不到祖国的帮助而被高句丽和百济人欺凌,亡命异乡,这才不得不放弃了百余年来耕耘的土地。

他们无法渡海回国,只能从陆路前往辽东。

在中国乃至东北亚的历史上,这次迁徙是微不足道,甚至是被人忽视的,但它的意义,却堪与乾隆时期的土尔扈特部回归相比——他们的离开,标志着中原汉族势力正式撤出朝鲜半岛,表示着汉人对半岛长达数个世纪主导地位的结束。中原汉族政权控制东北亚的据点,从原本的两个——辽东、朝鲜半岛北部,减少到了只有辽东一个。

这,是中原政权的悲哀,更是中华民族的悲哀。

<h3>不可被遗忘的乐浪文化</h3>

汉人在汉魏数百年间不断迁往辽东、乐浪、带方等地,不但带去了充足的劳动力和生产技术,也让汉族先进的文化在朝鲜半岛得以传播。汉魏对朝鲜半岛的移民开发,在客观上大大促进了中原地区与朝鲜半岛的经济、文化交流,加速了朝鲜半岛的开化。

由于乐浪、带方郡特殊的海陆位置,数百年间,除了任职的官吏、驻守的士兵和大量的移民外,还有很多商人与农民也纷纷渡海前往,形成了丰富多彩的乐浪文化。

近年来,考古人员在朝鲜半岛汉四郡遗址中发掘出了大量汉朝的官印和各种质地不同、形状各异的器皿,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位于今朝鲜平壤市乐浪区土城南面,总数达2000余座的乐浪墓葬群。乐浪汉墓主要分布在平壤市、平安南道、黄海北道和黄海南道境内,在平安北道和咸镜北道境内也有零星发现。

乐浪墓葬大多呈方台形封土外形,是中国汉代墓葬的典型形制。其墓葬结构主要有木椁墓和砖室墓两种,其具体造法、式样,乃至细微到砖上花纹,都与汉代墓葬极为如出一辙。墓中随葬品的种类也很丰富,其中还出土了一件十分精美的漆器,被命名为“乐浪漆器”,呈现出鲜明的汉文化特色。

所以,乐浪和带方二郡无疑是当时朝鲜半岛的经济和文化中心。由于先进文化自身的巨大吸引力,汉文化不但影响着乐浪、带方二郡军民的生产和生活,同样也影响着周边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吸引着北面的高句丽和半岛南部少数民族自觉的、主动的向乐浪文化靠拢,并与汉四郡形成了紧密的经济联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三韩部落的首领仰慕乐浪文化,继而对汉魏政权产生了巨大的憧憬。他们不远千里前往中原,向汉魏称臣朝贡。同时,乐浪文化也带动了朝鲜半岛南北往来——北方的高句丽人、扶余人南下,南方的三韩人北上,实现了民族的交流与融合。南部一些部落甚至直接就是北部居民南迁后与当地土著杂居而成的混血部族。

尽管汉文化仍然巨大的影响着东北亚的各个民族,但是从那一刻起,朝鲜半岛,在行政意义上,离开了中土的怀抱。不论是高句丽还是生活在朝鲜半岛上的其它土著民族,从那时起,就不再认为汉人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这支迁徙的队伍,最后来到了辽西,为慕容部首领慕容廆所接纳,最后成为燕国的子民。慕容廆还特地在辽西侨置乐浪郡,用来安置陆续从乐浪、带方二郡迁回辽东的百姓。不过,依然有一部分汉人没有迁回辽东,而是顽强的留在了半岛北部,继续奉东晋为正统。

美川王没有阻止汉民回国,而是网开一面,悉数放行。他深知,从今往后,朝鲜半岛就是高句丽的后院,南边的那些小国,早晚都要臣服于高句丽。

占领了鸭绿江口,没有了汉族军民的抵抗,高句丽的势力控制范围一下子从长白山区拓展到了鸭绿江两岸和富饶的大同江流域。从此之后,高句丽一边以玄菟郡故土为大本营,步步蚕食辽东,一边经营半岛北部,开始向半岛南部推进,逐步完成了从内陆国家向半岛国家的转变。

<h3>争夺大同江</h3>

就在高句丽转移战略重心的同时,原本就生存繁衍在半岛南部的三韩部族联盟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其发展一方面是受到了乐浪文化的影响,从汉人移民那里学到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化制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高句丽充当屏障,替它们挡住了辽东政权的南下。

因此,朝鲜半岛的发展顺序,应当是中部(直接的汉文化移植)——北部(高句丽文化为主)——南部(受乐浪文化影响而缓慢发展)。这跟当今朝鲜半岛的经济文化发展程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我并不是要贬低韩国,而是觉得,一个民族,最重要的就是正视自己,而非颠倒是非,王婆卖瓜。

随着三韩的发展,半岛南部逐渐形成了三个较大的小国(较大,是相对于半岛南部其它部族而言;但就面积和国力来看,依旧是小国级别),分别是:百济——吞并马韩而来;新罗——由辰韩发展而来;任那——东北亚最早的殖民地。在三个小国之间,还存在着伽耶等大大小小的城邦(韩国现在就有伽耶大学),构成彼此之间的缓冲地带。

据《三国遗事》记载,伽耶是公元3世纪末由弁韩部落发展起来以金官伽耶为中心的6个部落联盟。南朝齐书称其为“加罗国,三韩种也。”许多古书将伽耶联盟分成几个部分。《高丽史略》将伽耶分成金官伽耶,古宁伽耶,非火伽耶,阿罗伽耶和星山伽耶。这些伽耶部落围绕金官伽耶的中心今韩国金海市构成一个联邦式的政治实体。

伽耶位於富庶的洛东江流域,与大海相连并有丰富的铁矿资源。伽耶人主要以农业,渔业,铸铁和贸易为生。伽耶与弁韩都已铁器闻名。伽耶向百济和日本出口大量的铁矿石,铁盔和铁制兵器,是当时对日本技术和文化的主要输出者,并与百济和日本保持著良好的关系。

公元391年至412年之间,伽耶联盟在高句丽的压力下瓦解。不过伽耶联盟的剩余仍保持著政治上的独立。伽耶联盟以大伽耶为中心(今韩国高灵郡),取得了一定的复兴。由于伽耶与百济联合攻打新罗,出于报复,新罗于公元562年吞并了伽耶剩余的城邦。一部分伽耶遗民逃到日本。

伽耶与日本的政治和经济关系被认为是个有争议的问题。

20世纪,一些日本人利用颇有争议的《日本书纪》宣称伽耶是日本大和时代在朝鲜半岛的军事驻地。但那个时期的日本显然不具备占领伽耶以及朝鲜半岛任何地方的能力,所以这一观点在日本国内都被普遍否认。不过,日本媒体依然用这种说法来为日本在二战期间吞并朝鲜半岛做辩护。

此后,高句丽和百济之间为了争夺半岛的控制权,开始了近百年的拉锯战。

公元342年,燕军攻破高句丽的都城丸都山城,掘了美川王的尸,掳了故国原王的妈,不过燕国并没有恢对玄菟郡故地和朝鲜半岛北部的控制,只能接受高句丽的臣服。而故国原王为了减轻燕国对国都的威胁,就把都城迁都到了平壤。可以说,燕国的强悍,也是逼迫高句丽向半岛南部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

公元371年,也就是前秦攻灭前燕的第二年,百济倾全国之力(三万大军)发兵北上,围困了平壤城。高句丽故国原王在守城战时中箭身亡,其子小兽林王即位。百济由此从高句丽手中夺得了乐浪、带方故地,占据了半岛最为发达的地区。

公元378年,百济再次发兵北上,一路打到平壤城下。

这两次战斗,都是国力较弱的百济主动向高句丽发起进攻。从表面上看,百济北伐是为了阻止高句丽向朝鲜半岛南部扩张;但实际上,百济是为了争夺半岛经济文化最为发达、人口最为稠密的乐浪、带方故地才发动的战争。这都表明,公元4世纪初,高句丽已经控制了大同江流域。

公元388年,即位四年的高句丽好太王发兵南下,与百济军在大同江上决战。重新从百济手中夺回大同江的控制权。

公元396年,好太王率大军亲征百济,攻陷了百济众多城池。百济王被逼无奈,不得不献出男女奴隶各一千人,细布千匹,然后向高句丽臣服。然而,这只不过是百济的权宜之计,高句丽大军一走,百济又故技重施,开始蚕食乐浪、带方故地。

高句丽好太王和长寿王父子两代曾多次率军大败百济,把百济势力彻底赶出了大同江流域,稳固高句丽在乐浪、带方故地的统治。此后,高句丽和百济争夺的重心便转移到了半岛中部的汉江流域。

乐浪和带方并不能算是殖民地,因为汉代四郡原本就是中国的领土,不存在殖民地一说。真正创造出东北亚第一个殖民地的,不是中国,而是海峡对面日本。

两晋时之前,中国对日本列岛有一个统一而模糊的称呼——倭。直到十六国时,日本列岛上才出现了一个比较大的国家,名叫大和国。由于生存环境恶劣、经济文化不发达,这个大和国稍稍强大一些,就开始渡过海峡进攻新罗。据高句丽好太王碑记载,大和国于公元391年渡海进攻百济和新罗,占据了弁韩(今庆尚南道)故地,将其改名为“任那”,还建了一个“日本府”加以统治。

同时,取代马韩占据半岛西南部的百济为了对抗北方的高句丽和东部不怎么听话的新罗,便主动与大和国结盟,成为大和国的朝贡国。

至此,以中原王朝为主导的旧有东北亚格局已经被打破,以朝鲜半岛为核心的东北亚全新格局已具雏形。朝鲜半岛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逐渐成为东北亚地区霸权争夺的焦点。这个雏形,一直持续了几个世纪,直到唐高宗时期才再次被打破,这是后话。

第七章 百年恩仇 二、海纳百川,有容乃亡

如果我们把历史往前翻一页,就会发现,公孙氏和燕国占据辽东时,它们与高句丽的关系都非常紧张,经常需要以战争来解决领土和民族冲突;但是魏国取代公孙氏、前秦取代前燕后,辽东地区与高句丽的关系就趋于缓和。究其原因,公孙氏和燕国,小而强,要与高句丽争夺生存空间,故而关系紧张;魏国和前秦,都统一了北方,辽东不是重点,所以和高句丽关系缓和。

<h3>前秦的佛教外交</h3>

在辽东问题上,前秦采取的是缓和的外交策略而非武力征服,主要有三个原因:

其一,鲜卑和高句丽是世仇,尤其是慕容燕国和高句丽,几乎到了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地步。敌人的敌人是我的朋友,前秦消灭了前燕,就等于除去了高句丽最痛恨的对手,高句丽对前秦的态度自然要臣服恭顺许多。前燕灭亡后,卖水太傅慕容评就是逃去了高句丽,结果被高句丽人押解回国,送了前秦一个大大的人情,同时向苻坚称臣。

其二,公孙氏和前燕都在辽东发家,辽东是这两个政权的命根子,所以决不容高句丽在自己的大后方耀武扬威扩张势力;而魏国和前秦的统治重心都在中原黄河流域,辽东只不过是东北边境的一个州,其地位远不及中原地区来得重要。也就是说,尽管苻坚和王猛都意识到了辽东是称霸东北亚的枢纽和锁钥,但是在他们看来,只有成为中原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建立不世功业,称霸东北亚和征服周边少数民族,那是统一天下后的下一步动作。

其三,前秦虽然强大,但正是由于扩张太快,内部的阶级矛盾、因征服带来的民族矛盾还有由来已久的胡汉仇恨都没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常年征战也让国家需要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特别需要一个稳定和平的周边环境来解决内部矛盾。而苻坚采取的宽容的民族政策,他并不打算像冉闵那样用屠刀去征服一切;他相信,他的宽容和接纳,会让那些桀骜不驯的少数民族感恩戴德,臣服于己。

前秦与高句丽之间的友好关系还表现在文化和宗教的交流上。

公元372年,即高句丽小兽林王即位的第二年,秦王苻坚派使者护送高僧顺道及佛经、佛像前往高句丽,佛教由此传入朝鲜半岛。小兽林王对前秦使团十分重视,不但亲自在一个叫省门的地方迎接,还用这些佛教典籍来教育贵族子弟。这次半宗教半文化的举措,实际上是苻坚进行的一次和平外交,一方面向高句丽表示出了友好的姿态,另一方面也希望佛法能够教化一向桀骜不驯的高句丽人。

或许是觉得这次出访的政治意味太浓,而非纯粹的学术交流,顺道就以机缘未到为由,没有在高句丽大肆宣扬佛法。可见,古人早就意识到,当学术披上行政的外衣,就会失去学术原本的意义。

曾经有一个帖子,开篇讲述中原某个古刹如何想尽办法盈利,如何为僧人们谋福利,如何到处走穴宣传自己,而帖子最后,却送给人们一幅当代苦行僧严守教义、风餐露宿,传道化缘的画面。前者无可厚非,后者则让人肃然起敬。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保持那一份纯粹的本心,是一件足可珍贵的事情。

不过,佛教真正传入朝鲜半岛时间却要提前很多。由于乐浪地区受汉文化影响很深,很多不知名的僧人就曾通过海路前往朝鲜半岛,东晋高僧支遁(谢安的好友)就曾给远在高句丽的僧人寄过介绍另一位高僧竺法深的书信。

这说明,在顺道前往高句丽之前,就已经有不少僧侣在朝鲜半岛传道授业。朝鲜半岛的百姓中也有一些人信仰佛教,所以僧人们才会在那里逗留居住。只不过,那时的佛教没有被官方所承认和推广,只是在民间私下传播。

不论是经济还是文化,总是在民间首先发展起来的。在生存、需求和利益的引导下,中原地区和以朝鲜半岛为中心的东北亚关系日益紧密。这就像是几年前南海一号携带的文物一样,其中大多数并不是人们所期待的南宋精美的瓷器,而是普普通通的外销瓷。这说明什么?说明海上丝绸之路已不再以为王公贵族提供奢侈品而存在,转而向更为大众化的方向转变。

两年后,另一位高僧阿道也来到了高句丽。小兽林王专门为顺道建了肖门寺,为阿道建了弗兰寺,供他们讲经布道。到广开土王在位期间,平壤已建有9座寺院,佛教在朝鲜半岛也开始广泛传播。

<h3>短暂的中场休息</h3>

公元383年,前秦与东晋之间爆发了淝水之战,这是北方英武雄健的少数民族政权与南方汉族正统皇权之间的一次大对决。究竟是英雄创造了历史,还是历史早就了英雄?

抛开民族之见,战争的双方,不论是苻坚、苻融、慕容垂、姚苌,还是谢安、桓伊、谢玄、刘牢之,都是那个时代里的英雄人物,他们为后人留下了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小儿辈已破敌……等等脍炙人口的典故,也谱写了一幅慷慨豪壮、长歌潇洒的历史画卷。

淝水之战的过程,已经被很多人写过很多遍:英俊又能干的苻融窝窝囊囊的死在了乱军中;前秦的20万精锐悉数断送;谢玄、桓伊的北府兵一战成名。淝水之战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南方汉族政权因为这场偶然的大胜而得以延续,北方前秦却因这场大败而动摇根基——阶级矛盾、民族矛盾、贵族之间的矛盾如火山般喷涌而出,一个强大而辽阔的帝国就此崩塌,重新陷入四分五裂的乱世中。

苻坚是生不逢时的,他的才干、胸襟、魅力,丝毫不逊色于汉光武帝和后来的隋文帝、唐太宗,但是他错生在了一个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新老民族融合撞击最为激烈的年代里,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和魅力,并不足以促成天下重归一统。

好比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正在打架,正打在兴头上,然后村长来了,恩威并施,劝住了他们,说大伙儿消停消停吧,给个面子。好吧,看在村长为人还不错的面子上,小伙子们消停了。可他们之间的仇恨解决了吗?没有。他们有的是力气,只不过是被强行压制下来。

怒火和仇怨得不到发泄,后果是很严重的。所以,建议大家,尤其是男同志们,没事就爬爬山,打打球,多多去搞体育活动,压力大时去KtV吼一嗓子,都是很好的发泄办法,免得动了肝火,伤了身体,妨碍社会和谐。

可一旦村长老了,弹压不住了,养足力气的小伙子们就会重新抡起袖子,继续打架。直到有人被打死,剩下一个最强者。所以,前秦的强大和短暂统一,只不过是中场休息,用少数民族的思维来看,那就是谁的拳头更硬,谁才是老大——安抚与恩惠,那都是唬唬人的。

这又让我想起,曾有一位将军,在镇守边疆的时候,当地的胡族人不服管教,于是他下了一道命令:凡事胡族男子有三人以上聚会者,一律缉拿。

这就是说,如果你是当地人,如果你正当青壮年,如果你碰巧遇到了几个差不多年纪的朋友,如果你们决定找个小馆子喝几杯,烤几个串,吹吹牛,发发牢骚,控诉一下命运的不公,好吧,等待你的,就是一副镣铐和关黑屋。

为什么?首先,年轻人精力旺盛,容易冲动;其次,喝酒吃烤串,容易上火;再次,三人成伙,三个人的火气和冲动放到一起,不是加法,而是立方。所以,三是一个很危险的数字,一旦超过了三,事态就有可能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为了防患于未然,那位将军决定拆除三,只要你是一个人,就没事,也不大可能去闹出什么事来。当然,恶贯满盈、无恶不作、凶神恶煞、穷凶极恶者除外。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王猛死之前就提醒过苻坚,东晋气数未尽,还有很多人才,不是一下子能灭掉的;而北方那些大大小小的胡族才是我们的仇敌,一定要防着他们,逐步消灭他们。

一开始,苻坚也是这么做的,可前秦的运气太好了,扩张得太顺利了,尤其是王猛去世后,苻坚就变得好大喜功飘飘然起来,身边拍马屁的人也多了。久而久之,苻坚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他觉得今天攻占巴蜀,明天攻占襄阳的步步推进实在是太慢了,于是就想来一次大会战,决战。

接下来,苻坚就开始犯错:

仗还没打,就开始给东晋君臣盖房子;

找了一群漂亮的娃娃兵当仪仗队,把打仗当成了走秀;

战线铺得太长,协同指挥又太差,本想多点进攻,却成了分散火力;

拿氐族的精锐部队去冲锋,却让其它民族的军队在旁边看热闹;

……

不用再说了,结果就是两个字——惨败。

然而,如果只是一场战争的失败,以前秦丰厚的家底,还不至于陷入危机;但问题是,除了战争本身的失误,苻坚还出了很多政策上的昏招——把其他民族的贵族全都迁到关中大本营,反而把本就数量不多的氐族分派到各地,既动摇了关中根本,又分散了氐族的力量。

……

不用再说了,结果就是两个字——崩溃。

<h3>不是背叛的背叛</h3>

淝水之战后,数十万秦军一溃千里,唯独慕容垂所部三万人马全身而退。没过多久,苻坚就带着千余名收拢起来的骑兵前来投奔。我们可以来做一个简单的算术:

慕容垂——三万;苻坚——一千多;兵力之比是30:1。所以,跟着慕容垂一同出征的慕容氏子弟都很兴奋,纷纷劝慕容垂趁火打劫,从背后给苻坚一刀,把这个灭了自己国家的家伙给灭了。

慕容垂没有那样做,十几年来,苻坚对自己的恩义,慕容垂是很有几分感动的。然而,这毕竟是一个靠实力说话,有了机会就不能放过的时代,慕容垂肩上担负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野心和抱负,更是整个鲜卑慕容氏复兴的希望。但是,他能够立刻动手吗?

条件还不成熟:首先,慕容垂手上的三万人马,未必就是他的亲信,更有可能是战前临时调拨给他的,听指挥去打仗还行,真要造反,没准就哗变了。再者,淝水之战究竟会对前秦造成多大的影响,慕容垂还无法准确估计,他可能想再等一等,看一看。因此,慕容垂一路护送苻坚返回洛阳,从各地败退下来的秦军也陆续在洛阳集结,人数达到了十几万人。

不久,苻坚就带着人马返回长安了。为了稳定关东,他派石越驰援邺城的长乐公苻丕(苻丕是苻坚的庶长子,太子是苻丕的弟弟、嫡长子苻宏),毛当驰援洛阳的平原公苻晖,张蚝驰援晋阳。三员大将各领一支人马,增强这三处要地的防务。

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农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就建议老爹脱离苻坚,找个理由自立门户。慕容垂也觉得自己没杀苻坚已经很对得起他了,现在再不走,将来或许就没机会走了——像自己这等高危险人物,一旦回到长安,八成就要被软禁。他对苻坚说,河北地区的少数民族听说大军战败,现在人心惶惶,所以请求苻坚允许他率部前去安抚,顺便拜祭祖先。

慕容垂本来只是想试一试,如果苻坚不答应,他就另做打算。没想到一向对慕容垂重点防范、小心使用的苻坚居然答应了。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如果我们回顾慕容垂在前秦的经历,就能发现,此人不是一般的能装孙子——老老实实的当了很多年的京兆尹(请注意,这个官职相当于北京市市长,而非北京军区司令,是没有兵权的);老老实实的给人打下手、当炮灰、当掩护,战绩不大不小不好不坏;老老实实的看着自己的老婆被苻坚找去玩暧昧,完全没反应;老老实实的顺从苻坚的意思,支持与东晋决战……

任何一个人在你的眼皮子低下夹着尾巴十几年,没有犯一点错,甚至没有出一次风头,你都会慢慢失去对他的戒心的。尤其在完全有机会下手干掉苻坚的时候,慕容垂却像个大忠臣一样恪尽职守,最后还能交还兵权。我想,苻坚带着一千多人投奔慕容垂的时候,心里是有忐忑的。但慕容垂完全通过了他的考验,打消了苻坚最后一丝怀疑,赢得了彻底的信任。

若论潜伏,慕容垂的功力,绝对不亚于余则成。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他懂得放弃;放弃,是为了换取更大的筹码;这个筹码,要等到关键时刻才能使用。当苻坚以为慕容垂会一如既往的老实下去时,慕容垂耍了一次滑头,并且成功了。

这一年,苻坚45岁,慕容垂57岁。慕容垂如果再不抓紧,就没多少时间可以折腾了。

千万不要以为苻坚一走,慕容垂就能顺顺利利的闹独立了。慕容垂的处境完全说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恶劣:首先,苻坚派了三千人马“护送”他前往邺城。名为护送,实际上就是监视。其次,在邺城等着慕容垂的,是长乐公苻丕和名将石越。最后,慕容垂手上能够信得过,就只有几个儿子和侄儿,甚至连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都没有。

这就是慕容垂脱离苻坚后的全部家当。可他浑然无惧,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那就只能向前,义无反顾的向前!此刻,慕容垂的心情是复杂的:如果你苻坚果是真命天子,能够一统天下,我慕容垂便乖乖为你打天下;如果你苻坚没有那个命,又舍不得杀我,而我也放过了你一次,大家扯平,接下来,我就要走自己的路,你可别怪我忘恩负义!

<h3>死里逃生</h3>

接下来,慕容垂险些两次丧命:

第一次,是暗杀。

苻坚的首席谋士权翼(此人极为牛逼,先跟着姚襄混,再跟着苻坚混,前秦灭亡后又跟着姚苌混,到哪里都能受到重用)听说后,连忙前来劝阻,说现在国本动摇,应当集中力量先固守关中,怎么能分散兵力到地方呢?慕容垂此人投奔我们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把他放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苻坚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自信,觉得身为君主就要说到做到,如果命中注定慕容垂要自立门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岂能出尔反尔。

权翼听到这话,撞墙的心都有了,只能长叹一声,说陛下重仁君之义而轻国家之利,慕容垂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关东地区从此就会大乱……

不过,牛人就是牛人,权翼没有因为苻坚的感情用事、一意孤行而放弃努力——既然老大不答应,那就只能先斩后奏,剪除后患了!

权翼的办法,就是暗杀。暗杀的执行者,是一群死士。这群死士,很可能是权翼结交的江湖人士。

这位权先生,很明显是个张良式的人物——有脑子,能够为主公出谋划策;有关系,与三教九流往来密切;有决断,关键时刻敢于下黑手,为国除害;有远见,历任主公都混死了,他还好好活着。

死士埋伏的地方,就在黄河的浮桥边,那里是慕容垂的必经之地。

但是,天下不止权翼一人懂得下黑手。

慕容垂能够在慕容俊、慕容评、王猛、苻坚几拨人的猜忌下生存下来,早就练就了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苻坚心软,可他手下那群人,恨不能把自己丢进黄河里去喂鱼!在苻坚身边,他是安全的;离开了苻坚,就等于失去了保护,在没有亲信军队的情况下,制造一起意外死亡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所以,慕容垂压根儿就没有放松防范,还使出了一招掉包计——他让一个心腹穿着自己的衣服,骑着自己的马,带着一班亲随走大路过河,自己却乔装打扮,找了个竹筏从,另外一个偏僻的渡口悄悄过河。

山寨慕容垂来到浮桥时,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死士突然杀出。山寨慕容垂二话不说,打马飞奔,夺路而逃。死士中可能有人见过慕容垂,见骑在马上的人不是慕容垂本人,便放弃追赶,刺杀失败。

慕容垂逃过一劫,总算是平安来到河北。

人的目标,是随着处境的改变而不断改变的。曹操说得好,他出道的时候,也就想当个太守将军之类的忠臣,好好为汉室卖命;可形势比人强,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一步步把他推向了军阀和枭雄。那些跟着他卖命的人,有荀彧那样的高尚之士,更多的则是新兴力量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想要保持自己的利益,就必须推着曹操不断往上走。

所以,来到河北后,慕容垂没有马上宣布独立,更没有傻乎乎的扯出恢复大燕的旗号。他的实力,还不足以让他铤而走险,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当时前秦在河北的最高军政长官,就是长乐公苻丕。于是,慕容垂还是老老实实的派人去通知苻丕——我来了。

第二次,是鸿门宴。

苻丕可没苻坚那么好说话,他一听说慕容垂来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老家伙是打算自立门户造反的,一定要尽早干掉他。所以,他打算给慕容垂摆一出鸿门宴,在出城迎接的宴会上伺机下手。

这时,慕容垂手下的人开始推着慕容垂往前走了,曾经建议慕容垂杀苻坚的赵秋再次建议,趁苻丕设宴接风的机会,一举把这小子干掉,夺取邺城的控制权,然后以邺城为根据地,号召燕国旧部举事复国。看,很多时候,当你选择了一条路,逼迫你走下去的,不完全是自己的意念和决心,而是你周围人所组成的利益集团的力量。

从政治利益的角度看,苻丕和赵秋的建议都是可行,而且必要的。然而,苻丕的计划,被手下姜让给劝阻了;而赵秋的建议,也被慕容垂否决了。前者是出于道义,后者也是出于道义。在这个需要厚黑和狠辣的关口,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按兵不动。

我想,如果双方同时动手,即便引发一场火拼,对慕容垂的打击无疑会更大——慕容垂就算不死逃生,也会打草惊蛇,最后变成被人四处追杀的流寇。而放弃机会,对前秦造成的损失则更为致命——苻丕失去了干掉慕容垂的最好机会,给了慕容垂准备起事的时间,最后造成河北地区长达数年的战乱。

第七章 百年恩仇 三、艰难的复国之路

动乱的种子已经种下,但是率先造反的不是慕容垂,而是陇西的鲜卑乞伏部和中原的丁零部。乞伏部的首领乞伏国仁原本是奉苻坚之命前去讨伐造反的叔叔,结果一到陇西,就与部众合兵一处,一起造反,建立了西秦政权。丁零部的翟斌在慕容凤(慕容凤的父亲是燕国的宜都王慕容桓,慕容桓是慕容皝的儿子,慕容垂的弟弟;也就是说,慕容凤是慕容楷、慕容令、慕容暐的堂兄弟)等人的协助下,也击败了前秦的讨伐,斩杀前秦大将毛当,控制了长安和洛阳之间的要冲地带。

<h3>河北举事</h3>

这时,苻坚想到了慕容垂,就下旨让他带兵讨伐翟斌。让慕容垂去打翟斌,可以说是苻坚的无奈之举——嫡系将领基本上都分布在各地,能抽调出来有必胜把握的也就剩下慕容垂一个;同时也看看慕容垂是不是还真的愿意继续为自己卖命。

苻坚的命令,石越是反对的。他觉得让慕容垂回河北已经很危险了,现在既然不杀他,就应该把他控制在邺城里(能不能控制另说),怎么可以再给他兵权放他出去?但苻丕有自己的考虑,他觉得把慕容垂留在邺城也是个威胁,难保哪条就拿着刀造反了,还不如效仿荀彧,玩一把驱虎吞狼,让他去打翟斌。

不过,苻丕也不是傻子,他交给慕容垂的,是一支两千人的老弱病残,武器也全都是淘汰下来的废旧产品;他还派苻飞龙带着一千名氐族骑兵一同出,慕容垂如果有异心,便就地解决。

为了让苻丕放心,慕容垂特意把两个侄儿慕容楷和慕容绍(都是慕容恪的儿子)和儿子慕容农留在邺城当人质,然后才在氐族骑兵的“保护”下,带着那支杂牌部队出发了。慕容垂意识到,苻丕根本不信任自己,想要完全独立,就必须干掉苻飞龙的氐族骑兵。所以,部队来到河内郡(今河南沁阳)后,他以人马太少,无法有力支援洛阳为由,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在当地招募人马,把部队扩充到了八千多人。

这时,困守洛阳的苻晖接连派人催促慕容垂出兵。慕容垂这才假惺惺的请来苻飞龙,提了两个建议:第一个,敌人就在黄河对岸,为了隐蔽起见,应当在晚上发动突袭;第二个,这支八千人的部队战斗力不强,不如把精锐的一千氐族骑兵分散在队伍中,充当核心力量,稳定大军。苻飞龙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就都答应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两个建议的目标,就是他的一千氐族骑兵。

到了晚上,慕容垂一声令下,几千把钢刀齐齐亮出,片刻间就把毫无准备且分散在大军中的一千名氐族骑兵全部斩杀。苻飞龙也稀里糊涂的当了刀下鬼。然后,慕容垂顺理成章的接管了氐族骑兵的全部装备,又假惺惺的写了封信给苻坚,说杀苻飞龙是迫不得已。

慕容垂留下一部分人马驻守河内,然后派人给邺城的慕容楷、慕容绍、慕容农,让他们赶紧逃走,自己则带着这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部队南渡黄河。当天夜里,慕容绍先溜出邺城,从前秦的养马场里偷了几百匹战马,与慕容楷、慕容农会合,然后分头行事——慕容农一路,慕容楷兄弟一路,各自起事。

但是还没等慕容垂前去讨伐,翟斌的使者就到了,来意很简单:愿意两军合作,奉慕容垂为老大,一起干。原来,翟斌手下的那些将军,大部分都是燕国旧臣,他们一听说慕容垂来了,连劝带逼,“建议”翟斌去跟慕容垂合作。翟斌肯定不愿意,可他要是不干,那些人就会带着人马去投靠慕容垂,到时候别说造反,就连洛阳城里的秦军都干不过。所以,他只好同意。

不久,两军顺利在洛阳城外会师,翟斌假惺惺的劝慕容垂称帝,慕容垂假惺惺的拒绝了,把城里的苻晖吓得不轻。不过,慕容垂觉得洛阳是四战之地,打下来也没多大意义,所以虚晃一枪,一路招降燕国旧部,拉着人马来到荥阳,然后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正式起兵。这下,苻晖算是松了口气,轮到邺城的苻丕倒霉了。

慕容垂在南边拉起大旗,慕容农也在列人(今河北肥乡县附近)拉起一支武装,攻克了几座城池,收拢远近胡族力量。在参军赵秋的建议下,他对前来投奔的人一律封官许愿,而且约束部下,严明军纪,声势比慕容垂还要大,就连远在幽州的平睿、平规、平幼兄弟几个也起兵响应。

苻丕决定先拿慕容农开刀,命大将石越率一万精兵前去讨伐。没想到只打了一仗,石越就被慕容农率部偷袭得手,死于乱军,秦军惨败。

公元384年正月二十六日,平家兄弟、慕容农各率数万人马南下,与慕容垂在邺城郊野会师。慕容垂废前秦年号,恢复燕国年号,彻底与前秦决裂,重建燕国。

慕容垂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近在咫尺的邺城,燕国的旧都。

<h3>邺城拉锯战</h3>

此时云集在邺城郊野的,是20万燕国大军。当然,这个数字是有水分的——当年黄巾军动辄数十万大军,是把男女老少全都算在内,真正精壮男子不过数万;而今,这支燕军的情况可能好些,但青壮男子的数量也不会超过十万。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燕军大营,苻丕找来了姜让——当初是你劝我不要杀慕容垂,现在老贼恩将仇报,那就还是由你去搞定他吧。

姜让见到慕容垂后,说去年你还保护陛下脱离危险,立下大功,现在怎么就做出叛逆之事呢?人最重要的是知错能改,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慕容垂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他立刻表示,正是因为没有忘记与陛下的恩情,所以才打算网开一面,放苻丕及邺城军民回关中;等到他重建燕国,一定与秦国修好。苻丕如果坚持一战,那他也只好率军攻城,到时候城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姜让一听,知道今天是完不成任务了,于是决定舍生取义,以弥补先前劝阻苻丕杀慕容垂的错误。他从苻坚对慕容垂的厚待说起,当着一众燕军大将的面,将慕容垂狠狠一顿臭骂。骂完之后,昂然而立,准备赴死。

慕容垂手下的将军们见姜让如此嚣张,纷纷出列,强烈要求杀了此人为大军祭旗。慕容垂长叹一声,说了一句:“各为其主,何罪之有?”还让人客客气气的送姜让回城,同时写信给苻丕和苻坚——只要退出邺城,他就会保护苻丕所部平安回到关中。

我觉得,这并不是慕容垂在忽悠苻丕,很可能是他的真实想法——对于苻坚,他始终存有愧疚之意,总想给他留一条生路,不愿赶尽杀绝,这是私义;对于复国,那是他作为慕容氏子弟的使命,他也绝不会放弃。你放弃邺城,我保你全身而退,已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从当时的局面来看,放弃邺城,集中力量退保关中,或者退守河东,与太原的张蚝一起牢牢守住并州,对前秦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论在哪里建都——长安、洛阳、邺城,并州都是必须掌握在手中的战略屏障之地;只要并州在手,等缓过一口气来,照样能够重新对河北形成压顶之势。前秦失去的,是从燕国那里抢来的关东地区;保住的,是心腹之地关中。并州一旦稳定下来,就能让南面的平阳太守慕容冲和西面的北地长史慕容泓有所顾忌。要知道,当时前秦连并不强大的西秦都难以摆平,想要全面开花,在各个战线上都取得胜利,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这对于苻坚来说,当然是不可能的。生死事小,颜面事大。今天放弃邺城,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不战而退,将会对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所以,很快,苻坚、苻丕父子回信把慕容垂一顿批驳,表明了态度——要打,那就打吧。

慕容垂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只用了一天,就攻克了邺城的外城。苻丕只能带着军民退守内城。燕军继续猛攻,但每一次秦军快撑不住时,燕军都会主动放缓进攻,而且始终留着西门不打。

从来军事都是政治延伸。慕容垂打打停停,还留个“活口”,就是要给苻丕一点颜色看看——外城,老子只用了一天就攻下;内城,也不在话下,你要是识相,就赶紧从西门逃跑。慕容垂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把苻丕打怕,逼着他主动放弃邺城。

慕容垂还是低估了苻丕坚守的决心。苻丕和苻坚一样,非常的妇人之仁,而且才能也不怎么样,但却继承了老爸的骨气——面对气势汹汹的燕军,把“善抚士卒”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竟然在邺城跟慕容垂足足耗了二十个月!

一般来说,守城的一方比较害怕消耗战,因为粮草和士气。可现在,最打不起消耗战的反而是慕容垂——他的人马都是七拼八凑起来的,20万人挤在城下,每天要吃掉的粮食,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围困却不猛攻,慕容垂想给苻丕留活路,却让自己的大军没了活路。

无奈之下,慕容垂只好亲自率领一部分人马继续围攻邺城,然后派慕容德进攻枋头,慕容楷、慕容绍进攻青州,慕容麟进攻信都、常山、中山,平规进攻蓟城,一方面是抢夺地盘,另一方面也是减轻粮食压力,让大家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h3>天王殒命</h3>

前秦是中国历史上好运到极点,也倒霉到极点的王朝。顺风顺水时,见谁灭谁;点儿背时,谁见谁欺负。慕容垂在河北闹得一塌糊涂,关中也开始大规模叛乱,就连东晋也趁机北伐,收复了一大片土地。

先来看关中:

北地长史慕容泓(慕容暐的弟弟,慕容冲的哥哥)带了一支鲜卑人从北地潜回关中,在华阴大败秦军;平阳太守,那位漂亮得惨绝人寰的大帅哥慕容冲,也拉起一支队伍造反了。苻坚连忙派巨鹿公苻睿、龙骧将军姚苌讨伐慕容泓,左将军窦冲讨伐慕容冲。窦冲有勇,姚苌有谋,可问题就出在苻睿身上。歼灭叛军本没有错,但姚苌认为,现在关中其它少数民族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氐族(汉族除外),慕容垂在河北闹,大军一到,慕容泓和慕容冲肯定会向河北撤退,正好把他们全部赶出关中。

可苻睿是个二愣子,一心就想着要把慕容泓赶尽杀绝,根本不听姚苌的,带着大军与为生存而战的鲜卑人在华泽一场大战,惨败,自己也被慕容泓斩杀。

窦冲倒是在河东击败了慕容冲,逼得慕容冲投奔慕容泓。

姚苌连忙派人去向苻坚请罪,然后固守待援。可一向宽仁大度的苻坚竟然把使者杀了,这就让姚苌紧张起来了——眼下的局面,想要取胜很难;如果打不赢,苻坚又会举起刀杀了自己。一向小心翼翼的姚苌觉得前秦的气数到了,没有必要再为苻坚卖命,于是召集关中羌族豪强,拉起大旗——反了!

如果说慕容垂是主动反的,那么姚苌就是被苻坚逼反的。

姚苌一反,关中彻底乱套。

再来看南方:

东晋见前秦大乱,便趁火打劫,全线出击:

第一个出击的桓冲的荆州军。荆州军的目标是汉水和巴蜀。

桓冲先命竟陵太守赵统进攻襄阳,庸太守郭宝进攻魏兴、上庸、新城三郡。赵统击败前秦荆州刺史都贵,攻克襄阳,两路人马成功收复了汉水中游地区。接下来,桓冲又派大将杨全期逆汉水而上,击败镇守汉中的秦将潘猛和赶来支援的窦冲,收复汉中。

控制汉水后,晋军开始进攻巴蜀。由于巴蜀秦军大多被抽调去了关中,所以东晋梁州刺史杨亮一路凯歌,基本没遇到太大的反抗,就完全收复巴蜀地区,与汉中连成一片。

第二个出击的是淮南的北府兵。北府兵的目标,是淮北和河南。

八月,谢玄、刘牢之,桓伊、桓石虔等人挥师北伐,顺利攻克下邳、彭城,收复淮北全境。

九月,谢玄攻占琅琊,刘牢之攻占鄄城,晋军收复青州、兖州的部分地区。

在燕军和晋军的双重压力下,前秦平原公苻晖放弃洛阳、弘农等地,率部逃回长安。晋军趁机收复洛阳,控制了河南全境。

而当时的河北,更是一片混乱。

慕容垂带着一大群人围攻邺城,却想留苻丕一条小命;苻丕死守孤城,不领慕容垂的情;叫花子一样的燕军四面出击,名为掠地,实则乞食。到最后,跟大多数流寇一样,没吃的,没钱花,只好内讧。

内讧的人,就是当初主动来投的翟斌。人来人往,皆为逐利。翟斌投奔慕容垂,与其说是被手下那群鲜卑人逼的,不如说是看中了能够从慕容垂那儿捞到好处。现在混了几个月,该拿下的没拿下,该分到的没分到,翟斌不乐意了,所以就偷偷联络苻丕,打算跟前秦联手,反咬慕容垂一口。

慕容垂眼疾手快,干掉了翟斌等人。但河北的局势还是开始朝着不利于燕军的方向发展——首先是翟斌的侄儿翟真逃了出去,还带走了一大批人马,削弱了燕军的力量,还威胁到了燕军侧翼的安全。然后,前秦幽州刺史王永(王猛的儿子)和平州刺史苻冲,联合匈奴首领刘库仁,在蓟城大败燕军,与翟真遥相呼应,使得很多郡县又重新倒向了前秦。

而在邺城拉锯的双方,也都没有了粮食——苻丕在城里吃树皮,慕容垂在城外啃草根。无奈之下,慕容垂只好解去邺城之围,下令全军向慕容农经营起来的根据地新兴城撤退。

燕军一撤,苻丕立刻活跃起来,联络了一大批不满燕军的地方武装,开始向慕容垂的根据地进攻。结果这些地方武装没有一支能够坚持下来,很快就被慕容农、慕容隆等人击败。北线,刘库仁遭遇兵变,被斩杀于乱军,王永和苻冲得不得退守本郡,联军随即瓦解。那些刚刚重归前秦的郡县又纷纷倒向燕国。

然而,慕容垂没有高兴太久,很快,一个让他匪夷所思又头疼无比的消息传来了——苻丕竟然和晋军结盟了!确切的说,是北府兵。北府兵一路北上,顺利打到黄河边,在得到苻丕的求助信后,谢玄果断派大将刘牢之率两万精锐渡过黄河,进攻燕军,同时给邺城的秦军送去了大批粮食。

那么,谢玄为什么会答应去救前秦呢?原来,苻丕原本是想派兵把晋军挡在黄河南岸的,可是打败了,只好求和,顺便求援。可他又放不下身段,口气十分倨傲。被派去谈判的参军焦逵觉得,现在秦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根本没有和晋军谈判的资本,所以就和姜让、杨膺等人窜改了苻丕的书信,而且向谢玄开出了条件:只要晋军愿意支援,邺城秦军就会接受改编,苻丕要是不答应,就把他抓起来押去建康。

谢玄见有利可图,这才同意刘牢之进军枋头(又是枋头)。

不过,苻丕很快就发现了姜让和杨膺的举动,立刻把两人杀了。此时,刘牢之的大军已经渡过黄河,这位北府名将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而退兵,而是选择继续前进——对刘牢之而言,打败慕容垂,夺取邺城,建立比祖逖、桓温、谢玄都要大的功业,才是人生最大的理想!

接下来,晋军在外,秦军在内,与夹在中间的燕军进行了数次交锋,燕军小败,向北撤退。慕容垂真的是打败了吗?显然不是。老辣的慕容垂敏锐的看到,秦晋两军的联合,只不过是为形势所迫,而这个“迫”,就是燕军。所以,他主动撤退,就是为了去掉压迫秦晋两军的外力。

秦晋两军一看燕军撤退了,立刻散伙,晋军在前,秦军在后,展开了一场精彩的追击赛。

刘牢之带着晋军一路狂奔,追到了五桥泽,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燕军丢下的满地辎重。就在这时,伏兵四起,老奸巨猾的慕容垂早就等在那里。刘牢之打到了祖逖、桓温、谢玄都不曾深入过的河北腹地,可换来的却是全军覆没。

刘牢之杀出重围,正好遇上慢了半拍,躲过一劫的秦军。苻丕一听燕军早有准备,连忙护着刘牢之撤回邺城,顺带接收了谢玄送来的救急军粮。刘牢之回到邺城后,收拢残部,不久便退回河南。

燕军打了胜仗,歼灭了两万精锐的北府兵,但也没有粮食,只好放弃追击,继续觅食。不过,五桥泽一战,一举彻底奠定了慕容垂天下第一兵法大家的地位,也让东晋领教了燕军的厉害。从此以后,晋军再也不敢进入河北,苻丕最后的一点信心,也被慕容垂彻底摧垮。

公元385年,盛极一时的前秦终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两年前,苻坚还曾挥斥方遒,指挥数十万大军想要横扫江东。而今,在西燕慕容冲和后秦姚苌的步步紧逼下,苻坚只好带着妻儿逃出长安,在五将山被后秦军俘虏,最后被姚苌派人缢死在新平的一座寺院中。

一代仁君,就此殒命。

<h3>遍地狼烟</h3>

苻坚死后,太子苻宏借道陇西,辗转逃往东晋。慕容冲趁机攻入长安,烧杀劫掠一番后,就在长安称帝,结果遭遇兵变,当了一年多的草头皇帝,就被将军韩延所杀。接下来,西燕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兵变,实力大衰,最后掌权的慕容永(慕容永的爷爷慕容运是慕容廆的弟弟,从辈分上看,他也算是慕容垂的远房堂弟)不得不放弃长安,退回上党,将关中大地拱手让给了后秦。

关中大乱的同时,失去东晋支持的苻丕在河北也坚持不下去了,不久就放弃邺城,带着数万人马向并州撤退,与固守太原的王腾、张蚝,及从幽州撤退下来的王永、苻冲合兵一处,将前秦在北方的残余力量全部集中到了并州北部。不久,苻丕称帝,继承前秦的皇位。

慕容垂在河北与各路诸侯打得不可开交,远在辽东的高句丽就又开始不安分了。

燕国强盛时,曾把高句丽打得满地找牙;高句丽不得不在辽东采取守势,而把战略重心转移到了朝鲜半岛。前秦攻灭燕国后,对高句丽基本上还算客气;小兽林王(公元371年——384年在位,正好是前秦最强大的十几年)见前秦不好惹,也就老老实实的没怎么闹事。小兽林王在位时期,把工作重心放到了整顿内政和发展生产上,使得高句丽的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可是短短两年,庞大的前秦帝国突然崩溃了。为了与慕容垂作战,平州刺史苻冲又把平州地区(辽西、辽东、玄菟三郡)的秦军全部调走了。这样一来,偌大的平州,竟然成了前秦、后燕都暂时管不着的三无地区。

既然你们不要,那就由我来接手——故国壤王如是说。

公元384年,高句丽故国壤王即位。故国壤王可能觉得老爸的对外政策太过窝囊了,他决定大干一场,所以又把高句丽的战略重心移回北部。此后一两年间,高句丽多次出动大军进攻辽东,击败留守的燕军,接连克辽东、玄莬二郡,夺取了辽河以东的大片土地,燕军只能据守辽河。

占据平坦肥沃的辽东,是历代高句丽王的夙愿,现在终于实现了。故国壤王的“壤”,就是土地,就是开疆拓土;而“故国”,则说明高句丽人已然把辽东看成了自己的领土。故国壤王占领的,是新的土地;他实现的,是古老的愿望。两个条件相加,得出的结论就是——辽东是高句丽的故土。

如果单从思维的角度看,现在的韩国人和古时的高句丽人倒是有相似之处。

占领了辽东,高句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辽西。辽西是什么地方?是东部鲜卑的繁衍之地,是慕容部的旧都棘城和燕国的旧都龙城!

决不能让高句丽小儿得寸进尺!

于是,慕容垂派出了既能打仗,又能理政的儿子慕容农,挥师东北,进击辽东。慕容农不负众望,很快就击败了高句丽军,收复辽东、玄莬二郡,把高句丽人赶回了长白山和鸭绿江。可见,高句丽并不是真正强大,只不过了捡了个漏而已。

由于并州的苻丕、河南的翟辽(此前翟真已被部下所杀,翟辽投奔东晋,而后又叛,占据了河南兖州之地)还比较强大,所以收复辽东后,慕容农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回镇龙城,先把后方稳定下来。

故国壤王吃了个大败仗,这才明白老虎屁股暂时还摸不得,只好调转枪口去欺负南面的百济。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386年正月,慕容垂也跟着称帝,定都中山,正式建立后燕。

这一年,慕容垂60岁,可谓老当益壮。

<h3>题外话:君子和小人</h3>

或许有人会质疑,为什么我的叙述角度,先是慕容燕国,然后又像是站在了前秦的立场,为前秦的分崩离析而感慨。我曾经也很纳闷,为什么我始终对东晋没有多少好感,反倒是那个被人骂了无数次的桓温,在我看来,才是东晋最妙的一个人……

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但是在普通人之外,还是有很多与众不同的人,我把他们分为:真君子、伪君子,真小人、假小人。前两者,我称之为“巨侠”。真君子,自然当之无愧;伪君子,则是把自己标榜为道德的典范。后两者,我称之为“大腿”。真小人,坏,也是不加掩饰,譬如中的谢若林,坏得可爱;假小人,则是一种生存的境界,喜笑怒骂,以一种调侃、戏谑、自嘲的姿态去直面人生。

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巨侠看重形象,动辄仁义道德;大腿追求率真,不屑矫揉造作。

苻坚是真君子,岳不群是伪君子;桓温是真小人,曹操是假小人。

真君子固然可贵,真小人亦是难得;伪君子汗牛充栋,假小人堪称境界。

苻坚是真君子,可惜他和荀彧一样没有好下场——单以道德立身,万事皆难;

桓温想学王莽和王敦,结果被人所鄙夷了一千多年——单以利益处世,亦非长久之计;

岳不群如果没有被揭发,一定是最好的榜样和情人,譬如中的宋思明——把自己伪装成君子,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吃得开;

曹操难辨真假,结果死了还不得安生,被人当成了发财的宝贝——把自己伪装成小人,又有几人能理解你心底的伟岸?

如果让我成立一个门派,我会给它起名——腿门。

腿门的最大特色,就是性情中人。

在此,向腿门的前辈们:寇仲、范良极、韩柏、戚长征,范右使、龙王、鹰王、狮王、蝠王,任教主、东方教主、向左使、曲右使;以及身在巨侠,心向腿门的风清扬前辈、令狐冲兄弟致敬!同时向东晋的君子和伪君子们致以诚挚的问候^_^

第八章 双城记 一、江山代有才人出

拓跋珪和拓跋鲜卑的历史,完全可以用传奇二字来形容。拓跋部与慕容部的关系也十分密切:慕容皝在位时,为了跟拓跋部搞好关系,就把小女儿,也就是慕容垂的妹妹,嫁给了拓跋珪的爷爷拓跋什翼犍——拓跋什翼犍是慕容垂的妹夫。这是第一次联姻。之后,慕容垂生了慕容宝,拓跋什翼犍生了拓跋寔,慕容宝和拓跋寔都是嫡长子。

公元370年,拓跋寔死于一场政变,死后两个月,他的妻子贺兰氏才把拓跋珪生下来。因此,拓跋珪是个标准的遗腹子。拓跋珪出生的那一年,正好赶上前秦攻灭前燕;而拓跋珪最后取代的,也是慕容氏建立的后燕,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轮回的巧合。

<h3>英雄迟暮</h3>

建立后燕后,慕容垂先是派兵平定了那些响应苻丕起兵的地方势力。原本打算东归的慕容永见慕容垂已经称帝了,于是不再前进,先是在山西闻喜修城,接着去了帝号,封自己一个河东王,打算当个土皇帝。同时,慕容永还给苻丕写了封信,希望借道回河北。

苻丕心想区区一个慕容永居然都想在老子地盘上耍威风,就和王永率领四万大军南下,与慕容永在襄陵(今山西襄汾)一场恶战,结果被慕容永打得大败,王永战死(可怜王猛的儿子),苻丕只带着数千人马突围。打了败仗的苻丕担心太原守军兵变,就打算去偷袭被东晋占领的洛阳,结果又被打败,死于乱军。

苻丕的两个儿子被晋军俘虏,押回建康,后来交给了投奔东晋的苻宏。

苻丕一死,慕容永趁机北伐,攻克太原,占领了并州全境。这时,慕容永觉得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与慕容垂分庭抗礼了,于是不再装孙子,转而在长子称帝。慕容垂的小儿子慕容柔,两个孙子慕容盛、慕容会担心慕容永对他们下手,就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逃回河北。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打了这么多年仗,终于盼到骨肉团聚的一天。看着慕容柔,慕容盛、慕容会三人归来,已过花甲之年的慕容垂突然有了一丝倦怠。从少年时起,他就在征战与斗志中度过,有凯旋得胜的喜悦,也有遭人猜忌的痛苦;有寄人篱下的无奈,也有忍辱负重的坚毅。每一步走来,都是如履薄冰;每一天的时光,都充满了变数和陷阱。

几十年了,慕容垂熬了过来。人生,宛如白驹过隙,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大多命归黄土;曾经孜孜追求的,回头再看,竟似过眼云烟。英雄,终归会老去,不论是桓温、谢安,抑或慕容垂。征战、复国,不过成了一个未完的使命,已难再让他热血沸腾。所剩者,唯有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慕容垂决定休战,庆祝子孙回归。

然而,现在还远不到他谢幕的时候:西面的慕容永、西北的刘显(刘库仁之子)、东南的翟辽,都是后燕的强劲对手。在大半个月的短暂休整后,慕容垂开始了新一轮的征伐,第一个目标就是翟辽。翟辽见燕军势大,便主动臣服。当然,这不过是翟辽的权宜之计,他一面表示效忠慕容垂,一面暗中煽动其它地方势力反叛,是个非常狡猾难缠的对手。

或许是感觉到了心力不济,或是身体状况不佳,慕容垂在接受翟辽的“归降”后,并没有再次御驾亲征,而是命太原王慕容楷率部北上,支援赵王慕容麟,讨伐与慕容永勾搭成奸的刘显。刘显不难对付,不过在对付刘显的时候,燕军多了一个年轻的盟友——拓跋珪。

<h3>我是一匹来自漠北的狼</h3>

拓跋珪复国后,又娶了慕容宝的女儿。也就是说,拓跋珪是慕容垂的孙女婿。这是第二次联姻。而这次联姻的基础,就是后燕与代国联手对付刘显。

刘显是刘库仁的儿子。拓跋什翼犍在位时,独孤部的刘库仁和铁弗部的刘卫辰都在代国手底下混,只不过刘库仁比较听话,刘卫辰经常捣蛋。什翼犍还把女儿嫁给了刘库仁。而刘卫辰有个小儿子,名叫刘勃勃,此人就是后来的赫连勃勃。当然,此时的赫连勃勃还名不见经传,整个大草原的风头,都被年轻的拓跋珪抢走了。

联手干掉刘显后,拓跋珪一边臣服于后燕,一边在代国故地积聚力量;而慕容垂则用了八年时间南征北战,先后讨平了反复无常的翟魏(翟辽建立的政权,死后传位于翟钊)和盘踞并州的西燕,基本上恢复了潞川之战前的燕国版图。

从公元385年起兵到公元394年,十年间,慕容垂几乎都是在征战中度过;十年间,他的对手一个接一个的被消灭了;十年间,慕容垂耗尽了心力,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

慕容垂重建了强大的燕国,但他留下的,却是一个暗流涌动、内患重重的局面:在慕容垂的亲属中,范阳王慕容德、太原王慕容楷、陈留王慕容绍、赵王慕容麟、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不论在才能还是功劳上都要胜于太子慕容宝。偏偏就是这个法定继承人慕容宝,是个十分平庸之人,在慕容垂退居二线后,把后燕的内政外交搞得一团糟。

原本的盟友拓跋珪,也因为这一大家子慕容帅哥们的傲慢无礼,转而与慕容永结盟,共同对抗后燕。

公元398年,拓跋珪将北魏的都城从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境内)迁到了平城(今山西大同)。这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举措:

盛乐位于大草原之上,虽然也是一座城池,但其所代表的依旧是游牧文化。拓跋什翼犍定都盛乐,标志着拓跋部从松散的游牧部落联盟逐渐演变成了具备一定组织结构的草原政权——代国。但不论从经济结构、组织方式、文化发展等方面来看,代国与其它国家都存在着一定的差距,所以没有被列入十六国之内。

而从拓跋什翼犍在位时期代国的种种表现看,这个草原政权的目标只是称雄塞北,并没有南下入主中原的强烈意愿。什翼犍在石勒那里当过十年的人质,很清楚代国的自身实力并不足以去逐鹿中原,所以回国即位后也就明智的选择了当个草原王。

拓跋珪一出生就没了老爸,老妈带着他辗转流离,先后寄居在舅舅贺讷和刘库仁处,饱尝寄人篱下之苦,还险些遭人暗算。国家的败亡、童年的磨难,磨练出了拓跋珪狼一样的坚韧和果敢。他深切的体会到,想要不被人欺负,就要自己强大起来,然后去欺负别人。蜗居在草原,看着别人强大,就是坐失良机,到最后依旧是被人吞并的下场。因此,他毅然放弃了代国的那一套东西,果断迁都平城。

迁都平城,标志着拓跋部从代国时代进入了北魏时代,更是向天下人昭示——拓跋珪,这匹来自漠北的狼,就要来争夺天下了!

第八章 双城记 二、魂归参合陂

公元395年,后燕与北魏之间爆发了著名的参合陂之战。参合陂,就是现在内蒙古凉城县东北的岱海。这一年,慕容垂已经70岁了,无力亲自统兵北上。为了能够彻底解决拓跋珪这个心腹大患,慕容垂押上了后燕的全部家底——太子慕容宝挂帅,慕容德、慕容绍、慕容麟、慕容农等能征惯战的大将随行,带着后燕最精锐的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塞北挺进。

<h3>昏庸主帅慕容宝</h3>

数十年的征战,耗尽了慕容垂的好运气。在这场关系后燕生死存亡的战斗中,上天没有站在他一边,而是垂青于年轻的拓跋珪。

当时正是隆冬,燕军驻扎在参合陂东北的岸边。按理说,这次随同出征的都是后燕一等一的名将:慕容德一直是慕容垂的参谋长和后勤部长;慕容绍足智多谋;慕容麟是后燕的西北方面军总指挥,跟拓跋珪打过很多次交道,不可能对拓跋珪喜欢偷袭的用兵风格一无所知;慕容农更是文武兼备。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感觉到危险的临近。

也许在他们看来,拓跋珪不过是横行于草原之上的一股悍匪,怎么可能是身经百战的燕军的对手。可我认为,别人或许是轻敌大意,但慕容麟一定不是。在他眼中,慕容宝就是个没用的摆设。慕容宝输得越惨,太子的地位就越不稳固,最好还能气死老爹慕容垂,到时候自己在一群叔侄当中挑拨挑拨,机会就来了,没准就能混上皇帝当当……

就在慕容麟的小算盘打得叮咚响时,拓跋珪率领的两万骑兵,已然悄悄来到了参合陂的西面。当斥候回报,带来燕军毫无防备的情报后,拓跋珪立刻率军发动了大规模的偷袭。

为了逃命,燕军骑兵冲上了结了冰的参合陂湖面,结果“有马者皆蹶倒冰上,自相镇压,死伤者万数”,陈留王慕容绍战死,慕容宝、慕容德、慕容麟、慕容农等人带着数千人突围,剩下的四五万燕军全部投降。

拓跋珪本打算挑选一些有用的人才后就把其他人都放了,可他的部下却认为那是放虎归山,建议他把降卒全部杀了。拓跋珪“从善如流”,当即下令把四五万战俘全部坑杀,后燕元气大伤。

<h3>最后一战</h3>

第二年,为了挽回颓势,71岁的慕容垂亲自挂帅出征,而且从辽西调来了由慕容隆和慕容盛统帅的龙城骑兵充当先锋。燕军没有走一年前的老路,而是沿着太行山开辟了一条小路,只用了16天的时间,就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了平城郊外。

留守平城的是拓跋珪的堂弟,陈留公拓跋虔。拓跋虔见燕军杀到,连忙点齐人马出战。在龙城骑兵的冲击下,魏军大败,拓跋虔战死,平城也被燕军攻克。随后,慕容垂挥师北上,向盛乐进军。拓跋珪听说慕容垂亲征,拓跋虔战死,平城失守的消息后,惊恐万分,于是就打算逃往大草原。

燕军形势一片大好。

慕容垂决定,去参合陂,去祭奠一年前战死的将士们。

正是这个决定,让一代战神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面对参合陂前的累累白骨,面对那些暴尸郊野的后燕战士们,慕容垂泪流满面——他,一直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即使在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也都保持着几分宽仁之心。从这一点来看,慕容垂和苻坚是同一类人。每一个成功的政治家,都必须是冷酷和铁血的结合体;所以,宽仁的苻坚和慕容垂,并不能算是合格的君主。然而,真正这份宽仁之心,让苻坚和慕容垂这对冤家变得真实、可爱。

此时此刻,面对参合陂岸边的累累白骨,慕容垂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慕容垂是后燕的皇帝,更是燕军的灵魂。在他手下,慕容氏的将军们一个个能征善战;一旦他倒下了,不论是担任先锋的慕容宝、慕容隆,还是其它大将,顿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中。

燕军在平城逗留了十天。十天后,慕容垂醒了,下令修筑燕昌城以防范北魏,然后全军班师,在途经上谷郡(今河北怀来境内)时病逝,享年71岁。

参合陂之战,左右着后燕与北魏命运。从战争的过程和结果看,参合陂之战与战国时的长平之战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北魏扮演的是秦国,而后燕扮演的是赵国。在平庸统帅慕容宝的指挥下,燕军全军覆没;拓跋珪也学了一把白起,把数万降卒统统坑杀。长平之战摧毁了赵国的60万大军,参合陂之战也摧毁了后燕的主力。长平之战后,赵国唯一的倚仗,就是由李牧统领的西北边军;参合陂之战后,后燕所能调动的精锐,也只剩下了慕容隆统领的龙城骑兵。长平之战后,李牧指挥西北边军重振赵国声威;参合陂之战的第二年,慕容垂用兵如神,杀得魏军节节败退。

然而,李牧死于郭开的反间计,赵国自毁长城,勉强支撑了十几年;慕容垂死于心力交瘁,他的去世,让后燕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内乱中。这两个人一旦倒下,也就宣告了赵国和后燕末日的临近。

慕容垂一生征战无数,几乎没有打过败仗。由于主线的关系,慕容垂平定翟魏、攻灭西燕的那几场极为精彩的战役都没有详细展开。但是,这并不妨碍慕容垂战神的身份。他的用兵,奇正相合,神出鬼没,每每料敌机先,就连翟辽和慕容永那样的老兵油子在他面前都只有失败一条路。他的对手,只敢再他病重无力出征时才敢兴风作浪;一旦慕容垂来到,他们就会立刻丧失斗志,束手就擒。

但是,慕容垂是一个天才的军事家,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如果说苻坚用人过于宽大,那么慕容垂就是用人唯亲。后燕的核心权力圈,几乎都是慕容家族的成员,竟无一个外姓大臣。而这些慕容家族的成员,也都把慕容垂看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只要慕容垂在,燕军便战无不胜。这就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慕容垂死后,后燕怎么办?谁还能镇住这一个个骄兵悍将?

慕容宝,那就是一个摆设,谁服他?

二十多年前,王猛巧施金刀计,害死慕容垂最厉害的长子慕容令;二十多年后,这条毒计,终于开花结果——汝辈可亡我大秦,吾必叫汝辈无后!

慕容垂,牛人;

王猛,才是真正的猛人!

第八章 双城记 三、后慕容垂时代

公元396年,慕容宝在一班叔叔兄弟们的蔑视中当上了后燕的皇帝。慕容宝没有大错,如果他所处的是一个和平年代,他或许还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守成之君;可惜慕容宝生活在中国最为混乱动荡的时代,他的先辈,他的兄弟,每一个都比他能干,都或多或少的有野心。这就注定了慕容宝的悲剧,也注定了后慕容垂时代的燕国,不可避免的会走上内乱的老路。

<h3>兄弟,就是用来砍的</h3>

新国君,新气象。慕容宝登基后,还是很想有一番作为的。他也知道那一大群叔叔兄弟们不怎么服自己,早晚都会惹出些乱子来,所以决定先安顿东北边境,封好太王高谈德为平州牧和辽东、带方国王。从这道任命的内容就能看出,后燕已经承认了高句丽对辽河以东地区和乐浪、带方二郡故地的统治权。慕容宝表面上是在安抚、拉拢高句丽,实际上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一种表现。

慕容垂去世才一个多月,蠢蠢欲动的赵王慕容麟就不安分了。他带着人马来到后宫,找到了继母段元妃。段元妃是慕容宝兄弟的表妹(不是慕容垂带去长安,与苻坚有八卦的那位小段妃),是慕容垂的续弦。她曾向慕容垂进言,说慕容宝才具平庸性情柔弱,不适合当继承人,赵王慕容麟一直不服太子,肯定会图谋不轨,建议慕容垂在辽西王慕容农和高阳王慕容隆之间挑选一人当太子。

或许是思念为他而死的大段妃,或许是感慨慕容令的英年早逝,慕容垂拒绝了她的建议——把皇位传给慕容宝,就是对大段妃和慕容令母子的最大补偿。

由于段元妃在慕容垂面前说过自己的“坏话”,所以慕容宝很不喜欢这个继母表妹。慕容麟就在旁边煽风点火,得到慕容宝的默许后,这才自告奋勇,前来送她上路。

段元妃一看慕容麟来了,就知道自己末日到了,冷笑着说:“你们兄弟也就能逼杀主母,根本守不住先帝的基业!我不怕死,只是我死之后,燕国很快也会灭亡了!”说完,从容赴死。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印证了段元妃的预言:

公元396年,拓跋珪趁慕容垂去世的机会,率大军收复平城,兵锋直指晋阳。慕容宝派慕容农率军迎战,结果慕容农在晋阳城外被拓跋珪打得全军覆没,连妻儿都被魏军抓走,只身逃回中山。魏军乘胜进击后燕腹地。

次年春,慕容宝集结大军迎击魏军,结果先胜后败,退守中山。回到中山后,慕容宝担心城里的慕容麟会跟拓跋珪勾结,对自己不利,于是就和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清河王慕容会一起,带着一万多骑兵撤往龙城。

慕容宝的担心并没有错。慕容麟很早就在窥视皇帝的宝座了。慕容宝等人撤离中山前,慕容麟就曾找到统领禁军的北地王慕容精,让他率禁军诛杀慕容宝,却遭慕容精拒绝。慕容麟见慕容精不肯合作,就找了个机会把他杀了,然后带着部众逃出中山。

这是慕容垂死后后燕的第一次骨肉相残。

慕容麟的叛逃,严重削弱了中山城的兵力,慕容宝等人这才决定放弃中山,撤往龙城,与长乐王慕容盛会合。

慕容麟和慕容宝各带一支人马走了,中山的防御力量更加薄弱,而魏军就驻扎在不远的地方,城中军民不得已,只好推举开封公慕容详为盟主,以抵御魏军的攻击。慕容详当上盟主后,一共干了三件事:一是集结军民抵抗魏军;二是称帝;三是杀了兵败前来投奔的慕容会。

慕容宝一行进入幽州境内后,镇守蓟城的清河王慕容会率部前来会合。此后,慕容农、慕容隆和慕容会击败魏军追兵,掩护慕容宝将蓟城财货全部运往龙城。大军行进到广都黄榆谷(今辽宁建昌)附近时,慕容会突然发动兵变。他的目标不是老爸慕容宝,而是慕容农和慕容隆!

慕容会曾是慕容垂最喜欢的孙子,可慕容宝不喜欢他,打算立小儿子慕容策为太子。一路上,慕容宝担心慕容会会对自己下手,慕容会也担心慕容宝会剥夺自己的兵权,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干掉两个叔叔,逼老爸立自己为太子。

能征善战、忠勇无双的慕容隆就这样死在了侄儿手下;慕容农逃过一死,但也身受重伤。慕容会被打败后,逃回中山,被留守中山的慕容详斩首。

这是慕容垂死后后燕的第二次骨肉相残。

慕容宝本来就不喜欢慕容会,于是就借此机会,杀了慕容会的母亲和三个幼子。

这是慕容垂死后后燕的第三次骨肉相残。

慕容详虽然留了下来,可他比慕容麟还要不如——喜欢喝酒,喜欢杀人,对待军民严酷残忍,很快就把人心丢得一干二净。不久,中山军民发起暴动(我严重怀疑这是慕容麟留在中山城里的内应煽动的),打开城门,把早就等在城外的慕容麟“请”了回来。

慕容麟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回到中山的。所以,他立刻杀了慕容详,自封为皇帝,终于完成了多年夙愿。

这是慕容垂死后后燕的第四次骨肉相残。

不过,历史再次证明了,靠阴谋发家的人,必定是不会长久的。

慕容麟的皇帝瘾还没过足,拓跋珪就带着大军杀到了。经过几番折腾,中山城中根本拿不出一支像样的军队。慕容麟勉强带着人马出战,被拓跋珪打得大败,不得不放弃中山,投奔镇守邺城的范阳王慕容德。

来到邺城后,慕容麟继续着他的阴谋大业,开始忽悠叔叔慕容德称帝,在取得慕容德信任后再把他干掉,自己接着当皇帝。慕容德岂是这么容易被忽悠的,他跟着慕容垂几十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慕容麟的嘴皮子一动,他就知道这小子打得什么算盘。不等慕容麟发难,慕容德立即下令把他抓起来,就地处死,结束了慕容麟阴谋家的一生。

这是慕容垂死后后燕的第五次骨肉相残。

赶跑了慕容会,杀掉了慕容会一家后,慕容宝和慕容农兄弟终于成功的回到了龙城。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和平,而是又一场大规模的叛乱。

此时,魏军已经占领中山,切断了北面慕容宝控制地区和南面慕容德控制地区的联系。

公元398年正月,慕容宝本打算利用拓跋珪班师平城的机会反攻中山,但慕容农觉得龙城根基不稳,不如向北攻击库莫奚等部落,掠夺其人丁牲畜来扩充实力。慕容宝同意了,刚准备出发,慕容德派来的使者就到了,提出了南北夹击,收复中山的计划。

慕容宝耳根子软,一听慕容德打算出兵,立刻改变主意,准备南征。辽西王慕容农和长乐王慕容盛连忙出来劝阻,认为士兵都很疲劳,百姓也不愿打仗,不如休养生息,先观望一段时间再说。慕容宝觉得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又不打算出兵了。这时。抚军将军慕舆腾又出来煽风点火,说什么圣心独断,意思是说,要是听了慕容农、慕容盛的话,慕容宝就不是英主了(类似的场景也出现在淝水之战前,其结果可想而知)。

慕容宝的自我感觉相当好,哪里受得了这等激将,决定不顾众人的反对,点兵出征。

这次出征,就好比是给一个重病的人打了一针强心剂,很快就引发了强烈的反噬。

燕军来到乙连(今辽宁建昌)时,当地部族不愿被征发去打仗,于是就联合起来发动了一场叛乱。部族首领段速骨、宋赤眉等人率部攻入慕容宝的营地,杀死了乐浪威王慕容宙、中牟熙公段谊和一大批后燕宗室,还挟持了慕容隆的长子慕容崇,逼他当叛军的首领。慕容宝带着一队亲卫逃到慕容农的营地,然后召回慕舆腾,准备联兵讨伐段速骨。

然而,燕军人心已散,士兵们根本不想打仗,纷纷逃亡。慕容宝、慕容农只好逃回龙城。留守龙城的长乐王慕容盛连忙带兵接应,二人才得以幸免。慕容盛见龙城兵少,于是就把附近的军民全部迁入城中,然后组织力量抵抗叛军。

不久,段速骨率军围攻龙城,而且勾结早就对慕容宝不满的国舅兰汗,希望他能够策反慕容农,条件就是只要他出城,皇帝的宝座就是他的。在最关键的时刻,慕容农动摇了——他很清楚燕军现在的状况,士气低落、兵源不足;又对慕容宝的昏庸失望、不满,自己忠心耿耿流血卖命,连妻儿都被魏军俘虏了,现在居然沦落到这般田地,一切的一切,都是白痴慕容宝造成的!因此,在兰汗的“劝说”下,慕容农决定为自己的命运赌上一把,趁着夜色溜出城外,来到了段速骨军中。

第二天一早,叛军开始攻城。慕容盛指挥燕军奋起抵抗,打退了叛军一次次的进攻。段速骨见伤亡越来越大,就派人把慕容农押到阵前,绕着龙城走了一圈,意思是——燕国最忠诚的辽西王也反叛了,你们还守什么城!

慕容农在燕军中的威望极高,守军一看连他都背叛了,顿时斗志全无,一哄而散。叛军趁机进攻,一举攻占龙城。慕容宝、慕容盛、慕舆腾等人率残部突围南逃,开始了流亡岁月。

两天后,慕容农被杀,燕国也失去了最后一位名将。

这是慕容垂死后后燕的第六次骨肉相残(杀慕容农的是慕容崇的手下)。

<h3>血色龙城</h3>

杀死慕容农后,段速骨与兰汗之间又开始相互猜忌。兰汗干掉了段速骨及其同党,废了慕容崇。兰汗觉得当皇帝的风险太大,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干掉,还不如弄个傀儡来遥控,于是就让慕容策暂时监国,然后派人前往河北,打算把流亡皇帝慕容宝接回来。

慕容宝没什么脑子,却有个聪明的儿子慕容盛。慕容盛见老爸又要被人忽悠了,连忙站出来阻止,说兰汗是个反复小人,在摸清情况前千万不能自投罗网。也不知道慕容宝是跑累了,还是太过自信,竟然把慕容盛丢在大军最后,自己则朝龙城一路狂奔。

兰汗见慕容宝傻乎乎的回来了,就派弟弟兰加难带着五百骑兵前去迎接。慕容宝的亲卫统领,颍阴公余崇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兰加难这些人压根儿不像在护驾,倒像在,就劝慕容宝不要进城。此时的慕容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龙城,别的什么都不管。走了几里地后,兰加难突然动手,拿下了准备反抗的余崇。余崇大骂兰汗兄弟背信弃义,结果被杀。慕容宝又惊又怕,被押入龙城,最后被杀,同时被杀死的还有太子慕容策及宗室大臣共计一百多人。

这是慕容垂死后后燕的第七次骨肉相残。

慕容宝死后,慕容德也放弃了邺城,率众撤退到滑台,自称燕王,史称南燕。没过多久,魏军攻克滑台,慕容德只好撤往青州,定都广固。

父亲的惨死激起了慕容盛心中的滔天仇恨,一场痛哭之后,他不顾众人劝阻,决定赶往龙城奔丧。不过,慕容盛不是自投罗网,而是准备了一出苦肉连环计。他的妻子,就是兰汗的女儿,也就是说,慕容宝和兰汗是儿女亲家,慕容盛是兰汗的女婿。女婿归女婿,可一旦涉及权力之争,那是没得客气的。所以,兰汗一听说慕容盛来了,第一反应就是——干掉他,以绝后患。

这时,轮到慕容盛的妻子,兰汗的女儿兰妃亮相了。兰妃跑回娘家后,先找到母亲,说服她跟自己一起求情,然后当着老爸和叔伯兄弟们的面下跪痛哭,请求他们放过慕容盛。兰汗顶不住妻女的眼泪,最终放过了慕容盛,还封他当了个侍中。同时被赦免的还有兰汗的外孙,太原王慕容奇(慕容恪的孙子,慕容楷的儿子)。此后,兰汗的两个弟弟,兰堤和兰加难,多次进言要杀慕容盛,都被兰汗拒绝了。

慕容盛躲过了杀身之祸,然后开始韬光养晦。他发现,老二兰堤为人跋扈,仗着战功多,很是不可一世;而兰汗对他也很不放心。慕容盛决定利用这道缝隙,离间兰汗兄弟。

离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直接跑到兰汗那儿去告兰堤的状肯定行不通,还会打草惊蛇。所以,慕容盛决定创造机会。他让慕容奇以建安为根据地,招揽忠于慕容氏旧部,聚众讨伐兰氏兄弟。

兰汗得到慕容奇起兵的消息后,便习惯性的让最能打仗的兰堤前去讨伐。慕容盛偷偷找到兰汗,对他说,慕容奇不过是个小儿,他敢聚众作乱,一定是有人指使,然后里应外合,想要对岳父大人您不利。

兰汗一听,觉得有道理,他对担心的不是慕容氏的反扑,而是那两个手握兵权的弟弟。为了以防万一,兰汗撤了兰堤、兰加难的兵权,改由仇尼慕统领大军。

老天也开始帮慕容盛忙,一连几个月,龙城滴雨未下。在古人看来,不下雨,不是气候原因,而是因为为政不仁、冤魂作祟,是在处罚世人!兰汗慌了,当内奸、杀功臣、杀皇帝,每一件事,都是他策划的。龙城是燕国太庙所在,一定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激怒了慕容氏的历代先祖……(估计慕容盛就是拿这些去吓唬兰汗的,兰汗心虚,所以就信了)

兰汗连忙前去祭祀燕国太庙,还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兰堤、兰加难兄弟身上,想要减轻自己的罪孽。

兰堤和兰加难又气又怒,明明是你指使我们干的,现在老天发怒了,竟然推到我们身上!悲愤之下,两人发动兵变,杀了仇尼慕。兰汗终于彻底相信,这两个弟弟早有反心。

好了,兄弟反目了,慕容盛的目的达到了。

兰汗立刻派长子兰穆前去讨伐两个弟弟。兰穆不是傻子,他早就看出这一切都是慕容盛在背后捣鬼,所以提了一个条件——平叛可以,但是必须杀了慕容盛这个祸根!

兰汗没有办法,答应了。兰穆这才放心出征。

慕容盛又危险了。

没关系,苦肉计用了一次,还能用第二次。

这一次,是兰妃主动把消息透露给了慕容盛。慕容盛见势不妙,立刻紧闭府门,装病不出,然后派老婆出马,连带着丈母娘,向兰汗苦苦哀求。兰汗再次心软,放过了慕容盛。

兰穆很快打败了两个叔叔,得胜班师。

这是慕容垂死后后燕的第八次骨肉相残。

然而,就在兰穆大摆庆功宴的那个晚上,一道黑影潜入了他的府上。这道黑影很快就找到了兰穆的部下李旱、卫双、刘忠、张豪、张真等人。这些人还有另一重身份——慕容盛的旧部。他们虽然受到了兰穆的重用,但是在他们看来,兰家上下都是大燕的叛臣。

在慕容盛的串连下,李旱等人突然发难,杀了大罪不醒的兰穆,然后冲进军营,夺取了兵权。龙城的士兵原来都是燕国的士兵,他们一看慕容盛来了,于是纷纷倒戈,加入了慕容盛的阵营。

只用了一个晚上,慕容盛就带着大军攻下龙城,将兰家上下全部诛杀,光复后燕。大屠杀过后,慕容盛重新祭祀太庙,向慕容氏列祖列宗谢罪。他自认为没有资格当皇帝,所以就以长乐王身份执掌大权,然后论功行赏,安抚军民。

这是慕容垂死后后燕的第九次骨肉相残。

如果有公司开发一款十六国的游戏,我建议给慕容盛按上一项特技——摄心术。

没有一个人,能够如此成功的去说服身边所有的人:妻子、岳母、岳父、旧部、士兵……与其说他是在演戏,不如说他是在本色演出。

如果说慕容麟是个职业阴谋家,那么慕容盛就是个成功的复仇者。

仇恨能够让一个人忍辱负重,为父报仇,也能够蒙蔽一个人的善良和宽容。对于那个帮助自己从屠刀低下逃脱的女人——兰妃,慕容盛非但没有好好善待她,反而要以连坐之罪将她处死。在他看来,兰妃或许只不过是复仇的一个工具而已。

我想,此时此刻,兰妃的心一定在流血——为了这个男人,她的亲人都死了,而那个自己所深爱着的,不离不弃的男人,居然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待自己!

在左右的求情下,慕容盛放过了兰妃。宽恕,不是感恩,而是为了自己的形象,为了能够收拢人心。

在一片血色残阳中,龙城终于暂时平静下来。

第八章 双城记 四、向南四,征服半岛!

现在,让我们从高句丽四代君主的在位时间来重温一下朝鲜半岛的形势变化:

第十五代 美川王  公元300年~331年在位——慕容部崛起,陵墓被掘;

第十六代 故国原王 公元331年~371年在位——前燕强盛,被迫称臣,百济崛起;

第十七代 小兽林王 公元371年~384年在位——前秦强盛,相对和平,积聚力量;

第十八代 故国壤王 公元384年~391年在位——后燕崛起,战略南移,重新强大;

可以看出,美川王和故国原王在位时期,高句丽已经被慕容燕国打得奄奄一息,不得不委曲求全,继而把战略重心转移到半岛中南部。没想到百济又强大起来,不但几次打到平壤城下,还杀了故国原王。小兽林王利用前秦的和平外交恢复元气。轮到故国壤王了,好不容易等到前秦崩溃,后燕又崛起了,刚打到辽河过了把瘾,又被后燕赶回老家,只好继续夹着尾巴做人。

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高句丽人是活得很郁闷的——往辽东的去路被堵得死死的,南面的百济也经常上门来挑衅一把。作为东北亚最古老的国家之一,高句丽始终处在扩张挣扎的边缘,却难以突破那看不见的瓶颈。而南面的百济已经慢慢成为高句丽在朝鲜半岛最大的威胁。

<h3>百济崛起</h3>

关于百济的历史,还要追溯到西汉时期。

高句丽的第一位国王朱蒙建立高句丽后,他在扶余时所生的儿子类利前来投奔他,并被立为王储,就是日后的琉璃明王。类利的到来,让朱蒙与当地首领延陀勃的女儿召西奴所生的两个儿子——沸流和温祚——觉得,与其留在高句丽兄弟争位,不如前往半岛南部,自立门户。

公元前18年,沸流和温祚就带着一批追随者来到了汉江流域。温祚和他的追随者觉得汉江两岸气候温润、水土肥沃,很适合定居,就在南岸修建了慰礼城(现在的韩国河南市),定国号为“十济”。但沸流却觉得临海而居更好,所以就在弥邹忽建城(现在的韩国仁川广域市)。

几年过去了,沸流和他的追随者们不堪忍受弥邹忽盐水和沼泽,而温祚和他的追随者们却在慰礼城周围繁衍壮大起来。沸流觉得自己是哥哥,于是就前往慰礼城,要求当十济的国王。温祚当然不同意。

为了生存,沸流只好对温祚开战,却输给了温祚,最后羞愤自杀。沸流死后,弥邹忽的百姓希望能够搬到慰礼城居住。温祚高兴地接纳了他们,并把国号改为“百济”,意为“百姓济海乐从”。

因此,百济也被称为南扶余。

由于慰礼城被马韩部落所包围,所以百济实际上有两座都城——一座在汉江以南,一座在汉江以北。不过当时的百济只是一个很小的城邦,周围是马韩部落。马韩各部落之间组成松散的部落联盟,首领是“马韩王”,相传是箕子朝鲜的后人——卫满推翻箕子朝鲜时,箕子的后人从大同江流域的平壤一带南迁到汉江流域。百济建国时,马韩部落联盟已经比较松散了,新兴的百济就逐渐取代“马韩王”成为马韩各部新的领袖。随着百济对马韩部落交流、控制的加强,南迁的扶余人和马韩人最终实现了融合。

由于百济是北方扶余人和当地人融合产生的国家,其语言较为复杂,所以百济人与高句丽人、新罗人之间都能直接交流,而高句丽人和新罗人则需要借助翻译才能进行交流。

在百济的历史上,有两位十分重要的国王。一位是古尔王(公元234年~286年在位),一位是肖古王(公元346年~375年在位)。古尔王是百济的第八任君主,在他统治时期,百济巩固了国家制度,并将领土范围向东拓展到了洛东江流域,与伽倻六国相邻。

近肖古王是百济第十一任君主比流王的次子。在他之前,百济的王位一直在第五任君主肖古王和第八任君主古尔王的后裔之间交替。长期的内斗和王权更替削弱了百济的国力,使得百济无力向外扩张。第十二任君主契王去世后,近肖古王取得了斗争的胜利,结束了两支争夺王位的历史,使得百济摆脱了内乱的阴影,国力得以迅速提升。

近肖古王在位期间(公元346年~375年)时期,对内加强君主集权,从贵族手中收回了地方官员的任免权,大大消弱了百济贵族的势力;对外则采取了联合新罗,对抗高句丽,积极向南扩张的策略。

公元369年,也就是慕容垂投奔前秦的那一年,百济打退高句丽的进攻,然后向南吞并了残余的马韩部落,并将洛东江流域的伽耶六国纳为属国。南部基本平定。接下来,百济开始向北方扩张,多次发动战争,与高句丽争夺大同江流域的控制权。

公元371年,当时还是百济太子的近仇首王率三万军队攻打平壤,射杀高句丽故国原王。高句丽不得不纳地求和。一时间,百济俨然已是朝鲜半岛最强大的国家,百济人甚至还渡过大海,占据了辽西和青州沿海的部分地区,国土范围也空前广大。

在对外扩张的同时,近肖古王还积极向先进文化靠拢。在占领乐浪、带方故地后,近肖古王邀请众多汉族学者到宫中讲学,在学习和继承乐浪汉文化的同时,还在国内兴办教育,发展文化,同时组织学者编写百济的史书《书记》。不过此书并没有流传下来。

公元372年,近肖古王主动遣使渡海前往建康,受到了东晋的册封。

由于中国北方战乱不断,控制辽东地区的又是弓马熟谙、却不懂得在海上经商的少数民族,所以在汉末公孙氏时发展起来的东海丝绸之路在十六国时期有了大幅度的衰退。百济地处朝鲜半岛西南,又占领了海陆位置极佳的带方郡故地,所以便取代辽东,成为东北亚地区海上贸易往来的主导者。

公元367年,百济第一次向日本派出外交使团。百济一边与海峡对岸的日本搞好关系,一边与辽东、辽西、青州、徐州、江南等中国沿海地区进行贸易,促进了中国,朝鲜半岛和日本的三边贸易。通过海上贸易,百济把吸收了汉文化的百济文化传播到日本列岛,还专程派人到日本传播儒学和汉字。

公元384年,也就是佛教正式传入朝鲜半岛的十二年后,佛教成为百济的国教。

近肖古王在位期间,百济的国势达到了顶峰。而百济的强大,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成为了东北亚贸易的主导者,在与中原和日本列岛的贸易活动中积累的大量的财富。

基于海上贸易的利益之争,逐渐成为各方势力争夺东北亚争霸的又一重要原因。

<h3>走进新时代</h3>

公元391年,故国壤王去世,好太王高谈德即位,高句丽也随即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心有多大,事业就有多大。高谈德正是这句话的积极执行者。即位不久,他就立刻给自己起了一个“很大”的封号——广开土大王。从字面看,高谈德显然不满足于前辈的故国原王、故国壤王,他要“广开土”,为高句丽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很眼熟是吧,我也觉得)

不过,高谈德还是很有一些本事的,他深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一上来整编军队,对高句丽的精锐部队和水师进行严格的训练。光有训练还不够,第二年,趁着百济阿莘王刚刚即位的机会,高谈德就带着这支新军大举南下,拿百济练手。阿莘王自然不甘示弱,率军在汉江迎击高句丽军,结果惨败,被高句丽军夺走了数十座城池。高句丽也夺回了被百济占领的乐浪、带方故土。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阿莘王多次率军反攻,想要夺回被高句丽攻占的城池,但都被高谈德率军击败。

外战失利,直接导致了百济国内政局的动荡。

公元395年,高句丽再次击败百济军,大军一度杀到了百济国都慰礼城下,也把两国交锋的战线从大同江流域南移到了汉江流域。

阿莘王本以为高句丽会从陆上发动新一轮的进攻,没想到高谈德却兵出奇招,竟然在第二年亲自率水师绕道海上,从汉江口攻打慰礼城。百济对此毫无防备,又有数十座城池沦陷。阿莘王已经被高句丽军打成了惊弓之鸟,最后只得主动请降,愿意让百济成为高句丽的属国。

高谈德抓了阿莘王的弟弟和一大批百济贵族为人质,凯旋而归,高句丽也重新成为朝鲜半岛的主人。

公元399年,后燕“庶人天王”慕容盛亲率三万精锐征讨高句丽。讨伐高句丽的理由,是“事燕礼慢”。什么是“事燕礼慢”?就是对待后燕傲慢无礼,不恭敬。

而所谓的“事燕礼慢”,完全是由后燕自己造成的。当时的辽东,虽然还在后燕的控制之下,但后燕,已经不是慕容垂时代那个兵强马壮、名将云集的后燕了。

慕容盛是一个出色的复仇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很快就取消了帝制,自称庶人天王。少年时的坎坷经历扭曲了他的心灵,使得他对周围的人和事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不信任,于是就严刑峻法、多加猜忌,使得原本就人才凋零的后燕更加离心离德,大大小小叛乱不断。

外交,都是基于实力之上的外交;没有实力,谁还来对你恭恭敬敬?高谈德见后燕君臣离心、政权不稳,态度便轻慢起来,并找机会在辽东边境滋事寻衅以试探后燕态度。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仗,后燕还是打赢了,不仅大败高句丽军,还夺取高句丽700多里的土地和数千户百姓。这一仗,让高谈德意识到,后燕还是有一定实力的,之后,他就把战略重点转移到朝鲜半岛南部与百济的战争中。

慕容盛见高句丽也不过如此,就在第二年再次发兵讨伐。如果说前一次出兵还有拿得出手的借口的话,这次出兵,更多的是为了转嫁国内矛盾。如果说前一年的失利多少有些大意的成分,那么这一次,高谈德不再托大,而是集中高句丽的全部精锐展开了大规模的反击,不但没有让燕军占到半点便宜,还夺回了被后燕占据的大部分失地。

高句丽与后燕在辽东交战,半岛南部的百济、伽耶和占据任那的倭军也联起手来进攻新罗。

这次战斗的规模不大,但意义却十分深远:百济与伽耶联合,说明百济控制洛东江流域后,伽耶六国为了生存,不得已成了百济的附属国;百济与倭国联合,说明二者之间的往来已不仅仅局限于经济和海上贸易领域,逐渐发展到了政治和军事上的同盟;任那与伽耶分别参战,说明伽耶尚未被倭国占领,和任那是不同的地方势力——任那临海,伽耶则是夹在百济、任那、新罗之间,必须委曲求全;伽耶的老大是百济,任那的老大是倭国。

高句丽在北、百济在西南、新罗在东南、任那在南受倭国遥控、伽耶居中的政治格局,一直延续了两个半世纪,是隋唐时期东北亚政治格局的雏形,直到唐高宗年间才被打破。

新罗告急,只好向高句丽求援。高谈德正愁找不到机会染指南方,于是立刻发兵五万,打败了伽倻和倭国联军。百济一看风头不对,很快就撤兵了。

战争不过是手段,通过战争获取政治利益才是目的。为了进一步控制新罗,第二年(公元401年),高谈德把新罗送到高句丽当人质(借此换来高句丽的援助)的新罗王子送回新罗表示友好。不过,高句丽还是在新罗留下了大批驻军——这跟美国在日韩建立军事基地的道理是一样的。

至于那个见谁都是娘的伽耶,则是暗送秋波,主动当了高句丽的属国。

对高句丽作战的失利,使得慕容盛威信大跌,后燕的内部矛盾也进一步激化。就在高句丽搞定新罗和伽耶的同一年夏天,后燕再次爆发内乱——左将军慕容国,殿中将军秦舆、段赞等人率领禁军发动兵变,打算刺杀慕容盛。不料事情泄露,三人都被捕杀,数百人因为受到牵连而被杀。

然而,慕容盛的残酷镇压非但没有稳定国内的局势,反而引起了更为激烈的反抗。几天后,秦舆的儿子秦兴和段赞的儿子段泰借着夜色,率众杀进皇宫。慕容盛一向警觉,被惊醒后立刻带着侍卫前往迎战。就在这时,慕容盛背后的一个侍卫突然忽然拔出长刀,朝慕容盛砍去。慕容盛躲闪不及,被砍成重伤。

慕容盛自知伤势严重,但还是坚守的皇帝的尊严与威信——他命人用轿子把自己抬上前殿,指挥禁军抵抗叛军;同时派人急召自己的叔叔,河间公慕容熙进宫,嘱托后事。但慕容熙还没赶到,慕容盛因失血过多晕倒在地,很快就重伤去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年仅29岁。

<h3>痴情皇帝</h3>

慕容熙死后,群臣原本希望慕容盛之弟慕容元继位,但慕容盛的母亲丁太后宠爱的却是慕容垂的幼子慕容熙——丁太后是慕容盛的母亲、慕容宝的妻子、慕容垂的儿媳,而慕容熙是慕容垂的儿子,也就是说,丁太后宠爱的,是自己的小叔子……好吧,拔奇和慕容垂没能讨好嫂子,于是被扫地出门;慕容熙讨好了嫂子,于是当上了皇帝。慕容元不久也被赐死。

慕容熙当上皇帝后,非常宠爱已故中山尹苻谟的两个女儿——苻娀娥和苻训英。中山尹苻谟,就是苻丕称帝后在河北起兵反抗后燕的前秦贵族之一,这些贵族后来都被慕容垂平定。慕容垂感念苻坚的恩德,对这些前秦贵族都很宽厚。

慕容熙喜新厌旧,宠爱姐妹花,丁太后便心生怨恨,打算废了慕容熙。慕容熙一听说老情人如此不念旧情,也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位帮助过自己的嫂子给杀了。老情人一死,慕容熙便没了忌惮,对苻氏姐妹更为宠爱。苻娀娥病逝后,苻训英随即被封为皇后,而且把对苻娀娥的思念统统放到了苻训英身上:

苻训英喜爱游玩,慕容熙就带着上万士兵陪她北登白鹿山,东越青岭,南临沧海,包揽辽西风光,数千名士兵冻死在了荒郊野外。苻训英喜欢美食,她要什么,慕容熙就给她去弄什么;要是负责采办的人没能完成任务,慕容熙就会把他们杀掉,取悦苻训英。

这是后燕最坏的日子,也是高句丽最好的日子。

高谈德见后燕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荒淫残暴,便公开与后燕决裂,大肆侵占辽东土地。

敌人打过来了,慕容熙也没忘了带上苻训英。燕军原本都快打下襄平城了,就是因为慕容熙要与苻训英一起坐辇车进城,大军不得不暂缓攻城,以致延误战机,给了高句丽军以喘息之机,功亏一篑。

慕容熙觉得这一仗打得不过瘾,于是又在第二年兴兵讨伐北面的契丹人。燕军士气低落,在塞北转了一圈,无功而返。这时,苻训英觉得去塞北旅游一趟太没意思了,还是攻城战来得刺激。慕容熙想了想,觉得契丹去过了,北魏惹不起,就只剩下一个高句丽了,于是就命大军丢下辎重,改道偷袭高句丽。这下就苦了燕军将士了,一路上缺衣少食,冻死累死着不计其数,最后也没能收复辽东。

从那时起,一直到高句丽灭亡,辽河以东地区就一直被高句丽所占据。高句丽人用了三个世纪的时间,终于完成了先辈的夙愿。之后,高句丽又对契丹发动攻势,迫使契丹臣服。

公元407年,享尽荣华富贵及万千宠爱的苻训英去世了。慕容熙痛不欲生,不仅亲自为她守灵,还命人检查百官有无哭泣,如果不哭,就要给予处罚。群臣只好口含葱姜等辛辣之物,终日“以泪洗面”,以显示对皇后的追思。慕容熙觉得这还不够,又赐死了高阳王慕容隆的王妃给苻训英殉葬,还规定家家户户都要给苻训英修建陵墓。仅此一项,就搞得民怨沸腾,国库为之一空。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这位痴情绝伦的皇帝,还干出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荒唐事来:或许是觉得爱妻就要下葬了,即将与自己生死两隔,再无相见之日,苻训英下葬那天,慕容熙竟然命人打开棺椁,脱光衣服跳了进去,与苻训英的遗体来了一次天人交合……(当时正是盛夏,以下省略三千字)

情之深,爱之切,莫过于此!

人鬼情未了之后,慕容熙方才下令将苻训英下葬。

在送葬归来的路上,大将冯跋、冯素弗兄弟联合慕容宝的养子慕容云发动兵变,控制了龙城。慕容熙打扮成老百姓逃入山林,被追兵抓住,押送回龙城。

慕容云义正词严的申斥慕容熙一番后,把这位年仅23岁的痴情皇帝连同他的几个儿子一同处死,与苻训英葬于一处,算是成全了慕容熙的一片痴情。

<h3>最后的缓冲</h3>

干掉荒淫无道的慕容熙后,冯跋、冯素弗兄弟拥立慕容云为帝。至此,慕容垂的直系子孙死的死,散的散,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两年前,南燕皇帝慕容德也已病逝。慕容德的直系死孙,也都死在了战乱和屠杀中。新即位的南燕皇帝,是慕容德哥哥慕容纳的儿子慕容超。曾经人才鼎盛,名将辈出的慕容家族,在数十年的骨肉相残中,终于都到了尽头。

慕容云,原名高云。说来巧合,他的祖父高和,原本是高句丽王室的旁支。慕容垂时期,高云一直都默默无闻,直到慕容会作乱时,他才因平叛有功而被慕容宝收为义子,赐姓慕容。

公元409年,当了两年皇帝的慕容云被宠臣离班所杀。冯跋兄弟再次起兵,诛杀离班等人。此时的龙城,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够当皇帝的慕容氏子孙。冯跋只好自称天王,仍然定都龙城,建立北燕。

也就是在同一年,奠定了北魏盛世基业的拓跋珪,也死在了一场宫廷政变中。杀他的凶手,竟然是他16岁的儿子清河王拓跋绍和几名宦官、宫女。拓跋绍弑父的原因,是为了救出被囚禁的母亲。由于拓跋珪平日里为人残暴,所以关键时刻,竟无一人站出来保护他,就连他的武器,也被人藏了起来……

拓跋珪在位24年,死时39岁,正当盛年。

北燕取代了后燕,但它所面临的局面却要比后燕更加危险:西面是强大的北魏,东面是崛起的高句丽,北面是库莫奚、契丹等新兴部族,而北燕所能控制的领土范围,只剩下辽西走廊和右北平一带。

冯跋是汉人,而且亲身经历了后慕容垂时代后燕的动荡岁月,为了能够在北魏和高句丽的夹缝中生存下去,他在内政、外交、民族政策上都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

对内,他惩治贪官、废除苛政、轻徭薄赋、奖励农桑,还建立太学,选派二千石以下子弟入学读书,使得北燕境内的社会经济和农业生产有了一定的恢复和发展。

由于辽西所处之地胡汉杂居、部族众多,冯跋就在境内推行胡、汉分治政策,以缓和民族矛盾。

对外,冯跋多次从海路派使者前往山东半岛和江东,与南燕和东晋、刘宋等政权取得联系,一方面利用海路开展贸易,积累财富,另一方面也是争取外援,减轻北魏的巨大压力。同时,他还尽可能的与高句丽保持相对和平的关系,两国大致以辽河为界。

高谈德一看冯跋把小小的北燕治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多少可趁之机,于是就把目光投向了东面的东扶余。可见,后燕之亡,非亡于外敌,而是亡于内乱,任何一个强大的国家,首先都是从内部开始崩溃的。

东扶余是北扶余的分支,北扶余又称卒本扶余,即高句丽创始人朱蒙的故国。卒本扶余,就是那个被慕容部几次打劫掳掠,险些亡国的扶余国,最后在西晋的帮助下才得以复国。朱蒙建立高句丽后,吞并了卒本扶余的大部分领土。而留下来的扶余人,为了躲避慕容部的掠夺,不得不向东迁徙,在朝鲜半岛东北部和吉林省的长白山区建立了东扶余。

公元410年,高句丽进攻东扶余,一口气攻下了64座城堡和1400多个村庄,逼迫东扶余臣服。高谈德和当年的毌丘俭一样,趁胜进军,征服了居住在更北面的靺鞨部落。

这次远征,使得高句丽的领土范围扩大了一倍以上,也是好太王高谈德在位期间所取得又一重大军事胜利。两年后,统治高句丽22年的好太王高谈德病逝。与拓跋珪一样,他去世时的年纪,也是39岁。

拓跋珪和高谈德,两位同样年轻,同样胸怀大志的君主,在同一时期,在中国版图的一端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复兴之路。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后燕;他们的一生虽然短暂,却同时缔造属于自己民族的传奇,使北魏和高句丽从偏居一隅的小国,一跃成为中原和东北亚最为强大的国家。

拓跋珪是中华民族第二次民族大融合的奠基者(第一次大融合是在春秋战国);高谈德更是大韩民族的民族英雄。跆拳道的“广开”套路,就是取自于高谈德的封号——广开土好太王;其中的39个动作,也是取自好太王即位的391年的前两个数字,意味着扩张与收复。

公元430年的秋天,冯跋病逝。其弟冯弘杀了冯跋的几个儿子,自立为王。此时,北魏已经陈兵幽州,下一个目标就是偏居辽西的北燕。

公元435年,北魏大军压境。冯弘不得已,只好派使者前往高句丽,向长寿王高琏求援。次年四月,北魏大军围攻龙城。高句丽倒是派兵来了,不过不是跟魏军交战,而是趁火打劫,“掩护”冯弘和龙城军民东渡辽河,摆脱魏军追击,逃到了高句丽统治下的辽东,狠狠发了一笔战争财。

不久,魏军攻占龙城,北燕灭亡。攻占龙城后,北魏派使者来到高句丽,要求高句丽交出冯弘。长寿王高琏不但拒绝交人,还派使者到辽东去安抚冯弘,希望他安心留在辽东为高句丽效力。

这个冯弘也是个妙人,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流亡,也不大甘心当个外邦顺民,反而理所当然的写了封信给长寿王,指责他没有把自己当作上国君王来接待。长寿王倒也大度,就把冯弘安置到了慕容恪镇守过的平郭城,然后又安置到北丰(今辽宁瓦房店附近)。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冯弘却十分超然,把别人赏赐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王国,走到哪儿都是君王做派。

此时,长寿王正自信满满的打算利用北燕灭亡的机会进军辽西,他见冯弘如此“潇洒”,有意杀一杀这位亡国之君的威风,就派人把冯弘的侍妾和太子都抓走当人质。士可杀不可辱,冯弘一怒之下,就派人渡海南下,前去联络刘宋政权,希望刘宋发兵前来迎接自己。

摆摆谱,那是个人品行问题;联络刘宋,意图不轨,那就是政治问题了!品行不好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政治问题,就绝对不能姑息了。长寿王忍无可忍,一声令下,把冯弘一族全部处死,接收了大批不愿为北魏统治的北燕汉民,大大增强了高句丽的实力。

北燕灭亡了,北魏基本上统一了北方,中国历史也进入了分疆对峙的南北朝时代;同时,挡在北魏和高句丽之间最后的缓冲也消失了。高句丽占据了辽东,可摆在它们面前的,将是更为强大的对手。

<h3>题外话:高句丽,一个令人尊敬的对手</h3>

从东汉末年分裂到北魏重新统一,辽东基本上就是汉族政权与高句丽的一曲争霸史。这段历史也因汉族政权统治重心的改变而呈现出一种规律性的巧合:

公孙氏近,与高句丽关系紧张;

魏国远,与高句丽关系缓和;

慕容燕国近,与高句丽关系紧张;

前秦远,与高句丽关系缓和;

后燕近,与高句丽关系紧张;

北燕近,但是弱,与高句丽关系缓和;

北魏远,但是强大,与高句丽关系又紧张起来。

然而,此时的高句丽已非当年那个任由摆布的边地小国。长寿王末年时,高句丽已经是一个东西两千里、南北千余里的庞然大国:东临日本海,与倭国相对;西临辽海,与北魏的青徐沿海遥遥相望;南到汉江流域,自牙山湾经鸟岭、竹岭到平海与百济、新罗接壤;西北与北魏以辽河为界,东北到达松花江流域,是高句丽疆域最为广阔的全盛时期。

经过三个世纪的不懈努力,高句丽终于取代中原汉族政权成为整个东北亚地区的霸主。

只有拥有血性和韧劲的民族,方能在优胜劣汰中生存繁衍下去,高句丽人用三个世纪来实现一个伟大的梦想。也许在中原汉人看来,他们占据的不过是区区辽东之地,只要中原王朝再度统一强盛,这片土地还是会回归正统;但是对高句丽人来说,夺取辽东,就是整个民族最为辉煌的一刻。

抛开胡汉之别、民族之见,高句丽人的顽强和韧劲,同样值得我们尊敬。

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当匈奴、鲜卑、羯、氐、羌等上一代少数民族逐渐消亡在历史长河中,契丹、党项、吐蕃等新兴少数民族蓬勃崛起之时,高句丽,这个跨越了秦汉大一统、魏晋南北朝大乱世、隋唐盛世的古老民族,也将随着新一轮的东北亚争霸而迎来历史和命运最严酷的挑战。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