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尽为伊人 - xp1024.com
《千帆过尽为伊人》


第一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天楚,永和二十五年,三月初六。

魏府,在水一方的正房里。

镂空的楠木雕花窗棂下,细碎的阳光洒下来,就着桌上兽形铜炉里升起的袅袅沉香,满室生馨。

上好的黄杨梨木梳妆台前,魏伊人正襟危坐,瞧着琉璃镜中的女子。

肤若凝脂的脸上,黛眉,杏眼,琼鼻,樱唇。

算不得多倾国倾城,却出奇地耐看。

成为魏伊人,已有两日了,这张脸却依旧有些陌生。

在此之前,她不过是在这世间飘荡千年的一缕魂魄,却因一场意外成了眼前这女子。

而这女子的前身,竟是一个痴傻了十八年的富商之女。

魏伊人定了定心神,嘴边扬起一抹笑。

既来之则安之。

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墨玉!”

一个身着淡蓝色齐胸襦裙的丫鬟推门而入。

“小姐!”

“梳妆吧!”

“是!”

墨玉站在魏伊人身后,熟练地绾着发。

她瞧着镜中女子,明明坐着不动,却给人一种莫测的感觉。

“小姐。”

一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径自走进屋内。

听得这声音,墨玉微微皱了眉。

“那日你落水昏迷,老奴本该伺候左右,怎奈家中老母患病,实在不得已才离开。听闻小姐已安然醒来,老奴便放心了。”

魏伊人从镜中瞧着那妇人,眼神里带了些微冷意。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在那神色间没有半分恭敬的妇人身上。

“陈妈妈,倒是劳烦你如此忧心了。”

她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听得魏伊人的声音,陈妈妈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姐,你…你…你好了?”

魏伊人的嘴角带了嘲讽。

“是啊,我好了。怎么?陈妈妈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不不!老奴,老奴只是一时有些激动。”

“陈妈妈,把在水一方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

“小姐,这会儿大家伙儿都有事呢。”

声音里明显的不愿意。

魏伊人目光锐利,射向眼前的妇人。

“怎么?陈妈妈是觉得本小姐使唤不动你是吗?”

瞧着魏伊人的目光,陈妈妈一时有些发怵。

“老奴不敢,老奴这就去。”

说罢,不等魏伊人发话便溜了。

“小姐!”

墨玉面露犹豫。

“何事?”

“奴婢本不该在背后议人是非,但此前,陈妈妈仗着是小姐的奶娘,除了奴婢几个大丫鬟不敢随意欺辱,对底下的丫鬟婆子却是动辄打骂。又欺小姐病弱,目无尊卑,实在可恨。”

魏伊人笑了笑,她有三个一等丫鬟。

墨玉稳重端庄,青玉大胆活泼,蘅玉清冷会武。俱是聪明灵秀,忠心侍主的好丫头。

魏伊人将一个锦盒放到墨玉手上。

“放心,我自有分寸。走吧!”

院子里,丫鬟婆子站了两排,陈妈妈正站在前面颐指气使地数落着。

魏伊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人。

“陈妈妈,你好大的威风!本小姐倒是自愧不如!”

陈妈妈悻悻地闭了嘴。

“你就让本小姐这么站着吗?”

她的语气平静,不带喜怒。

陈妈妈瞪了一眼旁边的婆子。

“还不快去给小姐搬把椅子来!”

好大的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在水一方的主人。

那婆子应了一声是,正提步要走,却听得上首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

“站住!”

“本小姐是要你去。”

魏伊人的目光定在陈妈妈身上。

陈妈妈抬眼看了眼魏伊人,忽觉心里有些发慌。

今日,魏伊人一直针对于她,莫不是记得落水之事?

她不敢再看魏伊人,赶忙去搬了把椅子放到魏伊人身后。

魏伊人坐在椅子上,唇角微扬。

她陡然看向陈妈妈。

“跪下!”

底下丫鬟婆子皆目露疑惑。

陈妈妈不明所以:“小姐,老奴并未犯错呀!”

“蘅玉,掌嘴!”

魏伊人突然发作。

“是!”

站在魏伊人身旁一清冷女子领了命,未见她如何动作,却转瞬到得陈妈妈眼前。

“啪啪”两声无比清亮,蘅玉自幼习武,手劲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陈妈妈脸上掌印清晰,一众丫鬟婆子的眼里却带了快慰。

魏伊人看向陈妈妈:“你可知本小姐为何要打你?”

陈妈妈眼里带着怨恨:“老奴服侍小姐自问尽心,小姐今日却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如此下老奴的脸子,这叫老奴哪儿还有脸面活着呀?”

魏伊人不由笑了,可真是个刁奴。

“尽心?你的尽心便是把本小姐推入水中?便是看着本小姐挣扎取乐?便是见着本小姐溺了水还见死不救?便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好个尽心,本小姐倒是少见了。”

众丫鬟婆子大惊失色,这陈妈妈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主子!

陈妈妈却抵死不认。

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便是狡辩。

“陈妈妈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谋害主子,罚杖二十,逐出魏府!”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陈妈妈是真的怕了,杖刑二十,再逐出魏府,还焉有命在!

“行刑!”

魏伊人的声音不容置喙。

几个婆子便上来押住陈妈妈,开始杖刑。

陈妈妈的哀嚎声响彻整个院子,一众丫鬟婆子眼里的快慰渐渐变成对魏伊人的敬畏。

这个大小姐不再是以前那个痴傻可欺的魏伊人了。

“本小姐赏罚分明,你们既然进了我在水一方的院子,那便要守在水一方的规矩。在我这里,只需谨记两条:忠心、服从。做不到这两条的,立马走人,要留下的就别犯本小姐的忌讳。若有再犯,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众人瞧着早已昏死过去的陈妈妈,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恭敬无比地站在原地。

“奴婢谨记!”

“老奴谨记!”

瞧着底下人的神色,魏伊人见好就收。

“此前,本小姐不谙世事,诸位照看在水一方着实辛苦。今日论功行赏!”

一众人喜上眉梢。

“墨玉!”

墨玉端了锦盒上前。

“一等丫鬟赏银八两,二等丫鬟赏银五两,粗使丫鬟婆子各赏银三两。”

墨玉将盒中银子一一发到众人手中,丫鬟婆子一时间感恩戴德。

“从今以后,望诸位谨记在水一方的规矩。都散了吧!”

“是!小姐!”

“小姐好生威武!”

蘅玉身旁那婢子看上去便是个活泼俏皮的,她看着魏伊人,满眼崇拜。

魏伊人嫣然一笑,明明不算多惊艳的脸庞却仿佛比那春光还要明媚。

第二章 寻衅滋事,南嘉扬威

在水一方的院门口,一男女相携而立。

那妇人的面容带着一股英气,全身上下无一饰物却叫人赏心悦目。

只她腰间缠绕的一圈银色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细细看来,竟是一柄软剑。

那男子约莫四十岁,瞧上去倒是温文尔雅。

“你瞧,伊人自己便能处理了,你还担心什么?”

他的语气温和无比。

那妇人叹了口气:“一夜醒来,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过这样也好,瞧她现在这般,即便那些人找来了也能应付一二。”

此言一出,男子眸中带了厉色:“他们若敢来,我便叫他们有去无回。我魏思远可不是从前任人宰割的小儿了。”

“不是还有我吗?动手的事就不劳你了。”

谁人不知,魏思远的夫人白萱华乃是茫山老人唯一的亲传女弟子。

暮春的风还带了些微的凉意,男女相视而笑却温暖无比。

魏伊人正坐在厅中,瞧着一众丫鬟婆子将大厅西角的东西搬进库房。

却见得门外魏思远和白萱华渐渐走近。

她起了身,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从善如流道:“爹,娘!”

白萱华瞧着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不由疑惑:“伊人,你把东西往外搬作何?可是不喜欢这些?”

“我想在屋中归置个小书房,这些东西占地方,便挪出来了。”

白萱华对书一向是避而远之,此刻听闻自己的女儿要在房中归置书房,不由打了个冷噤。

魏思远却是十分欣慰。

“那回头我着人送些书过来。”

“大哥出府了吗?”

魏伊人想起魏重舟,那个定安城中鲜衣怒马的惨绿少年。

“他一早便巡视商铺去了,稍后我去寻他,你们到南嘉楼等我们便是。”

南嘉楼,魏家商号“东方”名下的酒楼。

“好!”

魏伊人的声音里带着愉悦。

定安城她自是见过的,只是作为魏伊人,她还未去过。

不知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走出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

魏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街头,魏伊人掀帘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忽然觉得一切仿佛真实了许多。

马车行至南嘉楼,却听得外面一阵嘈杂。

南嘉楼外,此时正围了许多人。

魏伊人和白萱华走近,见得人群中一妇人双眼紧闭躺在地上,那模样分明是已死去多时。

那妇人身旁正跪了一年轻男子,他不断哭嚎着。

“南嘉楼吃死人了。”

“魏思远!”

“你这黑心的奸商!”

“你出来呀!你赔我娘的命啊!”

“大伙儿来评评理呀!”

掌柜的见势头不对,赶紧出来阻止。

“这位公子,我南嘉楼的食材不可能有问题,这其中怕是有误会。”

“误会?难道我娘死了不是事实?她昨日在你们这里吃了东西,回去连口水都未喝,便已身亡。你说这有什么误会。”

那男子不依不饶。

“公子,令堂就这样放在地上怕是有些不妥,不如我们里面说话。”

“我不傻,进去了你们杀人灭口怎么办?”

“这位公子说的话好没道理,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我南嘉楼还能害了你不成?”

掌柜的也不由带了怒气。

“你们这些奸商,唯利是图,什么干不出来。魏思远,你这个缩头乌龟,给我滚出来!”

人群中开始指指点点,天平已偏向面前的男子。

白萱华气得发抖,南嘉楼的东西向来讲究,怎么可能吃死人!这定是有人刻意抹黑。

她正欲抽出腰间软剑,却被魏伊人一把按住了手。

“娘,这种人还不配你动手,我来收拾就好了。”

魏伊人说着拨开人群,走到那男子身前。

“你说她是你娘?”

男子见眼前站了一女子,只以为是路边看热闹的,脸上不由露出一副可怜样。

“是我娘,她死得好惨!”

闻言,魏伊人却是笑了。

“令堂有你这么个不孝子,怕才是死不瞑目呢!”

“臭丫头!你说什么!”

“自古以来,逝者为大。身为人子,竟将亡母随意丢在街头,任人观赏,岂不是畜牲所为!”

“身为人子,母亲死于非命,难道不该讨回公道吗?”

反应倒是挺快!不过那也没用!

“你要公道?那本小姐就给你一个公道!”

“臭丫头,你到底是谁?别多管闲事!”

“魏思远之女!”

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魏思远的女儿不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子吗?

闻言,那男子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

“魏思远这个缩头乌龟,自己不敢出来,却叫自己的女儿来顶包!”

“啪”!魏伊人一巴掌扇在那男子脸上。

嘈杂的人群一时安静无比,似是没料到眼前女子竟突然发作。

魏伊人甩了甩生疼的掌心。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我爹不是你能羞辱的,对付你,我便够了!”

魏伊人的声音淡淡,却威严无比。

那男子一时被震住。

“你不是要公道吗?现在,我问你答!”

“昨日,你们一起吃饭的有哪些人?”

男子想了想:“只有我和我娘。”

“桌上的菜你可吃了?”

“没全吃!”

“你们在几楼吃的饭?一楼还是二楼?”

男子有些犹豫。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二楼!”

“哪个雅间?”

男子皱了眉,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记错了,是在一楼。”

闻言,魏伊人笑了。

“公子确定吗?”

“确定!”

“哦?那你们的座位是靠窗还是不靠窗呢?”

男子有些不耐烦起来。

“臭丫头,你问这些没用的问题干什么?我娘在你们南嘉楼吃死了,你们不想着妥善解决,却在这里拖拖拉拉。”

“公子这是恼羞成怒吗?我南嘉楼可不是任人诬陷的,你说你娘在我们酒楼吃死了,就是真的吗?你连这些基本的问题都答不上来,我还道是你故意讹我们呢!”

人群中的议论又渐渐偏向南嘉楼。

男子开始有些咬牙切齿。

“我不记得是否靠窗。”

“那你们点了几个菜?这几个菜分别是什么?结账花了多少银两?”

魏伊人一连扔出三个问题。

那男子结结巴巴却始终回答不上来。

魏伊人瞧着眼前男子,脸上带了冷意。她见过太多阴谋手段,眼前这男子简直不够看。

“你可知,在天楚,诽谤罪会受何处罚?”

男子一时有些懵。

“轻则押送大牢,重则流放苦寒之地,你猜你是哪一条呢?”

男子惶恐无比,哪一条都不是他想要的。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才干出这样的事,求小姐饶了小的吧。”

周围的人一时哗然,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掌柜的,送官!”

“是,小姐。”

“将那妇人好生安葬了吧。”

“小姐仁慈!”

仁慈?魏伊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不来惹她便罢了,惹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人群外,魏思远与魏重舟早已将事情看了大半。

“爹,妹妹可真…强悍!”

“混账,强悍是拿来形容你妹妹的吗?那叫聪明,懂不懂?”

聪明?那岂止是聪明,简直就是彪悍好吗!

这件事叫他来处理,他在商场混迹多年,这样的事早已见怪不怪,自然能处理好。

可魏伊人只是个闺阁女子,今日还是头一次出门,竟能将事情处理成这样,倒是有点耐人寻味啊!

而且作为一个女子,上来就给人一巴掌,还如此疾言厉色,这样真的好吗?

谁敢娶这样的女子!

魏重舟开始对自家妹妹的婚姻大事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第三章 顾尽千帆,神秘手镯

南嘉楼前,人群渐渐散去。

魏家大小姐恢复正常的消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已传遍定安城的大街小巷。

“妹妹!”

魏重舟行至魏伊人身前,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

魏伊人挑眉:“爹和大哥看热闹倒是不嫌事大。”

魏重舟无辜地摸摸鼻子:“哪里哪里,我们到的时候,你正好扇了他一巴掌,一时把我们震住了,没敢上去,哈哈!”

魏伊人失笑。

白萱华瞧着南嘉楼里里外外宾客不断,脸上也是带了笑意。

“行了,进去吧,挡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魏伊人转身之际,却猛然撞了上一道身影,由于惯性又退了两步。

好疼!魏伊人反射性地捂着鼻子,眼里已有泪花闪烁。

“伊人,你没事吧!”

白萱华上前揽住魏伊人的肩。

魏重舟瞧得魏伊人眼里泪光转动,不由怒气升腾。

“你没长眼睛吗?”

“是她撞的我!”

那道声音低沉却又仿佛带了无尽的风沙,明明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却满含着冰霜和冷漠,拒人以千里之外。

几人不由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带着叫人心悸的深邃。

他的皮肤呈古铜色,与定安城大多数人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剑眉斜飞入鬓,无比张扬,鼻梁高耸,显出挺拔的弧度,嘴唇紧抿,薄而狂野。

这是一张极具辨识度的脸!

“顾千帆!”

魏伊人脱口而出!

顾千帆,长宁长公主与云阳洪武帝所生之子!

曾经,她在他身边待了数年。

顾千帆看向眼前的女子,眼神微冷。

即便顾千帆这个名字活跃在定安城的各个角落,但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他真正待在定安城的时间极少极少。

可一个闺阁女子竟认得他!

魏伊人话出便惊觉自己说错了。

魏思远等人听得顾千帆三个字也不由一惊,对于眼前的男子又多看了几眼。

“顾千帆?便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战无不胜的定国大将军?”

顾千帆没有否认。

魏伊人渐渐放下捂着鼻子的手,腕间一枚绯色的镯子赫然闯入眼帘。

顾千帆眼神锐利,射向魏伊人腕间。

他清晰地感觉到食指上传来的异样,一股微微的灼热渐渐从指环里渗透开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他轻轻摩挲着指圈,那镯子与他的指环竟莫名相似。

师傅将指环给他时,说是与他有大机缘,这些年无任何异动,今日却出现这种情况。

是与这女子有关,还是与那镯子有关,亦或是二者皆有。

魏伊人敏锐地捕捉到顾千帆的眼神。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

不过一枚手镯而已,有什么可看的!

等等,不对,这镯子非一般玉石制成,也不属于其他金属。这材质究竟是什么,竟连她上千年的阅历都无法识得!

而这枚镯子竟引起了顾千帆的注意!

直觉告诉她,这中间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白萱华等人见顾千帆神色冷然,也不想自讨没趣,拱手示意之后,便拉了魏伊人离开。

顾千帆看着魏伊人离去的背影,神情莫名。

“凤池!去查查那女子的来历!”

“是,主子!那南嘉楼…”

“这只是个幌子,去临江仙吧!”

“是!”

原本站在顾千帆身后的男子,转瞬便没了人影。

——————————

南嘉楼内,魏思远几人相对而坐。

“妹妹,你怎会认得顾千帆?”

魏伊人眨了眨眼睛,抬眸看向三人。

“我说了,你们会信吗?”

“说吧,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魏伊人略微思索,便道:“这些年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梦到了好些人和事。起初我也以为那只是梦,可今日见着顾千帆才越发明白,梦里出现的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想得简单,只有如此说,无论后面做了什么事,都可以以此为借口。

“难怪你醒来便像个正常人一般!”

魏重舟这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白萱华和魏思远却是想到魏伊人的特殊身份。怕是无论魏伊人做出什么,他们都不会觉得不正常。

魏伊人饮了口茶,雾气升腾,掩住了她脸上的情绪。

自她醒来,魏重舟偶尔还会产生一些疑问,而她的爹娘却仿佛一切很是正常,从来没有问过她什么。

这似乎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

夜,开始来临了。

月华静静地洒向人间,给定安城穿上了洁白的纱衣。

朦胧中,有人锦衣夜行,他足尖轻点,在屋檐上如履平地。

他进了在水一方的院子。

蘅玉还守在门外。

没看到他如何动作,便近了蘅玉身前,以独特的手法点了她的睡穴。

顾千帆进了房间,借着月色,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人。

露在锦被外的手上,那绯色镯子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顾千帆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只镯子,他习惯性地微眯了双眼,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微热。

睡梦中的魏伊人总觉得不踏实,似乎黑暗中有道视线一直锁在身上。

她的意识开始清醒。

朦胧中看到有个黑影渐渐靠近,她屏住了呼吸,努力使自己镇定,想起准备送给蘅玉的那把匕首被自己随手丢到了床里边。

她床里面的那只手悄悄地摸索着。

顾千帆站在床边,俯下身欲看个究竟。

魏伊人翻身抽出匕首向顾千帆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若是一般的小贼,便也被吓住了。

可对方是顾千帆,在血海里厮杀过来的人。

他一把捉住魏伊人刺过来的手,顺势夺了匕首,将她牢牢锁在胸前。

那把匕首正抵在魏伊人的脖子上。

男子将女子牢牢禁锢在怀中,在朦胧的月色中,像极了亲密的爱人,怎么看怎么暧昧。

当然要忽略那把匕首。

魏伊人心下大惊,此时蘅玉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她的警觉性,不可能在魏伊人动手之后还没发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蘅玉已经被制服了。

“你是谁?”魏伊人沉声问道。

“反应倒是快!”

顾千帆松开了锁住魏伊人的手。

“顾千帆!”

她认出了他的声音。

魏伊人有些惊愕,她没想到对方竟是顾千帆。

她转头看向他。

“蘅玉呢?”

“无事,点了睡穴,明早会醒。”

“你……”

魏伊人还未说完便被顾千帆打断了。

“告辞。”顾千帆说着,一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魏伊人还愣愣地坐在床上。

顾千帆深夜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算起来,她与顾千帆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魏伊人看向腕间的镯子,直觉告诉她,与它有关。

似乎谜题越来越多。

魏伊人甩了甩脑袋,翻身下床,蘅玉还不知道被顾千帆丢到了哪个角落,这夜里在外面躺一夜怕是要受凉。

魏伊人艰难地将蘅玉拖回了房间,再次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往日之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第四章 云宫容妃,心悦君兮

魏伊人记得第一次见长宁长公主,是在边境。

彼时,永和帝方从七子夺嫡的惨烈争夺中浴血杀出,初登大位,内有各方残余势力的虎视眈眈,外有他国大军压境。

长宁长公主心系战事,悄然独赴边境。

天楚与云阳,两军对垒,长宁长公主阵前红衣猎猎,一曲巴渝舞,令军心大振,在节节败退的战事中第一次取得了胜利。

而后,云阳竟传来国书,言洪武帝倾慕长宁长公主姿容秀丽,才情无双,欲以边境城池五座为聘,迎其入宫为妃,并出兵助天楚平定其他诸国的骚扰。

长宁长公主为解天楚面临的困局,逼着永和帝写下同意书。

长路遥遥,随她一路到云阳的,皆是精心挑选的忠心之人,其中最得长宁长公主信任的便是看着她长大的陶姑姑、贴身宫女半夏和忍冬,以及隐入云阳都城高兴市井的前御林军统领唐羽山。

进了云宫,她一步步踏上金銮殿下长长的阶梯,曳地的裙摆拖过,将她留下的足迹一点点抚去。

攀过层层阶梯,她终于看到了那个高台之上的男人,她此生命里的劫数——洪武帝。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她一步步走近,一众朝臣见得她的容貌,脸上的神色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多久未见过洪武帝如此神色,兜兜转转,心还在原地。

瞧着那眉目如画的女子活色生香地向自己走来,洪武帝脸上的喜色毫不掩饰,他带了几分激动,走下高台。

见着洪武帝这般,长宁长公主的眸子里不由带了微微的疑惑,洪武帝看她的眼神,像极了久别重逢的爱人。

但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距洪武帝几步之远,她停了脚步,行大礼参拜下去。

洪武帝却是一把将她扶起,十分体贴地道了句:“公主舟车劳顿,不必行礼!”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长宁长公主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退了一步,盈盈一福:“多谢陛下体谅!”

洪武帝脸上笑意不减,像是未注意到她的疏离。

“公主封号长宁,刚巧皇宫里有座长宁殿,今后,公主便住那里吧!”

洪武帝身侧的皇后李氏,听得这番话,看向长宁长公主的眼神像是淬了刀子。

云宫中原先并无长宁殿,那是洪武帝专门为长宁长公主准备的。

那是除了皇后的凤仪宫,距皇帝寝宫龙居殿最近的一座宫殿。

洪武帝甚至将长宁长公主的喜好、习惯都打探了来,只为了讨她的欢心。

长宁长公主自动忽略掉李氏的目光,依旧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谢。

她顾知晴在云阳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人再能欺得了她,若有人要跟她玩阴谋诡计,她一定奉陪到底。

都是在深宫里走来的,后宫的争斗,她还不看在眼里。

虽是妃位,但因着顾知晴是公主之尊,不可能随随便便给个封号便完事,这才有了封妃大典,而这规格也仅次于封后。

经过整整一日各项繁琐的礼节,顾知晴方才带了贴身伺候的几人进了长宁殿,熟悉的草木山石布局便让她愣住。

进得殿内,黄杨梨木的桌椅,金漆兽形的香炉,玉壶青瓷花瓶,高大的青花瓷摆瓶,琉璃云母屏风……所有陈设布局皆与她天楚的寝宫一模一样。

而内室中,一应衣裳首饰虽与她原来的不一样,但样式却是按照她的喜好所定制。

她素喜大红,而柜中的衣裳也以红色居多。

顾知晴站在衣柜前,敛了眉,没有说话,无论是天楚还是云阳,正红向来是正室所属。

她虽是天楚长公主,但入了云宫,便成了洪武帝新封的容妃,按理来说,是没有资格穿正红的。

显然,陶姑姑三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公主,这些衣裳要如何处理?”

顾知晴摸了摸摸酸痛的脖子,她头上还顶着沉甸甸的凤冠。

“都收下来送去凤仪宫,交由皇后处理,务必说明这是我们进来之前便有的。”

说罢,她又转向梳妆台前。

“忍冬,把凤冠取下来,我这脖子都快断了。”

看着镜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她有些不习惯,道:“把脸上的妆也擦了,还是原来的样子看着顺眼些。”

“是,公主!”

忍冬无奈应了,别人都是想方设法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偏偏她们的主子从小就爱扮丑,好容易不扮丑了,依旧是懒施粉黛。

一旁的陶姑姑却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该改口了,以后不能再叫公主了。”

屋内几人不由一愣,是啊,云宫里可没有长宁长公主,只有洪武帝的容妃。

愣神间却听得外间传来小太监尖利悠长的声音。

“皇上驾到!”

顾知晴敛去心中情绪,起身迎驾。

“叩见皇上!”

洪武帝大步走近,见得眼前女子未施粉黛,没了精致的妆容和华贵的凤冠,更显清新秀丽。

他将将扶起行礼的顾知晴:“以后,只要不在人前,你可以不用行礼。”

顾知晴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大为疑惑。

她与洪武帝此前从未见过,何以第一次相见便对她如此上心?比她美的,有才情的女子多得是,为何偏偏是她?

未及答话,洪武帝又道:“长宁殿可还满意?”

提及此,顾知晴眼中霜雪化开几分:“多谢陛下,长宁殿与天楚寝宫一模一样,臣妾很是喜欢。”

洪武帝脸上的笑意扩大:“你喜欢就好。”

视线转向正拾掇衣裳的宫人,他的笑意渐渐散去。

“可是不喜欢这些衣裳?朕再命人重新来做。”

顾知晴扫了一眼已经收拢的衣裳,摇了摇头,道:“这些衣裳样式别致新颖,结合了天楚与云阳服饰的特点,臣妾很是喜欢,不过,这颜色有些不合礼数。”

洪武帝再次看了一眼那些衣裳,收拾下来的都是刺目的红色。

“是朕考虑不周,但,也只有这样的颜色才配得上你。”

他略略思索了一番,脸上又重新挂上笑意。

“这些衣裳你留着,回头朕便下令,正红人人皆可穿。”

这话无疑给顾知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难言地看向站在面前的英武男子,眼中带了莫名的情绪。

“为何?为何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今日,不过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洪武帝却是宠溺一笑:“这是朕第二次见你,第一次是在边境,你阵前一舞,真可谓惊为天人。”

顾知晴这才恍然明白,难怪云阳大军突然撤退。

她看向洪武帝的眼神带着钦佩,堂堂帝王,竟亲上战场,御驾亲征,不是每一个帝王都有魄力做出的决定。

“原来竟是陛下在边境!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才见两次,陛下为何……”

洪武帝将顾知晴的手握在掌心,温热传来,将他的心渐渐填满,他眼底笑意扩散。

“朕心悦你!朕第一次在战场上见着你,便被深深吸引,那时,朕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你迎回云宫。”

顾知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男子跟她说喜欢她,对方还是堂堂帝王,顾知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成为长公主之前,没人看得上她;成为长公主之后,没人敢高攀上她。

虽然目前她对洪武帝还没有男女之情,但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她心中是有些欣喜的。

室内,不知何时,便只剩二人,洪武帝将顾知晴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在她发际落下浅浅一吻。

“你先好好休息,朕晚上再过来看你。”

闻言,顾知晴似是想到什么,不由觉得有些抗拒。

洪武帝看着她微蹙的眉头,不由失笑。

“你放心,朕不会勉强你的,但总要做做样子,省得有人找你麻烦。”

顾知晴无法反驳,只得点了点头。

第五章 花开花落,互生嫌隙

洪武帝对顾知晴极尽耐心不说,更是体贴入微,呵护备至。

朝堂之上,他是英武果决,说一不二的铁血帝王。但在顾知晴面前,他温柔体贴,万千柔情。

在洪武帝热烈直白的攻势之下,顾知晴动心了。

入云宫两年,她宠冠六宫,也成为后宫所有妃嫔既羡且妒的对象,更是李皇后的心头之恨。

两年来,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她都一一化解并还回去,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天楚来的容妃不是善茬,她有美貌,有手段,有心计,更有洪武帝的偏袒与宠爱。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后宫的女人们难得的消停了一段时间,顾知晴却觉得她们不会轻易罢手,尤其是李皇后,一定憋着什么大招,眼下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顾知晴坐在案前读着一封信,却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洪武帝甫一进门,便见着她兀自笑着,他不由嘴角上扬,大步走近。

“看什么?这么高兴。”

顾知晴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脸上笑意愈发浓烈。

“弟弟来信说天楚皇后定了,是太傅余晖家的女儿。”

太傅,地位虽高,实则只是个虚衔,想来永和帝是有自己的考量了。

洪武帝上前携了顾知晴的手,道:“那倒是喜事,朕会命人备份厚礼送去天楚。”

顾知晴却是叹了口气:“可惜我无法亲眼见着。”

洪武帝无奈摇了摇头,顾知晴对自己这弟弟总是十分上心。

“他都是一国之君了,这几年,天楚在他的治理下也越发强盛,你还总是放不下。”

“长姐如母,我自然是放不下的。”

洪武帝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支黑玉镶金梅花簪,插在顾知晴的发髻。

“再等些年,孩子们能独当一面了,朕便陪你去天楚住上一段时间,如何?”

说到孩子,顾知晴不由微微蹙了眉,不自觉抚向小腹处。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有孩子?都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洪武帝的目光微闪,似是有些不愿提及此事,只道了句:“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顾知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朕还有政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再过来。”

“好!”

洪武帝前脚出了长宁殿,后脚陶姑姑便端了一碗药上来。

“娘娘,这是今日的药。”

顾知晴连看都未看一眼,直接吩咐道:“放着吧!”

陶姑姑无奈将药碗放下:“娘娘!您趁热喝了吧,别放着放着又倒了,这可是陛下专门吩咐御医开的补药,早些把身子调理好,也早些怀上龙嗣。”

顾知晴却是仿若未闻,坐在镜前看着发髻上的梅花簪,不自觉笑了。

“陶姑姑,屋子里怪闷的,咱们也出去走走吧,御花园里的梅花应当开了。”

御花园中,观景阁的屋后是最适合赏梅的。

顾知晴坐在廊檐下,狐裘斗篷上已落了不少雪,此时正渐渐化开。

红梅盛放,傲立雪中,竟有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天地间,雪花纷纷扬扬的声音中,渐渐夹杂了女子低低的说话声,随着屋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谈话的内容也清晰地传进顾知晴的耳朵。

“徐姐姐,今日问安,皇后娘娘瞧容妃姐姐的眼神真是吓人得紧。”

“吴妹妹,你没发现吗,最近宫里太平了不少。”

顾知晴听出,这二人是徐贵人和吴才人,她们在宫中并不出众,平时也如小透明一般,从不惹事,一直都安安分分的。

“我瞧着容妃姐姐挺好的,她虽手段厉害,却从不害人,比那些人可要好太多。”

说话的是吴才人,她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惋惜。

徐贵人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一遍,才低声道:“其实也是可怜之人,宫里谁不知道,她容貌与那位有着七八分相似,陛下一味的容忍与迁就,不过是将她当成了那位。”

顾知晴的眉头瞬间皱起,那位?

又听得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

“陛下对潜邸太子妃的感情谁不知道,若不是登基前,她病逝了,皇后的位置也轮不上李氏来做。”

“徐姐姐,这话莫要乱说,传出去了可是要招来大祸的,陛下可是严令禁止了,不许人谈起这些。”

“我这不是话头到了嘛,平日里谁会说这个?只是,容妃那么骄傲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只是他人的替身,且有得闹了。”

太子妃?替身?

一字一句钻入顾知晴的耳朵,叫她想不听清也难。

她觉得仿佛天地间都凝固了般,只剩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原来想不通的事情似乎瞬间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难怪,他第一次见她便下定决心要得到她!

难怪,他有时看着她发呆,不过是透着她看向另外一个人!

难怪,他寝殿中挂着的美人图,神态气质与她截然不同,原来那根本不是她!

难怪,他从不允许那个叫云謇的孩子入后宫,对他事事上心。

……

顾知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长宁殿的。

她知道太子妃名唤刘司容,而她的封号却是一个容字。

一切原来是个笑话,她,不过是一个死人的替身!

她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只看见陶姑姑,半夏和忍冬在她面前焦急的模样,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顾知晴忽然觉得很累,她闭上眼沉沉睡去,似乎又听见她们呼天抢地叫御医的声音。

……

再次醒转,入眼的是床幔上的紫色流苏,耳边传来御医的说话声。

“恭喜娘娘!娘娘身怀有孕已有月余,眼下胎像不稳,避子汤切莫再喝了,臣这便开两幅安胎药,保管龙嗣平平安安。”

怀孕?避子汤?

顾知晴腾地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御医:“你说什么?什么避子汤?”

御医看着顾知晴的反应,以为她怕他将避子汤的事说出去,便道:“娘娘放心,避子汤的事,臣会烂在肚子里,只是外间那碗避子汤还得处理了。”

倘若先前顾知晴还存了几分希望,想着这两年来,洪武帝心中至少也有几分她的位置,时间久了,他自然就将刘司容忘了,她才是真真正正陪在他身边的人。

可避子汤彻底击碎了她的防线,难怪她一直难以有孕,原来是他不想她有孩子,才一碗一碗的避子汤送来,还骗她说是调理身体的。

若不是她自己不愿再喝了,这辈子她是不是都蒙在鼓里了?

她起了身,行至大殿内,看着桌上那药早已凉透的药,嘴角扯出一抹苍凉的笑来。

陶姑姑看着这样的顾知晴,一时忧心不已。

“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别惊了肚里的小皇子。”

顾知晴端起那碗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她是公主,不是皇子!”

洪武帝进门时,那碗药正摔在他脚边,又听着顾知晴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发脾气。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顾知晴陡然转头看向他,笑得风华:“云中阙!”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讳,他一时愣住,曾经也有个人总是喜欢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

顾知晴眼底带了讽刺,又是这种反应,透着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我怀孕了!”

洪武帝陡然变色:“你说什么?”

顾知晴的笑渐渐发苦。

“怎么?你不高兴吗?”

洪武帝避开她的目光。

“高兴,朕只是太激动了。”

“呵!是吗?我瞧着你却是不太高兴!失算了是吗?避子汤都没用了。”

顾知晴从来没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洪武帝心头没来由的烦躁,他又重新看向她。

她冷冷看着他的眼神,叫他感到陌生、慌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消失。

“知晴,你别乱想,朕是想与你多享受享受二人世界,晚几年再要孩子,怕你不愿意,才骗你说是补药。有了孩子,朕自然也是高兴的。”

若没有听闻刘司容的事,她便信了。

“是吗?你难道不是怕我有了孩子,取代了刘司容在你心中的地位,怕孩子生出来分走了你对云謇的爱!你那么多妃嫔都有孩子,怎么从未管过,偏偏就不想让我有孩子,不就是因为我与刘司容相貌酷似,你害怕我夺走她的一切!”

顾知晴一番话又气又急,生生激起了洪武帝内心最不愿提及的痛。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头一次对顾知晴黑了脸。

顾知晴目光无神地看着他,向着他走近,食指戳在他的心口。

“云中阙,在你心里,我到底是顾知晴,还是刘司容的影子?”

她定定望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洪武帝的目光却是逃避了,他竟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个问题,与其说他没有想过,不如说是他一直不敢深究。

他不能容许对刘司容的背叛,他害怕那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吗?”

洪武帝的眉头拧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离去。

身后宫人跪了一地。

他脚步一顿,帝王的威严显露:“今日之事,朕若听到半点风言风语,你们都不必活着了。”

又瞟向门边,头几乎埋进地里的御医。

“容妃肚里的孩子就交由你照顾,倘若有半分闪失,提头来见!”

今日撞着如此大事,御医本以为活不过明日了,却陡然有了转机,心惊肉跳地应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知晴与洪武帝陷入了僵持。

他不再日日都去长宁殿,打算晾她一段时间,等着她向他低头。

她也不再出门,等着他的解释。

第六章 波澜再起,形同陌路

五日,洪武帝与顾知晴二人谁都没有服软。

后宫众人渐渐嗅到不寻常的意味,前朝再如何忙,洪武帝都雷打不动地每日歇在长宁殿。

可头一次,整整五日,二人连面都未见过。

顾知晴披了斗篷坐在观景阁屋后,双眼出神地看着前方,却不知是在赏梅,还是在想事情。

陶姑姑与半夏、忍冬三人站在一旁,也是唉声叹气的。

“娘娘,外面天儿凉,您在地上坐久了不好,咱们回去吧!”

顾知晴半分未动,仿佛未听见一般。

陶姑姑的话不管用,三人又你推我我推你挤眉弄眼了一番,最终将半夏推了出来。

半夏无措地抓了抓脑袋,看向顾知晴的小腹,忽然有了主意。

“娘娘,您好歹也为腹中孩子想想,本就胎像不稳,再折腾下去,孩子会有危险的,虽然陛下骗了您,可孩子是无辜的呀,您忍心看着他受冻吗?”

顾知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伸手抚向小腹处摸了摸。

突然,眼前一道阴影撒下,她抬眼看去,一紫冠华服的男童站在面前。

他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生的白白净净,眉眼之间与顾知晴很有几分相似。

顾知晴远远见过他几回,这便是刘司容的孩子,洪武帝千般宠万般疼的云謇。

明明还是个孩童模样,却老气横秋般将双手负在背后,看向顾知晴的眼神也很是复杂。

他道:“本殿下听闻你与我母亲生得很像,特来看看你。”

陶姑姑三人也猜出了这孩子的身份,不由齐齐变了脸色,刘司容可是顾知晴的忌讳,云謇却又如此大喇喇地提起。

顾知晴却是笑了:“你记得她的样子吗?那时你才多大!”

云謇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所以才来看看,我母亲到底长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未注意到,跟着云謇来的一个小太监悄悄离开了。

顾知晴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本殿下早就注意到你了,你每年冬天都喜欢在这里赏梅。”

顾知晴有些好笑,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那为何今日要出来同我说话?”

云謇撇了撇嘴:“本殿下瞧你似乎心情不大好。”

顿了顿,他又道:“这几日,父皇也总是生气,对我也严厉了许多,你与父皇吵架了吗?”

顾知晴又皱起了眉,没有说话。

云謇又自顾自地说着:“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明明喜欢,却偏偏要等另外一个先服软。”

顾知晴笑得苦涩:“你父皇喜欢的不是我,是你母亲。”

云謇转头看向顾知晴,一脸嫌弃。

“你真笨!我父皇怎么会喜欢你?这几日在龙居殿,他睡着了叫的可是你的名字。”

“知晴,是你的名字吧!”

顾知晴有些看不明白了,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怎会日日不间断地送避子汤来?

“你还小,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懂!”

“是你们这些大人总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父皇喜欢母亲,可母亲都过世好几年了,你干嘛总揪着不放。”

“父皇看不清自己的心,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现在是你在他身边不就结了吗!没必要非要父皇分个孰轻孰重是吧!你这样子坐在这里,只会叫那些女人拍手称快。”

云謇的话打在心头,犹如醍醐灌顶,顾知晴拍了拍他的肩头。

“谢谢你!我这就去找你父皇。”

此时,跟着云謇来的几个小太监走到云謇身旁,将备好的水递给他。

“殿下,天干,喝点水吧!”

说了许多话,云謇确实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接过茶盏便一饮而尽。

那小太监看着云謇将水喝了精光,脸上浮起得逞的笑来。

顾知晴注意到他的神色,顿觉不好,赶忙捏起云謇的嘴,伸了两指进去,又厉声呵斥道:“快吐出来!”

异物入喉,云謇不断呕了几声。

那几个小太监却扯开了喉咙喊:“不好了,容妃娘娘谋害大皇子了。”

陶姑姑三人气极,与那几个小太监撕扯起来,他们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小太监们一边与陶姑姑三人周旋,一边继续喊着。

洪武帝等人到时,便见着一副乱糟糟的景象,而顾知晴还在为云謇催吐。

可从洪武帝的角度看去,便是顾知晴正拼命地往云謇嘴里灌着什么,而云謇面露痛苦之色,脸上已是青紫一片。

洪武帝大惊失色,几步上前将顾知晴一把抚开。

“顾知晴!你在干什么?”

他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上次也只是沉了脸。

顾知晴一时愣在原地,转眼看见云謇的模样,不由大急,还未及说话,一个小太监便窜到了洪武帝跟前。

“陛下,救救大皇子,容妃下毒谋害大皇子。”

陶姑姑冲上前来,狠狠一巴掌扇在小太监脸上。

“下贱的东西!容妃娘娘也是你能污蔑的!”

“陛下,分明是这小太监下的毒,娘娘是在为殿下催吐啊!您一定要相信娘娘啊!”

顾知晴一瞬不转地看着洪武帝,别人怎么说,她不在乎,只要他是信任她的。

洪武帝却是匆匆将云謇抱起,深深看了顾知晴一眼。

“他们都是朕一一挑选出来放在謇儿身边的,倘若謇儿有个三长两短,朕会要你付出同样的代价!”

他不信她!

顾知晴跌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不是她非要与刘司容一较高下,而是在他心里始终都没有她顾知晴的位置。

若说前几日,众人还存了几分疑虑,可今日御花园发生的事却是许多人实打实看见的。

容妃失宠,转眼就传遍了宫中各个角落。

凤仪宫里,李皇后怡然自得地坐在大殿之上,听着底下的人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好啊!那个贱人终于扑腾不起来了,陛下将她关在长宁殿,倒是将她自证清白的机会也夺了去,省了本宫不少的心。”

跪在下首的人一身黑衣,脸埋得低低的,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禀主子,那几个太监已处理干净了,您可以放心。”

李皇后看着下首的人,轻笑了几声。

“暗影啊,你可真是本宫的福将,爹这些年将你培养得不错。”

李皇后乃是云阳兵马大元帅李启之女,李启原不过是军中小将,他的功勋全是凭着他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

从平民升至帅位,不可谓不风光,却因杀孽太重,命里无子,四十多岁才得了李氏这一个女儿,自然也是娇宠无比的。

可李启却自恃功高,李家又出了个皇后,越发不将洪武帝看在眼里。

外戚势大,李皇后在宫中却并不好过,李启才悄悄送了暗影进宫护在李氏左右。

暗影依旧埋着头,跪在下首。

李皇后又问道:“云謇那小子怎么样了?”

“洪武帝将龙居殿围得密不透风,属下无法查探。”

李皇后挥了挥手,轻笑了一声:“无妨,那可不是普通的药,本宫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来,不过一个八岁的孩童,救回来怕也活不了几年。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娘娘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魏伊人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猜的不错,此事果然是李皇后下的手,还栽赃嫁祸给顾知晴,这女人真是狠毒到家了。

不想再看李氏的嘴脸,魏伊人又回了长宁殿。

此时的长宁殿已被重重围了几层,将里面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隔绝开来。

顾知晴双目无神地半倚在榻上,任由御医为她把着脉。

这御医便是上次的王御医。

“娘娘,您这几日情绪起伏太大了,眼下已是动了胎气,看在孩子的份上,您要多保重身体。”

见顾知晴并无反应,他不由叹了口气,将几包安胎药交给陶姑姑后,便提了药箱向门口走去。

行至门口,王御医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道了句:“娘娘不必忧心,大皇子已没有生命危险了。”

顾知晴看去时,门口早已没了身影。

宫里人人皆道是她顾知晴下毒谋害了大皇子,除了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替她辩解。

王御医此话仿佛在干涸的大地里注入了一股细细的溪流。

一个对她并不了解的陌生人尚能相信她,洪武帝却直接将她判以极刑。

她彻底死心了,对洪武帝不再抱有一丝希望。

但她的孩子还需要她的保护,她不能被打倒,不能让人再有机可乘。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洪武帝不再踏足长宁殿,吃食上有王御医的把关,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长宁殿却越发冷清,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座冷宫。

在李皇后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分发到长宁殿的一应用度,品质下乘不说,更是少得可怜。

第七章 云起云落,千帆过竞(上)

洪武九年九月初九,顾知晴在凄清无比的长宁殿诞下一名男婴,取名为云起,小字千帆。

顾知晴这一胎生得极是艰难,从阵痛到分娩,生生承受了两日两夜,险些没能再醒过来。

洪武帝听闻消息,最终按耐不住,时隔数月,再次踏进了长宁殿。

当产婆将皱巴巴的婴儿抱到他面前时,他心软了。

而后,洪武帝时常出入长宁殿,在外人眼中,二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可顾知晴却知道,一切早已回不到从前了。

每次洪武帝到来,她总是不咸不淡地应付着,眼睛却时刻不离小云起。

这宫里,能让她全心信任的就只有陶姑姑、半夏与忍冬。

她不敢让云起在视线之外。

一方面应付着后宫里的勾心斗角,一方面又要提防着所有伤害云起的可能。

从前无往不利的过招,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顾知晴待洪武帝越发冷淡,随着云起的长大,有时,她连应付都不愿再装。

洪武帝看云起也越发地厌恶。

自云起出生,顾知晴便满心满眼都是他,害怕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洪武帝每次去长宁殿总会闹得不欢而散,宫里便也渐渐流传着许多风言风语。

大意便是洪武帝与顾知晴面和心不和,且十分厌恶云起这个儿子。

于是,宫里的人越发看不起顾知晴母子,任谁都能出言讥讽几句。

而小云起自记事起,便被自己的兄弟姐妹所孤立,逮到机会,轻则出言辱骂,重则殴打一番。

他童年里唯一的亮光便是自己的母亲。

她会耐心教他读书识字,辨是分非,也会严厉指正他的错误。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云起五岁时,再一次被洪武帝赶出长宁殿。

他站在殿门口,听见自己的父亲母亲激烈的争吵。

“云中阙,你怎么如此狠毒,他是你的儿子,那些女人正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你还将他赶出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顾知晴,朕受够了,你还想要朕怎么做?你冷眼相待了五年,朕都迁就着你,还没出够气吗?难不成要朕废了李氏,将你送上后位,才能解你心头之恨?”

“出气?我顾知晴堂堂天楚长公主,凭什么要被人如此冤枉!你知道了真相又怎样?毒妇还是我!李氏还好好的!你为我,为起儿做了什么?他被所谓的兄弟姐妹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满怀期待,一声声叫着你父皇,你却总是嫌他烦,将他赶出去!”

“那你要朕怎么做!李氏背后是李启,他拥兵自重,难不成为了你们母子将他逼反!云起自小便对朕有敌意,难不成朕还要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他若有謇儿一半懂事,朕也不会这么对他!”

“你若拿出待云謇的一半对他,他也不会如此讨厌你!他才五岁,你想让他做什么?你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

……

云起眼中恨意闪烁,记忆中,类似的争吵数不胜数。

宫人将他带出了长宁殿,激烈的争吵渐渐消失在耳边。

他蹲在御花园的一角里,孤单无助,转眼头顶便撒下一片阴影。

云起歪了脑袋看去,他的那些兄弟姐妹正将他团团围住,脸上带了恶劣的笑意。

来不及反应,甚至一句话都没有,拳打脚踢便落了下来。

他习惯性地护住脑袋,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他从来不明白,他们的恶意来自哪里,他和母亲明明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眼中恨意越发强烈,小小孩童却又倔强地没有落下一滴泪。

“住手!”

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仿若。

他们停了手,看向来人。

明明是个孱弱的少年,他们的眼里竟流露着害怕。

少年身后竟跟着一群侍卫,他羸弱的身躯几乎弱不禁风,眼神却如蛰伏的狼一般,叫人心惊胆战。

云起认出这便是与他有着云泥之别的大皇兄云謇。

他一眼淡淡扫过,他们便如羊一般乖顺。

“大皇兄!”

“你们倒是好本事!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再叫我看见你们欺辱兄弟姐妹,别怪我不客气!”

那群兄弟姐妹便一个个悻悻离去。

云謇行至云起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没有鄙视,亦没有同情,神色始终淡淡。

他道:“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努力变强。没有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这句话落在云起心头,渐渐掀起涟漪,他咬了咬牙,狼狈不堪地从地上挣扎起身。

云謇却已转身离去。

他瘦弱却仍挺拔不屈的背影,在云起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即便被踩进泥泞,也要努力爬出来。洪武帝永远不会是他的依靠,顾知晴不可能永远替他挡风遮雨,他需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母亲。

可在这吃人的皇宫,倘若没了洪武帝强有力的庇护,云謇能活下来吗?

云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到了长宁殿外,洪武帝正从殿内走出,他阴沉着脸,叫人不敢接近,根本没有注意到云起。

若是往常,云起不会出声,可今日他鬼使神差地叫住洪武帝:“父皇!”

洪武帝看向他,却转瞬皱起了眉头:“你又打架了?顽劣不堪!”

不分青红皂白便定了他的罪,云起的眼神越发淡漠,这种眼神像极了顾知晴,洪武帝心头的怒气又升腾起来。

“跟你母妃一样不思进取!”

没有任何关心,眼中的厌恶和不耐烦不言而喻。

可云起亲眼见过,他的好父皇对着云謇温和可亲的模样。

他与母妃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一句“您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也想要父皇的疼爱”始终没有说出口。

洪武帝在云起心中彻底死去。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云起转身进了殿。

行至大殿外,便听见顾知晴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他慌忙跑进殿内,正听闻陶姑姑说:“娘娘!您这样都大半月了,再叫王御医来瞧瞧吧!”

大半月!云起从未注意到!

他飞快走进,顾知晴见得他的身影,掩饰般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却叫云起注意到她的动作。

“母妃,你怎么了?”

他分明瞧见顾知晴的手上沾染了几点血迹,原来她已经病得这样严重了吗!

“你别吓孩儿,孩儿害怕。”

他钻进顾知晴怀中,偎在她身前,却被她轻轻推了开来,她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他们又打你了?”

“母妃我不疼,你别哭!”

这句话却叫顾知晴心中更加酸涩难言。

尚还稚嫩的孩童,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陶姑姑等人也不由红了眼。

“母妃,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可以保护你的。你不是想念舅舅吗,那我们就回天楚,再也不回来了。”

这话却叫顾知晴心中一动,永和帝一定会很疼爱云起的。

“千帆,舅舅是个很好的人,他一定会喜欢你的,等回了天楚,你一定要听舅舅的话,弟弟妹妹们也会喜欢你的。”

仿佛预见到了幸福的未来,云起开心地笑了。

“母妃,你让王御医来瞧瞧吧,快些把病治好。”

顾知晴点了点头,云起身上的伤确实需要处理,而且,向宫外传递消息,她也只能依靠王御医了。

第八章 云起云落,千帆过竞(下)

高兴城正西街,卖糖火烧的小摊儿前,王御医站定了脚步,脸上却是有些不可置信。

顾知晴说她初入云阳路过这里时,曾在这里买过一回糖火烧,摊主是个神态可掬的中年男子。

她说如今很是想念那个味道,叫他出宫时看一看那个小摊儿是否还在,如果在,便为她带五个回去。

原以为好几年了,摊主或许早就搬走了,却不想竟还在这里。

王御医从袖中掏出顾知晴给的银钱,犹豫片刻,递了过去,道:“五个糖火烧!”

他其实是不知道价钱的,但顾知晴特意交代了,不能问价,虽不知到底有何用意,却还是照做了。

摊主瞅了瞅王御医掌心的银钱,那上面不多不少刚好十个铜板,他眼睛渐渐眯起,抬眸看向来人,脸上带着温和无比的笑。

“好嘞!您稍等!”

若是有熟客,便会惊奇,摊主今日的糖火烧,做法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今日的糖火烧,没有糖!

而且,十文钱根本就买不到五个糖火烧,那摊主却一个字都未多说。

待王御医走后,摊主又将银钱掏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随即收拾了摊面,脸上随时憨态可掬的笑容也变得肃然。

翌日,顾知晴收到糖火烧后,只是掰开看了看,见着并无糖色,笑了笑便放在一旁。

糖火烧无糖,是曾经约定好的暗号,代表宫外已收到消息,随时可接应。

她特意将云起叫来跟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千帆,以后,若父皇来了,你便乖乖在偏殿玩耍,不要惹他生气,好吗?”

云起眨了眨眼睛,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愿意叫顾知晴一个人面对洪武帝,但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愣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顾知晴对洪武帝格外的殷勤,似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芥蒂。

洪武帝终日阴沉的脸也渐渐放晴,连带着对云起也有了些好颜色,与顾知晴似乎又回到了最初两年的亲密无间。

洪武十四年十月初五,小雨淅沥,凉意已渐渐入骨。

长宁殿中,顾知晴原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是形销骨立,她抑制不住地一阵咳嗽。

云起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母妃,你的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顾知晴缓过气来,亲自为云起换了一身不大起眼的衣裳,又在外面罩了一件成色极为普通却十分暖和的披风。

“千帆,你听母妃说,今晚我们就可以回天楚了,等到宫里走水了,半夏会送你到宫门,宫外有人来接你,记住,接你的人里,为首的是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他叫唐羽山,千万不要认错人了。”

云起却是皱起了眉头:“母妃,为什么要半夏姐姐送我走,你呢?”

顾知晴无力地笑了笑:“母妃先拖住你父皇,等他放下心了,我便再来寻你。”

倘若,洪武帝对云起能如云謇一般上心,顾知晴也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她将出宫玉牌交给半夏,眼底郑重无比。

“半夏,千帆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将他送出宫,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了。”

这玉牌是又一次利用了王御医才得来的。

近日,王御医复诊,顾知晴很是郁郁寡欢。

她对着陶姑姑呢喃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可我到了云阳这么久,还未出宫去看看,很是遗憾,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话却是说给王御医听的。

果然,没过几日,洪武帝便给了她一块玉牌,并说:“朕瞧你近日精神很是不好,王御医说出宫走走许对恢复身体有好处,朕没有时间陪你,你什么时候想出去了,朕再拨几个侍卫与你。”

她利用了王御医的善良与对她的好感,并且十分清楚地预见到了事发之后,他要面临的处境,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顾知晴想,她这辈子最有愧的大概便是王御医了。

可即便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如此做。

王侑初,对不起了!

欠你的,我顾知晴这辈子还不起了!

倘若有下辈子,你一定要离我远远的!

酉时末,南边一座废弃已久的宫殿突然着了火,火势之大,将临近的几座宫殿都点着了。

宫里一时乱作一团。

半夏早已换上了小宫女的衣裳,趁乱带着云起往北边的城门而去。

将将行至宫门,不远处行来的侍卫却时不时地望他两眼,似乎有些认出他来。

即便多年以后,他都清楚得记得,那几个侍卫在长宁殿外守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而他们似乎认出了他,却又没有上前将他带回去。

云起看到,宫殿的立柱之后,正侧身站了一人,那露出的衣角,同上次云起见着云謇身上衣裳的花纹一模一样。

他正与那几个侍卫说着什么,侍卫们一脸为难,却还是走开了。

云起第一次踏出了宫门,淅淅沥沥的小雨覆在身上,冰冷刺骨,但他的身心都是激动的。

宫外的世界很不一样,似乎连呼吸都要清新许多。

他终于可以远离那个吃人的皇宫,却也从此踏上了漫漫归途。

高兴至定安,快则半月,慢则月余,而这条路,云起生生走了半年。

在这半年里,再如何乔装改扮,也改变不了他的身量,他遭遇了数次暗杀,与阎王数度擦身而过。

初初遭遇刺杀,刀光剑影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热血溅在身上,他尚吓得嚎啕大哭。

次数多了,他的眼里便只剩下倔强与冷漠,也渐渐明白,顾知晴说的来找他,只不过是骗人的,她出不来了!

宫里早已传出容妃病逝的消息,打那以后,小小的云起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一路厮杀过来,原本十好几人的精锐护卫队,只剩下唐羽山一人,而他早已负伤不轻,只要再来一次,他便撑不住了。

冬日早已过去,夏日的太阳似乎要将人烤晕过去。

唐羽山带着云起,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艰难地行走着。

这一带荒无人烟,不说吃的,二人已连着三日未沾一口水,唐羽山尚能强撑下去,云起却是连迈出一步都觉得艰难,随时都会倒下。

唐羽山将他抱起,翻过山丘,终见得一条河流出现在眼前。

他抱着云起隐在水草之中,暖暖的河水浇在脸上,渗进肌肤,叫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从水里捉了几条鱼来充饥,明明寡淡无味,却仿佛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吃饱喝足,还来不及休息,唐羽山便察觉到一股杀气渐渐逼近,他立马将云起护在身前。

行了五月余,他们还在云阳边境徘徊,为了躲避追踪,既定的路线早已被打乱,与永和帝派来接应的人总是完美错过。

危险逼至眼前,为首的人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二人,神色冷淡,例行公事般说了句:“五殿下云起,私自逃宫,陛下有命,令我等将你带回去,若有反抗,死生不论!”

这话,云起早已听麻木了,竟然会有一个父亲一路追杀自己的儿子。

好一个死生不论!

小小孩童的眼神仿佛能吃人:“你回去告诉云中阙那个王八蛋,只要我不死,总有一日我会回来取他狗命!”

似是没想到一个孩童也能有如此狠意,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挥,所有人向着二人逼去。

唐羽山勉力击退几人,便有些力不从心,他嘴角发苦,看来真的逃不过了。

二人被围住,刀剑举起,唐羽山死死护住云起,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却没有疼痛传来,抬头望去,围攻的人便一个个倒地。

他们身上皆有一支箭,箭尾处的羽毛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唐羽山的眼睛开始放光,那是金羽箭,是永和帝御前侍卫专用的箭。

天楚来人了,他们有救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似乎轻松了许多,虽然依然有一波接一波的暗杀,但有了御前侍卫的保护,无疑不再有生命的威胁。

然而,云起却片刻也未曾放松过,神经一直紧绷。

短短几月,他的身上已发生了质的变化。

五岁的年纪,本应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他却经历了漫长的逃亡,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鲜血的洗礼,叫他成长得无比之快。

当他终于站在永和帝的面前,全身破烂不堪,发丝凌乱,与沿街行乞的小叫花子没有区别。

那一瞬,永和帝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气与酸涩,他第一次见着自己的外甥,竟是此情此景。

他满眼心疼,一个五岁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如眼前这般模样。

这是云起第一次见永和帝,他眼里的疼爱,是云起在洪武帝的眼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他想起了顾知晴,心酸、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却又倔强地不肯落泪。

“舅舅!”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却险些叫永和帝落下泪来,他蹲下身,视线与云起齐平。

他揽住云起的肩头,唤了声:“起儿!”

云起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永和帝至今都难以忘记。

“我不是云起,我叫顾千帆!”

“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永和帝将顾千帆抱在怀中,小小的人儿才放松下来,沉沉睡去,这一睡便是两日。

接下来的两年,大概是顾千帆有生以来过得最轻松的时光了。

天楚皇宫中,没人会欺负他。

两年后,他留书一封便杳无踪迹,几乎将永和帝气疯。

这一走便是七年。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若不是每月一封信,风雨无阻送到永和帝手上,只怕他把天楚翻个个儿,也会将顾千帆找出来。

顾千帆十五岁,再次站在永和帝面前,永和帝险些没认出来,眼前的少年身量比他还高了一截,皮肤已不再白皙,浑身上下的气息竟叫永和帝有些陌生。

头一次他对顾千帆发了火,指着鼻子骂了小半个时辰。

顾千帆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倒叫永和帝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然而,不过待了两月,顾千帆又留书一封,说是要去边境参军历练,并扬言,若永和帝下命不准他参军或是让人对他特殊照顾,他便永远不回来了。

永和帝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

边境八年,顾千帆渐渐成为天楚人人敬仰的战神。

……

第九章 帝后情深,皇室子女

顾千帆站在玄武门下的阴影里,掏出怀中的玉牌,侍卫看了一眼,便果断放行。

踏进门内,阳光斜斜地照过来,顾千帆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柔和。

天楚皇宫,顾千帆心里唯一还能记挂的地方。

栖吾宫的大殿内,抖抖索索地跪了一群人,内殿里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永和帝站在上首,满面寒气:

“朕养你们有什么用?皇后的病都多久了,你们竟连点法子都没有!”

“陛下息怒。”

底下跪着的人将头埋得更低了,似乎恨不得扎进地面去。

永和帝的怒气不降反升。

“咳咳咳咳……”

内殿里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背过气去。

永和帝看着底下的一众人,甩袖进了内殿。

内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永和帝坐在床边,眉头紧锁,缓缓地替皇后顺着气,担忧地问道:

“阿湘,可好一些?”

天楚皇后,沈氏明湘,永和帝在私下从来都是唤她“阿湘”。

“阿行,你怎么又发脾气了?”

顾知行,永和帝的名字。

没人敢直呼帝王的名讳,沈明湘却唤他“阿行”。

皇后的面容透着病态,她看向站在一边的王福全。

“王公公,叫他们都下去吧。”

王福全看了一眼永和帝,见永和帝没有说话,恭声道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不一会儿,王福全便回来了。

“陛下,顾将军到了。”

永和帝的面容立即舒展开来,连眼睛也放着光。

“快传!”

沈明湘看着永和帝的变化,不由失笑:“也就是千帆才能让你立马变得眉开眼笑。”

永和帝拍了拍沈明湘的手背,安抚道:“阿湘,我先出去看看。”

沈明湘笑着点了点头。

顾千帆看着喜笑颜开迎上来的永和帝,正欲行礼,永和帝却一把捉住他的手,道:

“不用行礼,不用行礼,我说多少次了,私底下我只是你舅舅。”

他没有自称“朕”。

“舅舅。”

“这还差不多。快让我看看……你看你,又黑了,又瘦了,有没有受伤啊?当初你说要去边关,我不同意,你非要去,边关有什么好,定安城里不好吗?吃不好,睡不好……”

永和帝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妈子。

“舅舅……”顾千帆定定地看着永和帝。

永和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去边关都是为了你娘。云中阙那个王八蛋,当初我就不该同意姐姐嫁给他。”

说到后面便越发愤恨。

“这笔账,我会找他算的。”顾千帆平静的语气里仿佛带着无尽的波澜。

听着殿内传来的咳嗽声,顾千帆问道:“听宫人说,舅母病了,可有好转?”

顾千帆对沈明湘这个舅母很是敬重。

她大概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皇后了,对宫人赏罚分明,对所有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对他更是疼爱有加。

上天在夺走你一样东西的时候,总会把另一样东西给你。

说到沈明湘的病,永和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有一段日子了,说是从前滑胎伤了根本,导致气血亏空,时疾并发,不好调理。”

顾千帆皱了眉:“前几年不是还好好的。”

“前几年病症不显,如今时疾一发却是一并引了出来。”永和帝的语气里透着担忧。

“看来太医院的人不怎么中用。”顾千帆不客气道。

“都是些废物。”

想到他们,永和帝就不由生气。

“我去看看舅母。”

永和帝点了点头,王福全使了一个眼色,站在门口的一名小宫女见状向里间走去。

顾千帆和永和帝走进内殿,沈明湘榻前的帘子已然放下,她半靠在床头,锦被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她透过帘子看向站在下首的人。

“舅母。”

“千帆,你可回来了,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这声音中气不足,明显十分虚弱。

顾千帆没想到沈明湘已经病得这样重。

一时间他恍惚看到小时候,母亲缠绵病榻,虚弱不堪,时不时咳嗽的样子,与现在沈明湘的症状一模一样。

顾千帆几不可见地眯了下双眼,脑海里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逝。

彼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如花般慢慢凋零,此时他却不容许沈明湘再重蹈覆辙。

沈明湘不是长宁长公主,永和帝也不是洪武帝,顾千帆也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孩子,一切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很好,舅母不必担心,安心养病就是,等您好了千帆还要来讨云片糕的。”顾千帆的声音难得带了些温柔。

“母后!母后!……大哥,三姐,你们快点儿嘛,我不等你们了。”

殿外远远传来一道童声,这是永和帝和沈明湘唯一的孩子,行五,名锦源。

沈明湘笑道:“是孩子们来了。”

“这小子,越发地没规矩。”

永和帝虽是斥责的话,面上却带着笑意。

顾锦源一路小跑进了内殿。

“父皇,母后!”

顾锦源见着顾千帆也在,顿时眼睛发亮,上前抱着顾千帆的大腿,兴奋道:

“表哥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好不好,他们都没你厉害。”

“好。”

顾千帆揉了揉顾锦源的小脑袋。

顾锦源这个小豆丁第一次见顾千帆时才两岁,八岁时再见到他,捉弄他不成反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打那以后,就成了顾千帆的忠实小迷弟,励志要成为表哥一样厉害的人。

“不过,母后的病还没好,我要陪母后,等她病好了,你一定要教我,你一定不能抛下我走了。”

大概是顾千帆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踪好几年给小豆丁心里留下了阴影,便总觉得顾千帆随时会不见。

顾千帆想了想,道:“这次不会。”顿了顿,又道,“我会待很久。”

永和帝在听到顾千帆的话后,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忧。

这些年来,顾千帆行事都有着自己的计划和目的。

在外数年,一朝安定,必然是要起风了。

顾锦源钻了帘子,坐在沈明湘的床前,跟她说着什么。

此时,殿内又走进两人。

“父皇,母后!”

“父皇,母后!”

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润物无声的温和,他面容如玉,眼里也总是含着温暖的光,看着他总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这便是前皇后余妙心与永和帝所生长子顾锦澄。

女子的声音带着难得的纯真,她面容娇艳,眼角一颗泪痣显得尤为动人。顾锦兰,顾锦澄一母同胞的妹妹。

永和帝点了点头,他的面容柔和。

如果说顾锦源让他感到十分头疼的话,那么顾锦澄和顾锦兰无疑让他少操了许多心。

顾锦澄和顾锦兰二人生母早亡,是沈明湘一直待他们视如己出。好在,二人对沈明湘也是视为亲母。

但余妙心的死到底是与沈明湘有关的。

“表哥!”

“表哥!”

二人同顾千帆短暂寒暄了几句,便去了沈明湘跟前,顾锦澄到底是个成年男子,未近榻前。

永和帝的子女当然不止眼前三个。

在沈明湘入宫前,本有四子三女。余妙心所出两子一女,一子未及走路便夭折,另外一子一女便是顾锦澄和顾锦兰。其余两子两女为其他妃嫔所出,两子皆不幸夭折,两女适龄均已出嫁。

沈明湘入宫后,永和帝宠幸其他妃嫔的次数大大减少,顾锦源之后,其他妃嫔所出的也只有一子一女,但尚且年幼,是以今日并未出现在栖吾宫中。

永和帝因有政事处理,早已先行离开,其余几人在看到沈明湘有些困乏后,便也离开了栖吾宫。

四人一路走着,顾锦源拉着顾千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表哥表哥,边关好玩吗?”

“不好玩。”

“为什么?”

“……”

“有好吃的吗?”

“没有。”

“会经常打仗吗?”

“会。”

“那里有你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那里?”

“……”

为什么要去那里?因为那里是天楚和云阳的边界。

顾锦兰捏了捏顾锦源肉嘟嘟的脸,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哪来那么多问题呢!”

“三姐,我是大人了,你不许再捏我了。”

顾锦源很是不满。

顾锦兰“扑哧”一声,笑道:“好好好,你是大人了。”

“三姐,你别小瞧人,我都能跟着大哥一起处理政事了,大哥还夸我做得好呢,是吧,大哥?”

顾锦澄摸了摸顾锦源的小脑袋,宠溺笑道:“是。”

得到肯定的顾锦源无比自得,他忽然又想到了沈明湘,一时又有些伤感,眼里泛了泪。

“可是,母后好像病得很严重……她,会好吗?……我害怕。”

“会好的!”

顾千帆斩钉截铁的话语里似乎带着无穷的力量,让人无比心安。

“表哥,你不怕吗?”

“……”

“姑姑走的时候,你比我还小。”

“……”

怕吗?自然也是怕的,可怕有什么用呢?他们会对你好一点吗?会放过你吗?自然不会的,所以,怕什么呢?

“你的父皇还不要你……”

顾千帆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顾锦源,正色道:

“我没有父皇。”

“只有仇人。”

说罢,又提步向前走去。

顾锦源有些无辜地看着顾锦澄和顾锦兰,摸着自己的嘴巴:“我好像说错话了。”

“你呀!”顾锦兰轻戳了一下顾锦源的脑袋。

“表哥,对不起,我错了。”

“表哥,你等等我啊!”

顾锦源小跑着去追顾千帆。

斜阳下,顾千帆的身影被拉得老长,透着无尽的萧索。

第十章 千机阁主,有所不能

出了皇宫,顾千帆便回了永宁别苑,那是永和帝送给他的宅院。

整个天楚也就只有顾千帆敢不避永和帝的名讳,还拿来做府宅的名字。

顾千帆进了大厅,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桌面,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空荡的大厅里回荡着“笃笃”的声音。

顾千帆又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睛,大厅里再次回归寂静。

“凤池!”

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厅里。

“主子!”

“以千机阁阁主的名义发请医帖。”

“是!”凤池愣了一下,却还是很快接命。

请医帖,世人向石谷谷主石谷子请医的帖子。

传闻石谷子医术奇绝,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凡他出手救治的人,没有好不了的。但石谷子此人行踪不定,极少人能请医成功。

“若他不应的话,令各部全力查探他的下落。”

“是!”

“另外,传信云阳那边的人暗中调查,当年母亲病重是否另有隐情。”

“主子?”

“去吧!”

凤池有些担忧地暼了一眼眼前年轻的将军,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便一闪身不见了。

大厅里再次只剩下顾千帆一个人,显得无比空荡。

顾千帆闭上双眼,深呼了一口气。

在未见到沈明湘前,他从未怀疑长宁长公主的死会有什么隐情。可见到沈明湘之后,他怀疑了,他不相信两人病症相同是巧合。

沈明湘的病是滑胎和时疾引起的,长宁长公主却是因为气血两虚和心力交瘁引起的。

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空气里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用阴谋织就的网缓缓拉开,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来有些事他一直忽略了。

——————————

在水一方的小厨房里,几个丫鬟无比震惊地看着魏伊人无比熟练的动作。

十指未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什么时候连厨房的事也能如此清楚了!

恢复神志的大小姐竟成了无所不能的存在了。

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斗得了流氓。

青玉的眼里简直要冒出星星。

魏伊人自是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受到了几个丫鬟的无尚推崇。

魏重舟到在水一方时,正看见魏伊人往食盒里装东西。

他渐渐走近,闻到一股果子的清香,叫人垂涎。

“妹妹,你做什么呢?”

“大哥,你来得正好。”

魏伊人将碟子里的糕点递给魏重舟。

“上次你带来的太过甜腻,吃几口便吃不下去。你尝尝这个。”

魏重舟伸手接了糕点,放入口中,一股清甜弥漫开来。

“定安城从未有这样的糕点,这是你做的?”

魏重舟眼里带着不可置信。自家妹妹似乎无所不能!

“大哥觉得如何?”

“比定安城里最好的糕点铺里的还要好。”

魏伊人扬唇,那是自然,她脑子里多得是大师的独门配方。

“本来准备给你送去的,既然你来了倒可以少跑一趟。走吧,给爹娘送去。”

在水一方与主院白露为霜之间隔了一片桃林。

而起初,是没有的。

只不过因为白萱华喜桃花,魏思远便大手一挥,将毗邻的安荣巷给买了下来。

辟了一片桃林,只为博妻一笑。

端的是宠妻无度。

“爹对娘倒是极用心。”

魏伊人伸手接住落下的花瓣。

魏重舟不置可否。

他老爹,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最为腹黑,这一点生意场上的那些人深有体会。

他娘,不爱红妆却偏爱舞刀弄棒。

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魏重舟懂事起便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

行至白露为霜,渐渐走近正房。

“伊人……镯子……胎记……他们……手札……”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魏伊人与魏重舟相视,皆目露疑色。

再欲细听,屋内却静了下来。想是白萱华有所察觉。

二人随即敛了神色,走进大厅。

“爹,娘!”

魏思远和白萱华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魏伊人从蘅玉手中接过食盒,将碟子取出置于桌上。

“爹,娘,这是我闲来无事做的,你们尝尝可还好。”

二人捻了糕点放入口中,目露赞叹。

“这味道可比外面卖的要好。”

魏重舟不由叹了口气。

“妹妹要是男子,怕是不少人抢着你去掌勺呢!”

闻言,魏伊人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东方名下貌似还没有糕点铺子吧。”

闻言,魏思远抬眼看向魏伊人,嘴角噙了笑:“你是想……”

魏思远那是生意场上出了名的老狐狸,倘若连魏伊人话里的意思还听不出来,岂不白活了。

“妹妹是想开个糕点铺子!”

魏重舟一拍大腿,觉得这个主意甚妙。

一旁,白萱华见三人吃个糕点也能吃出个铺子来,不由摇头。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脑子里有许多食谱,好些还是当下已然失传的。这些足够糕点铺的运作。”

魏伊人眼里自信无比。

“届时开张,将各色糕点每样放些在门前由人免费品尝,所谓有口皆碑,招牌自然就打响了。”

免费品尝,倒是有趣!

魏思远不由大笑。

“我魏思远的女儿,果然也是个有想法的。”

“我只是提出想法,具体如何做,还得爹和大哥来。”

“妹妹,你放心吧,你只管将食谱交给我,剩下的事便不用操心。不过你可想好铺子的名字?”

魏伊人略微思忖,道:“便叫瑞云斋吧!”

——————————

在水一方,刚归置出的小书房里。

墨玉站在案前研墨。

魏伊人瞧着提笔的手,似乎有些无从下手。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

她摇了摇手腕,着了墨,最终落笔。

瞧着纸上的字,魏伊人皱了眉。

这写字果然是门技术活!

魏伊人有些不信邪,继续写着。

墨玉暼了一眼魏伊人手边的字迹,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瞪大了眼睛,发现那确实就是魏伊人写的。

原来在她们心里无所不能的大小姐,竟也有拿不出手的东西。

墨玉笑了,带着愉悦。

这样的魏伊人才让人感觉到真实。

魏伊人瞧着纸上写来写去还是无比幼稚的字迹,有些置气地丢了笔。

“不写了!”

对于写字这件事,魏伊人也十分无奈。

说起理论知识,这世上大概没人比得过她。但纸上谈兵和实际作战毕竟是两回事。

她看向墨玉。

“你会写字吗?”

墨玉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我说,你写!”

闻言,墨玉有些想笑,瞧着魏伊人懊恼的面容,却又生生憋住。

第十一章 云阳来人,风波骤起

临江仙,定安城最大的酒楼。

顾千帆坐在屋顶,手里的十里八香已去了大半。

看着远处的江面,在月华映照下,泛起了点点星光。他提起坛子,仰头灌了一口,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在如水的月光下竟显得有些魅惑。

“主子!”

凤池出现在顾千帆身后。

“云阳来人了!”

顾千帆手中的酒坛应声而碎,十里八香倾泻而下,顺着屋檐越流越远。

“呵!”

顾千帆的笑里隐含着残忍和怒气。

“这么多年还不死心,想死,就成全你们。”

说着一转身便已不见。

顾千帆覆手站立在临江仙的顶层,这便是千机阁的所在,临江仙所有房间在这里一览无余。

“他们在天字一号房。”

此时,天字一号房里,坐了一群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神色之间竟与洪武帝有着几分相似。

这便是云阳洪武帝的胞弟云中辰。

“王爷,顾千帆那小子可不好对付,此前陛下派来的人已折了不少。我们此次瞒着陛下过来,陛下怕是要大动肝火的。”坐在云中辰左手边的男子担忧一脸。

云中辰扫了一眼在座的几人,都是同样的神色,他不由嗤之以鼻:“有什么事自有本王担着。顾千帆?舍本忘祖的东西!改了名字他也还是云起。我云阳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天楚。”说到后面竟有些发狠。

其余几人皆惊,云中辰的话竟是想要置顾千帆于死地,他到底还是云阳的皇子。

“王爷,陛下可从未……”

“皇兄太过仁慈,顾千帆此人心智非常,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若能为我所用,自会成为云阳一大助力,但他对云阳只有仇恨,留着只会成为大患。一个忤逆犯上的儿子,杀了也就杀了,想必皇兄会明白的。”

“可现在的顾千帆,我们怕是轻易近不了身。”

“本王早就想好了。顾千帆最在乎的是容妃,用容妃的遗物做诱饵,本王就不信这条蛇出不了洞!”

“王爷高明!”几人立即逢迎道。

“放出消息,长宁长公主的遗物出现在东郊。顾千帆一定会去的。至于东西怎么动手脚不需要本王来教你们吧。”

云中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这可是好东西,一般人可无福消受。能让本王把这东西都拿出来,顾千帆,这可是你的荣幸。哈哈哈哈……”

云中辰仿佛预见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笑得无比张扬。

“都下去准备吧!”

“是,王爷。”

顾千帆的周身布满了寒气,一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竟把母妃的遗物都搬了出来,我不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的良苦用心。”顾千帆的声音透着冰冷。

“凤池,云中辰,我要活的。”

“是,主子!”

凤池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位主真正发起怒来那可是杀人不见血的。

云中辰,惨了!

顾千帆正欲离去,云中辰喃喃自语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他徐徐转过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要找到身上有桃花记的人,便大事可期。刘司容、顾知晴,是你们该死,有了你们,皇兄才变得心慈手软。沈明湘既然也不肯配合,碍了使者的大计,那就送下去陪你们好了。哈哈哈哈……”

云中辰的话透露了太多信息,凤池震惊地看着顾千帆,他的眸子里蓄满了风暴,里面正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

凤池只觉得身旁一道疾风闪过,顾千帆便不见了踪影。

天字一号房里,云中辰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脖子上,一只手正紧紧扼住了咽喉,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顾!千!帆!”

顾千帆一把将云中辰抵到了墙上,他满身戾气:“说!我母亲到底怎么死的?”

云中辰看着暴怒的顾千帆,无声地笑着,那笑里带着挑衅,而这无疑又激怒了顾千帆。

“说!”

他的手一寸寸收紧。

云中辰依旧笑着。

良久,顾千帆松了手。

“凤池!”

“主子!”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开口。”

“是!”

“别让他死了!”

“是!”

见顾千帆不再说话,凤池拎着云中辰闪身而去。

——————————

清晨,魏府,白露为霜,一家四口正商量着外出踏青的事。

“西郊景色倒是好,但人怕是不少。我知道东郊有处地方倒是不错,人不会那么多。”

“那就去东郊吧。”魏思远说着看向魏伊人,“伊人觉得如何?”

“我没问题。”魏伊人应道。

“那我去准备准备。”魏重舟有些兴奋,今日又可以做一天甩手掌柜了,真好。

——————————

东郊,顾千帆站在河边,看着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他们到了。”凤池出现在顾千帆身后。

“走吧!”

十里坡外的草丛里,一群黑衣人正匍匐在那里。

“怎么还未见王爷?”

“一早便没见到,不知去了哪里。”

“那还按计划行事吗?”

一人咬了咬牙,道:“既然都准备妥当了,那便依计行事,王爷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

其余几人点了点头。

良久,顾千帆走到十里坡下的凉亭,里面小几上放了一个锦盒。

他伸出手,打开了锦盒,一支黑玉镶金梅花簪出现在眼前。

那的确是长宁长公主的遗物。

顾千帆的手有些颤抖,多少年没见过这支簪子了。

他隔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细细端详,珍宝一般揣进怀中。

草丛里,黑衣人们开始有些躁动。

“顾千帆怎地还没反应?”

“是不是药还没起作用?”

“王爷说了那药沾之即死。”

“那怎么还没反应?”

……

顾千帆悠然走出凉亭,看着不远处的草丛,一脸冷笑。

“坏了,咱们中计了,快撤!”

“怕是来不及了。”

凤池一脸无害地笑着,他身后还站了十来个穿着统一的人。

“抓活的,死的也没关系。”凤池闪了身。

“是统领!”

黑衣人们且战且退。

此时,一阵马蹄声渐渐清晰。为首的几个黑衣人眼前一亮,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退去。

魏思远和魏重舟骑着马跟在马车旁,马车里,魏伊人只带了墨玉和蘅玉二人,白萱华正同她说着什么。

白萱华突然握紧了魏伊人的手,蘅玉已经处于警戒状态。

魏伊人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保护好小姐。”白萱华看了一眼蘅玉,却忽听得空气中传来一道破风声,她掀帘而出,踢翻了向魏思远刺来的剑。

白萱华将魏思远护在身后,魏重舟下了马,和白萱华站在一起。

“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魏思远的眼里含着怒火,但显然他误会了什么。

“不是他们!”白萱华解释道。

魏重舟有些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话,但眼下也无暇多问。

三人看着眼前厮杀的两波人,渐渐退到马车旁边。

此时,魏伊人等也下了马车。这样的情况在马车上待着无疑是最危险的存在。

黑衣人眼见不敌,便朝白萱华等人攻去。

白萱华和蘅玉将几人护在身后,兵刃交接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几人在打斗中被冲散,蘅玉将魏伊人紧紧护在身后。

魏重舟和墨玉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避着,白萱华一面护着魏思远,一面在抵挡中往魏重舟那边移去。

墨玉被推搡在地,眼见着一把剑刺过来,却来不及躲避,魏重舟不知何时拣了把剑在手中,险险挥开刺向墨玉的剑,一把将她推到了白萱华身边,自己却暴露在危险之中。

魏重舟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抵挡得住。他堪堪挡住压向肩头的剑,身后却又斜斜刺来一剑。

“大哥!”魏伊人惊声叫道。

蘅玉奋力掷出手中的剑,刺向魏重舟的剑堪堪停在他的腰间便落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魏伊人的脖子上却多了一把剑,蘅玉反手去抓魏伊人,黑衣人却已扯着魏伊人急急后退去,只剩半截衣袖在蘅玉手中。

“站住!”黑衣人喝住上前的蘅玉。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迅速围拢过去。魏重舟等人已满身是血,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放了她!”白萱华喝道。

“放了她?放了她我等焉有命在。”

“你放了我妹妹,我做你的人质。”魏重舟说着便欲上前去。

“想她死得快点就尽管上来。”魏伊人脖子上的剑又紧了一分,嫣红的血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好好,你别激动,我退后便是。”魏重舟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此时,激烈的战况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魏伊人竭力保持着镇定,她的手伸进袖中,准备摸出那晚顾千帆深夜造访后她随身带着的匕首。

顾千帆站在树上看着战斗圈里被挟持的魏伊人。

她被扯下衣袖的手臂上赫然有着一枚桃花记。

“怎么又是她?魏伊人,你到底什么来头?”

顾千帆定了定神伸手折了几节树枝,捏在手中,运力甩了出去。

魏伊人伸进袖中的手正欲抽出,却感觉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她身后的黑衣人全都轰然倒地。

她回头看去,他们的额头上,一个食指大小的窟窿里正往外流着血。

魏伊人顺着方向看去,却看到一个正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是顾千帆!

第十二章 桃花胎记,神秘使者

千机阁,顾千帆站在窗前,负在身后的手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指环。

“主子,云中辰招了!”凤池出现在顾千帆身后。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云中辰坐在地上,眼神溃散,他的脸上布满了血红色的小点,头发乱七八糟地散落下来,身上的衣服早已破败不堪。在昏暗的烛火摇曳下,显得尤为恐怖。

忽然,整个地牢里亮了起来。云中辰有些恍惚地看向亮光。

顾千帆坐在椅子里,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人,并未开口。

“说吧!”

凤池不耐烦地看着云中辰,这家伙费了他不少功夫。

“母亲到底怎么死的?”

顾千帆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中毒。”云中辰的声音里带着沙哑。

“什么毒?”

顾千帆抬眼看着云中辰。

顾千帆的眼神扫射下来,仿佛带着无数威压。

云中辰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暴怒中的顾千帆他或许还不感到害怕,然而面前的顾千帆却让他感到深不可测。

他艰难地开了口:“我不知道!那药是使者给我的,他说这药服下去,如血亏之症和普通风寒一般,只消百日便叫人咳血而亡,没有人能察觉。”

“使者是谁?为什么要加害我母亲?”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但长宁长公主并不是第一个,刘司容才是第一个。她们在皇兄身边,总是碍手碍脚,坏了不少使者的大事。”

“解药!”顾千帆言简意赅。

“你想救沈明湘?不可能的,他手里有没有解药尚且不知,就算有,他也不会给你的。”

“他到底在图谋什么?”顾千帆冷声问道。

云中辰摇了摇头:“紧要的事,他从来不说。他只说要找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带着桃花记。”

顾千帆脑子里浮现出魏伊人手臂上的印记。

“他说那个人才是一切秘密的根源,只要找到她,天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云中辰缓缓补充道。

“他许了你什么好处?”顾千帆冷眼看着他,“帝位?”问句里却带着无比的肯定。

仿佛心中最大的秘密被拆穿,云中辰脸上的神色格外精彩。

“天楚皇宫,你们的人是谁?”顾千帆不再看他。

“天楚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顾千帆冷冷地看着他,良久,他起身离开,凤池立即跟上去。

“找个机会,放了!”

“放了?”

“派人盯着。”

“是,主子!”

——————————

在水一方的院子里,魏伊人被所有人强制卧床休养了几日,终于得了特赦可以在府中到处走动。

她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着太阳,蘅玉雕塑般站在她身旁,而墨玉不停地给自己找事做,生怕自己闲下来。

不远处的门廊下,青玉看着一静一动的蘅玉和墨玉,撇了撇嘴:“蘅玉姐姐和墨玉姐姐这几日好生奇怪。蘅玉姐姐原来也这样但还没这般夸张,墨玉姐姐呢,把我们的事都抢着做完了,我好无聊。”

魏伊人知道自那日之后,蘅玉和墨玉二人都很自责,但自己毕竟也只是割破了点皮,并未出什么大事,想着过几日二人便也好了,却不曾想还是这般,她站起身来,走进房间,蘅玉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墨玉,你过来一下。”魏伊人决定和她们谈谈,“坐吧!”

二人不动。

“这是命令!”魏伊人加重了语气。

“这几日,你们很反常,说说吧,到底怎么想的。”

墨玉看了一眼蘅玉,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低声道:“那日,是我拖累了大家,小姐被贼人劫持,我罪责最大。如果小姐出了什么事,我百死莫赎。”

“是我没保护好小姐,跟你无关。”蘅玉神色间懊恼无比。

“可我毕竟没事,再说那次我们只是受了无妄之灾。我从未怪过你们,爹娘和大哥也不会。”

“所以我们才更加自责。我们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过得要好,到了紧要关头,却没保护好小姐。是墨玉没用。”

“墨玉,一般人家的小姐遇到这样的事你知道会怎样吗?”

“也许吓都吓死了。”墨玉想了想,“那日,小姐还能保持镇定,真了不起。”

“那你不也很好吗,你没有被吓死,也没有丢下我们就逃,你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就算再遇到这样的事,保护好自己才是紧要的。”

魏伊人的一席话,让墨玉颇为动容。她说,再遇到这样的事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蘅玉,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大哥。”

“可就是因为救他,才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蘅玉的语气很是复杂。

“如果为了保护我,能救他而不救,我才会怪你。”

“是我能力不足,这次没保护好你。”蘅玉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如果你们实在因此事而自责,也不必如此这般,我瞧着实在难受。以前怎样还是怎样。”

墨玉和蘅玉二人点了点头。

——————————

顾千帆坐在院子里,想着魏伊人那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桃花记,似乎魏家人也不知道其中之事。

能与指环感应的镯子、神秘的桃花记,还有云中辰口中来历不明的使者,似乎一切都与魏伊人有关。

看来,是得再去看看才行。

夜凉如水。

魏伊人着了里衣,正坐在床上准备躺下,却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顾千帆!”魏伊人看着来人。

“抱歉!”顾千帆看到魏伊人只着了里衣,可她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快速地转了身,只是那神色之间却有些古怪。

见顾千帆如此举动,魏伊人快速看了一眼自己,随即扯过被子包在身上。

她的里衣是半透明的,粉色的凤穿牡丹纹样肚兜若隐若现,格外诱人。

“没成想顾将军竟是个爱闯女子闺房的登徒子!”魏伊人有些懊恼,即便对顾千帆无比熟悉,也不意味着能让他随随便便就看了去。

多少女子送上门来连看都不看一眼的顾千帆,今日竟被魏伊人说成是登徒子。

听得魏伊人裹了被子,他转过头看着她,头一次认真地看着一名女子。

灯下看美人,顾千帆心内竟觉得有些微微发热。

“我不知你已睡下,我来找你是有事相问,如果你知道烦请告知。”

顾千帆一向话不多,能如此耐心地对一个女子说话,实属难得。

魏伊人皱眉,再如何也不该如此。

“不知顾将军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深夜前来,传出去我还有何脸面?”

“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对自己的武功非常自信。

魏伊人一噎,他们的点好像不一样。

“说吧,什么问题?”

魏伊人不想再同他计较。

“你手上的镯子,我可否看一下?”

“你说什么?”

魏伊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深夜造访,看一个女子的镯子?

顾千帆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很是认真地看着她。

魏伊人妥协,伸出了手。

“取不下来,只能这样了。”

“冒犯了。”

顾千帆说着,伸出手摩挲着那枚镯子,他清楚地看到手上的指环发出了微微红光。

魏伊人一把捉住顾千帆的手,看着他的指环:“你怎么会有这个?以前没有的。”

顾千帆反手捉住魏伊人的手:“你怎么知道以前没有,你到底是谁?”

魏伊人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却忽然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热,二人此时的姿势实在有些,不妥。

魏伊人笑了,她看着他:“顾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千帆猛然松手,目光灼灼地看着魏伊人:“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惊奇你竟也有个一样的指环。”

“你不知道这镯子什么来历?”

“那你知道你这指环什么来历吗?”魏伊人反问道。

顾千帆不答,他不知。

“那你身上的桃花记你可知有什么隐情?”

“顾将军,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闯进一个女子的闺房跟她讨论她身上的胎记和饰物,饶是魏伊人也觉得有些羞恼。

顾千帆看着眼前有些恼羞成怒的小女子。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手上的桃花记已经暴露了,有人在找你,但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你怕是要多注意。”

他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你这镯子非同寻常,这二者之间或许会有什么联系。总之,你多加小心。告辞!”

“等等!”

顾千帆转头看向床上的女子。

“那日,多谢你出手相救!”

说是感谢,眼里却没有半分感激。

顾千帆敛了眸,转身便不见了人影。

魏伊人坐在床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顾千帆的话什么意思?镯子!胎记!有人在找她!为什么?

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正朝她席卷而来。

她看着被顾千帆握住的手,仿佛那里还残留了他的余温。

第十三章 风起云涌,嫌隙渐生

云阳,不知名客栈内,陈设简单的房间里,一人负手而立站在窗前,他身上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将整个人囫囵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的身后,正躬身站了一人,头低下的瞬间,脖子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符号来。

“族长,天楚来信了。”

斗篷下的人并未转身。

“找到有桃花胎记的人了。”

他猛然转过头来:“谁?”

那声音阴沉沙哑,在黑色斗篷下显得尤为阴森。

“天楚富商魏思远之女,魏伊人。”

“魏伊人?好!好!好!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哈哈哈哈……”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表的激动,听着格外刺耳。

良久,他平静下来。

“告诉少族长,天楚那根最利的针是时候埋下了。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天楚。”

“是,族长!”说着便退了下去。

那族长很快陷入了沉思,他开始喃喃自语:“隐世明啊隐世明,你不肯将古籍给我又怎样?隐逸之那个小杂种逃出了隐族又怎样?只有你们还愚昧地守着那个秘密,有什么用!找到桃花胎记的主人,我隐恪一样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这天下也是我的。”

——————————

几日后,魏府,厅堂里,一家四口正坐在一起吃晚饭。

“爹,瑞云斋都修葺得差不多了,下月初八日子不错,您再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准备开张了。”魏重舟最先放了碗筷。

“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便是,开张的时候再过去看看就是。”

在生意上,魏重舟的能力他完全不用担心。

“爹,也就您才能说出开铺子是小事,您可真放心我!”

对于自己老爹总是当甩手掌柜,魏重舟感到无可奈何。

“你都二十三了,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开个铺子还要我手把手来教你怎么做?”魏思远没好气道。

一旁白萱华听闻这话,才惊觉自己儿子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于是,她看着魏重舟,认真道:“重舟啊,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魏重舟正喝了口茶,听闻白萱华的话,一口茶上不来下不去,险些把自己呛死,良久缓不过来。魏伊人赶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你这孩子,这么大反应!”白萱华叹了口气,又道:“一般似你这年纪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原想着你自己相个喜欢的,可到现在也没个动静。若你没有喜欢的,赶明儿,娘开始给你物色物色?”

魏重舟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悄悄瞥了眼一旁的蘅玉,见她神色无常,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听得白萱华的话,不由炸了毛。

“我才二十三,有多大!我身为男子晚几年成亲又怎么了?”

说着,他端了茶,仰头灌了一口,暼见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魏伊人,忽然想起自家妹妹也有十八岁了,虽然爹娘肯定不会急着将她嫁出去,但来个祸水东引也还是可行的。

“妹妹一个女子,十八岁了,又生得好看,且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呢,你们与其操心我,还不如多操心操心妹妹呢!”

魏伊人不知道看着热闹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

嫁人!是啊,她差点忘了,作为魏伊人,她迟早是要嫁人的,可嫁给谁似乎是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

听得魏重舟的话,一旁不发一言的魏思远冷哼了一声。

“魏家虽是商贾之家,但我魏思远的女儿,也不是谁都能惦记的。”

说着,他又拍了拍白萱华的手:“此事不急,我们也不能因为孩子大了,就稀里糊涂地找个人让他娶了,最重要还得自己喜欢。”

白萱华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小祖宗!小祖宗!小祖宗在哪儿啊?”

院子里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听得这个声音,蘅玉的眼里带上了莫名的亮光。

魏思远和白萱华相视一笑,总算回来了。

魏重舟却叹了一口气:“那个疯老头回来了。”

疯老头?

魏伊人向门口看去。

那里正站了一个老头,他头发发白,约莫六十多岁,脸上却带着矍铄的笑容。

他扫了一眼屋内的人,当他的目光落在魏伊人身上时,明显盛放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他风一般冲到魏伊人身旁,脸上的神情无比激动:“丫头,你可记得些什么?”

老头的话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魏伊人面上不显,带着得体的笑容:“我应该记得些什么吗?”

“不记得也好。”苏老笑得无比温和,却又神色一转,“不过有些事,你早晚也会知道的。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你的存在了,天楚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了。你早些知道有些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魏思远和白萱华神色一凛,原来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早已波涛汹涌了。

“苏老,你打算告诉她?”白萱华始终有些不忍。

苏老点了点头。

魏重舟却是有些听不懂,他皱了皱眉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那晚顾千帆没有说那番话,大概魏伊人听到苏老的话也会感到不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要说的就是桃花胎记和镯子的秘密吧。”

苏老看向魏伊人的目光里带着赞赏,他又看着几人,道:“去书房吧,这里不适合说话。”

——————————

夜色越发地浓重了。

天楚,皇宫,顾锦澄刚从勤政殿出来准备回修宜宫,迎面走来一个小太监直直撞在他身上,他正欲说什么,却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那小太监低声道:“请殿下无人时再看。”说着便跪了下去,惶恐求饶:“殿下恕罪!”

“起来吧,下次小心点。”

小太监谢了恩,爬起来便踩着小碎步离开了。

顾锦澄看着他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便朝着修宜宫走去。

案桌旁,顾锦澄看着手里的字条,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

“欲知余妙心死因,子时青秀宫一叙。”

青秀宫,天楚皇宫最偏僻的一座宫殿。

看着字条上的字,顾锦澄不由皱了眉头。

余妙心,他的生母,一个他很久都不曾想起的人,她死的时候他才八岁。

他恍惚想起她的温柔。

子时,顾锦澄站在青秀宫的大殿里,那里,一个颀长的人影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他道:“你来迟了!”声音喜怒不辨。

“子时并未过。”

顾锦澄一向温和的声音里带了些微的冷意。

人影轻笑了一声,他转过身来,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来早了。”

顾锦澄看着眼前的人,在夜色的掩映下,他的模样不甚分明。

“阁下并非宫中人,却能在宫里来去自如,神通倒是不小。”

“殿下不必如此试探,你想知道的,在下定知无不言。”

顾锦澄笑了,那笑里仿佛三月的风,带着些暖带着些冷。

“本殿想知道的?阁下用生母诱本殿前来,难道不该是本殿问你想让本殿知道些什么?”

“殿下与传闻中的倒不一样。”

顾锦澄一向待人温和谦逊,但若你以为这样的他好欺负,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在天楚,他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他的软刀子使起来,杀伤力不比武将的雷霆之力差。

“那也要看对什么人。你我未见,便攻心为上,难不成还指望本殿有好颜色?”

那人轻笑了两声,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子,轻飘飘说道:“殿下可知,显荣皇后的死与沈明湘有关?”

显荣皇后,永和帝的第一任皇后,余妙心。

听得此话,顾锦澄不由嗤笑了一声。

“原来阁下是来挑拨离间的。恕不奉陪,告辞!”

说着他转身离去。

“沈明湘的病因,殿下也不想知道吗?”

顾锦澄脚步一顿,他转过身看着黑暗中的人。

“沈明湘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那人的话在黑暗中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

顾锦澄掠步上前,揪住了那人的衣领。

那人却笑了,仿佛顾锦澄的举动十分幼稚。

他捏住顾锦澄的手,一把推开,慢慢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

“殿下提及亡母如此淡定,对养母却是要紧得很。那殿下可知,正是你口口声声叫着母后的人害死了你的生母。”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

“你可知诽谤当今皇后是什么罪名?”

顾锦澄不相信他的话,沈明湘对他的疼爱,他能感受到,那不是假的,她是个十分善良的人,若说沈明湘会害人性命,他十万个不信。

“殿下对沈明湘倒是十分信赖,这倒是有趣。不过,”那人话锋一转,“殿下不信我的话,难道连他的话也不信吗?”

顾锦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阴影下,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在月色下停住。

“刘公公!”顾锦澄惊道。

那是余妙心身边最信赖的人,可余妙心死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如今却出现在这里,如何叫人不震惊。

“殿下还记得奴才!”那道声音无比苍老。

“你不是已经……”

“当年奴才并未断气,被扔进了乱葬岗,是这位莫公子救了奴才。”

顾锦澄看着他,不语,良久,他艰难地问道:“方才,他说的可是真的?”

刘公公缓缓点了头。

顾锦澄不由倒退几步,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他又看向刘公公,眼里带着希冀,“你骗我的,对不对?”那模样像极了需要安慰的孩子。

“殿下!当年皇后娘娘失手推了湘贵妃,令她小产,她怀恨在心啊,是她害死了娘娘,这么多年,她对你的好全都是装的!”

顾锦澄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时他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他再听不下去,失魂落魄地出了青秀宫。

大殿内,方才还佝偻着身躯的刘公公,此刻却站得笔直。

“少族长,顾锦澄会信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只会越来越茁壮。”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不急,他会来找我们的。”

青秀宫又恢复了寂静,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凄冷无比,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人的错觉。

第十四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魏思远一行人来到书房,苏老对着蘅玉吩咐道:“在外面看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魏伊人听出,蘅玉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尊崇。

她不禁多看了苏老一眼,白萱华提过,蘅玉是苏老送来的,看来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非同寻常。

书房内,几人相对而坐。

苏老带着难得的一本正经,魏思远和白萱华神色凝重,魏重舟一脸疑惑。

相比之下,最为自然的反倒是魏伊人了。

苏老看向魏伊人。

“丫头,你可记得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那是谁?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莫非是这千百年里的某个时候见过,却不记得了?

魏伊人心中疑惑,却还是摇了摇头,她的确不记得。

“那你可知你是谁?”苏老又继续问道。

魏重舟听闻此话,正想开口,却叫坐在一旁的魏思远按住了,他神色凝重地对他摇了摇头。

魏伊人不禁正色看向苏老。你可知你是谁?此言是否有什么深意?

“苏老此言何意?”

看着魏伊人眼底的防备,苏老垂了眼睑,他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我不会害你,亦不会觉得你的存在有多不可思议,因为我要说的更加匪夷所思。”

魏伊人微微皱了眉头,苏老的话似乎是知道她的来历。

“我想知道,你能记得多久之前的事,几百年?几千年?亦或是几万年?”

苏老的话淡淡地吐出,却在魏伊人心上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果然!

这话超出了魏重舟的认知,他匪夷所思地看向一旁的魏思远,而魏思远脸上的神色也是越发凝重,显然,这事他并不知情。

魏伊人扫了一眼白萱华等人,见他们并无太大反应,心下稍安。

苏老静静地看着魏伊人,等着她的回答,那目光一片澄澈,没有看穿一切的自得。

魏伊人迎着他的目光,良久,她道:“苏老可否先将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我再为你解惑。”

“也罢,那便我先说吧!”

苏老站起来,看着几人,缓缓地开了口。

“数万年前,天地间原本灵气充沛,人们修行至上,以武为尊。凡能修炼出元灵者,可净化灵气,以获得更高修为。但元灵并不是人人都能修炼得出来的,为了修出元灵,越来越多的人依赖于天材地宝带来的捷径。然而,修出元灵的人越来越多,天地间的灵气却越来越浑浊和稀少,孕育出的天材地宝也渐渐匮乏。

彼时,拥有至尊元灵的华阳夫人,为保存天地间仅剩的灵气,祭出元灵,将灵气净化后封存于手镯内,而华阳夫人却因耗尽灵力而油尽灯枯。她耗尽最后一丝精力,将一枚印记注入元灵之中,并将镯子的秘密和开启之法用秘法封印于手札之中。

华阳夫人临终之前曾说,数万年后,若有一女子带桃花记而生,便是手镯的继承之人,也只有她才能解开封印,开启数万年来隐藏的秘密。”

苏老语罢,屋内几人久久不语。

魏伊人没想到自己身上隐藏的竟是上古秘辛。

“苏老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魏重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之前那个疯老头联系起来。

苏老负手而立,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他神色怅然。

“当时,华阳夫人将手镯和手札分别交给了亲卫苏凛、隐无双。苏凛为保证世代不出二心,誓死守护手镯,等待继承人,在血脉中种下了锁魂咒,锁魂咒一旦种下,便永不背叛,世代相传。”

“苏凛,便是你的先祖!”

魏伊人感佩于苏凛壮士断腕的决心,却并不认同。世世代代因为一个咒术,数万年来没有自己的人生和自由,执着于守护一支镯子和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人。这样的血咒太过可怕。

苏老并未反驳。

“蘅玉是你送来的,她也是苏家人!”

想起蘅玉,苏老喟叹:“她是我孙女儿,这孩子爹娘早逝,从小吃了不少苦。”

魏重舟震惊,蘅玉竟是苏老头的孙女儿!血脉里还种下了锁魂咒,爹娘早逝,跟着一个不靠谱的爷爷长大!

魏重舟拍案而起:“她一个女子吃了那么多的苦!这该死的锁魂咒!”

魏重舟反应太过激烈,魏伊人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浮现。魏思远和白萱华也了然一笑。

“苏老,这锁魂咒可能解除?”魏伊人问道。

苏老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

几人不解。

“苏老头,你这是何意?”魏重舟急道。

“锁魂咒的解除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施术者主动解除,要么受术对象身死神灭则自动解除。”

施术者苏凛,白骨怕都灰飞烟灭了,第一种,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我死了就会解除吗?”

“丫头!”

“伊人!”

“妹妹!”

见几人反应过大,魏伊人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反正人早晚都会死的,是不是我死后,便能解除?”

苏老苦笑着摇了摇头:“锁魂咒随血脉延续,受术对象也是一样的。”

那岂不是无解了!除非魏伊人不生孩子,或者苏家香火不再延续。显然都是不可能的。

几人面色凝重,魏伊人忽然眼睛一亮,道:“苏老可知那本手札在何处?或许上面会有其他办法呢!”

苏老看着魏思远,两人相视一笑。

“手札在我手中!”魏思远沉静道。

闻言,魏伊人和魏重舟看向魏思远。

“没错,我是隐族人,原名隐逸之。我们世代守护这本手札,却不曾想,本代族长隐恪为夺取手札,不择手段,害得我家破人亡。索性,逃了出来,还遇上了你们的娘和苏老。”

魏重舟与魏伊人竟不知还有这样一段秘事。

魏思远怅然若失,她又看向自己的夫人:“萱华,拿出来吧!”

白萱华点了点头,随即出了书房。

此时,魏伊人却是想到顾千帆手上的指环,竟能感应到镯子的存在,那必定也是与华阳夫人有关的。

“苏老,当年,华阳夫人留下的东西除了镯子和手札,可还有其他东西?”

魏伊人说得隐晦,并未直接说出顾千帆。

苏老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上古旧事,我所知的也只是世代口耳相传下来的,或是有什么其他东西也未可知。”

随即,苏老暼了一眼魏伊人手上的镯子,若有所思。

“不过,这镯子倒是有个极文雅的名字——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

魏伊人抚摸着手上的镯子,这颜色倒是像极了府中的那片桃林。

“是,就叫桃之夭夭。这名字是华阳夫人的夫君华阳主君李牧所起。华阳夫人故去时他并不在身边,后得知消息时悲痛万分,将自己的元灵炼化成了一枚指环,并起名为灼灼其华,以悼念亡妻。”

原来如此!本就是为华阳夫人所炼,难怪顾千帆靠近时,那枚指环会有所感应。

只是,从前并未见过他手上有过什么指环,不知他又从何处得来。

此时,白萱华已回到书房,她将手中的古籍放在桌上。

那是一卷古老的泛黄的羊皮卷轴。

看着那羊皮卷轴,魏伊人似乎觉得冥冥中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她,她不由得伸出手抚摸上去,空气中似乎荡开了一圈涟漪。

魏伊人隐隐感觉到指尖传来了些微的异样,仿佛亲密爱人的抚摸,她心头微热,想要将它打开一探究竟。手探到边缘却无法将它展开,似乎无形中有道墙将它隔绝开来。试了几次还是如此,魏伊人不由放弃。

“我也没办法将它打开。”

几人都不由感到失落。

“会不会是你们找错人了?”魏伊人问道。

“不会,桃之夭夭不会认错人的。”苏老坚定无比。

“不是总有上古宝物滴血认主的说法吗?这个会不会也要这样?”

魏重舟指着羊皮卷轴,突发奇想。

魏伊人点了点头:“那就试一试吧!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

魏伊人从袖中摸出匕首,自上次出事后,随身携带匕首更是成了她的习惯。

她一刀划破手指,嫣红的血滴在古老的羊皮卷轴上,泛起了微微红光,很快便消失不见。

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卷轴,魏伊人深呼了一口气,伸手向边缘一点一点探去。

没有摸到那无形的阻碍,魏伊人一喜,几人见得她神色,眼里也闪烁着光芒。

魏伊人将羊皮卷轴摊开。

上面却赫然是一片空白,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苏老,这……”白萱华看向苏老。

此时,苏老紧皱了眉头,显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华阳夫人怕卷轴被有心人打开,秘法说不定封印的便是这内容,而不是卷轴。”

魏伊人想了想,安抚着几人。

“看来只能再另想办法了。还是收起来吧!”

苏老长叹一口气,几十年都等了,再多等些日子也无妨。

魏伊人坐在椅子上,饮了一口茶,上好的君山银针在口中氤氲开来,唇齿留香。

她脑中消化着苏老方才的话。

那些都是上古秘事,可她有意识起,不过是千年前的事。而她又是谁?华阳夫人的转世?亦或是她的一缕魂魄?

“苏老,你方才说,华阳夫人乃是数万年前的人物,我因她而生,可为何我只记得千百年前的事?”

“当初华阳夫人曾留下过只言片语,提到破碎的元灵附着在手镯之上,由其中纯净的灵气滋养,加上天地精华的洗涤,年深日久,是可以衍化出拥有自主意识的魂魄的。”

“你是说,我是华阳夫人元灵碎片衍化出来的魂魄?”

“可以这么说。”

魏伊人觉得有些头大,悠然活了上千年,一朝得以重生,各种阴谋纷至沓来。

而且还平白占了魏伊人的身体。

她看向魏思远等人,眼含愧疚:“我不是魏伊人,抱歉骗了你们!”

魏重舟上前揽住魏伊人的肩,看着她,无比认真。

“你就是魏伊人,以前或许不是,但现在、以后都是。”

白萱华将魏伊人抱在怀中。

“也许都是命中注定的,此前的魏伊人在落水时便已不存在了,我会心痛。可也是因为你,我们才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魏伊人,你是我白萱华的女儿。”

魏思远揽住三人:“不必想那么多,都是一家人。”

“爹,娘,大哥,多谢你们!”

苏老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目光渐渐恍惚,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其他的人。

他转身出了门,一阵凉意袭来。

“又起风了!”他喃喃自语着。

第十五章 开张大吉,明察暗访

苏老看向一直守在门前的蘅玉,道:“今晚早点休息吧,不会有事的。”

蘅玉摇了摇头,她不允许自己有丝毫松懈,这是血脉带来的倔强。

“苦了你了!”苏老的声音里透着愧疚。

蘅玉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唤了一声:“爷爷!”她目露期待,“以后我可以在人前也这样叫你吗?”

苏老看着眼前才到他肩膀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随你!”

得到想要的回答,一向面目清冷的蘅玉笑了。刹那间的芳华叫这月光都失了颜色。

这一笑却是让苏老有些感叹,一般人家的女子,这个年纪已然嫁人生子了。

他又想到方才魏重舟的反应,看了看蘅玉,想着若他们能修成正果也是不错的。魏重舟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的。只是不知蘅玉又是何想法。倘若没有锁魂咒的束缚,她可以去过任何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会找到办法解除锁魂咒的。”

“爷爷,你不用背负那么多,即便锁魂咒不解除,我也能过得很好。小姐,她,是个不错的人。”

“傻孩子,若锁魂咒解除后,你还愿意跟着那丫头,我自然也不会拦着你。而且,这也是整个苏家的事。”

“可是,这很难。”

“再难,也要去做。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月色下,他的眼神透着坚决。

——————————

清晨,顾锦澄、顾锦兰和顾锦源三人带着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着了便服出了玄武门。

“父皇让我们出来是有事的,你们两个别只顾着贪玩,到处乱跑知道吗?”

顾锦澄语带温和。

“知道知道,皇兄,一是给母后寻点小玩意儿逗她开心,二是找表哥嘛!”

顾锦源没有出过宫,他的声音里透着急切和欢乐。要不是顾锦澄还拉着他的手,怕是早就跑没了影。

“哎呀!皇兄,你就放心吧,我和五弟会好好听话的。是吧,五弟?”

顾锦兰摇着顾锦澄的胳膊撒着娇,一边向顾锦源使了个眼色。

得到顾锦兰的暗示,顾锦源拼命地点着头。

顾锦澄看着眼前两个长不大的孩子,深觉带他们出宫是个错误。

“记住在外面不要叫皇兄。”顾锦澄还是不放心地叮嘱着。

“是,大哥!”

顾锦兰拉着顾锦源,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新奇无比。

身后,顾锦澄看着顾锦源的身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永和二十五年五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诸事大吉。

白萱华正送了魏思远和魏重舟到了府门,身后却响起了魏伊人的声音。

“爹,大哥,带我一起去吧!”

“妹妹,你还是不要去了,外面鱼龙混杂,很危险。”

“是啊,伊人,你还是留在府里吧,娘陪着你。”

“可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若他们真有所行动的话,区区一个魏府的院墙还拦不住他们。况且,秘密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只会藏着掖着,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抢人。爹,你说呢?”

魏伊人静静看向魏思远,她笃定他会同意的。

“不愧是我魏思远的女儿!伊人说得对,这些事既然躲不掉,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魏思远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一抹狠厉。

“既然如此,那我也一道去吧!不然我不放心。”白萱华上前挽了魏伊人的手。

“那我去吩咐备车,再多叫几个护卫跟着。”魏重舟见状只得多做点准备。

“哈哈,老夫也去凑个热闹!”苏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嘻哈道。

看着又恢复了往常状态的苏老头,仿佛昨天他的一本正经只是做了个梦,魏重舟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无比认真。

“嗯!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老头!”

其余几人不禁哄然而笑。

——————————

瑞云斋门前的台阶下,站了一排伙计,他们手里端着切成丁的各色糕点,香味飘散开来,吸引了无数的路人。

人群中传来嘈杂的议论声,魏重舟看着反响热烈的众人,感到非常满意。

“大家安静!”

人群中声音渐渐趋于平静。

“今日我瑞云斋开张,感谢各位前来捧场。瑞云斋内售各色精致糕点,色香味俱全,可免费品尝,先尝后买,童叟无欺。本店开张前五日,店内所有糕点一律便宜三成。欢迎各位进内品尝购买。”

“魏少爷,真的可以免费品尝吗?”人群中有胆大的人问道。

“当然!你们尽管品尝,保证免费。”

魏重舟手掌指向台阶下的伙计,邀请品尝的意味不言而喻。

人群开始骚动,一个,两个,三个……

“好香!”

“这糕点味道真独特?”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

魏思远站在一旁,看着络绎不绝进店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伊人这免费品尝的法子果真不错。”

“那是,谁叫她是我魏重舟的妹妹呢!”

“没办法,脑子里存了太多东西,不拿来用就太可惜了。”

“进去吧进去吧,站在这里当门神吗?这么香的东西可得好好尝尝。”

苏老搓着手,率先进了瑞云斋。

——————————

顾锦澄一行人走在瑞云斋所在的街头。

顾锦源一眼看见前面的人群,兴奋道:“大哥,你看前面好多人啊,我们也去瞧瞧吧!”说着,便拉着顾锦兰向瑞云斋走去。

“三姐,你闻到没有,好香啊!”

“闻到了,好香!”

“我们快去看看吧!”

顾锦源说着便快步向人群跑去。

“五弟,你慢一点儿,等等我!别摔着了!”

“快跟上去!”身后顾锦澄吩咐着宫人。

不远处的巷道里,一男子手里拿着折扇缓缓地摇着,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注视着人来人往的瑞云斋。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随从打扮的人。

“少爷,那女子便是魏伊人。”。

“哦?!”

他看向魏伊人,眼里兴味十足。

“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惜了。”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他说着摇着扇子向瑞云斋走去。

刚踏出巷口,斜斜里一个女子却直直撞了过来,他的身形未动,那女子却是险些栽倒在地。

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锦兰,你没事吧?”

顾锦澄眼见着顾锦兰差点跌倒在地,急急上前。

男子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抬眼看向顾锦澄。

锦兰?原来是顾锦澄的妹妹,有意思!

他的嘴角掀起一抹笑容。

他向顾锦兰拱手道:“多有冒犯!”

顾锦兰看着眼前带笑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撞了你,抱歉!”

顾锦澄在听到男子声音的时候,瞳孔急剧放大。

是他!顾锦澄一向温和的脸上带了严厉。

“锦兰!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愠怒,一把将顾锦兰扯到身后。

“阁下究竟是何人?”

“大哥,你怎么了?”

顾锦兰蹙了眉,这样疾言厉色的顾锦澄是她从未见过的。

顾锦澄却是没理她。

“在下莫隐!”

男子一把撒开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

“天楚世家大族中可没有姓莫的!”

“我是什么人,自然由我说了算。”

莫隐挑了眉,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倒是公子,心中可有了决断?”

顾锦澄冷眼看着他,并未答话。

“倘若公子还心存疑虑的话,大可去问问你现在的母亲。在下还有事,就恕不奉陪了,告辞!”

看着莫隐离去的背影,顾锦澄心中微微发寒。

顾锦兰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哥,你认识他?你怎么了?你们方才到底在说什么?”

顾锦澄看着眼前唯一的亲妹妹,他捏着她的肩,无比郑重。

“锦兰,你,可还记得母亲?我是说,我们的母亲!”

“大哥!”

顾锦兰反手捉住顾锦澄的双手,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怒气。

“她不是我们的母亲!”

“大哥,三姐!你们在干什么?”

顾锦源疑惑地看着二人,他身后的小太监正提着几个纸包。

二人很快收拾好情绪。

顾锦源奉上手中的糕点:“你们尝尝,这里的糕点好好吃。”

他又上前一步,用手挡了嘴,低声道:“比御膳房送来还好吃。”

他眨巴着眼睛看向二人。

“嗯!真的很好吃,大哥你也尝尝!”

顾锦兰说着将手中的糕点递到了顾锦澄嘴边。

他接过糕点,咬了一口,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是比家里的要好吃。”

“我还给父……亲和母亲带了许多呢!”

顾锦澄摸了摸顾锦源的脑袋。

“走吧!去找表哥。”

瑞云斋内,莫隐扫视着屋内环境,随手捻了碟中的糕点放入嘴中,一股清甜的味道散开来,他不禁认真看了一眼那些糕点,又向身后的人吩咐道:

“每样买点回去!”

“是!”

此时,魏伊人正和白萱华说着什么,苏老跷着二郎腿心满意足地吃着碟子里的点心,一手还不停地给蘅玉递着。

莫隐瞧着这景象,迈步出了瑞云斋。

“少爷,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她身边有三个高手不说,难不成我们还能光天化日之下上去抢人?”

“少爷说得是。”

“桐林,我爹还有几日到?”

“快的话这一两日就该到了。”

天空隐隐有乌云遮来,许是要变天了。

第十六章 乱点鸳鸯,街头偶遇

永宁别苑内,顾千帆正在书房里看着从边关传来的信件。

却不知上面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眼神冷冽,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爷!”

顾千帆听得这道声音,周身的寒意便去了大半。

“唐伯,何事?”

“宫里的三位殿下来了,正在前厅等候呢。”

顾千帆将阅过的信件在蜡烛上点燃,看着它们烧为灰烬,才提步离开。

他打开房门,唐伯正候在那里。

那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

“可有说是何事?”顾千帆边走边问。

“并未。”唐伯乐呵呵地跟在顾千帆身后,“少爷,我看那位公主殿下,性情模样皆是上乘。这自古以来,表哥表妹在一起可有不少佳话,你要是和公主在一起,那真是亲上加亲,且陛下对你本就疼爱,你要是说要娶公主殿下,陛下肯定二话不说就赐婚了。”

顾千帆听得唐伯越说越没边儿,脚步一顿,静静地看着他。

“你很喜欢锦兰?”

“嗯嗯嗯!”

唐伯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那你娶了她吧,明日我就跟舅舅说。”

顾千帆说着再不理唐伯,任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前厅,顾锦源眼见着顾千帆远远走来,无比欢乐地迈着小腿儿迎了上去。

“表哥表哥,你快过来,你看我给你买了你喜欢的云片糕。”

他拉着顾千帆向桌上那打开的纸包走去。

“你尝尝,可好吃了。”

他抓了一块云片糕递到顾千帆的嘴边。

顾千帆伸手接了糕点,拿到鼻子下嗅了嗅。

他拧了眉,这味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桂花香,跟他记忆中的分明一模一样。

他浅浅咬了一口,面上不露痕迹,心中却掀起了无数涟漪。

“表哥,这云片糕很不一样,这家店铺今日才开业呢!”顾锦兰一脸欢喜。

“那家店铺叫什么?”顾千帆看向顾锦兰。

“叫什么?哎呀!我光顾着看热闹,都没看。五弟,你可知道?”

顾锦兰有些赧然。

“啊?我也没看啊!就想着好吃的了。”

“瑞云斋!”顾锦澄的声音响起,“表哥也觉得这家铺子的糕点不错吗?表哥向来挑剔,能让你都觉得不错,那定然是真的很好了。”

顾千帆摇了摇头:“这云片糕的味道,和母亲做的一模一样。我不觉得这只是巧合。”

顾锦澄想了想:“表哥是要去看看吗?”

顾千帆点了点头。

“这铺子是魏家新开的,东方商号下此前并没有糕点铺。想不到这刚开张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魏家做生意的头脑果然不可小觑。”

顾锦澄发自内心地赞叹。

顾锦源在一旁自顾不暇地吃着点心,听到顾锦澄的话,赶紧喝了一口茶,将口中食物咽下了肚。

“那些人说,这些点心的做法是魏家小姐写出来的。还有,免费品尝的法子也是她想出来的。”

“锦源,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千帆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怎么凡事都能与她扯上关系。

顾锦源摸着脑袋想了想:“应该是吧,那些人都这么说的。”

看着顾千帆莫名的神色,顾锦澄问道:“可是这魏小姐有什么不妥?”

“不是,好奇罢了。”

好奇?顾千帆可不是随随便便好奇的人。只是他不说,顾锦澄也不便再问。

“对了,你们找我何事?”

顾锦澄看了一眼顾锦兰和顾锦源,没有说话。

顾千帆看出顾锦澄的顾虑。

“唐伯!带二位殿下去临江仙。”

“是,少爷。”唐伯笑眯眯地应了。

“锦兰,你先带锦源跟着唐伯去临江仙,我和表哥还有事要谈,稍后便过来。”

“好的。”顾锦兰没有多问,乖巧地应了。

“三姐,临江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五弟,大哥和表哥有事要谈,我们不能打扰他们。临江仙呢,是一个酒楼,里面的菜肴可好吃了。”

“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吧!”听到有好吃的,顾锦源什么都不再多问了。

见着二人走远,顾千帆看向顾锦澄,以手示意他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顾锦澄并未急着开口,他饮了口茶,顿了顿,一脸正色。

“表哥,今日我是以锦兰的大哥来跟你说这件事。不管你是何想法,我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

顾千帆脸上表情未变:“你说。”

顾锦澄看向顾千帆:“父皇有意将锦兰指给你。你若愿意,我不会反对。你若不愿,就当我没说过这事。”

顾千帆并未看顾锦澄,他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脸上未有过多的表情:“锦兰也是我的妹妹。”

顾锦澄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父皇也不会勉强你的。”

“舅舅可是要为你选妃了?”

顾锦澄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多欢喜,亦没有多反感。

“选个自己喜欢的,不要将就,也别为了让他们高兴而委屈自己。”

顾千帆似是想到了什么,难得的关心起了他人的终身大事。

顾锦澄眼里带上了笑:“多谢表哥关心。”

——————————

南嘉楼外,魏伊人正被墨玉搀着下了马车。

“妹妹,你把食谱给我后,南嘉楼的生意可是好了许多呢!”

魏伊人但笑不语。

白萱华上前挽了魏伊人:“今日正好尝尝。待会儿给你爹也带点过去。”

蘅玉紧跟在魏伊人身后,正巧和魏重舟站了一块儿。

几人正走到门口,迎面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他一脸油腻,眼底乌青,脚步虚浮。分明就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他一眼看到迎面而来的魏伊人。

他几步上前正欲抓向魏伊人的手,白萱华眼疾手快将她拉至身后,蘅玉也立马上前。

那男子见状,更是上前一步,作了一揖。

“小生沈梦杰,敢问姑娘芳名?”

如此轻浮无理,白萱华拧眉呵斥:“滚开!”

魏伊人听得白萱华的声音,却是笑了。

白萱华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倒叫她忘了,白萱华原本就是一个性格爽朗的女中豪杰。

沈梦杰几时受过这等气,当即变了脸色。

“大胆妇人,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你可知我是谁?”

白萱华平日里最是讨厌这些以权压人的人,她才不管他是谁,天王老子她也不怕。

“滚开!”她的语气里也隐含了怒意。

“反了反了!”沈梦杰暴跳如雷。

“少爷,是魏思远的夫人和女儿。”

沈梦杰身后的随从在他耳边说道。

那语气里带着轻蔑。

“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下贱商人家的。本公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啪啪”两声,未看清白萱华如何动作,沈梦杰的脸上便已多了两个手掌印。

魏思远也是这种人能侮辱的!

魏重舟上前又补了两拳。

此时,魏伊人脸上也带着寒气。

“下贱商人?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商人手里来的!你用着商人的一切东西,还觉得商人下贱,那你不是更下贱!”

“废物废物!还不给我上!”沈梦杰捂着脸,呲牙咧嘴地叫喊着。

然而,这些家丁在白萱华和蘅玉手里不过是些小虾米,根本不够看。

“你们竟敢连本公子都敢打,当今皇后可是我的姑姑。我一定要让她诛了你们的九族,再把你们剁了喂狗。”

“沈梦杰,你再说一遍!”

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看去,顾千帆正和顾锦澄站在那里。

“大皇子!顾将军!”

沈梦杰立即跪下,他没想到竟将这两尊大佛给惊动了,他的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沈梦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号到处作威作福。”顾锦澄不怒自威。

“大皇子明鉴,分明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打了我啊!”沈梦杰犹自狡辩着。

“沈家世代书香,却养了你这么个废物,有辱门楣。”

顾千帆的话语里充满了嫌弃。

“表哥,借你人手一用。”

“凤池!”

“主子!”

顾千帆使了个眼色,凤池便立马上前,将沈梦杰反手押到顾锦澄面前。

“押送刑部大牢,查明其余所犯之事,数罪并罚!”

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

这沈梦杰仗着是皇后的侄子,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早已引发民怨。

魏重舟上前拱手道了谢。

“南嘉楼的酒虽比不上临江仙,菜色却是不错的。二位进去坐坐?”。

“份内之事,不足挂齿。”顾锦澄一脸温和地笑着,“我们还约了人,就不进去了,告辞。”

魏重舟等人侧身让开了路。

魏伊人看向顾千帆,却不料顾千帆正向她看过来。

二人视线交汇,顾千帆淡淡点了下头,便和顾锦澄离去了。

魏伊人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莫名。

“伊人,走吧。”白萱华说着拉着魏伊人的手走进了南嘉楼。

第十七章 栖吾夜谈,解开心结

太阳渐渐穿过乌云,给厚厚的云层镶上了金边,万丈光芒撒下,美不胜收。

日头缓缓沉下蟒江,夜色开始笼罩下来,定安城里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栖吾宫内,沈明湘的发髻松松绾在耳后,外罩了一件月白色披风,她拖着一脸病态,坐在廊下看着宫人来来回回地将院子里的花盆搬进走廊。

忽而,一道身影走到她跟前停下,沈明湘抬眼看向她:“秦姑姑,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日日躺着,骨头都快散架了。”

秦姑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娘娘,大殿下过来了。”

闻言,沈明湘毫无血色的脸上染了几分欢喜。

“锦澄来了!快快,快叫他进来。”

顾锦澄进来时,沈明湘已然在大殿上坐好了。

“母后,你怎么起身了?”

见着沈明湘并未在内殿,脸色惨白,顾锦澄皱了眉:“病未大好,怎地就出来见风了?”

沈明湘的脸上带着笑:“无事,这躺了多少天了,越躺越没精神,倒不如起来走走。今日御膳房正好送了桂花糕来。”说着,又看向一旁的秦姑姑:“快把桂花糕拿来!”

“是!”

看着满心欢喜的沈明湘,顾锦澄心内复杂无比。

她待他真的很好,如果她是他的亲生母亲该多好,那许多的事便不用纠结。沈明湘如此善良,怎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

顾锦澄思索再三,还是开了口:“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望您能为我解惑。”

沈明湘不由好奇:“哦?何事竟需要我来解答?”

“先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空荡的大殿里,顾锦澄的话清晰无比地传进沈明湘的耳朵,打乱了她的呼吸。

她一时愣在那里,先皇后,显荣皇后余妙心!多久没听人提起过了。

往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里。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猛然,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滴在裙子上,渲开一朵朵嫣红的花。

“母后!”

顾锦澄急急上前,半跪在沈明湘身前,他摊开她的手,血色刺痛了他的双目。

他想起青秀宫里莫隐说的话,胸膛起伏不定,隐隐地他觉得很害怕,害怕沈明湘会离他而去。

“太医,快传太医!”

沈明湘拉住顾锦澄,安抚着他:“不必了,没用的。”

候在门外的宫人听到声音,涌进了大殿。

沈明湘捏了帕子在手上,遮住了上面的血,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无事,都退下吧!”

她的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顾锦澄看着这笑,鼻头微酸:“母后!”

此时,秦姑姑正端了桂花糕来,一眼看到沈明湘身上的血色:“娘娘!您又咳血了!”

又!

顾锦澄猛然站起来:“秦姑姑,母后这样到底多久了?”

“都大半个月了,不让请太医,也不许告诉陛下。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说着开始拭眼角的泪。

顾锦澄无力地退了一步,他颓然看向沈明湘:“你早该告诉我们的,我不知道你已经病得这样重了。”

他又蹲在沈明湘面前,握着她的手。

“母后,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一定要等我。”

沈明湘摇了摇头:“生死由命,切莫强求。我这一生,也足够了。”

她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有相知相守的夫君,有懂事听话的孩子。如果这一切需要命来交换,我想也值得了。”

“不会的,您一定能好好活到一百岁。”

沈明湘将顾锦澄扶起,却是看向秦姑姑:“把桂花糕装进食盒吧,殿下走的时候交给他。下去吧,我再和殿下说说话。”

“是!”

“锦澄,扶我回房吧!”

闻言,顾锦澄扶着沈明湘向内间走去。

“你且坐着吧!”

顾锦澄看着沈明湘,有些不明所以。

“去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顾锦澄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沈明湘从柜子里拿了一个锦盒出来。

她走到顾锦澄身旁坐下,将盒子推到他面前。

“这是?”

“打开看看吧!是你母亲留下的。”

闻言,顾锦澄看向桌上的锦盒,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拿。

良久,他缓缓伸了手,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支九尾凤钗。

顾锦澄见过,那的确是余妙心的。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凤钗,却见着下面还放了一封信,那纸已有些微微泛黄。

顾锦澄抬眼看向沈明湘,沈明湘却并未言语,只是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将信拿在手中,顾锦澄不由得吐了一口气,他快速抽出纸张,细细看了起来:

余十六岁嫁端王为妃,历七子夺嫡,端王登基为帝,余名正言顺成为皇后,一时风光无两。陛下自登基以来,为稳朝政,极少问津后宫。余以为,吾入不了陛下青眼,后宫亦无人能有此殊荣。

永和七年,湘嫔入宫,深得陛下宠爱,短短数日便封为贵妃,陛下私下甚而唤她“阿湘”,余渐感危机,余为一国之后,却不如后宫一妃嫔,遂频频刁难于湘贵妃。余向来厌憎女子太工于心计,吾却为之,实为可笑!

彼时,湘贵妃身怀龙嗣,余受贼人所惑,令她小产。时值隆冬,吾儿锦澄不慎落水,幸得湘贵妃所救,余大为感激,终大彻大悟,非是帝王无情,吾非良人耳!

观余一生,亏欠湘贵妃良多。然,贼人以子威胁,令吾取湘贵妃之命,余不得不从。

无论此事最后结果怎样,谨以此书为证,余氏妙心所犯之罪,皆为吾一人所为,吾儿锦澄、锦兰概不知情。

罪后余妙心亲上

——————————

顾锦澄握着信的手战栗着,他沉默不语,目光在字里行间溃散着。

良久,他抬头看向沈明湘:“母后,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我与众妃按例去长乐宫请安,她独独留下我,说了许多话,叫我一定照顾好你和锦兰,很是不正常。”

“后来,我都要离开了,她才从袖中摸了把匕首,狠狠扎在我胳膊上。这时,你父皇已经到了殿外。”

“彼时,我也以为她是真的要杀我,可她若真的想要我的命,又怎会只是在胳膊上扎一刀。你父皇进了殿,眼见着我身上的血和皇后娘娘手里的匕首,当下震怒,夺了匕首。”

“当时,情况混乱,我怕你父皇震怒之下伤了她,想要上前把匕首抢过来,正握了匕首,她却猛然撞了上来。后来我们看了书信才知,她分明是带了必死的决心。”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你和锦兰。”

顾锦澄面露痛苦,他开始喃喃自语:“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要是早点告诉父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要是没有我和锦兰,是不是就不用受制于人了?即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什么要决绝赴死?”

“锦澄。”

沈明湘看着顾锦澄失落得像个孩子,她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无声地安慰着他。

夜,寂静无声,只有微弱的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良久,顾锦澄缓过神来:“母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

沈明湘点了点头,却是没有接话。

她看着眼前快至弱冠的少年:“锦澄,你父皇已准备为你选妃了,待你行了冠礼便成婚。选一个你真心喜欢的,即便家世单薄些也无妨,这样才能少一点争斗,多一点欢喜。”

“儿臣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

“你和锦兰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有你们,我很高兴。”

夜色渐浓,一阵风吹来,沈明湘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顾锦澄赶紧起了身替她顺顺气。

月光爬过窗户溜了进来,勾勒出一幅母慈子孝图。

第十八章 九天重华,临渊羡鱼

重华殿,威严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下首百官位列。

王福全走上前甩了甩手里的拂尘,高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奏陛下,”吏部尚书孙柏站了出来,“工部侍郎杨旭杨大人昨夜病故了。”

朝堂上一时哗然。

“杨大人任职以来也算兢兢业业。”永和帝略微思索,“刘尚书,擢令户部拨一笔银两抚恤亲属。”

“是,陛下。”

“陛下,工部事务繁杂,杨大人此去职位空缺,需得尽快安排人员补上才是。”工部尚书袁博一脸忧心忡忡。

“诸位卿家可有人选推荐?”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

孙柏见无人提议,脑子里将近年来的官员考核粗粗过了一遍:“陛下,岳州知府徐淮阳近几年的政绩十分不错,在民间也颇受百姓爱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淮阳?”永和帝记得,前些日子似乎顾锦澄提到岳州洪涝时便提起过此人,直夸徐淮阳处事周全稳重,将伤亡和损失都最小化了,“朕有些印象,此人确是个人才。”

连帝王都赞许的人,想必此次升迁是敲定了。

“可徐淮阳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地方官,连升三级成为朝廷的二品大员,不合礼数。”礼部尚书蔡文韬一脸板正,对于此举,他十分不赞成。

顾锦澄听闻此话,摇了摇头:“蔡大人言重了,我朝民风开化,父皇登基以来更是任人唯贤。对于真正的贤能之人,我们要做的是不拘一格、知人善任,而不是墨守成规,拘泥于礼数。徐淮阳此人政绩卓著,是有大能之人,岳州的天地太小,发挥不了他的全部才能,他需要更大的空间。让对的人在对的地方,天楚才能繁荣昌盛、蒸蒸日上。”

顾锦澄一席话掷地有声,众臣纷纷点头。

“大皇子远见,臣受教了!”蔡文韬不再固执己见,退回位置。

永和帝也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既然顾锦澄已能独当一面,看来有些事是要考虑了,这样他就能一直陪着他的阿湘了。

思及此,他的笑容不由扩大:“岳州知府徐淮阳,爱民如子,政绩斐然,上达天听,特诏令擢升为工部侍郎,不日进京赴任。一切事宜由吏部主理。”

“是,陛下!”

“朕欲为大皇子选妃,官眷凡十五至十九岁女子皆暂停婚嫁,由各府造册登记交由户部。后续事宜由礼部主理。”

“是,陛下!”众臣脸色不一,有人把这当成荣华富贵,有人觉得水深火热。

“诸国大会还有月余,接待事宜由大皇子主持,礼部协理。”永和帝看着底下众臣,“众卿可还有事?”

无人出列。

“无事便退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锦澄出了重华殿,一路向勤政殿走去,半道上,一个正抖抖索索受训的小太监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犯了何事?”顾锦澄站到那训人的管事太监身后。

那管事太监转头见是顾锦澄,诚惶诚恐地跪下:“回大皇子的话,这奴才整日在这里东张西望,奴才怕他冲撞了贵人,是以训斥几句。”

“你下去吧!”

“是。”管事太监叩了头不敢多问便起身退步离去了。

顾锦澄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顾锦澄的声音平淡,却没有了往日的温和。

“奴才小贵子。”声音平和,哪里还有方才的害怕。

“很好,本殿记住了。去告诉你的主子,本殿要见他。”

“主子说,殿下要见他,自去青秀宫等候便是。”小贵子缓缓抬起头,那张脸分明就是那日撞了顾锦澄给他塞纸条的小太监。

“子时整,过时不候。”说罢,未再看小贵子,转身离去。

小贵子站起身来,看着顾锦澄的背影,匆匆离去。

——————————

南嘉楼靠街边的房间里,隐恪依旧罩了一件黑色斗篷,站在阴影里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父亲,您终于到了。”莫隐一脸喜色,声音里带着恭敬。

隐恪略微点了点头:“可见过那魏伊人了?”

他的声音没有了阴沉沙哑,低而浑厚,富有磁性。

“见过了,还有几分姿色。她身边有三个高手,直接动手也不是不可能成功,只是动静太大,会引来注目。”

隐恪冷哼一声:“墨儿,你自小为父便教你,能用脑子的就不要动手。魏伊人既有美貌,自然也有利用的价值。江越那个废物太子,不是好美色吗?”

听闻此言,莫隐脸上也带了阴狠的笑容:“那个废物!倒是便宜他了!”

那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怜惜。

“只要她到了江越,一切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父亲高明,诸国大会快到了。到时,一国太子求娶一个商人之女,想必永和帝也不会不同意的。”

“我不便露面,很多事还需你出面。尽快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

“父亲放心。镇国公府连出六女,如今镇国公年近五十,想必会十分高兴有个儿子的。”

“处理干净,别留尾巴。”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

莫隐看向推门而入的桐林:“何事?”

“宫里传信,顾锦澄要见你。”

闻言,莫隐脸上带了得逞的笑容:“终于想通了!”

“小心行事,顾锦澄可比不得江秉安那个废物那么好骗。”言语间对顾锦澄竟也十分高看。

莫隐却不以为然:“父亲不必担忧,再不济,他也伤不了我。”

——————————

千机阁,顾千帆对面站了一女子。

她一袭红衣,神态妖媚,举手投足间尽是勾人的风情。

顾千帆一脸不为所动,而他身后的凤池,脸色很是不自然,想多看她几眼,却又很快埋下头。

那女子瞧得顾千帆雷打不动的面容,捂着嘴轻笑了几声:“主子!”

她又翘起了兰花指在空中轻轻一指,端的是妩媚多娇。

“你可真是不解风情。似我这般的你都不多瞧一眼,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入得了你的眼呢?”

语气里倒是委屈无比,眼神却是澄澈一片。

“既然你回来了,千机阁就交给你了。诸国大会快到了,多留意各方动静。”

女子似是觉得没意思,撇了撇嘴:“知道了。”

顾千帆微微眯了眼:“魏家大小姐的动向也多留意,有事及时向我汇报,若实在来不及的,就帮她一把。”

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她掩着红唇,一脸惊奇。

“我没做梦吧?”

她又掐了一下凤池的胳膊,凤池吃痛叫了一声:“羡鱼,你快松手,疼疼疼!”

原来这女子叫羡鱼。

“哎呀!”她瞧着呲牙咧嘴的凤池,“那就不是做梦了。主子,那魏家大小姐究竟是何人物,竟能引得你的关注?”

顾千帆并未理她,径直走到案前翻阅记录的消息。

羡鱼深觉无趣,要知道当初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她可是极尽所能试图引诱过顾千帆的,却被他丢了出去。而今,顾千帆却让她注意一个女子的动向,她不由得对这魏家大小姐产生了好奇。

她看着凤池,不怀好意地笑着,凑近他的脸:“来,告诉姐姐,那魏家大小姐到底是何人?”

凤池的心突突地跳着,他急步后退,却被逼到了角落。见退无可退,他一把推开了眼前魅惑无比的女子,飞也似地逃了。

羡鱼瞧着凤池的背影,托着下巴认真思考:“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肯正眼瞧我。罢了,不告诉我,我还不会自己查么?”说着扭着腰肢走了。

——————————

在水一方,闺阁之内,魏伊人正坐在小书房里看书,蘅玉站在一旁守着。

忽地,一道阴影撒下,魏伊人抬头,蘅玉正站在她身前,而房内多了一名红衣女子。

饶是魏伊人也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她妩媚多娇、张扬肆意,便是女子也心动。

羡鱼瞧着护在魏伊人身前的蘅玉,掩着嘴轻笑道:“听闻魏小姐身旁有个丫头,武艺非凡,竟是真的。”

说着,她又以审视的目光将蘅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比起我来也差不了多少呢。”

魏伊人见着羡鱼并无杀意,示意蘅玉退下。

她笑得温和:“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听闻魏家大小姐容貌秀丽,不知比起我来如何,今日特来一见。”

闻言,魏伊人不以为然,挑眉看向面前的女子:“姑娘的美貌已是无人能及,何苦来见我一个闺阁女子。”

羡鱼不由轻笑:“魏小姐果真是个有趣的人呢!跟传闻中的可不一样,胆子还不小。”

“多谢夸赞!”魏伊人从善如流道。

“不得不说我很喜欢你。”

说着她转身,腰肢一扭便到了门前。

“记住,我的名字叫羡鱼。”

语毕,人却没了影。

魏伊人看着早已没了人影的门口,喃喃道:“羡鱼!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有意思!”

“小姐,这女子武功不低!”蘅玉皱了眉头,近段时间,她倒是遇见了不少高手。

“无碍,她应当没有恶意。”魏伊人放下手中的书,“走吧,这个时候爹该回来了。”

屋内再次回归寂静,无人注意到,那屋顶之上正坐了一红衣女子,她的嘴边带着一抹摄人心魄的笑。

“人美,心善,胆子还不小。我要是个男子也会爱上你。唉!主子已被俘获,叫我等还没着落的属下可如何是好?”

第十九章 引狼入室,深夜求医

子时的定安城早已陷入沉寂,只有偶然传来的更漏声在黑夜里清晰无比。

青秀宫,顾锦澄负手而立在窗前,凝视着漆黑的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隐无声出现在门口,他叩响了门:“殿下,这次倒是很准时!”

顾锦澄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的人影:“解药!”

“呵!”莫隐嗤笑一声,“我以为殿下是想通了。倒不曾想,是我低估了沈明湘的手段!”

“解药!”顾锦澄声音微冷。

莫隐摇着折扇缓缓走向顾锦澄:“解药?毒药本就为要人性命而生,何来的解药?即便有,我又为何要给你!”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不忍心殿下被欺骗罢了。可惜了,殿下并不领情啊。”

莫隐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并不在意。

“十一年前威胁我母亲的也是你们?”虽是问句,却带着无比的肯定。

“殿下可真是高估我了,十一年前我才多大,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

“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殿下,”却不知莫隐如何动作,一闪身便又到了门边,“相信我,你会后悔对沈明湘如此信任的。”言罢,便不见了人影。

顾锦澄神情凝重,对方在皇宫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他却不知对方是何来历,有何目的。但,不管怎样,这宫里的戒备是该加强了。

——————————

南嘉楼,莫隐坐在桌边,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顾锦澄确实比江秉安那个废物不好对付多了,但也不是没有软肋的。

他收了手指,喝了一口茶,嘴边噙了算计的笑容。

“你既然如此信任沈明湘,想必遭到她的欺骗你才会更加痛苦,报复起来才会更加彻底。顾锦澄,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逃出我的五指山。”

“桐林!”

屋中一瞬便多了一个单膝跪地的人影。

“找两个会口技的来。”

“是!少族长。”

“吴州的事如何了?”

“东西已经找到了,那妇人和少年已处理干净,左邻右舍也只道是出门寻亲,不会有任何破绽。”

“很好!两日后放出消息。”

“是!”

“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叫我少爷。”

“是,少爷!”

“下去吧,明日跟我去镇国公府。”

——————————

两日后,定安城大街小巷里流传着一则消息:镇国公失散多年的的儿子找到了。

路人甲:“没听说镇国公有个儿子啊!”

路人乙:“这你就不知了。镇国公年轻时那也是十分英俊潇洒的。当年他去吴州探亲,看上了一女子,那女子虽是寒门出身,却也是满腹诗书的。据说镇国公与那女子当时也是恩爱非常的,临走前还承诺会前来提亲。这一走却是再没有回去过,那女子也是个有骨气的,这么多年,愣是没有寻上门来。”

路人甲:“如此说来,镇国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路人乙:“嗨!都没回去看一眼,打哪儿知道啊!”

路人甲:“那这儿子如今怎地就寻上门了呢?”

路人乙:“那女子未嫁生子想是吃了不少苦,熬不下去了呗,临终前怕儿子受人欺负,这才拿了信物把身世说出来。”

路人甲:“那女子倒实在是个可怜人。可这怎么说都是丑事一桩,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人瞧了瞧周围,放低了声音:“你可别说出去,我有一亲戚在国公府当差,里面的事自然知道。且这镇国公老来得子,自是欢喜无比,颜面这东西算什么,能比得过自己儿子重要?”

路人甲:“说得倒是。”

……

苏老和蘅玉二人驾着魏府的马车缓缓在街头行驶着,外头的议论一路传了不少进来。

青玉放下了帘子,一脸愤愤:“这镇国公可真是个负心汉,真该他断子绝孙,偏还给他留了个儿子。”

墨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姑奶奶,你可小声点儿吧,当街辱骂朝廷大员,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青玉扯开墨玉的手,吐了吐舌头:“这么小的声音谁听得见啊?”

墨玉戳着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你呀!都说你多少次了,还这样,这张嘴迟早害死你!”

青玉讨好地挽着墨玉的手:“好姐姐,你就别说我了。”

魏伊人和白萱华正看着丫鬟之间的嬉笑,马车却忽地停了下来。

“夫人,小姐,”蘅玉掀开帘子,“前面有许多人把路给堵住了,一时怕是走不了了。”

魏伊人掀帘看了看外面,前面不远就是临江仙。

她看向白萱华:“娘,我们下去吧,马车上怪闷的。”

白萱华点了点头。

几人渐渐走近,却看得一人蜷曲在地,似是十分痛苦,他旁边跪了一个孩子。

周围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

“有没有大夫?求你们救救我爹,求你们救救我爹吧。”那孩子边说边磕着头,没几下额头上便是乌青一片。

“天可怜见的,谁是大夫赶紧去看一下呀!”

“谁敢去啊,你看他手脚都发青了,这治好了还好,万一治死了惹上了人命官司可怎么办。”

……

魏伊人听得这些议论,皱了眉。她虽不是圣母,但眼见着无辜之人丧命,也实在做不到。

她看向一旁老神在在,并未打算出手的苏老:“苏老,你看他可还有救。”

苏老淡淡暼了一眼地上的人:“手足发青、呼吸困难、全身大汗,若不出所料,心口已然发青,乃是真心痛的症状。难!”

“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是吗?”魏伊人听出弦外之意。

“丫头,你是要我救他?”

魏伊人点了点头。

苏老略微思索,对着青玉道:“去附近医馆取套银针来,要快!”

“好!”青玉见人命关天,拔开腿便向最近的医馆跑去。

苏老走进人群,在那男子身旁蹲下。

他解开男子的衣服,上身袒露出来,心口果然已是一片乌青。

“天哪!这是真心痛啊,如何救得过来。”

“真心痛便没法治了?”

“《黄帝内经》有云:真心痛,朝发夕死,夕发朝死。大罗神仙也难救啊。”

……

苏老没理会人群中的议论,只见他以奇异的手法在那男子身上各个穴位按着。

魏伊人注意到苏老的额头上已有一层薄汗,想来此番动作费了他不少精力。

而此时,千机阁临街的窗前,顾千帆正注视着这一切。

羡鱼站在他身旁,笑得妩媚多娇:“连真心痛都敢出手,这老头胆子可真大。咦?魏家小姐也在呢!”

她一脸暧昧地看向顾千帆,顾千帆却并未理她,全程注意着那救人的老头。

羡鱼忽然有些搞不清顾千帆对魏伊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上心吧,也没见着有什么特别的,说不上心吧,好像又有那么点不一样。

底下,青玉气喘吁吁地在苏老身旁站定,将药箱放在脚边:“我怕您还需要其他东西,就连着药箱也一并拿来了。”她说着将银针取出递给苏老。

苏老并未说话,快速将银针摊开,一根根取出,快准狠地扎在各个穴位上,却并未就此停下,他伸出食指在每根针尾轻轻一弹,那针尾便开始轻轻颤动。

此时,苏老才真正停了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暂时是不会死了,要是再多施几次针,他能治好他的病。但他没那个闲工夫,今日出手救他一命,只是因为魏伊人开了口。

苏老低声在那孩子耳边嘱咐了几句。那男子渐渐恢复过来,苏老将银针一一取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人群。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那男子拜倒在地,感激涕零。

人群中不断有人高呼神医,苏老未加理会,径直向魏伊人走去。

人群渐渐散去,一行人又上了马车。

顾千帆还站在窗前,他虽不懂医,但也看得出来苏老方才行针的手法无比高明,整个天楚怕是难以找出第二人。

他回头看向那个正坐在桌边吃着点心的红衣女子:“请医帖还是没有动静吗?”

羡鱼将手中点心丢下,拍了拍手:“没有,石谷子此人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音信全无。”

“不必找了。”顾千帆丢下一句话便消失无踪。

——————————

亥时刚至,魏伊人一向不喜人贴身伺候,将几个丫鬟遣了出去,正欲褪下衣衫准备就寝,房里却陡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慢!”

魏伊人不满地看向来人。

“顾千帆!”

“你对我的闺房倒是熟门熟路得很!”

那话怎么听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晚上比较方便。”

听着顾千帆这不算解释的解释,魏伊人不由一噎:“顾将军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屋内此番动静,蘅玉却未进来,魏伊人看向顾千帆:“蘅玉呢?你又点她穴了?”

顾千帆没有否认。

“下次别点她穴了。”她实在担心这丫头自尊心受打击,且上次将她搬进屋实在费力得很。

魏伊人光想着蘅玉,却未注意到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下次?顾千帆的唇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好!”

顾千帆从容走到桌边坐下:“我想问你借个人。”

瞧着顾千帆自如的动作,魏伊人有种错觉,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魏伊人挑眉看向顾千帆:“要借何人?”

“今日在街上救人的老头。”

“所谓何事?”

顾千帆看了一眼魏伊人:“我想请他去看看我舅母。”

“元德皇后?”

顾千帆点了点头,他看着一时无话的魏伊人:“不行吗?”

“倒也不是,只是我与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关系,且宫中并未传出任何皇后娘娘病重的消息。我是在想怎么跟苏老说才是最好的。”

“实话实说便好。”

实话实说?魏伊人有些哭笑不得,顾千帆怕是故意气她的吧。倘若告诉苏老顾千帆请她帮忙游说他诊治皇后娘娘,他不得以为她和顾千帆有私情?算了,她还是自己想吧。

“你何时要人?”

顾千帆想着沈明湘越发病重的容颜:“越快越好!”

“皇后娘娘竟病得很严重吗?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是中毒。”

顾千帆本不打算告诉魏伊人沈明湘中毒的事,知道太多对她并没有好处。但苏老定不会瞒着她的,是以才如实相告。

“中毒!何人竟敢对皇后娘娘下毒?”

顾千帆不语,魏伊人见状也不再追问。

“那便明日下午吧!”

“多谢!”

“不必谢我,苏老能否解毒犹未可知,且出手的也不是我。”

顾千帆在桌上放了一枚玉佩:“此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个拿着,有事到临江仙找我。告辞!”

魏伊人望着那玉佩有些失神。良久,才想起来蘅玉被顾千帆丢在了外面,她有些懊恼,方才应该让他解了穴再走的。

她将玉佩收好,认命地出门去找蘅玉。

第二十章 蓝色妖姬,帝王之诺

临江仙,上好的房间里,桌边放了一个药箱,苏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伸了个懒腰。

真是为难自己这把老骨头,一天还要四处跑。要不是魏伊人跟他说元德皇后所中之毒十分蹊跷,极有可能跟隐族有关,他才不会管谁死谁活呢,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只要魏伊人没事就行。

“吱呀”一声,门开了。苏老漫不经心地看向来人。

只见他着一身玄色长袍,脸部轮廓分明,眼神锐利而深邃,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这个人不简单!

苏老渐渐收起脸上玩笑的神色。

顾千帆看向苏老,并未说话,左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绯色指环耀眼夺目。

这指环竟在他手中!

苏老的眼中闪着精光,难怪那丫头连元德皇后中毒的事都能知晓,如此看来便是这顾千帆说的。只是不知二人是什么时候相识的,现在又是何关系,顾千帆是否又已经知道了什么。

顾千帆将苏老的神色尽收眼底:“先生识得这指环?”

“只是觉得有些独特罢了。”

苏老敛了神色,堆起满面的笑容。顾千帆此番反应,想来那丫头并未将事情告诉他。

“不是要去瞧病吗?走吧!”苏老提了药箱率先踏出房门。

顾千帆看着他的背影,微眯了眼,这个老头怕是知道不少事。

——————————

栖吾宫,顾千帆带着苏老进了大殿,永和帝与顾锦澄早已在那里等候。想来是顾千帆提前告知过了。

“见过皇上,大皇子!”苏老拱了拱手,并未行跪礼。

永和帝知晓民间有些高人脾气古怪,很是厌烦这些繁文缛节,是以并未在意。

“先生不必拘礼,还请你好好替皇后看看。”

苏老瞧着眼前的帝王并未恃气凌人,且眼中的关心不似作假,倒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

“皇上放心,老夫虽不敢说这天下没有治不了的病,但医术嘛,老夫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

苏老捋着胡须,脸上竟是一点谦虚也无。

一旁的顾千帆听闻此言,抬眼看了苏老一眼。

永和帝和顾锦澄对视了一眼,这老先生口气倒是不小,只希望不是个半吊子。但顾千帆找来的人应当也不至于。

永和帝冲着顾锦澄点了点头。

“先生这边请!”顾锦澄引了路向内殿走去。

苏老刚走进内殿便皱了眉:“这药味如此浓重,却门窗紧闭,这没病也捂出病了!将窗户全部打开通风!”他的声音里带了怒气,这些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宫人并未动,永和帝挥手示意,几个宫人赶紧将窗户都打开来,光亮窜进来,内殿里顿时敞亮无比。

苏老甩了袖子,向床前走去。

沈明湘正半靠在床上,看起来十分虚弱,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苏老见着沈明湘如此模样,垂了眼睑,坐在小凳上,将手搭在她的腕上。

脉搏虚浮无力,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些。

“取碗清水来!”他打开药箱取了根银针出来,“无关紧要的人都出去!”

听闻此言,永和帝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他挥手驱走了所有宫人,一动不动地看向床前。

顾锦澄端了碗水递到苏老面前。

“端好了!”

他又从药箱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碗里,接着刺破了沈明湘的手指。

嫣红的血在清水里晕染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成蓝色。

永和帝眸色深沉,他再不懂医,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顾千帆和顾锦澄紧紧地盯着那碗变蓝的水。

沈明湘见此情景,也是大为震惊:“先生,这是……”她的声音低而无力。

“是百日枯!老夫原以为此种毒药早已失传,没想到竟还有人能制得出来!其用心当真是险恶无比!”

苏老的脸上难得地带上了凝重,想要制成百日枯,有几种药却是隐族特有的,那丫头没骗他,这件事果真与他们有关!

而魏伊人倘若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话竟成了真,也不知是何感想。

“什么是百日枯?”永和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有些害怕,这药闻所未闻。

“百日枯是用上百种毒花提炼而成的,服用者气血两亏,咳疾不断,不消百日,体内五脏六腑皆衰,不治而亡。沾此毒者,鲜血遇砒霜而变蓝,故又名蓝色妖姬。”

明明是五月的天,苏老的话却仿佛冬日的雪落在心上,沁凉无比。

顾千帆三人神色凝重,沈明湘却是无比坦然,她看向几人:“阿行、锦澄、千帆,你们不必如此担忧,我早就看淡了。”

“阿湘!”

“母后!”

“舅母!”

三道声音不约而同,带着不赞同。

“你们要死要活的给谁看!老夫又没说救不了!”

苏老一脸的鄙视,方才他只是没想到百日枯会出现在这里。

听闻此言,连沈明湘的眼里都含了期待。

“也亏了是我,换成别人可治不了。”苏老一脸傲娇。

“那要如何治?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口,朕着人去御药房取。”永和帝一脸兴奋,连称呼都用了“您”。

说到药,苏老似是有些不高兴。

“御药房要是有那才怪了!药的事你们不必操心,说了你们也找不到。老夫自有打算。”

说着他一脸肉疼,要知道那些药可是他的珍藏,若不是这事与隐族扯上了关系,且这些人瞧着还算顺眼,他才舍不得拿出来。

永和帝闻言,知沈明湘已是有救,心下大松:“那眼下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她的身体太虚,切记不可大补,饮食宜清淡。”说着苏老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此毒并非一般人所有,你们还是多加防范。”

听闻此言,顾千帆眼神微闪,却并未开口。顾锦澄的脑海里浮现出莫隐的模样,神色冷然。

永和帝眼中闪过一抹狠绝,胆敢将主意打到沈明湘的身上来,他定会叫他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还请先生看看,这屋内可还有不干净的东西?”顾锦澄语带恭敬。

闻言,苏老在屋内走了一圈,他摇了摇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永和帝郑重其事地看向苏老,他弯腰行了拱手礼:“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堂堂帝王竟向一介草民弯了腰行了礼,还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倘若传了出去,怕是又有人道红颜祸水了。

沈明湘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阿行!”

“父皇!”顾锦澄神色震动,上前扶在永和帝身旁。

苏老看着永和帝的举动,心内不由大动,帝王之家竟也有真情,他侧身避开了永和帝的礼:“陛下不必行此大礼,老夫受之有愧!”

永和帝起了身:“先生想要什么,金银财物,高官厚禄,但凡先生开口,必双手奉上。”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苏老摆了摆手。

“你说的那些东西老夫不感兴趣。”

“先生既不肯要这些俗物,那今后,但凡先生有事,言语一声,凡朕力所能及,必受之。”

帝王一诺,重似千金,送上来的,岂有不要之理。

苏老心思一转:“陛下,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若不是我家小姐开口,老夫也不会来的。”

竟是一女子开的口。

永和帝不由奇怪:“哦?不知府中小姐如何得知此事?”

苏老堆笑看向顾千帆:“这老夫可不知,此事顾将军想必十分清楚。”

永和帝一脸愕然,自己这外甥的脾性他最是清楚不过,对于女色一向敬而远之,可今日却听闻他与一女子有交情,那可真是奇事,嗯,更是好事。他不由带了笑看向顾千帆。

“是魏小姐乐于助人。”顾千帆避重就轻。

魏小姐?永和帝很快捕捉到重点,不过朝廷官员中并无姓魏的,想来便不是官眷了。还乐于助人,也算是夸奖吧,能叫顾千帆夸奖的女子想来与他的关系也不简单吧。

永和帝看向苏老:“不知是哪个魏府?”

“东方商号魏思远府上便是。”

商人之女?这身份倒是差了些。不过只要顾千帆喜欢,那女子又品貌端正,身份嘛,也是可以改变的。

“老夫与魏府乃是同气连枝,今后,魏府若是有事,还请陛下能施以援手。”

苏老笑眯眯地说着,丝毫不觉得向帝王讨人情有何不妥。

未来亲家有事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永和帝脸上笑意更甚:“先生放心,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只要不是魏家的过错,朕不会袖手旁观的。”

有皇家力量相助,想必未来也不至于很被动。

得到永和帝的承诺,苏老看他是越发顺眼,觉得出了他珍藏的药也不是那么难受的。

“制药还需两三日,陛下最好先不要打草惊蛇。三日后老夫会将药送到顾将军手上。先行告辞!”

“我送他!”顾千帆不由分说便向殿外走去。

——————————

行至殿外,顾千帆用仅仅苏老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先生对百日枯很是了解,想必也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吧。”

苏老皱了眉,这顾千帆的洞察力不可谓不敏锐,跟他打太极无疑是没用的。

“我是知道,但这背后水深得很,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其命取之。”

顾千帆言语中的霸气,叫苏老一时有些怔愣。当真是后生可畏!

“我母亲也是死于百日枯,他们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望先生告知!”

苏老停下脚步,他没想到隐族的手已伸得如此之长,连云阳皇宫也有人,那么江越呢?其他小国呢?长宁长公主亡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们竟十多年前就已开始布局。敌人远比他想象得要强大,既然如此,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朋友。

苏老叹了口气:“你去问那丫头吧,她要是愿意告诉你就告诉你吧!”

顾千帆微拧了眉:“这事跟她有关?”

“他们就是冲着她来的。走吧!你有什么问题自去问她吧!”

斜阳下,二人并行在皇宫之中,不再言语,只剩两道影子忽高忽低地跟在身后。

第二十一章 桃林议事,达成共识

千机阁,羡鱼坐在桌前看着信件上的内容,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似是瞧见了十分好笑的事。

她手指下的纸,上面写着:主子于昨夜亥时一刻入魏小姐闺房,亥时三刻离开。

天哪!主子瞧着不近女色,竟连人家闺房也去过了。

“跟我去趟魏府!”顾千帆不知何时进来。

去魏府?现在?不是还没到晚上?我也去?莫非主子原来还有那种癖好?

羡鱼正想说话,却发现顾千帆人影都不见了,赶紧跃出窗户,向魏府而去。

魏府,桃林里,魏伊人正坐在藤椅上看书。

一旁的石桌上摆了一碟精致的点心,两盏沏好的新茶正冒着腾腾热气。

顾千帆到的时候,正好就瞧见了这样一幅景象。

——————————

而此时,在水一方的院子里,青玉正拍着自己的胸脯:“小姐说若有人来找她,便让我告知她在桃林。可来的竟是个男子,还是个黑煞神,还好我胆子大,不然被吓死了。”

——————————

顾千帆从善如流地走到桌边坐下,将面前的茶杯端起饮了一口。

“你在等人?”

魏伊人将书放下,走到桌边坐下。

“索性,等的人已到。”

羡鱼一袭红衣落在桃林,倒有种不可方物的感觉。

“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羡鱼姑娘!”

魏伊人看向顾千帆:“她竟是你的人!”

“是属下!”顾千帆纠正。

这么急着解释!羡鱼笑得无比欢快。

顾千帆饮下一口茶:“带她来只是想让你认个脸,不想你们已见过。”

“回去吧!”

顾千帆没有抬头,但羡鱼知道那是对她说的。敢情她就是来混个脸熟的,真是悲催,有个无良的主子是什么样的感受。走吧走吧,不能耽误主子和未来夫人谈情说爱。

“这是今年早春的铁观音,顾将军觉得如何?”

魏伊人啜了一口茶。

顾千帆捏着茶杯,轻轻晃了晃:“茶香馥郁,入口醇厚,汤色金黄,叶底柔软,乃是上品!”

“想不到顾将军如此懂茶!”

顾千帆不语,他并不喜茶,是师傅说他戾气过重,需以茶道克之。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隐族。”

魏伊人答得很快。

隐族?顾千帆微拧了眉,他并未听说过隐族,与他们也无恩怨,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我母亲挡了他们的路?”

魏伊人摇了摇头,苏老告诉她长宁长公主死于百日枯时,她是有些震惊的。

她竟不知他们何时下的手。

“我不知这中间有什么缘由。但想来,他们定是想要借助皇室力量来找人。既然天楚、云阳都有他们的人,那么其他诸国便不可能落下。”

云中辰说他们要找的是一个身上有桃花记的人,而此人正是魏伊人。

“他们费尽心思找你,到底为了什么?”顾千帆看向魏伊人,眼神带着锐利,“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魏伊人提起袖子,那绯红的镯子便露了出来。

“为了这个!”

“这里面隐藏着一个上古秘辛。”

顾千帆抬眸看向魏伊人,所谓的上古秘辛到底是什么,竟让他们如此大手笔。

“此前,你来问我镯子的来历,彼时,那些事我尚且不知。后来我知道了,却觉得,你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可现在看来,你早已身在局中。”

顾千帆沉默不语,静静看向魏伊人。

魏伊人伸手接住了飘落下来的花瓣,她眼含笑意望着对面的男子:“顾千帆!”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仿佛那微风抚过平静的湖面,带起了点点涟漪。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怕你,对你也从无戒备之心吗?”她的话语轻飘飘的,落在心头就像蚂蚁爬过。

“因为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顾千帆的眼里开始有了变化,带着些不可置信。

“在你还是云起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逃亡的那几个月里,我亲眼见着你从一个弱小的男孩长成一个不屈的少年。”

“你到底是何人?”顾千帆眼神微冷。那时候魏伊人才几岁,她怎会知道这么多。

看着顾千帆眼底的防备,魏伊人笑了,刹那间,似乎连桃花都失了颜色。

“我就是我啊!一个在这世间存活了上千年的妖怪!顾千帆,你怕吗?”

顾千帆冷笑一声,他狠狠抓住她的手:“你若是妖怪,那我便是降妖的。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腕间传来一阵阵疼痛,魏伊人却没有挣开,她轻笑了一声。

“顾千帆!我本不是人。”

“我只是一缕魂魄,或许连魂魄都算不上。”

“我只是华阳夫人的元灵碎片。”

一字一句传入顾千帆的耳中,他松开魏伊人的手,那白皙的皮肤之上,留下了无比分明的指印。

他没有说话,等着她的解释。

魏伊人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馥郁的兰花香在口中散开。

她开始娓娓道出数万年前的事。

——————————

皇宫,勤政殿,永和帝与顾锦澄相对而立。

“方才,你说关于你母后中毒之事,你知晓一些内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有一个人来找儿臣。他利用先皇后之死欲挑拨儿臣与母后的关系,并告知儿臣,母后并非有病而是中毒。”

闻言,永和帝眼里染了怒色。

“究竟是何人?竟敢把手伸到皇宫里来!”

“此人与儿臣年纪相仿,在宫中来去自如,想来武艺不低。”

“宫中侍卫竟都成了摆设!这些混账东西!”

“父皇息怒。儿臣料想此人与威胁先皇后之人,有着不小的关联。他们在宫里的人肯定不止一两个,母后解毒之事不宜声张。”

永和帝点了点头,他拍了拍顾锦澄的肩:“你长大了!父皇很是欣慰。”

——————————

魏伊人话落半晌,顾千帆并未急着开口,他的眸子里蕴着寒冷。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数万年前的一段旧事。因为这,他们便能随意的决定了人的生死。

桃林里,一片安静,风徐徐吹过,一片片花瓣争相跌落枝头。

魏伊人泼出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又重新倒上。

“茶凉了,就该泼掉。”

“只有带着温度的茶,才适合留下。”

“他们既然喜欢待在黑暗中,那就叫他们永远见不了光明。”

“顾将军,你说呢?”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

顾千帆嘴角扯开一抹笑。

“想不到魏大小姐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魏伊人挑眉:“多谢夸奖!”

她向着他举杯,一饮而尽,仿佛入口的是酒而不是茶。

“你早就算好了,这是要请我入瓮。”

魏伊人笑得自得。

“这怎么能是入瓮呢?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且对方太过强大,不是你我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对付的。”

“顾千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顾千帆捏着手中茶杯,冰冷的温度传来,他扬手覆了杯中茶水。

“你说得对,这茶水已凉,徒惹人厌,是该倒了。”

他举起杯中重新倒满的茶,一饮而尽。

“我不喜茶,下次给你送几坛十里八香来。”

他站起身来,大踏步而去。

魏伊人扬了唇角,似乎心情很好。

第二十二章 徐氏青漓,朝廷新贵

西郊,蟒江穿行而过,岸边翠柳垂在江面,随风扫起圈圈涟漪。

五月底,外出踏青的人并未减少。

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向城中驶去。

一女子掀起了帘子,瞧着外面的景象。

“爹,这便是定安城了吗?比起岳州倒是要热闹许多。”

闻言,马车上正在假寐的中年男子睁开了眼。

“快进城了。”

他看向眼前的女子,眼神复杂。

“青漓,你可喜欢定安城?”

那唤作青漓的女子摇了摇头。

“定安城虽是京都,比岳州要繁华热闹许多,但天子脚下,名门望族多不胜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徐家从偏远之地进了京都,必会受到排挤。爹,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原来竟是从岳州前来赴任的徐淮阳一家。

一个闺阁女子竟说出此番话,怕是许多男子都要自愧不如。

“在岳州,无拘无束,一家人和和美美才是真自在。”

徐青漓看向马车里躺在妇人怀中熟睡的男孩。

徐淮阳很是欣慰地点头,他不怕权贵们的排挤和倾轧,最担心的不过是孩子们会被定安城的浮华所惑,失了本心。

“大皇子选妃在即,所有适龄的官家女子都得参选。皇家水深,爹不想你涉足其中。”

“爹,定安城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大皇子选妃,即便是侧妃,家世背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们初来乍到,怎么会考虑我们呢。你若实在担心,女儿尽量表现得愚笨些就是了。”

“青漓,你爹说得对,我们也只希望你嫁个普通人家,一生平安顺遂。皇家,能不沾染就不沾染。”

“娘,女儿知道。”

——————————

五月二十八,显荣皇后的忌日。

凤仪宫,余妙心生前居住的宫殿。

顾锦澄进了内殿,看着房内的一切,还是如当年那般。

他驻足在一幅美人图前,那是余妙心的肖像。

时间太过久远,当时年岁太小,若不是靠着余妙心的小像,他怕是已然忘了她的模样。

他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

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来这里看看。

他再次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图,提步向殿外走去。

“娘娘,不过是一个死人,您还来这里做什么,平白沾了晦气。”

顾锦澄听出来,那是秦姑姑的声音。

只是,这语气,他皱了眉,停下了脚步。

“秦姑姑,本宫与你说了多少次,不管何时,都不要失了自己的风度。”

沈明湘的声音还是那样虚弱无力,却没了往日的温和。

那言语间的严厉让他感到陌生。

“余妙心自然是该死的,她害得本宫小产,伤了根本,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得了锦源。她既然那么在乎顾锦澄和顾锦兰,那本宫就叫她在地府中看着,她自己的儿女是如何欢快地叫本宫为母后!”

话中的怨恨和不屑,叫顾锦澄心神俱震。

她所有的宽容和大度都是装出来的!

“可是娘娘,三公主便不说了,反正是个女子,迟早要嫁人。可大皇子太过优秀,怕是会阻了五殿下的路。”

沈明湘轻笑一声。

“你以为这些年本宫苦心孤诣地培养他是为了什么。他向来重情,锦源在他心里无异于亲兄弟,凡事有他在前面扛着,本宫的锦源才会顺当。”

外间又传来两声轻微的咳嗽。

“秦姑姑,顾锦澄着实是个人才。有他在,将来锦源登基后,江山不愁不稳固。”

“娘娘,难道你忘了七子夺嫡?哪个皇子不热衷于帝位,您对大皇子如此放任,怕是有些不妥。”

“想要降伏一个人,攻心为上,武力次之。”

攻心为上,好个攻心为上!

“本宫这些年不是将陛下哄得服服帖帖的。”

“他若真的有异心,本宫会替锦源踢开这块绊脚石!就像当年踢开余妙心一样!本宫稍稍使点儿手段,她就乖乖投了降,她的儿子一样逃不出本宫的五指山!”

言语间的狠厉无比,成了最后压倒顾锦澄的稻草。

这便是他一直以来信赖有加的母后。

他当她如亲母一般,她却只想着利用他。

甚至还想过要他的命!

顾锦澄颓然跌倒在地,图上的美人看着他。

一切似乎就是个笑话!

外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良久,顾锦澄猛然站起身,她不是将他看成顾锦源的垫脚石吗!

那他偏要成为那九五至尊,将顾锦源踩在脚下。

他倒要看看,她能奈他何!

顾锦澄大踏步走出凤仪宫,却未见着他身后,莫隐正瞧着他的背影,嘴角浮起得逞的笑。

顾锦澄!对你,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心力,你可别叫我失望啊!

莫隐的眼角暼向角落的两人。

“将他们带出宫,好生安排。”

“好生”二字却咬得极重。

“是!”

角落里,分明就是方才在外殿说话的沈明湘和秦姑姑二人!

——————————

勤政殿门口,王福全身边的小夏子正急得跺脚。

“殿下不在修宜宫,勤政殿里也没有,这可去哪儿找啊?”

“何事?”声音里带了一分往日没有的阴沉。

顾锦澄从转角处走过来,显然是已听到了小夏子的话。

小夏子瞧见顾锦澄,眼里顿时放了光,他躬身上前。

“殿下,陛下召您去太和殿呢!”

“可是有紧急之事?”

“有位眼生的大人进宫了,王公公好像是叫他徐大人。”

闻言,顾锦澄却是笑了。

眼生的徐大人,想来便是岳州来的徐淮阳了。

那倒是要去见见!

——————————

太和殿里传来永和帝爽朗的笑声。

“徐卿此番见地,果真是有大才之人。”

“陛下谬赞!”

“徐卿不必如此谦虚,天楚有你这样的人才,实乃天楚之福!”

“臣惶恐!”

“徐大人,你面对父皇,可不像你处理事务那般自如。”

顾锦澄自殿外走进,瞧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眼中欣赏之意毫不掩饰。

“父皇,儿臣来迟!”

徐淮阳瞧着眼前温和有礼的年轻男子,心中了然,这便是大皇子顾锦澄。

他行了礼:“大皇子!”

“徐大人无须多礼。”

顾锦澄虚扶了一把。

“徐卿,一路舟车劳顿,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去工部赴任。”

“谢陛下,臣告退。”

见得徐淮阳已退出大殿,永和帝看向顾锦澄。

“你看徐淮阳如何?”

顾锦澄略作思忖:“有真才实干,言语行止虽小心了些,但眉目间无谄媚之色,不卑不亢,是个有风骨之人。”

永和帝点了点头。

“定安城不比岳州,京都是个大染缸,希望他不会叫朕失望。”

第二十三章 江越太子,青阳隐卫

临江仙靠街的房间里,一锦衣华服男子半卧在榻上。

他身边躬身站了一近卫模样之人,但那眼里却无半分恭敬。

“太子殿下,莫公子传信,让您务必把魏思远之女魏伊人带回江越。”

原来竟是江越太子江秉安!

闻言,江秉安眼里带了兴味,嘴角浮起一抹淫邪的笑。

“那女子容貌如何?”

近卫将一幅小像呈在江秉安眼前。

江秉安扫了一眼:“倒是有几分姿色!本太子应了!”

随即,他似乎想到什么。

“这魏家是什么背景?”

“天楚第一大商贾。”

闻言,江秉安嗤笑了一声。

“商人?虽轻贱了些,带回去做个侍妾倒也使得,还能少费些心思。”

那近卫瞧着江秉安神色满是不屑,眼里藏了几分嘲讽。

“太子殿下,切莫小看了这魏伊人。魏思远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定不会同意您将她带走。”

“不过一个低贱商人,本太子看上的女人,还由得他同意!抢来便是,他能奈我何!”

“魏伊人身边可是有几个高手,想抢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动静闹大了,总归影响不好。”

江秉安神色有些不耐烦:“一个商人之女,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天下女子几多,莫公子为何非要本太子带她回去?”

“殿下,莫公子叫您把魏伊人带回江越可是完全为了您着想啊。魏家富可敌国,得到了魏伊人,魏家的财富还不是唾手可得。”

闻言,江秉安神色有些松动,若不是莫公子,他连太子之位都坐不上,而如今他虽是太子,那几位兄弟却还虎视眈眈着。

“如此说来,多费些心思倒也无妨。只是,如何才能得到这魏伊人?”

近卫脸上浮起一抹算计。

“魏思远不同意也没什么,只要这天楚的主人同意不就行了。”

此言一出,江秉安朗声大笑起来。

是啊,魏思远不过一个低贱的商人,再不愿意,难不成还能与帝王相抗?

瞧着江秉安如此,近卫俯下头满脸不屑。

而此时,千机阁里,羡鱼原本妖媚的脸带了一抹冷厉。

“蠢货!什么人都敢惦记,怕是嫌活得太久了!”

她转过头,看向一众属下。

“盯紧那个侍卫,查清楚他口中的那个莫公子到底是何人。”

“是!”

羡鱼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妖媚,她抚弄着玉手,嘴角扬起一抹算计。

“将刚才他们说的话,给我一,字,不,漏地传给主子。”

“是!”

——————————

六月的天,姹紫嫣红的季节早已过去,定安城穿上了新绿。

魏府的桃林,却依旧花开不败着。

魏伊人兀自安静地坐在石桌旁,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几个酒坛却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抬眼看去,顾千帆已然坐在对面。

蘅玉护卫般站在魏伊人身旁,看向顾千帆的眼里带了几分防备。

“蘅玉,退下吧!”

蘅玉眼里明显带着不甘,却还是退了几步。

浓烈的酒香弥漫。

魏伊人垂眸,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十里八香,顾将军出手还真是大方。”

“你配得上。”

“我不会喝酒。”

魏伊人又重新看向顾千帆:“顾将军不是专程来送酒的吧!”

“我来取药。”

闻言,魏伊人转头看向身后的丫鬟:“墨玉!去苏老那里将药取来。”

“是,小姐!”

“诸国大会快到了。”

魏伊人一声轻喝:“届时鱼龙混杂,倒是出手的好时机。”

顾千帆挑眉看向眼前的女子:“你倒是不怕!”

“我倒是怕他们不出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果真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倒是比他们顺眼多了。”

魏伊人笑而不语,她自然不是一般的闺中女子,她可是活了上千年。

“不过。”顾千帆抬了眼角看向魏伊人,“你已经被惦记上了。”

“江秉安说要把你讨回去做侍妾!”

闻言,魏伊人仿佛被恶心到了。

“被一头种马惦记上还真是恶心。”

种马?倒也是,不过魏伊人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倒是让顾千帆眼角一跳。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准备在国宴上向舅舅开口。”

“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一国太子讨要一个商人之女,想来陛下不会考虑就答应了吧。”

“舅舅不会答应的,他还欠你一个人情。”

如果不欠,就没有一个人会考虑她的感受吧!永和帝再如何开明,也是个帝王,上位者怎会顾及一个平民?

“就算陛下答应,我也自有法子对付江秉安,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我还不看在眼里。”

顾千帆失笑。

“你可别忘了,他背后之人是谁。”

魏伊人轻飘飘看向对面的男子。

“他们若有把握直接动手,便不会让江秉安这样的人来出头。”

“有句话叫狗急跳墙。”

顾千帆瞥了眼魏伊人。

“江秉安失败,他们可就没那么好的性子了。”

魏伊人轻笑两声:“想必顾将军不会坐视不理的。”

顾千帆摩挲着手上的指圈,一股股微热渗透皮肤,流向心间。

“临江仙的顶层便是千机阁所在。”

魏伊人眼含诧异。

千机阁是天楚最大的情报组织,竟是顾千帆的势力。

而他,今日竟把这股势力告知与她。

“羡鱼是阁主,你若有需要可以拿着我给你的玉佩去找她。另外,我会安排几个青阳卫随时注意你的动向。”

“青阳卫?”这魏伊人倒是没听说过。

“是我自己训练的隐卫。”

魏伊人倒是没想到,顾千帆在后来的这些年里做的事竟如此之多。

“你……竟把这些告诉我,你不怕……”

闻言,顾千帆一脸笃定:“你不会!”

“你倒是信任我!”

“江秉安自是不值一提,但后手隐在暗中,得想法子把他们逼到明面上来。”

“把马前卒一一拔了,才好将军。”

“你这一千多年都见识了些什么?养成这样的性子!”

魏伊人挑了眉,竟还略略思索了一下。

“太多了,一时想不起,大概也就是谋朝篡位、阴谋诡计、杀人越货、勾心斗角什么的吧!”

顾千帆一噎,竟没点好的!

二人一时无言,桃林里,只剩花瓣汨汨落下的声音。

“小姐。”

墨玉将手中瓷瓶轻放在石桌上。

“苏老说,早晚各服一次,连服三日方可见效。半月之内不可用大寒大补之物。”

顾千帆将瓷瓶收进怀中,起了身:“多谢,告辞!”

一转眼便已不见了踪影。

魏伊人瞧着顾千帆消失的方向有些发呆。

桃林又恢复一片静谧。

第二十四章 秀外慧中,栖吾有约

热闹的街头,一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瞧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眼里带了欣喜,他扯着身旁女子的袖子。

“姐姐,姐姐,定安城里好热闹啊!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到底还是个孩子,满心满眼想的还只是玩乐。

徐青漓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牵住他的双手,蹲下身与他视线平行。

“青泽,我们说好了只玩一个时辰的,你是男子汉,答应了的就不能不算数知道吗?眼下我们该回去了,爹留下的功课必须完成。”

小男孩抿着唇耸了耸肩:“好吧。”

“走吧!”

徐青漓牵了徐青泽的手往府邸而去。

“姐姐,你看,是爹!”

徐青漓顺着徐青泽的小手看向攒动的街头。

徐淮阳着一身便服,正往这边而来,他时不时地与身旁年轻男子交流着。他们身后还跟着好几人。

瞧这模样,那年轻男子的身份显然比徐淮阳要高。然而天楚要员中并无如此年轻的,勋贵家的公子也不会直接参与到政事中来,莫不是,那位?

徐青漓思索间,徐淮阳等人已行至眼前。她欠了欠身。

“爹!”

“爹!”

徐淮阳向二人点了点头:“这位是大……公子,我们还要去城外查看新修水利,你们无事便早些回家。”

徐青漓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向着顾锦澄福了福身,便退至一旁。

顾锦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他略微点了点头,便和徐淮阳一行人往城外而去。

徐青漓看着他的背影,带了几分赞赏。

这位,与历代皇室中人比起来,倒是有些不一样。

瞧着,干净!

顾锦澄一行人渐渐出了城,他想起方才的女子,举止大方,言行有度。

最难得的是她眼中没有贪念。

“徐大人家教十分不错,令公子聪明可爱,令千金秀外慧中。”

闻言,徐淮阳不由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显:“大皇子谬赞!”

顾锦澄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徐淮阳似乎并不想自己的子女与皇家扯上关系,倒是十分光风霁月了。

这一点跟那些削尖了脑袋与皇家攀扯关系的人相比,可见难得。

礼部择优送入宫的名册里,想来这位徐家千金也是在里面的。

——————————

在水一方的小书房里,魏伊人正执了笔写字。

她正襟危坐,每次落笔都极认真。

那满篇的宣纸上只有一个“永”字。

忽地一道阴影洒下来。

“魏伊人,你是刚学写字吗?”

那一向平淡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戏谑。

听得这声音,魏伊人有些慌张地拖过手边的书,却将墨撞洒了一桌,正巧浸染了那一叠宣纸。

“顾!千!帆!”

魏伊人像是被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

墨玉等人听见动静,急忙跑进屋中,却瞧得自家小姐正怒目看向对面的男子。

青玉瞧得屋内竟多了一男子,大为震惊:“你……”

墨玉一把捂住青玉的嘴:“小点儿声!”

随即松了手,将门关上。又瞧见案桌上的凌乱,赶忙上前收拾。

蘅玉早已站在魏伊人身旁,而青玉盯着顾千帆才终于想起他便是上次闯入的黑煞神。

这会儿功夫,魏伊人神色早已恢复如常。

顾千帆自是瞧出魏伊人待这三个丫鬟不一样,倒并未避讳什么。

“你这字与人相比倒是差远了。”

“不劳顾将军操心!”

顾将军!青玉瞪大了眼,她竟然见着了天楚闻名的战神!

不对,战神也比不上她家小姐,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小姐的闺房。

要是战神是自家姑爷那真是完美极了。

顾千帆想起魏伊人方才炸毛的样子,不由想笑。

“永字八法倒是清楚。你既想练字,下次把卫夫人的《笔阵图》带来给你,她的簪花小楷很适合你们女子。”

魏伊人行至桌边,喝了口茶:“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好是好,却太过秀气。”

秀气?

顾千帆挑了眉:“难不成你想要怀素的《自叙帖》?”

魏伊人略微思忖,便摇了摇头:“我是喜欢怀素的书法,不过也没必要非去临他的字。我又不当书法家,永字八法可也没那么简单。”

她又看向顾千帆:“想必你不是来与我探讨书法的吧。”

闻言,顾千帆眼里带了一抹不明的意味。

“舅母要见你。”

魏伊人不由疑惑:“皇后娘娘见我做什么?”

“可能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敷衍,感谢救命之恩最多不过赏赐些金银财物。一国之后如何就要见她一个商人之女了?

“出手的并不是我。”

“难不成你让舅母私下召见苏老?何况他们早就见过了。”

魏伊人一噎,这话她无法反驳,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看向顾千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见就见吧,因着解毒的事,总不会是专程刁难她的。也许纯粹是好奇吧!

“什么时候?”

“明日,你去临江仙等我,我带你入宫。”

魏伊人无奈点了点头。

——————————

栖吾宫,沈明湘脸色红润,明显已大好。

内官刚呈上礼部送来的名册。

上面画了小像,详细记录了女子的姓名、年龄以及家世背景。

沈明湘翻开第一本——镇国公幼女林月瑶。

她忽地想到去年中秋宴上,那女子蛮横无礼的样子,因着没闹出太大笑话,便也置之不理。

“容貌、家世都不错,可惜品行差了些。”

她拿起朱笔,将整页划掉。

永和帝进来时,正瞧见沈明湘细细品味的样子。

“阿湘,你在做什么?”

沈明湘将手中名册放下,脸上带了笑。

“阿行,你快来看看,这是礼部刚送来的选妃名册。”

永和帝随手拿起沈明湘将将放下的那本。

“工部侍郎之女徐青漓。”

看着上面的名字,他的话里也带了几分兴味。

“阿行可是见过?”

永和帝摇了摇头:“并未,不过徐淮阳此人颇有风骨,想来他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差。”

“如此,便留下来,一并送去给锦澄瞧瞧。到底是为他选妃,总得他自己喜欢才是。”

“嗯,你看着办便是。”

永和帝瞧着大为好转的沈明湘,心中一时感慨无限。

若不是顾千帆寻了苏老,事情会是怎样,他不敢想象。

自己这个外甥都二十三了,身边连个女子都没有。他倒是想过直接为他赐婚,但他那个性子,怕是会惹他生气。

如今好容易来了个魏伊人,自然要引起他的重视的。

“对了,你何时见那魏家小姐?”

“明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看看的。倘若这魏家小姐是个品貌端正的,我便收了她为义女,先提了她的身份,免得将来落人口实。你看可好?”

永和帝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不便见她,你就多替千帆把把关。”

永和帝长叹了口气。

“这孩子自小吃了不少苦,又是姐姐唯一的血脉。”

他眼里带了愧色,想起顾千帆第一次站在他面前时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样子,却依旧倔强着告诉他:

“我不叫云起,我是顾千帆!”

那么小的孩子历经数月逃亡,没睡过一个好觉。他将他抱在怀中,他便沉沉睡去,一睡就是两天。

“阿湘,若魏伊人不是个好的,即便千帆恨我,也不能叫个女子祸害了他。”

沈明湘上前拉了永和帝的手:“你瞧,又来了。千帆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叫他另眼相看的女子自是不会差的。再说,不是还有我吗,我会好好瞧瞧的。”

永和帝将沈明湘揽入怀中。

“阿湘,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第二十五章 初入皇宫,平乐郡主

顾千帆带着魏伊人一路往栖吾宫而去,宫内一时哗然!

身边从未有过女子的定国大将军,今日竟带了一眼生的女子进宫。也不知那女子是哪位大人家的,竟生得如此好命。

定安城的风向怕是又要变了。

顾千帆将魏伊人送至栖吾宫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你们女子说话,我不好在一旁。你放心,舅母不会为难于你的。”

顾千帆此番嘱咐,像极了要出远门不放心家中小妻子的丈夫,倒叫魏伊人心中有些莫名。

引路的小宫女将魏伊人带至大殿门口便退了下去。

魏伊人一袭冰蓝色广袖长裙,逆着光自大殿走进,一时间像极了九天下凡的神女。

她缓步轻移,裙裾纹丝不动,双手恰到好处地交叠在身前。

只见她行至沈明湘下首,盈盈拜下:“民女拜见皇后娘娘。”

声音灵动,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初入皇宫的扭捏不自在。

一切都恰到好处,连宫中老人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沈明湘和秦姑姑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的诧异不言而喻。

这通身的气度,比起皇家公主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知晓她的身份,沈明湘都会以为这是哪家没见过的贵女。

沈明湘很快收起眼中异色,脸上带了温和的笑:“免礼吧!”

魏伊人心下诧异,这声音不像她以前见过的许多皇后那样故作威严,反而带着如沐春风的和煦。

“谢皇后娘娘!”

她借着起身的空当,不露声色地看向沈明湘。

只见得眼前的人身着淡青色金丝暗花织锦宫装,将肤色衬得更加白皙。而她的发髻之上只斜斜插了一支镂空飞凤镶金玉色步摇。整个人瞧上去倒是有种润物无声的美。

沈明湘瞧着魏伊人沉静的面容,眼里更是多了几分欢喜。

“坐吧!”

声音里没有上位者的高高在上,仿佛一个闲话家常的长辈。

“秦姑姑,看茶!”

“魏小姐,这是今年早春才上的茶,你尝尝如何?”

魏伊人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扶在杯底,凑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又浅抿了一口,她嘴角浮起一抹笑:

“汤色鲜绿,茶香清甜,入口柔和清香,正是明前龙井。”

明前龙井,产量稀少,一般只作贡茶,平常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而沈明湘却将这茶拿出来招待她一个平民,到底有何用意?

闻言,沈明湘脸上笑意更浓。向来懂茶之人,虽不说性情有多高洁,却是能耐得住性子,沉得下心的。

“想不到魏小姐也是懂茶之人。”

魏伊人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她活了上千年,要是连茶都不懂,岂不白活了。但她还是违心地谦虚道:“略懂而已。”

闻言,沈明湘心底的欢喜不禁又加深了一分。不骄不躁,甚好!

“听千帆说,是魏小姐请苏老为本宫诊治的,本宫今日还能坐在这里,还要感谢魏小姐。”

“娘娘言重了,是娘娘鸿福齐天,民女也未做什么,替娘娘诊治的是苏老。”

言下之意,你谢错人了。

沈明湘却是像听不出来似的。

不居功不自傲,甚好!

“魏小姐,本宫这个外甥啊,性子一向清冷,本宫甚是好奇,他怎会找你帮忙的?”

怎地又问到顾千帆身上去了?

“民女与顾将军只是点头之交,想来是顾将军瞧见苏老在街上救人之事,觉得苏老医术尚可,为了皇后娘娘,这才找到民女说项。”

点头之交?他会亲自送你进宫才怪了。不过沈明湘却是点了点头,没有顺杆往上爬,甚好!

这样的女子,配得上顾千帆!

“魏小姐,本宫膝下无女,宫中瑞安公主一人也甚是孤单。本宫见你性情恭顺,甚是喜欢,想收你为义女,随时进宫陪本宫和公主说说话,你可愿意?”

闻言,魏伊人心中更是莫名,她如何就得了皇后的青眼?第一次见她便如此热络地要收她为义女,如此抬举她,只是因为一句话?

顾千帆对自己的生父形同仇人,对永和帝和沈明湘却是十分紧要。如此说来,他对一个人的好不是因为血缘亲情,而是因为对方真正对他好。

而她魏伊人一介平民,沈明湘在她身上无利可图,也犯不着处心积虑地谋算她。所以收她为义女,只是真的喜欢她?而她平白得了一个皇后为义母,身后有皇室为靠,对将来行事倒是又多了几分保障。

且与沈明湘相处起来倒也轻松愉快,此事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魏伊人起身落拜。

“承蒙娘娘厚爱,民女不胜荣幸。”

沈明湘眼底笑意十足:“那不是该改口了!”

闻言,魏伊人从善如流道:“母后。”

沈明湘上前扶起魏伊人:“快起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她瞧着魏伊人越瞧越是喜欢,即便没有顾千帆那层关系,她也是真的极喜欢眼前的女子。

她拉着魏伊人的手:“这些日子卧床养病,甚是惫懒。今日正好你来了,倒是可以陪我四处走走。”

魏伊人注意到她不再自称“本宫”,心里的好感度直接上升,眼里也带了笑:“好!”

——————————

酉时末,永和帝身边的内监总管王福全竟亲自领了圣旨出宫。

一时,天楚各世家大族纷纷密切注意着他的动向。

此时王福全却悠哉游哉地坐在马车里,想着永和帝说此女子得了顾千帆另眼相看,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怎奈何将军夫人虽好,身份却是低微,为了抬她的身价,少不得还得由他这个总管亲自出宫宣旨。真是苦了他这把老骨头。

马车缓缓行驶在定安城的街道,可急坏了一众暗中观察之人。

终于,马车停在泰和巷魏府门前,却叫一众人摸不着头脑。王总管亲自宣旨的对象竟是商贾?

王福全下了马车,神态可掬地站在魏府门前,明晃晃的圣旨拿在手中格外显眼。只听得他高声唱到:“魏伊人接旨!”

端得是韵味悠长!

管家瞧着这阵势,赶紧着了人进府通知魏思远等人。

王福全就那么双手奉着圣旨站在魏府门前,恨不能将整个定安城的人都吸引过来。

稍顷,魏府众人齐齐跪在门前,王福全终于可以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东方商号魏思远之女魏伊人,品貌端庄,性情恭顺,朕心甚悦之。特收为义女,册封为平乐郡主,钦此!”

除了魏伊人神色自然,魏府其余人皆目露震惊,显然魏伊人还未来得及告诉他们。

“魏伊人接旨,谢吾皇隆恩!”

王福全瞧着眼前不骄不躁的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公一路辛苦,还请喝杯茶再走。”魏思远上前道。

王福全甩了甩手中拂尘。

“不了,咱家宫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闻言,魏思远将一包沉甸甸地袋子用袖子挡了塞到王福全手中。

“如此,劳烦公公跑一趟!”

王福全感受着手里的重量,不由心内感叹魏思远出手阔绰。他含笑收进袖子里,这钱他倒拿得心安理得,魏思远非官场中人,自不会向他打听不该打听的事。

“魏老爷生了个好女儿!”

话中深意却不为人所知。

不消一盏茶功夫,圣旨上的内容就传遍了定安城的大街小巷。人人皆道魏府的麻雀窝里飞出了只金凤凰。

第二十六章 少年往事,太子云謇

千机阁,顾千帆看着蟒江水浩浩汤汤奔流而去,身后临江仙里嘈杂的议论声不断传来。

而议论的中心正是如今风头无两的平乐郡主。

顾千帆眼中情绪莫名,永和帝和沈明湘此番动作,魏伊人一时没想明白,他却看得清楚。

只是,他为何没有反对,甚至连一丝反感也无。仿佛有些事脱离了他的控制,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有些心烦意乱。

“主子!”

身后那熟悉的魅惑的声音响起。

顾千帆没有回头。

羡鱼却是早已习惯顾千帆如此,她把玩着垂下的发丝,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云阳的人到了!”

顾千帆收起心中情绪,冷着声音,道:“来者何人?”

“太子云謇与十皇子云安!”

竟是他!顾千帆拧了眉,心内一时复杂无比。

他自小不受洪武帝待见,受尽冷眼与欺侮。而云謇却是洪武帝的心头肉,只因他是潜邸太子妃刘司容所出。

长宁长公主的封号,却是一个“容”字!

顾千帆恍惚记起小时候,他被其余皇子公主围在角落里奚落、殴打,被路过的云謇瞧见,他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没有嘲笑,也没有示以同情。

云謇说:“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努力变强。没有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他逃出宫门时,分明已有侍卫发现了他的行踪,云謇却阻止了他们。

顾千帆对云阳从来没有半分眷恋,而云謇,他却是存了一分感激的。

若不是云謇,他还是那个受尽冷眼的云阳皇子;若不是云謇,他早已死在那吃人的皇宫里;若不是云謇,这世上便无顾千帆!

可是,他所受的一切,也是因为云謇!

人人皆道容妃下毒谋害大皇子云謇,一向宠爱长宁长公主的洪武帝不听任何辩解,将她打入冷宫。

顾千帆是在冷宫里出生的。

对于云謇,顾千帆不恨,却也无法将他当做亲人。

罢了,送他个消息,还了当年的人情。

“他住在何处?”

顾千帆转过身来,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想起那个地方,羡鱼不禁勾了唇角。

“汀兰水榭!”

倒是出人意料,谁能想到一国太子竟只住了蟒江边上的一个水榭。

不过,汀兰水榭的风景却是不错。

——————————

汀兰水榭,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

临窗的小几,一只碗伶仃放在上面,还残留了些许药渍。

一满脸病容的青年男子,不适地咳了几声。

他身旁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赶紧替他抚了抚背,眼底含了担忧:“皇兄,你怎么样?”

那青年男子摇了摇头:“十弟,不用担心,我无碍。”

少年却是一脸不信:“无碍!每次都说无碍,可你的身体总也不见好,这些太医没一个有用的!”

说到后面竟带了些愤恨。

闻言,青年男子的脸上几不可见地带了一丝冷意。

“十弟,我的身体乃是沉珂,太医是治不好的!”

少年面沉如水:“这狠毒的妇人,我迟早要送她去见阎王!”

“十弟!”

青年的声音带了严厉。

“我怎么教你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沉稳,不能将所有事情都摆在脸上,叫敌人有了可乘之机!”

少年咬了咬牙,压住心中的怒火:“皇兄,云安知错了!”

青年拍了拍云安的肩头:“不要觉得皇兄对你严苛,只有这样,以后你一个人才应付得来。”

云安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青年望向窗外,淡淡说道:“我也乏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皇兄!”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青年倒了一杯茶放在对面。

那里,顾千帆已然坐下,他面容冷峻地开口:“顾千帆!”

“云謇,好久不见!”

顾千帆?

青年眼睑微动,看着眼前与他记忆中判若两人的男子,眸子里带了赞赏。

“你成长得很快!”

顾千帆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捏起茶杯:“你的身体倒是大不如前。”

云謇嘴角浮起冷笑:“暂时还死不了。说起来,用了她两个儿子的命来换,倒也值得!”

顾千帆挑了眉:“她不是还活着吗?”

云謇脸上笑意更深:“两个儿子都没了,活着不是更好吗?”

顾千帆不以为然:“我瞧她活得可挺好!”

“那是她以为还有倚仗。如今的李家不过是个纸老虎。”

云謇嘴边的笑容越发恶劣。

“李家倒了,下一个就是她。”

他看向顾千帆,眸中带着审视:“你来找我,想必不是叙旧的吧!”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今日特来还你人情。”

闻言,云謇脸上倒是有了几分兴味。却不知这个人情是怎么个还法。

“你的母亲,不是病故,而是中毒。”

云謇脸上的兴味僵住:“你说什么?”

“百日枯,服此药者,气血两虚,咳疾不断,百日内腑脏皆衰,不治而亡。”

云謇的眼里逐渐酝酿了一场风暴。刘司容死的时候,洪武帝还是太子,长宁长公主都还未入云阳,顾千帆没道理拿这事做文章来欺骗他。

“是谁?”

他的声音阴沉无比。

“你的好皇叔——云中辰!”

云謇腮帮动了动,眸中翻滚着燃烧的火焰。他已然相信顾千帆说的话,但他还是问道:“百日枯!闻所未闻,你怎么知道的?”

顾千帆饮下杯中茶水,压下眼底的情绪,抬眸看向云謇,嘴角浮出冷意:“我母亲也死于此毒!”

闻言,云謇微拧了眉,他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世家公子,皇室之中,两个身份并不简单的女子皆死于中毒,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这背后牵扯的事只怕不小。

而云中辰他太过了解,野心有余,能力不足,只可能是个傀儡。

这背后的人又是谁?

云謇眼中冰冷一片:“云中辰不过是个废物,他的眼界接触不到这等毒药。主谋是谁?”

顾千帆微眯了双眼:“去问云中辰吧!”

云中辰!他能知道多少?顾千帆如此模样分明清楚内情,却不愿多说。

云謇垂眸,这件事只怕是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他收起所有情绪,又恢复了那个病弱的太子模样。

“多谢你此番前来告知,我记下了。”

“人情已还,此后相见,便是敌人。”

敌人?分明是父子兄弟,却又是仇人?云謇眼底掠过嘲讽,皇室的亲情当真如此廉价吗?

他本想再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当年的事,换作他是顾千帆,想必也会如此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终因我而死。

杀母之仇,焉能缓和!

而今日,顾千帆还能坐在这里与他心平气和的说话,不过是因为往日的几句话,在宫门口阻止了几个侍卫。

若没有这些,只怕在顾千帆的心里,他比外人还不如。

第二十七章 请君上船,此生无悔

永和二十五年,六月十八,天光明媚,定安城内多了许多异国打扮之人。

街道上,小贩们瞧着涌动的人流,吆喝声又比往日卖力了许多。

江秉安靠窗而立,瞧着底下的热闹繁华,眼里的贪婪毫不掩饰。

同样是都城,定安物阜民丰,怀梁却是要差上许多。总有一日,他要把这里纳为己有。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近卫:“方言,永和帝送来的帖子上,宴会是何时?”

“六月二十三。”

“很好,没两日了!到时,魏伊人就是本太子的。成了平乐郡主又怎样?女子,终究要嫁人的。”

在水一方,苏老眼神复杂看向对面的魏伊人。

“丫头,宫里的宴会,你当真要去?”

魏伊人含笑不语,态度却说明了一切。她自是要去的,去看看这场戏,他们要如何开场。

“你倒是比我想得开!”

苏老瞧着魏伊人模样,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对付你一个女子,无外乎拿婚姻、清白来做文章。宫里人多手杂,入口的东西千万当心。”

他眼角瞥向桌上瓷瓶。

“这是老夫特质的药,入宫时服一粒,以免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

魏伊人将瓷瓶收起:“还是苏老想得周到!”

闻言,苏老胡子一翘:“周到能有什么用?他们要是直接让皇帝赐婚,这药你服十粒也没辙!”

魏伊人眉心一跳,这苏老歪打正着也着实厉害。他们打的可不就是直接赐婚的主意吗!

“爹娘和大哥暂且还不知这其中凶险,还请苏老瞒着。”

——————————

亥时将过,房内烛火摇曳,魏伊人坐在床边,衣带未解,发髻未松。

她黛眉轻蹙,神色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站起身,像是决定了什么。

“蘅玉!”

一人影很快闪身而进。

“带我去个地方!”

街道上,灯火早已阑珊。

临江仙大门紧闭,只有两只灯笼在黑夜中微微摇曳着,竟显得凄清无比。

蘅玉看了一眼魏伊人,她着实不明白深夜来这里做什么。

魏伊人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蘅玉上前敲了门。

“谁呀?打烊了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声音里明显的不耐烦。

魏伊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蘅玉又继续拍门。

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骂骂咧咧和脚步声。

“不是都说了打烊了,明日再来,敲敲敲,赶着投胎哪!”

“轰”!门应声而开。

蘅玉退在一旁。

开门的伙计见是两个女子,不由怒火小了不少,但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魏伊人将手伸出,一枚玉佩从掌心坠落。

那正要开口赶人的伙计,陡然睁大了眼睛,神色恭敬。

“小姐请进!”

待二人进了屋,他赶忙倒了茶奉上:“小姐请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蘅玉瞧着魏伊人正襟危坐的背影,在偌大的厅堂内竟显得甚是庄重。

很快,脚步声传来,掌柜的毕恭毕敬走到魏伊人面前。

“小姐,主子在第五层等您,未经允许,属下不能上去,您自己上去吧!”

魏伊人起身,点了点头:“多谢!”

魏伊人缓步走至五楼,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紧张,走到门口,她深呼了一口气。

“蘅玉,在门口等我!”

她推门而入,看见顾千帆正抬眸看了过来。

她飞快转身,将门关上,吐了一口气。活了千年,她从未干过也从未想过这样的事,饶是她,也觉得自己太过大胆。

魏伊人咬了咬牙,转身便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走到顾千帆对面坐下,瞧见面前放了一杯水,想是顾千帆特意准备好的。

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顾千帆想说什么,却已来不及。

“咳咳咳咳……”

魏伊人只觉口中一股辛辣弥漫开来。

顾千帆递了杯水过去:“十里八香虽不算烈,但你从未饮过酒,还如此喝法……”

魏伊人本就因着心中之事有些着慌,顾千帆如此一说,一时有些没好气。

“我怎知道是酒!”

那声音里竟带了几分娇蛮。

顾千帆挑了眉看向对面的女子,十里八香后劲儿极大,她的脸已带上了些微酡红。

魏伊人今晚倒有些反常。

“你莫不是醉了?”

“我没有!”她飞快地反驳,却像是在掩饰什么。

顾千帆瞧着魏伊人如此模样,不由好笑,没成想还能看到她娇憨的一面。

“那你找我何事?”

魏伊人觉得脑子有些发晕,但意识还是十分清醒的。

她抬眼看向顾千帆,脸上神色无比认真。只听她道:

“顾千帆,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闻言,顾千帆一噎,险些被呛住,这魏伊人莫不是真的醉了?

他正色看向她,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一时,顾千帆竟怔了,老实回答道:“没有!”

听得这个回答,魏伊人脸上带了笑意。

“那你可会娶妻?”

顾千帆觉得大概是自己醉了,或者是做梦。魏伊人今晚也太不正常了,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他审视地看着魏伊人,而此时的魏伊人,在烛火的映照下,眼里闪烁着光芒。

见顾千帆不语,她又问了一遍:“你可会娶妻?”

顾千帆垂了眸,不再看她。

“也许会吧!”

魏伊人自动忽略“也许”两个字。许是十里八香的后劲儿上来了,她觉得心中一片清明,连胆子也大了许多。

她说:

“那你娶我吧!”

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一时,顾千帆惊得无以复加,魏伊人深夜前来为的竟是这个。

“魏伊人,你说什么?”

“你娶我吧!”

似是担心顾千帆不答应,她又飞快道:

“反正你也要娶妻,与其随随便便娶一个,不如娶了我。我有见识,有谋略,还有胆识,长得也不丑,不会拖你后腿!”

见顾千帆不语,她想了想,又道:“若以后你有了喜欢的女子,我会与你和离,实在不行,休了我也可以,反正我不会碍着你们的。”

顾千帆眼里带了怒意:“你要我娶你,又要与我和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起了身,凑到魏伊人跟前,恶狠狠地看着她。

“我告诉你,魏伊人,上了我顾千帆的船,你就别想着下去。你要我娶你,我应了,但和离不行,休书也不会有。跟了我,你就得一辈子待在我身边。现在,告诉我,你还要不要我娶你?”

看着顾千帆莫名的火气,魏伊人不由莫名,但转念一想,自古以来,男子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想必眼下也是如此。

顾千帆娶了她,她就得一辈子都是他的人,无论他喜不喜欢她。

可反正都是要嫁人的,与其嫁一个不喜欢的,还不如嫁给顾千帆。若是以后他有了喜欢的女子,她自贬做个逍遥自在的小妾也不错。

于是,她点了点头。

顾千帆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缓缓扩大。

瞧着顾千帆深达眼底的笑容,魏伊人一时有些发愣,原来他也是会笑的,笑起来还挺好看!

顾千帆看着眼前懵懂的女子,一时心头微热,他低了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第二十八章 接风洗尘,婚事初定

六月二十三,永和帝宫中设宴接待诸国来使,凡四品以上官员携眷赴宴。

宫门口陆陆续续停了好些马车,夫人和闺阁女儿们见了相熟的便三五成群站在一起说着话。

魏府的马车旁,白萱华正握着魏伊人的手同她说着什么。

不远处一着水粉撒花烟云裙的女子神态倨傲,暼了魏伊人一眼,似是觉得有些刺眼,她看向一旁身穿鹅黄小衫的女子。

“那是谁?怎的有些眼生?”

闻言,那鹅黄小衫女子看向魏伊人所在的方向,嘴角立马带了讥诮:“我们都是跟着爹爹一起来的,就她自己来的,还能是谁!”

另一女子掩住微张的红唇:“你是说她是……”

“可不就是嘛!”

“那怎么说她也是郡主,身份比我们高多了,我们要不要过去见个礼?”

那水粉撒花烟云裙的女子,一脸的娇纵:“见什么礼!谁知道她是郡主呢?一个商女而已,跟她见礼,没得掉了自己的价!”

“月瑶,你可小声点儿,人家再怎么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话虽如此,神色间却也是一脸的不屑。

几人说话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叫人听见。

魏伊人对这些话不甚在意,白萱华却是有些生气。果然,身份再怎么变,这些人始终打心底里瞧不起他们。

瞧着白萱华的神色,魏伊人轻轻握了她的手,摇了摇头:“娘不必动怒,不过是些小孩子的玩闹罢了。”

“你倒是比娘看得开,即便如此,宫宴之上也切莫委屈了自己。”

魏伊人点了点头。

“平乐郡主安好!”

几道声音传来,魏伊人抬了眸。

为首的妇人瞧着和蔼可亲,身旁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那女子着一身碧色罗裙,盈盈而立,虽没有千娇百媚,那双眼却叫魏伊人难忘。

无他,干净!

林月瑶见此情景,冷哼了一声:“果真都是鸡窝里飞出来的,才能看对眼!”

说着便拂袖往宫内走去。

闻言,魏伊人心下了然,原来是新任工部侍郎府上的,徐淮阳素来风评不错,眼下见得他府中家眷,果然也是极有教养的。

魏伊人含笑点了点头,与白萱华辞了行,便带了蘅玉,同徐青漓等人往宫内而去。

奉天殿外,百官及各府家眷分列而立,等候帝王入座。

魏伊人瞟了一眼左手旁的顾千帆,想起那晚临江仙发生的事,仿佛唇上还残留了些许温热。

她兀自想得出神,却没瞧见顾千帆眼角的余光正向她看来。

申时一刻,司礼奏乐,永和帝携元德皇后入奉天殿于高位就坐。随后百炮齐鸣,皇子公主依次入殿。

司礼监于殿外高唱:“迎客来!”

诸国来使自东西两侧鱼贯而入。

台阶之上又传来一声高唱:“进!”

百官及各府家眷齐齐往殿内走去。

殿内,几十余张小桌上,已布满了各色水果和精致的点心。

各府在东西两侧依次就坐,魏伊人的上首刚好便是顾千帆,而斜对面却正巧坐了那江越太子。

永和帝瞧着满殿一派祥和,脸上带了几分威严几分笑意。

“诸位使者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朕特设此宴为诸位接风洗尘,各位使者可一定要尽兴而归!”

江秉安正举了酒杯,方言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一时眼睛一亮,先是看了一眼顾锦兰,后瞥向魏伊人的眼里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他缓缓站起身,向着永和帝遥遥举杯。

“感谢皇上的盛情款待,不过来天楚之前,父皇便嘱咐本太子,一定要在天楚带个太子妃回去,此事还望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神色各异。自古以来,两国联姻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自从长宁长公主出事后,永和帝对政治联姻,尤其是以女子婚姻换取和平的联姻一直讳莫如深。

前些年边境有百夷之乱,有大臣提出让适龄的大公主和亲,便引得永和帝大发雷霆。

听得江秉安的话,顾锦兰心中一跳,如今,皇室适龄的公主便只她一人!

永和帝微眯了双眼,脸上神色喜怒不辨。

“哦?那倒是好事,不知太子看中了哪家女子?”

百官无语,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嘛,一国太子迎娶太子妃,自然娶的是皇室公主,皇室适龄的公主,可不就只有瑞安公主一人!

江秉安兀自笑着。

“自然是瑞安公主!”

顾锦兰一时捏紧了手心,江秉安是什么样的人她自是听说过的,即便最终逃脱不了和亲的命运,她也不想嫁与这样的人。

顾锦澄眸中也带了怒色,却也知晓,永和帝连大公主都未推出去和亲,对于他最为疼爱的顾锦兰,更加不会答应江秉安。

顾锦澄看向顾锦兰,无声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魏伊人却是与顾千帆对视了一眼,这招退而求其次倒是高明。

“江秉安身后的侍卫有问题,让人注意!”

顾千帆有意无意向江秉安身后看去:“放心,我知道!”

永和帝眼底带了冷意,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笑意。

“承蒙太子错爱,瑞安怕是没有这个福气,她还小,朕还要多留她两年。”

江秉安作出一副惋惜状:“那是本太子没有这个福分了。”

永和帝还心道这太子好打发,却又听得他道:

“不过,本太子虽与公主无缘,倒是听说皇上最近新封了一位平乐郡主,娶不了公主,能娶郡主也是莫大的福气。”

永和帝眉目一冷,他还道他好打发,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怕是这江秉安最开始的目标便是魏伊人。只是,江秉安到底是一国太子,为什么要求娶毫无背景的魏伊人?

顾千帆嘴角勾起淡淡的冷笑。

“只怕不能如了太子殿下的意,平乐郡主乃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饶是永和帝与沈明湘也没料到,前两日还摸不透心思的顾千帆,今日竟如此直截了当地将魏伊人的身份定了。

江秉安一时恼怒:“魏伊人是未来的将军夫人?本太子怎么未听说?你们可有三媒六聘?如果没有,那她,本太子也是娶得的!”

殿内,开始骚动,众人不解,江越太子连瑞安公主都能潇洒放手,为何偏偏对一个名义上的郡主如此执着?

“顾将军与平乐郡主的婚事,是朕亲自许可的,赐婚圣旨都拟好了,只不过因着近日事务繁多,才暂且压下未宣。太子此言,是对朕有何不满吗?”

言语中帝王的威压毫不掩饰。

江秉安原以为胜券在握,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永和帝又如此明目张胆地维护顾千帆,他一时心中恼怒,却又不敢正面与永和帝呛声。

“皇上误会了,本太子实在是太过倾慕郡主,才有此言。既然郡主已有婚约在身,本太子倒是不好夺人所爱。”

迎娶太子妃之事却是不再提。

第二十九章 奉天国宴,青眼有加

酒过三巡,永和帝便携了沈明湘双双退席,殿内略显拘谨的氛围开始活跃起来。

坐在镇国公身旁的年轻男子,眼中晦暗不明,他饮下杯中美酒,将所有情绪掩下。

倒是他小瞧了魏伊人,手段还挺高明,竟然连顾千帆这样的高枝也能攀上。想通过江秉安把魏伊人带回江越是不可能了,只能再另谋他算。

他举了酒杯,向着遥遥看过来的顾锦澄一饮而尽。

顾锦澄微眯了双眼,莫隐!原来镇国公失散多年的儿子竟是他。只是事实真的如此吗?他却是不信的。

顾锦澄收回目光,眼中温和褪去,覆上一片冷意。

沈明湘虽欺骗、利用了他,但莫隐也绝不是什么善茬。余妙心的死与他背后之人脱不了干系。

他总要一一还回去的!

顾锦兰与顾锦源却是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纷纷去了魏伊人身旁。

顾锦源还未坐下,便先将魏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还当着她的面评头论足起来。

“模样嘛,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倒也还看得过去。性情嘛,暂且不知,不过瞧着比那些女子倒是要舒服。”

魏伊人不由好笑,一个半大的孩子,还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来,当真是活宝一个。

“不知五殿下可还满意?”

顾锦源又细细看了她几眼。

“本皇子看你还挺顺眼的,做本皇子未来表嫂嘛,勉勉强强吧!”

语气中嫌弃十足。

魏伊人不怒反笑,顾锦源有此反应,恰好证明在他心里,顾千帆占了足够的份量。

男子与女子看人向来都不一样,顾锦兰瞧着魏伊人言谈举止都不落俗套,即便在他们这些皇子公主面前也未落下乘,比起那许多娇矜的大家闺秀来,不知要好上多少。

“你别听五弟瞎说,我瞧着你便是极好的,难怪表哥一向不喜女子,也要讨了你做夫人。你配得上他!”

一旁,顾千帆见着二人并未为难魏伊人,便也不打算插嘴。

魏伊人却是挑了眉,看来,天楚皇室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竟十分不错,这倒是难得。往日,她也不是没见过皇室真情,只是极少极少。

皇子与公主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倒还说得过去,却不知那位大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魏伊人想着便往顾锦澄的位子看去,那里却早没了人影。

此时,殿内好些人架不住席间的推杯换盏,逃出殿去了。

顾锦澄实在有些受不了殿内各家女子粘在身上的眼神,好容易出了殿透口气,竟还被各种偶遇。

想到要在这些女子中选一个出来做他的皇子妃,他实在头大得很。

顾锦澄捡了偏僻的小径一路而去,倒是清净不少。

却听得前方假山后传来一道童声:

“姐,爹不是说定安城是京都,人人都极是有教养的吗?怎的那些女子一个个都含羞带怯地看着大皇子和顾将军,恨不得将眼睛粘在他们身上。知晓平乐郡主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后,又都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青泽!”

那女子斥责了一声,声音虽低,语气却十分严厉。

“爹和姐姐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这里是皇宫,难道你不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吗?”

“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

男孩认错倒是极快。

“可是,姐姐!”

他的声音又放低了几分。

“那些女子还比不上你!你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你要不是我姐姐多好,待我长大定要娶你!”

“你又瞎说什么?才多大,就娶不娶的。”

“姐姐,我没瞎说,你看你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知书达礼,品貌端庄,哪里比那些女子差了?今日放眼看去,除了顾将军也就大皇子配得上你。可是顾将军……”

话没说完却只剩下“呜呜”的声音传来,想也知道是女子捂了他的嘴巴。

“青泽!我和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无端生出些非分之想,无论是大皇子还是顾将军,都不是我们能肖想的。定安城不比岳州民风淳朴,这里行差踏错一步便是灭门之灾,你若想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在一起,这些话休要再说,连想都不能想,明白吗?”

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却足以叫顾锦澄明白她的意思。

原来是徐淮阳的子女。

顾锦澄想起那日见到的女子,不由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徐青泽有一点倒说得没错,徐青漓比定安城大多数女子都要好上许多。

他提了步子往另一条小道而去。

徐青泽听得徐青漓一席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走吧!爹该担心了。”

徐青漓牵了徐青泽往奉天殿走去。

——————————

御花园内,满池青荷盛开,倒颇有几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味道。

顾千帆与魏伊人并肩站在塘边。

蘅玉远远站在身后瞧着二人,竟有些恍惚,自那晚带魏伊人去了临江仙,走的时候她便觉得魏伊人有些不一样。

不料今日,此前还明显有着几分疏离的顾千帆,便已成了魏府未来的姑爷。

世事果然无常!

魏伊人第一次进宫,得了平乐郡主的封号。

第二次进宫,便成了未来的将军夫人。

也不知府中一干人等知道了,又是怎样的脸色。不过,嫁了顾千帆倒比那劳什子的江越太子要强多了。

二人的身影在斜阳映照之下,竟格外的和谐。

顾千帆转过身看向面前才到他肩头的女子,她注视着满池荷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伊人,你可是后悔了?”

闻言,女子一声轻笑,转过头看向男子。

“我像是后悔的样子吗?”

魏伊人的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顾千帆不禁眉心一跳。

“那你在想什么?”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放低了声音。

“你才二十三岁,我长你太多,与你成亲,让我很有些罪恶感!”

“你才十八,比我还小几岁,正是嫁人的好年华。”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顾千帆认真思量了一番。

“你放心,我不会吃亏的。我比你长上一辈!”

长上一辈?

魏伊人不解:“你哪里辈分比我长了?我怎的不知?”

顾千帆竟卖起了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看着斜阳渐渐西下,目光变得深远。

“魏伊人!他们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了,你准备好了吗?”

“自然!你呢?”

“自然!”

第三十章 师姐安好,岳母在上

国宴结束,永和帝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立工部侍郎之女徐青漓为大皇子妃,待大皇子弱冠之后,封王辟府,择日成婚。

一道赐婚于定国大将军顾千帆与平乐郡主魏伊人,十月初八,黄道吉日,着即完婚。

一时,定安城无数闺中少女神伤不已。

若说顾千帆与魏伊人之事,国宴之上便可见端倪。但徐青漓一初入定安城的女子,竟一跃成为皇子妃,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有人道,徐青漓是大皇子亲自向永和帝求来的;又有人道,是皇家看中徐淮阳的才干,有意提携徐家在定安城的地位。

而事实究竟如何,怕是只有永和帝心里最为清楚。

魏伊人与徐青漓的名字一时风靡在街头巷尾。

不管他人如何评说,顾千帆却已开始着手准备婚事。

魏府,魏思远等人正坐在厅堂里,神色各异。

魏重舟一脸的不甘心,才好没几日的妹妹便要嫁作他人妇,他的内心是拒绝的。

苏老却是知道顾千帆与魏伊人之间关系不简单,是以听闻皇帝赐婚,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魏思远则是一脸不高兴,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婚事定下后,他这个做父亲的才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白萱华却是觉得,事情已然如此,总要先看看顾千帆为人如何,好,便嫁了!不好,她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魏伊人带走。

反观魏伊人,却是满脸轻松,不以为意,仿佛他们忧心的对象并不是她。

几人一席无话,各有各的思量。

此时,门口却传来一道急急的声音。

“老爷,夫人!”

小厮匆匆进了大厅,草草行了礼。

“顾……顾将军来了!”

顾将军?

天楚还能有几个顾将军?

魏重舟闻言,怒气腾腾拍案而起:“你说谁来了?”

小厮被魏重舟的怒火吓得不轻,以为这位大少爷一时没想起是谁,又想到永和帝下的圣旨。便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姑爷,姑爷上门了!”

姑爷?魏重舟的火气不由更加升腾。

“混账!谁是姑爷?魏家哪儿来的姑爷?”

小厮吓得赶忙跪下,也不知大少爷今日是抽了什么风?平日里瞧着虽吊儿郎当的,但脾气也还行。

“你先下去吧!”

魏伊人瞧着抖抖索索的小厮,实在不忍他再受魏重舟的摧残。

欲哭无泪的小厮仿佛受了天大的恩惠,无比感激地谢了魏伊人,赶忙退了下去。

厅外,顾千帆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近。

他往日里的衣裳以黑色居多,今日却穿了一件暗紫的乌金云纹锦衣,腰间一条白玉带,嘴角竟还带了一丝笑。周身没了往日生人勿近的气息,倒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魏伊人瞧着如此模样的顾千帆,很是有些不适应。

顾千帆身后还跟了一人,他脸上带着可亲的笑容,扫了一眼屋内的人,瞧见魏伊人时,眼里不由亮光一闪,笑容更是堆了满脸,褶子将那双带笑的眼都快淹没不见。

顾千帆朝着魏伊人点了点头,魏伊人挑了眉瞪他一眼便别过头不再看他。

白萱华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倒是放下了几分。魏伊人因着前身之事,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一丝闺阁女儿的天真烂漫,为人老成,如今遇着顾千帆,竟还能流露出几许小女儿姿态,想来在她心里,他是有些不一样的。

而顾千帆,进来看的第一个便是魏伊人,证明至少在他心里,魏伊人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白萱华第一次认真看向顾千帆。

身材高大挺拔,步履稳重,容貌气质也十分出众,尤其是那双眼睛,没有高高在上的轻蔑,叫人身心愉悦。

“顾千帆!”他自报家门。

魏重舟冷哼一声,即便之前对顾千帆还有着几分钦佩,但自从知道顾千帆要娶自家妹妹,对于他,魏重舟是横竖都看不惯。

白萱华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得顾千帆低醇悦耳的声音传来。

他道:

“师姐!”

一时,屋内鸦雀无声。

师姐?

几人不由莫名其妙看向白萱华,而白萱华也是一脸不解。

魏伊人却是恍然大悟,难怪!原来那日他说他长她一辈,竟是这个意思!好啊!她倒是不知,这中间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那她该叫顾千帆什么?师叔?想想都觉得恶寒!

魏思远皱了眉,他每年同白萱华回茫山,可从未见着她还有个师弟。可瞧着顾千帆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而且拿这件事来撒谎得不偿失。

“顾将军!我与夫人可从未见过你这个师弟,不知顾将军师从何人?莫不是记岔了!”

言语中竟是一分客气也无。

顾千帆却是不以为意,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

“我一直在后山历练,是以未见过。”

后山?魏思远不由倒抽一口气。

他虽没亲自去过后山,但从白萱华口里也大概知道那里无比凶险,各种有毒的蛇虫鼠蚁,大型猛兽飞禽,数不胜数。

在里面能待上三两天已是不易,顾千帆竟是长年待在那里,怎么过来的,魏思远无法想象。

魏思远自然也是听闻过顾千帆的身世,如今更是得知这些,顾千帆如此心志,他自叹不如,一时不再言语。

白萱华不禁大为感佩,后山那个地方,是她的噩梦,她进去三日,被师父捞出来后,便再也不想踏足。

她看向顾千帆的眼神,活脱脱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你竟是师父收的关门弟子!”

顾千帆挑眉不语,脸上的神色却是说明了一切。

白萱华一时大为满意,脸上也带了喜色。

茫山老人看人向来挑剔,能得他青眼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如今想来,说不得顾千帆与魏伊人便是天定的姻缘。

魏重舟不禁头大,简直莫名其妙,都乱了套了。

“顾将军,那你可不能娶我妹妹。”

顾千帆抬眸看向魏重舟,不以为意。

“为何?”

“论辈分,你是师叔,怎么能娶我妹妹。”

魏思远不由点头。

闻言,苏老却是毫不客气地拍了魏重舟的脑袋。

“迂腐!师叔怎么了?让你管他叫师叔,你肯吗?”

魏重舟不由气得跳脚。

“苏老头!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疯老头子!”

苏老吹了吹胡子,傲娇地翻了个白眼儿。

“什么外人?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苏老可看得清楚,顾千帆与魏伊人之间本就不简单,何况有顾千帆这样一尊大佛在魏伊人身边护着,行事都要方便许多。

白萱华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

“那眼下可该如何称呼?”

顾将军?显得太生分了。

师弟?可那是未来女婿呀!

名字?人家好歹是大将军。

魏伊人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个,对他,高兴就直呼其名,不高兴就叫他顾将军。师叔,想都不要想!

魏重舟与魏思远都是一脸看戏的表情望着顾千帆。

顾千帆却不以为意:“叫我千帆便好!”

白萱华点了点头,果然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

“千帆,坐吧!”

“墨玉,上茶!”

一众人重新坐定,白萱华喝了口茶,道:“既然你与伊人婚事已定,往后,便不能叫我师姐了。”

顾千帆从善如流:“夫人!”

魏思远没眼看二人越聊越亲热,咳了几声,看向顾千帆:“你今日来有何事?”

闻言,顾千帆向身旁的老人点了点头。

“我与伊人婚事已定,今日特来下聘,府中没有长辈,唐伯是我身边最为亲近的老人。”

顾千帆称之为唐伯,想来此人在顾千帆心中也是极重要的人物,由他来下聘,也不算辱没了魏伊人。总不能要永和帝与元德皇后亲自来下聘吧!

只见唐伯双手捧了一摞厚厚的册子站在厅中。

“这是将军府送来的聘礼单子,家具摆设两册,古玩玉器两册,衣裳首饰两册,田产铺子一册,书籍字画一册,还请夫人过目,若有何缺漏,还请夫人明言,少爷定然会补上的。”

唐伯将册子整整齐齐放在主位上。

众人瞧着那册子,一册便一两寸厚,其中含了多少东西可想而知。

白萱华与魏思远不由对视一眼,分别拿起一册看了起来。

这一看却是不得了,原以为数量多,质量便也落了下乘,可里面的东西随便拣出一样,也足够寻常人家大半年的开销。

饶是魏思远也不由咋舌,顾千帆光莫不是将自家给搬空了?如此大手笔,倒叫他挑不出一丝错来,他看向顾千帆的眼里多了些东西。

魏重舟瞧得二人神色,不由狐疑,上前随手抄了一册,看着看着,他不禁傻眼,再说不出一句不好的话来。

白萱华放下手中册子:“这……是不是丰厚了些?”

“她值得最好的!”

众人不再说话,既然顾千帆舍得,那他们也没什么不敢收的,至于嫁妆,魏府家大业大,又不是送不起。

第三十一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徐府,厅堂,一家四口正坐在一起用饭。

桌上是简单的五菜一汤。

一席无话,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徐青泽的脑袋埋在饭碗里,眼睛却滴溜转了一圈儿。

这三个人自从接了圣旨后,便不再说话,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为何到了自家,反而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又想到在宫里徐青漓对他说的话,一时心中竟也有些担忧。

他抬起脑袋,眨了眨无辜的大眼,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徐青泽无奈扯了扯徐青漓的袖子,一双眼水汪汪地看着她,却不言语。

徐青漓见着徐青泽这副模样,才察觉到异常的气氛,她拍了拍徐青泽的手,又瞧向自己的父亲母亲。

他们脸上没有攀上皇家的愉悦,反而是一片凝重。

徐青漓微蹙了眉:“爹!”

徐淮阳闻声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他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

“大皇子选妃,照理来说应该还有一段日子才会敲定,可如今各府女儿尚未进宫待选,圣旨便下了,对于此事,你如何想?”

徐青漓看向厅堂之外,那里空无一人,她的目光有些深远。

“爹!事情已成定局,我如何想的不重要。你与大皇子接触得比我多,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我知皇家水深,你担心我受委屈。”

她转头看向徐淮阳,眸中一片澄澈。

“当今陛下,已是不可多得的明君仁君,大皇子秉性温和,与他们相处起来,应当也不会有多难。”

徐淮阳的心却并未因女儿的话而宽慰几分。

当年七子夺嫡,何等惨烈,连他们远在岳州都有所耳闻。当今陛下正值壮年,将来继承人是谁,犹未可知。为了那个位置,又是否会重演七子之事?

即便最后大皇子荣登大宝,向来男子三妻四妾,何况帝王。顾锦澄最后是封王还是称帝,徐淮阳都不甚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徐青漓能否在皇室的深渊中安然无恙。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

“高处不胜寒!”

话到嘴边,便也只有这句话。

其中深意,徐青漓却是听懂了。

“爹,嫁给别人,就能保证一帆风顺吗?也未必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努力比昨天好一点,方为正道。”

徐淮阳无奈叹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夜色开始笼罩下来,灯火渐渐散开来,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像极了夏日的星空。

——————————

南嘉楼,临街的一间房里,莫隐推门而入,瞧着窗前负手而立的人。

“父亲!”

他语带恭敬。

“孩儿竟没料到魏伊人与顾千帆扯上了干系,如今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走,只怕更难,顾千帆不是省油的灯!”

隐恪缓缓转过身,斗篷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当初竟让他逃了!如今倒是养虎为患!顾千帆的武功深不可测,对上他,我都没有胜算。”

莫隐皱了眉:“那我们就要在他们成亲之前下手!可,魏伊人走哪儿都有人跟着,他们武功不低。”

隐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先想办法把顾千帆引出定安城。至于其他的人,我就不信,他们时时刻刻都盯在魏伊人身上。”

闻言,莫隐似觉得不妥。

“魏伊人如今在天楚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只怕会引起不小的动静,到时,魏伊人被推到明面上,只会引来更多势力的关注。”

“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在哪儿动手都会引起注意,那便找个世人都信得过的理由瞒过去。魏家富可敌国,总会有人眼红的。”

“还是父亲高明!”

莫隐忽地想到宫宴之上,沈明湘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是垂危之人。他一双眼里淬了阴狠。

“沈明湘的毒解了!”

“孩儿查探过了,顾千帆曾带过一个老头进过栖吾宫。”

隐恪一时不语,百日枯的解药,好几样都已绝迹,当今世上莫说解药,连知晓百日枯的只怕都找不出几个人,这个老头,竟然不动声色地便解了!

看来,对手倒是比他想得要强大些!

“他们本事倒是不小,短短数日,没有一点动静便将百日枯解了!那个老头,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老头,客居在魏府,魏伊人身边那会武的丫头是他的孙女儿,魏伊人走哪儿他们都会跟着。”

莫隐又想到那日瑞云斋的情景。

“但瞧着也不像是普通的仆人。父亲,那个老头的来历怕是不凡。”

烛火摇曳,斗篷下的脸,显得尤为阴森。

“那老头姓什么?”

“苏!”

寂静的夜里响起尖利的笑声,十分刺耳。

“苏!好好好!”

“苏家的人也出现了!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莫隐却是不知上古之事,对于父亲的反应,一时有些莫名。

“父亲,苏家又是什么人?”

隐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苏家与我们的目的一样,只不过,他们惯会做好人罢了!”

他不信,世上还有人能抵得住这莫大的诱惑,苏家如今蛰伏在魏伊人身旁,不过只是为了夺取魏伊人的信任,以便将来下手。

“顾锦澄那边如何了?”

想到顾锦澄,莫隐的脸上浮出一抹冷意。

“顾锦澄如今对沈明湘倒是存了芥蒂,但对我,也一样防备着,倒是比江秉安那个蠢货有脑子多了。”

“在顾锦澄身上不必花费太多精力,他不是能为我所用的人,只要挑拨了他与帝后的关系,后面的事,推波助澜就行了。”

莫隐一时不语,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算计。

“顾锦澄的胞妹,顾锦兰,备受永和帝与沈明湘的宠爱,一个女子利用起来,倒是要比顾锦澄方便得多!”

隐恪不以为意,只要不影响大计,他不在乎这些细节。

一个女子而已,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有用最好,没用就当个玩物罢了。既然莫隐有兴趣,那便由着他好了。

“你自己看着办,别玩过火了!”

“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对了!”

莫隐忽地抬眸看向隐恪。

“近日,有人暗中盯着方言。”

“有苏家的人在,想必他们早已察觉到我们了,他们想把我们拉到明面上去。近日,不要跟方言联络,省得露出马脚。江秉安那边,方言知道该怎么做。”

莫隐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夜再次陷入无声的寂静,窗外隐隐传来雨水滴落屋檐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第三十二章 私自出宫,街头受辱

偏僻的宫墙下,杂草丛生,年深日久,无人修理,竟已有半人多高。

草丛外,两道人影看着眼前连路缝儿都看不出一丝的天然屏障,不由面面相觑。

男孩指着面前比他还高的草丛,不由咽了口唾沫。

“三姐!我们真的要从这里出去吗?”

那女子咬了咬牙,转过头望着男孩,伸手掐了掐他脸上的肉。

“你不想去看看未来皇嫂长什么样吗?再说了,这条路可是你说的!”

顾锦源一把拍掉脸上正肆意蹂躏的手。

“上次要不是你一直拉着平乐郡主说话,也不至于没注意到那徐家小姐。”

顾锦兰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你还要不要去看了?”

顾锦源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顾锦兰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无奈地钻进去,开始费力地扒拉着面前差点比她还高的草丛。

好不容易钻出了草丛,终于站在宫墙底下。顾锦兰瞧着那被杂草掩映着,不甚分明的狗洞,因着夜里的雨水而泥泞不堪。

顾锦兰忍住内心的翻涌,欲哭无泪,真的要从这里出去?

“五弟,这就是你说的路?”

顾锦源无辜眨了眨眼睛:“三姐,这不能怪我呀!我也是从小太监嘴里听来的,哪知道是这样的呀!”

说着他蹲下身,将杂草扒开,又随手扯了一把草将洞边的污迹略略扫开。

做完这一切,他邀功似的看向顾锦兰:“你看,好多了!”

他又撅着屁股往狗洞里钻去。

“三姐,我先出去,这样你的身上也不会那么脏了。”

……

宫墙之外,二人皆发丝凌乱,身上也脏污不堪,顾锦兰拿出帕子,替顾锦源擦着脏污的小脸。

“太脏了,先找个地方洗洗,再换身衣裳吧!”

顾锦源摸了摸身上,苦着小脸:“三姐,钱袋丢了!”

顾锦兰:“……”

镇国公府,莫隐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无比悠闲地转动着手里的折扇。

“少爷!”

桐林埋头拱手,单膝跪地。

“瑞安公主出宫了!”

莫隐一把握住转动的折扇,自椅子里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走吧!去会会我的小公主!”

顾锦兰拉着顾锦源从小巷里穿过,巷道里时不时走过几个酸儒的秀才,瞧着二人一身的狼狈,竟摇着头大叹可怜。

顾锦源简直觉得没脸见人了。

“三姐,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

顾锦兰拉着他,没有回头,即便她现在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也能想象到底有多惨不忍睹。还要忍受路人异样的眼光,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再不找个地方洗洗,她怕是也要疯了。

“去找伊人!”

“你知道她家在哪儿吗?”

顾锦兰顿住脚步,她只知道魏府在泰和巷,可是泰和巷在哪儿啊?她一时有些茫然。

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路边行人无数,车夫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一时,路人纷纷避让,却无人敢上前叫骂。只因那马车上挂了镇国公府的牌子。

顾锦兰还愣在原地,没有注意到越来越近的马车。

那车夫瞧着前面二人岿然不动,扬起手中长鞭,狠狠抽下。

顾锦源却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抬头便瞧见车夫的长鞭甩了过来,他急急扯了一把顾锦兰,那鞭子险险擦过她的脸,落在肩上,划破了衣裳,一道嫣红渐渐渗出。

普通的车夫哪有这个力道!

二人跌坐在地,顾锦兰只觉肩上一阵火辣辣传来,她倒抽一口凉气,眸中隐隐有泪光转动。

顾锦源瞧着顾锦兰肩上一片血色,眸中满是心疼,他扑到顾锦兰身前,想去查看伤口,却又不敢下手。

“三姐,你没事吧!”

顾锦兰脾性虽好,却是从未受过苦的,眼下唇色已有些苍白,瞧着顾锦源一脸担忧,她咬了咬牙,摇着头道:“无事!”

“吁!”

车夫停了马车,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狼狈的二人。

“小杂种!不要命了!连镇国公府的马车都敢冲撞!”

又听得车夫如此辱骂,不由怒火中烧,从来都是身娇玉贵,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镇国公府!好个镇国公府,竟敢当街如此横行,辱骂皇室子孙。

顾锦源腾地站起身,冲到那车夫面前,揪着他的衣领,满面怒色。

“道歉!”

然而,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孩子,身量和力气都无比的稚嫩。

车夫一把将顾锦源推坐在地,眼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五弟!”

顾锦兰将顾锦源的手心摊开,双手已是一片血丝密布。

“怎么回事?还不走?”

马车里传来女子不耐烦的声音。

“六小姐,不过是两个贱民挡了路,小的这就处理了他们。”

贱民!

顾锦兰捏住掌心,指甲渐渐嵌进肉中,她却浑然不觉。

她缓缓站起身,眸中带了厉色。明明一身狼狈,却叫周围的人心生敬畏。

她走到车夫跟前,阳光下,她的手掌扬起,落下,一气呵成。

周围静了一瞬。

车夫暴跳如雷:“贱人!镇国公府的人你也敢打!”

他扬起了手,顾锦兰就那么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她倒要看看,今日,他打了她,还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

掌心却迟迟未落下。

一把折扇挡在车夫扬起的手腕上,明明轻飘飘地放在那里,车夫的手却进不得半分。

众人纷纷看向那折扇的主人,究竟是何人,竟连镇国公府的人都敢拦。

顾锦兰一时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镇国公府竟有你这等奴才,真是有辱门楣!”

男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却叫那车夫心惊肉跳。

他抖抖索索地跪下:“少爷,是这两个贱民冲撞了小姐的马车!”

少爷?竟是镇国公府的那个儿子!

顾锦兰一时想起,那日在瑞兰斋门前撞的,可不就是他!

莫隐一声冷哼!

“贱民?你可知他们是谁?”

马车里的女子听得莫隐的声音,掀帘而出,对于这莫名多出来的哥哥,她总有几分害怕。

林月瑶瞧着眼前脏兮兮的顾锦兰与顾锦源,满脸嫌弃。

“哥哥,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不过是两个平民,又脏又臭的,有什么了不得的!”

闻言,莫隐有种想拍死林月瑶的冲动,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如此得罪皇子公主,这个身份他还有用,她要是嫌命太长,也不要拉上镇国公府垫背。

“放肆!镇国公府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蛮横无理的女儿!简直家门不幸!”

林月瑶一时气极,自己的哥哥竟当着外人如此责骂于她。

“林莫隐!你竟为了两个贱民来骂我!”

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街头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耳光响亮,兴师问罪

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称作贱民,顾锦兰再好的脾气也没了。

“啪!”

一道清脆声响起,周围再次静了一静。

顾锦兰用了十足的力道,林月瑶脸上的指印鲜红夺目。

“贱人!你敢打我!”

她目眦欲裂,像极了骂街的泼妇。她说着便扬起了手,却被莫隐死死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顾锦兰捏了捏生疼的掌心,嫌弃地看着林月瑶:“这一巴掌是教训你,在街头横冲直撞,惊扰百姓!”

“啪!”

又是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蛮横娇纵,丢了镇国公府的脸面!”

“啪!”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就凭你,还没有资格侮辱我和五弟!”

一连三记耳光,林月瑶已然被打懵,她恍惚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瞪大了眼睛看向顾锦兰与顾锦源。

五皇子!瑞安公主!

怎么会是他们?

完了!她的下人竟当众辱骂皇子公主,还动了手!不仅是她林月瑶罪责难逃,说不定还会牵连镇国公府,难怪莫隐那么生气,他早就知道了。

她转头惊恐地望着莫隐,他眼中的狠厉叫她更加心惊胆颤。

林月瑶仓惶跪地,正要开口求饶,却被顾锦兰打断。

“本小姐今日与五弟出门倒是忘了看黄历,林小姐好大的威风,架子比本小姐都还大!”

因着肩上的伤,她的脸色都已有些苍白,声音淡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字字句句却叫林月瑶心惊。

顾锦兰此言,分明是不想暴露身份。

莫隐原以为顾锦兰不过是个没有脑子的娇气公主,经此一事,倒不由对她高看了几分。

他看向顾锦兰,眼底的兴味更加盎然。这个小公主的脾性倒是对他的胃口。

“三小姐!五公子!舍妹无状,惊扰二位,在下给你们赔不是了。眼下,三小姐身上的伤需要及时处理,在下还是先送你们回府,明日,在下与家父定登门赔罪。”

顾锦兰经一番折腾,早有些体力不支,莫隐一番话又歉意十足,她点了点头。

顾锦源却仍旧气鼓鼓地瞪着那车夫与林月瑶。

“若不是三姐身上有伤,本……公子才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们两个必须赔礼道歉,再跪足十二个时辰,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只要不牵扯到镇国公府,别说下跪道歉,便是要了林月瑶的命,莫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眼下,顾锦源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当得了什么。

“只要五公子能消气,怎样都好说。”

瞧着国公府这位公子还算有眼色,顾锦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扶着顾锦兰上了马车。

莫隐亲自驾了马车一路绝尘而去,徒留林月瑶在原地,顶着红肿的脸颊,承受着众人的指指点点。

马车之上,顾锦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算太过炎热的天气,她的额头却不停地冒着细汗。

顾锦兰咬着唇,轻轻撕开肩头的衣裳,那里已是一片血肉翻飞。那长鞭带了倒刺,车夫又有些武艺,一鞭下来竟深可见骨。

顾锦源瞧着那伤口,一时心惊肉跳,眼泪扑簌簌只掉。

“三姐!”

他扶着顾锦兰,却不敢碰她的肩。

顾锦兰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抚了抚顾锦源眼角的泪。

“五弟,我有些困,先睡会儿。”

她说着,渐渐合上了眼,倒在顾锦源的膝上。

“三姐,你别睡,我害怕!三姐!”

莫隐听得马车里的声音,不由皱紧了眉头,加快了速度。该死的林月瑶,倘若顾锦兰出了什么事,他定饶不了她!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莫隐掀帘,见着已然昏迷的顾锦兰,道了声“得罪”,便将她打横抱起,往宫内而去。

顾锦源本觉不妥,可眼下也别无他法。

见着侍卫阻拦,他赶紧掏出怀中龙玉,三人匆匆往长乐宫而去。

栖吾宫,沈明湘带笑看着永和帝:“诸国大会期间,你怎地还有空过来?”

“前几日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些事,反正有锦澄应付着,先晾他们几日,后面自然要松口的。”

闻言,沈明湘不由失笑。

此时,秦姑姑却一脸忧色从殿外匆匆进来。

“陛下,娘娘,三公主出事了!”

上首二人皆惊,看向秦姑姑。

“五殿下与三公主不知何时出了宫,一身脏污地回来,三公主身上还带了伤,一路昏迷,还是镇国公府的公子一路将公主……”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口,永和帝与沈明湘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锦兰身为皇室公主,却叫一个外男抱进宫,只怕不出半日,这件事便能传得满天飞。

可眼下顾锦兰尚还昏迷着,也不是追究的时候,永和帝与沈明湘匆匆往长乐宫而去。

床幔下,顾锦兰安静地躺在床上,倘若忽略掉她身上的狼狈和毫无血色的脸,便只以为她不过是睡着罢了。

顾锦源浑身脏污不堪守在床边,宫人早已跪了一地。

沈明湘见着顾锦源此番模样,眸中带了心疼,走到床前,却没看他。

“让开!”

她的语气里带了少有的严厉。

顾锦源默默退开,又瞧了瞧面沉如水的永和帝,很是乖觉地跪在一旁。

沈明湘见着顾锦兰肩头大片血色,轻轻掀开粘在皮肤上的衣料,她瞧着衣裳下的伤口,不禁眸色渐深,胸膛起伏不定,心内酸涩无比。

永和帝瞧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一时震怒无比。

“胡闹!”

“太医呢?”

刚进内殿的太医,被帝王之怒吓得跪在原地。

永和帝瞧着跪了一地的人,没得心头更加烦躁。

“还不过来给公主看看!”

太医垂首上前,检查了顾锦兰的伤口,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

“公主身上的伤乃是带了倒刺的鞭所致,皮肉翻飞,还须将烂肉除去才行。”

太医抬了眼角看向阴沉着脸的帝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可……可伤口太深,怕是……怕是会留疤。”

闻言,沈明湘不禁暗自垂泪,好好的女儿家,怎么就受了伤,还要留疤。

永和帝依旧沉着脸,没有说话。

太医再次抬了袖子擦了擦汗,永和帝不说话,他也不好动手啊!可这再耽搁下去,只会更严重啊,他硬着头皮开了口。

“陛下,公主的伤还是尽早处理得好,以免感染,外邪入侵。”

“治吧!”

永和帝斜了眼角看向顾锦源,拂袖往殿外走去。

“给朕出来!”

顾锦源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看了一眼床上,太医正拿了剪刀细细清理顾锦兰的伤口,她的眉头因为疼痛而紧皱,额上的汗水汨汨涌出。

一时,顾锦源觉得那剪刀剪去的是自己身上的肉,疼痛无比。

他咬了咬牙,转过头向殿外走去。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永和帝坐在大殿中,一脸不虞地看向下首跪着的顾锦源与莫隐二人。

顾锦源开始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出。

……

“私自出宫!”

“钻狗洞!”

“好!好得很!”

“朕平日里太惯着你们,倒叫你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王福全!吩咐下去,宫墙全部给朕修缮一遍,再出现些不该有的洞,提头来见!”

永和帝转头看向莫隐,他虽是跪着,却仍旧笔直不屈,永和帝不由眼神微冷,多看了他两眼。

“镇国公府倒是好家教!”

“请陛下降罪!”

没有半句辩解。

永和帝审视着他,没有说话。

良久,他收回目光。

“镇国公教女无方,纵女行凶,降为平远伯。”

却是一句未提莫隐护下顾锦兰之事。

“谢陛下隆恩!”

没有丝毫怨怼。

永和帝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都起来吧!”

他瞧着灰头土脸的顾锦源,无奈叹了口气。

“回去洗洗,成什么样子?”

“是,父皇!”

第三十四章 平远伯府,各怀鬼胎

在接下来的几日内,顾锦兰与顾锦源第一次见着沈明湘大动肝火。

二人被禁足各自寝宫,顾锦兰因着肩伤未愈,逃过一劫,顾锦源却是被罚抄《弟子规》百遍。

对于始作俑者林月瑶,永和帝与沈明湘有志一同地选择了忽略,至于是否有其他考量,外人不敢妄加揣测,林月瑶本人却是如坐针毡。

莫隐亵渎公主玉体之事,虽被永和帝严令镇压,世家大族之间却还是流传了些风言风语。

而镇国公府被降为伯位,一时沦为定安城的笑柄,然众家族也开始居安思危,敕令宗族子女严于律己,不得仗势欺人,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了上面的霉头。

平远伯府一连几日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压氛围中。

林望海阴沉着脸坐在厅中,镇国公之位世代相传,如今却在他手上被降为平远伯,而一切的起因还是那个他一向宠爱有加的幼女。

仿佛一切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四十多岁时,小林夫人身怀有孕,他虽揣了无数期盼希望能得个男孩,但因着老来得女,对于林月瑶,他从来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

林月瑶自小便生得玉雪可爱,很懂得讨他欢心,他便也一直娇惯着她。他总以为,女孩儿即便娇纵些也无妨,可也正是她的娇纵才引来了祸事。

如今,林望海终于明白,林月瑶并不是娇纵,而是跋扈。

一个只会给他惹事的女儿,之前有多喜爱,现在便有多厌恶!

“老爷!求你把月瑶放出来吧!你将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将她关在祠堂里,连伤也不准医治,她哪里受过这等苦楚啊!”

小林夫人进了厅堂,哭得梨花带雨,娇娇怯怯。她着一身玉白锦裙,眉眼之间尽是弱柳扶风之态。

美人垂泪,岂不惹人心疼!

若是往日里,林望海最是吃她这一套,可今日,他瞧着她,竟生出一股烦闷。

哪家的夫人会如此做派,跟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一般。

莫隐坐在下首,看着小林夫人拙劣的表演,眼角带了明显的嘲讽,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了一口,没有说话。

这样虚伪做作的女人,也只有他这个便宜老爹才看不出来她是个什么货色,果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林望海瞧得莫隐如此,对小林夫人的怒气不由更大。

“住口!你还有脸为她求情!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把林家都害成什么样了?”

小林夫人被林望海的怒火惊得说不出话来,自从林望海续弦娶了她之后,无不是温声软语对着,何曾如此疾言厉色。她一时觉得委屈无比。

“老爷!”

她哭得越发卖力,一边哭还一边绞着帕子跺着脚。

莫隐撇了撇嘴,这个女人莫不是还以为她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林望海皱了眉,倘若私下里只两个人,如此这般倒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可当着孩子的面如此,简直说得上是不要脸了。

“再哭便滚出去!”

他不由震怒。

小林夫人被这一声吓得僵在原地,一时不敢动弹。

莫隐不甚在意地转动着手里的茶盏,脸上的表情却叫人辨不出情绪。

“陛下和娘娘到如今都未对六妹做出任何惩罚,爹莫非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林望海始终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他自然知道,对皇室的不敬之罪往大了说,甚至会引来抄家灭族之祸。往小了说,林月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可如今皇室的态度才真正叫人寝食难安,宛如头上悬了把刀,却迟迟不落下。

“正是因为宫中未有任何表示,我才主动罚了她,也好叫陛下和娘娘心中有数,镇国公府……”

说到这四个字,林望海不禁心中一痛,往后再不会有镇国公府。

“平远伯府并未包庇月瑶,依你的意思,莫非此事还有枝节?”

对于这个平白得来的儿子,林望海是有几分高看的,此次若不是他及时护下公主,只怕林月瑶还会捅下更大的娄子。

虽然宫里那两位明里暗里对莫隐将公主抱进皇宫一事存了不满,但若不是因为这,只怕连平远伯府都不会存在。

莫隐将茶盏放在桌上,神色依旧淡淡,他看向厅堂之外,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爹应该知道,那位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却被六妹如此欺辱,你以为陛下和娘娘会就此算了吗?”

“可陛下和娘娘素来仁善,还能如何?”

莫隐嘴角浮出几许嘲讽,该说他天真还是愚蠢呢?

“仁善不过是因为没有触到底线而已,果真仁善的话,便会直接惩罚六妹了。”

林望海有几分臃肿的身体仿佛陷在椅子里一般,他的脸上渐渐爬上了疲惫。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莫隐的眸中带了几分残忍。

“平远伯府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无论那两位想干什么,左右都只是六妹一个人的事。”

闻言,小林夫人心中一惊,脸上更是一片慌乱之色。

“你什么意思?他们要把我的月瑶怎样?她已经受过罚了,他们还想怎样?还想要了她的命吗?瑞安公主不是没出什么大事吗?凭什么要我的月瑶去抵命!”

林望海听得小林夫人疯魔般的言语,一时震怒得无以复加,他谨慎地环视了一圈,腾地站起身,抬手狠狠扇了一巴掌过去。

“无知妇人!你是想害死平远伯府所有人吗?”

小林夫人立时歪倒在地,她捂着脸颊,不敢相信林望海竟然打了她。

呵!这就是男人!好的时候将你捧在手心,似蜜糖一般。但凡你触犯到他的利益,恨不能叫你去死。

小林夫人的眼里开始有了怨恨。

莫隐瞧着眼前的一切,眼角浮出一抹算计。

“爹,你最好还是把六妹放出来吧,再找个大夫治治她身上的伤。”

林望海却是不明所以地看向莫隐。

“那两位没有直接处罚六妹,想必是有着别的考虑。六妹还是好好养着,没得到时候宫里要人了,却没法交代。爹若实在怕宫里有意见,将她关在屋里不准出来便是,别的,原来怎样还是怎样吧!”

莫隐这话说得隐晦,林望海却是听懂了几分,宫里不想从明面来处罚林月瑶,又要她完好无损,他大概有些明白了。

也罢,左右都是要如此的,只要不再牵连到他,不过是搭个女儿进去,他并不在意,反正眼前,他还有一个极为优秀的儿子。

“还是吾儿想得周到。”

他不耐烦得看向小林夫人。

“还不起来!把那孽女从祠堂里带出来,找个大夫给她看看,身上不能留疤了。给我看紧她,若再出去惹是生非……”

话没说完,其中狠意却叫人不寒而栗。

小林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她好说歹说却惹得林望海生厌,莫隐一句话便叫他放了人。果然,这个男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是,老爷!”

她转身之际,却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莫隐。

莫隐不甚在意地喝了口茶,林望海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厅中一时又陷入诡异的寂静。

第三十五章 甜而不腻,正合我意

在水一方的院子里,栀子花馥郁的香味飘满了各个角落。

蘅玉在院中仗剑而舞,剑尖划过地面,扫起庭中落叶,在空中卷起圈圈涟漪。

丫鬟婆子纷纷驻足喝彩,墨玉坐在廊下拿着绣绷,绢上一枝海棠栩栩如生,她熟练地飞针走线,时不时地瞧上两眼恣意飞扬的蘅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青玉正拿了掸子站在一幅仕女图前扫着并不存在的灰尘,听得外面传来的声音,她不由停了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

小书房里,魏伊人执笔而书,神色极是认真,笔尖软软在宣纸上起落,仿佛是情人间亲密的呢喃。

蘅玉在空中挽起无数剑花,落叶渐渐舞起漩涡,随剑而动,引得围观众人惊叹连连。

剑尖在头顶旋了一圈,陡然发力,无数落叶向着院门口飞射而去,擦过正斜倚在门前的魏重舟的鼻尖,纷纷嵌在门上,煞是好看。

“少爷!”

丫鬟婆子们一时吓得僵在原地,随即行了礼,不敢再有动作。

屋内,魏伊人终于放下手中狼毫,摇了摇发酸的手腕,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魏重舟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看深深嵌进门里的一片片树叶,他敢肯定蘅玉绝对是故意的。

他缓步走进院中,瞥向蘅玉的眼角带了几分幽怨。

“大哥,你怎么来了?”

魏伊人站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有些古怪的气氛。

魏重舟再次摸了摸鼻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递到魏伊人手中。

“门房处递了本帖子进来,说是给你的,我刚好瞧见了便拿来给你。”

魏伊人挑眉,瞧着魏重舟手里明黄的册子,伸手接过。

明黄,素来只有皇室才能用的颜色。

看着上面的内容,魏伊人不禁扬起了唇角。

“妹妹,上面说什么?”

“瑞安公主邀我入宫赏荷。”

魏重舟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蘅玉,收拾一下,跟我去临江仙。”

“是,小姐!”

“妹妹,你去临江仙干什么?”

“找顾将军。”

又是顾千帆!魏重舟内心翻了无数白眼。

“你找他做什么?”

“有话同他说。”

“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不是一样吗?”

“……”

——————————

临江仙的第五层,潮生阁,顾千帆的专用房间,临江仙内千机阁唯一无法探听到的所在。

魏伊人提了食盒,施施然走进房间,顾千帆早已备好茶水在桌边等候。

精致的朱红楠木食盒轻轻放在桌边,一股独特的清香若有若无飘散出来。

魏伊人端出两碟糕点置于桌上,请君品尝的意味不言而喻。

顾千帆看了一眼碟中糕点,一碟是他最为熟悉的云片糕,另一碟……皮薄而不透,隐约可见其中馅料,却是有些新奇。

他拿起那晶莹的糕点,轻轻嗅了嗅,带有一股清香,却辨不出是什么味道,他不由挑了眉,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

“口感软糯却不粘牙,唇齿留香,甜而不腻,正合我意。”

魏伊人莞尔一笑,提了裙角在桌边坐下,端起茶盏嗅了嗅,才放心饮下。

顾千帆不由失笑:“怎么,还以为是酒呢?”

魏伊人不置可否。

“这是什么糕点?香味很独特。”

“我融合了多位大师的独门配方,再加了几种鲜花,所以味道比较杂糅。既然你都觉得好了,我便将谱子写下来送去瑞云斋。反正中秋将近,倒是正好应了景。”

顾千帆一噎,果真是魏思远的女儿,算盘打得精精的。

魏伊人从袖中掏出帖子放在桌上,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雕刻的窗棂撒下,明黄的帖子上斑斑驳驳。

顾千帆只是瞧着帖子,并未打开看,眼里带了询问。

“锦兰邀我入宫赏荷。”

“或许是太过无聊了吧!”

魏伊人却是想到近日来听到的一则消息,说是原镇国公府幼女林月瑶街头跋扈,还伤了人。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奇就奇在皇家对此事的态度,竟然降了国公府的爵位。

“林月瑶伤的竟是锦兰?”

顾千帆点了点头。

“这几日诸国大会已接近尾声,我会比较忙,你自己多注意。”

诸国大会无非就是各国谋取自己商业利益的外交手段,起先都是紧要牙关不肯松口,在永和帝有意无意地晾了几日后,也都不再死磕。

然而越到后头,越容易出乱子,顾千帆虽不直接参与政事的商议,但各路的风吹草动他却是要盯着的。

“想来有些人快坐不住了,你自忙你的,不必忧心我。”

“锦兰的伤如何了?”

顾千帆饮下一口十里八香,背对着斜阳,身上仿佛染了一层光亮,叫人不敢直视。

他神色淡淡道:“无大碍,只不过舅母不让她出宫,想是无聊,找你说说话解解闷。”

魏伊人垂了眸,盯着杯中清亮的液体,那里倒映着顾千帆不甚分明的面容。

她笑了笑:“陛下只是降了爵位,娘娘也未对林月瑶有任何处罚,陛下我不甚了解,娘娘瞧着却是赏罚分明,有一说一,不像是钝刀子磨肉的人。此次做法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闻言,顾千帆似是想到了什么,微拧了眉,十里八香再次入腹,酒香甘冽,叫全身都舒畅起来。

“是锦澄说先不管的。”

顾千帆想起当时一向温和有礼的顾锦澄竟带了满面寒气,他说:

“林月瑶既然有胆子伤了锦兰,那便要付出百倍的代价!”

如果是顾千帆自己,有人伤了他的亲人,他的反应只会更甚,所以,他既觉得顾锦澄有此表现在情理之中,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魏伊人未想到竟是顾锦澄的主意,可这样做也绝不是为了息事宁人。

此事且不说皇家占了理,顾锦兰又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一般呵护着,便是不占理,也能随便寻个由头处罚了林月瑶,何至于如此动作。

“看来林月瑶要遭殃了!”

顾千帆没有答话,林月瑶遭不遭殃他管不着,也没兴趣管,只要顾锦澄不出问题便好。

他看向魏伊人带笑的脸,不由挑了眉:“怎么瞧着你竟有些幸灾乐祸!你不喜欢林月瑶!”

“谈不上喜不喜欢,原先不过是觉得娇纵了些,没想到却是个飞扬跋扈的主。人总要付出代价才能成长的。”

只是不晓得这代价到底是什么。

听得最后一句话,顾千帆眼底却是染了一层淡漠。

付出代价才能成长!

的确,他长成如今的模样,可不就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倘若有人护我一世无忧,谁愿意去历经众多痛苦,换来成长二字。

他提起酒坛,仰头豪饮,晶莹的液体在斜阳映照下闪闪发亮,像极了少年时澄澈无比的眼眸。

魏伊人却是皱了眉,顾千帆很是喜欢喝酒,可如此喝法,难道不会伤身吗?

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坛,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浓烈的甘香扑面而来。

顾千帆静静看着她。

“酒,真有那么好喝!”

“它可以让我保持清醒!”

“醉了还怎么清醒!”

顾千帆眼底却是带了笑。

“我未醉过!”

魏伊人一时无语,提了酒坛,牛饮了一口,甘醇的酒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张开来呼吸,叫人惬意不已。

她的眼睛在阳光映照下,变得晶亮无比,她捧起酒坛,又饮了一大口。

“果真是好东西。”

她觉得头有些发晕,却又让人兴奋不已,她再次仰头猛灌了一口,酒坛未及放下,手中便空空如也。

她很是不满地看向夺了酒坛的顾千帆,而他的眸中含了一层薄怒。

二人彼此瞪着,却都不言语。

顾千帆看着变了个人似的魏伊人,心中无奈。

又来了,上次喝完酒也是这般。不过这样娇俏的魏伊人他很是喜欢。

屋内静悄悄一片,斑驳的阳光渐渐退到窗前。

“你看!喝酒只会让人变得不清醒。”

魏伊人败下阵来,渐渐趴在桌上睡去。

顾千帆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行至床前,轻轻将她放下,拉过一旁的轻薄软被覆上。

他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她。

满室寂静,却听得男子低醇悦耳的声音传来。

“不会喝酒,还逞强!”

“你不愿我如此,以后少喝酒便是!”

第三十六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悄然钻进,寂静的内室渐渐亮堂起来。

半敞的窗户,晨风悄悄溜进,轻轻撩起床幔上的流苏,抚弄着女子如玉的面容。

魏伊人缓缓睁开眼睛,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传来,叫人心旷神怡。

她起身下床行至桌边,小兽铜炉里升起的缕缕清香,越发清晰地充斥在鼻尖。

她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

“蘅玉!”

门“吱呀”一声,进来的却是墨玉,她手中朱红的茶盘里,青胚玉花碗正冒着腾腾热气,散开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她满面含笑地将碗轻轻搁在魏伊人面前。

“小姐,刚熬好的荷叶莲子粥,清甜可口,解酒降热。”

说到“解酒”二字分明带了不一样的意味。

“还有些烫,洗漱完正好可以用。”

此时,门外伺候的二等丫鬟留玉端了一盆清水进来,她一双眼睛生得极是好看,身上又带了一股子机灵。

她将铜盆放在洗手架上,转身对着魏伊人恭敬地行了个福礼。

“小姐,可以洗漱了。”

“嗯,你先下去吧!”

留玉行了礼,缓缓退出,将门带上了。

魏伊人收回目光,起了身向洗手架走去。

“留玉瞧着还算妥帖,没什么问题,找个机会提上来吧!”

“是,小姐!”

内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魏伊人绞了帕子,擦去脸上的睡意。

“蘅玉呢?”

“还未回来!”

闻言,魏伊人不由转身看向墨玉。

“一夜未归?”

墨玉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她也很是疑惑啊,可她忘了问。

这倒是奇了!魏伊人只记得她抢了顾千帆的酒,喝了几口便觉得困顿,醒来便是在自己房中,她还以为是蘅玉带她回来的。

“那我如何回来的?”

闻言,墨玉却是笑得有些暧昧。

“是姑……顾将军送回来的。”

魏伊人却是拧了眉。

“他……送到大门口的?”

酒醉而归,她爹娘该怎么看她!

墨玉却是摇着头:“不是,直接送到房中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我和青玉知道。”

她想了想,又指了指桌上的小兽铜炉。

“将军说,怕小姐醒后头疼,特意叫我点了这个,还嘱咐奴婢早上给小姐做荷叶莲子粥。”

魏伊人不禁抚额,她都睡死了,顾千帆没有惊动任何人将她送回房中,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是怎么送回来的。

还又是药香又是清粥的,当真是体贴备至。

果然是喝酒误事!

“奴婢光想着小姐,却忘了问蘅玉姐姐去哪里了。”

魏伊人叹了口气,道:“放心吧,既然是在顾千帆那里,断不会有什么事的。”

只是魏伊人却想不明白,蘅玉向来与她形影不离,这次也不知顾千帆用了什么手段,蘅玉竟然一夜未归。

“小姐!”

蘅玉的声音突然在内室响起。

魏伊人与墨玉循声望去,不由惊住。

只见蘅玉发丝凌乱,脸上不知沾了些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若不是她出声,魏伊人差点没认出来她是蘅玉。

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不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顾千帆到底干了什么,蘅玉竟成了这副样子。

“蘅玉,你这是怎么了?”

墨玉赶紧上前检查,没发现她身上有伤,才略略松了口气。

“蘅玉姐姐,你这是……”

蘅玉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

“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吃完早饭再来回话。”

“是,小姐!”

魏伊人用完早饭,选了件淡蓝云锦曳地长裙,随着她的动作,裙上的折枝海棠仿佛活了一般。

“梳妆吧!”她坐在镜前,淡淡地开口。

墨玉将一撮青丝巧妙绾成一个髻,余下的发丝随意散落在肩头,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支碧玉海棠簪,与裙上的花式遥相呼应。

“小姐!”

蘅玉重新梳理了头发,换了一身天青色长裙,整个人显得清冷无比。

墨玉从妆匣里挑了一对小巧玲珑的白玉耳坠,挂在魏伊人耳畔。

“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魏伊人转过身,她很是好奇,顾千帆到底将蘅玉支到哪里去了,在他的地盘,若没有他顾千帆的授意,谁敢动她的人。

蘅玉的脸色却是有些古怪。

“羡鱼说要考验我的能力,看我是否有资格待在未来的将军夫人身边,若是我不能通过考验,她便要代替我。”

魏伊人神色喜怒不辨,声音淡淡:“所以,你就去了?”

蘅玉摇头:“我有没有资格待在小姐身边,只有小姐说了才算,即便小姐说我没资格,我也必须继续守护。”

魏伊人心内稍稍得到慰藉:“我道你也没那么冲动,后来为何又去了?”

蘅玉眼神微闪,暼了一眼墨玉,眸中又有些愤愤然。

“羡鱼说那里险象环生,我若不去,便得由墨玉和青玉去,她们若去了只怕没命回来。”

竟拿墨玉和青玉作筏子,顾千帆!可真有你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竟让你如此狼狈,一夜才归?”

蘅玉想到那个地方,不由头大。

“城西的雾瘴林。”

魏伊人皱眉,那个地方,古怪得紧,她头一次去的时候还与寻常的树林没什么区别,可后来偶然路过,却是大变样。

那里迷雾重重,瘴气不断,鲜有人敢踏足,莫名多出来的蛇虫鼠蚁,皆有毒性。

而后,便再没恢复过正常,是定安城少有的禁地。

“你自己走出来的?”

蘅玉点点头:“苏家因为血脉的原因,一般的毒物起不了作用,只是迷雾太重,费了些时间。”

因墨玉在场,蘅玉说得隐晦,魏伊人却是明白她说的是锁魂咒,一时不由唏嘘,倒是因祸得福了。

“你可知这件事你错在哪儿?”

蘅玉垂了头:“不该擅自将小姐丢在临江仙。”

“还有呢?”

还有?蘅玉一时有些茫然。

“他们拿墨玉青玉威胁你时,你首先要做的是确认墨玉和青玉的安全,而且,顾千帆不会真正拿她们来要挟你,你要学会判断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是蘅玉错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并不是魏伊人对丫鬟们太过严厉,此次是顾千帆,倘若换了别人,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羡鱼妖媚的脸庞浮现在脑海,魏伊人勾起唇角,顾千帆那厮也不知上哪儿弄来这么个人物,这样的女子只放在幕后,实在有些可惜了。

“走吧,进宫!”

魏伊人言笑晏晏,施施然走出房间。

第三十七章 如意郎君,风波再起

魏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到宫门之下,魏伊人掀了帘子,正瞧见徐青漓一袭淡紫烟罗裙从马车上下来。

车马渐渐停在宫门旁,魏伊人踩着梯凳款款下了马车,见着徐青漓已行至眼前。

“郡主!”

她一丝不苟地见了礼。

魏伊人扬唇一笑:“看来公主今日请了不止一人呢!”

“何止呢,平远伯府那位也受邀了。”

这事她可不知道,顾千帆也未提起,看来今日不是赏荷逗趣那么简单了。

连顾千帆都不知道的宫闱之事,徐青漓竟能知道,除了顾锦澄说的,魏伊人不做他想。

顾锦澄这些日子一直忙于诸国大会的商谈事宜,竟还能顾着徐青漓,可见这位殿下对自己未来皇子妃的重视。

这二人一个是谦谦君子,一个是窈窕淑女,倒是天作之合。

魏伊人看向徐青漓的眸子里带了笑意:“看来今日宫里会十分热闹呢!”

御花园的青荷池旁,在婆娑的树影掩映之下,几张小几上摆满了精致的吃食与时下新鲜的水果。

顾锦兰坐在沈明湘身旁,感受着清风吹拂,心情无比愉悦。

这里可比长乐宫要舒服多了,再不出来透透气,她怕是要发霉了。

只是一想着还要见到那劳什子的林月瑶,她心头便无比郁闷。

御花园外,魏伊人与徐青漓盈盈而立,等候着通传,却见得林月瑶远远走来。

才几日不见,她的身影竟是瘦削了许多,往日恣意昂扬的脸却只剩几分苍白。

看来,这几日她过得很是不好。

瞧见魏伊人与徐青漓,她的目光明显有几分闪躲和不甘。

她渐渐走近,对着魏伊人行了礼:“郡主安好!”态度不算恭敬,却也还说得过去。

却是直接无视了徐青漓。

徐青漓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对林月瑶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人家都不想搭理她,她便也当做没看见好了。

魏伊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明显带着疏离,转头对着徐青漓却是一脸笑意。

林月瑶咬了咬牙,眸中带了几分怨毒,却又不敢发作。

通传的小太监回来,引了三人往青荷池而去。

瞧着上首的沈明湘与顾锦兰,三人纷纷行了礼。

魏伊人与徐青漓盈盈而立,礼仪皆是恰到好处,少一分则亏,多一分则满。一旁的林月瑶却是被衬得灰头土脸。

顾锦兰满脸欢喜地冲着魏伊人眨了眨眼睛,然后不动声色地瞧向徐青漓。

她早就想见徐青漓了,今日她可要好好瞧瞧这徐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让他那哥哥亲自去向父皇求婚。

沈明湘含笑:“伊人,青漓,坐吧!”

林月瑶兀自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沈明湘没叫她起来,她便不能动,若再有什么闪失,她爹定饶不了她。

看人先看眼,眼睛是心灵的直接写照。

顾锦兰瞧着徐青漓纯粹的眼神,心下稍加满意。

她斜睨了一眼林月瑶,肩头新肉渐长却是有些生痒。

她皱了眉,瞧着林月瑶已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子,不由嗤之以鼻,才这么会儿就不行了,她幼年时学礼仪,虽吃不得苦,总是偷懒,却也能保持一个姿势站上小半个时辰。

“林小姐这礼仪可得好好学学,没得嫁人了还闹笑话。”

“锦兰!”沈明湘轻斥了一声。

顾锦兰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嫁人?

魏伊人垂了眼眸,恍若未闻。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也是了,对于林月瑶来说,没什么惩罚比嫁个“如意郎君”还糟糕吧。

但,她若是个有脑子的,加上她的美貌,也可以过得很好,只是,她的脑子好像不怎么灵光。

可不正是因为她没脑子,宫里才放心把她嫁出去么。注定只是一个惩罚而已。

沈明湘摇了摇头,算了,到底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何况……

“林小姐,坐吧!”

声音明显没有对着魏伊人与徐青漓那般热络。

“锦兰,你带着伊人和青漓出去转转吧,我还有话同林小姐说。”

闻言,顾锦兰起了身,满脸兴奋地拉了魏伊人与徐青漓,往池边走去。

三个闺阁女儿一起,倒是说不完的话,时不时传来几声轻笑。

那调笑声传来,林月瑶却觉得无比刺耳。

沈明湘对着秦姑姑使了个眼色。

秦姑姑略略欠身,从一旁的小几上端出一个朱红的匣子,送至林月瑶桌边。

林月瑶不由目露疑惑:“娘娘,这是……”

沈明湘神色淡淡:“打开看看吧!”

林月瑶伸出细长的手指,轻扣锁叶,将之揭起,入目的是一套冰种红翡头面。

“好漂亮!”

林月瑶不禁赞叹,红翡本就少见,何况还是冰种的,眼下更是一整套头面,如何叫她不心动。

瞧得林月瑶的反应,沈明湘心内不由叹了口气,一套头面便这副模样,该说她太小没见过世面还是没心机呢?

沈明湘脸上带了笑,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林小姐可还喜欢?”

林月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又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有些紧张地看向上首的沈明湘。

“如此,这套头面便送给你了。”

这下林月瑶却是掩不住自己的惊讶,她进宫时是非常忐忑的,都做好了受罚的准备,可眼下非但无罚反而有赏?

“你不必紧张,这套头面就当是降了爵位的补偿,你姿容艳丽,好好的容貌别平白糟蹋了。上次的事是锦兰私自出宫才闹出来的,就此揭过吧!”

沈明湘顿了顿,想着还是提点她好些,兴许日后还能少受些苦。

“往后,林小姐可要收收性子,做个温婉贤淑的女子,莫要再如此娇纵,否则以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林月瑶起身拜下,倒是十足地恭敬:“谢娘娘,月瑶谨记。”

却不知这恭敬为的是那套头面,还是沈明湘的提点。总之,眼下她是十分欢喜的。

———————————————

永宁别苑的门前,守卫一丝不苟地站着。

青玉站在门前的阶梯下,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急急跑到门前,却叫守卫拦住了去路。

“大哥,麻烦你通禀一下,我想见顾将军。”

青玉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喘着气将话说完。

那守卫看了一眼青玉的模样,皱了眉:“将军府不是谁都能进的,走吧走吧!”

“我是魏府小姐身边的丫环,我真的有急事找顾将军。”

守卫却是越加不耐烦,往日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女子上门要见将军,换了他们这群凶神恶煞的大汉情况才好了许多,眼下竟又来一个打着魏府名号的,真是不胜其烦。

他一把推开青玉,莽汉的力气大,险些将她推倒在地。

青玉一时火冒三丈,声音也大了许多:“你这混人!我都说了我是魏府小姐身边的丫环,你还敢推我!我家小姐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你好大的胆子!”

厅前的院子里,唐伯正清点着采买来的婚礼用品,隐隐听得外面的吵闹却是没有理会,这样的情况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未来的将军夫人”几个字猛然传入耳朵,唐伯狐疑向门口走去。

瞧见青玉的模样时,立马堆满了笑,这丫头送聘礼时他见过,正是魏伊人身边的。

他颠颠儿地上前,看着黑面神似的守卫,痛心疾首地骂起来:“干嘛呢干嘛呢?一个个的,对着小姑娘不知道温柔一点吗?”

转头看着青玉,却是一脸讨好:“姑娘,可是你家小姐有事?”

青玉瞧见唐伯,像是见着了救星,猛地跪在他面前:“唐伯,求你带我去见顾将军!”

声音里竟带了哭腔。

唐伯一时傻眼,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八章 本心难得,下落不明

青荷池的另一旁,少女们坐在树荫下,许是知己难求,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

清风不时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顾锦兰看着徐青漓,笑眯了眼:“青漓,我总算明白大哥为什么会选你了?”

徐青漓不由一愣:“殿下选的?我一直以为是陛下……”

即便后来顾锦澄几次登门,他也未曾说提起过。

顾锦兰笑里带着得意:“哈哈,你还不知道呀!我以为大哥私底下已经告诉你了。”

徐青漓瞧了瞧四周,只有候在远处的宫人,却还是放低了声音:“不过,殿下为什么会选我?定安城世家大族优秀的女儿并不少。我初到定安,家世也单薄。”

顾锦兰托着下巴想了想。

“大哥没说过,但我觉得肯定是他自己喜欢,才会主动跟父皇说。”

喜欢?

徐青漓的眼里似乎有冰雪融化开来,但喜欢二字她却觉得不大可能。

“可那时我与殿下只有一面之缘呀!”

顾锦兰打趣道:“那便是一见钟情呗,话本子里不是常这样说吗!”

魏伊人瞧着徐青漓澄澈如明镜的眼睛。

“青漓的眼神很干净,殿下本就是谦谦君子,大概就是喜欢你身上干净清新的气质吧!”

徐青漓还未说什么,顾锦兰却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嗯嗯,我也这样觉得!”

魏伊人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如徐青漓这般纯粹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人世浮华,大都渐渐迷失了。

“青漓这份本心很是难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徐青漓眼底带了柔和:“在定安城有公主与郡主的照应,还有殿下的垂青,是青漓的福分。”

顾锦兰撇了撇嘴:“青漓,你别那么生分,叫我锦兰就行了,早晚都是一家人,伊人,你说是吧!”

魏伊人不由失笑:“是!”

三人笑作一团。

顾锦兰抚额,一脸忧伤道:“你们两个倒是有了好归宿,我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闻言,魏伊人与徐青漓却是乐开了花。

魏伊人摇了摇头:“小姑娘家家的,连孤家寡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锦兰莫不是恨嫁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徐青漓掩唇而笑。

顾锦兰眨了眨眼睛,那日她如何回的长乐宫,所有人都被下了禁令不准再提,顾锦源却悄悄跟她说,她是被平远伯府的那位公子一路抱回去的。

那时她的心情很是复杂,觉得有些生气,内心却又带了几分雀跃,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可今日徐青漓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她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莫隐的样子。

“大概是翩翩公子一样的吧!”

她脱口而出,却未察觉到脸上娇羞的神色,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魏伊人与徐青漓相视而笑,没有说破。

头顶忽然撒下一道阴影,魏伊人抬头望去,顾千帆正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你爹出事了!”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魏伊人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说什么?”

———————————————

昏暗狭小的房间里,密不透风,微弱的烛火静静燃烧着。

魏思远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脚腕处,一指粗的绳子绑了好几圈,他的双眼蒙了几层黑布,辨不清神色。

他早已清醒过来,摸到墙上,入手的是一片湿滑,还带了些泥土。

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劣质的酒味,杯盘碗盏的清脆声、咀嚼食物的细微声、水入杯中的哗哗声……

魏思远很快作出判断,房子是土墙,上面有青苔,要么附近有水源,要么在地下,且屋中有人,还不止一个。

破烂的桌边坐了两个汉子,其中一个脸上带了一条狭长的刀疤,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尤为狰狞。

那看起来年轻些的汉子睨了一眼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魏思远。

“大哥,这家伙虽说只是个商人,但在天楚的影响力不小,而且她女儿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顾千帆不好惹,咱们这样做是不是……”

“哼!”

刀疤脸正喝着酒,他重重放下手中的碗。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人可是说了只是关着魏思远,便能得三百两银子,有何不可?咱又不要他的命!能出什么事?这几日咱们就窝在这里,谁能知道?”

“大哥说的是,不过魏思远可是个香饽饽,最不差的就是钱,咱们好不容易才绑了他来,就干放着岂不可惜……”

刀疤脸斜斜看了一眼魏思远,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趁机捞一笔,但想起那位说的话,他不敢横生枝节,毕竟命才是最重要的。

“那位的狠毒你可是见识过的,这几天看好他就行了,其他的,别想了。”

二人的声音皆是陌生,魏思远没听过,但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判断出应该是道上混饭吃的人。

只是不知他们背后之人是谁,隐族?捉了他又不要他的命,也不直接威胁魏伊人,到底有何目的?

———————————————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顾千帆带着魏伊人匆匆回了魏府。

此时,府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魏重舟与白萱华并不在。

墨玉见着魏伊人回来,赶忙迎了上去。

“我娘和大哥呢?”

“夫人和少爷带了人出去找老爷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魏伊人的声音冷若冰霜,是她大意了,隐族的人没法直接对她下手,竟绑了魏思远去。

“今日西街来了一群异族女子,个个金发碧眼,穿得又十分妖娆,百姓都涌去西街看热闹。恰逢老爷正在西街巡查铺子,护卫被人潮冲散,待人群散开,便不见老爷的踪迹,只留下这个。”

墨玉将一张纸条递给魏伊人。

魏伊人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借贵府老爷一叙。

旁的却是一概未提。

魏伊人不由捏紧了手心,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若是用魏思远来要挟她,也该来信了,可就这么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不是隐族的人?

顾千帆拉过魏伊人的手,将她捏紧的手心摊开,握在自己的掌心。

“你放心,万事有我!”

掌心温热传来,魏伊人心下稍安。

“多谢!”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魏伊人循声望去,白萱华和魏重舟正满面寒霜地走进来。

魏伊人匆匆迎上:“可有消息?”

白萱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魏重舟故作精神:“娘,妹妹,你们别担心,我再去找找,兴许只是熟人的恶作剧呢!”

他说着往门外走去。

“站住!”

苏老吹胡子瞪眼地叫住魏重舟。

“你去干什么?添乱嘛不是,思远下落不明,你又不会武功,再把你抓走,我们不得急死!”

魏重舟悻悻走回来,难得地没有跟苏老抬杠。

“此事交给我吧!不出明日,我会将他带回来的。”

顾千帆淡淡的话语却饱含了力量。

“我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你怎么找?”

不是魏重舟不相信顾千帆,将自己老爹的安危交给一个外人,他没那么心大。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只是不能告诉你。”

魏重舟气极:“若你找不到呢?”

“随你处置!”

顾千帆满不在意的话语却是充满了自信。

魏重舟一时竟无法反驳。

魏家人脉广阔,都寻不到一丝线索,魏伊人很是好奇,顾千帆到底用什么手段能在一天之内找到魏思远。而且,她倒要看看,他们将魏思远藏在了哪里!

“我跟你一起去!”

魏伊人的眸光淡淡,却不容拒绝。

第三十九章 林中隐秘,鸟中斥候

顾千帆揽着魏伊人一路飞檐走壁到了千机阁。

羡鱼依旧是一袭魅惑无比的红衣,她瞧着魏伊人腰间的手,翘了兰花指,掩着红唇,笑得很是暧昧。

顾千帆却是自动无视,将一片衣角扔给她。

“走吧!”

当真是惜字如金,除了对着魏伊人还能有些耐心。

羡鱼却是神色如常地接过那片衣角,扭着腰肢,向窗边走去,真真是一步一风情,却又不显轻浮,倒是个妙人儿!

她轻盈跃上窗户,足尖轻点便已飞出老远。

月色下她回眸一笑,端得是倾国倾城。

魏伊人一时竟有些好奇,似羡鱼这般的女子常伴左右,倘若她生得男儿身,怕是会拜倒在羡鱼的石榴裙下。

顾千帆却不为所动,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她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某个部位。

“你不是想看吗?走吧!”

顾千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魏伊人一时心神俱震,看!顾千帆这也太猛了吧!

顾千帆却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揽着她从窗户飞出,直追羡鱼而去。

魏伊人不由汗颜,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真真是……尴尬极了!还好他不知道,否则这张千年老脸真是没地儿放了。

顾千帆瞟了一眼怀中的女子,却只闻得她发丝上的馨香。

他敛了心神,这个女人,方才眼神如此明显,当他看不见么!果然是活得太久,不能同普通闺阁女儿看待吗。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顾千帆落在地面。

借着月色,魏伊人看清了他们所在的地方,眼前的树林即便在夜里也是浓雾弥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无比。

而羡鱼的一身红衣在这样的氛围里,像极了妩媚的女妖。

魏伊人不由疑惑:“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进去你就知道了。”

顾千帆从袖中掏出一瓷瓶,将魏伊人的掌心摊开,倒出一粒药丸来。

“避毒的。”

魏伊人不疑有他将药丸吞入腹中,顾千帆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雾重,怕你丢了!”

羡鱼吃吃地笑起来,果然不愧是主子,占便宜也能占得如此,理直气壮!

“主子不怕人家也丢了吗?”

顾千帆却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她。

“唉!真真是不解风情!可怜我如此花容月貌……”

羡鱼哀哀戚戚地向林子里走去。

二人随即跟上,魏伊人好笑地看着顾千帆,他的眼眸里分明一丝波动也无。

“顾千帆,你对羡鱼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没有!”

“羡鱼这样的女子,很少有男子见了不动心吧!你莫不是……”

顾千帆不由黑了脸:“魏伊人,你若急于求证的话,我不介意在婚前就生米煮成熟饭。”

魏伊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顾千帆不由叹了口气,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女子:“羡鱼的脸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也不叫羡鱼,她……”

却是没再说下去,他又迈开步子,牵着魏伊人往林中走去。

“慢慢你就会知道的,别瞎想了,走吧!”

进入林中,四周一片死寂,说不出来的古怪。

魏伊人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本能跟着顾千帆迈着脚步。

太静了,静得有些不寻常。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甜香。

魏伊人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即便这片树林雾瘴重重,可不该晚上连一丝动物的声音都没有。

莫非是这香的缘故?

她还未开口询问,顾千帆低醇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这是安眠香,能让动物陷入沉睡。”

难怪!

顾千帆轻车熟路般带着魏伊人渐渐走进树林深处。

远远的,一点火光在黑夜里渐渐清晰起来。

而他们的目的地明显就是那里,魏伊人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她抬头看向夜色中顾千帆不甚分明的侧脸。

这个男人的能力实在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判断,这样一片树林要改造成如今的模样,得费多少心血!

这片树林里到底隐藏了些什么,值得顾千帆如此大手笔。

而这样隐秘的所在他竟毫不犹豫地暴露在她面前。仅仅因为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行至火光所在的地方,魏伊人才看清,那并不是一座普通的房子,偌大的院子更像是一个大型训练场地。

房子外围撒了避虫的药粉,院子里有人把守。魏伊人敏感察觉到院外也布了防。

“主子!”

凤池从屋内迎出,见着魏伊人却是不由一愣,却很快恭敬道了声:“夫人!”

魏伊人:“……”

“夫人”二字让顾千帆很是满意。

“这批青阳卫训练得如何?”

青阳卫!原来这片林子里的秘密竟是这个!

“进展比预计的要快,这批青阳卫底子不错,好些已通过雾瘴林的考验。”

“很好!十月前他们的训练必须全部完成!”

“是!”

魏伊人看着院子里的守卫,他们身上的衣着与上次西郊那批人一模一样。

“他们也是青阳卫?”

顾千帆点了点头。

魏伊人脸色有些古怪:“上次西郊那批……”

如此大费周章训练出来的青阳卫就那个水平?解决几个黑衣人还能让他们有挟持人质的机会?这……

瞧得魏伊人的神色,凤池都知道她什么意思。

“夫人!西郊那几个不算是正式的青阳卫,他们还未经过系统的训练,所以……若青阳卫训练出来还如他们那般,属下怕是没有颜面站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是我失礼了!”

“走吧,正事要紧。”顾千帆拉了魏伊人往屋内而去。

后方的廊檐下挂了好几十个鸟笼,笼子里的鸟都是一色的品种。

只是那品种一时竟无法辨认。

魏伊人走近细看。

那鸟比寻常麻雀还要小上许多,乌羽中夹杂着一些浅白色,头上似顶着乌红王冠,鸟喙细长而尖利。

魏伊人不由惊叹:“竟是玉峰鸟!”

鸟类视觉、听觉发达,嗅觉却是比不上其他动物,然而玉峰鸟却是个异类,它的嗅觉甚至比猎犬还要灵敏。

它轻盈、迅疾、目标小,又称鸟中斥候。因只在玉峰山出没而得名。

羡鱼妖妖娆娆走到魏伊人身旁,看着笼子里闭目沉睡的鸟儿,嘴角浮出几分苍凉。

“玉峰鸟绝迹几百年,竟还有人识得,魏小姐好眼力!”

她伸出手指,将鸟儿逗醒,那鸟儿被吵醒,显得有些暴躁,狠狠在她手指上啄了一口。

鲜血涌出,羡鱼却并未理会,她轻轻抚着它的羽毛,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小家伙,又生气了!”

“啾啾啾啾……”

她嘴里轻轻地发出婉转的鸟叫声。

鸟儿渐渐平静下来。

魏伊人觉得羡鱼方才那几声并不只是简单的模仿,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确实在对鸟儿说话。

羡鱼从袖中摸出衣角,在鸟笼前抖了抖,凑到笼子边,嘴里又发出“啾啾啾啾”的声音,似乎与方才有些不同。

笼中鸟儿仿佛听懂了她的意思,扑腾了几下翅膀,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回应着。

羡鱼拨开鸟笼,玉峰鸟迅疾飞出不见踪影。

魏伊人着实震惊,羡鱼若只是个普通会鸟语的,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最烈的雄鹰尚能被驯服,至今却没人能驯服玉峰鸟,它只听命于自己。

一旦被捕捉,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羡鱼姑娘竟能驯服玉峰鸟!”

闻言,羡鱼笑得花枝乱颤,只是那眼底却还是透露着几分悲伤。

“魏小姐说笑了,世间没人能驯服玉峰鸟,在它眼里,没有主人,我只是它的朋友。”

魏伊人望了顾千帆一眼,他却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羡鱼明显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这故事不见得有多美好。

揭人伤疤始终不好,魏伊人垂了眼睑,不再言语。

第四十章 别有天地,今生唯一

浓雾弥漫的夜里,声声虫鸣渐渐打破寂静,叫人无心睡眠。

羡鱼站在廊下,望着看不到头的黑夜,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凤池瞧着如此模样的羡鱼,总觉心内有些烦躁,他递了杯温水给她。

“喝点水吧!”

羡鱼闻声望去,看着凤池愣头愣脑的样子,不由笑了,往日风华又挂在脸上。

她接过杯子,温热的茶水入腹,仿若干涸的大地注入一道溪流。

每个人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又有谁真的能一世无忧地长大?

但好在,再不堪的过去,也会有温暖相伴。

魏伊人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顾千帆,他卸去了一身寒气,正凝眸望着她。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深埋土壤的种子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冲破无边的束缚。

半个时辰后,翅膀扑腾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魏伊人循声望去,玉峰鸟正站在羡鱼的掌心,抖了抖全身的羽毛。

这么快!

是他们并未走远,还是……

魏伊人不由心中一紧,她捏紧了手心又慢慢松开,吐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羡鱼,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顾千帆无声握住她的手,向廊檐下走去。

玉峰鸟发出一阵清脆的啼叫,羡鱼摸了摸它的羽毛以示感谢,随即将手放至笼边,它抬着脑袋,一脸高傲地跳进去,闭上眼不再理会。

魏伊人不自觉捏紧了手心,无比认真地看向羡鱼。

“它说什么?”

羡鱼撇了撇嘴,脸上却是有几分无奈。

“它说叫我别再打扰它,沿路留了标记,走吧!”

三人重新踏进林子。

空气里的甜香又弥漫开来。

“为何要用走的?太慢了!”

魏伊人本就有些忧心魏思远的安危,四下更是雾茫茫一片,叫她心中越发地没底。

顾千帆没有说话,却是随手扯过一条腹蛇扔向树林上空。

魏伊人听得数道破风声响起,接着是利刃扎进肉里的声音。

“咚!”

那条腹蛇坠落在眼前,身上插满了箭。

呃……

顾千帆这厮要不要这么狠!

“顾千帆!你可真是大手笔!迷雾、瘴气、毒物、机关,还有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让蘅玉来闯,真有你的!”

话语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有羡鱼看着,不会真叫她出事。我也只是想看看她能到什么样的地步。”

顾千帆的声音低沉悦耳,叫人生不起气来。

“不过,她比我想象的要好。”

顾千帆尚不知道锁魂咒之事。

魏伊人心内叹了口气,上空不能走,底下又看不清,只能认命地用走的了,只希望她爹还是安全的。

浓雾中,她看不到玉峰鸟留下的所谓的标记,连顾千帆也只是跟在羡鱼身后,想来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只有羡鱼能够分辨的标记。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渐渐开阔起来,顾千帆揽着魏伊人的腰身,足尖一点,追着羡鱼往城内而去。

当他们刚进西街,魏伊人便明白了,魏思远绝对就被藏在失踪不远的地方。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羡鱼从屋顶轻盈落在巷道里,环视一圈后,目光锁定在尽头的一口井。

她上前查探一番,伸出手在井口试探了一圈,她的手在月色下微微泛着冷光。

她唇角扬起一抹笑,回头看向二人,点了点头,道:“是一口枯井,我先下去看看。”

魏伊人微眯了双眼,谁能想到他们竟将人藏在枯井里。

“带我下去!”

语气不容拒绝,不管下面有什么,她都要亲眼看到她爹。

井虽已废弃,底下却还有一层厚厚的淤泥,大半个鞋底都陷在里面。

除了对着井口的一片还能看得分明,四下皆是漆黑。

黑暗中隐隐有响动传来。

魏伊人与顾千帆对视一眼,看来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呼!”

羡鱼吹燃了火折子,井内霎时亮了起来。

三人这才看清,这并不是口普通的井,里面还有一番天地。

几米开外,一扇门虚掩着,渐渐走近,里面传来如雷的鼾声。

羡鱼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手指,轻点门扉,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景象一目了然。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个房间,不过是在挖出来的洞口装了扇门而已。

里面简陋得可怕,只屋中间摆了张破烂的桌子,门边堆了几个酒坛和一些吃食。

两个大汉睡在长凳上,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魏思远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爹!”

魏伊人一声低呼,急急往角落走去。

角落里的人听得这呼喊,不由抬了头循声望去,若不是传来的脚步声,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伊人?是你吗?”

“是我!”

魏伊人到得魏思远身旁,解下他眼睛上的布,魏思远这才看清屋内情况。

见到顾千帆,他不由一愣,却又放下心来,至少魏伊人的安危是有保证的。看到一旁的羡鱼,他的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惊艳,不过一瞬又浮上一抹担忧。

这女子不是魏伊人身边的,那么便是顾千帆身边的。有这样一个女子在身边,他的伊人又如何自处?

魏伊人轻巧将绳子解开,询问着魏思远:“爹,你没事吧!”

“无事!”

双手没了束缚,魏思远刚想活动活动,却觉得关节处僵硬了般,一时无法动弹。

“只是被绑太久,一时半会儿没法动,我先缓缓。”

说话的功夫间,那两个汉子听得动静渐渐醒转过来,羡鱼眼疾手快,转瞬移至二人身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那两个汉子便又沉沉睡去。

而瞧得此番动静的魏思远,心头更是警铃大作,这女子竟还是个会武的!他的伊人嫁过去后岂不得受尽委屈,这桩婚事只怕要不得。

魏伊人无比耐心地替魏思远揉着肩膀和脚腕,一旁的顾千帆皱了眉。

“我来吧!这样太慢了!”

他不会承认,他只是觉得太碍眼了。

寂静中又响起羡鱼的轻笑声。

魏思远不由再次看了羡鱼一眼,这女子举手投足间虽放浪形骸了些,但看向顾千帆的眼里,却没有半分情意。

顾千帆蹲在魏思远身旁,以掌抵肩,魏思远只觉一股暖流渐渐游至全身。

依着魏思远宠妻如命的性子怎会瞧不出,顾千帆的行为分明是吃醋的模样,且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在魏伊人身上,对那女子的态度倒也不像是那种关系,魏思远一时间又产生了怀疑。

“那位姑娘是……”

“属下!”

顾千帆言简意赅地回答。

羡鱼不由“啧啧”叹了两声。

魏思远半信半疑注视着顾千帆,那双眼里没有半分情愫。

似是看出魏思远的顾虑,顾千帆的神色变得无比认真,他道:“我不会有旁的女人,今生,伊人,只会是唯一的一个。”

魏伊人觉得心跳加快了许多,他说,今生,她是唯一的一个。这大概是最动听的情话了!

第四十一章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顾千帆将魏思远扶至长凳上坐下,这一举动叫永和帝见了,只怕连下巴都要惊掉了。顾千帆一向冷清,对谁都保持着距离,如今对魏思远一个外人,竟如此“体贴”。

“这两个人怎么办?”

羡鱼空灵的声音响起。

顾千帆负手站在魏伊人身旁,脸上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交给凤池,再备辆马车。”

羡鱼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食指卷起身前的青丝打着旋儿,施施然往外走去。

“等等!”

一直沉静的魏伊人开了口,羡鱼也停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魏伊人将几人各扫了一眼,她眸中含意变得深远。

“从一开始,我们便处于被动,他们能将爹劫走一次,就会有二次,三次,大哥不会武,他们总能找着机会下手,我们防不胜防,也不能一辈子躲着。”

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蛊惑,又存了几分怒气。

“我们也要主动出击才是。”

顾千帆抬眸看向她:“你想怎么做?”

魏伊人垂眸看了一眼长凳上鼾声大作的二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此事幕后黑手,虽有大致猜想,但也不能完全确定,或许暗中还有其他人犹未可知。我们太被动了,敌人是谁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清楚,就这样回去了,只会更加被动。”

闻言,羡鱼挑了眉,眼中也含了几许兴奋。

“魏小姐是想将计就计!”

魏伊人看着羡鱼眼里莫名的兴奋,不由好笑。

“是,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后手。只是……”

她转头看向魏思远。

“爹还要再委屈些时日了。”

魏思远却是眉目冷峻,往事浮现在脑海,他眸子里隐隐含着几分恨意。

“哼!”

他一声冷哼。

“我正有此意!他们既然下手了,自然不能叫他们空着回去!”

声音竟隐隐有几分霸气,这样的魏思远,魏伊人是没见过的,她一时侧目看着他。

“我魏思远什么苦没吃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将他们揪出来,叫我做什么都行。”

魏伊人敛了眸,收回思绪,看向身旁的顾千帆,面上郑重无比。

“顾千帆,我爹的安全就拜托你了,请你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放心!”

顾千帆的声音低醇悦耳,总是叫人无比安心。

“天快亮了,我们得走了。”

羡鱼看着井口透下来的光越发亮眼,不由催促着顾千帆与魏伊人。

魏思远走到角落坐下,将黑布重新蒙在眼上,又将手背到背后。

顾千帆很是乖觉地上前拾了绳子,按照原来的模样将魏思远的手脚缚上,只是那力道却是松了许多。

魏伊人再看了一眼魏思远:“爹,你万事小心!”

魏思远循着声音望着魏伊人的方向,点了点头:“放心,你们走吧,不必忧心我。”

脚步声渐渐远去,魏思远收回并不能看见任何东西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莫测。

即便他们不来,他也有法子走出这里,当年逃出隐族九死一生,这些年若只是安安稳稳地在商场混迹,那他魏思远真就是不知死活了。

他有底牌,只不过眼下亮出为时尚早。

晨曦微露,莫隐敲开了南嘉楼的一扇房门。

隐恪卸去了身上的黑色斗篷,墨色的外袍随意披在肩上。

桌上放了一块白玉镶金面具,他坐在一旁,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莫测。

莫隐站在他的对面,窗外的光斜斜撒进,从右侧看去,他的脸出奇的年轻,丝毫看不出已接近知天命之年。

而另一侧,一道伤疤斜斜占据了他的整张右脸,算不得多明显,却也肉眼可见。看上去竟有种别样的和谐。

可莫隐知道,这道伤疤是他的禁忌,谁也不能提。

在莫隐的印象中,他极少看见父亲的真容,那个面具才是他父亲的另一张脸。

“事情办得如何了?”

隐恪的声音平淡,不辨喜怒。

“父亲放心,孩儿没用咱们的人,他们藏身的地方很是隐秘,没人能找到。”

莫隐敛了敛心神,唇角缓缓勾起惯有的笑容,面上带了几分冷酷。

“先晾他们一两日,越是没有一丝消息,魏伊人他们才会更加着急,到时造点假消息出去,不愁他们不上钩。反正只要把魏思远牢牢握在手里,魏伊人迟早会乖乖送上门来的。”

隐恪脸上却是一丝变化也无,这件事不过是他的试探,能将魏伊人捉来那是最好不过,即便不能,他也能看看他们的底线在哪里。

“不要留下破绽,顾千帆不是一般人,一点蛛丝马迹便能叫他窥出端倪。一定要把他引得远些,只要他在城里,我们就别想把魏伊人抓到手里。”

顾千帆当真如此让人忌惮吗?莫隐未与他打过交道,心里尚存了一丝怀疑,再有通天的本事,他不也还是个人吗!

是人,就总会有弱点的!

“父亲放心,孩儿会谨慎行事。”

隐恪将桌上的面具拿起,覆在面上,鼻子往上的地方全被掩下,右侧却是延伸出来,将整张脸盖住。

“别将我们的人搭进去,否则事情败露,我们便被拖到明面上。”

他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瞳孔微缩,面上渐渐覆上一层冰霜。

“隐逸之的下落可有消息传来?”

莫隐摇了摇头,想了想,他道:“下面的人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消息,会不会他已经……”

“不可能!”

隐恪斩钉截铁地否定,他想过这个可能,但他不信,一个心中有恨的人,即便是卑微到泥土里,也会想方设法地活下来。

当年他能活着逃出隐族,便不会轻易死去。

但是,一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继续找!我倒是不信了,他还能长了翅膀上了天?”

隐恪在面具下的脸,透出一股阴沉来,就算他们将魏伊人捏在手中,但没有古籍,事情就不算完。

“是!”

莫隐恭声应了,他自小跟着隐恪奔忙于各国间,这些年组建了不少势力,无论是天楚、云阳、江越,还是其他小国,都有他们的人,却从来没有发现隐逸之的半点行踪。

“父亲,隐逸之既然还活着,我们的人就不可能找不到,孩儿有个猜想,说不定他早已改头换面,我们甚至还有可能见过。”

闻言,隐恪不由眯起了眼,他不断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他道:“此事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第四十二章 黄粱一梦,暗香浮动

七月十六,为期大半个月的诸国大会终于落下帷幕。

天楚与各国签下盟约,互市五年以通有无,五年内,凡接壤国不得挑起争端,若有发起战争者,受诸国联合制约。

互利互惠的约定自不必提,最让永和帝高兴的莫过于取得了各国的矿石开采权,尤其是云阳边境玉山山脉中不甚起眼的落霞山,云阳人尚不知那其实是一座未经开采的金矿,却叫顾千帆摸了个透。

为了掩人耳目,他可是迂回婉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落霞山的开采权攥在手里。

他得在他们回过神之前,将落霞山的金子都搬回天楚,否则,别说五年的开采权,只怕一年都难。

有人遵守才叫盟约,无人遵守,不过是废纸一张。

一座未经开采的大型金矿,想要全部搬回天楚,还要装得无利可图的样子,真是又费脑子又费体力。

不知道这件事交给谁来办才合适呢?

刚取得胜利的永和帝又陷入头痛之中。

修宜宫,顾锦澄着人抬了清水进殿,他半个身子浸在温水中,连日来的疲惫在浮起的水汽里缓缓散去。

他闭了眼,将头枕在木桶边缘,缓缓吐出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朦胧中,徐青漓穿了一身大红嫁衣渐渐走近,他着了喜服牵着她向正堂而去。

那里,高堂之上坐着他的父亲顾知行和母亲余妙心,二人眉眼带笑地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新娘渐渐走近。

……

成亲后的生活甜蜜无比,他与徐青漓有了一对儿女,父亲母亲不再是帝后,而是儿孙绕膝的普通人,院子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

从小伺候在顾锦澄身旁的小太监连其,轻手轻脚走进,将手中抱着的衣裳搭在屏风上,见着顾锦澄嘴角带笑,不由轻轻笑了两声。

他探了探水温,已是冰冷一片,夏日里虽不至于受凉,但在冷水里泡久了,总归不好。

“殿下……殿下……”

他轻轻唤着顾锦澄。

顾锦澄一手拉了徐青漓,一手抱着玉雪可爱的女儿,脸上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容,却隐隐听得有人在叫他。

他缓缓睁开眼睛,连其正恭敬地站在面前。

“殿下,水凉了!”

冰凉的温度传来,顾锦澄心下无比失落,原来,只是个梦!

青漓他会娶,儿女也会有,可余妙心没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他起了身,接过连其递来的帕子,将身上的水气擦净,着了里衣,却没有穿连其备好的皇子服。

“准备一身便服吧,我要出宫。”

有些时日没见徐青漓了,想起那个纯粹干净的女子,顾锦澄的脸上又带了笑意。

平远伯府,莫隐所在的秋暝居,桐林刚从府外回来。

“少爷,顾锦澄出宫了。”

莫隐轻笑一声,将案桌上瓷瓶里不知名的液体倒在手心搓了搓,又拿起折扇一把撒开,抬脚往外走去。

自从上次在青秀宫与顾锦澄不欢而散后,皇宫的戒备也加强了不少,要不是怕节外生枝,他倒也不介意去闯一闯。

铜锣巷,顾锦澄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宫人,他眉眼含笑向徐府走去,却见得拐角处正站了一道人影,他眼里的笑渐渐散去,转而覆上一层淡漠。

他行至莫隐身前,挥了挥手,身后的宫人便退了几步。

“我不管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但是,请你离锦兰远一点,不要去招惹她!”

莫隐却是不以为然,垂眸暼了一眼顾锦澄腰间的龙纹青玉佩,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算计。

他凑到顾锦澄耳边,脸上始终带着笑,任谁见了二人这副模样,都只会以为是寻常寒暄的老友。

“殿下说笑了!在下也不是有意要亵渎公主的,事出有因,殿下莫要当真才是。”

说话间,他的手状似无意地擦向那枚玉佩,随即,便退了回去。

顾锦澄冷冷看着莫隐,不置一词。

良久,他拂袖而去。

莫隐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眼角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翌日清晨,栖吾宫,宫人陆陆续续将早膳呈上,白玉青花汤盂里的血燕鸡丝粥尤为吸引人。

沈明湘坐在桌前,一碗血燕鸡丝粥慢慢见了底。

碗盏将将撤下,便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

却是顾锦澄、顾锦兰与顾锦源进了大殿,三人齐齐行了礼:“母后万福金安!”

沈明湘含笑点头:“都过来坐吧!”

三人渐渐走近,沈明湘忽觉脑中闪过一片空白,她不由微微摇了摇头,试图驱走不适。

顾锦兰坐在沈明湘身侧,最先发现她的异常:“母后,你没事吧?”

沈明湘目光渐渐涣散起来,却还存了两分意识,她很想摆摆手说自己没事,却提不起半分力气来。

慢慢地,她眼前一黑,一头倒在桌上。

———————————————

一连两日,魏府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这两日,魏重舟巡查铺子的声势都是极为浩大,身后总是跟着十几二十个护卫。巡查过程中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整个东方商号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不管魏府真实情况如何,魏思远商场上的对头,一个个却是乐开了花,甚至巴不得老狐狸再也回不来,只剩小狐狸一个孤立无援,对付起来总要容易得多。

外头,魏重舟整日应付着商场上所谓的朋友。

府内,却是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管家见着来人手里拿着宫中玉牌,不敢阻拦,一面着了婆子前去禀告主人,一面把人往正厅引。

魏伊人与白萱华走进正厅,便瞧见屋内一女子正满脸急色走来走去。

“锦兰!你怎么来了?”

听得声音,顾锦兰又惊又喜:“伊人,我母后出事了,宫里的太医没一个能瞧出原因,我来找你是想让苏老进宫看看!”

魏伊人不由愣住,沈明湘出事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事情似乎透出一股非同寻常来。

她转头看向苏老,神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苏老,看来是有人故意想把你支开呢!”

看着魏伊人的神色,似是不大在意他在不在。

他很快会意,向着顾锦兰点了点头。

顾锦兰听不懂魏伊人在说什么,魏府的气氛也怪怪的,但她也无暇顾及了,带着苏老匆匆回宫。

栖吾宫,沈明湘躺在床榻上,面容平和,仿若睡着了般。

永和帝阴沉着脸站在床边,有人三番两次在皇宫内对沈明湘下毒手,他竟束手无策,这种感觉糟糕极了!

顾锦澄神色晦暗不明地望着床上,他的内心竟还是不希望沈明湘出事的。

听得疾步声而来,永和帝敛去一身的怒气。

苏老踏进内殿,正欲象征性地行个礼,永和帝却虚扶了一把:“先生不必多礼了,还请快些看看阿湘到底是怎么了。”

苏老便从善如流地走到床前,他坐在小凳上静静号着脉,脉象太过平和却无力,这症状倒是有点像……

他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肆意在皇后寝宫查看,实属不敬,但眼下却无人说什么。

并未发现异常,他略略思忖,问道:“今日有哪些东西入了口?”

一旁的秦姑姑回道:“娘娘早上只用了一碗血燕鸡丝粥。”

“取来我看看!”

事关沈明湘,秦姑姑不等永和帝发话,便亲自下去了。

“先生……”永和帝脸上带着询问。

“先看看再说吧!”苏老却是摆了摆手。

秦姑姑很快将粥和沈明湘用过的碗取来。

苏老细细查看了一番,单看这粥倒也没什么不妥,沈明湘又如此症状,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将粥放在桌上,便不再动作,似乎在等什么。

几人均是不解,顾锦兰不由拧眉看向永和帝,永和帝却是无声摇了摇头。

慢慢地,屋内飘散着一股极淡的香气,而粥的表面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绿。

永和帝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指着桌上的粥:“先生,这是……”

苏老却是吐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这香气在别人看来虽淡,对他来说却是极为敏感的。

循着香气,苏老的目光锁定在顾锦澄腰间的龙纹玉佩上。

苏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顾锦澄一时也是不明白问题怎会出在自己身上。

他解下玉佩递给苏老:“先生,可是这玉佩有什么问题?”

苏老接过玉佩,随手扔进那粥里,那淡绿陡然间变得越发盎然。

“这玉佩上抹了一种名为蒂花的香,此香极淡,寻常人不易察觉,且本身无害。但是……”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深远。

“若与干贝同服,却会产生毒素,令人永远沉睡在梦中。”

闻言,顾锦兰却是大惊,她慌乱地看向永和帝:“父皇,大哥不会的,你要相信他!”

顾锦澄本人却是一脸淡然,不是他做的他自然不怕。但,他没有说话,他想想看看在他父皇心中,他是否值得信任。

永和帝却是拍了拍顾锦兰的手,眼神里没有半分怀疑。顾锦澄会害沈明湘,他自是不信的,但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沈明湘。

“先生,这毒,要如何解?”

苏老心内叹了口气,这毒解起来说难也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不费力气也不费药,却是费时得很。

这些人可真是煞费苦心,他不留下来替沈明湘解毒,下面的戏可怎么唱下去?

……

第四十三章 星月如歌,长宁不宁

月华如水,蟒江之中,星点密布,璨若流光。

顾千帆提了坛十里八香,半倚在临江仙的屋顶,唇齿中甘冽的酒香充盈着身上每一寸肌肤。

蟒江映着璀璨的星夜,带着些微的迷醉,叫人心驰神往。

他想起儿时在长宁殿门前,偎在母亲怀里数星星的情景,那是他童年时光里为数不多的美好。

这月空依旧那么美,可人却不一样了!

他将酒坛随意丢到一边,足尖轻点,便如离弦之箭般御风而去。

在水一方,魏伊人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几个玉在一旁候着,轻声说着什么。

魏伊人低头望着时不时轻点着地面的脚尖,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双青缎靴映入眼帘。

魏伊人仰头望去,顾千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移开眼不再看他,顾千帆这厮进她的院子如入无人之地,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她眼前,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带你去个地方!”

顾千帆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来不及反应,便被他轻轻带起,踏月而去。

蘅玉正欲跟上,却被青玉一把扯住:“蘅玉姐姐,你干嘛?”

“跟着小姐!”

“小姐身边有姑爷,你去杵着干嘛呀!”

“可保护小姐是我的职责。”

青玉无奈叹了口气:“小姐有姑爷保护呢!人家谈情说爱,你去,不合适!”

蘅玉皱了眉,谈情说爱?那是什么?

“不合适?我在不也一样可以谈情说爱吗!”

青玉抚额,算了,没法说下去,反正他们也走远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蘅玉姐姐,以后总有人让她开窍的。

临江仙的屋顶,顾千帆与魏伊人齐齐站立,头顶是浩渺苍穹,脚下是万家灯火,果真是无与伦比。

整个定安城皆在脚底,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豪情。

“好看吗?”

魏伊人点了点头,眸中映出点点星光。

她不是没站在这里看过如此风景,只是今日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而此时,千机阁的案桌上,一未经拆封的信静静躺着,暗黄色的信封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尤为神秘,封口处,火漆封印上千机阁独有的印章还完好无损。

羡鱼瞧着那封信,脸上带了难得的肃穆。

千机阁这种带了密印的书信,虽然顾千帆并未定过规矩,但羡鱼从来不私自拆开,只由顾千帆亲启。

羡鱼轻轻拈起那封信,袅袅娜娜地走到窗边,却又停下不再动作。

万一人家正你侬我侬,现在去煞风景,岂不是要遭雷劈!她叹了口气,做人属下可真是难,既不能耽误正事,又要为主子的终身大事着想。

她抄起桌上的茶杯,往屋顶上丢去。

“咣当!”一声脆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羡鱼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样就行了。

稍顷,顾千帆带着魏伊人进了千机阁,脸上却是写满了不虞。

观之魏伊人,反而是一脸轻松。

“何事?”

顾千帆淡漠的声音响起,端得是惜字如金。

羡鱼却是满不在意,手轻轻一扬,那封信便到了顾千帆手中。

他一眼瞧见封口处的火漆印章,迅速拆开信封,抽出信笺,信上却不知写了什么,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神情里带了几分凝重。

瞧着顾千帆的变化,魏伊人不由问道:“怎么了?”

顾千帆拧着眉却是没有说话,他望着魏伊人眼神很是复杂,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她。

魏伊人狐疑接过,垂眸看了起来,渐渐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千帆。

“这不可能!她……”

却是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件事分明是个陷阱,可叫她如何说?他心里比她更明白,信上说的不可能是真的,可那是他心中最为柔软的存在,他无法做到忽视它,即便是假的,他也会去看一看。

如果是魏伊人,也同样会如此。可始终她不是,她看到的一切只是个阴谋,针对她,针对顾千帆的阴谋。

顾千帆神色晦暗不明,若是往常,他根本不必纠结,立马便动身前去了,不管是不是陷阱他都不会在乎。

可如今,他却犹豫了,如果他离开了,魏伊人怎么办?她身边只剩下一个蘅玉和白萱华,即便暗中还有羡鱼、千机阁、凤池和青阳卫,但他自己不在,始终都放不下心来。

羡鱼看着二人的神色,不由挑了眉,到底什么事,能让这二人都变了脸色。

“到底出什么事了?”

魏伊人看了眼顾千帆,他没有反对,这事原也没什么好瞒的,她将手中信笺递给羡鱼。

“你自己看吧!”

那信上只写了一行字:长宁长公主现身吴州。

“这怎么可能?”

长宁长公主早就死了,这是天下皆知的事!难不成她没有死?可即便没死又怎会在吴州?

羡鱼凝眸看着顾千帆。

他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魏伊人第一次主动拉住顾千帆的手,掌心的温热传来,他不由看向她,心头一阵恍惚,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长宁长公主在顾千帆心中的地位,魏伊人是最为清楚的,她亲眼见证了那些点点滴滴。

“去吧!我知道不亲眼见着你不会安心的。”

顾千帆看着她,没有说话。

良久,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浅浅的呼吸扫过耳际,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等我!”

岁月仿佛都停留在这一幕,不忍前进,不忍催促。

魏伊人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着,下一秒,心口处却怅然若失。

他将她放开,黑眸在烛火下染上了一层晶亮,薄唇浅浅落在发际,撩起心湖上层层涟漪。

“我会尽快回来!”

魏伊人的眸子里染了层淡雾。

“你,注意安全!”

顾千帆转瞬到了窗边,皎洁的月色下,他回眸看了一眼魏伊人。

“保护好她!”

话却是对着羡鱼说的。

随后纵身跃下窗户不见人影。

不一会儿,寂静的夜里,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魏伊人行至窗边,望向宁静的夜空。

这夜竟是无比的漫长,明日又会有什么等待着她!

平远伯府,莫隐独自坐在桌边喝着茶,似在等待着什么。

月色西斜,屋中有了轻微的响动。

桐林躬身行了礼:“少爷!顾千帆出城了!”

闻言,莫隐脸上带了讥俏,果然,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软肋,便也只是个普通人!

呵!女人!当真是祸水!

还是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

此时莫隐却是不知,日后,他也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他往吴州去了?”

“看方向是的,但他的警觉性很高,属下不敢跟得太紧。”

莫隐却是摆了摆手:“无妨!”

他默了默,又问道:“人手可都备齐了?”

“都准备好了。”

桐林想了想,又道:“他们没见着属下的真面目,即便有所闪失,也不会牵扯到我们。”

“很好!明日听我命令行事。”

“是!”

莫隐挥了挥手:“下去吧!”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偶尔传来烛火的“噼啪”声。

第四十四章 杀人越货,瓮中捉鳖

魏伊人只在榻上眯了小半个时辰,几乎彻夜未眠。

吴州,到底为顾千帆准备了些什么?可会有什么危险?如此大费周章,如果只是为了将他支出定安城,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如果是她,对于这种实力强大的敌人,逮到了机会,必定是要下狠手的。

她心中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虽已立秋,天气却依旧带了些燥热。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转瞬就暗沉了下来,阴云渐渐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叫人也无端地沉闷起来。

风,夹杂着飞沙走石,伴着阵阵惊雷席卷而来,驱散了街头无数的行人。

魏伊人站在廊下,衣袂翻飞,发丝被吹得凌乱。

魏府的大门早已紧紧关闭,整个府内陷入一片死寂。

白萱华与蘅玉一左一右站在魏伊人身旁。

大雨,倾盆而下!

“哗哗”的雨声掩去了所有的声音和气息。

果然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

院子里的水已积了半个脚掌,雨水打进廊下,湿了鞋袜。

羡鱼站在屋内的阴影下,道:“他们来了!”

魏伊人依旧不动如山地站着。

院子里瞬间站满了黑衣人,个个长剑紧握,杀气凛然。

雨水滴滴打在剑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又像是索命的号角。

羡鱼不急不缓地走出屋子,她身后青阳卫鱼贯而出,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青阳卫分别跃上屋顶四角,一张大网齐齐撒下。

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冷哼,所有黑衣人手起剑落,那网便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

屋顶上的青阳卫却不为所动,似乎他们的举动早已在意料之中。

院子上空,又牵出一张大网,将整个院子罩住,却迟迟没有落下的打算。

为首的黑衣人睨了一眼头顶的密网,不由微眯了双眼,倒是他低估了对手。

这张网何时落下犹未可知,还切断了所有的退路,好手段!

他缓缓举起左手,下了进攻的命令。身后的大半黑衣人倾身而动,向台阶之上攻去。

留下的小部分人却是随时注意着战况和半空中那张网。

正房廊檐下的两排青阳卫,前排未动,后排迅疾向中间靠拢,排成队列,三人一队,加上前排一列,共计四列。

前排攻下盘,第二排攻上身,后面两排将魏伊人紧紧掩在阶梯之上。

兵刃相接的声音在大雨中掩去。

上下开弓,黑衣人一时竟无法攻破青阳卫的防守,甚至压制着黑衣人。

魏伊人站在台阶之上,将底下的情况看得真切,这便是青阳卫吗?动作干净利落,阵型严谨,与军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眼前不过是他们实力的冰山一角,果然不容小觑!

但,也有着致命的弱点,同军队一样,整体足够强大,单兵作战却是大忌。

魏伊人的衣角没挨着不说,连青阳卫都毫发无损,出手的黑衣人却已经折损了小半。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不由眯起了眼睛,这群护卫到底什么来头?竟如此强悍!

群攻不行,单打独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冲散他们,一个一个打!”

黑衣人得令,三人成团围攻而去,手中长剑纷纷向人缝刺去,再顺势一挑,青阳卫两头很快溃散,中间的挑破一层,第二层又迅速补上。

被冲散的青阳卫却并不恋战,迅速抽身,原有阵型逐渐演变为一个四层方队。

黑衣人想要冲破防守无疑更加困难,但也不是无功而返,青阳卫中已有人负伤。

魏伊人挑眉,原来顾千帆早就看透了青阳卫的弱点,所以他们的阵型极富变化。

但始终不适合大规模作战。

雨水将血色冲淡。

再坚固的防守,也架不住满院黑衣人的层层冲击。

左右两方及后方的青阳卫渐渐缩小包围圈,加入战斗,负伤的青阳卫逐步退出战斗。

双方缠斗在一起,青阳卫整体实力虽强,黑衣人武功却不弱,奋起反击,一时倒也僵持不下。

魏伊人始终处于安全地带,衣角上一片血色也无。

黑衣人首领看向魏伊人的眸子里却是带了一抹得逞的算计。

“放!”

一声令下,无数弹丸扔向四处干净的空地,炸开一团团雾来。

雾气很快弥漫开来,在视线即将消失之前,那首领向着魏伊人的方向飞掠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所有人都失了方向,神志渐渐变得恍惚,打斗声渐停,院子里又只剩下雨水落下的哗哗声。

白茫茫中,魏伊人只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身体瞬间腾空。

视线开阔,魏伊人发觉她已被那首领带上了屋顶,她的手悄悄摸进袖子里,雨水将匕首出鞘的声音掩去,雾气里传来白萱华等人寻她的声音。

雾气一点一点散开。

魏伊人将匕首狠狠扎进捉住她的那只手里,黑衣人吃痛,手上不由一松,魏伊人失去支撑,重重砸在屋顶之上。

琉璃瓦破碎的声音响起,魏伊人只觉肝胆俱裂,却来不及感受疼痛,在屋檐上滚了几圈,朝着地面直直坠落下去。

这摔下去非死即残,魏伊人不由闭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未传来,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片温软。

魏伊人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人,不由满目惊喜:“顾千帆!”

远处的黑衣人见状,不再留恋,几个纵身便消失不见。

顾千帆却是心有余悸,如果他再来晚一点,如果他没有回来,后果……他不敢想象。

万幸,他回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将她抱至廊檐下轻轻放到地面,魏伊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方才不觉得,现下疼痛却是占据了上风。

方才侧身落下,摔得不轻,右腿撞到了屋角,此刻,脚腕处正汨汨往外冒着鲜血,染红了裙角。

顾千帆蹲下身来,将她的鞋袜挽起,脚踝上行两寸,伤口触目惊心,白皙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又往上撩了撩裤腿,小腿侧面淤青一片,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眸色暗沉,该死的!还是来晚了!

这只是他看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呢?

他将手掌放在魏伊人背后,一股暖流渐渐行至四肢百骸,无比舒畅,缓解了周身的疼痛。

疼痛虽是缓解了,身上却依旧湿答答的难受。

但此时,魏伊人却无暇顾及,她看向顾千帆,心内虽惊喜却也感到不解,来回吴州再快也得四日,他根本没去!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便折回来了。”

他说得简单,可魏伊人却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两难的选择。

“那吴州的事……”

顾千帆一把将魏伊人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交给凤池了,你别管这些了,先处理身上的伤。”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明显的不高兴。

雾气散去,院子里的人横七竖八地倒着,想来是这雾气的古怪了。

这雾对魏伊人、白萱华、蘅玉和羡鱼却是不起作用,蘅玉自不必说,魏伊人和白萱华却是被苏老耳提面命随身携带着避毒丸,羡鱼时常出入雾瘴林,这点子迷药自不在话下。

几人迅速围至魏伊人身边,瞧见她满身试水,裙角又染了血,不由皱了眉。

“蘅玉,快去备热水!”

白萱华急急吩咐,对于顾千帆这样抱着魏伊人是否不合礼数也无暇顾及。

第四十五章 风雨满楼,黑衣首领

院子里已被清理干净,血水被大雨冲刷殆尽,滋养了满院草木。

屋外,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天地茫茫一片,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顾千帆坐在外间,望着重重雨帘,神色不明。

内间,偌大的珊瑚围屏后,魏伊人衣衫尽数褪去,身侧从肩头往下,皆是触目惊心的青紫一片,脚腕处的伤口已被雨水泡得肿胀。

白萱华不由皱了眉,心口阵阵发紧,眼里装满了心疼。

“怎么这样严重!”

她抚了抚心口。

“若不是千帆来得及时,我真不敢想象。”

她扶着魏伊人缓缓进了木桶。

“驱驱寒气,不要泡久了,对伤口不好。”

魏伊人扭头看了眼藕臂上的乌青,她伸手抚去,轻轻捏了捏。

“娘,你不用担心,虽有些疼痛,却未伤着筋骨,过几天自然便好了。”

白萱华的眉目却未因此而有所舒展。

魏伊人浇起了水,浮起的热气似乎将满身的疼痛冲淡了些。她望向婷婷站在屏风后的羡鱼。

“羡鱼姑娘!我爹如何了?”

羡鱼袅袅走出,却并未看魏伊人,她透过窗棂,听着雨声。

“魏小姐放心,动手前府上少爷已和青阳卫一起将他接出来了,应该快回府了。”

“有劳羡鱼姑娘操心了!”

说话的却是白萱华。

羡鱼略略欠了身:“夫人客气,小姐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也算是我半个主子,能为小姐分忧,是我等的福分。”

屋外,有人打着油纸伞趿水而来。

是魏思远和魏重舟,身后还跟了在水一方的丫环婆子。

顾千帆起了身,眉目清冷。

二人行至廊下,收了油纸伞立在门前,将身上的些微水渍抖去,方才进屋。

顾千帆向着魏思远略略点头。

魏重舟瞧见顾千帆,神色却是有些古怪。

他上了前,摸了摸鼻子,面上竟带了几分扭捏:“那个,多谢你!”

早先魏思远未回府,他还可以假装不知情,如今人都站到眼前了,总还是要表示一下感谢的。

顾千帆不由挑眉:“大哥不必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魏重舟无语,“一家人”三个字不禁让他眼皮跳了跳,顾千帆大概是个脸皮比他还厚的人。

他咬牙切齿道:“我比你小!”

顾千帆抬眸看向他:“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大哥!”

魏重舟一噎,顾千帆总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魏思远看着二人不由失笑,经此一事,他倒也完全认同了顾千帆这个女婿。

一来,顾千帆对魏伊人可算是十分上心了;二来,他有足够的能力站在魏伊人身旁。

没有人比顾千帆更适合魏伊人。

说话的功夫间,白萱华已扶了魏伊人出来。

魏伊人因着脚伤,走起路来还有几分费力,她一眼见到顾千帆还站在屋中,不由皱了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语含薄怒。

顾千帆的目光却是停在魏伊人脚腕处:“我不放心,留下来看看。”

魏伊人叹了口气,像是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你身上都湿透了,回去洗洗,换身衣裳吧!”

闻言,白萱华面上带了几分懊恼:“怪我!净顾着伊人,倒把千帆给忘了。”

“无事,已经干了。”

魏伊人看去,的确是一身干爽,内力深厚果然就是不一样。

“那也得洗洗,凉气都在身上了,染了风寒怎么办!”

顾千帆抬眼看向屋外收不住的雨:“难不成你要我这会儿回去?”

魏伊人想了想,看向魏重舟,道:“大哥,他就交给你了!”

“我?”

魏重舟不由炸毛,为什么是他?不还有他爹和苏老吗,再不济府里不是有管家小厮吗!

“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太大了!魏重舟刚想反对,却听得自家娘亲的声音传来。

“是啊,正好重舟与千帆身量差不多,他有好些衣裳还未穿过。重舟,照顾好千帆。”

魏重舟哀嚎,顾千帆需要他来照顾吗!

一旁魏思远也点头附和:“这样正好,年轻人有话说,快去吧!一会儿该着凉了!”

魏重舟的眼神无比幽怨,他们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亲儿子亲大哥!

魏重舟一记眼刀子使向却没什么杀伤力。

魏伊人却是挑了眉,魏重舟在商场上可是被称为“小狐狸”的,怎么见了顾千帆就像是遇着了克星一样。

顾千帆看了眼院子里深深的积水,眸色深沉起来,他看向魏伊人:“我得走了,这雨再下几日,就要出人命了。”

屋内几人皆静,望着屋外瓢泼大雨,陷入了沉思。

———————————————

那边,黑衣人首领负伤逃离,行至无人的巷道,摘下面巾,将一身黑衣脱下,露出的正是桐林的脸。

他眸中冷冽摄人,握了拳头,臂上的伤口血色翻涌。他没想到魏伊人一个闺阁女子随身带了利刃不说,在那样的情况下竟还能保持镇定。

魏伊人,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他四下环视一圈,并无异常,却未大意,而是顺着屋檐下走去,辗转多处才到了南嘉楼前。

房间内,隐恪又罩上了那件黑色斗篷,与莫隐相对而坐。

桐林飞身进了房间,单膝跪地,将头埋在抬起的双手间。

“失败了?”隐恪喜怒不辨的声音传来。

“请族长责罚!”

隐恪却是慢慢悠悠地将一杯热茶饮下,许久才斜睨着跪在地上的人。

“起来吧!说说,发生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停在桐林染血的衣袖上。

“顾千帆回来了,魏伊人院子里那些护卫不一般,应当是顾千帆的人。”

闻言,莫隐却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当真是顾千帆?”

“是他!”

莫隐看向隐恪:“顾千帆为了魏伊人竟连长宁长公主都能放下!父亲,一个魏伊人就不好对付,再加上顾千帆,只怕……”

隐恪却是摆了摆手,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了顾知晴的事,我们与顾千帆迟早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跟魏伊人本就是一个阵营的。给吴州那边传信,不必等了!”

“是!父亲言之有理,只是今日之事已打草惊蛇,日后只能徐徐图之了。”

隐恪斗篷下的脸神色不辨,手中茶杯升腾起的雾气将他衬得有些虚无。

“也是有收获的,至少知道了魏伊人对顾千帆的重要性,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他将茶杯送至嘴边,吹散了热气,头上的黑色斗篷也变得真切了些。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得重重雨声传来。

“族长!”桐林面露愧色,“魏思远不见了。”

莫隐垂了眸:“看来他们早就察觉了,此次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隐恪却是没有说话,良久,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下去把伤处理了,查清楚那群护卫的来历。”

“是,族长!”

第四十六章 河图全览,江河入海

天,似乎被戳了个窟窿出来,大雨依旧不停歇地下着。

短短三日,蟒江水位不断上升,隐隐有超过警戒线的意思。

定安城地势高,人们尚能安稳坐在楼阁之上听雨弄诗,却愁坏了城外低处的百姓。

勤政殿内,永和帝面容肃穆,下首站了好几个官员,衣角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显然是刚进宫来。

谁也没料到汛期已过,蟒江刚开始蓄水,便迎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照这趋势,下游的百姓岌岌可危。

雨点不住地打下来,叫人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工部尚书袁博率先站了出来,忧心忡忡道:“陛下!现下水位上升得太快,城外好些地势低的村镇已被水淹了,这雨若下至明日,只怕堤坝就关不住了,到时下游的千万百姓……”

说到后面越发地痛心疾首。

永和帝神色凝重,这正是他所忧心的,届时,流离失所都还是轻的,会有多少人无辜丧命!可迁移百姓无疑是个浩大的工程。

他沉默良久,终于下了决定,他看向户部尚书刘宇:“刘卿,传令,沿江两岸,凡在警戒水位以下城镇,所有百姓即刻转移,不得有误。”

刘宇艰难地看向永和帝:“陛下!这……百姓安土重迁,真要转移,只怕没那么容易。”

一旁顾锦澄不由拧了眉,眼下形势已是刻不容缓,他握了握拳,看向袁博。

“难道就不能分流吗?”

袁博拱手示礼,却是摇了摇头:“臣等已考虑过分流了,殿下有所不知,暴雨突袭,各地山洪暴发,下游各个支流水位均急速上升,倘若分流,只会让下游变成一片泽国。”

一番话仿佛是判了死刑一般,殿内的氛围不由越发凝重起来。

永和帝眸色深沉:“传令各府,强制转移百姓!”能转多少是多少,总能减少一些伤亡。

最后一句话却是没有说出来。

“是!”

刘宇领了命,正欲退下,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慢!”

却是顾千帆长身玉立,自门外走进,他手中拿了一卷轴模样的东西,用油纸包了起来,却不知是什么。

他朝着永和帝端端正正行了礼。

永和帝觉得心中愁绪渐渐散开,他看向顾千帆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期望。

“顾将军可是有什么法子?”

顾千帆挑了眉,想起临走前,魏伊人叫住他跟他说的一番话,他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分流!”

殿内几人眸子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又如死水一般沉寂。

众人皆知,顾千帆在战场上的本事不小,又深得永和帝喜爱,但眼下袁博却是不卖账了,毫不客气地看着顾千帆。

“向来武将不议朝政,顾将军不懂水利之事,还是不要妄言的好!”

臣子之间的事,永和帝却是不好插手。

顾千帆负了手,神色淡淡向上首走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王福全:“有劳王总管!”

王福全笑称不敢,缓缓将包裹的油纸扯下,暗黄的羊皮纸渐渐显露出来。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将羊皮纸缓缓拉开,只见一条条带了标注的细线渐渐展现。

袁博不由嗤笑起来,不过是一幅地图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笑着笑着他便笑不出来了,眼里渐渐带上了不可置信,他激动地上前摸着那幅地图,小心翼翼,仿若珍宝。

“河图全览,竟是河图全览!”

顾千帆却是一脸戏谑:“袁大人竟还识货!”

“河图全览?”

徐淮阳刚至殿门口,便听见袁博的声音,他不由心头狂喜,快步踏进殿内,连礼都未行,径直看向那幅地图。

“真的是河图全览。”他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河图全览》不仅仅只是一幅地图,还有一本书。地图,将天下大小河流都囊括了进去;书,对每条河流又作了概述。

其绘制之精准,描述之详尽,是所有治河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徐淮阳与袁博二人反应过大,一时殿内其他人莫名不已。

袁博渐渐冷静下来,无比恭敬地看向顾千帆:“不知方才顾将军所说的分流是怎么个分法?”

这前后相去甚远的态度,倒叫其他人又燃起了希望,纷纷看向顾千帆。

徐淮阳最为震惊,起初是他提出了分流之法,可经过一系列实地勘察后,又被他自己否决掉了。

分流不可行,袁尚书也是清楚的,可眼下又重新提起了分流,莫非真有可行之处?他看向那幅河图全览,认真思考起来。

顾千帆侧了身,食指与中指指向地图上的一处,那里正是蟒江的尽头。

“从往年来看,即便是处于蓄水期,蟒江到了这里也会尽数断流,天楚不可能每个地方都是暴雨,所以水位再怎么变化,蟒江的尽头不会有太大变化。且此处又是茫山山脉的起源。”

他又将手指移向地图上的山峰。

“这里山势迂回,是天然的河道。”

徐淮阳眼睛一亮:“顾将军的意思是延长河道!”

“正是!”

“倒是下官故步自封了,眼光一直限于固有河道之中,却未想到此处。只是不知,出了茫山又当如何?”

倘若只是将河水引流,却不顾最终流向,势必会造成人员伤亡。

顾千帆眼中带了笑意,这正是魏伊人主意的高明之处。

“天楚与云阳划山而治,出了茫山紧接着便是玉山,两座山脉本是一体,不必担心河道的问题。徐大人可知云阳的朔河?”

朔河乃是云阳的第一大河,徐淮阳虽未见过,但身为工部之人,不可能不知道,于是他点着头。

“自然!玉山乃是朔河的发源地,只是这些年,源头倒隐隐有枯竭之势……”

说到这里,徐淮阳却是猛然明白顾千帆的意图。

“顾将军是想将河道引入玉山,与朔河相连!”

他说的又急又快,顾千帆此举当真是胆大妄为,却又叫人拍手称快。

但殿内几人却是神色各异,袁博懂水事,眼中自是兴奋无比。永和帝与顾锦澄却是因为信任而面露喜色。

剩下的几位却是目露怀疑之色,朔河的源头有枯竭之势,顾千帆却要将水源引入,加上他的身份,其真实用意只怕有待商榷。

顾千帆对殿内形势仿若未闻,他的手指沿着朔河划去,最终停在一座城镇。

“朔河至西江镇而入海,将河道与朔河相连,天楚水患便可解除大半。”

一旁刘宇却是忍不住开口:“这法子好是好,只是却平白便宜了云阳。”

顾千帆的脸色越发柔和起来,这是魏伊人另一高明之处。

“天楚始终处于上游,这水放下去他们不敢拦,也拦不住。至于水放不放,什么时候放,便得由我们说了算!”

这话果然很顾千帆!

徐淮阳喜形于色:“眼下是情势所迫,待水患解除,在上游建一座堤坝,便一劳永逸。”

袁博兴奋附和:“对!对!只是这选址需得好好合计。”

永和帝不由大笑起来,顾千帆一来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袁博向着顾千帆深深一拜:“顾将军,方才是下官失礼了!”

顾千帆却是侧身避了,这袁博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袁大人言重了。”

袁博对顾千帆越发敬重起来。

“顾将军真乃神人,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顾千帆挑眉,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并不是我想的,是未来将军夫人的主意!”

一室皆惊,满朝官员束手无策的事情,竟叫一个闺阁女子给解决了,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惭愧?

第四十七章 滴水不漏,天命难违

袁博反应过来,不由赧然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下官惭愧!”

永和帝又开怀大笑起来:“难怪千帆对平乐如此上心!原来是佳人聪慧!”

顾千帆似是觉得与有荣焉,嘴角带了几分笑意,他如此上心可不仅仅是因为魏伊人聪慧,但魏伊人有多好却也不必叫他们都知道。

“这是我的福气。”

殿内之人皆染笑意,只是那笑却是一副了然于胸不可说的样子。

顾千帆却是不甚在意,似是想到什么,他道:“陛下一直忧心云阳的矿脉,待水道连通,走水路便可直达定安城,一举多得!”

饶是顾锦澄也不得不大加赞叹,这个法子可算是解决了天楚当下面临的难题。

“此法甚妙!不过,朔河到底在云阳境内,倘若我们连招呼都不打,一意为之,即便此事对云阳有利,只怕也会引发争端。”

闻言,顾千帆从容自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了永和帝。

“云阳太子亲笔署名的引流意向书。”

永和帝接过,将信笺抖出,他快速阅过,上面还有云謇的太子印鉴盖下的鲜章,做不得伪。

“好!好!好!”

他不由大喜过望,顾千帆总是不会叫他失望,将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袁尚书!”他的声音里明显带了激动。

袁博一脸慷慨肃然躬身听命。

“臣在!”

“着令工部,开闸!——分流!”

“是!”

霎时,殿内其他人不由觉得心中万丈豪情燃起,眸中纷纷带了一层晶亮。

顾锦澄面上一片镇定,心内却是大为震动,顾千帆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而这样的顾千帆是属于天楚的,甚好!

无论殿外的雨势如何磅礴,却再盖不住已然激起的斗志。

———————————————

汀兰水榭,云謇跪坐在窗前。

榻上的小几,红泥小火炉中,水已渐渐沸腾,冒起的腾腾热气将视线掩住,雨势变得朦胧起来。

他拿了一旁的帕子,提起炉子,滚烫的水缓缓流进紫砂茶壶中。

“咳咳咳咳……”

水还未满,他猛地咳嗽起来,滚烫的热水洒了一桌,向四处流散开去。

坐在对面的云安一把将炉子上的帕子扯下,迅疾捂住了即将滴落到云謇腿上的烫水。

他将水渍擦净,又续满了壶中茶水,重新倒了一盏热茶递给云謇。

“皇兄,喝口茶顺顺气。”

云謇渐渐平复下来,接过茶盏,暖流入腹,倒也舒畅了许多。

大雨连下三日,带来了初秋的寒意。

云安转头望向窗外的重重雨幕,不由叹了口气。

“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停。永和帝派人来传话了,山洪暴发,冲毁了许多道路,只怕雨停了我们也得逗留些日子才能走。”

话到后面却是带了些轻松。

云謇面容柔和起来,看着云安,神色也是难得轻松下来。

“难得能远离那些勾心斗角,在定安城多待几日,倒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地活着,且正事已毕,权当游玩吧!”

“是啊!不过待久了也不行,容儿那个鬼灵精也不知想我没。”

容儿,云謇唯一的孩子,因相貌与刘司容酷似,被洪武帝取名为云想容。

想起容儿,云謇眼角都带了笑意,脸上的宠溺不言而喻。

“你比我还惯着她,自然是想你的。”

“我们从小就见了太多阴暗,总要让她无忧无虑地在光明中长大。”

“十弟,”云謇的眼中渐渐染了几分无奈,“我很庆幸容儿不是男孩儿,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让她自幼习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她起码能保护自己。”

“皇兄!你别总说这些!”

云安眉头皱了起来,即便深知云謇的命数,可他还是不愿听到。

“即便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护着她的。”

云謇却是摇了摇头:“深处皇室,我不希望她像我们一样背负太多,但,她也不能一直那么天真,你明白吗?”

云安闭了眼,叹了口气,艰难地点着头,这道理,他懂,可是,她不过还是个五岁的孩童,怎么就要背负起这些!

“今日顾千帆所提之事,你怎么看?”云謇扫去沉重,将话头转移。

云安心知这是有意考他,但跟在云謇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事还看不透的话,岂不白活。

“天楚如今连日暴雨,水患迫在眉睫,转移百姓费时费力,一旦决堤,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顾千帆提出将水引入朔河,可以说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他喝了口茶,热流传入四肢百骸,他觉得心思更加活泛起来。

“朔河乃我国第一大河,近年来流量却大大减少,长此以往,后果只怕难以预料。顾千帆此举本意虽是为天楚,但对我们来说无疑也是雪中送炭。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了眼云謇。

“这样一来,我们就处于被动了。”

“哦?”

云謇却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云安竟还能想到这一层,看来他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他的十弟已不知不觉长大了。

“那你说说看,怎么个被动法。”

见云謇并没有否决他的意思,云安心中越发有了底气。

“我们始终处于下游,蟒江成为朔河的水源,无疑是捏住了我们的命脉。可这事即便我们不同意,水放下来我们无法阻拦,他们顶多是占了理亏。而我们同意了,尚能卖个人情给天楚,暂时还能让朔河得到喘息。”

云謇很是欣慰地点点头,他缓缓起了身,行至窗下,将帘子放下一截,恰好遮住了飞进来的雨点。

“你说得不错,云阳与天楚因着长宁长公主与顾千帆之事,本就积怨已深,现在咱们更是亲自将筹码递到了他们手上,日后,无论何种谈判,我们都处于劣势。”

在云安心中云謇大概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听出云謇话中的妥协与无奈,云安觉得心中没来由得烦躁。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云謇转过身拍了拍云安的肩膀,却是没有说话。他斗得过人却争不过天,这次是老天不站在云阳这边。

“天命难违!”

就如同他争不过自己的命,云阳,也争不过天命!

若他能再多活几十年,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第四十八章 雨后初晴,长天一色

蟒江水浩浩汤汤向着茫山奔流而去,带走了暴雨下的沉沉阴霾。

磅礴大雨,终于在第五日夜里渐渐收住。

及至第六日清晨,天光明媚,久违的阳光,撒下无数希望。

积水退去,各府开始清理着门前的泥泞,街头又渐渐热闹起来。

平远伯府,林月瑶这些日子过得很是小心翼翼。

林望海对她一改从前的娇惯纵容,反而事事严苛,一时她的娇纵跋扈也磋磨了不少,坐着不动倒还有几分娴静的味道。

小林夫人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指使着下人收拾院子里的淤泥。

莫隐远远地看着,不由嗤笑一声,他渐渐从廊下走近,在阶梯下站定。

明明站在下首,望向小林夫人的眼神却仿若一个上位者看下位者。

他缓缓上了台阶,站在小林夫人身旁,行了礼,无论神情如何,动作却是叫人挑不出错来。

“夫人倒是闲情逸致,还有时间在这里收拾院子,父亲都多久没进过你屋子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叫小林夫人听见。

但作为一个晚辈说这些话,却是逾越了。

小林夫人仿佛被踩到痛脚般,眼中的怨毒不言而喻。

“父亲如今已然厌弃了六妹,连带着对夫人也生了嫌隙,六妹迟早是要出嫁的,夫人却是父亲的枕边人,想要挽回父亲的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挽回?谈何容易!这几日无论她如何做,林望海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的。

“老爷见都不愿见我,怎么挽回?”

莫隐一声轻笑:“夫人应该知道,整个平远伯府父亲最听谁的话。只要我为夫人说几句好话,父亲自然也就回心转意了。”

闻言,小林夫人脸上一喜,却又立马警觉起来。

她是不见得多聪明,但还不至于蠢到认为莫隐会无缘无故帮她。

何况,他向来并不怎么待见她。

“你想要我做什么?”

莫隐笑得一脸无害,眼中却是带了几分冷意,这个女人倒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夫人误会了,莫隐不过是不忍看六妹受苦。要知道,六妹原先可是陛下钦定的定国将军夫人。”

他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蛊惑,小林夫人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立马暗淡下来。

莫隐嗤之以鼻,说什么都信,真是个好骗的女人。

“若不是半路杀出个魏伊人来,未来的将军夫人就是六妹了,依着六妹的容色,顾将军又怎会不喜欢?”

小林夫人的目光渐渐变得狠毒起来。

“既然她挡了月瑶的路,清理掉了,将军夫人自然就是月瑶的了。”

闻言,莫隐故作惊讶,一脸担忧。

“夫人你这是何意?郡主是良善之人,莫隐寻亲时还得到过她的帮助,还请夫人看在莫隐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于她。”

脸上的神色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心悦魏伊人。

小林夫人自然也是看懂了他的担忧,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伤害她的,你既然对她这么上心,那便送给你好了。”

“夫人!莫隐不是这个意思。”

他急急的解释,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你不必紧张,我懂!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你父亲那边还要你多费心。”

“夫人放心,左右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桐林飞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他眼里多了一抹兴味。

“夫人,莫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定安城的街道上,一辆没有标志的马车缓缓行驶着,身后还跟了好些侍卫模样的人。

东街上,还横七竖八倒着好些未及收拾的木架。

马车被迫停下。

“小姐,前面路被挡了!”

女子掀帘看了一眼,道:“无事,停在一旁,走过去便是。”

她缓缓下了马车,见着京兆衙门的人与百姓正齐心协力地清理着街头的杂物。

虽还是一片狼藉,却又有种另类的祥和安宁。

莫隐瞧着远远走来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来,随手帮身旁的男子扶起了倒地的货架。

“谢谢!谢谢!”

那男子诚挚地说着感谢的话。

“不客气!”

莫隐淡漠而疏离地回应,向着女子靠近,顺带捡起路边的杂物。

“公……”

“叫我三小姐吧!”

莫隐话一出口便被顾锦兰打断。

她老远便瞧见他了,想起上次出宫的事,顾锦兰只觉连心跳都快了许多。

“上次……”

“上次……”

二人竟同时开口,听得对方一样的话语不由愣住,都没有再说下去。

“你先说吧!”

顾锦兰再次开口。

“上次舍妹无礼,冲撞了三小姐,不知三小姐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眸子里温柔似水,满含关心。

顾锦兰的心渐渐沦陷。

“有劳林少爷关心,我早已无碍了。”

“那就好!三小姐怎会今日出门?街上还未收拾出来,开市最快也要等到明日才行。”

顾锦兰满含笑意地摇了摇头:“我才不是来逛市呢!”

在莫隐好奇的目光下,她不好意思地垂了眸看着自己的鞋尖。

“这些时日在宫里待乏了,难得今日天已放晴,想去找伊人和青漓说说话。”

莫隐眼角轻挑,顾锦兰和魏伊人的交情看来不错,以后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三小姐今日怕是要扫兴了,你看!”他指着沿街还未清理完的杂物,“东街尚如此,其他地方就不必说了。”

闻言,顾锦兰的小脸挤作一团,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这就要回去吗?”

莫隐不由轻笑一声。

“三小姐实在无聊,倒是可以去观景楼看看,从这里过去,不会有什么障碍物,而且今日那里不会有什么人。”

观景楼,蟒江边最大的观景阁楼,平日里数不胜数的人,连日大雨,倒叫那里冷清了不少。

顾锦兰眼里含着兴奋的光芒。

“我还未去过呢,今日倒是可以去见识见识蟒江的壮阔。可是,”她又尴尬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走!”

莫隐唇角笑意越发明显,他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

“我正好去那边有事,倒是可以为三小姐引路。”

顾锦兰扬起灿烂的小脸:“那便多谢你了!”

观景楼上,顾锦兰远远望去,大江之水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叫人也不由生出澎湃之情。

“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莫隐的声音传来,顾锦兰回头望去,见他恰好看着自己,二人一时无言,空气中似乎有种异样的气息在流转。

顾锦兰只觉心快要跳出来了,她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故作镇定地向外望去,却无心再赏景。

第四十九章 王氏姐妹,芷仪叙话

平远伯府的主院里,林望海还未起身,他一脸餮足地搂着小林夫人,一手轻轻抚着她莹白的肌肤。

这个女人虽小家子气了些,但在某些方面却是让他极为满意的。

小林夫人的脸上带了得意的笑容,到底,她才是这府中的主母,那些莺莺燕燕不过是玩物而已。

“后日陛下要办践行宴,你盯着月瑶一些,别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小林夫人心思翻涌,这倒是个机会。

只要魏伊人出了事,将军夫人就是她的月瑶,她也会摇身一变,成为定国将军的丈母娘。到时,谁还敢笑话她只是个五品散官的女儿。

“老爷,你放心吧,妾身省的。”

林望海看着渐渐大亮的天光,翻身下了床。

“你无事还是与良妃娘娘多走动走动,虽然不受宠,但到底还有个六皇子傍身,在陛下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

小林夫人唇角带笑,伺候着林望海更衣洗漱,心中却是讥俏连连。

她那个姐姐,最是心高气傲,初入宫时,倒也还算受宠,自从沈皇后上了位,还不是被打压得一点锐气都没有了。

瞧着光鲜,实际上连她都不如。不过,眼下确实要与她多走动才行。

“老爷说得是,回头妾身就递帖子进去,等候召见。”

———————————————

芷仪宫,大殿中一群宫人正神色紧张地围坐一团。

中间,站了一约莫一岁左右的孩子,肉嘟嘟的小脸瞧着可爱极了,他一步一停,摇摇晃晃,显然是刚学会走路。

上首,良妃一袭绛紫宫装,瞧着那雪玉般的小人儿一拐一拐地向她走来,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抖动着,她蹲下身,伸出双手将孩童抱了起来。

“谦儿乖,知道找母妃了。”

尚不会说话的孩童不停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良妃脸上胡乱地摸着,又凑近了脑袋,“嘛”的一声,将口水糊在良妃脸上。

似是感到非常开心,他拍着小手咯咯地笑起来。

良妃只觉心都酥了,她蹭了蹭他肉嘟嘟的小脸。

这孩子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慰藉了。她心高气傲,从前也争过抢过,可却抵不过帝王的一人心。

后来她慢慢想通了,这位陛下最是讨厌勾心斗角,你越争,他离得越远。沈皇后当初不就是性子寡淡,不争不抢才入了他的眼吗。

她开始收了性子,永和帝偶尔也会来芷仪宫歇息。上苍垂怜,将顾锦谦赐给了她,让她不至于像其他女子一般静待红颜老去。

她没有帝王的宠爱,顾锦谦是她唯一的依靠,正是因为有了顾锦谦,她才被封为良妃,否则,到现在她还只是玉嫔。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此刻在已良妃怀中昏昏欲睡。

“娘娘,平远伯夫人递了帖子来,现下正在宫门等候呢!”

说话的是良妃身边的得力之人,谭姑姑。

良妃抚了抚额心,一时没有说话。

“娘娘若不想见,奴婢这就去回了。”

“慢!”

紧接着一声浅浅的叹息传来。

“召她进宫吧!”

“是!”

宫门下,小林夫人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地掀帘看着宫门口的动静,神色间隐隐有几分不耐烦。

“怎么还不来?当了个娘娘还了不得了!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妾,摆什么臭架子呀!若不是有事,谁稀罕来看你的脸色!”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她又掀了帘子看去,正瞧见芷仪宫的一个小宫女向着宫门口走来。

小林夫人敛了敛神色,将衣服整理好,堆起了笑脸,才款款下了马车。

小宫女见了小林夫人,恭敬行了礼:“夫人,请随我这边走。”

一路上,小林夫人四处瞟着,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她还是被这里的雄伟壮丽所吸引。

她时常会想,倘若她是姐姐,住在这里的便是她王秀荷,而不是如今的良妃娘娘王秀华了。

进了芷仪宫,小林夫人向着良妃草草行了礼,便自顾自地坐下。

良妃皱了眉,挥退了殿内的宫人。

小林夫人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酸溜溜地说道:“姐姐,虽说你不怎么受宠,但陛下和皇后娘娘倒也未亏待你嘛,这殿里的一应陈设可都是贵重物品。”

良妃神色冷然地看着小林夫人,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与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关系。

“说吧,找本宫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你可是我唯一的姐姐。”

“行了,少装模作样!有什么事就直说。”

小林夫人不满地撇了撇嘴,想着有求于人,不好发作,便忍了下来。

“姐姐觉得若月瑶能嫁个好人家,能为你带来多大的助力?”

良妃却是眼角一跳:“你什么意思?”

小林夫人谨慎地扫视了一圈,起身走到良妃身边,放低了声音:“原先陛下为顾将军选的正妻是月瑶。”

“你说什么?不可能!”

良妃一脸的不信,永和帝对顾千帆的疼爱人尽皆知,先前林月瑶的家世样貌都是顶顶好的,但她的品性还不足以支撑起将军府。

永和帝不会为顾千帆选一个没用的花瓶。

退一步说,即便永和帝真的选了林月瑶,只要顾千帆看不上,永和帝绝不会勉强他。

想到这些,她的眼底带了嘲讽。

“你疯魔了吧!这种话也敢说!”

小林夫人却只当良妃是见不得她好。

“姐姐不必如此看我,你何不想想,倘若月瑶真能嫁给顾将军,能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她一瞬不转地盯着良妃,像是想要将猎物引入陷阱的猎人。

“陛下对顾将军有多疼爱,你比我清楚。即便陛下独宠皇后娘娘一人,看在顾将军的面儿上,也会对姐姐多上心几分。”

良妃眉目间渐渐有所松动,小林夫人见状,越发趁热打铁起来。

“姐姐!月瑶成了将军夫人,谦儿身后可就有了靠山。”

她的声音渐渐放低。

“陛下正值壮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定,大皇子优秀又怎么样?五皇子是皇后所出又怎么样?谦儿还小,好好培养,那个位置……”

良妃却是一把捂住了小林夫人的嘴,紧张地四下看了一圈,见得无人才渐渐松开。

“你说的什么胡话!这些话切莫再说。”

小林夫人一把抓住良妃有些颤抖的手,恶狠狠地看着她。

“姐姐,你别装了,你敢说你没有想过?谦儿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连皇后见了你都要行礼,你敢说你不心动?”

“够了!”

良妃甩开小林夫人的手,胸膛起伏不定,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看向小林夫人的目光,仿佛是要吃人。

“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时候你便处处与我作对,现在会那么好心为本宫着想?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想拿本宫为你的月瑶做嫁衣,没那么简单!”

小林夫人疯魔般笑了起来。

“我为了自己又怎么样!为了月瑶又怎么样!你不想出力想白捡好处,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要是想一辈子这样过去,就守着你的谦儿过吧!”

她恢复了平静,轻飘飘的声音又传来。

“当年七子夺嫡何等惨烈,姐姐不会不知道吧!你想安安稳稳的,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却是说到了良妃的痛处,她捂着心口,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顾锦谦是她最大的牵挂,他将来可以只做个闲散王爷,可……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当如何?

难道要眼睁睁地坐以待毙吗?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小林夫人:“你想怎样?”

小林夫人笑了,仿佛融化了冬雪的春日暖阳。

“只要魏伊人出了事,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第五十章 美人在舞,名动天下(上)

天刚蒙蒙亮,将军府的马车便出了门,不疾不徐地向着泰和巷驶去。

魏府,管家站在刚打开的大门前,便远远瞧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尚未停稳,顾千帆便已站定。

管家赶紧迎了上来:“原来是姑爷来了,快请进!”

他侧开身子,将路让出。

“姑爷”二字让顾千帆很是受用,他大踏步走进,向着厅堂而去。

魏思远等人正坐在桌边用着早膳。

见着顾千帆远远走近,白萱华起了身,道:“千帆这样早便来了,伊人这会儿还睡着呢!”

魏重舟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呀!顾将军,你怕是不知道吧,我这个妹妹呀,千好万好,却是个爱睡懒觉的,以后你们成了婚,洗漱更衣这等事,她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闻言,顾千帆却是宠溺一笑。

“这些小事我可以自己做,她想睡多久都可以。”

闻言,白萱华和魏思远相视一笑,眼中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魏重舟挑了挑眉:“吃早饭了吗?没吃就一起吧!”

顾千帆从善如流地坐下。

在水一方的院子里,墨玉瞧着天色不早,无奈摇摇头推门而入。

“小姐……小姐……”

魏伊人翻了个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小姐,该起了,顾将军都来了。”

“大清早的,他来干嘛?”

墨玉站在衣柜前,寻思着拿哪件衣服出来。

“小姐,今日二十八了,陛下在宫中举办践行宴呢,顾将军八成是来接你的。”

魏伊人放下洗脸的帕子,顿觉神清气爽了不少。

“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难怪!”这次走的正门。

顾千帆来的时候,魏伊人正坐在琉璃镜前等着墨玉为她插簪,试了几支却都不甚满意。

白玉琉璃簪插在发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墨玉正欲取下,忽地,一支黑玉镶金梅花簪插了进来。

两支簪子插在一起,相得益彰。

“这样正好!”

魏伊人从镜中看清了那支簪子,这是……

她伸手欲取下,却被顾千帆一把捉住,她转身看向他,眼中带了不解。

“这是你母亲的。”

“你戴着正好,她也会喜欢的。”

“可……”

“乖,听话!”

“……”

墨玉含笑悄悄退下。

魏伊人觉得心肝儿都颤了一颤,顾千帆竟然对她说“乖,听话”!

天哪!

眼前的顾千帆大概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冷面寒将。

她老神在在地站起身,暼了一眼顾千帆,眼中又带了一抹戏谑。

“你来得再早一点,魏府大门都还未开呢!”

顾千帆却是勾唇一笑。

“不会,我算准了时间来的,走吧!”

瞧着顾千帆脸上“生动”的表情,魏伊人不由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顾千帆平时瞧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私下里其实也还好。

……

将军府的马车如此大张旗鼓地停在魏府门前,顾千帆亲自到魏府接平乐郡主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定安城。

因为早前魏伊人献策解决了水患,在百姓心中便有了良好的印象,如今再有顾千帆这尊大佛的加持,一时便成了神仙般的人物。

而无数闺中少女不由感叹,原来冷面将军也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恨不得那被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是自己。

———————————————

奉天殿内,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小林夫人斜斜瞧着坐在顾千帆身旁的魏伊人,眸光暗了几分。

她的目光与良妃不期而遇,她遥遥举起酒杯,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良妃饮下杯中美酒,眼角的余光瞟向上首琴瑟和鸣的帝后二人,眸色暗淡了几分。

她敛了敛心神,重新斟满酒杯,转头向永和帝看去。

“陛下!你瞧今日如此热闹,不如请诸位小姐表演一番,若能促成几桩美事,也是陛下的恩泽。”

永和帝点了点头:“良妃所言有理!”

不过这话却不能由他来说,他微笑着转头看向沈明湘。

沈明湘点头会意,她抬了手,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本宫听闻,各府小姐为欢送诸国使者,准备了不少节目,现在便开始吧,不分先后,有意者自己上台即可。”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此举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时间,有跃跃欲试的,有含羞带怯的,有满不在意的,还有看热闹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却无人愿第一个上去。

沈明湘却是笑了笑,她的目光定在林月瑶身上。

一看就是仔细打扮过的,那套红翡头面,将她衬得更加明艳动人。

林月瑶看着众女神色,心底极为不屑,若是从前,她早上去了,可现在,没有林望海发话,她不敢!

沈明湘轻叹一声:“月瑶,你出来给她们起个头吧!”

林月瑶不由大喜过望:“是!容臣女换身衣裳。”

换衣裳?这就是要跳舞了。

在座的年轻男女不由都满含期待。

定安城一直盛传,林月瑶一舞绿腰,似九天下凡的神女,真正得见的却不多。

只见她一身长袖轻薄绿衫缓缓走进殿中,林月瑶本就生得美,如此打扮,竟叫不少公子哥移不开眼。

江秉安看着殿中轻盈舞动的女子,不由眯了双眼,他怎么没发现天楚还有这样一个美人儿。

“那是谁?”他转头问着方言。

“平远伯府幼女林月瑶,之前那次宴会她也在的,想是殿下未注意吧。”

“是吗!本太子一直注意着魏伊人,差点错过了。”

江秉安目光闪烁不定。

“她,本太子要定了。”

沈明湘与永和帝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江秉安的反应,见得他眼中渐渐流露出的痴迷,不由相视一笑。

魏伊人将这一切收在眼底。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一直放任着林月瑶。

扫向殿中,林月瑶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舞步轻移,如推若引,似留且行。

低眉婉转间尽是柔情,仰头回首间尽是愁绪,一举一动皆牵引着众人的目光。

饶是魏伊人以上千年的挑剔眼光来看,都不得不承认,林月瑶确实是个天生的舞者。

她看向身旁的顾千帆,恰好迎上他的目光。

“美人在舞,你竟不看?”

“没什么好看的!”

而看着这一切的小林夫人越发愤恨起来。

顾锦兰瞧着殿中舞得越发畅快的林月瑶,也不由露出了赞赏之情。

她起了身走到魏伊人身旁坐下,指了指殿中。

“你要不要上去试试?”

魏伊人想也没想便摇了头。

“这不过是借个漂亮的由头相看人家,我去做什么?再说我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不会?顾锦兰一脸不信。

“你瞧着倒像是什么都会的。”

魏伊人失笑。

“那你可别被表象迷惑了,我此前一直痴傻着,一朝恢复,能识字念书便不错了。”

顾千帆听得这话,却是想到了什么,兀自笑着。

琴棋书画,可能下棋还有一定的造诣,其他嘛,确实不敢恭维。

第五十一章 美人在舞,名动天下(下)

有了林月瑶珠玉在前,后面的几支舞蹈虽也不错,却难免叫人感觉索然无味。

殿中不少世家公子频频向林月瑶望去,眸中倾慕之意不在话下。

林望海也难得地夸了她几句,林月瑶一时心中得意极了,感觉连日来的晦气也一扫而光。

她悄然望向顾锦澄,欲诉还休,少女的心事全写在了眼中。

对于这些歌舞,顾锦源却是没有半分兴趣的。

他扯了扯顾锦澄的袖子:“皇兄,太无聊了,我可以去找徐青泽吗?”

顾锦澄看向顾锦源,一时心内有些复杂。

他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摸了摸顾锦源的脑袋。

“去吧!”

到底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身旁被顾锦兰拉过来的徐青漓听得顾锦澄的叹息,不由抬眸看向他。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无事。”

顾锦澄敛去眸中神色,夹起一块八珍糕放进徐青漓的碟子。

“尝尝这个,是你喜欢的口味。”

徐青漓瞧着碟中糕点,不由愣了愣神。

“怎么了?可是不喜欢?”

徐青漓摇了摇头,咬了一小口糕点,细细咀嚼起来。

“不是,只是好奇,殿下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有心,总会知道的。”

顾锦兰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坐在这里,简直就是煎熬。

她偷偷看向平远伯府的位子,莫隐正与平远伯夫人说着什么,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看上去十分温和有礼。

倒真是个翩翩公子哥模样。

殿内的表演渐渐平静下来,小林夫人瞥了眼始终稳如泰山的魏伊人,不由轻笑了两声。

笑声在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众人皆侧目看去。

“听闻平乐郡主献策解决了蟒江水患,想必也是个蕙质兰心之人,不知今日在座众人有没有那个荣幸,能见到郡主才艺呢?”

林望海不知小林夫人这又是抽得哪门子风,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哗众取宠。

可碍于众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好发作,只频频在底下扯着她的袖子。

小林夫人却仿若未闻,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魏伊人。

殿内众人也纷纷看去。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观之魏伊人,却老神在在地与顾千帆喝着茶吃着点心,仿佛深处风暴中心的是别人一般。

顾锦兰知道魏伊人是故意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魏伊人。

魏伊人抬眸扫了一圈,不由挑了挑眉。

“大家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魏府大小姐痴傻了十八年的事,怕是无人不知吧,哪里来的才艺呢?”

小林夫人笑得无害:“郡主过谦了,顾将军的眼光总不会错的,想必郡主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得将军青眼有加。”

魏伊人丢了一个眼神给顾千帆,她印象中似乎并没有得罪过平远伯府的人吧,这分明是冲着顾千帆来的。

只是,林月瑶属意的明明是顾锦澄,这平远伯夫人一直针对于她又是什么意思!

魏伊人还未说话,上首便传来良妃轻飘飘的声音。

“郡主不愿出风头本是好事,不过郡主是将军心尖尖上的人,今日倘若不拿些真本事出来,只怕将军也会遭人笑话。”

话语里无一不是为了顾千帆着想,连永和帝也看向了魏伊人。

看来不去不行了。

魏伊人勾唇一笑,风华自成,她不擅书画,看来只能取巧了。

“夫人果真想看?”

“……”

“如你所愿!”

随即,她在顾千帆耳畔说了些什么,才款款起身。

“待我换身合适的衣裳来。”

……

殿中,宫人持一副长长的空白画卷一左一右而立。

两侧摆了林林总总的各色颜料。

丝竹之声渐起,所有人的视线向着殿外望去。

魏伊人一身淡青紧身舞衣,玲珑的曲线分明,仿若从水墨丹青中走出来的画中人。

顾千帆眸色渐沉。

看来以后不能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了。

只见殿门处的女子随乐而动,水袖灵动飞舞,挽起无数涟漪。

她踩着碎步,旋转而进,身影在舞动的水袖之下若隐若现。

旋进殿中,她轻轻一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水袖甩出,浸染了墨汁。

她回眸一笑,张扬自得,一个回旋,收回水袖,顺势打向画卷,空白的纸张上留下两团浓墨。

殿内众人不由惊诧,这是要作画吗?

丝乐之声越发轻快起来,魏伊人的动作随之变得越来越干净利落。

她勾起水袖,挽出兰花掌,手背在颜料上抚过,莲步轻移至画卷前,手背划过,留下几道弯弯曲曲深浅不一的长长线条。

众人的心被勾起,目不转睛地随着魏伊人的身影而动。

她的舞姿不同于林月瑶的优雅曼妙,带给人一种轻快活泼的感觉,叫观者也轻松愉悦起来。

水袖翻飞,玉足染墨,画卷渐渐成形。

朝阳火红,巍峨耸立的山脉气势磅礴,滚滚东去的江河浩浩汤汤,楼阁之上的身影睥睨天下,指点江山。

画卷之中,悄然流淌着豪迈壮阔之感。

殿内众人的神色渐渐变得不一样,倘若先前林月瑶带来的是惊艳,那么眼下也只有震惊才能形容他们目前的心境。

普天之下绝不缺乏会跳舞之人,也不缺乏会画之人。

但,舞能动人心,画能动人意的,却是凤毛麟角。

丝竹之声渐渐放缓,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时,魏伊人收起水袖在殿中站定。

一舞水墨完毕,顾千帆的眸子里染上了异样的色彩,他率先拍起了手掌,满殿之人才回过神来。

一时,殿内掌声雷动。

小林夫人咬了咬牙,爬吧爬吧,爬得越高才摔得越痛。

顾千帆在众人目光之下,向着魏伊人走去,他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

一舞毕,魏伊人只觉有些发热,刚想扯下外袍,却被顾千帆一把按住。

“不许脱!”

众人皆是一脸暧昧地笑着。

魏伊人示意将画卷转向上首。

“江山社稷图献给陛下,祝我天楚山河永固!”

永和帝激动地站起身:“好个江山社稷图!好个山河永固!平乐此舞叫朕大开眼界。”

一时间魏伊人的风头完全盖住了林月瑶。

沈明湘不由轻咳了两声:“伊人此舞与画融合,确实不错,方才月瑶的绿腰舞轻盈曼妙,倒是各有各的特色呢!”

永和帝心情大好,广袖一挥,道:“赏!皆有赏!”

底下人又回味起林月瑶的舞姿来,与魏伊人比起来虽小气了些,却也不能否认她自有她的神髓。

这二人的舞立意不同,各有各的美,倒无法评判谁优谁劣了。

只此宴过后,坊间内一直流传了一句话:北国有佳人,轻盈舞绿腰,淡紫青罗画江山。

说的便是林月瑶和魏伊人。

二人一舞绿腰,一舞水墨,凭舞而名动天下。

此乃后话,宴会仍在继续之中。

第五十二章 算计再起,孤男寡女

酒过三巡,人已微醺。

林月瑶频频望向顾锦澄,眼神哀怨凄婉,任谁都能瞧出她对顾锦澄的意思。

小林夫人与良妃的视线再次交汇,良妃神色淡淡,状似无意地挥了挥手,小林夫人微微抬了眉,垂眸看向杯中美酒。

她抬了手拨弄着头发,宽大的袖子扫过小几,杯子倾身而倒,酒顺势流出,打湿了林月瑶的裙子。

那位置却是有些尴尬,刚好在腰下几寸的地方。

“娘!你干什么呀?”

濡湿感传来,林月瑶低头看去,不满地皱着眉头。

“哎呀!怎么湿了这么大一片,别担心,娘给你擦擦。”

她拿出手帕擦拭着,却无甚作用。

林月瑶一把抚开她的手:“别擦了,越擦越湿!”

“那只有换一件了!”

小林夫人又转头看向林月瑶身后的贴身丫环。

“姝红,带小姐去偏殿。”

林月瑶一手搭在姝红的手上,另一只手捏了帕子遮在身前,向偏殿行去。

这里的动静不算大,但明里暗里观察林月瑶的人不少,是以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莫隐的手状似无意地敲击着桌面,指尖的活动却又极有章法,仿佛蕴藏了某种暗号。

方言瞧得莫隐的动作,低了头凑到江秉安耳边,抬手的瞬间,无意抚过江秉安的衣袖和杯子。

他的手掩在嘴边,对着江秉安耳语了几句。

江秉安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向着顾千帆走去。

行至小几前,他将端着酒杯的手向着顾千帆伸出,袖子下刚好便是一盏美酒。

“顾将军!”

他的声音也带了些微的醉意。

“本太子素闻,你胆识谋略过人,在战场上更是所向披靡,本太子甚是敬仰,这杯酒,本太子敬你!”

顾千帆这才缓缓起身,神色平淡,倘若换个场合,他怕是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江秉安。

他一个字也未说,只将酒杯向着江秉安举了举,便一饮而尽。

见状,江秉安将杯中的酒倒入腹中,方才心满意得地离去。

魏伊人望着江秉安的背影,隐隐觉得心中有些发慌,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瞧着魏伊人微蹙的眉头,顾千帆的眼底染上了忧色。

“许是殿中太闷了吧!”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魏伊人点点头,正起身的瞬间,却感觉肩头一道力道传来,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侧身看去,呈汤的宫人手中只剩下空空的汤盅,惊恐地看向顾千帆的胸前。

滚烫的温度透过濡湿的衣料传来,饶是顾千帆也皱了眉头。

但他也庆幸,那汤没有泼在魏伊人身上。

他看得分明,那宫婢先是腿一软才撞在了魏伊人肩头,倘若不是魏伊人正巧起身,那汤便是从她身上兜头罩下,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几步之外,魏伊人还能瞧见泼在顾千帆胸前的汤还冒着腾腾热气。

她的手不自觉地向着他胸前抚去,入手的温度传来,她的心莫名一疼,这怕是要烫起一层皮来。

那宫婢反应过来,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这边动静太大,一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顾锦兰腾地站起身,疾步走到顾千帆身旁,看清他身上还冒着热气的汤渍,也不由发了怒。

“都是死的吗?还不快叫御医来瞧瞧!”

顾千帆正想拒绝,其实他没那么娇气,这点疼痛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可瞧见魏伊人眼中的担忧,他便不再开口,甚至嘴角还带了笑。

东侧殿里,御医为顾千帆处理着烫伤,魏伊人同顾锦澄、顾锦兰以及徐青漓在殿外等候。

一小太监却匆匆而来,在几人面前站定行了礼。

“大殿下!三公主!不好了,五殿下和徐大人家的公子打起来了。”

闻言,徐青漓不由心中一跳,她看向顾锦澄:“殿下!”

顾锦澄却是安抚地摇了摇头:“别担心,许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先去看看再说。”

顾锦兰想了想,道:“伊人,你在这里等表哥,我们先去看看他们怎么回事?”

三人身影渐渐远去,魏伊人时不时地望向殿门。

“郡主!”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魏伊人不由转头看去,下首站立的是栖吾宫内的一名二等宫婢。

“郡主,皇后娘娘请你过去一趟,有事要与你商量。”

“现在?”魏伊人微微皱眉,总觉心中有些不安。

那宫婢点了点头。

魏伊人转头看了一眼还紧闭的殿门,脸上神色莫名。

先是顾千帆被烫伤,接着顾锦兰等人被支开,现在又要将她也支走,她隐隐嗅到了算计的味道。

对方千方百计将所有人支走,留下顾千帆,到底想对他做什么?她也走了,顾千帆会不会有危险?

沈明湘也牵扯其中,到底是巧合,还是被有心人利用?亦或是……

思虑间便听得里间顾千帆的声音传来。

“你且去吧,我这边处理好了,便去舅母那里寻你。”

魏伊人微微抬眸看向下首的宫婢,又唤了蘅玉。

“我们走吧!”

宫婢带着魏伊人一路越走越偏,魏伊人不由心生警惕。

“郡主见谅,娘娘行至朝霞殿,便觉劳累,是以这会儿在朝霞殿等您。”

那宫婢先一步开了口,倒叫魏伊人无话可说。

至朝霞殿门口,那宫婢便停了下来。

“娘娘在里间等候,郡主自请进去便是。”

魏伊人与蘅玉对视一眼,她摸了摸腰间锦囊里的避毒丸,扬起唇角,带了蘅玉往里走去。

殿内静悄悄一片,连个人影都未见到。

绕过围屏,隐隐闻得一股甜香,那床榻上细微地起伏着,似乎躺了个人。

渐渐走近,魏伊人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

江秉安!

她明白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清清白白,只怕也会流言蜚语满天飞。

何况,她可不认为这弥漫的香气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原本沉睡的江秉安渐渐变得不安起来,他扭动着身体,似是觉得极为难受。

他渐渐醒来,盯着魏伊人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意识早已被药物控制,江秉安凭着本能抓向魏伊人,却被蘅玉一把拉开。

魏伊人面沉如水,咬牙切齿:“打晕他!”

“是!”

蘅玉一个手刀砍去,江秉安倒在床上,却依旧艰难地扭动着。

江秉安是解决了,可魏伊人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起来。

蘅玉斜睨了一眼床上的人:“他要怎么处理?”

“丢这儿吧!我心里不踏实,现在无暇顾及他,先回东侧殿看看。”

东侧殿内,御医将最后一点药膏涂抹在顾千帆身上。

“这药两日换一次,期间不要沾水。”

说着便躬身退去,东侧殿很快便只剩下顾千帆一人,他悠然地站起身,脱下了身上脏掉的衣裳,扯过一旁干净的衣衫。

里衣尚未系好,便感觉身体里隐隐一股燥热升起,慢慢地,陌生的空虚感袭来,直冲小腹之处。

顾千帆眸色渐沉,竟有人对他下这种药!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招,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他捏紧了拳头,压制着体内乱窜的气流,额头开始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那陌生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他的呼吸变得紊乱,将将系好的里衣已被扯开,露出紧致结实的胸膛。

他的眸子里已是一片血红。

“吱呀”一声,却听得有人推门而入,空气里隐隐传来一阵甜香。

有女子的窈窕身影渐渐走近,那馨香飘入鼻尖,顾千帆的呼吸越发紊乱起来。

不一会儿,室内便传来一阵裂帛声。

……

第五十三章 一波三折,痛失清白

魏伊人带着蘅玉出了里间向殿外走去,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心口处的跳动越发凌乱起来。

殿门却从外被推开,好些人一涌而入,当先的便是那小林夫人。

“不曾想郡主也在,失礼了!我们逛了会儿园子,甚是疲累,以为这是无人的空殿,这才推门而入,郡主见谅。”

那双眼睛却四处瞟着,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魏伊人眸子微眯,竟来得这样快,倘若叫她们发现她与江秉安共处一室,只怕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笑得温婉,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无妨,我也才走进来,发现无人,觉得甚是冷清,正要离去,你们便来了。”

这时,里间却传出轻微的响动,魏伊人不由捏紧了手心。

人群中一秀气的姑娘不由吓了一跳:“呀!里面好像有声音,不会有老鼠吧!”

她身边的姑娘安抚着她:“别怕,这么多人还怕什么老鼠。”

小林夫人的脸上带了笑:“宫里干净得很,怎会有老鼠?许是猫呢!”

与小林夫人交好的一位夫人不禁笑了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管是猫还是老鼠,总不至于伤人吧!郡主,你说呢?”

魏伊人神色淡淡,心中却是冷笑连连,她抬手抚了抚发丝。

“那就去看看吧!”

一众人向里间走去,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未发现。

魏伊人与蘅玉不由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皆看见了不解,江秉安竟不见了!

小林夫人不由皱了眉,明明瞧见江秉安进了朝霞殿,也未见着他出去,好好的大活人还会消失不成。

她不甘心地四下扒拉着寻找着。

魏伊人冷眼看向她:“夫人这是在找什么?”

小林夫人尴尬地赔笑几声:“我这是怕角落里藏了老鼠,出来伤人呢!”

可真是蹩脚的借口!

“这里怪无聊的,本郡主就不奉陪了,诸位好生休息!”

魏伊人转身离去,她心中还是感到不安,没功夫陪她们演戏,她得去看看顾千帆才行。

一路疾行至东侧殿的拐角处,便听得前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魏伊人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心口,越发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出了拐角,便见东侧殿的门口围了好些人,正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地议论。

渐渐走近,听得里面传出一阵女子的轻吟,夹杂着男子的低吼声。

魏伊人脚步一顿,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儿,岂会不懂那是什么。

这声音直直撞进脑海,震得她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周身血液都凝固了般。

“小姐!”

蘅玉瞧着魏伊人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她虽不懂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却也隐隐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魏伊人摆了摆手,艰难地迈了步子向着殿门走去,无论怎样,她总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的人或许不是顾千帆呢,多少女子送上门来他都不要,怎会在宫里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倘若他遭了算计呢?这样的事她见得还少吗!

小林夫人带了众人一路随着魏伊人而来,待得走近听见那声音,她收起脸上的笑意,随即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竟在宫里做出这等事!真真是……有伤风化!”

人群中的闺阁女儿纷纷被自家长辈找了理由打发走。

众位夫人神色尴尬不已,着了宫人去禀告皇后娘娘。

却在这时,里面却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啊!……”

声音中满是惊恐,带着哭腔。

众人神色各异,难不成这女子还是被强的?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女子细碎的哭泣声又继续传来。

“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这声音虽带了哭腔,却也有不少人听了出来,那正是平远伯府的幼女林月瑶。

一众人神色古怪地看向小林夫人。

小林夫人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羞愧难当的模样。

“到底是谁?竟如此羞辱我儿!”

屋内又是一阵推搡地声音。

“林小姐何必做出此等模样,你既成了本太子的人,本太子就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太子!众人皆惊,原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醉了酒才失礼,竟是个太子!

天楚是没有太子的,云阳和江越的倒是刚巧在宫中。

云太子素来是个病秧子,无暇男女之事。

殿内的想必也就只会是那个好女色的江太子了。

魏伊人听得这声音,心下稍安的同时,又感到疑惑,江秉安怎么又出现在这里?顾千帆又去了哪里?

对方明显是将她和顾千帆分别算计到了江秉安和林月瑶的头上,哪知中间却出了岔子,她与顾千帆都没上当,倒叫江秉安和林月瑶滚到了一起。

顾千帆不在殿中,此事多半是他的手笔,那他去了哪里?

小林夫人登时便睁大了眼,里面不应该是顾千帆吗?她急急推门而入,一众人伸长了脑袋往里望去,却又被门挡在外面。

此时,林月瑶正缩在床上的角落里,被子罩住了一丝不挂的身体,只是那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却若隐若现。

小林夫人进了屋,方进内室便瞧见满地的狼藉,衣裳凌乱地摆了满地。

江秉安已穿好了衣裳,看向林月瑶的眼神竟还带了几分温柔。

“本太子许久未这般痛快过了,你放心,本太子会对你好的。快过来!”

林月瑶却摇着头,越发往后缩。

“你混蛋!你无耻!”

江秉安似是觉得有趣,又向床边靠拢了几分。

“月瑶,别闹了,你要知道自从本宫做了太子,还没人敢这般骂本宫,上一个骂本宫的,你可知本太子将他怎么着了吗?”

他笑得温和无害。

“他被五马分尸,然后将他的肉剁碎了喂狗。”

林月瑶惊恐地看向江秉安,不敢再动作,转瞬想到清白已失,与顾锦澄真正绝了缘分,她不由无声地流着泪。

见美人垂泪,江秉安不由急了:“唉!你别哭啊!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情急之下,他自称竟用了我。

江秉安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女人在他面前这般过,但他只会感到心烦,瞧着林月瑶哭泣,他竟有些心疼。

“我这就去找永和帝,让他将你赐给我做太子妃。”

这下林月瑶不哭了,她惊异地看着江秉安。

“你说什么?”

小林夫人瞧了许久,听得这话她赶忙上前将林月瑶抱在怀中。

“太子殿下说话算话,你占了我们月瑶的清白,便要迎她做江越的太子妃。”

要说江秉安的女人实在数不胜数,但他却没觉得小林夫人这话有任何不妥。

“夫人放心,本太子是真心喜欢月瑶,定会将她风光迎入太子府。”

林月瑶却是皱了眉:“娘!……”

小林夫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眸中带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烦劳太子殿下为月瑶寻套衣裳来。”

江秉安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向外走去,起初看上林月瑶是看上了她的美貌,竟不想如今真的上了心。

他打开门,众人的目光焦灼在他身上,却皆是一副看戏的神色。

江秉安不由挺直了身板,难得带了几分威严。

“本太子醉酒误事,唐突了林小姐,但希望各位清楚,从此刻起,林小姐便是江越的太子妃,若让本太子知晓有人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即便隔着天涯海角,本太子定饶不了你!”

一番话掷地有声,倒叫人忘了这本是一桩丑闻,因着江秉安极有担当,竟带了几分美丽的色彩。

“皇后娘娘到!”

高亢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思。

沈明湘庄重威严地走来,步履间隐隐有些匆忙。

行至魏伊人身旁,沈明湘作势挽住她,将一块玉牌塞进她手中,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低语道:“千帆在长宁殿,他,有些不好,你快些去看看。”

语毕便松了手进了东侧殿。

魏伊人捏紧手中玉牌,心不由沉了沉,抬了脚疾步向长宁殿而去。

第五十五章 佳五偶天成,如胶似漆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洒进,给寂静的室内染上了些许灵动。

顾千帆缓缓睁开眼,伸手向一旁摸去,却是空荡一片,连被单都是冰凉的,显然身旁的人已起身多时了。

他掀了薄薄的锦被,坐起身来,浅色被单上一抹刺目的嫣红跃进眼中。

室内依旧是寂静一片,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春梦一场。

顾千帆拧了眉,她不是爱睡懒觉的吗,怎么今日这么早便不见了身影?她可是不愿了?

他站起身扯过一旁衣架上的衣裳,却未立即穿上,他看着手中的新色里衣愣了愣。

这并不是他昨日穿的,而没有他的允许,宫人是不会随便进出长宁殿的,这定是魏伊人备好的。

顾千帆有些懊恼,他的警觉性一向极高,可今日魏伊人出去了又进来,他竟然一丝都未察觉到。

倘若魏伊人也在,有贼人闯进行凶,岂不是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敛了敛心神,将衣裳穿好,听得外间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两个人,他迅速作出判断。

抬眸看去,魏伊人正推门而入,她从蘅玉手里接过食盒,转身便见到顾千帆在屋内站着,她朝他温柔一笑。

“你醒了!我有些认床,早早便睡不着了。”

顾千帆定定地看着一身绯色宫装的魏伊人,觉得她今日格外不一样,似乎,比往日明艳了许多。

他瞧着她自顾自地将食盒放在桌上,端出一碟一碟精致的早点。

“宫人送了衣裳来,我拿进来放在衣架上便去了栖吾宫,原来昨日青漓也歇在了宫中,便与她们说了会子话,这才给你提了早点过来,你还未……”

顾千帆从身后将她搂进怀中,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我以为你后悔了。”

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魏伊人转过身,将他的下巴抬起,眼里带了几分戏谑。

“怎么?怕我跑了?”

她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你放心,你既是我的人了,我便会对你负责的。”

活脱脱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公子模样。

这话由一个女子说出来也忒没脸没皮了些。

顾千帆却是展颜一笑。

魏伊人将他轻轻推开:“去洗洗过来吃早点。”

“好!”

哗哗的水声传来,魏伊人在桌边坐定,一脸若有所思。

“昨日我离开东侧殿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千帆将脸上的水渍擦净,微眯了双眼,身上也覆上了一层冷意,他几步走近魏伊人所在的紫檀木雕花桌。

“你走一会儿,药性便发作了,我运功压制,却是没什么效果,偏偏这时林月瑶进来了,我险些将她看成是你,幸而你们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味道?魏伊人正将一碗粥送至顾千帆面前,听得这话,不由抬了眸,带着询问向他看去。

“林月瑶身上是脂粉味,你身上却只有极淡的沉香味。”

魏伊人一脸芳华盛开,笑意盎然。

“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一丝理智,顾千帆,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吗?”

顾千帆笑了笑,只道了一句:“因为我是顾千帆!”

魏伊人不由失笑,顾千帆总是有着惊人的自制力。

“所以,你把江秉安送给了林月瑶!”

“这不是正好!反正舅舅他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想到东侧殿前江秉安的一番话,魏伊人觉得这次林月瑶倒是走了运。

“这次江秉安倒是挺有担当,很是维护林月瑶,说不得还真是林月瑶的真命天子。”

顾千帆没有接话,江秉安与林月瑶好或不好,都与他无关,他更关心的是他到底是怎么中的招。

“可有查到什么?”

魏伊人敛了眸,想到栖吾宫里永和帝对她说的话,脸色不由变得认真起来。

“苏老检查过你和江秉安宴饮上用的杯子,都残留了那种药。而且,江秉安换下来的外袍,袖子上也有。”

顾千帆将手中青花碗放下,坐在那里不动,显得颇为挺拔,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神色也是淡淡的,想来心中早有了计较。

“我杯中的药是江秉安下的,但他并不知情,宴会上所有的酒都是一样的,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他那个侍卫,早前便觉得他有问题,只是后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而江秉安那边,他回了临江仙后四处都不见方言的身影,便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偏永和帝派人来告诉他,他宴会上是被他的近卫下了药,江秉安方才明白过来。

虽然此次结果在江秉安看来,是令他极为满意的,但身为一国太子被一个属下如此算计,心里到底有些怒气。

早朝过后,永和帝却是下了一道圣旨,大意就是平远伯府幼女林月瑶姿容秀丽,才情上佳,特封为公主,一并赏赐了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知情的百姓们皆道林月瑶命好,一跃成了公主,而知晓内情的达官夫人门却是当个笑话来听。

江秉安是一国太子,他们又出了那样的事,若不是江太子维护林月瑶,公主?只怕被陛下寻个由头赐死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被封为公主,却是连个封号都没有,陛下的用意可想而知,不过是抬了林月瑶的身价,才好嫁去江越罢了。

说起来,林月瑶的确是命好,出了这样的丑事,只怕换成他人,都是极力撇开身的,偏那江太子对林月瑶上了心,当众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临近晌午,顾千帆才送了魏伊人回府。

马车行至魏府大门,顾千帆将魏伊人抱下马车,一路手拉着手进了大门。

魏伊人深觉,昨日之前,顾千帆这厮对她还是有礼有度的,在人前还会与她保持两分距离。到了今日,便如此不避讳了,不过,她并不反感。

魏重舟远远见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撇了撇嘴,越过魏伊人看向身后的蘅玉,不由更加头大。

追妻之路漫漫兮!

二人回了在水一方,苏老便匆匆赶来,借着再次检查身体的由头,将顾千帆带至厢房。

苏老本着救人救到底的良好原则,又细细为顾千帆查探起来。

顾千帆任由他摆布着身体,眼里却是一片戏谑。

“我以为先生是有话对我说,不曾想是真的检查来了。”

苏老冷哼一声,没好气将银针狠狠插进一个穴位里,突然而至的刺痛叫顾千帆不由拧了拧眉。

“老夫是怕你死了,那丫头没过门儿便成了寡妇!”

他将各个银针拔下,又以独特的手法在顾千帆身上按了一番,又从药箱里拿了一个瓷瓶扔给顾千帆。

“帮你疏通了淤积的气流,不用太感激,那丫头老夫看着长大,既然你们都有了那层关系,总要照拂照拂,但老夫也告诉你,那丫头是为了救你才这般的,往后,你若负了她,老夫第一个不饶你,老夫武功是比不上你,但随便用点毒,也能叫你生不如死。”

明明是威胁的话,听起来却带了几分温情。

顾千帆笑了笑,道:“先生放心,我把魏伊人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要,此生绝不有负于她!”

苏老傲娇地抬了抬眼皮,却只道:“那药对烫伤有奇效。”

顾千帆正想说话又被苏老打断。

“你别急着拒绝,你不在乎那点小伤,我更不在乎,要不是怕那丫头心疼,老夫才懒得管这么点小伤。”

顾千帆不再说话,将瓷瓶收进袖中。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