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隐妃 - xp1024.com
《倾城隐妃》


第一章 荒唐婚礼荒唐事(一)

凌城,太平洋沿岸的一座小城。城虽小,却异常出名。“天下奇士半凌城”、“凌城佳人动百城”让才子佳人的故事年复一年的在这里上演着。

最近十年,凌城的宠儿只有一个,那便是凌城数一数二的企业家纪一坤的独生女纪雨瞳。从纪雨瞳十年前首次惊艳亮相在镜头前,并毫无悬念一举夺得凌城形象大使的那一天起,全城人宠溺的把她当成这座城市的骄傲,视作凌城最耀眼的名片。她出尘脱俗的气质,双眸中柔柔如春日阳光的眼神,无不让人沉醉其间。每一个人为凌城这片人杰地灵的城市能养育出如纪雨瞳这样的女孩子感到自豪,那种感觉就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是所有人眼中最受人瞩目的闪耀之星一样。

钟灵毓秀的凌城宠儿到了适婚的年纪,无数凌城的男女老幼都替自己心目中的公主操碎了心,最终,莫氏集团的大少爷莫少东在数不清青年才俊嫉妒到要杀死人的眼光中胜出。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个时节,正是凌城最美的时节,也是凌城游客渐渐增多的节日。

家住数千里之外的章程和林玉婷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便想着去凌城走一走,逛一逛。千年来传颂不断的爱情故事,让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心生向往。苦于家中贫寒,只能在大学毕业,并安心工作一段时间,攒够了旅费,才迫不及待地在网上奢侈的订下了一周的酒店,登上前往凌城的火车。

到达凌城后,他们便被眼前的一幕所吸引。站前广场一排排的路灯柱广告牌上,尽皆喜庆的中国红底色,广告牌上异常俊美的金童玉女身着传统的中国服饰,上面几个龙飞凤舞,几乎要溢出幸福感的字,“今天,我们结婚了。”广场上矗立着的几块led广告屏轮番播放着婚礼进行曲,等客的出租车广告位置的图案也如路灯灯箱上的一样。过往的行人三三两两,时不时指着led上的画面说说笑笑。

全城,都被喜庆的氛围所包围。

章程和林玉婷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章程问道:“师傅,您这里今天谁结婚啊,这么大的阵仗?我怎么感觉把整个凌城的广告位全部租了下来呢,搞得跟过年一样。”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俩人,道:“你们两人是从外地来旅游的吧?”

章程拍了拍由于方便坐车刚刚由后背转到胸前的旅行包:“师傅好眼力。”

“今天可是我们凌城多年难得一遇的大阵仗,凌城排名前五的莫氏集团少主莫少东迎娶凌城首富凌峰集团纪一坤的独生宝贝女儿纪雨瞳。”

章程看了看外面几乎可以说是铺天盖地布满全城的结婚照,道:“怪不得呢。”

出租车司机按下等客的牌子,道:“帅哥,你们两位接下来要去哪儿?”

章程回答道:“去白金铭爵酒店。”

出租车司机道:“哟,巧了,他们俩今天正好在那里办喜宴。”

章程调侃道:“那我们岂不是有幸到现场观礼,一睹你们凌城一对璧人的风采?”

出租车司机道:“这个恐怕要让帅哥失望了,白金铭爵酒店的几大宴会厅,没有邀请卡是进不去的。”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纪家名下的产业,纪一坤就是担心观礼的人太多,这才选择了自己能够完全掌控说得上话的地方。而且,白金铭爵酒店是我们凌城最好的酒店,除了那里,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不过……”司机拖长了音,“帅哥和美女赶巧了,最近几天所有入住白金铭爵酒店的顾客统统福利,每天可以享受和房价同等价值的中西餐点。”

章程搓了搓手,食指大动:“居然有这么好的事儿?我们订的客房单价可不低呢。那我们岂不是赚大发了?”

司机道:“那可不?纪家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而且我们全城人都把纪雨瞳当做凌城的女儿。给心肝宝贝掌上明珠的,可不都得是最好的嘛,谁不想得到更多的人的祝福。”

章程道:“说的也是。”

司机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父母,总想给儿女们最好的一切。”

章程看了看窗外飞快向后退去的广告牌,握了握女友林玉婷的手:“老婆,真希望以后也能给你这样一个婚礼。”

林玉婷嫣然一笑:“我们?我们两家都没有这样的财力,就不要瞎想这些了,看看就好。只要我的身边有你,我的幸福就不比他们差。我们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小幸福,他们有钱人说不定有我们想不到的烦恼。”

章程一把把林玉婷搂住,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谢谢你,老婆。”

林玉婷说得不错,此刻,凌城的首富纪一坤正站在白金铭爵酒店十层巨大的落地窗前,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转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眉头微微锁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在烦恼什么呢?

目前,他只烦恼一件事情,为什么女儿不选择自己为她精心定制的长拖尾款婚纱,而是选了一件极其简约风格的短款婚纱。那件婚纱虽然唯美,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宾客用来出席某种重要场合的晚礼服。

“唉,真是可惜了那件花了一年时间定做的婚纱。”

突然,纪一坤的眼前一个东西闪过。

他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抬眼看去,原来是一架航拍器。

为了给女儿纪雨瞳举办一场完美的世纪婚礼,纪一坤事无巨细,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月,所有的事情都得他一一敲定才能去办。仅仅婚礼现场的策划方案,就被他毙掉了六七个,最后重金聘请了全国排名前十的婚礼策划师集诸家所有亮点,才基本上让他满意。为了不错过一个镜头,婚礼现场布置了十多台摄像机,场外还有十多台摄像机,五六台航拍器,动静不可谓不大。他这不是炫富,而是想把能给女儿的都给她。

在重复彩排了几次后,做了几次重大的修整之后,纪一坤才把手里面的活交给了现场的工作人员。毕竟,女儿马上就要是别人家的人了,不能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纪一坤的心里满满的失落。他有点儿像不想面对现实的人一般,暂时逃离婚礼现场,躲在了自己在白金铭爵的房间里。

纪一坤看着不时飞远飞近的航拍器,又不由得怔怔入神,他的思绪又开始飞远。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被纪一坤临时委派管理现场的人出现在门外:“纪总,婚礼马上要开始了。”

“好的,你先下去招呼客人,我马上就到。”纪一坤整了整衣领。

楼下的婚宴大厅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正按部就班忙着手中的活儿,其实,现场早已经布置妥当,但是每一个人还是一处细节不落的整理着,重复动作着,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能够让婚礼完美进行。

t台左侧的角落里,音响师正在看着婚礼流程的册子,最后一遍核对哪里需要轻音量,哪里需要推高音量渲染气氛。想得入神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有人在他的对面停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流程册子,一个出尘脱俗,美丽不可方物的女生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是造物主毫不吝惜自己神力的创造,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音响师心里感叹道:“造物主原来也会如此的偏心,如此的宠爱一个人。”

他分明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在音响师不远处的,便是不一会儿婚礼的女主人,纪雨瞳。

看到音响师如突遇心仪许久女神的青涩男生般局促,纪雨瞳很有礼貌的微微点了下头,浅笑道:“你好。”

音响师十多年的从业经验,也见过环肥燕瘦不少美女,当时精致如纪雨瞳这般的,还是生平第一次。而且,相对于照片和视频资料,纪雨瞳本人的杀伤力似乎更强,何况是咫尺的距离。音响师的心脏跳动几乎要快了一倍,他不怎么敢和纪雨瞳的那一双妙目相接,把目光转移向别处,比如不甘心地看着地面,道:“你好,雨瞳小姐。”

纪雨瞳用一种很柔,如雨打芭蕉般舒服的语音道:“帅哥,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音响师道:“当然没问题,雨瞳小姐尽管吩咐。”

纪雨瞳把她那只欺霜胜雪的手伸到音响师的胸前半尺远的位置停下,张开五只,露出手里的一枚小小优盘。

纪雨瞳道:“麻烦您在我和少东互换婚戒环节快要开始的时候,帮我放一下里面的视频,到时候我会提醒您的。”

音响师道:“好的,雨瞳小姐。”

对于音响师来说,这样的事情倒是经历过不少次,本身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在婚礼进行之前,总会有准新娘或者准新郎把之前偷偷准备好的东西,比如两个人的相识相爱相许的经历,比如对对方的深情告白递到他这里来,让他在某时某刻关键节点播放,让对方大大的惊喜一下。

第一章 荒唐婚礼荒唐事(二)

只是,接下来纪雨瞳的话让音响师有些纳闷。

“帅哥,请您一定一定向我保证,在婚戒互换环节开始之前,您不可以看视频里面的内容,可以吗?”

音响师愣了一下。他诧异地把低下的头抬起,看了看纪雨瞳,像纪雨瞳这样的要求,不能不说是奇怪。因为像这些视频或者音频,本身就是要放给所有人看所有人听的,而他,基本上算得上是唯一有特权最先知道内容的人,新人们巴不得有人分享他们的喜悦,可是纪雨瞳,却不允许他提前看。

人的内心,都有窥探的冲动,越是不让看不让听不让去做的事情,内心的小恶魔越是会怂恿去做。纪雨瞳如此的要求,音响师很难去老老实实遵从。不过,当他迎面遇上纪雨瞳如沐浴在柔和春光下的目光,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一点,请雨瞳小姐放心,我一定不会好奇心驱使先点开看的。”

纪雨瞳道:“谢谢您,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

纪雨瞳轻轻地把优盘递到音响师张开的手掌心,道:“一切,您多多费心。”

“哪里哪里?”音响师觉得自己不争气地像一个未见过世面却站在了大大舞台的孩子,笨嘴拙舌的如复读机般说话。

他攥紧了优盘,才发现掌心全都是汗水。

优盘还带着纪雨瞳手掌的温度,音响师有些眩晕。

正当他想再跟纪雨瞳聊上两句的时候,司仪走了过来:“雨瞳小姐,您怎么出现在这里了?婚礼还没有开始,您暂时不能现身的。”

纪雨瞳连续微微弯腰点头道:“抱歉抱歉,司仪先生,我有些事情想要提前交待给音响师先生,这才冒冒失失进来。”

司仪笑了笑道:“雨瞳小姐不用这般,弄得我有些受宠若惊了。其实您大可不必亲自跑过来,接下来如果有什么事情,吩咐给身边的伴娘去办就好。走吧,我们先到休息室待着,这个时候给进来的亲友们看到了可不太好。”

纪雨瞳吐了吐舌头,点了点头,随着司仪的指引往大厅外走去,边走,她边回头给音响师一个一定要记得的手势。

音响师被纪雨瞳的浅笑盼兮击中,三魂七魄散去了一般。这样的明眸皓齿,如此近距离的交流,也是此生难得的一次机会了。他也如所有有机会接触到纪雨瞳的那些青年才俊,心底里泛起了一些些醋意,那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低头瞧了瞧掌心的优盘,连接到笔记本的插口处,在笔记本显示优盘插入后点了出来。优盘的里面除了一个文件夹,别无他物。双击点开文件,只有一个视频格式的东西。

“雨瞳小姐神神秘秘的,这个视频里到底讲的是什么?”音响师有冲动把它打开,毕竟先睹为快是大多数人的想法。然而,音响师还是硬生生压制住了这个冲动,“不行不行,雨瞳小姐这么信任我,才把这份视频交到我的手上,而且雨瞳小姐特意叮嘱让我不能提前打开来看,如果此刻我把它打开了,岂不是辜负雨瞳小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言而有信。”

音响师心里一直斗争着,直到他身边的人碰了碰他。

他抬起头,只见宴会大厅已经坐下了不少人,而司仪已经在台上开始了巧舌如簧的烘托气氛。

他恍惚着,不知道自己纠结的这一段时间,居然已经流淌了不少时间下去。

音响师深深呼吸了两下,才把鼠标的位置从视频文件上移开,开始自己的工作。

“吉时已到,有请新郎,我们凌城帅气多金,少年有成的莫氏集团接班人莫……少……东。”司仪夸张地拖长了尾音。

音响师看向从入口通过镜面t台大步向司仪走过去的莫氏集团少主莫少东。不远处的莫少东剑眉星目,虎背蜂腰,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多年优渥的生活和全方位立体式的优质教育把他培养的彬彬斯文,综合素质上乘,是那种女孩子一见到便会怦然心动的男人,音响师心道:“也是,只有如此男人才能配得上纪雨瞳这样的女孩子。毕竟,门当户对从古至今都很重要。”

莫少东来到了司仪的身边,司仪看着莫少东,满脸笑意说道:“看我们的新郎今天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都说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们的少东,身处千年以来风调雨顺之地,全国各地处处都是朋友,又是青藤名校双学士学位,经济管理学硕士毕业,人生四大喜就差这人生最大一喜了。哎,少东,你能说说,我为什么说这洞房花烛夜是最大一喜吗?”

司仪将话筒递到莫少东的面前,莫少东道:“因为,我即将迎娶的是我们凌城最美的姑娘。”

司仪表情满是羡慕嫉妒恨的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大家知道吗,当我接到纪总的委托,来担当司仪,而不是女婿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

莫少东轻轻捶了下司仪。

司仪道:“哎,我这可不是胡乱说的哦,咱们凌城有多少心心念念想着雨瞳小姐,大家伙都知道,是不是啊?”

“是。”

台下的来宾不分老幼,纷纷起哄应和着。

司仪道:“看到没?这可都是娘家人啊。”

莫少东大声道:“所以,请娘家人放心,我会对雨瞳好的。”

司仪道:“不对我们雨瞳好能行吗,我们娘家人可多。可以这么说,整个凌城都是我们雨瞳的娘家人,对不对?”

“对。”

婚礼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每一台机器,都是纪一坤花费了心思找来的,人和物都是顶尖的,司仪更是整个省的翘楚,有他在,气氛一点点被司仪点燃起来。

终于,在一番关于“你们是如何认识?”“你是如何获得雨瞳芳心?”“你是如何向雨瞳表白的?”“你是如何向雨瞳求婚的?”等一系列种种“拷问”之后,司仪才道:“那好,话不多说。接下来,有请我们美丽的新娘,凌城的公主,纪雨瞳。”

“噢……”宴客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四周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下追光灯从角落里射向大厅入口,大家的目光也被全部集中了过去。

只见纪雨瞳在纪一坤的手挽下,缓缓向镜面t台走来。此刻的纪雨瞳,圣洁地如同初入凡尘的仙女,她身上的每一寸都精致到了惊艳的程度,身上最最纯粹的关于女性美的极致表达气息缓缓流泻出来,融入每一个看向她的人,看得人们心都醉掉。

纪雨瞳的美太过炫目迷神,让大家忘记她的身上很奇怪地没有穿长拖尾的婚纱,而是小礼服式样的婚纱。

大家没有一个人在意,因为,今天的女主光彩实在是太过照人和耀眼,她的出现,让任何东西都会黯然失色。只有她的一颦一笑,款款而行才是全部的焦点所在。

“看,伴随着美妙的音乐,帅气依旧的纪总挽着他的掌上明珠,缓缓向我们的新郎走来。都说女儿是爸爸心头的小棉袄,女儿更是爸爸的心头肉,就在今天,就在现在,我们的纪总就要把他宝贝女儿的一生托付到另外一个他值得信任的男人手中。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亲朋,这并非一个简单的交接仪式,这是责任和爱的传递,这是心与心的传承。接下来,请问我们的新郎,今后要怎样对我们美丽的新娘?”

莫少东道:“我会三从四德,二十四守则。”

他的话音一落,司仪一直背在身后的另外一只手拿到了胸前,他的手里是一个卷轴。只见司仪手一松,卷轴卷起来的部分哗啦一下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莫少东惊讶地看了看卷轴:“这是什么?”

司仪道:“都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这就是刚才你说的三从四德二十四守则啊,咱们空口无凭,落笔为据。伴娘,拿笔来。签了,你就可以去迎娶你美丽的新娘了。”

看着莫少东正一行一行看着卷轴,司仪身子侧了侧:“怎么,还怕我们有霸王条款啊,是不是不想签,不想签的话我们台下可多得是想签的人,是不是啊?”

“我来,我来。”台下几个小伙大声笑着闹着,挽着袖子作势要往台上来。

司仪接着道:“我就问台下各位小伙子们一句,有霸王条款你们怕不怕?”

“不怕。”

司仪道:“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可就换人了哦……”

莫少东道:“那可不行。”他忙不迭地接过伴娘递过来的笔,刷刷刷,几笔便签上了名字。

“要不要再看一看?”

莫少东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再看,老婆都被别人抢跑了。”

司仪道:“那还不赶紧过去。”

莫少东得令了一般,一路小跑,来到了纪雨瞳的身边。

第一章 荒唐婚礼荒唐事(三)

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女婿的莫少东,纪一坤的眼里噙着泪:“少东,你虽是富家人家出身,用别人的话说,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但是你却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孩子,没有沾染社会上那些二代三代富家少爷的坏秉性,就因为你能严格自律,不被社会上各色各样的诱惑所迷惑,我才敢让你和雨瞳交往,以后一定要好好待我们家雨瞳。”

莫少东道:“叔叔,您放心,我一定会加倍疼爱雨瞳,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那就好。”

纪一坤轻轻擦拭了下眼角溢出的泪水:“雨瞳,跟着少东走,去迎接你们的新生活吧。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将来,他也会是一个好父亲。”

纪雨瞳也眼睛泛红:“爸。”

“去吧,去吧。”

婚礼的流程按部就班进行着,接下来,就到了两位新人互换婚戒的环节了。

“幸福的新郎,请看着你对面的这个女孩子,从接下来的这个神圣时刻开始,她将成为你一生挚爱的妻子,你是否准备好了去用你全部的真心真意去呵护她,宠爱她,做一棵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做一个为她躲避狂风暴雨的港湾,你准备好了吗?”

莫少东大声喊道:“我准备好了。”

司仪一只手放在耳朵边,侧向莫少东:“我听不见你再说什么。”

莫少东又加大了嗓门,大声道:“我准备好了。”

“你准备好了什么?”

“我准备好了给我的新娘我的真心,我的一生。”

司仪道:“那就请为你美丽的新娘戴上属于你们的结婚钻戒吧。”

莫少东显得非常激动,他拿起身侧伴娘双手齐捧托盘里的钻戒盒,翻开,取出专门从某奢侈品牌私人订制的钻戒,单膝跪下,一只手轻轻托起纪雨瞳的左手,一只手捏着婚戒,准备给纪雨瞳戴上。

在婚宴大厅上的来宾们都压低了气息,把目光汇聚在莫少东和纪雨瞳的手上,等待着浪漫而神圣的时刻到来。可是,就在婚戒即将穿过纪雨瞳如春葱般白嫩的无名指时,纪雨瞳却猛地把手往后一抽,同时,身子往后撤了撤。

一切,猝不及防。

纪雨瞳的举动,是那么的坚决。

莫少东愣住了,谁都料想不到纪雨瞳居然会在说不上万众瞩目也差不多的场合里做出这样的举动。

纪雨瞳很轻易地挣脱了莫少东的手。

在那一瞬间,纪雨瞳的眼神里冷冷的,不见一丝情感。

本来配合着戴钻戒越来越紧密的鼓点音乐声也被音响师下意识调低。

现场突然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整个大厅似乎掉下一根针都会回荡其间一般。

司仪距离他们最近,在几秒钟的时间内,他也是傻了眼。在婚庆这个行业十多年,婚礼当天因为彩礼、因为改口费、因为上下娇礼等等诸多原因恼火中断婚礼的荒唐事儿并不少见,不过,在互换婚戒环节出现意外情况的,绝对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碰到。

不过,司仪毕竟是大风大浪见过很多的人,他大声笑了起来:“莫少东,面前这位倾国倾城的女孩子可是咱们凌城的骄傲,因为青睐于你,不知道多少男孩子彻夜难眠,心碎不已。咱们不能让你就这么容易把雨瞳娶回家。大家说,是不是?”

他张开手臂,示意大家起哄。

现场的很多工作人员率先反应过来,大家双手托住嘴,大声起哄起来:“是。”

司仪道:“我一直就纳闷了,怎么莫少东那么轻轻松松就把雨瞳接到了宴会厅,心里面一直觉得没有重重把关,没有让莫少东过五关斩六将便从纪总那里把雨瞳接到酒店简直是太便宜他了。原来,咱们的雨瞳是把难关设在这儿了。雨瞳,是不是有什么要求需要当着所有婆家人和娘家人的面跟莫少东交待?”

纪雨瞳冷冷的眼神没有人察觉到,那一下是转瞬即逝的。当所有人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表情依然是一脸的幸福,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示意司仪把话筒递给她。

见状,司仪松了一口气,紧忙把手中的话筒递了过去。

也许,司仪也是慌乱了阵脚。

如果他看到纪雨瞳的那种能冰冻一切,寒彻一切的眼神,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把话筒递过去的,但是,他没有看到。

纪雨瞳一口软糯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谢谢各位领导,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能够在百忙之中参加我和莫少东的婚礼。在互换婚戒之前,我准备了一个简短的视频,送给少东,送给对面这个即将成为我丈夫将要与共度一生的男人,希望大家和我一起分享这段视频,为我们的幸福见证和祝福。”

话音落去,纪雨瞳朝着音响师那里示意了一下。

音响师见状,鼠标一个双击,点开了纪雨瞳之前递过去的视频。

首先,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纪雨瞳和莫少东的婚纱照和生活照,配着唯美动听的音乐,一种甜蜜幸福之感油然而生。

纪雨瞳自己给视频配上了画外音,通过录音设备的处理,纪雨瞳的声音更如一般:“因为我父亲的关系,我和少东少年时相识,继而相恋。曾经,我不止一次向上天感激,能让我碰到一个懂我,知我,爱我,宠我的男人。在与他相恋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里,我单纯地就只有一个梦想,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穿上最美的嫁衣,成为他的新娘。每天,我都憧憬着,等到这样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像几乎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很俗气却最能表达我内心感受的话,能成为你的新娘,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纪雨瞳的声音如大小珍珠落玉盘,说不出的动听。当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吐露心声的时候,这种小儿女腻腻歪歪的小情话,不但没有让人觉得甜腻而起鸡皮疙瘩,反而让大家心生莞尔一笑,嘴角扬起了满满的祝福笑意。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时候,觉得自己拥有的爱情就如同童话故事书里描绘的一般,从此,王子和公主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然而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它残忍地告诉我,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人渣。”

“噗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惬意地喝着水,听着纪雨瞳前半段的娓娓道来,仿佛时光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回到了他和老伴年轻时的年纪,正沉浸在甜蜜回忆中,听到这段,一下子把还没咽下去的茶水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老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老爷子涨红了脸,担心自己尴尬的行为出了丑,引别人的笑话,他左右瞟了瞟,根本没有人看他,大家一瞬不瞬地盯着舞台上。

纪雨瞳的这番话,可是要满城传遍,成为爆炸性的新闻,谁的眼睛,谁的耳朵都不会被别的什么事情所影响。

司仪见话锋不对,拼命朝调音师招手,做出暂停的动作,让他把视频关掉。

调音师犹豫着,他的眼睛,看着纪雨瞳,等着纪雨瞳的反馈。

纪雨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一边示意调音师继续一边向着司仪道:“司仪先生,如果不在婚礼上把这段视频完完整整播放出来的话,造成的后果,可能会更恶劣。而更加恶劣的后果,我担不起责任,你更加担不起。”

纪雨瞳的这番话不容置否,斩钉截铁的态度和她舞台上娇花照水弱风扶柳的样子截然不同,此时此刻的她,散发出来一种气场,仿佛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皇,她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违逆。

在纪雨瞳话音落下的同时,视频中她和莫少东两人的照片也播放完毕。在两三秒的黑场过后,视频的中央出现了一行字,“325,玉峰山庄vip001房。”

莫少东看到这行字,浑身触了电一般,神色大变,脸色惨白如纸。如果说上面一段话他还强自镇定的话,这几个字的出现让他彻底慌了神。

莫少东疯了一般朝着音响师那里飞身扑了过去,似乎要不顾一切也要把这段视频给关上。

但是他反应快,纪雨瞳反应比他还要快上三分。她的动作,完美的演绎了什么叫做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也许,直到这个时候,纪一坤可能才会恍悟,纪雨瞳为何坚持己见,放着几乎可以惊艳到所有人的定制款长拖尾婚纱不穿,非得在婚礼上穿着小礼服式样的婚纱了。

只见纪雨瞳抄起小礼服式样婚纱的裙摆,一脚飞起,正好踢在了莫少东的屁股上。莫少东想破天也想不到纪雨瞳会如此动作,一点儿防备都没有,被纪雨瞳集全身力道于一身的一腿踢得改变了轨迹,直直往巨大的蛋糕塔那里飞了过去。

只听“扑通”一声,蛋糕塔应声倒地。

第一章 荒唐婚礼荒唐事(四)

莫少东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他努力了一下,却再一次面对地板来了个亲密的动作,脸直直对着砸了下去,就像一块木头桩子一般。

大家瞠目结舌,没想到纪雨瞳这一脚下去,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道。

“少东,少东……”莫少东的父母在大厅那头看到,慌忙跑了过来。

“雨瞳,你这是做什么?”对于纪雨瞳这惊世骇俗的举动,纪一坤傻了,隔着老远喊道。

莫少东的母亲也顾不得仪态,哭喊着连滚带爬来到莫少东倒下的地方,心疼地把莫少东抱在怀里,看着浑身奶油,几乎背过气去的爱子,冲着纪雨瞳扯着嗓子大声道:“纪雨瞳,你疯了吗?”

“我屈辱隐忍了近一年,苟且着,迎合他,为的就是麻木他的神经,等到先发制人的这一天。阿姨,是你的宝贝儿子逼着我不得不在今天做出如此举动。至于他究竟做了什么,等他醒了你再好好问问他。我已经很给叔叔阿姨面子了,你们眼中孝顺乖巧上进懂事儿的好儿子,大家眼中事业有成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的好男人,背地里到底有多么的阴暗和龌龊,我不想一一公之于众,你们应该庆幸我今天放的这一段,它只不过是我一年来搜索的所有证据之一。你们如果想阻止的话,尽管阻止,今天不给播出的话,明天会有更多的视频传到网上去。到时候,别怪我纪雨瞳一点面子也不讲。”

纪雨瞳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字字铮铮入耳。

整个宴会大厅再次沉寂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人动一下身子,他们被纪雨瞳所散发出来的怒气所震慑住了。这位在他们眼里一直宠溺如公主的女孩子发起火来,居然气场如此之强大。

纪一坤也呆住了,知女莫若父。纪雨瞳不是一个做事冲动,不计一切后果的人。她向来心思缜密,最终做出的决定都是优中选优的结果。她之所以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而且,他从来没有看过女儿如此。

“雨瞳究竟经历了什么?”纪一坤的脑袋和耳朵都有点嗡嗡作响。

呆若木鸡,宴会大厅的所有人真的是呆若木鸡。

这行字褪去,镜头再次出现。镜头所展示的地方,是一间装潢极尽奢华的卧房。床上靠背那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的脸做了模糊处理,而男人,便是如今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莫少东。女人乖乖巧巧地把一头满是如瀑长发的俏脸紧靠于莫少东的下巴处,亲昵地蹭了蹭。

“唉……”蹭着蹭着,女人轻轻发出了一声带着极具哀怨韵味的叹息,这一声叹息听得让男人们心里面不由得一紧,身体里立刻迸发出保护她的想法。

仅仅一声叹息便有如此的杀伤力,看来,这个女人的魅力也是不可小觑。

“你这是怎么了,我的心肝宝贝,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叹起气来?听得我心里面难受死了。有什么烦忧的事情,跟我说。”莫少东吻了吻女人的额头处。

女人的声音不同于纪雨瞳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柔媚,会让男人骨头酥软的柔媚,她不依不饶地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莫少东的心口:“少东,我为什么烦恼,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不知道吗?”

莫少东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你们女人想什么,我哪里想得到。”

女人点在莫少东心口的手还没有拿走,顺势扭了莫少东一下。

“滋,疼。”

“你个没良心的,你是肉疼,你可知道我心里面有多疼吗?”

“到底怎么了,宝贝?为什么感觉你今天都是多愁善感的,你可从来不这样。”

莫少东道:“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跟我好好说说。”

女人幽怨道:“你看你春风得意的样子,是不是马上抱得美人归了?”

莫少东道:“美人不是正在我怀里吗?”

女人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我。”

莫少东道:“哦……你说的可是那个纪雨瞳?”莫少东在提到纪雨瞳的时候语气里满带着不屑,甚至是嗤之以鼻。

“难道不是吗?她不是答应你的求婚了吗?那我呢?”

莫少东笑了笑:“你们这些个女人呐,要我说什么好,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吗?”

女人问道:“为了纪雨瞳这样一棵树,难道不值得吗?”

莫少东道:“在我的世界里,不值得。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过是一个花瓶,人前被人夸赞,人后让我享受,已经是她最大的功用了。像纪雨瞳这样的女人,把她娶回家,一,她确实漂亮,她的漂亮足以证明我的人生是成功的。娶她,让我们本就风光的家族更加有面儿,谁让她是凌城的骄傲呢;二,我们家族和她们家有着合作关系,我父亲的生意还要多多仰仗他的父亲,和她结婚,这叫一加一大于二,我赢,我们家赢。纪家就她一个独生女儿,等纪一坤百年了,她们纪家的所有财产还不得统统归到我莫少东名下。凌城财富第一的纪家和财富前五莫家所有资产集于我一人名下,全省的首富,我都能挣得一挣。男人在世,事业成功,拥美在怀,足矣。”

女人似乎是满肚子委屈一般:“你看你,说着说着眉毛都快要飞出来了。说来说去,都是你自己,哪儿有我什么事儿啊。”

莫少东道:“你这人呐,真是胸大无脑。到时候,我随便露一些,就足够养你们这几个女人,那个时候你们想干嘛干嘛,不是喜欢名牌包奢侈品吗,随便买。”

女人笑嘻嘻道:“你爸妈和长辈们如果知道平日里看着乖巧懂事儿的儿子是这个德行,还不得活活气死。黄……赌……毒,你好像一样没拉下吧。”

莫少东道:“循规蹈矩什么的是最气人的。看看别人家的富二代,一个轰趴,想干嘛干嘛,我呢,就得规规矩矩做一个接班人。如果再没有你们这几个让我放松舒心,我真怕哪天会疯掉。”

女人继而道:“不过话说回来,纪雨瞳那么漂亮,连我们女人看了都觉得太过丽质天生,你跟她在一起久了,会不会变成乖乖的好好先生,从此远离我们。”

莫少东道:“你忘啦,中国有句古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我这种骨子里就不是规矩的男人,怎么会被一个女人就捆住了手脚。凌城满城的人都知道我和她相恋有好几年,在认识她的这几年里,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她哪怕比现在再漂亮一倍,也有老的那一天,也有看烦的那一天吧。对于我来说,她能够再有三年的保质期就不错了,我的目标是,像nba的张大帅张两万那样。”

“张两万是谁?你干嘛要像他那样?”

莫少东趴到女人的耳朵边,小声细语的咬了一下耳朵。

女人听了后,不轻不重拍了拍莫少东一下,道:“唉,男人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莫少东道:“这叫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不就喜欢我坏坏的样子嘛。”

女人撇了撇嘴:“臭美。在那‘两万’里,我什么地位?”

莫少东道:“肯定是除了纪雨瞳之外的no1了。”

女人道:“好吧好吧,我真怕哪天我的保质期也过了。”

莫少东道:“既然你决定跟了我,就要有这样的觉悟。你没事儿的时候也多多学学长孙无垢皇后,以后,我的‘后宫’,说不定得靠你打理呢。”

女人道:“还‘后宫’嘞,真怕你那个‘正宫娘娘’哪天发现了,三拳两脚把我这个冒牌的给打死。我可是听说了,她从小便师从名师学习了咏春拳和自由搏击,我这小身板,哪能撑得住。”

莫少东道:“她敢,我跟你说,我可捏着她的寸儿,我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你以为她为什么会乖乖答应我的求婚。”

女人道:“啊……原来是这样……”

直到这里,纪雨瞳才冲着音响师道:“音响师先生,谢谢你,到这里就好。”

纪雨瞳一双妙目看了看宴会现场神色各异的各位来宾,道:“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他莫少东最后一句话说得没错,他手里面捏着我的寸儿,所以,在最近的一年时间里,我任由他的摆布,应和他做了不少不齿的事情,受尽了他的屈辱。如果不是他放松了对我警惕,我还拿不到证据对他进行反制。在婚礼上播放这样的东西应该还是不应该,自有你们去评说。也许有人会说今日留一物来日好相见,不过这样的男人有再见的必要吗?和他一起做着蝇营狗苟沆瀣一气事情的人不乏其人,其中甚至有一起预谋未遂关于对我父亲的意外事故。从今日起,如果出现任何抹黑我,抹黑我父亲的消息报道,尽数首先想到是此人所为即可。”

纪雨瞳继续道:“今天,让大家看了一出闹剧,实在是对不住了。”

她深深地冲着台下鞠了一躬,然后把话筒抛向不远处的司仪,非常潇洒地把别在如瀑秀发上的头纱摘下,向酒店t台的侧门走了出去。

在纪雨瞳背影消失的同时,宴会大厅里“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只不过,是是非非的一切一切,已经和纪雨瞳无关。对于她早就做出的决定,她没有丝毫的后悔,事情不闹大,不把所有的矛头对准莫少东,她和她的父亲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纪雨瞳迈开了坚定的步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论(一)

穿着婚纱,提着裙摆,在过往路人、酒店工作人员诧异的目光中,纪雨瞳上了家里其中一辆用来接送来宾的车。

司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见到纪雨瞳出来纳闷问道:“雨瞳小姐,你这是?”

“小程,别问那么多,快点送我回家。”

司机知道不方便再继续问下去,道:“好的。”

一路上,天渐渐昏暗了起来,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让人透不过气来。

纪雨瞳苦笑了笑,天气倒是很善解她的心意。现在的她,确实很需要一场狂风暴雨,把一切涤荡干净。

司机小程不时看了看后视镜纪雨瞳的表情,很贴心地尽量把车子开得稳一些。

回到家中,纪雨瞳来到一楼的客厅,走到小吧台的位置,打开冰箱门。压顶的乌云让整个房间昏暗极了。纪雨瞳没有开灯,而是任由冰箱里发出的白光映衬着自己白里透红的面庞。此刻,显得有些诡异。

纪雨瞳怔怔地看着冰箱里面被码放整整齐齐的东西,动也不动一下。

直到,冰箱发出“滴滴滴滴”地声音,她才伸手进去,从最顶层拿出一罐五百毫升的苦丁茶,一仰头,不换气,一饮而尽。

沁凉入心的感觉充斥整个身体,连毛孔都说不出的畅快。苦丁茶那种特有的苦涩味道在她尝来,竟有了丝丝的香甜味道。如释重负之后,心里面是甜的,入口的东西再苦,尝起来应该也是甜的。可能,这就是苦尽甘来的最好诠释吧。

纪雨瞳把空罐子往身旁的台子上重重一放。压抑在心里面的石头,终于被她彻底地抛掉了。

郁结在心拧成结的疙瘩,开始慢慢解开。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天翻地覆这么闹一番,家里面暂时是没有办法待了,纪雨瞳心道:“就当是散散心,我得出去走一走。”

“铛……轰隆隆……”外面一阵不绝耳语的噪响传了过来。

纪雨瞳伸出臻首,透过玻璃,只见不远处的上坡一辆车把分类的几个垃圾桶撞到在地上,垃圾桶顺着斜坡咕噜噜滚了下去。

那是纪一坤的车。

纪一坤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有心疼,有不解,有气愤。他火急火燎地打开车门,看了看被他弄得一路狼藉。

正巧,不远处一位物业的清洁人员路过,纪一坤向他招了招手。

物业的人跟业主们都是相熟的,清洁人员来到纪一坤的面前,道:“纪总,您这是?”

纪一坤道:“实在抱歉,心里面有点事儿,麻烦你把这里清扫一下,至于损失……”

他打开钱包:“这里应该够了,辛苦你多多费心。”

“好的好的,纪总。”清洁人员看着一沓钱,连声应到。

纪一坤连被撞得翘了起来的前引擎盖都不看一眼,上车一脚油门,“刷”地一下,来到了家门口。

此情此景,纪雨瞳不由得吐了下舌头,纪一坤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她是再清楚不过的。曾经,纪一坤告诉过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是为了她的事情,纪一坤已经完完全全失态了。

“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纪雨瞳本来想换一件衣服,然后再拿几套换洗的衣服,揣一点钱傍身,但是没想到纪一坤回来如此之快。

她看了看迎上来正准备跟她搭话的管家,道:“张妈,等会儿我爸回家问我有没有回来,你可千万告诉他,你没看到我。”

今天原本是纪雨瞳大婚的大喜日子,上午接新娘热热闹闹一阵子后,亲戚朋友一群一伙的便都往酒店而去,张妈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把房间上上下下该规整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遍。正当她要停下手中的活计的时候,发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家里的纪雨瞳。看着穿着婚纱,把啤酒一饮而尽的纪雨瞳,张妈心里面明镜一般,婚礼的现场恐怕出现了真实的意外或者是人为的意外。她从二十多岁便在纪家,看着纪雨瞳出生、牙牙学语、摇摇晃晃挪步,她不光是纪家的下人那么简单,更是纪雨瞳阿姨一般的长辈存在。自从纪雨瞳的妈妈因病过世之后,纪一坤由于忙着事业,为了能够有人好好的照顾纪雨瞳教育纪雨瞳,给了张妈仅次于他的权力。整个纪家,除了纪一坤,为人善良,做事勤勤恳恳的张妈几乎可以说是说一不二。

张妈没有蹦出一字一句关于纪雨瞳为什么会一身新嫁娘装扮于大喜之日折返回家,当然,她更加知道今天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帮纪雨瞳挡过去,她柔声道:“雨瞳,如果是平日里,我一定会帮你。但是,我看得出来,今天这个事儿,是你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出过的大事儿,这件事情只有你们父女俩一对一去解决,我,一句话可是也插不上。”

纪雨瞳两眼弯弯,乞求着抱起双手向张妈拜托,张妈看着纪雨瞳两眼一泓清泉的样子,疼溺的几乎脱口答应。过了几秒,她才强忍住:“不行不行,还是你和纪总面对面谈吧。”

“念念,念念你在哪里?我知道你已经回家了,快点给我出来。”“念念”是纪雨瞳的乳名,是纪一坤为了记着念着他早早逝去的老婆。

大厅门外传来了纪一坤的喊叫声。

那声音,一字比一字清晰,看来,纪一坤脚下生风,走得是飞快。

听到纪一坤的声音,纪雨瞳浑身哆嗦了一下,道:“张妈,我还是害怕,我得走,什么事情,都得改日再谈。”

“雨瞳,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总是要面对的。”

纪雨瞳虚空摆了摆手:“唉,现在真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现在是躲得了一时算一时,躲得了初一算初一,只要不是立刻碰到十五就行。张妈,我爸现在估计满脑子事情要质问我,我怕应付不过来,还是等他缓上一缓,给我和他多一些的时间。”

纪雨瞳妙目两只骨碌骨碌连连转了几下,伸手向侧后方指了指:“张妈,我的好张妈,辛苦你帮我顶一下,帮我爸开门的时候拖延两句,我呢,从那边那个角门闪了哦。”

自从纪一坤给予张妈无限大的权利后,张妈几乎算是视纪雨瞳如己出,悉心教育,爱护有加,看着她一点一点长成大姑娘,纪雨瞳的秉性她是最了解的。纪雨瞳聪明、善良,有一颗赤子之心,哪怕是做错了事情,也从来没有想过去害什么人。在出嫁这么一件人生最最重大的事情上,纪雨瞳选择了回家,选择了躲避纪一坤,这个信号释放的意思便是,纪雨瞳在婚礼的现场做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此时此刻,一个怕,一个急,两个人确实不太适合见面。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唉,真是拿你一点办法没有。既然你暂时不敢见纪总,我就帮你拖一拖。雨瞳,出去散一两天便赶紧回来,别让纪总挂心。”

纪雨瞳张开双臂,环抱住张妈,在她的脸颊侧面轻轻亲了一口:“张妈,你可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张妈宠爱地拍了拍她脑袋:“别瞎说,要去就赶紧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纪家在凌城是首富人家,为了能够给女儿更好的生活环境,纪一坤专门收购了一家业态成熟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发了他们家所在的楼盘,并“假公济私”地按照自己心里面的构想建了一栋藏风得水,养人宜居的别墅。眼见着张妈直直本着给纪一坤开门而去,纪雨瞳如同一只偷了鸡蛋的老鼠,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往着侧后方的小门走去。

不是君子莫养兰,对于兰花,纪一坤有着极度的痴迷。当初在别墅尚未动工的时候,他便请设计师设计了一个兰花室,用于培育兰花以及观赏之用。纪雨瞳走的这个门,便是纪一坤的花房。

只要从这个花房出去,纪雨瞳便可以和满肚子疑惑满脑袋问好的纪一坤错开,暂时性的逃出生天。

纪雨瞳几乎没有发出丝毫的动静,把花房通往外面世界的小门打开,却迎头撞上了一脸焦虑一脸为什么的纪一坤。

俗话说知女莫如父,闹出了那么一件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的事情,纪一坤知道,纪雨瞳一定会先回家取点东西,然后从侧门溜出去。以前,纪雨瞳顽皮该挨训斥的时候,纪一坤总是会给她一个台阶下,只要纪雨瞳从花房的这个角门溜出去,他就装作不知道。一是他实在是疼爱这个心头肉,另外,他知道纪雨瞳已经定了性的心性纯良,知错能改是她的本能。所以,从花房角门溜出去的事情,纪雨瞳认为纪一坤从来都不知道,但是纪一坤却一直都是知晓的。今时不同往日,戳破了天的事情,他不能任由纪雨瞳这般,他必须第一时间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到底有多少事情他是不知道的。所以,纪雨瞳人生第一次在犯错误后迎面于花房角门撞上了纪一坤。

第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论(二)

见到纪一坤,纪雨瞳被吓得“蹭蹭蹭”往后退了几步,平时伶牙俐齿的劲儿消失的无影无踪,结结巴巴道:“爸……你……你怎么知道我要从这里出去……”

纪一坤道:“雨瞳,别闹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要在婚礼上那样闹,什么事情是你不能跟爸提前说一声的。”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纪雨瞳索性不再逃避,她把脖子梗得长长的,脸上满是委屈的表情:“爸,一时半会儿我跟你也解释不清楚,今天婚礼上所发生的一切一切,我还是当时的那句话,全部都是那个姓莫的混账王八蛋一手造成的,他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雨瞳,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宁愿自己心里滴血,为什么你宁愿选择一种极端的方式方法,也不愿意跟我,不愿意跟你张妈透露一点点?”

纪雨瞳道:“爸,经过那个混账王八蛋做得那些不耻下做的事情,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跟最亲最近的人说,必须自己忍着,必须打落牙齿和血吞。韩信忍胯下辱,勾践尝夫差粪便以诊病情,能说吗?不能说。”

纪一坤听得心都碎了:“不,雨瞳,你越是这么说,我的心里面越是觉得恐怖,你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我要你一五一十跟我说,我要查出来,虽然我不能让那个莫少东碎尸万段,我也会尽一切所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向前跨出一步,要去拉拽纪雨瞳的婚纱礼服。

纪雨瞳侧了侧身子,她的身手比纪一坤要敏捷得多,条件反射般,纪雨瞳便躲了开来。

纪一坤道:“雨瞳,你别让爸爸担心好不好?我要你说,我要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纪雨瞳点了点头:“好,爸爸,这是你逼我的,那我就告诉你,林燕儿。”

听到这三个字,纪一坤呆住了,他瞠目结舌:“你……你怎么知道的?”

纪雨瞳道:“是莫少东告诉我的。”

纪一坤道:“他就是用这个来要挟你的?”

纪雨瞳道:“这只是第一步。”

纪一坤道:“我和林燕儿之间……”

纪雨瞳道:“我知道,你和她之间的幸福,应该从一开始便明明白白告诉我,应该明明白白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应该勇敢地去面对和她相恋所带来的惊涛骇浪,我不怕的,同时我也会祝福你的。爸,这是你埋下的一个祸根。女儿心里苦,这个苦,那时候不能跟你说,此后接连发生的事情也不能跟你说,你就让我先离开这个伤心地,让我静静地待一段时间,好吗?”

纪雨瞳悲戚戚地说着,纪一坤的内心像是被千万根针尖扎了一样。她央求的样子,像极了他最最心爱的女人临“走”之前央求他,一定要找个好女人替她好好照顾他,照顾纪雨瞳,好好活下去一样。

自从纪雨瞳妈妈离世后,他一门心思全部扑在生意,扑在纪雨瞳身上,再也没有对任何环肥燕瘦的女人动过心,直到遇到“林燕儿”这个任谁都不敢招惹的女人。而且,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在他看来,斯斯文文的青年才俊莫少东居然利用“林燕儿”胁迫了纪雨瞳做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纪雨瞳死咬着不肯跟自己透露一丁点儿。

纪一坤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双手垂了下来,颓废极了,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一桩桩一件件,如果你现在不想说,爸爸就在家里面等着你,等着你愿意跟我讲的那一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确实该出去散散心。烂摊子是由爸爸而起,就由爸爸去了结了吧。”

纪雨瞳异常小心地提着自己的裙摆,生怕会碰到纪一坤爱惜如生命的兰花,道:“爸爸,一切都是女儿任性妄为,等这场闹剧过去了,我一定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找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好男人,把自己嫁掉。”

纪一坤勉强挤出了一丝丝笑容:“这些话,以后再说吧。”

“零零零零……”就在这个当口,纪一坤的手机响了起来,纪一坤掏出手机:“喂,您是凌城电视台吕主任?”

“……”

“今天的事情?哈哈……这不应该是娱乐版块该负责的事情嘛,你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新闻部门。”

“……”

“哦?小女的事情真的就那么大的影响吗?”

纪一坤一边说,一边向纪雨瞳摆了摆手,示意纪雨瞳走。

纪雨瞳眼含热泪,看着要应付公关等诸多事宜的父亲,走到了他的跟前,给了纪一坤一个很有深意的拥抱,这一抱,她用足了力气。

纪一坤感受到了纪雨瞳传达的信息。他亲昵地摸了下纪雨瞳的头,然后缩回手捂住手机话筒的位置:“雨瞳,你如果想出去透透气的话那就赶紧走,你的事情凌城及周边的网站都知道了,听电视台吕主任说,大家都在蜂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把我们围一个里三层外三层。”

话音刚落,张妈一手搭着一套女装,一手拖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纪总,这里面是雨瞳的换洗衣服、化妆品、手机,还有钱夹,身份证什么的都在里面了。”

“还不谢谢张妈,什么事情都得她操心。”

纪雨瞳含泪莞尔:“张妈,谢谢你。”

纪一坤道:“你这丫头,真不知道你埋了多少伏笔等着闹今天这一出,怪不得什么重要的东西都不带走。”

他掏出了钱包,把瘦长钱夹里的钱尽数掏给了纪雨瞳,紧接着又抽出一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张妈把手上搭着的女装递了过去道:“雨瞳,赶紧进屋换身衣服,换完衣服再走。”

纪雨瞳看了看身上的婚纱小礼服,道:“不了,这是我身为女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穿婚纱,无论是耻辱还是什么,值得我去记住。爸,张妈,我就穿着它出发。”

纪一坤道:“好,一切都随你,你说了算。”

张妈把纪雨瞳平日里开着的车钥匙递了过去。

纪雨瞳下到车库,把车子一开,就这么潇潇洒洒地离开了凌城,把所有的麻烦抛给了纪一坤,把所有的烦恼留在了城中。就好像,所有的是是非非都与她无关。目前,她所想做的就一件事情,她要驱车远去,南下五百公里,前往更加南方的小城,去“投靠”她大学时代最最好的闺蜜孟晓娟。

路上,在规定时速上线的一百二十公里,纪雨瞳尽可能让车子开得显得飞奔。她把音响的音量尽量调大,本来疗伤的歌曲似乎都不已经那么伤感,而是显得有些聒噪,聒噪得让她不得不想起一年多来自己经历的。

“雨瞳小姐你好,我们不负所托,连续三个月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轮番秘密跟踪调查,终于把该查的都查出来了。”一名一身商务休闲装打扮的私家侦探伸出手,把一个装有厚厚材料的文件袋郑重其事地推到了纪雨瞳那里。

纪雨瞳峨眉轻蹙,看着文件袋,就像看着一个很肮脏的东西,她满是厌恶的声音:“我怕里面的内容污浊了我的眼睛,你直接告诉我就行了。”

私家侦探抬起手指扶了扶他细细的金丝边眼镜镜框:“按照您的委托,我们对莫少东先生的私人生活进行了彻查,彻查的结果可以说得上是触目惊心,他这个人并不是如凌城众人眼中看得那么光鲜阳光和向上,他的人生,他的生活,和他展现给所有人看的,有着彻底且强烈的反差。而且他很多事情的做派,极其不堪。”

有一句话叫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任谁都想不到,纪雨瞳在北欧一个极寒小镇有一个朋友,她的这个朋友恰巧就是曾经一个追求者,她的这个追求者恰巧认识莫少东,并且恰巧拍到了莫少东和几个打扮妖冶的女人几日几日厮混在高级会所。从那以后,纪雨瞳便注意留心莫少东的一举一动。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同时请私家侦探对她未来的夫婿进行调查。

本来,她觉得自己心爱的男人在外面偶尔和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已经不能容忍。但是,随着这几名手段高超的退役间谍人员的深入调查,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让她知道,她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小小的一角。

纪雨瞳深深吸了长长的一口气息,努力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波澜,心道:“不用生气,不用生气,为了这样一个人,不值得。”

“继续说,烂掉的创面下很可能有更大的坏死肌理,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

“就最近这段时间,莫少东先生先后借工作之名先后在五个城市和七八个人进出会所,黄赌毒,该沾的不该沾的,他都已经碰过,其中,甚至……”

他吞吞吐吐的,好像很难说出口的那副模样还是让纪雨瞳烦躁了起来:“我都已经跟你交待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用顾忌我一分一毫的感受,时至今日,还有更糟糕,我不能接受的情况吗?既然调查了,我就是要放下。但是在放下之前,我要知晓所有。”

私家侦探见状,道:“那雨瞳小姐,我就直说了,除了女人,还有男人。”

第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论(三)

听到这里,纪雨瞳一阵恶心,她几乎要呕吐出来:“天哪,幸亏有人撞见识破了他真实的嘴脸,要不然,我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非常感谢你这些天的工作,这些是你们的酬劳,密码在信封背面。”

私家侦探接过纪雨瞳的信封,再也不多说一句话,径直走出,不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人海中。

纪雨瞳呆呆地看着私家侦探留下来的文件袋,好久,她才极不情愿地捏着文件袋一角,准备提起。但是,提了一下后,竟然很是吃力。文件袋的重量远比她想象中重得多,看来,里面的内容丰富异常。如果把他们所拍到所听到的东西放到网络上,估计会十分轰动。

纪雨瞳觉得这不是一个文件袋,这是有关她的屈辱,她银牙一咬,拿起文件袋,也走了出去。

边走,纪雨瞳边觉得文件袋如同一条乌黑发亮的毒蛇,盘着她的手臂,一点点往上游走,游走到咽喉的位置,狠狠一口咬下去。到了车里,纪雨瞳拨通了莫少东的电话:“喂,少东,你现在在做什么?”

莫少东的音量压得非常非常低,生怕别人听到了一般:“哎,老婆,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我就是突然很想你。”

“啵……”

电话那头传来了莫少东应付般的亲吻声:“我现在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网络会议,等会儿忙完了我就回给你。”

“好的,少东,等你忙完了跟我去灯饰市场去看一看,我觉得我们新婚客厅的吊灯有点不搭我们的装修,我想把它给换了。”

莫少东急匆匆道:“好的好的,老婆,什么都有你做主,乖啊,会议正在进行,对方是很重要的大客户,我可不能失礼怠慢了。”

“嗯嗯,那你就先去忙你的吧。”

“啪嗒……”手机那头迅速把通话给挂断了。

纪雨瞳看着手机的界面,眼里冷冰冰的。今天私家侦探约好和她见面,除了交接私他们的调查结果,顺带着,私家侦探把莫少东今天的行踪动向告诉了纪雨瞳。莫少东这个人做事儿非常之谨慎,偷腥作恶从来不再凌城。但是今天来得这个人,在莫少东看来,非同一般。这个人只有在此时此日此地有空,所以莫少东即便是冒着再大的风险,也要和这个人见面。

纪雨瞳在凌城的男女老幼眼中,似乎是那种天上掉下来林妹妹的感觉,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仙子。可是纪雨瞳到底是人心肉做,有七情六欲,有小儿女情怀和幻想的女人。当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心心念念以为能够托付终生,在外人在家人在自己看来都是能过后半生的完美人选,居然是彻头彻尾伪装出来的,她也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去理智处理,当握住几乎铁打证据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女人,只要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都会满胸腔燃烧着熊熊怒火,第一时间去到男人所在的地方,质问或者哭闹。

一路飞驰,来到名为茶社实为会所的地方,纪雨瞳径直往私家侦探告诉她的那个房间而去。当面对着门牌号的时候,纪雨瞳的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儿。

她还是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想退缩,她想逃避,她荒谬地想掩耳盗铃。

但是,她的手还是事与愿违的抬了起来,用手指骨节轻轻叩了叩门。

“谁?”从房间里面传出了莫少东的声音。

“您好,这里是客房服务。”纪雨瞳变幻着声音道。

“没把手上不是已经挂有‘请勿打扰’的提示牌了吗?”

“哦哦,先生,实在不好意思,门把手上确实是没有什么提示牌,有可能是这一层哪位家长的小朋友顽皮把牌子摘走了,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

“我就说嘛,设计装修那么高级的酒店,非得在提示牌上玩什么复古,愣是做成了个弊端出来。要不先等一等,我正好有点东西需要你帮我去置办。”

本来,纪雨瞳见哄骗莫少东开门的方案不可行,准备当面锣对面鼓,直来直往地把身份亮出来,莫少东却又搭话让她稍等。

听到莫少东如此说,纪雨瞳把青葱玉手放下,就这么静静站着,等待“兵戎相见”时刻的到来。

“咔嗒……”

房门发出了清脆的打开声。

在看见纪雨瞳的那一瞬间,莫少东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是,几秒钟过去后,他便恢复了镇定。

纪雨瞳撇了撇屋内,道:“那么大的一个套间,你平时不都很节约的吗?好像出差,飞机都是坐二等舱的吧。”

莫少东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这么拐弯抹角的。”

莫少东的口气里,带着漠然。

哪怕是抓了个现行,纪雨瞳也不希望莫少东是这般令人心寒的态度,她还很自欺欺人地抱着一点点幻想:“少东,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好好解释的吗?”

很多痴情专情的人,在彻底了断之前,还是自我幻想给予对方莫大容忍空间的情况下,对方会感激涕零知错能改,安安稳稳的回到身边。

莫少东并没有,他嘴角露出了冷酷的微微一笑,不慌不乱。他双手抱拳,倚靠着门,用背部的力量轻轻把门推到抵住墙壁的位置,给纪雨瞳让出了一个过道:“此情此景,我在里面做什么,是个明白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何必多费唇舌去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那叫欲盖弥彰。既然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纪雨瞳没有想到莫少东如此的厚颜无耻,她的脸气得涨红:“你……”

套间里面,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穿着暴露,缓缓走了出来。她如莫少东一般,看到纪雨瞳一点都不慌张和羞愧,而是调笑着道:“少东,这是不是就是你的未婚妻,凌城第一美人纪雨瞳?”

莫少东道:“没错。雨瞳,这是曼城第一美人,芷嫣然。”

“雨瞳小姐,相请不如偶遇,有没有兴趣来一出娥皇女英?续写一曲凌城才子佳人的佳话?”

纪雨瞳指着面容妖艳的芷嫣然,道:“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重要客户,这就是你要开的重要的会?”

莫少东道:“姿颜姝丽,人生能有多少次这样的际遇,什么会有这个重要?”

纪雨瞳道:“好……好……好……”

莫少东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是气急了,是不是对我已经十分不满了?”

“你说呢?”

“所以,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我们完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进行各自的人生。”

莫少东道:“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分手?”

“当然。”

“雨瞳,别那么天真好不好,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是不会和你分手的。”

“你认为有可能吗?”

“当然有可能,宝贝儿,分手这件事情我就当你任性发脾气,以后提都甭提,在家里面好好待着,乖乖等着过门,做我莫家的儿媳妇。”

“莫少东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让我亲眼看到如此肮脏不堪的一幕,你居然还痴心妄想我会嫁给你。你想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就去做吧,这种地方,我是连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说完,纪雨瞳就要抽身离开。

在她转身的瞬间,莫少东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纪雨瞳的手腕。

纪雨瞳道:“我给你三秒钟,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要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芷嫣然在旁,看着纪雨瞳与莫少东撕扯不清,她发出了吃吃的笑声:“少东,看样子你是完全拿你们凌城第一大美人没有任何办法嘛。当真是看不出来,平日里千娇百媚的纪雨瞳小姐一旦发起火来,完全是一枚呛人鼻息辣人心田的小辣椒嘛。少东,这种风情你可见到过?”

莫少东知道他再不放手的话,纪雨瞳习练多年的截拳道咏春拳以及近身格斗女子防身术都会招呼到自己的身上,他连忙放开,同时赶紧往后面退了小半步:“你的手段,别看我是男人,也那你没办法。不过,我真心劝你一句,你还是乖乖听我的话。要不然,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不给你爸爸纪一坤面子。我和他翁婿一场,我可不想他断手断脚丢了性命。”

纪雨瞳见脱了身,正想快步离开,听到这话,她停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莫少东若有深意地笑了笑。

“看来,你爸爸一直瞒着你。实话告诉你吧,你爸爸和一个本不该发生任何交集感情的女人走到了一起。”

“谁?”

“林燕儿。”

当纪雨瞳听到“林燕儿”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耳朵“轰轰”乱响,脑袋一片眩晕,眼前更是乌黑一片。纪雨瞳身子剧烈晃了几下,她连忙用手扶着墙壁,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林燕儿是何许人?她是江南三省黑道教父林毅的独生女儿。林毅混迹黑道几十载,做的都是灰色地带见不得光的生意,是那种跺一跺脚,成千上万人都肝儿颤的人。由于他这个人做事儿一向谨慎,虽然到处传着他或者或假的故事传说,就是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他涉黑。就这样,林毅一直做到了金盆退休。退休后,林毅看中了凌城这个地方,一边投资点小生意,一边置办家产,在这里过起了养老的生活。凌城虽然城市面积不大,但是千年来不世出的奇才,文人墨客,达官显贵层出不穷,可以说得上是藏龙卧虎。在这样卧虎藏龙的地方,林毅的余威仍然够震慑住或黑或白的人。

第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论(四)

林毅的女儿林燕儿完完全全继承了林毅的性格,虽然生就一张标志的古典美人样貌,却是满满的一身江湖义气。由于做事果决,同时又辣手无情,几乎没有什么男人敢打她的主意。纪雨瞳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爸爸纪一坤什么时候,怎样的际遇会和林燕儿相识并走到一起。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有一件最最现实的事情摆到她的面前,那就是林燕儿比自己还足足小了三岁。曾经有那么一些人认为林毅已经今非昔比,早就是夕阳西下,冒冒失失去挑衅林毅,动手动脚戏弄林燕儿。结果,就在这一群乌合之众放出话要把林燕儿怎样怎样的第二天早晨,在凌城的几个巷弄垃圾桶里分别发现了他们,要么断手,要么断脚,事情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点点尾巴。从那一天起,凌城里面那些鸡鸣狗盗狐假虎威的人便知道,林毅惹不得。就算是正经人家的青年男子,也明白了,想入得了林毅的眼,做他的女婿,是登天之难的事情。

恍惚了一会儿,纪雨瞳心道:“就算是林燕儿比我还小三岁,即便是林毅极力反对,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我爸爸毕竟是凌城的首富,正面冲突或者暗地里解决,对谁都不好。”

纪雨瞳道:“那又怎样?他们交往他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莫少东道:“雁过必留痕,林毅是个老狐狸,他把自己的身份洗的白白的,时间久远,很多事情无法去追溯。但是林燕儿刚出道的时候不可能就是个成熟的老手吧,稚嫩的时候总会有些纰漏。而她的那些纰漏,是和你爸爸相识的时候做下的。纪一坤为人正派,但是保不齐有阿猫阿狗缠上他,这些事情都是林燕儿帮他处理的。如果林毅知道林燕儿和你爸爸交往,并且犯下了可以吃牢饭的事情,你认为林毅会怎么做?”

说到这里,纪雨瞳的脸色已经是连续变了几次。看到纪雨瞳的表现,莫少东的心里面又稳当踏实了一些,继续道:“从古至今,后妈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即便是做得再好,也会有人说三道四,更何况是小你三岁千娇百媚的小后妈。你的爸爸还真是把你当成心头肉,他和林燕儿早就爱得死去活来,为彼此做了些触犯法律的事情。当然,你爸爸只是涉及拘留等小事情,用钱就可以摆平。而你的小后妈,做得可就不是容易解决的事情。更何况,林燕儿还怀过你爸爸的孩子,为了你,你的爸爸最后说服了林燕儿,把她日思夜想想要属于俩人的孩子给打掉了。林毅绝对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男人伤害他女儿分毫。我们来幻想一下我们是林毅……”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的?”

“有些人,是可以买通的嘛。”

“你说的是强叔?不可能。”

“你倒是聪明,一下子便想到了他。你爸的事情,你不知道的,你口中的强叔知道。他虽然忠心耿耿,但是他有个宝贝孙子。拿他宝贝孙子要挟,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他,必须为我所用。”

纪雨瞳笑了笑:“你倒是煞费苦心得紧。”

莫少东道:“过奖过奖,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为什么看到你站在门口能够不慌不忙,因为我备足了功课啊。”

纪雨瞳不再说什么,而是心里面泛着酸苦:“爸爸,你如果一开始就开诚布公,何至于今日我被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拿住。你一心一意都是疼着我宠着我,可是你却用错了方法。林毅这样的人可是你能够得罪的起的?”

莫少东见得了势,便继续追问已经陷入短暂沉思的纪雨瞳道:“怎么样,我亲爱的未婚妻,你是不是还要和我分手?”

纪雨瞳脑海里快速分析了下,知道眼下是绝对不可以和对面的这个男人翻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会。”

“哎,这就对了嘛,我就喜欢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莫少东涎着脸的样子让纪雨瞳的肠胃传来了隐隐作呕的感觉,但是她必须得强忍住,哪怕现在要她去面对蛆虫,她也要装作喜欢和顺从的样子。

莫少东一点点摧毁着纪雨瞳的心理防线,直到纪雨瞳彻底放弃了反抗他违背他的念头。看着纪雨瞳只能任自己为所欲为的样子,莫少东的心里面开始痒痒了起来。以前只敢在心里面想象,只要没到撕破脸皮的那一天绝对不敢做的事情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泛着奸计模样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尝试着对纪雨瞳下命令:“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既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还不赶紧进来。”

纪雨瞳不愿,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此刻的沉默,就像是纵容一般,莫少东一下兴奋了起来:“我可爱乖巧懂事的好老婆,为了我老丈人,你就顺从地进来吧,我们两个人之间好久没有坦诚相待交心聊天了,择日不如撞日,怎么样?”

纪雨瞳的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布置豪华的套房在她看来更像是藏污纳垢的污水粪池。她跟莫少东跃跃欲试的眼神四目相接,知道一旦跨前一步走入房门,无异于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迎接自己的,将是屈辱屈从的肮脏。但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去选择。她把银牙贝齿咬碎了一样才艰难走出一步。脚底下厚厚柔软的地毯,晕得像是在往十八层地狱坠落。

当发出命令的那一刻,莫少东的内心深处多少有些忐忑。相处几年,他多多少少对纪雨瞳有着了解。纪雨瞳是内心极度自尊和刚毅的人,宁折勿弯,他还真担心闹出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直到,他察觉出来纪雨瞳选择了遵从自己,顿时,脸上眉飞色舞了起来。

芷嫣然见状,做出了夸张的表情:“我说大小姐,不是传说你冰清玉洁的吗?你真的这么放得开?”

莫少东意气风发极了,仰面哈哈笑道:“你不是说我拿她没办法的吗?怎么样?”

芷嫣然竖起了大拇指道:“还是你有手段。”

莫少东道:“那是,要不然,你为什么不挑别人,就挑中了我呢?”

芷嫣然道:“别臭美了。”

莫少东道:“哈哈,我可不是臭美,我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你,再会装的女人,再觉得自己多么高贵的女人,在我的面前,也要臣服。天赐良缘,让我有这个享齐人之福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娇羞模样,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芷嫣然,喘着粗气,粗鲁地一把把纪雨瞳往房间里扯去:“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装什么装。”

梦魇的开始也是记忆最深刻的存在,回忆起在那个套房里屈辱的发端,纪雨瞳的情绪不稳定了起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路变得模糊。

在手脚即将不受自己控制之前,纪雨瞳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子停靠在了路边。

“刺啦……”一阵刺耳的急促刹车声传进了纪雨瞳的耳朵,同时,顺着风向,纪雨瞳几乎看到了橡胶轮胎急刹车时冒出的烟雾。心神激荡之下,纪雨瞳在靠边停车踩刹车的时候并没有留心观察汽车的后视镜,没有任何先兆的强行变道让离纪雨瞳不远的一辆厢式货车差点追尾。

纪雨瞳呆住了,橡胶摩擦路面造成的难闻气味窜进鼻子里,异常难受。她低着头,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的十根骨结握得发白。心里面,被无形的大山压住了,压得她几乎喘不开气。

突然,她伸手把车门推开。甩手关上门,快速几步跑到了车道的护栏边,面对长满了油菜花的田地,“啊……”运足了丹田之气,使劲喊了出来。

她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歇斯底里的发泄般喊叫,能够暂时驱赶心里面的委屈和不快。在喊到没有气息,听到旷野那头传来的回音,纪雨瞳感觉心里面身体上轻松了许多,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厢式货车司机停下车的时候,他是带着十足怒气的。在他踩下刹车,拉上手刹后,准备兴师问罪。但是纪雨瞳的种种表现,让他知道,距离她几米开外的女孩子似乎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她似乎很痛苦。

“美女,你这是……”

纪雨瞳转过身子,赧然地对着厢式货车司机歉意笑了笑:“实在是对不起,是我没有遵守交通规则,差点造成了车祸。如果出现剐蹭或者造成您心里的不适,我会全权负责的。”

纪雨瞳浅浅的一个微笑,天生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和魔力,能够让任何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在看到她笑颜后感慨造物主是如此的偏心和神奇。厢式货车司机是一个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小伙子,他被纪雨瞳的微笑惊呆住了,呆若木鸡地面对着纪雨瞳。

第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论(五)

也许是长时间开车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小伙子的肤色是略显黝黑的,但是这样的肤色让他刚毅的线条带上了一种迷人的男性之美。

突然,纪雨瞳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人这一辈子,在终身大事上,门当户对真的那么重要吗?选择教育、家室、喜好、谈吐都和自己相近,几乎是另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和自己相差无几,只是性别不同的人相伴一生就好吗?两个人结合是相依相伴,生死相依,祸福相随,只要对彼此好,其他的就那么重要吗?是不是和那个莫少东相比起来,眼前的这名厢式货车年轻司机更加适合做一个终生伴侣。也许,莫少东年少时期是一个好孩子,但是他毕竟是大富人家的唯一继承人,他即将继承的,是很多人都垂涎而不可得的巨额财富。也许莫少东能够修身正心齐家,但是围绕他身旁的,可能更多的是有着种种不可告人目的的人,他们要献媚,要带坏莫少东,去攫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本身有一颗滚烫的红心,被邪念恶念熏染久了,也是会变黑的。

有的时候,穷一些,是不是诱惑也会少一些。

纪雨瞳一厢情愿地想着,此刻,她的思想有些入了误区,她远远低估了赤子之心对于各种诱惑的抗拒能力。

“你……有没有好一些?”

面对纪雨瞳,小伙子有些自惭形秽,他想起自己还是赤膊的模样,有点儿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什么。”被厢式货车的小伙子这么一打断思绪,纪雨瞳从想象中出来。她回味了一下,觉得刚才的那个想法相当的荒诞,荒诞到她居然以只有一面之缘的作为参照,和那个无耻下作的莫少东比较。是啊,是个人都比那个玩意儿强千百倍。

纪雨瞳“噗哧”一声,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刚开始还是憋住了,后来索性放开了怀,越笑越大声,笑得是花枝乱颤,前仰后合,几乎直不起腰来。

她这么一笑可不要紧,笑得小伙子一头雾水,他摸摸自己的头,摸摸自己的脸,道:“美女……你……我是有哪里不对劲儿吗?”

纪雨瞳觉得自己在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面前又哭又笑,又喊又闹的,把自己多年修养多年的淑女范儿抛到了九霄云外,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的眼里笑出了泪水,流进嘴里,却终于品尝出甜甜的味道。她一只掐着小蛮腰,一只手冲着小伙子连连摆手道:“不是你不是你,我只是恰巧想起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

“哦,是这样啊。”当知道美若天仙的女人的一颦一笑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时候,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会有深深的失落感。小伙子有些讪讪,好心地提醒道:“美女,既然没出什么状况,那我就开车先走了。离开之前,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开车一定要专心,不能有丝毫的杂念旁骛,这样对别人,对自己的生命都很不负责任,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因此发生了意外怎么办?关心你的那些人怎么办?”

纪雨瞳趁着小伙子磨磨蹭蹭,不情愿离开的当口,摸着胸口把气息顺了顺,然后道:“帅哥,有没有烟,给我来一根。”

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跟纪雨瞳搭讪的小伙子满怀失落,将离开未离开的时候听见纪雨瞳主动说话,有些中了头奖的欣喜,但是听到纪雨瞳的要求,稍微愣了下:“烟有,但是我身上装的可都是老少爷们儿们抽的烟,没有女士烟。”

纪雨瞳晃了晃两根手指:“麻烦给我一根。”

“这烟,劲儿可杠,是我开车困的时候提神用的,你能受得了?”

“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谁还没个第一次。你们男人感情受挫了,事业失败了,觉得孤独寂寞冷了,不都会点上一根香烟,或者开上几罐啤酒消消愁绪吗?不介意的话,烟就给我一根。”

一边说话,纪雨瞳一边把身子转过来,她修长的背依靠着栏杆,面对着小伙子。

一阵微风吹过,就像是调皮的孩子伸出掠过纪雨瞳的秀发,把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吹了起来,那种头发乱飘的样子,竟然说不出的动人妩媚。

纪雨瞳凌波仙子一般绝美一幅画的样子,就只有小伙子在独赏。

小伙子痴了。

纪雨瞳道:“哎,到底给不给嘛。”

“给给给……”纪雨瞳轻嗔薄怒让小伙子身心都酥了,他忙不迭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包外壳有些皱巴的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根,递给纪雨瞳,由衷地说了一句:“你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怕?”纪雨瞳对他的形容来了兴趣,“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儿评价我。”

“当然可怕了,那是相当的可怕,你知道吗?”见到纪雨瞳没有丝毫的距离感,小伙子的舌头也利索了起来。

“你一笑,真的只能想到一个典故,那就是倾人国倾人城,夺人心魄,你说可怕不可怕。如今这网络也发达到一定程度了,什么样的美女照我们这样的宅男没见过,要说这眼睛也算是养叼了,可是在你的身上,我还是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杀伤力,你一笑,任何一个男人的心理防线立刻崩溃,丢盔卸甲,一泻千里。”

受到别人的赞美,几乎没有哪个女孩子不会觉得享受,纪雨瞳给了小伙子一个端庄大方的微笑,继续晃了晃手指:“有火没有,我的身上可没有这些家伙事儿。”

“你确定要抽这烟?到时候熏得男人捏着鼻子绕着你走可怪不得我。”

“哈哈,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赖着你的。”

小伙子嘴里面小声道:“我倒是希望你能赖上我。”

他拿出打火机,一手遮着吹过来的风,一边帮纪雨瞳点上了烟。

纪雨瞳到底是没有抽过烟的,虽然只是轻轻吸了一小口,但是呛人的烟味充满整个口腔的时候,还是有一种异常难受的感觉,她小声咳嗽了一下,赶紧把烟吐了出来。

“怎么样,扛不住吧。”

“这东西有这么好抽吗?”

“本来我也不吸烟的,没办法,生活所迫,开车跑远路的必备。话说回来,你怎么这副打扮?”

“嘿嘿,我是从婚礼现场逃出来的。”

“啊?逃婚?不是吧?”小伙子把嘴巴张的大大的。

“瞧把你惊讶的。跟你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其实我是一名话剧演员,这不马上要赶到下一个地方演话剧嘛,我怕时间来不及,就先把服装套在身上了。”

“嗨,我说呢。对了,你为什么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差点就把你的车给撞翻了。”

“这不是因为压力过大嘛,演出一场接着一场的,而且还天天挨训。”

“你这么漂亮,谁舍得训你。”

“干嘛,就不许别人嫉妒我的倾世容颜吗?哈哈,我又自恋了。”

就这么着,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像是相熟却分别多年偶遇的朋友,热火朝天的聊了好一会儿,直到纪雨瞳手里面的那根烟燃尽。纪雨瞳吧唧吧唧嘴:“虽然就只抽了一口,但是涩涩的味道一直在嘴里。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也谢谢你的烟。”

小伙子从纪雨瞳的话里听出了告别的意思,他鼓起勇气,道:“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自从年少懵懂少女初长成时,纪雨瞳便听过无数男孩子想得到她垂青的恳求,对于这样的示好方式纪雨瞳早已经免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纪雨瞳居然会对这名开着厢式货车的年轻小伙子有了那么一点点有别于其他男人的情愫。只是,毕竟刚刚从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中抽身出来,她暂时不想给任何人回答,只是保持距离的笑了笑:“一切,就交给缘分吧。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

也许是觉得无论是从相貌,还是工作,还是现有的自身条件,小伙子觉得他和纪雨瞳之间相差过于悬殊,估计很难再有交集,他耸了耸肩,摊开两手:“好吧,那就就此别过。”

紧接着,他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对纪雨瞳说:“茫茫人海,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果再次遇到,那真的就是缘分了,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

纪雨瞳会心笑了笑,道:“我期盼着那一天能够尽快到来。”

小伙子大拇指朝着自己的车指了指:“是你先出发还是我先出发?”

“你先出发吧,开车前,我还得给我的好朋友打个电话,让她接我,女的。”

纪雨瞳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小伙子解释接她的是个女生,但是她还是张口就说了出来。

这种微妙的感觉让小伙子的内心剧烈跳动了起来,他不舍地朝着纪雨瞳摆了摆手,上了自己的厢式货车。透过后视镜,小伙子把纪雨瞳的容颜深深刻入脑海中,然后习惯性的松手刹,踩离合、挂挡,缓缓驶上去路。

看着车身一点点变小,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纪雨瞳不由得感慨万千。在她的生命里,小伙子只不过是路人甲,过江之鲫恒河之沙里看也看不过来的那种,如果不是今天大闹这一出,他们两个的命运根本连这种最简单的交集都不会有,擦肩而过、正面相迎更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命运就是如此的奇妙,让他们相遇,促成了一个烟的缘分。

坐到车里面,纪雨瞳享受着习习微风穿透窗户带给她的舒爽,打开汽车音响,车厢里传来了周杰伦唱过的《烟圈》,“我终于看穿了爱情它不就像点根烟,随手放在嘴边,层层叠叠的烟圈,弥漫在眼前,最多熏红了眼。早一点看穿了爱情它不就像抽根烟,用来解闷消遣。大不了烫到了指尖,随手甩路边,管它誓不誓言……”

纪雨瞳一边随声跟唱,一边翻开手机通讯录,从里面找出了孟晓娟的号码。

“嘟嘟嘟嘟……”手机那边传来了一长串待接的声音。

第一遍没有人接,纪雨瞳看了看,又重播了一次。

第二次,手机响了差不多二十多秒,才有人接起电话,电话的那一头显得很吵。

“喂……喂……”

“晓娟,你在干什么,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喂……你是谁?不好意思,我这边实在是太吵了,听不太清楚,麻烦你大声一点好吗?”

纪雨瞳呆住了,她直勾勾看着自己手机屏幕,她的手机号从来就没有换过,为什么孟晓娟不知道她的号码,为了让孟晓娟能够听清楚,纪雨瞳加大了嗓门:“晓娟,我是雨瞳。”

“啊……”电话那边传来了兴奋的尖叫声,“雨瞳,怎么是你,好久没有联系了,我想死你了。怎么,有什么事儿吗?”

“没……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很想你,想到你们家所在的城市逛一逛,找你聊聊天。”

孟晓娟道:“你不会是遇到什么糟心的事情排解不开,找我这解语花给你疏导疏导吧。我可是最了解你的,你这人一向没有良心。”

“是的呢,是的呢,我这人一贯没有良心,只有到这种时候才能想起你来。晓娟,我现在情绪非常低落,需要你给我一个肩膀依靠一下。”

“来吧,来吧,我这个肩膀不是一直都是给你留着的嘛。”

“你现在还住在原来那个地儿吗?”

“早就老城区改造啦,我给你发个新地址,自己麻溜过来吧。”

通话结束,收起手机,纪雨瞳的心里面一股暖流上涌。孟晓娟是纪雨瞳大学时代的舍友,头对头的对铺。孟晓娟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上大学那阵子,她们两个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形影不离。毕业之后的第一年,还经常联系,但是时日一久,再好的闺蜜,因为距离,因为各自的生活,又有了新的朋友圈子,联系得也就少了。

如果纪雨瞳是真的要嫁人,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孟晓娟的。但是,今天她是要在婚礼现场大闹一番。所以,纪雨瞳没有通知任何一名大学同学到场。

俗话说,一辈同学三辈亲。纪雨瞳的心里面受了那么重的创伤,需要找一个倾诉的对象,除了爸爸纪一坤,也就是她的好闺蜜远在千里之外的孟晓娟。

第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一)

放下手机,纪雨瞳驾驶着爱车,踏上了和那个开着厢式货车的小伙子同一条道路,朝向孟晓娟所在的小城而去。

在拐入小城岔道,进入城乡结合部的时候,纪雨瞳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随便进入了一家门头写着“精品女装店”的小店,换了一身行头。

先天性的优势让纪雨瞳随随便便搭配一下,腿穿修身的牛仔裤,上身一件略微宽松的t恤,便显得青春活力十足,女神范儿光彩照人。

对于大多数女孩子来说,让每一个见到自己的男人能够神魂颠倒,失了态,是对自己容貌最大的肯定,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但是,世事无绝对,沉鱼落雁的面容有的时候也会让拥有者觉得尴尬。比如,被自己容貌惊艳到而神魂颠倒的那个男人,是自己最好最好朋友的另一半。更尴尬的是,三个人在场。这种漂亮女孩子不愿意碰到的事情,纪雨瞳偏偏不巧就碰到了。

当纪雨瞳按照孟晓娟给她的位置找到所在楼层房门前,“叩叩叩……”敲响了房门。

“谁?稍等。”

听到有男人的声音,而且是那种听起来中气十足年轻有活力的男人声音,纪雨瞳生出了顽皮心性,“这死丫头,什么时候房间里藏了男人,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并没有应答,而是在停顿了一会儿后继续“叩叩叩”敲了三下门。

“来啦来啦……”男人的声音由远而近,一路小跑把门打开。

男人迎面一抬眼,看到娥眉淡扫,娉娉婷婷的纪雨瞳,男人被倾城容颜惊艳地呆立当场,三魂七魄少了一大半。

纪雨瞳被男人直勾勾盯着,觉得气氛尴尬极了。她俏脸一红:“你好,这里是孟晓娟家吗?”

为了打破尴尬,让这个男人神游天外的魂魄回到身体里,纪雨瞳提高了嗓门,不过事与愿违,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继伟,是不是我的好闺蜜来了?快把她请进来。”

一名手里拿着铲子腰间系着围裙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停下了厨房的活儿,专门出来看看情况的,她正是纪雨瞳大学的闺蜜孟晓娟。

孟晓娟从来就是个嗓门清亮的人,可就是她这么清清亮亮一串话说完,她口中的“继伟”依然没有回过神来。他的身形算是半堵住门,纪雨瞳是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孟晓娟拿着铲子虚点了点纪雨瞳,悄没声息来到了“继伟”的身后。猛地用肩膀重重撞了下她的男人,啐了一声道:“你个没出息的家伙,就算是美女,你这么直勾勾用眼睛吃冰淇淋,也太过失礼了吧。”

被孟晓娟用力一撞,两眼盯着纪雨瞳,越看两腿越软的“继伟”没有防备,几乎一个趔趄。他赶紧扶着门板,白净的脸羞得通红,搓了搓手伸出去准备跟纪雨瞳握手,道:“失态了失态了,你好,你就是我们家孟晓娟常常提起的好朋友纪雨瞳是吧。”

纪雨瞳点了点头。

“你好你好,欢迎光临寒舍。”

孟晓娟抢前一步,一下子把继伟的手打落,道:“毛手毛脚的干嘛,想握我们家小美女的手,没门。去,今儿个你掌勺,我陪雨瞳说说话。”话音落毕,不由分说,把沾满了食用油的铲子硬塞进继伟的手中。

“嘿嘿,刚才的举动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继伟一边挠着头,一边接过铲子,很是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突然拜访,打扰你们正常生活了。”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继伟连声道。

孟晓娟白了他一眼:“你就别在这儿当‘大电灯泡’了,大学里,我可是她‘老婆’。你这个后任,赶紧去厨房待着去。”

“好好好,我就不妨碍你们叙旧了。恕我招待不周,先去厨房忙了。”

见“继伟”拐进了厨房,孟晓娟指了指:“瞧瞧他那点出息,虽然我们家雨瞳生就勾人心魄一张脸,也不用表现得那么失魂落魄吧。”

“你看你,别说了。”

“好,不调侃你了。”孟晓娟牵着纪雨瞳的手,过玄关,进到客厅。

她把纪雨瞳的手放下,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纪雨瞳,嘴里面发出“啧啧”的声音。

“晓娟,你这是干什么?”纪雨瞳被孟晓娟看得浑身不自在。

“嘘……别说话,来,摆一个撩人的站姿。”

“哎呀……”

“不需用,我们家雨瞳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那么的迷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看到你,都得失了态,我们家俩人就是最好的明证。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偏偏就给你一张勾人心魄的脸。”

纪雨瞳浑身不自在,僵住了:“胡乱说什么,我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嘛,你又不是没见过。”

“不不不,以前的你,顶多是清纯少女,虽然漂亮,但是多多少少有些稚嫩。经过这几年,是越发成熟有女人味了。你这叫进阶到完全体,对各个年龄的男人,甚至是我们这些女人,都是最大最大的威胁。”

纪雨瞳重重啐了孟晓娟一下:“你这个失心疯的家伙,嘴里面都胡咧咧什么呢。哎呀别玩了,你还没跟我介绍呢,他是?”

纪雨瞳偷偷地指了指厨房那里。

“哦,你说他呀,他是我老公,邹继伟。”

“你说的是老公?”

“对呀。”

“哪种老公?同居的那种,领证的那种,还是办了喜事儿的那种?”

“当然是领了证、拜了天地、宴请过亲戚朋友的那种老公了。你以为我是十多岁的小屁孩儿啊,男女之间没处几天便老公老婆瞎叫。”

“你说什么?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结的?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孟晓娟道:“看把你委屈的,不要这般连珠炮质问我。我也不想的,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很低调,他们家呢也没准备大操大办,大学里的那些个同学一个个又是天南海北的,毕业工作好几年,想着每个人都会忙,不见得能抽出空来,我也不愿意你们舟车劳顿的受累,索性,一个都不通知。要得罪,都得罪。”

第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二)

纪雨瞳撅着嘴:“我不管,你不通知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不通知我。你嫁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别说我们之间相隔只有千把里路,哪怕我在地球的最远端,我也是会义无反顾赶过来的。”

“我们家雨瞳对我的真心我是知道的,是日月可鉴的嘛,但是不能大操大办是继伟他们家的要求,而且就请了至亲的人简简单单办了个婚礼便去旅行结婚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啦,我的好雨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追究了。瞧你那小嘴撅得,都可以挂上一个油瓶了。”

“哼,没那么容易就让你搪塞过去了。我先记在账上,以后想起怎么惩罚再联系你。”

“好,您老人家慢慢想。现在,我隆重邀请纪雨瞳女士参观寒舍,不知道纪雨瞳女士肯不肯赏光。”

纪雨瞳高昂着头,一脸的傲娇:“好吧,就给你一个面子。”

孟晓娟手指点着纪雨瞳的腮,轻轻用力,把她的头点向一侧:“瞧把你给傲的。”

说着,孟晓娟扳着纪雨瞳的香肩,指引着东看看西瞧瞧。

孟晓娟的家,从客厅到书房,到处都是她和邹继伟的合照,婚纱、旅行、生活等照片都洗了出来,有的挂在墙上,剩下的则塞进了厚厚的十多本相册。

翻着相册,看着他们平凡却幸福的记录着生活的点点滴滴,纪雨瞳不由得由衷赞叹道:“晓娟,看得出来,你非常非常爱你们家继伟。”

被纪雨瞳这么一夸赞,孟晓娟脸上带着羞涩,同时透露出无比的自豪:“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多多少少要有些调剂,这相册,便是我和继伟生活的小情调。对了,雨瞳,你的那一位呢,有没有修成正果?在一起好像也有一段时间了吧,有没有领证?”

一边说,一边翻看纪雨瞳左手的无名指。

然而,纪雨瞳的两只手,空空如也。

纪雨瞳失落黯然,轻轻摇了摇头。

孟晓娟见纪雨瞳这般反应,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问道:“雨瞳,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说来话长,我和那个男人分手了。”

孟晓娟道:“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在我看来不是挺般配的吗?他在外面有人了?”

纪雨瞳点了下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什么?”孟晓娟瞪大了眼珠子,“其中一个原因?他究竟做了多少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纪雨瞳道:“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

“不看了不看了。”

孟晓娟把相册合上,紧挨着纪雨瞳坐着:“到底怎么回事儿,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

看着孟晓娟攥着她的手,纪雨瞳幽幽吐出一口气,把最近这一年多来发生的点点滴滴,一桩一件都将给了孟晓娟听。

孟晓娟越听,怒火越是上涌。

她“啪”地用力拍了下桌子,道:“这还是人吗?真是气死老娘了。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白白生了一张斯文的脸,简直是斯文败类。如果他在这儿,老娘一定拿刀子捅了他给你出出气。”

刚巧,邹继伟擦着手解着围裙从厨房里过来:“晓娟,你这是怎么了?干嘛那么大的火气。”

孟晓娟恶狠狠的瞪了邹继伟一眼:“哼,这就是你们男人,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吃啦,突然之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雨瞳,我们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邹继伟呆住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刚刚把碗筷收拾好,把饭菜盛放好。怎么说不吃就不吃了。”

孟晓娟道:“要你管,今儿个我们就不在家吃了,不想看到你们这群臭男人。”

邹继伟道:“哎哟,姐姐,天地良心,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孟晓娟道:“虽然不关你的事儿,但是谁让你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是错吗?”

“对,今天,男人就是错。得得得,你赶紧回厨房吃吧,今晚我带我姐们儿出去吃大餐。”

说着,她就要拉着纪雨瞳往外走。

纪雨瞳知道孟晓娟向来说风就是雨的,不过她如此跳脱的思维还是令纪雨瞳跟不上节奏:“晓娟,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出去豪饮了。将进酒,杯莫停,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消万古愁。”

听到孟晓娟念出李白的诗句,纪雨瞳也是顿生豪气:“好,我们今晚来个一醉方休,不醉无归。”

看到两个女人故作的狂妄,邹继伟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这些女人啊,现如今的时代真的是把你们宠坏了,捧高了,惯坏了。你们走了,我这一桌子菜不就浪费了嘛。”

“哎,不许浪费,浪费可耻。继伟同志,席卷残云就靠你了。实在不行,你可以约几个好哥们儿来过一晚上单身之夜。今儿晚上是不是有球赛,特许,招呼他们来,可劲儿作吧。”

听到孟晓娟说出这段话,邹继伟的眼睛是猛然一亮:“老婆,你说的是真的吗?”

“要不,我换个别的方案?”

“不不不,这个方案挺好的。”

“好,你去找你的狐朋狗友去吧,不过,不允许有女人。”

“哪儿能呢?”

“乖。”

说完,孟晓娟拿起一个挎包,换上一双心仪的鞋子,向纪雨瞳发出一个响动:“走着,姐们儿。”

纪雨瞳也跟随孟晓娟咋咋呼呼的劲儿,笑着道:“走着。”

不过,在孟晓娟关上房门,走出没两步,纪雨瞳有些担忧,问孟晓娟:“晓娟,我们这样把你老公一个人丢在家好吗?”

孟晓娟道:“嗨,他求之不得呢。今天晚上,你最大。别的人,爱谁谁。”

“我在你心目中,这么有分量吗?”

“你说呢。今天晚上你就别担心这担心那的,我们就一个目的,开开心心,放飞自我。”

“怎么放飞?”

“这不有我嘛。首先,我们得辛苦一下你那白璧无瑕的脚踝。”

“这是为什么?”

孟晓娟搂着纪雨瞳的肩膀,指着南方到:“距离我们所在位置不到一点五公里,有一个名气很大的酒吧。这个酒吧有一个特色,只有女人才可以光顾。”

“是吗?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去处?”

第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三)

“所以说,你找我是没错哒,我保证你不虚此行。既然行程已经敲定,接下来我们要解决的便是驾驶工具的问题。这个距离,打车嘛,连起步距离的一般都不到,咱不值得浪费出租车司机的宝贵时间。开车嘛,不能喝酒,我们准备来个酩酊大醉的,到时候若是忘记找代驾来了个酒驾,可就麻烦了。”

“你就直接说走着去不就得了,搞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这不是怕累着大小姐你嘛,那啥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呜汪……汪汪……”听到孟晓娟的话,纪雨瞳龇牙咧嘴了起来。

孟晓娟笑着拍着胸口:“好吓人……”

两个人从下楼梯便开始打打闹闹起来,时光,仿佛回到了大学。

两个人沿着小区外的一条临河景观带步道,兴高采烈地回忆着大学里种种有趣的事情,一边往酒吧所在地走去。

纪雨瞳看着芊芊弱弱,身形似扶柳般无骨,但是她有着一个很健康的身体,并且托解酒酶的福,酒量一点不比男人逊色分毫。既然决定敞开怀喝酒,纪雨瞳的思绪便开始微醺。她满怀着期待,兴奋地走着跳着,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快走两步,走到孟晓娟身前,转过身子对向孟晓娟,一步一步倒退着走:“晓娟,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喝个痛快。万一我醉到不省人事,你可得保证我的周全。我要自私一回,我可以醉,你不能。”

孟晓娟道:“那是自然。我怎么会把你这样一个有着倾城之姿的醉妞丢下不管。只要给男人看到了,我敢保证,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对你实施犯罪行为的。你呀,搁在古代,君王为你亡国都不会后悔。”

纪雨瞳道:“你又开始胡扯。”

她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道:“唉,按照佛家得道高僧的说法,我这身着的不过就是一具臭皮囊。红粉佳人皆骷髅,倾国倾城化白骨。真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用那么重的色调去看我。”

孟晓娟道:“我可真想狠狠打你一顿,得了便宜还卖乖最是恨得人牙痒痒。你不是说你不稀罕披着的那具臭皮囊吗,那你把它给我可好?”

纪雨瞳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没问题。如果真的像周迅主演的那部电影《画皮》里那么神奇的换皮术,我一定毫不迟疑跟你对调。以后呢,你就是我,替我对付形形色色男人的示好或者骚扰。我呢,就是你,我替代你和你们家邹继伟做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纪雨瞳说着话转过身,向前跳着步。

月光皎洁如轻纱,洒在了纪雨瞳的身上。

纪雨瞳抬头看着明月:“晓娟,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好漂亮。”

然而,孟晓娟并没有回答纪雨瞳的话。

纪雨瞳见孟晓娟没有接话,转过身。

迎接她的,是一双阴森森冷冰冰的眼光,那种眼神让人如入冰窟。

孟晓娟恶狠狠地从牙缝蹦出几个字:“你这个狐狸精。”

纪雨瞳被孟晓娟恐怖如斯的模样吓傻了:“晓娟,你,你这是怎么了?”

孟晓娟的脸上透露出一股杀气,她的脸沉如乌水,把纪雨瞳看得心里发毛,汗毛倒立,她连连往后退出几步。

现场的气氛,让人不自觉感到呼吸困难。

就这这个时候,孟晓娟突然一下子笑了出来:“哎哟,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纪雨瞳气急了,上前就挠孟晓娟:“你这个死丫头,影后出身吗,那么会演戏,差点把我的魂给吓掉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居然还有演戏的天分。”

孟晓娟道:“怎么样,吓着了吧。你不是要演一出《画皮》的嘛,我肯定全力配合你啊。如果真的要对换,其中一个主人公是那千年道行的狐妖小唯。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我们两个人中,只有你能胜任小唯这个角色。”

纪雨瞳继续挠着:“好啊,你这是变着法儿来骂我。”

孟晓娟一边逃跑一边辩解:“我这明明是夸你,千年的狐妖,那可是个顶个的漂亮,像妲己啊,小唯啊……”

纪雨瞳道:“要做狐妖你去做去。刚才被你吓得魂都没了,你得赔我,赔我一大笔精神损失费。”

孟晓娟道:“哎呀,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看来是讹上我了。”

“说对了,我是讹上你了。”

“好好好,我的小姑奶奶,等待会儿到了酒吧,我请客,好酒伺候着,给你压惊洗尘,想喝多少有多少,管饱。”孟晓娟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当真?”

“他们老爷们不都说自己一个唾沫一个钉嘛,我孟晓娟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呢,在附近给你订了个豪华单间,等你不省人事了,扛着你,像扛一截木桩子似的,往那里一扔,了事儿。”

“小样儿,事无巨细,想得挺周到啊。那么今天,我可以自由自在想怎么欢腾就怎么欢腾了呗。”

“你说呢?”

说着,纪雨瞳和孟晓娟来到了酒吧。

酒吧跟孟晓娟形容的一样,里面清一色的全部都是女人,连服务生都是。

孟晓娟高声喊道:“老板娘,我姐们儿来了,招呼起来。”

“晓娟,我这些客人里,就属你的嗓门大,我看看,是哪路神仙,让你如此兴奋。”

一个身材高挑网红脸的女人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从暗处走了过来。

“我闺蜜,大学最好最好的朋友。雨瞳,你来之前给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这里玩得嗨呢。”

“哦,我说呢。”

老板娘道:“到了我们这里,不提男人,不提孩子,不提家庭老人,唱歌、跳舞、抽烟、喝酒,只要不违法,想怎么欢就怎么欢。在我这里,要做一个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的女人。”

纪雨瞳道:“今儿个,我就奔着为自己活而来的。”

“好,晓娟,带着雨瞳和你的好姐妹认识吧。”

在孟晓娟的介绍和指引下,纪雨瞳很快便和酒吧里的女人打成了一片。酒,左边一杯中间一杯右边一杯,一杯接着一杯碰着。碰着碰着,也不知道喝了几斤几两,纪雨瞳迷糊了过去。

等纪雨瞳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她并没有传说中宿醉醒来时那种头疼欲裂的难受感觉。她睁开一双妙目,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漆黑。一股股异常阴冷的寒风吹过,眨眼的功夫她就清醒了过来。

吹过去的风阴冷是次要的,主要是它很诡异,仿佛能从纪雨瞳的身体直接穿过一般。

“我这是在哪里?晓娟,晓娟你在吗?”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男人通体透白,比得了白化病还要白。在漆黑如墨的背景下,他的突然出现显得恐怖扎眼。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纪雨瞳质问着男人。

“你问我是谁?好说的很,我姓谢名必安,人称白无常。”男人笑嘻嘻地看着纪雨瞳回答道。

“没工夫给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让开。”男人肤色的白虽然异于常人,但是他却拥有一张很英俊的男人的面庞,根本就没有白无常那几尺长猩红吓人的舌头。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就是白无常。”

“好好好,你说你是白无常,那么你的舌头呢?”

男人依然是很讨打的那种笑嘻嘻样子:“我是怕吓着你。你想看,没问题啊。不过你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不许尖叫。”

纪雨瞳不想理这个有着油滑笑容的男人,她想走开,但是她的脸却始终面对着男人。

其实,纪雨瞳的心里开始发慌。

“五秒钟,五秒钟后你就可以看到我吐着长舌头的样子了。来来来,你给我倒计时。”

沉静了一会儿,见纪雨瞳并不理睬他,男人自己数了起来,刚一个“五”字脱出口,“唰……”纪雨瞳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

她还没来得及闭,一名手持招魂幡,头戴尖顶白帽的男人出现了。他长长的帽子上从上到下分别写着“一见生财”四个大字。

而最最令人胆寒的是,从他的嘴里垂出一条三尺长的红色舌头。

“啊……”纪雨瞳直接飙出了高音,两条腿酸软如面条,一下子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噗……”见状,白无常赶紧借着一阵白烟,变幻成刚刚纪雨瞳见到的样子。

看着眼前惊奇的一幕,纪雨瞳呆住了,过了好久,她才从干得几乎没有口水的嘴里吐出几个字:“我……死了?”

白无常微微点了点头:“自古红颜多薄命,你纪雨瞳,香消玉殒了。”

第四章 奈何桥畔叹奈何(一)

白无常谢必安的话音未落,“噗哧”的一声笑钻进了纪雨瞳的耳朵里,那种感觉就是硬生生钻进耳朵的声音:“老谢真是没皮没脸,见到生的如此俊俏,而且意识清醒的女鬼,居然酸溜溜的书生气起来了。”

本来,纪雨瞳陷入了强烈的震惊不信中,一直在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段话塞进耳朵钻入脑海的难受让她不得不停下来问道:“谁?谁在说话?”

黑魆魆如墨泼般的环境里,一名身穿透亮的黑色裤子黑色上衣的男人也渐渐有了轮廓并清晰起来,他挤眉弄眼地朝着纪雨瞳道:“世人都知道黑无常白无常从来是形影不离的。既然白无常都出现在你面前了,黑无常那一定就在附近不远处的啦。你看过他的真实面目,要不要也看看我的?”

纪雨瞳一听,吓得直跳脚,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可别来第二次。”说句心底话,黑白无常狰狞可怖的造型,没有人想看,面对面的那种视觉冲击加上知道身死的痛苦揉在一起,灵魂的最后一点意识也会被击碎。

黑无常范无救绕着纪雨瞳前前后后闻了闻,向白无常谢必安道:“这丫头真是个宝贝,魂魄被铁锁拘到这里,不但有清晰且强烈的活人意识,阳魄和阴魄还如此香甜,这些年,亿万的生灵都吸食过,像她这样的,一千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碰见。”

被黑无常环绕无死角的闻了这么一圈,纪雨瞳浑身上下都是鸡皮疙瘩。她想动,却动不了,双脚如同铸在了地上生了根。看着黑无常略显凶悍的冷漠面容,她没有被流氓侵犯的感觉,而是觉得自己好像是摆放在案板上的香气四溢的一块肉。

她颤抖着声音道:“两位神君,能不能告诉我,我是怎么死掉的?”

黑无常最后使劲闻了一下,然后撤步到白无常身旁。他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舌头,道:“真的是太好闻了。”

纪雨瞳看着黑无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下子无名火起,毕竟生死对于她来说是最重大不过的事情,她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地府法力无边的鬼差,大声道:“你们谁能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

白无常慢条斯理道:“小丫头不要急嘛,反正你都已经死了,有的是时间。其实推敲起来也很简单,我问你,你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纪雨瞳愣住了,白无常言语里的指向性很明确,她的死,是孟晓娟造成的。

白无常继续说道:“看来你心里面已经知道是谁了,那么我再告诉你,你的死,不是意外。”

纪雨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白无常的意思是,是孟晓娟杀了她,她使劲摇了摇头:“不,这绝不可能。”

白无常笑了下,在纪雨瞳看来那抹笑意是如此的残忍:“你们阳间有一句话,叫做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推心置腹把她当做知心好姐妹,可是你知不知道,从跟你走近的第一天起,她的动机便不纯,而且日复一日后,她那本来只是单纯的不纯动机,渐渐演变成为对你的恨之入骨。”

黑无常本来严肃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看来黑无常本身很少笑,他插了句话道:“嘿嘿,老谢今儿个好生斯文,拽起文来一套接着一套。”

白无常狠狠瞪了黑无常一下,那眼神几乎要剜他一块肉一般道:“老范,你这是成心要找茬是不是?”

黑无常一丁点儿不把白无常的高声质问放在眼里,慢慢悠悠吐出一段话来:“老谢,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再用恶狠狠的口吻对我说话的话,我就一股脑全告诉无常婆。我别的不会,添油加醋的本事还是有点儿的,我就跟她说……”

一听到这儿,白无常白脸更白,连忙伸出双手上举做出投降的姿势道:“好了好了,你厉害,我算是怕了你了。她,归你了。”

白无常闭紧了嘴,飘飘忽忽退后几步,把面对纪雨瞳的方位让给了黑无常。

黑无常打了胜仗一样得意洋洋的来到纪雨瞳的正对面,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恃才傲物的德性:“求我。”

纪雨瞳愣了愣,不明白黑无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

“我让你求我。”黑无常见纪雨瞳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

“为什么让我求你?我直接问你不就好了吗?”纪雨瞳被黑无常的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和那家伙多多少少要分出来档次吧。你刚才问他他就立马回答你,我们不一样,必须区别对待,你先求我,我再回答你。”

意外横死让纪雨瞳糟心透顶了,面对黑无常有些无理取闹的行为,纪雨瞳差点气笑了出来。

“如果我不求你呢?”

黑无常摊开手道:“好办,你如果不问的话,我们就不用在此下耽误时间,直接回去。当然,在回去的路上,我是没有准备和你透露一个字儿。到了地方,直接由阎罗王大人审判。”

纪雨瞳吓得心里面咯噔一下:“直接面对阎罗王大人?”

她立刻屈服:“好好好,我就按照神君的指示。”

纪雨瞳冲着黑无常盈盈一拜,道:“小女子恳请神君告知,小女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神君说是孟晓娟下的毒手?但求神君指点迷津,解除小女子的心头之惑。来日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永世不忘。”

黑无常摸了摸下巴,道:“这话听着顺耳。好吧,既然你恳求于我,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丫头,看好了。”

他挥出右手,纪雨瞳的面前不远处出现了一块长方形如宽屏电影幕布的东西,几秒钟过后,这块长方形的地方渐渐呈现出光影。

黑无常一边露着小小的神通,一边道:“这种待遇你是古往今来独一份,别的鬼混,我们是连搭理都不想搭理一下。”

纪雨瞳道:“谢谢神君,小女子受宠若惊。”

黑无常咳嗽了下,道:“转入正题,小丫头,你知道吗,孟晓娟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想跟你成为哪怕普普通通朋友关系的想法。”

“你刚才说了,为什么?”

黑无常道:“我知道这让你难以置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你耐着性子,我一点一点分析给你听。”

黑无常此刻的口吻,不像是地府地位不低,专职缉拿鬼魂的鬼差,而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和理念深邃的心理学家。

“从中学开始,便有这样一种女生,因为容貌会被冠以很多的美誉,到了大学更是愈演愈烈,班花、系花、院花、校花……你这个人呢,便是所有人眼里的‘花’儿。”

伴随黑无常绘声绘色的讲解,长方形区域出现了一个建筑林立的地方。纪雨瞳定睛瞧去,居然是她的母校,xx大学。画面上呈现出的是纪雨瞳刚刚上大一报到那阵子,当她出现在校园新生报到处的时候,引起了一片骚动,几个学长样子的男生殷勤招呼着,又是拎箱子,又是引路,又是大谈校园历史和趣闻。一路走过去,数不清的男生被纪雨瞳的光彩照人所吸引,弄得她连走路都别别扭扭的。虽然她再三推辞,仍然有三个男生异常热情的把她送到女生宿舍门口,直到被宿管阿姨挡住。

“校花的周围,除了能引来大批的男生,同时,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女生会围上来。她们也想得到男生们的关注,她们也想得到更好的‘资源’,希望有好多男生像围着校花那样围着她们。但是,由于先天性的缺陷,自身魅力不足以支撑她们的想法。于是,她们便想到了另一个办法,曲线救国。和一个校园闻名的大美女成为好姐妹,那么,这名大美女的倾慕者追求者们为了能够获得更多有效的讯息,最有用的办法之一便是接近她身旁最值得信赖的好姐妹。”

纪雨瞳道:“神君,你的意思是孟晓娟从一开始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黑无常点了点头:“她本身能接触到的人群范围和你是不一样的,因为你和她同一个寝室,她才有这样的机会。我们能够窥探所有世人的内心,刚开始那阵子,她只是很单纯的虚荣心在驱使作祟。”

“不过,时间一久,就慢慢出现了变化。在你的身边,孟晓娟接触到了数不胜数的优秀男生,他们家世好、才学好、品行好,可以说是前赴后继络绎不绝的想要接近你。你呢,始终不为所动。你不动心,她却一个接着一个动心。她的想法是,那么多的男孩子,自己借机和他们相处,都说日久见人心,久了,总会有几个开眼的男生会发现相貌倾城的你并不是他们力尽所能便能得到垂青的。只要她守在这些男生的身边,用她的善解人意去倾听他们的苦恼,去用心帮助他们,总会有谁谁谁会被她无怨无悔的付出感动,从而发现她的好,弄不好就成就了一段恋情。”

第四章 奈何桥畔叹奈何(二)

“但是,事实并非如她所想。孟晓娟屡屡受挫,追求你的男孩子爱你的容颜之美,却也眼光甚高,所幸的是品行都还端正,孟晓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直到一个男生的出现,他亲手摧毁了孟晓娟单纯的虚荣心,塑造了她日后的畸形心态。”

纪雨瞳仿佛听着一个恐怖故事,她的脊背发凉,不由得紧跟着问道:“谁?”

“你急什么,你又不急着去投胎,听我慢慢讲。”黑无常怼了纪雨瞳一下。

纪雨瞳瞠目结舌,却又无法辩驳,她确实不赶着,也不想去投胎。

无奈,她只有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长方形区域。大概黑场三秒钟后,下一段场景出现了。

所在的位置是大学校园里一个幽暗僻静的小角落。在大学学习生活了四年的纪雨瞳一眼认出,这是大学里恋爱中的男女经常会去的地方,“情人坡”。

“你说什么?”孟晓娟的话里面透着绝望,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质问着。

男人非常决绝用力甩开了她紧握住的手,道:“我的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四处散播,到处跟人家说我是你男朋友,我和你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你懂吗?”

孟晓娟已经泪如雨下:“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对我,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男人摊开了双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拜托了,也不看看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说出什么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之类的话吧。我和你那天去宾馆,一没有强迫,二没有诱骗,完全是你情我愿。更何况,我觉得是我吃亏更多。”

“你……你混蛋。”孟晓娟恼怒极了,挥手便要给男人一巴掌。

男人一下子抓住孟晓娟高高扬起还未来得及下落的手,再次把她甩开:“你闹够了没有,我对你已经够客气的了,再敢朝我脸上抹黑,别怪我不客气。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凭你的长相,你认为你配得上我吗。我们学校,只有纪雨瞳这样的女人才是我追求的目标。你,呵呵,我看还是算了吧。”

看着被他甩到一边,瘫坐在地上的孟晓娟,男人不屑的笑了笑:“给你一个忠告,人要有自知之明,要不然,会很难看。”

说完,男人转身就走。直到此时,纪雨瞳才看清男人的样子,他竟然是号称校园第一才子的方木。

纪雨瞳心里面“咯噔”跳出一桩记忆深刻的事情。她清清楚楚记得,大二下半学期的某一段时间,孟晓娟在一天深夜的晚上回到寝室后,丢了魂一样进门便扑倒在床铺上,嚎啕大哭,哭得整个楼道都听得到。无论谁来都劝不住,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说。接下来几天更是滴米未进,直到因为血糖过低昏倒在路上,家里面来人强制输起营养液。十多天的时间,孟晓娟暴瘦十多斤。那个学期,孟晓娟一直郁郁寡欢,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更是有三门课需要补考。难道,那一年的事情和这个有关?

黑无常确实可以看透她的心里所想,道:“没错,跟你想的一样,就是这件事情。她的伤害,是你间接带给她的。你带给她的影响,最直接的就是让她有机会有时间去接触数不清相貌才学家世都非常好的男孩子,你无意间给她搭建了一个她本来登不上的平台。就是这个平台,让她的眼光不自觉高了起来。你们学校女生少男生多,女生本来就非常受欢迎。大学期间,追她的男生其实也不少,但是她对于她的那些追求者不屑一顾,总认为‘平台’里的会有一款是属于她的。大学期间,她先后追过五个男生。无一例外的是,他们中四个毅然决然拒绝了孟晓娟,他们拒绝孟晓娟的理由是你。本来也没什么,孟晓娟不幸的遇到了方木,方木是个私生活极其混乱的人渣,有女就碰,来者不拒。他先是骗了孟晓娟的第一次,又骗了她把生活费和下一年的学费全部花在他身上,弄得孟晓娟不得不打三份工。”

纪雨瞳郁闷到了极点,感觉天旋地转般不可思议:“天哪,我怎么,怎么会躺着躺着也中了枪呢,这……”

她的委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倾诉。

黑无常可不管不顾,他继续道:“这下你可明白为什么孟晓娟的手机里没有你的号码了吧。”

纪雨瞳想都没想便点了下头:“事情再明白不过,在她看来,我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是她甩都甩不掉的痛苦回忆的根源,只有从她生活的每一处把我给抹掉,她才有机会开始她全新的生活。可是,我想不通。她已经得到了属于她的幸福生活,为什么还要对我下此毒手?”

黑无常道:“难道你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吗?”

“我不记得,神君,你告诉我。”

“祸从口出,你说了一句本不该你说的话。”

纪雨瞳使劲思索了一会儿,不解:“怎样的一句话,会给我惹来杀身之祸?”

黑无常不说话,指了指长方形的框子。

“好啊好啊,没问题。如果真的像周迅主演的那部电影《画皮》里那么神奇的换皮术,我一定毫不迟疑跟你对调。以后呢,你就是我,替我对付形形色色男人的示好或者骚扰。我呢,就是你,我替代你和你们家邹继伟做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这是纪雨瞳去酒吧路上和孟晓娟开的玩笑。

纪雨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两手抱着头,十根手指插在头发里:“天哪,孟晓娟不会因为这段话便要了我的命吧,我这根本就是无心的玩笑话。”

“你应该知道有一种杀人叫激情杀人,对于这些行凶者来说,被害的人不一定和自己有多么大的深仇大恨,但是某个时间段,某个点让你碰到了她内心深处不能碰触的伤,哪怕在你看来无关紧要的几个字,也可以让对方把你杀掉而后快的念头。”

纪雨瞳问道:“神君,你能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吗?”

“溺亡。”

“溺亡?我虽然喝了很多的酒,但是被水一激灵,我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反应,但是为什么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因为在孟晓娟决定杀你的时候,她临时出酒吧买了点东西给你灌进去。”

纪雨瞳抬头看画面,孟晓娟从酒吧外回来,左右看了看,见酒吧内的人各自玩各自的,她便把一小瓶浅黄色的东西掺在了水杯里,给纪雨瞳灌了下去。

“老板娘,走了哦。”

孟晓娟出门的时候,还很淡定的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

“你们家这小妞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这不是有心事儿嘛,借酒消愁。”

“有醒酒的东西没,要不要从我这儿拿点?”

“不用不用,已经预想到她会这样了,我已经给她备好了。”

“那行,出去的路上要小心。你确定你一个人能把她安全送到地儿?要不要我请两个人帮帮你。”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能行。”

孟晓娟此刻的聊天,在已经成为鬼魂的纪雨瞳看来,应该是别有用心的。

孟晓娟扶着纪雨瞳,一路踉踉跄跄的往前挪着。

可以看得出来,纪雨瞳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意识,脑袋垂得很低很低,与其说是被孟晓娟搀扶,不如说是被孟晓娟拖着。她的两条腿几乎没有办法吃劲儿,是被拖着的。顺着沿河的景观带步道拖着拖着,孟晓娟好像一下子力竭,兜不住纪雨瞳似的。好像被纪雨瞳力量一带,两个人失去了重心,失足从一米左右的护栏侧倒下,“噗通……”跌进河水之中。

当时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多接近两点钟,寂静的夜里,落水声传出好远。

虽然路面上几乎没有行人,但是在河边景观僻静阴暗的小角落里,还有那么一两对不愿意“早早”分开,又不愿意去宾馆你侬我侬的年轻人。

听到巨大的响声,一男一女从两三百米外跑了过来,迅速到达了纪雨瞳她们落入水中的地方。

只见孟晓娟一边扑通着水挣扎,一边大声喊叫:“救人呐,救人呐……”

看到这里,纪雨瞳如入冰窖,她的心里寒意十足。孟晓娟从小是游泳队的,她有着相当不错的水性和救援知识。她在水中的表现充分说明一件事情,她之所以要如此做,是想找到一个或者几个目击证人,证明这次落水完完全全是一个意外。

黑无常仿佛突然善解人意起来,他动了动手指,像后期剪辑视频的人一样,挑出了一段画面,让镜头以几分之一秒的速度放着。在这组被黑无常做成特写镜头的画面里,从酒吧一路走来的时候,孟晓娟的眼神一直是迟疑拿不定主意的,但是在到达落水地点的时候,她却一下子变得异常坚定,像是心头左右为难的事情终于敲定了。

第四章 奈何桥畔叹奈何(三)

很显然,她决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到了的杀死纪雨瞳制造落水假象的想法必须尽快实施。

纪雨瞳明亮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她悲伤欲绝的对着那组画面笑了笑,悲戚戚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几年居然给了她这么大的阴影,让她累积了那么多的怨恨。我本来是找我最好的朋友倾诉内心的苦闷的,到头来,却是千里送人头,把自己送到了黄泉路上。神君,我是不是没有办法重回阳间?我是不是死透了?”

“当然,你的三魂七魄已经离体。”纪雨瞳幽怨无比的样子映入黑无常的眼中,黑无常千年没有跳动过的心居然剧烈地连续跳了几下。

他不由得暗暗心惊:“想不到这小小的丫头居然会有如此大的杀伤力,我亿万年的深厚道行及定力,差一点把持不住,人间地府尽皆如此,果然红颜祸水。”

白无常把他内心波动看得透透的,咧嘴笑了出来。

黑无常眼睛精芒一现。

黑无常赶紧吐了吐舌头,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不能回去,我是横死之人,我是被陷害置死的。”

“对不住了小丫头,横死好死都是死。在你们阳间,每一天都会有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非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如果你觉得冤屈,等会儿到了三生石面前,好好看一看你的过往,前世今生瞧仔细了。对了,忘记告诉你,作为横死之人的鬼混,你能够在这里遇到我们,算是你的造化,天大的好运气。”

“什么?你什么意思,我都死了还……还什么造化?”

“那看要和什么事情相比,你怎么又急起来了,听我把话说完。人世百年,终有一死。寿终正寝的人,我们过来牵引拘拿魂魄是最没有难度的,可以说得上是信手拈来。但是,你们这样枉死的,即使自己本身不知,但是仍有无穷无尽的怨念缠绕魂魄间。怨念会伴随不甘一点点膨胀,阴界寒灵恶灵的气息就会快速散播开来,在我们找到你们之前,你们的魂魄有可能被人间游荡多年的孤魂野鬼吃掉,从而灰飞烟灭。”

“神君,您可以施展法力,让我看一看我的爸爸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通往阴市的道路只可往前无法后退,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转身回头走两步。”

黑白无常各自向左右,给纪雨瞳让开了一条路。

“呢,我手指着的地方便是连接阴阳两界的一条路。”

纪雨瞳看了看两个鬼差大人,他们没有丝毫想要阻拦自己的样子,便试探着往回挪出一小步。

纪雨瞳浑身哆嗦,以为会发生什么。但是,周围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刚想指责为什么黑白无常要这么玄玄乎乎的,她身体四周的空气突然之间气温直降,直接降到了比冰点更低,寒冰刺骨已经不足以表明她的感受。同时,无数双灰色黑色红色的手出现,每个手上都是枯骨带腐肉并且有细长的指甲。这些颜色各异的手撕扯着纪雨瞳,死命想把纪雨瞳拖到什么地方。纪雨瞳被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叫了起来。

白无常忍俊不禁,道:“老范,我看咱们还是别吓唬她了。”

黑无常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话说回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忙。我们在这儿玩闹一会儿虽然无伤大雅,但是万一被阎罗王大人知道了,以他的性格,难免不落得一顿训斥。”

白无常右手五指一翻一攥,白光乍现,只见一个长长的招魂幡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不慌不忙来到纪雨瞳的面前,招魂幡轻轻点了下,那些红色黑色灰色的手像是触到了电一般,忙不迭的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纪雨瞳惊魂未定的看着笑嘻嘻的黑白无常,抖如糠筛。

周围安静极了,好像灰尘落了地也能听到声音,突然,“咚……”,一声巨响。

纪雨瞳心有余悸,颤抖着声音道:“什么声音?”

“你的心跳声。”白无常的回答让她再次摸不着头脑。

“怎么可能?我不是死了吗?鬼魂怎么会有心跳声?”

“按照目前的情形,你顶多算个死人,而不是正经八百的鬼。鬼都是有鬼心的,只有把鬼心领到手,你才是名副其实的鬼。不过话说回来,你和其他的死人还不一样,因为正常的死人是没有心跳的,不像你。”

“神君,你的意思太过深奥,我不明白。”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呢,是亿万人之中难得一见的活死人。这么一来,你的运气就比他们好太多了,你不像他们那些死人。他们没得选,只能老老实实跟随我们,到十殿阎罗那里接受对前世的审判,要么进入十八层地狱受尽苦厄赎罪,要么进入六道轮回,为人为畜。你还有两个选择,一你可以化身为阴阳先生,用另外一种方式重回人间。二,永久定居在酆都城,成为酆都城里的居民。”

“你说什么?我还有机会重回人间?”

“当然可以,不过你付出的代价是成为一名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是什么?一种职业吗?”

黑无常颔首道:“难怪你对这个行业一点不了解,毕竟阳间的社会发展那么迅速,时至今日,已经很难被你们那个科技高度覆盖的社会认同,阴阳先生这个职业正一点点消亡,快要到无人知晓的地步了。告诉你吧,阴阳先生指的是懂得五行命理、阴阳八卦、风水堪舆的一群人。并且,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捉恶鬼除恶妖。”

黑无常说什么纪雨瞳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只是为能够重回人间而欢欣鼓舞:“神君,是不是只要我选择当阴阳先生便可以重返阳间?”

“没错,只要等会儿到阎罗王大人那里,你把你的决定告诉他,你就可以回到阳间。”

“好的好的,我就去当这个阴阳先生。”

本来认为三魂七魄难回本体,没想到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看着纪雨瞳手舞足蹈兴奋不已的样子,黑无常道:“丫头,你对我说的这个阴阳先生没有丝毫的了解,等我介绍清楚了,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请神君快快说给我听。”本来畏惧阎罗王大人的纪雨瞳此刻却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了。

“阴阳先生能够捉恶鬼除恶妖,是窥破了天机换来的,上天赐予了他们一样超乎常人的本领,自然要剥夺他们身上一样东西以作交换。”

“你说什么?剥夺一样东西?”

“是的,用那些阴阳先生总结的话来说,但凡成为阴阳先生,都会五弊三缺。”

“五弊三缺是什么?”

“五弊三缺中五弊指的是鳏寡孤独残,三缺指的是权、命和钱。选择了当阴阳先生,五弊三缺肯定是要占到一样的。像你这样难得一遇的活死人,比那些生前就早早继承祖业的人,其中有一样将占据七成可能。”

纪雨瞳紧张到不能自已:“哪一种?”

“孤。”

黑无常和纪雨瞳讲的这些,在阳间快餐文化快餐经济熏陶下的男男女女,很少有人能去理解的。不过纪雨瞳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传统教育,古代文化和历史恰恰是她小时候比较感兴趣的领域,所以对于黑无常刚才讲的那一切,她都能明白,在听到“孤”之后,纪雨瞳惊叫了起来:“有七成那么高?你的意思是,一旦我选择了阴阳先生复生人间,我的爸爸很有可能因为我的重返而死亡?”

“没错,你这是得用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和你调换。并且,你的父亲将代替你,以另外一种方式,横死。”

纪雨瞳吃了一惊:“那这个选项我不考虑了,神君,留在酆都城会怎样?”

天道昭昭,天地无欺。纪雨瞳不愿意用她的复生而令纪一坤付出她无法承受的代价,她连忙询问了另外一个方案。

黑无常道:“我也觉得留在酆都城不错。不过呢,作为认识小半个时辰的朋友,我还是给你个善意的提醒。等你领了鬼心之后,你就会彻彻底底变成一个鬼。一旦你进入了酆都城,你这副姿容,肯定会和在阳间一样,吸引那些浪荡的鬼,他们会利用各种机会进出你的所在。”

纪雨瞳无可奈何地拍了下脑门:“不会那么惨吧,在阳间我就是因为这张脸而没了命,难道到了阴间,到了酆都城也不得安生。”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性的问黑无常:“劳烦一下神君,您说的那些鬼差里头包括不包括马面和牛头两个?”

“那是自然,他们两个在鬼差中的地位,不比我和老谢差到哪里。而且,他们向来的消息灵通,哪个地方什么时辰出现漂亮女鬼,只要是进入酆都城的地界,他们总是第一个知道。”

纪雨瞳把不敢继续往下想的表情写在了脸上:“这酆都城的居民我也没法当啊,我实在不敢想象生活在各种模样的鬼的世界。”

第四章 奈何桥畔叹奈何(四)

黑无常道:“这好办,只要你愿意,牛头马面他们可以跟我们一样,用一点小小的法术变成你们阳间俊俏的美男子。”

纪雨瞳道:“虽然我也是外貌协会的一员,但是明知道他们顶着一张别人的面孔在我面前晃悠,而我却熟视无睹吧,那终究不是他们的真实面目。如果非得要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神君,毕竟神君和我比较熟一点。”

白无常听到这话,像是抓到了什么信息,赶紧推荐黑无常:“小丫头眼光不错,我这兄弟身份地位高,就缺个无常婆替他当家管事儿。”

纪雨瞳和黑无常白无常聊着天,渐渐把初见时候的恐惧,初知时候的悲伤忘到了一旁,她好奇的歪着脑袋问白无常:“白无常神君,黑无常神君一直在抢着你的话,让你憋屈了半天,真没想到你这么义气,时刻替他着想。”

白无常嘿嘿笑了笑:“你这个小妮子有所不知,我们两个人当了千百亿万年的鬼差了,整天一前一后重复着做同一件事情,如果不相互呛着点声,那时光就不好打发了。更何况,遇见了你这么个可爱甜美的活死人,那肯定是要挤破头上抢着的,你是不知道我们两个人平日里的感情有多好呢。”

纪雨瞳听着,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来说去,我是你们生活乐趣的调剂品啦?”

白无常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怎么了,不可以吗?”

纪雨瞳道:“可以当然是可以,怎么说也是小女子我的荣幸。只不过你们是不是显得太清闲了点儿?人间每天那么多人死亡,你们两位神君在我这耽误的时间估计死的人都排出一座万里长城来了,这工作量不会加大吗?”

黑无常白无常对望了一眼,笑了起来:“丫头,你认为黑白无常就我们两个吗?我们要是没千百万个分身,可不要一刻也不停歇。”

纪雨瞳挠了挠头:“哦,也对。”

笑了会儿,黑无常又回归了严肃,道:“言归正传,你是不是两个选择都不用?”

纪雨瞳郑重道:“我决定了,我想去见阎罗王大人,直面他对我进行人生审判,继而进入六道轮回。”

黑无常道:“你就那么肯定你能够顺利通过阎罗王大人的审判,进入人间道吗?”

纪雨瞳毅然决然把头一点:“我的这一生,性格有小瑕疵和小缺陷,但是我的整个大方向的品行和操守是没错的,从我有记忆以来,大是大非上我从来没有出过岔子,我也没有害过任何人任何动物。”

“那好,既然你决定好了,我就把你带往阎罗王大人那里,交给他去决断。”

黑无常抖了下手腕,纪雨瞳的身上和手上倏然出现一条黑亮黑亮的铁锁链。黑无常看了不知所措的纪雨瞳一眼,道:“这是我们地府的规矩,除非阎罗王大人亲下命令,我们才可以不用绑缚着你。”

“范无救,不必捆上她,就像刚才那样带来即可。”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脸色大变,黑的更加黑,白的更加白。这直通他们一半仙体一半鬼躯深处的声音,正是阎罗王大人发出的。

“是,大人。”

对于阎罗王大人的任何命令,他们都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敬。

“阎罗王大人,现在把她带到您那里去吗?”

“不,你们把她带到孟婆那儿。”

“什么,阎罗王大人,我们没有听错吧,您是说,她不用先进过您的审判,直接去孟婆那里。”

“是的,你们没有听错,这是一个例外,这是地府里两万年来才出现的一次例外。快点,刚才地藏王把他心里面的担忧告诉了我,我想知道是否真如地藏王所说。”

大家都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阳间一天冥界一月。阴间两万年,换算一下,大概是人间的六七百年。

“不是吧,连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都给惊动了,这个纪雨瞳到底有着怎样非同一般?”

黑白无常睁大了双眼盯住纪雨瞳,就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纪雨瞳也是纳了闷,她正和黑白无常东拉西扯的,他们两个突然被孙悟空施乐定身咒一般,能看得出来,他们的耳朵伸出老长老长,好像在听什么。纪雨瞳知道眼前这两位都有着对于她来说无边的法力,所以一直强忍着没有去打扰他们,任由他们站着不动。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两个人有丝毫的动静,纪雨瞳终于憋不住了,大声道:“喂……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看我的眼神为什么如此的空洞,你们两个的心思此刻飞到哪儿去了?”

在纪雨瞳提高了嗓门冲黑白无常喊叫的时候,阎罗王也已经把事情交代完毕。听到纪雨瞳喊叫,黑无常率先开口:“走吧,我的千金大小姐,真不知道你的身上藏着什么秘密,阎罗王大人刚才交代下来,让我们带你去一个绝好的去处。”

“什么?刚才阎罗王大人在吩咐你们?我怎么没有听到?他老人家是不是把审判的结果传达下来了?”

“是的。传达下来了。”

“那么我的命运究竟如何?能不能转世为人?”当面对事关自己前世今生来世的决定时,任谁也不能不紧张。纪雨瞳的心跳越来越快,在静谧的环境里越来越响。

黑白无常相视一笑,他们都听到了。两个人对着纪雨瞳苦笑了下,道:“大小姐,实话告诉你,该紧张的人是我们,不应该是你。”

“走,我们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阎罗王大人吗?”

“不不不,我们要带你去见的是我们冥界最美的一个女人。仔细一瞧,你们两人倒是有几分相似,容貌上,好像伯仲不分啊。”

“你们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们地府最出名的女人是谁?”

“孟婆?你们说的是孟婆?”

“聪明。”

黑白无常带着纪雨瞳踏上黄泉路,看着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但是纪雨瞳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声作响,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条很宽很长的河。这条河宽得抬眼看不到对岸,长得垫脚望不着首尾。

这条气势恢宏的河上有着一座更加气势恢宏的桥,纪雨瞳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桥的一部分,因为,桥的其他地方都钻入了薄薄的雾中。

纪雨瞳被眼前的壮观情形惊呆了,问向黑白无常:“神君,这里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忘川河和奈何桥?”

黑无常道:“说的没错,正是奈何桥和忘川河。我说丫头,咱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咱们可是有着重要的任务在身,眼可以四处乱看,腿也要坚定地迈开。来吧,跟我们去到孟婆驻守的地方,估计她也接到了阎罗王大人的命令。”

这样的场景,活人哪能得见。纪雨瞳应付着哦了一声,继续看着。和奈何桥连通着的黄泉路上,一眼望不到头排着队的鬼魂们一个挨着一个往前走。他们中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喃喃念叨,有的高声咒骂。看着方向,兴奋的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下一世是进入人间道,即将有机会再一次为人,情绪低落的,是进入畜生道,沦落为禽兽。

但是无论是颓废还是高涨,每一个魂魄都安安分分的排着队。

黑白无常可能是觉得和纪雨瞳这忙漂亮的鬼魂说话有趣,所以话匣子打得特别开,白无常边走边问纪雨瞳:“按照这些鬼魂的表情来看,知道轮回进入人道的,大都高兴异常,脸上挂着笑,反之,都是苦哈哈的。纪雨瞳,看到这一幕,你有没有什么感想。”

纪雨瞳想了想道:“为人在世本就苦多乐少,战乱、饥荒、贫苦、疾病,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为人,未必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如果托身富贵人家为宠物之禽兽,未必就不是件更加值得庆幸的事。个中滋味,只有自己去体会。”

黑无常赞许的点了点头:“你这个小女子,倒却是和别人不同,说的不错,为畜为人,所有都是前途未卜的。投胎转世做了人的,如果身入苦难之家,一生又注定劳劳碌碌一生无功,反倒不如那些被投到富贵人家为畜的魂魄。”

纪雨瞳道:“但是对于大多数的鬼魂们来说,他们也许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当下的人生摆到了面前,就好像必须面对的那张赌桌,没有翻开底牌之前,谁都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是好或者不好,只有拼了,赌了,才会知道。命运虽然掌握在你们的手里,但是总觉得命运不济的那个人不会是自己,这是我们的悲哀。”

“嘿嘿,越是跟你聊天越觉得你这个人有意思,不是单纯只有一个好看的皮囊而已。我不得不说老范这人很有先见之明,抢着闹着死缠烂打也要和你多说两句话。用你们阳间的话说,叫做什么来着……”

第四章 奈何桥畔叹奈何(五)

纪雨瞳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无一。哈哈,我就自恋一回。”

黑无常对白无常道:“你这个人难得赞同我的观点,我就不和你拌嘴了。”

本来,忘川河周围是一丝风都没有,在他们一行三“鬼”走到奈何桥畔的时候,纪雨瞳和黑白无常分明感觉到了有一股如春风般的气流在流动着。黑无常白无常笑着异口同声道:“孟婆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爱美,那么喜欢自己的身段如春风拂柳。”

听到黑白无常这么说,纪雨瞳美目扫了扫奈何桥周围。在奈何桥宽大桥面和忘川河岸连接点处,有一座架子支了起来,架子上面就一根细细的横杆,横杆下吊着一口雕工非常精致华美的小锅,锅的里面向外飘散着水汽。

见到这个画面,纪雨瞳已然知道锅里面煮着的是什么。

架子旁边,站着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看过去年纪不过双十,她一时不停歇的为通往六道轮回的万千鬼魂盛着汤。她的动作很柔很慢很美,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眩晕。然而她一碗接着一碗盛着汤,却又给人一种极快,快到眼花缭乱的错觉。

每当站在锅边的鬼魂把汤一饮而尽后,鬼魂的一双眼睛便变得呆滞空洞,由守在一旁的鬼差领着,机械一般往奈何桥那头走去。

每盛一碗汤,这个绝色女子便从一头乌发中拔下一根长长的青丝,缓缓放入锅中。不过砂锅大小的锅,里面的汤似乎源源不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女人的万千青丝,似乎也没有分毫减少。

三“鬼”正准备往锅子边靠近的时候,纪雨瞳的鼻子嗅到了一股清香的风,眼前一花,三尺之外已经立着一“鬼”。她仔细一瞧,正是眼睛一闭一睁之前站在架子旁边熬汤盛汤的女子。

纪雨瞳侧出三分之一的身为,越过女子挡住的目光路线看向刚才架子的位置,架子那里,女子仍旧一碗接着一碗盛汤。

白无常向纪雨瞳道:“不用怀疑,她们都是孟婆。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们除了本尊之外,是有许许多多分身的,要不然的话,每天成千上万的鬼混,我们哪能忙的过来。”

孟婆伸出手,她的手上端着一碗汤。

对纪雨瞳柔声道:“来,别怕,把汤喝了。”

诚如黑白无常所说,孟婆五官非常的精致,每一处单拎出来都是绝美的,凑到一起却仍然是无缝对接,没有因为其中的优秀而让别的失了色。峨眉宛转如远山,微微一笑众生醉。她的声音,似乎有一种抚平“鬼”们内心的恐惧与慌乱。随身微微转动的空气让人如沐春风。当她靠近你的时候,你根本不会认为是身在地府。

纪雨瞳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赞叹:“孟婆,真没想到你那么漂亮,,尤其是你那万千青丝。”

孟婆莞尔,嘴角呈现一条最最完美的弧线道:“谢谢雨瞳的夸赞。”

“你知道我的名字?”

“阎罗王大人已经跟我说过了。”

纪雨瞳凑近了,闻了闻孟婆递过来的汤药。看着微微荡漾的汤,汤水剔透晶莹,香气四溢,颜色呈现淡青色。

纪雨瞳问孟婆:“孟婆大人,不都是需要先经过阎罗王大人的审判才可以喝汤的,为什么我是直接?”

孟婆道:“我只是遵从阎罗王大人的旨意,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我就不得而知了。既然阎罗王大人这么安排,自然有大人的用意。你不用担心,到我地界儿的,都得经历这一步,你只不过跳过了其中一个阎罗王大人允许的环节,仅此而已。”

面对孟婆汤,纪雨瞳心里面还是多多少少有些畏惧。可是,令出如山,她看了看孟婆:“孟婆大人,喝下这碗汤,我是不是会把前世的一切都忘记,什么都记不得了。”

孟婆点了下头道:“那是自然。我知道这是一个令所有魂灵都害怕的结果,来到这里的,心里面都有牵挂不能忘却的人、事、物。但是,地府有地府的规矩,若想转世,绝对不能残留一点记忆。所以,三生石才会存在,驻里在附近。你放心,当你喝下这碗汤药,即便记忆不存在灵魂里,也会放进三生石里。假如你接下来的这一世想要看看你的这一世,只要喝汤之前站到三生石面前就行。”

“那么孟婆大人,我可不可以先不忙喝汤,我想到三生石那里,看看我的前一世究竟做了什么大恶之事,竟然无法消弭我今生二十多年点点滴滴积累起的善举,得了个横死的结局。”

顺着孟婆刚才指的方向,纪雨瞳看到有不少鬼魂围绕着三生石,所有“鬼”抬起头,把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嘴巴长得大大的,满脸的不可思议。纪雨瞳也想像他们一样,去一探究竟。

本来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是每一个鬼魂必有的权利,但是孟婆给了一个出乎纪雨瞳意料之外的回答:“不可以。”

“为什么?我听说来到忘川河畔的鬼魂,在喝孟婆汤之前,只要它提出要求看一看三生石,是一定会被允许的。”

“你说的没错,那是别的‘鬼’。你这里,不可以。这事阎罗王大人适才专门叮嘱的,只要见到你,就要求你马上把汤药喝下。雨瞳,我已经耽搁不少时刻了。”

黑白无常露出了一脸的无奈:“雨瞳,请遵照阎罗王大人的旨意,不要让我们难做。”

阎罗王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让纪雨瞳深深感觉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仪,那种杀伐决断不容置疑的权威,冷冰冰,一声令下,鬼哭神嚎的威仪。毕竟,他掌管的是地府亿万幽冥,没有足够的震慑力是做不到的。想着这样一个冰冷的掌权者,纪雨瞳不禁哆嗦了一下:“好吧,我这就喝。不过,请再给我缓一缓。毕竟,这是决定我放弃前世所有记忆的汤药,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一千个不舍一万个不舍。”

纪雨瞳鼓足了勇气,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敢低下头去看手里的那碗汤。馨香的孟婆汤已经没有氤氲之气,汤面宛如一面镜面干净的镜子,倒映出纪雨瞳的沉鱼落雁之貌。纪雨瞳看着自己那已经跟随了二十多年的俏脸,无限眷恋,“来世,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副尊荣。”

纪雨瞳眼角一酸,一行清泪从她如泓的眼睛里滴了出来,虽然大多数的泪水留在了丝滑如绸缎的面容上,但是还是有一颗带着体温的泪滴掉进了汤碗之中,在汤面上溅起荡漾开一圈圈的水纹。

看到这副情景,孟婆彻底呆住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黑白无常见仪态万千的孟婆失去了千百年以来的端庄,大惊失色的样子更是从未有过,连忙凑到孟婆的面前,问道:“孟婆,为什么你这般反应?”

孟婆声音微微发颤:“你们虽然和我相熟,也经常到我这里打打闹闹,看着我熬汤喂汤,但是你们有见过哪个鬼魂流出眼泪吗?”

黑白无常细思一下:“好像还真没见过。”

孟婆道:“我的这碗汤药,所有鬼魂在端到手里的时候,意念弱一些的,在接触到汤碗的刹那,甚至马上没有了七情六欲。意念稍微强一些的,会流露出一丝丝悲痛的情绪,但是根本不会有泪。因为人间的一滴泪,也能把孟婆汤的效能彻底化解掉。纪雨瞳,你站在这里,我再过去盛一碗汤药过来。”

“孟婆,不必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进了几个人的耳朵里,这个声音很低沉很浑厚,让人听了不敢有违逆。

黑白无常立刻端正自己的表情,肃然着,以招魂幡拄地,单膝跪地:“恭迎阎罗王大人。”

紧接着,孟婆也是恭迎的姿势盈盈下拜。

一名身穿朱衣朱裳的人携着一股极强的气场出现在四人不远处,他的身上束着罗料大带,挂满了锦绶、玉佩、玉钏,脚蹬白绫袜黑皮履。

见到这个宋朝官员装扮的男人,纪雨瞳知道他是见到真神上仙了。

不用说,这个人便是执掌地府第五殿的阎罗王包拯。

在人世间纪雨瞳是个做事果敢决断的女孩子,然而她毕竟是没有见过能够掌握人死后命运走向那么大权利的一个,所以,纪雨瞳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阎罗王踱着步子缓缓来到纪雨瞳的面前,纪雨瞳的眼睛正好能看到他那双白绫袜黑皮履。

看着纪雨瞳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阎罗王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点。可是,威仪四方威服冥界久了,平和柔顺的声音发出后,阎罗王连自己都觉得不怎么习惯:“纪雨瞳,不用那么紧张,只要把我当成一个大家长即可。不用跪在地上,站起身来。”

纪雨瞳慢慢站起身来,阎罗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一脸肃杀之气。

“小女子纪雨瞳见过阎王大人。”

第四章 奈何桥畔叹奈何(六)

阎罗王哈哈笑了笑:“可不能这么叫,我是十殿阎罗里的第五殿,阎罗王,一字之差,可是犯上的。哦,对了,我的另一个名号你可能更加熟悉一些,我是包拯。”

听到阎罗王说起自己阳间的名号,纪雨瞳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暖意,比起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阎罗王,为民请愿的青天大人包拯确实更加显得平易近人。纪雨瞳没有刚才那种高压临顶的感觉,低下的眉毛,顺下的眼也缓缓上抬。

包拯如刚刚见到纪雨瞳的黑白无常那样,绕着圈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纪雨瞳。过了好久,包拯才开口问向纪雨瞳:“纪雨瞳,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前世今生?”

听到这话,纪雨瞳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不久前,分明是包拯命令黑白无常锁拿了她带到忘川河畔孟婆的跟前,按道理应该是十分急迫的想让她忘掉今生过往的一切,为什么在自己流出一滴眼泪融入孟婆汤中后,他又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来,这不是前后矛盾的存在吗?

不过,纪雨瞳没有继续往下想,包拯开出这样的条件,对于他这种在地府一言九鼎的人来说,只要纪雨瞳答应了,是断然不会再更改的。纪雨瞳万万想不到自己横死来到地府还有这样的神奇遭遇,更是拥有别人艳羡不来的待遇,她赶紧点了点头:“想,当然想了。”

包拯伸出他宽大黑黢黢的手,道:“来,把手给我。”

纪雨瞳下意识的把两只手缩回到胸前,抱拳戒备问道:“为什么,包大人?”

包拯给了她一个让她吃惊不已的答案:“因为,我要通过你的手心,把你的心取走。”

“什么?把我的心从手心里取走?”纪雨瞳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包拯开门见山直来直往的回答方式,让纪雨瞳不知所从,这是一个惊悚的答案,不好接受的答案。

“雨瞳,我这还是委婉的说法。换句更通俗的说法,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如果你把你的手掌心递给我,我会把你的心通过胸腔吸到手掌心,透出后取走。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恐怕我就要使用一个你更加没法接受的办法,直接把手探入你胸腔里,把心摘出来。”

即便是成为切切实实的死人一个,作为女鬼的纪雨瞳对于男女之间的人伦大防还是不能视作无物。阎罗王大人在地府的地位哪怕再尊崇,在纪雨瞳的眼里,他也是个十足十的男人,权力至上也没有办法予取予求。包拯刚才的那段话,传达了一个这样的信息,如果你纪雨瞳不把手掌心给我的话,我就去摸你的胸。纪雨瞳激灵灵抖了一下,双手抱胸,抱得更加紧:“平白无故的,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心给挖走,挖走了我还能活吗?”

黑白无常吃吃笑了下,道:“纪雨瞳,你已经死的透透的了,那颗心要不要都没关系,好不好。”

包拯更是道:“你胸腔里的那颗心不是你的,它本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身体,它是一颗祸患之心,迦楼罗毒龙祸心。”

“迦楼罗,毒龙祸心?是什么东西?”即便纪雨瞳从小到大也是看了不少书籍,但是也不可能阅尽群书。包拯提到的迦楼罗毒龙祸心,她便不知道是何物。

“迦楼罗是一种金翅大鹏鸟,住在一颗高耸入云的大树上,翅膀上点缀着七彩颜色,头上顶着一颗闪耀白光的如意珠。它的叫声悲苦断肠,听到的人无不痛哭流涕。平时,迦楼罗靠捕食龙为食。它的饭量非常非常的大,一天要吃掉五百条小龙和一条大龙王。吃饱了就飞到树上睡觉。由于它一生吃了数不清的龙,所以体内积聚了以它神力也无法压制的剧毒。终于有一天,剧毒反噬,把它烧为灰烬。不过它的心却始终也烧不掉,最后被毒火锻造成了一枚纯青琉璃色的宝珠,也就是迦楼罗毒龙祸心。”

这也太超乎想象了,纪雨瞳懵住了,好久,她才道:“包大人,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包拯道:“尽管说来。”

纪雨瞳道:“按照您刚才的描述,迦楼罗毒龙惑心应该是圣物神物之类的东西,它怎么会在我这么一个凡人的身体里?”

纪雨瞳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同时指向左侧胸腔心脏所在的位置。

包拯道:“神物圣物,不是也有遗落凡间的时候嘛。纪雨瞳,你先把你的心神稳一稳。最近这段时间,你可能经历了你这辈子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和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连小巫见大巫都算不上。来,调整调整情绪,大口呼吸呼吸。”

从横死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件是纪雨瞳所能接受的,简直是颠覆了她前世二十多年的所见所闻,神鬼怪谈也要比这正常的多。她按照包拯的指示,把双眼闭上,随着包拯说的“呼”、“吸”、“呼”、“吸”喘着气。

过一会儿,包拯道:“准备好了吗?”

“包大人,我已经做好一切思想准备,接下来是狂风骤雨还是惊涛骇浪,我都不怕。”

“好,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稍等,包大人,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平复平复心情。”纪雨瞳睁开眼睛,瞥见包拯的胡须动了下,立马怂了,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对一个人的讲话恐惧到如此田地。

包拯给了孟婆一个眼神,孟婆心领神会,檀口轻启,对着纪雨瞳幽幽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送到纪雨瞳的鼻前,钻入纪雨瞳的鼻孔,纪雨瞳只觉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气充满了整个身体,又从身上三万六千根毛孔散发出来,说不出的通体舒畅。

纪雨瞳精神一振,道:“包大人,我这次真的准备好了,请您示下指点。”

包拯道:“刚才孟婆跟你说,按照我的意思,没让黑白无常把你按正常程序押送阎罗大殿审判,而是直接送到奈何桥畔。为什么这么办?因为这是冥府两万年来发生的第一大危机,而祸根,是从人间开始的。大概是地府两万年前,也就是阳间七百多年前,有一个稚童,他生在皇室贵胄之家,以东宫太子之尊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本来,皇帝膝下只有这一子。皇帝很宠爱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未来的帝国,将由他来主宰。然而,在这个孩子五岁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死去。他的早夭,看起来只是偶然事件,却彻底改变了王朝帝国的走向。四年后的某一天,一场阴谋掀起了腥风血雨,死伤无数。随着无数人命被收割,怨念开始慢慢汇聚。”

纪雨瞳有点窒息,道:“大人,那个还是叫什么名字?”

“他姓朱,名叫朱见济。”

纪雨瞳酷爱史学,中国古代史她是通读了好几遍,对于朱见济是何许人,她还是知道的,但是她魂魄转世的起始竟然这么有来头,她还是不敢相信:“包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多少世的前世,是明朝的太子朱见济?”

包拯道:“没错,按照阳间的历史记载,朱见济是早年夭亡。但是,他却是被人给暗害致死。他的死,距离被册立为东宫太子,还不到一年。而下毒手的,便是当年权倾朝野的阉人曹吉祥。”

纪雨瞳心中疑窦又生:“包大人,历年皇室因为争夺皇位死的人可以说得上是不计其数,为什么只有我的前世会让你们如此惶恐?”

包拯看纪雨瞳开始专注起来,把对他的敬畏忘在了一边,揶揄了一下:“纪雨瞳,你这段说可以说得上是相当不客气,怎么,你难道不怕我会震怒吗?”

纪雨瞳吐了吐舌头,缩了下脖子:“大人阳间为官的时候便是以刚正不阿不畏皇权传颂于世,到了地府估计更是如此,我刚才说的话虽然有些触犯,但却是实话。我实话实说,想必大人不会怪责我这个小小的女鬼。”

纪雨瞳对包拯的这一段话虽然是真话,不过多多少少有戴高帽之嫌。当然,受人尊敬,带上那么一点点善意的吹捧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包拯笑着虚点了点纪雨瞳的脑门,道:“曹吉祥这个阉人,他想害人,置人于死地,其实用任何方法都可以,但是他偏偏选择了最不能用的一种。”

“当时的皇帝,明朝的代宗皇帝朱祁钰,在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生擒,大明帝国大厦将倾之际,临危受命,仓促登基,御敌于国门之外。他重用了于谦等能臣干将,粉碎了瓦剌首领也先夺取北京城占领大明王朝的野心。继而整顿吏治,大明王朝转危为安,重新焕发新生。然而,随着升级为太上皇的英宗朱祁镇的回归,妄图通过拥护英宗再次登基换取荣华富贵的人们聚到了一起,他们通过各种办法想让代宗皇帝死掉。”

第四章 奈何桥畔叹奈何(七)

“但是代宗早早提防着,不管是自己,还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那里,都安排亲信带领重兵层层保护,这些野心家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就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一名蒙藏地区的妖僧赶到曹吉祥的外宅,毛遂自荐,说他有手段可以除掉代宗皇帝。曹吉祥问妖僧有什么高招,妖僧告诉他,只要曹吉祥帮他准备一间密室,准备已经被入主东宫的朱见济的生辰八字就行。”

“原来,这名妖僧有一块可以乱人心神的祸心毒石,只要把想谋害的人的生辰八字告知与他,他便可以施法,让这个人轻则心神错乱,重则三五天暴毙而亡。”

“可是代宗皇帝是上天之子,有神灵庇佑,无法直接实施妖法加身与他,妖僧便想到了把恶毒的法术施用在代宗唯一的骨血朱见济那里。妖僧把祸心毒石用法器碾碎,洒进装满鸡血黑狗血的碗中,接着把额头处钉着朱见济生辰八字的木质人偶放进去浸透乌血,不分昼夜连续做了三日三夜的法术。三天三夜之后,宫里面便传来了朱见济暴病而亡的消息,那时,他才五岁。”

纪雨瞳听得是心惊胆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唏嘘着道:“妖僧碾碎的那块祸心毒石是不是就是迦楼罗毒龙祸心?”

包拯道:“没错,正是迦楼罗毒龙祸心。由于朱见济生前是中了迦楼罗毒龙祸心而亡,他的后一世注定了会胸藏毒龙祸心出生。只要是心脏是迦楼罗毒龙祸心的人,不管在人世间行多少的善心,做多少的好事儿,都注定四十之前死于意外、阴谋……”

“大人,如此说来,从七百多年的明朝朱见济到我,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善终,早早没了性命?”

包拯道:“是的,后来我仔细翻查了一下,掐指一算,加上你纪雨瞳这一世,前前后后共经历了九十八个轮回。一旦你的魂魄再藏着迦楼罗毒龙祸心转世为人,必定还是横死枉死,九十九个轮回的怨念实在是太重,三界之内,没有谁可以把它消弭掉。到了那个时候,三界之内的所有生灵,都将在劫难逃。”

纪雨瞳知道自己居然有这样曲折的前世今生,犹在梦中。这个时候,她反倒有些平静。纪雨瞳伸出如柔荑的手,道:“大人,请您把我胸腔里的那可毒龙祸心取走。”

包拯不再说什么,他牵过纪雨瞳的手,一旋转,和纪雨瞳掌心相对。包拯的手比冰块还要冷,把纪雨瞳冻得牙齿直打颤。纪雨瞳觉得有一股极强的吸力从掌心钻进了手臂的血管一般,顺着血管,来到了左胸腔心脏的位置。虽然她是一个“鬼”,但是纪雨瞳分明能感觉到自己还是带着肉身一样的感觉。这股吸力好像是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心脏,尝试着扯了两下,扯得心脏如刀割一般,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痛彻骨髓的疼痛袭遍全身,她就感觉不到任何的心跳。

而她和包拯两手相抵着的掌心,很明显的有了一个物体,把手掌心撑得鼓了起来。

包拯把掌心摊开:“纪雨瞳,这就是跟随你二十多年,存在三界九十八世的迦楼罗毒龙祸心。”

都多疼能疼得掉泪,然而那么剧烈的疼痛,纪雨瞳的眼角连一点点润湿都没有。她惊讶地看着包拯的掌心,包拯的掌心放着一个跟心脏完全不同形状的一块东西,说起来有点像带着墨色的青玉。

包拯道:“在第一世,这块毒龙祸心的颜色是翠绿的,你看看,经过九十八世,它禁锢住了多少怨念。”

青玉里面的黑色,像是一团雾。它在里面时而缓缓游走,时而快速东突西奔,似乎是想找到一个出口,弥散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吞噬一切可以看到的亮光。这是一种让人看到会心生绝望的黑,坐以待毙的黑色绝望。

包拯摇了摇头:“真是太可怕了,它不光禁锢,还在催生。”

纪雨瞳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把包拯的手推到一边去:“大人,麻烦您赶紧拿开,这种东西我真的不想再看它第二眼。”

包拯见她对迦楼罗毒龙祸心如此排斥,确实也是人之常情。他合上了掌心,把手背到了后面。

纪雨瞳眨巴眨巴眼睛,向包拯问道:“大人,既然我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了迦楼罗毒龙祸心,那么接下来我是不是可以再次进入六道轮回,转世为人?或者,还是要进入阎罗大殿,进行审判?”

包拯道:“进入阎罗大殿审判、依你前世的善行义举,投胎为人是没有任何的问题,不过,我这里有一个比现在还要好的方案,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纪雨瞳没有想到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包拯的这一番话肯定还有别的意思,她连忙道:“请大人指点小女子。”

包拯道:“我能明白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你觉得既然已经阳寿已尽,前一世是再也没有办法回去的了。所以,你现在有一个认为最好的去处。你想再一世为人,是也不是?”

纪雨瞳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虽然我跟无常大人说了那么多人道、畜生道的事情,但是能为人,还是想做人的好。”

“呐,如果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情,地府允许为你破一回例,让你回到你的前世,阳寿九十二,寿终正寝,怎么样?”

“什么?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我愿意,我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纪雨瞳生怕包拯会反悔一样,忙不迭的答应着。毕竟,前一世有她二十多年的记忆,有她深深爱着的父亲,有她规划好的人生。

包拯道:“你还没听我的条件,就这么没口子答应。换取这个方案的是一件极其难办的事情,付出的代价有可能远远超出你能承受的。”

纪雨瞳不管那么多了,她只要能续得上前一世,任何困难都能够接受:“没有关系的,包大人,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烹炸再多来回,我也愿意前往尝试。”

见纪雨瞳已经毅然决然答应了下来,包拯顿了一顿,道:“你轮回了九十八世的魂魄,装了两万多冥界年月的迦楼罗毒龙祸心。这个物件,本身出自迦楼罗,迦楼罗贪吃、杀龙、龙含剧毒、毒生祸患,所以,两万年的贪婪、杀戮、恶毒、怨念相互融合、膨胀,必须有一个消除的办法,否则,始终是一个祸患。”

“我和地藏王菩萨思来想去,最终只有两个方案可行。一,让你这个不生不灭的灵魂经历九十八世的善终,说实话,凭我们的法力都没有办法打包票。毕竟,来世是天注定的,未知的,神明如我们也不敢说能够窥探得了。另一种方法,回到祸患的第二世。你前世的起点是从朱见济开始,朱见济那一世的仇怨,只需要第二世对等的感受善良,便有机会去化解。纪雨瞳,如果你真的想回到前世的生活,那么就烦请你走上一遭,回到七百年前,以朱见深下一人世的身份,受尽人间苦难,尝遍人间温暖,化解着整整影响地府两万年,三界亿万生灵的劫难。”

纪雨瞳呆了下:“大人,七百多年前,我能够回到七百多年前?”

包拯道:“你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纪雨瞳道:“如果能行得通的话,为什么不?三界生灵也包含我至亲至爱的人,为我至亲至爱的人化解无法避开的劫难,有什么不愿意的。”

包拯颔首道:“我们没有办法把你强行送到七百年前,必须得征得你的同意。我不妨透露一点点小天机。在你们凡人看来,时光有昨天今天这样的前后顺序。而在我们这些人,岁月光阴是并行不悖互不冲突同时进行存在的。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把你送到任何一个朝代。纪雨瞳,我可以把你这一世的记忆保留下来,让你带着记忆回到朱见深的第二世,让那个初被污染的灵魂得到洗礼重生,你愿意吗?”

纪雨瞳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包大人,我愿意。”

包大人道:“你要有充足的心里准备,你即将面对的那一人世,将历经人世间无穷无尽的寂寞和痛苦,危险随时会出现在你的左右,死亡是随时会发生的事情,你愿意吗?”

纪雨瞳使足了最大的力气,再一次重重把头点了下,她的眼中,透出了无比的坚毅。

包拯的这两段追问急迫而有压迫感,让人必须没有思索脱口而出。在得到纪雨瞳的答复后,包拯放慢了语速,道:“当然,你的人生中,会有无数令你温暖的事情围绕在你的身边,陪伴你走过那跌宕起伏的一生。”

纪雨瞳道:“大人,我的心意绝无转移,如果可以,请您这就送我过去。”

包拯道:“好。”

他双手搭着纪雨瞳的双肩,把纪雨瞳的娇躯扳动转向,此刻,纪雨瞳和包拯面朝同一个方向。纪雨瞳正准备转头和包拯说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后背便被包拯双掌重重一拍。她整个人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飘过了忘川河,飘向奈何桥的那一头,一直向前飞去,飞去。

耳边只有飒飒的冥界的风响着,眼前始终是黑暗中的那一层层白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帘才映入一个巨大无比,摩天轮一样的东西:“六道轮回……”

纪雨瞳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然而,她也就只来得及激动这么一下。六道轮回人道那里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纪雨瞳的身子螺旋着被吸了过去。不停的高速旋转,让纪雨瞳实在承受不住,只几秒钟,她便昏死了过去。

第五章 前世今生一样情(一)

“我不行了,请你代替我,你一定要去救他,只要咬住牙关再往上面爬三五十丈,你就可以见到他,一切都拜托给你了。”

纪雨瞳幽幽醒了过来,在她被凛冽的风吹得头疼欲裂的时候,一段段话语,一串串记忆,正拼了命一般往她的脑袋里融合。那些本不属于纪雨瞳的记忆,就这么一点一点,从模糊,到清晰,成为了她记忆的一小部分。那种感觉很诡异,好像头盖骨被什么人钻了无数个细小的孔洞,言语和记忆顺着这些缝隙硬塞了进去。一时之间,纪雨瞳觉得自己的脑袋有平时三个大。

原本,纪雨瞳还指望着能多休息一会儿。

她心道“虽然没有吃过猪肉,难道还没有见过猪走路吗?”

自己的灵魂进到了别的什么人的肉身中。

虽然她的魂魄离开原本身体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毕竟是跨了时空的,在别人的躯体里待着,是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的。纪雨瞳尝试动了下手指,感觉很是吃力,这个时候连把拳头攥紧都完全不可能。

身体的其他部位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逐渐适应了现在的“新家”,但是,她的脑瓜仁却是越来越疼,两边太阳穴及以上的部分,每一分肌理每一根乌发之间就好像有成千上万根针你来我往,你扎下去,我拔出来。那种疼痛感,每一个痛点都是那么的分明。时间显得无比漫长,纪雨瞳的瞳孔开始充血。好久,纪雨瞳终于可以坐了起来。痛的可以做起来,这个反射动作,她觉得几乎过去了一年半载。

直到这个时候,纪雨瞳才发现,她的身体上压了好几层的植物。她一边龇牙咧嘴闭着眼摸着头,一边伸手摸了摸。凭借触感,她才发觉,那是一根根比孩童手臂还要粗上三分的藤条。

“呼……”一阵风呼号着,夹带着刺骨冰冷的寒意。

托孤一样的叮咛嘱咐,或者说是托付又持续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才让纪雨瞳的头不再那么痛。她睁开眼看了看做起来的身子。身上粗布,头上荆钗,双腿和胸前,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此刻,血迹已经被呼啸的山风吹干。很显然,之前的那个人,已经“死”去有很长时间了。

藤条很粗,旋转叠罗汉一样掉在她身上的藤条压得纪雨瞳双腿发麻,血脉早就不通畅了。

她努力撑住身子,先试着推了推藤条,然而,却没有推动。于是,她就近抓起了一块凸起的石头,把自己的双腿往外拔。

就这么专心致志的拔了一会儿,纪雨瞳才得空扫视了一下周围。眼睛的观察范围稍微放远了那么一点点,几乎没把纪雨瞳的魂魄给吓回到地府去。因为纪雨瞳此刻就坐在一块大约只有十一二尺长,五六尺宽的一块山石平台上。这块石头鬼斧神工造就的,霸气十足嵌入悬崖峭壁的中间位置。纪雨瞳抬头看了看上处,借着天上透过云朵空隙斜洒下来的那一缕缕月光,隐隐约约能看到山顶。往下看,云雾缭绕,仿佛深不见底,也不知道有多高。这一段悬崖几乎成九十度的坡面上垂下一根又一根藤条。要想往上爬,要有极大的胆量和毅力,还要有足够的体力。

看着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半空,纪雨瞳苦笑了一下,我怎么在这样一个地界儿还了魂呢?

忽然,纪雨瞳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距离她不远处,有人盯着她。她扭头看了看,在她身体右侧斜后方,凌空悬着一个女人,她一袭白衣,被山风拂起裙摆,好像凌波仙子。

纪雨瞳环顾四周,能够站人的只有她躺着的这块地儿。那么,盯着她看的白衣女子是鬼魂不成?

白衣女人的确是一名女鬼,人哪有能耐漂浮在山谷的半空呢。

纪雨瞳刚想睁大眼睛去看白衣女子的长相,她的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

“啊……”纪雨瞳吓得叫了一声。造成她眼前一黑的,是黑无常的身体。他凭空冒出,挡在了纪雨瞳和那名白衣女子之间。

“你要干嘛,黑无常大人。”

“有人死了,当然是我们来锁拿啊。”

“哦。”

黑无常神神秘秘道:“你别哦啊,来来来,看看这个白衣女子是不是很眼熟?”说完,黑无常手中锁链一抖,那个白衣女子一下子被拉到了纪雨瞳的面前。

当看到纪雨瞳相貌的时候,纪雨瞳一双明眸瞪得圆溜溜的:“这……这个人不就是我吗?”

白衣女子的体貌特征,竟然与纪雨瞳上一世的肉身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就是白衣女子身上穿着的是古代某个地区特有的装束。

黑无常道:“她呢,就是你在明朝的人世存在。就在刚才,地藏王菩萨命令我施展道法把她所有的记忆传送给了你。现在,你不但拥有了她的肉身,并且还把她的记忆收入了脑中。记忆中的爱恨情仇,也一并属于你了。”

纪雨瞳指了指白衣女子:“难道这就是她仿佛一个提线木偶的真因?”

黑无常点了点头道:“回答正确。除了你这奇怪的灵魂,被我套上了白色纸衣的鬼魂,所有的想法都会被瞬间禁锢住。”

纪雨瞳道:“这也太残忍了。”

黑无常道:“也就是你。”

不一会儿,纪雨瞳摇了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了?”

“为什么我一点儿感觉不到她记忆的存在呢?”

黑无常道:“那是你没有触发到她记忆所在的区域。我给你开个头,你可以试着去想一想,你为什么会身在这块石头平台上。”

纪雨瞳默念了一遍:“我为什么会在悬崖的半空?”

就这一句,她的脑袋里“蹭”地蹦出一句回应的话来:“我要救柳世源,现在他的处境非常危险,有性命之忧,如果没有人上去的话,他就死定了。”

“谁是柳世源?”在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紧跟着,第二个问题蹦了出来。

“柳世源是我的男人,是和我约定终生都要在一起的男人,一生一世相爱的男人。”

“那我的身份是什么?”

“我的名字叫纪雨瞳,大明朝广西桂平罗禄洞瑶族头人的女儿。”

纪雨瞳想到一个问题,她的脑海里立刻就有一个答案出现来答惑解疑。

“她的记忆真的都属于我了?对了,为什么她的名字和我当世的名字一模一样,发音一样,字是不是也一样?”

当纪雨瞳从自问自答中清醒,准备向黑无常追问更多问题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然没有了黑无常和白衣女子的踪影。远远的,一个声音悠悠然传到她的耳朵里:“纪雨瞳,这是我跟你见的最后一面,从此以后,你就只能靠你自己,天命使然,一声珍重。”

黑无常的话音落去后,纪雨瞳发现头上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

“啪……”一根藤条从上面掉落下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藤条掉落时摩擦山体岩石发出的声响。

像是得到了信号一样,许多根藤条接二连三从上面掉了下来。纪雨瞳赶紧把头抱住,紧挨着山体,缩成一小团,尽量让自己不要被掉落的藤条砸到,或者被裹挟着拉拽到山下。

一盏茶的时间,便不再有藤条往下坠,纪雨瞳便从紧贴着石壁的状态走了出来,只剩下压住她的那根藤条还在平台上。她正准备把藤条推下平台,腾出空间的时候,被藤条的头吸引住了。

藤条的一头有一半的断口很平齐,应该是人为用刀子隔断了二分之一。另外一半,应该是承受不住攀爬产生的重量骤然之间断开。

纪雨瞳自言自语:“原来如此。”

她心中已经明了白衣女子是如何丢了性命的。跟她长相一样的古代女子纪雨瞳为了救“柳世源”,不惜冒着坠落山崖摔到粉身碎骨的危险,攀爬藤条。没想到悬崖绝壁上的藤条被人从高处做了手脚。纪雨瞳快要攀爬到距离悬崖顶部三五十丈的时候,藤条已经不足以支撑住她身体的重量,绷断开来。她就这样垂直从高空急坠,掉在半空的石头平台上,摔得骨头碎裂,大出血而亡。

想着自己之前被摔死的惨状,纪雨瞳心里面一阵发毛。

纪雨瞳想着满身是血的样子,不由得连连掸了掸全身。一边掸一边低头看,身上竟然连一个血滴也找不到。

“被人动过手脚的藤条纷纷掉落,满是鲜血摔得骨头节节寸断的身体毫无异样,这应该是黑无常给我的最后帮助,谢谢你,无常大人。”纪雨瞳对黑无常充满了感激。

同时,她也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衣裳干干净净的,若是被柳世源看到我满身是血,他还不得心疼死。”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自言自语,好像花痴一样。而且,我连柳世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干嘛就这么为他着想。我的命,我的身体难道还比不上他的心疼吗?哼。”

第五章 前世今生一样情(二)

还没有来得及傲娇,纪雨瞳的脸前便出现了一个英俊的男人模样,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悬胆鼻、丹唇外朗,身形更是蜂腰猿背,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英毅和书卷之气。同时,纪雨瞳内心深处涌上来一股深深的爱恋和眷念。这是一种深深爱着对方的情感体现,这是互许终生,痴缠一生的牵挂。就眨眼的功夫,这个男人已经占据了纪雨瞳的整颗芳心,整个脑海。似乎除了柳世源,她纪雨瞳的世界里是绝对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别的男人出现。

思念一个人连呼吸都带着痛的感觉让纪雨瞳有些哑然:“好吧好吧,我接受,我接受你纪雨瞳全部的记忆全部的爱恨情仇,这种感觉除了奇妙,还有点荒诞,一股脑接收的信息让我都有些无所适从了。”

纪雨瞳抬头看了看黑无常暖心施展道行清除带着隐患藤条的悬崖峭壁后,她所在的平台只有两根藤条可用。纪雨瞳探身抓过一根藤条,还是不放心的用足全身力气,蹬着崖壁,使劲往下坠了坠。

接着,她又向上爬了五七尺,纵跃着往下跳,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传到藤条上。

几次三番尝试之后,觉得这根藤条是理想的攀爬之物后,才又重新回到平台。

折腾一番,山谷中的薄雾慢慢消散开来,纪雨瞳好奇地往下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她几乎腿软到无法站立。因为从她所在的平台往下,少说也有几十层楼那么高。虽然她平日里非常喜欢户外运动,也接触过不少的极限运动,但是那些极限运动都是带着防护非常周全的安全措施。像这种不带丝毫装备的攀爬,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做过。纪雨瞳看了一眼谷底,一阵眩晕,赶紧坐在平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就这么着,纪雨瞳一直把身体紧靠着平台的石头,做着无比激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天空渐渐有那么一点儿翻鱼肚白,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那个纪雨瞳用死亡换来的,不是让她懦弱不前。在这种半上不下的地方,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她自己,如果爬上去,还能有活下去的机会。如果不爬,顶多几日,渴也就渴死了。

纪雨瞳银牙一咬:“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支撑不住再去阎罗王大人那里报到就是了。我就厚着脸皮告诉他,让他失望了。”

想起还有生死轮回这么个事儿,纪雨瞳丧失殆尽的勇气又渐渐聚集到一起,默念着:“死就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不能坐以待毙。”纪雨瞳“呸呸”朝手心吐了口唾沫,一个纵身,抱着藤条,向山崖顶端一点一点挪去。

虽说是刀斧劈开一般的山崖,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坡度的。靠着悬崖几乎微不可见的弧度,纪雨瞳把身子紧紧贴着崖壁,多年截拳道等功夫的训练让她有着不同于平常女孩子的体力、耐力和毅力。长年累月身体素质的积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纪雨瞳像蠕动的小虫子,一寸一尺靠近悬崖的最高处。

当靠近藤条最高处的时候,纪雨瞳这才发现剩下的藤条为什么没有被人砍去一半。原因其实很简单,山崖顶端的藤条距离悬崖陡然下降的边缘还有三五丈不等的距离。从下面爬上来,经过几乎垂直的角度看,很是平缓。但是从悬崖顶部几乎平坦的地面到突然倾斜六十度,那是非常危险的一个地段。很显然,负责砍去藤条一半切面的人不愿意涉险往前。

藤条已经没有可以抓扯的地方,纪雨瞳不得不把自己整个身躯紧紧贴在绝壁之上。她的手脚分别找到几处分别突起的石块作为支撑。她非常有耐心,一点一点试探着。纪雨瞳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如此,肌肉才能不会僵住紧绷。因为万一失去了重心,她的腿脚下面便是万丈深渊。如果摔了下去的话,直接是血肉模糊的一堆骨肉,连模样都分辨不出来。当脑海里出现了血淋淋的画面后,纪雨瞳不由得激灵灵一个哆嗦。

女人是个很奇怪的物种,有些人不惧怕死亡,却在生命可能面临终结的时候考虑该如何让死亡变得凄美。

“不能想,再想下去的话我的心绪会全部乱掉的。”纪雨瞳的视线只能是自己不远处抓住石壁凸起石块的双手,手指的骨节有点发白,她不仅不能想,还得赶紧爬上去,纪雨瞳分明感觉到自己最后的那一点点体力在快速的流逝。她轻轻摇了摇头,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给自己做起自我催眠,“有什么好怕的,这不过是三五米高的石台,比我平时玩的攀岩要平坦的多。这个对于我纪雨瞳来说,就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让自我催眠慢慢起作用。过了一会儿,纪雨瞳的内心鼓起了勇气和信心。她睁开眼睛,看着似乎伸手可得又遥不可攀的悬崖顶部平坦处,深深吸了一口气,来了个一鼓作气,虽缓慢却不停,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可以躺下的地方。

纪雨瞳已经全然顾不上什么叫做淑女,一个四仰八叉,跟悬崖顶部来了一个最最亲密的接触。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实实在在觉得自己是在地上,才能找到安全感。山上呼呼的风声吹过,却也掩盖不住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这一段距离纪雨瞳简直紧张到血管差点爆裂,她有一种自己置身于一部被人设计好了的剧情跌宕起伏充满惊险刺激的故事当中。

纪雨瞳“嘿嘿……”傻笑了几声。

毕竟属于劫后余生,任何反应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感受着自己的傻笑,低低的,憋住气息的。终于,她感觉自己太傻太傻了,想放声大笑。

正在她张开口准备大笑的同时,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名男人的笑声传入了纪雨瞳的耳朵里。这名男人的笑声非常的狂妄和嚣张,让听到的人有一种冲上前去,狠狠的左右开弓连抽十几二十个耳光并喝止他的冲动。

纪雨瞳不自觉地皱了皱如黛的远山眉:“这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为什么听起来那么讨厌?”

她内心的这个疑虑并没有在脑袋里绕多久,另一个“纪雨瞳”的记忆便给了她答案:“这个讨厌的声音是蓝小龙的。”

“蓝小龙?他是什么人?”

“蓝小龙是我们之前的头人蓝受贰唯一的儿子。”

“这个蓝受贰又是什么人?”

“蓝受贰不光是我们的头人,曾经还是大藤峡附近方圆几百里壮族、瑶族的领袖。”

“他既然是我们的头人,为什么又成了什么领袖?”

“因为我们要造反,我们要造大明王朝的反。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没有人做领袖怎么能行。整个大藤峡,大家都听蓝受贰的。”

等一下等一下,纪雨瞳一下子从平躺弹射一般坐起身来,好不容易顺了气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几个词让她完全乱了脑袋。大藤峡、蓝受贰、瑶族、壮族、大明、造反?

“我的天呐,不是吧,历史上延续了几百年的大藤峡起义?我,纪雨瞳?纪?我不会就是那个历史上只记载了姓氏,没有名字的纪淑妃吧?”

纪雨瞳的脑海飞速旋转着。

突然,她察觉到自己的头发已经超出悬崖平台最高点,赶紧趴下身子。

纪雨瞳所在的区域,是悬崖峭壁顶端平台的最边缘,这个边缘稍稍带了那么一点坡度,这个坡度正好能够阻隔住她和“蓝小龙”之间的视线。她猛然坐起来,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趴好后,纪雨瞳想探头看一下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匍匐着,一寸一寸轻抬起身体往最高点挪去。

纪雨瞳所处的环境和她心里面猜想推测的八九不离十。此刻,她正身处大藤峡起义旋涡的中心,大藤峡最为险峻陡峭的所在,九层崖。

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说法。大家都说,黔江水滚滚流淌到广西境内的时候,撒下了一片世外桃源。这块世外桃源之地的山上到处都是藤条,藤条最粗的据说有农民戴着的斗笠那般粗。这些粗如斗笠的藤条像铁锁一样把黔江的南北两岸连接了起来。白天的时候,藤条全部沉在黔江的底部,晚上星空满布的时候便浮出了睡眠。在黔江两岸附近居住的瑶族壮族人可以像猴子那般手脚并用在藤条上攀爬往来。久而久之,远近的人便给这块世外桃源之地起了个名字,叫大藤峡。

大藤峡方圆几百里,住着大概接近一百万的僮族和瑶族人。僮族和瑶族人世世代代居于此地,大藤峡里每一寸能够利用起来的土地被勤劳的人们利用了起来,他们充分利用大藤峡的恩赐,砍柴烧炭,拓荒耕地,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一些,却也不愁吃喝不虑明天。

第五章 前世今生一样情(三)

可是,大明王朝的决策者们完全不考虑这些土生土长僮族和瑶族等诸多民族人的感受,利用铁血手腕强行实施起改土归流,用他们认为拥有绝对优势的武力夺取占有了僮族和瑶族居民赖以生存的故土。

这样的政策激化了大明王朝当地政府和人们之间的矛盾,大家开始了初步的反抗斗争。最初的反抗还是小规模的,当地的官员根本不把这些泥腿子放在眼里,他们继续施加压力,利用对食盐的垄断和专卖权利,对当地的僮族和瑶族人征收了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敲骨吸髓般残酷剥削着他们。僮族和瑶族人发现,就算他们拼死劳作,生活还是难以为继。

人民都是逆来顺受的,只要能有一口活路,谁都不会走上造反这样掉脑袋的路。看到僮族和瑶族人忍耐着他们的盘剥,偶有冲突也迅速被镇压下去,当地的土司衙门又动起了歪脑筋,他们在僮族和瑶族人身上加了一把不该出现的枷锁。

他们控制住当地个各村寨各洞的头人们,严令禁止僮族和瑶族人临近的村寨洞府走动,更有一些欲壑难填的土司官员们荒唐的重新启用元朝官员可以享用管辖地界之内人民新婚大喜之日新嫁娘洞房之夜的规矩。

这一下,终于在骆驼身上放下了最后一课稻草,忍无可忍的大藤峡僮族和瑶族人揭竿而起,反抗大明王朝。战火一起,便从洪武一十九年连绵不绝烧到成化元年,接近一百年的时间里,就没有消停过。当纪雨瞳现身的时候,正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期。

在爬到最高处之后,纪雨瞳把头偷偷探了出去。在距离她大约十四五丈远处,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手里面都拿着火把,把周围照得一片透亮。

火把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借着火把红彤彤的光亮,纪雨瞳的视线由远及近一个个扫过这些人的脸,死掉的那个“纪雨瞳”的记忆在脑海里一个一个蹦出了名字。

最终,纪雨瞳的目光定格在一名神情很狂妄傲慢的人身上。这名趾高气昂的男人跟身边的人比起来,要魁梧很多,大概要高出一尺多。他赤着膊,一身晒得黝黑的皮肤被结实的腱子肉崩得反射出一种黑亮色。他的脸上还带着三分的稚嫩,跟脸上狰狞可怖拧成一团的样子极不相称。他往那儿一站,给人一种荷尔蒙爆棚的感觉,健康和年轻时他的标签,同时,体内无穷无尽的欲望从四肢百骸往外溢出。如他这般的男人,绝对拥有全天下都是别人欠老子的性格,他内心深处有着极其强烈的挞伐征服念头。

男人黑亮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那串项链是用各种各样兽类的牙齿串成,看上去不光充满了野性,同时野蛮的感觉也是恐怖十足。他身上唯一的附着织物就是一条犊鼻裤,好似这样能够和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有所区别一般。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根植物的藤条,藤条上面布满了无数根带着一点点倒钩的小刺。此刻藤条垂向地面,滴滴答答往石头上滴着血。

纪雨瞳心里面咯噔一下:“是蓝小龙。”

蓝小龙把头抬得高高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恶心的声音。他吸出一口浓痰到口腔里,“呸”的一声把黄浓痰吐向了距离他不远的一名男子的脸颊。

男人被五花大绑,捆在了一根似乎是生铁做出的圆柱子上。他的身上,上上下下被捆了十多道绳子。

“世源,是世源。”纪雨瞳一见到那个被捆住的男人,呼吸都有些窒息,她下意识的把十根食指抓向两块凸起的岩缝,强行压制住几乎要冲出去的莽撞。

虽然纪雨瞳学过截拳道和咏春,但是她之所学,对付一两个好色之徒还行,眼前的这些人,可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战士。不管是从身体气力、格斗技巧还是战场经验,纪雨瞳距离他们差距都非常大,如果冒冒失失冲出去,非但救不了柳世源,而且极有可能把她自己也搭进去。目前,纪雨瞳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四个字,静观其变。

原本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柳世源,在蓝小龙吐出浓痰的一瞬间,倔强的怒视着他的脑袋偏了一下,躲过了蓝小龙令人作呕的黄浓痰。

蓝小龙恼羞成怒,他右手肌肉纠结如盘龙,运足了气力,挥舞起沾满了鲜血和细小肉屑的藤条,闪电一样一下接着一下重重抽打在柳世源的前胸:“你居然还敢躲,一摊烂肉一样的下贱种子。”

蓝小龙本来就是力大无穷,是远近闻名的大力士,此刻又是满腔怒火。夹杂着他力道的藤条抽到柳世源的身上,都能让柳世源感受到痛入骨髓的痛楚。看来,他是十足十恨足了柳世源,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抽打了三四十下。

一边抽,一边狂傲叫着:“疼不疼,疼的话就叫出来,如果你肯向我求饶,让我高兴,我会高抬贵手,给你一个痛快的了结。”

他一脸的盛气凌人,等着想要的结果,但是,蓝小龙的阴谋落空了。柳世源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疼痛的样子,眼睛更是连眨都不眨一下,眼神更是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用坚毅的目光回击了蓝小龙充满双瞳的乖戾阴桀。那个身体好像是铜铸铁打的一样,给所有人的感觉蓝小龙是在抽打其他什么人。

“啪……”

“啪……”

山顶回荡着蓝小龙疯了一般抽打柳世源的藤条声。

每一声传到纪雨瞳的耳朵里,纪雨瞳的心就揪着一样的疼。在不远处这样看着,她整个人像是在油锅里烹炸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的。蓝小龙不光在抽打柳世源,还抽打着纪雨瞳的心。

藤条如雨点一般落在了柳世源的身上,再次扬起的时候会带着一层薄薄的血雾。纪雨瞳感同身受,全身上下实在疼得不能忍受,她用手捂住胸口,用力压住,喃喃自语道:“究竟有着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恋,才会疼成这个样子。”

柳世源不躲不让不吭声的无声反抗,让蓝小龙越发的暴跳如雷,他手上抽打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就这么冷漠的看着一切发生。

虽然强大的毅力支撑着柳世源的意识,但是他的身体毕竟还是血肉铸就。意识没有投降,身体却支撑不住放弃了。大概又被抽打了一顿饭的时间,柳世源终于禁受不住剧痛,头向侧边一歪,昏死了。

蓝小龙叉着腰,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可累死老子了,真是天生的贱骨头,下贱坯子,死到临头了还得老子伺候他一顿鞭子。柳世源,我呸,就你这个德行,也配与我蓝小龙正女人?啊哈哈哈哈……你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那副样子,如果不是大首领他听信你的谗言,偏袒于你,弄死你,不比踩死一只蚂蚁困难什么。”

紧挨着蓝小龙的一个人凑过去道:“就是,他柳世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给我们头人提鞋都不配,居然痴心妄想跟我们头人争女人,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蓝小龙被这人恬不知耻的附和后,很是受用,仿佛得胜凯旋的将军一般:“我蓝小龙看上的女人,有跑得掉的吗?”

九层崖的顶面本来就是空旷之地,加上他的嗓门声如洪钟,一下子传出好远。

“怎么可能,大藤峡方圆八百里的小娘子们,哪个不是眼巴巴的等着我们头人多瞅她们一眼。”又有一个下人涎着脸说道。

蓝小龙用力拍了拍涎着脸的人的肩膀,拍得他龇牙咧嘴:“你这话最让我受用,等会儿回到寨中,我身旁伺候的那几个侍女,看中了哪一个,只管开口,我赏你一个。”

“头人,这……这可如何是好。”涎着脸的人搓了搓手。

“你就别假惺惺的装模作样了,我可是亲眼看着,你盯着我身旁那个丫头好久了,每次看到她,你的哈喇子都流了一地,可劲儿盯着她胸前的那两团和翘臀,都拔不出来了。”

“嘿嘿嘿……”

涎着脸的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头人的火眼金睛。”

“只要纪雨瞳归我所有,世间的其他女人,我蓝小龙根本都不放在眼里,谁爱要去谁要去,哈哈哈哈……”

蓝小龙张狂笑着,身边的一群人附和着,假笑着。

笑了一会儿,蓝小龙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抖擞了下精神,准备继续折磨柳世源,向一旁伸出手:“初九,把东西拿来。”

初九是这群人里唯一没有配合蓝小龙发笑的人,他少言寡语,非常木讷,但是很忠诚。听到蓝小龙唤他,初九连忙把手伸到背后,从后腰那里掏出一把沓好的绳子。

蓝小龙接过绳子看了下,猛地扬起绳子对着初九的脑袋就是狠狠一下,骂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猪,你是不是怜悯这个贱种,就这么捆着他,让他舒舒服服的晒太阳吗?嗯……”

第五章 前世今生一样情(四)

初九见蓝小龙发火,不敢抬头看蓝小龙的眼睛,连忙道:“不,初九不敢。”

“你是不是认为你这一趟屁颠屁颠拿了捆牛皮绳,我就该夸你了?”

“初九脑袋蠢笨,实在不懂头人深意。”

“深意,深意你个屁。”

蓝小龙看了眼初九,火不打一处来,飞起一脚狠狠踹向初九:“你他娘的比猪还笨,去,给老子拎一桶凉水来。”

猝不及防下,初九被蓝小龙一脚踹中了小腹。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让他的五脏六腑撕裂了一般绞痛。初九跌跌撞撞退出好几丈,抱着肚子,惨叫着倒在地上。

这里乃是广西大藤峡起义军最核心的所在,九层崖的崖顶。九层崖的前半部分建着一个巨大的寨子,九层崖寨,后半部分则是九层崖寨居民祭天的地方,蓝小龙一众人等正是在九层崖祭天处。每年都有数不清的牛羊等牲口抬到这里祭祀天神,所以,祭天处到处都散落着牲口的骨头。初九倒在地上的时候,很是不巧,大腿根后侧被一根也许是牛羊身体某处的尖刺骨头戳中。初九不由得又是惨叫一声,抱住自己被戳中的大腿在岩石上不停的滚着。

蓝小龙看着在他眼里“丑态出尽”的初九,嘴里面骂骂咧咧着:“想握蓝小龙怎么说也是威震方圆千里,堂堂一十八洞九寨的大头人,怎么会有你这么囊的手下,鬼喊什么,哭什么丧,你爹你娘不是还好好活着吗,嚎你他娘的死人头。”蓝小龙两只大手一分,把众人分开,大步流星来到初九的面前,一脚把初九踢到脸朝地。他伸出右脚踏在初九的后背,一伸手,把插在初九大腿后侧的尖刺骨头拔了出来。只见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四散溅开。

鲜血溅到蓝小龙的脸上,蓝小龙啐了一口:“呸,真他娘的晦气。”

他紧随一脚把初九踢翻过来,一只巨手卡住初九的脖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初九拎了起来:“你若再发出一声鬼号,我就把你从这九层崖的崖顶丢下去喂野狗。”

蓝小龙这一句话不要紧,躲在石头后的纪雨瞳可是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的把身子向后面缩了缩。

这一挪动身子不要紧,纪雨瞳的左脚碰到了一块散落在岩石上的小石头。小石头被纪雨瞳的左脚碰出了岩缝,叮呤咣啷一通脆响,小石头撞击着岩石往悬崖滚落而去。

“谁?谁在那里,出来。”

蓝小龙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也就是纪雨瞳的藏身处看过去,发出了质询。

纪雨瞳的头皮瞬间麻了起来,她眼前一黑,心里面暗暗叫苦:“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我和世源都难逃一死了。”

蓝小龙冲着其中一个属下道:“你,过去看看。”

那名属下刚刚跨出几步,眼看着纪雨瞳即将暴露,通向祭天处的羊肠小道来处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龙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蓝小龙转过脸一看,嘴里面嘟囔着:“丧门星一个接着一个。不来成事儿,尽来坏我好事儿。”

听着声音,蓝小龙就知道来人是谁。

来人是他的结拜义弟,同为头人的胡胜。

蓝小龙把初九丢到一边,看着胡胜带来了一帮如临大敌的手下,冷笑着问胡胜:“义弟,你带这么多人来是什么意思?”

胡胜道:“龙哥,我是来阻止你自毁长城的。”

得到蓝小龙命令去查看纪雨瞳藏身之处的下属一见胡胜一副来者不善的阵仗,立刻停下脚步,折返到蓝小龙的身旁。

蓝小龙嗤之一笑,道:“自毁长城?你还真会替他戴高帽子,连你这样的人都瞧不起自己,我们瑶族侗族也没啥希望了。我杀他柳世源一个汉人就叫自毁长城?他们汉人杀了我们多少族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看你如临大敌胆战心惊的样子,怎么?害怕了不成?你胡胜好歹也是仅次于我的勇士。杀他柳世源就把你的胆吓破了?”

胡胜道:“龙哥,你这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你别说你心里面不明镜一般,他柳世源和其他的那些汉人不同,他可是大首领的心腹,是千千万万瑶族侗族人的军师头脑,是我们行军打仗的智囊保障。这些年来,我们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所以能够让周围各州府的明军畏缩不前,他的功劳几乎占了一多半,他呕心沥血帮我们,帮大首领开创了不小的一片疆土。有他在,我们族人战士的生命就多了几分保障。如果没有他,我真不知道如果明军集结而来,谁来出谋划策,谁来决胜千里。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如果因为私仇而杀了他,不是自毁长城是什么?大首领一出去,你便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如果柳世源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拿你……”

“大首领会拿我如何?我杀了柳世源,大首领难道真的会再把我给杀了替他偿命不成?你别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到底居心何在,为什么要替一个外人说话,你是不是受了他的蛊惑,跟着他一起兴风作浪?”

“你……”

胡胜被蓝小龙噎得没话说,他把头扭向一旁:“本来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既然你这么想,我就长他柳世源的志气,灭你蓝小龙的威风了。”

蓝小龙呵斥道:“胡胜你放肆,我跟你二是结拜兄弟,一更有上下级的关系,在大是大非面前,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的。今儿个,我还就不信这个邪。我就要当着你的面杀了他,回头看看大首领会不会杀我替他偿命。”

胡胜道:“龙哥,既然你决定撕破脸皮,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龙哥,别把今天害柳世源性命的事儿往瑶族侗族人仇恨上靠,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色令智昏,为了一个纪雨瞳,你不惜拿千千万万的族人性命开玩笑。你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只不过是两腿之间的那一丁点儿肉作祟。”

蓝小龙道:“你说的对,我是为了得到纪雨瞳,那有怎样,你能拿我怎么办?”

胡胜对着身后的人一招呼:“那就别怪做弟弟的冒犯了,所有人听我的命令,上。”

“哐啷哐啷……”几声连环作响,一个身材魁梧的瑶族战士举起了九环大砍刀,其他的人也是持起了兵器。

蓝小龙见此情形,虎躯一震,一双圆目怒睁,大声道:“我看你们哪个敢向前一步,大首领出去了,我自然便是你们最大的头人。怎么,你们是准备对头人下手吗?”

瑶族的战士一向是惟命是从,只要头人一开口,刀山火海也是敢闯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明军很难扑灭大藤峡起义之火的原因之一。和胡胜相比,蓝小龙的地位更加尊崇。在这群瑶族战士的眼中心里,蓝小龙就是他们如神明一般的前头人蓝受贰唯一的后人。

几年前,广西总兵官溥领趁着夜色深沉领精兵偷袭阵前营寨,致使蓝受贰在乱军中受重伤而亡。也就是从那之后,蓝小龙受不了打击性情大变。蓝小龙从一个憨厚勇敢淳朴的头人,变成了一个残暴,性情乖戾、喜怒无常的人。他视下属如草芥,动不动就鞭笞,而且彻底沦为了色中饿鬼,荒淫无度。可是蓝受贰神明般的形象一直护佑着蓝小龙,在瑶族人的心目中,他还是尊崇不可违逆的。而且,现如今的大首领侯大苟曾经是蓝受贰的手下,受过蓝受贰莫大的恩德。侯大苟一直感恩戴德,当着众人说过,只要自己出征,大藤峡上下几十万众都要听从蓝小龙的号令。

威势犹在的蓝小龙就是仗此,才有恃无恐。他一发威,对面的瑶族战士面露惧色,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再也没有谁敢往前一步。

蓝小龙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的震慑力,心道:“只要大首领不在,任谁也拦不住我。”

蓝小龙看了看依然躺在地上的初九道:“初九,你到底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还不赶紧给我快去?”

由于被骨头刺破身体,初九的大腿几乎是血流如注,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脸色已经苍白的好像一张纸。他正兀自大口大口喘着气,听到蓝小龙乖戾阴沉的声音,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本来大腿后面阵阵钻心的剧痛也不见了。初九两只手撑住地猛地一用劲,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

但是,他只来得及快速走了两步,便咬着牙放慢了步子。

因为那锥心刺骨的剧痛又袭上来,一颗颗如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从头发丛中滚落出来。由于他腾出了一只手去捂伤口,同侧脸颊的汗珠顺着皮肤的纹路快速流到了眼睛里面。那种又咸又涩,又有点疼的感觉让初九很是难受。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想掀起衣服把眼睛里的汗水擦出来,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却看到了蓝小龙已经失去了耐心散发出恶狠狠光芒的眼神。他赶紧咬碎了牙齿,根本顾不得鲜血汹涌而出,一瘸一拐的从胡胜带来的人马中侧身穿过,前往九层崖前半部分的寨子里取水去了。

第五章 前世今生一样情(五)

初九是一名忠诚无比切非常出色的瑶族战士。他憨厚,他木讷,但是他并不傻,初九心里面明白,淌那么一滩血和把命给丢掉了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胡胜有些绝望,道:“龙哥,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蓝小龙道:“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难道你心里面没有点数吗?当年你可是我爹爹的贴身护卫之一,你是死士,为什么我爹爹死了,而你却活着,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其实,蓝小龙故意去戳胡胜的痛处。几年前柳溥深夜奇袭大藤峡前锋营寨那一场战役,近身护卫蓝受贰的死士几乎全部战死,胡胜在和数百人肉搏,砍杀近三十人力气用尽时被人一刀砍成重伤,从而昏死了过去。是侯大苟带人驰援击退柳溥打扫战场,寻找幸存者才救了他。虽然罪不在胡胜,但是胡胜却把这件事情当做了一生都无法原谅的痛。蓝小龙深知胡胜活在无尽的自责中,便在这必要的当口无情地戳破了他心口的这道伤疤。

蓝小龙一出这个杀手锏,胡胜便再也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去和蓝小龙据理力争。胡胜的脑袋“嗡”的一下子懵住,他的身子晃了晃,双腿一软,跪倒在蓝小龙的面前:“龙哥,我之所以苟活于世,只是想留着一口气,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打到柳溥跟前,手刃这个仇人,替大首领报仇。一旦大仇得报,我一定自刎去地下陪伴他老人家。我的终生大错我认,但是一码归一码,做弟弟的做下属的恳请你,千万不能杀了柳世源。”

蓝小龙似乎不吃胡胜的服软,他并没有答复胡胜,而是指着胡胜和他的那些下属:“你们几个,还有你们,都看什么看,全部给老子退得远远的,面对寨子站定了。谁敢偷摸着转身看一眼,我把他两个眼珠子都给挖出来踩个稀巴烂。”

这些瑶族战士们见蓝小龙冲着他们发火,个个寒蝉若禁,恐怕自己行动慢上半拍会跟初九一样的下场,速度一个赛一个的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十几丈开外。

蓝小龙靠近胡胜,弯下腰,伸出手柔声道:“弟弟,你这是干什么,是和上演软硬兼施不成?快点站起身来,成何体统,你好歹也是个头人,让这些下人们看到了背地里还不笑话死你。你说说,为了柳世源这么一个汉人,你我二人伤了兄弟的情谊值得吗?”

胡胜眼看着回天无力,蓝小龙誓要取柳世源的性命。凭着他的身份地位以及威望,根本无法撼动蓝小龙,他是没有一点办法去阻止悲剧的发生。无奈,胡胜伸出双手,蓝小龙一把攥着他其中一只手,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拉力,让他得以从容起身。

胡胜叹了口气,低下头道:“龙哥,是弟弟猪油蒙了心,是弟弟糊涂。”

见到胡胜低头服软,蓝小龙非常的开心,他用他那蒲扇的大手使劲拍了拍胡胜的左右肩:“哎,这就对了,这才是我蓝小龙的结拜好义弟。就算少了柳世源又有何惧,他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嘛,凭你我的勇猛,冲锋陷阵,定然还是无往而不利。”

胡胜低下了头颅,失望透顶。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上涌的气血让他根本听不见蓝小龙在说什么,他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等大首领打完仗回来,找不到柳世源,我可怎么办?如果以后明军再出现几个像柳溥那样的人,我们该如何应对?看来汉人的话也并非全部都是错的,红颜祸水真是不错,纪雨瞳就是十足十一个祸水,我们全族,整个大藤峡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让这个女人祸祸了。”

胡胜紧紧攥着拳头,心里面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到村寨,看到了纪雨瞳,我二话不说也要一刀砍了她,就算拼着跟龙哥翻脸也在所不惜。留着她,早晚还得出事儿。”

蓝小龙觉得,有胡胜在这里,他日思夜想出来,折磨柳世源的绝妙主意都没有办法去实施。他还有一脑袋侮辱柳世源的话,让柳世源失控着急的话也不能给胡胜听到。那种不打不解气,不吐不快的感觉,就如同一只小猫的爪子,在蓝小龙的心里轻轻挠着。于是,蓝小龙对胡胜说道:“义弟,这么着,你先把这些人带到前面去,我想跟柳世源单独聊几句话。”

胡胜迟疑了一下道:“龙哥,这……”

蓝小龙嘚瑟的笑了笑道:“怎么,义弟,难道你怕我在你走了之后取了柳世源的性命不成?你多虑了,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我想杀柳世源,当着你的面,我照样能把他的小命给收了。”

胡胜心念一动,如果蓝小龙破罐子破摔,一意孤行要做掉柳世源,整个九层崖确实没有谁能够阻止得了他。如今听蓝小龙话里话外,柳世源应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能拖得了一时算一时吧。

胡胜点了点头:“龙哥,弟弟再一次恳请你三思,我听说汉人女子很重视节操,一旦被占了身子,肯定是要跟着对方过的。龙哥你既然心心念念就是想得到纪雨瞳,我们哪怕用强得了她的身子,让她以后死心塌地跟你就行,不一定非得杀了柳世源。”

蓝小龙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摸着下巴想了想:“义弟说的在理,我会好好考虑的。”

看到只能尽力到这里,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胡胜道:“龙哥,那我领着他们回寨子了,希望龙哥为族人们考虑考虑,一切以大局为重。”

蓝小龙有些不耐烦了,把他的身子扭转过去,道:“好啦好啦,你赶紧带人走。”

胡胜在被蓝小龙挪过身子的瞬间瞟了柳世源一眼,心道:“柳大哥,是死是活,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希望大首领赶紧回来。”

胡胜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冲着面对着岩石的一众人等道:“走。”

他来得快,走得更快。

看着胡胜的背影,蓝小龙心道:“不杀柳世源,纪雨瞳根本就不会死心塌地跟着我。我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个机会,怎么可能就此放过。柳世源,哼哼,想逃出生天,没门。”

当胡胜领着人穿过前面山寨和后面祭天处的小道,消失在视线里,蓝小龙搬起一块几十斤的圆石,来到了柳世源的对面。他把石头放下,面对着柳世源坐下,嘴里面哼唱着说不出名字的山歌。看着他那怡然自得的模样,好像不是准备置人于死地的残暴行径,而是纵情山水,欣赏着一幅绝美的画卷。

蓝小龙一首歌接着一首歌唱着,纪雨瞳只能一动不动紧贴着崖壁。前车之鉴让她浑身上下不敢乱动一下,万一再发出动静,蓝小龙一定会凑过来查看的。

这样的等待让时间很难熬,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纪雨瞳变得有些焦躁。

但是她却只能这般眼巴巴等着,等着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等什么才能救下柳世源。

“大不了就拼了我这性命,我是不会让蓝小龙的脏手碰我一下的。如果他敢杀柳世源,我就咬舌自尽,就死在他的面前。”

这是纪雨瞳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大概又唱了两首山歌的时间,初九才一瘸一拐一手一个水桶走到蓝小龙的跟前。其中一个水桶上面,还漂浮着一个水瓢。

当初九把水桶放到蓝小龙的身侧,退到一旁站定的时候,蓝小龙问道:“我说初九,我让你回到寨子拎一桶水过来,你却巴巴儿的拎了两桶。你小子如今也有了心眼儿,怎么着是不是害怕再挨上一顿?”

眼看着能肆无忌惮折磨柳世源,蓝小龙突然有了闲情逸致,调侃起初九来。

初九战战兢兢的对蓝小龙说道:“不不不,头人,初九身为一名下人,要想头人之所想,头人想到的,初九要想到,头人想不到的,初九也要替头人想在前。头人,这里的两桶水,带着金属箍的是放了盐的,另外一桶则是普通的山泉水。”

蓝小龙“滋”了一声:“嗯,没想到你小子还开窍了。好,放盐的水好。不错,这件事情办得不错。去吧,待我施展手段收拾了这个心头大患,回到寨子里一定好好赏赐与你。”

初九连连弓着身子,向蓝小龙道:“多谢头人。”

蓝小龙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是,头人。”

蓝小龙目送初九背影远去。

直到看不见初九的身影,蓝小龙双手十指交叉,反转着手心向天,使劲抻了抻,自言自语道:“老子要活动活动筋骨啦。”

只见他伸手拿起水瓢,盛起满满一瓢的山泉水,向柳世源的头面部泼去。

水花四溅,山泉水独有的寒意刺激着柳世源的神经,柳世源痛苦的呻吟着,满满苏醒了过来。

蓝小龙死死盯着柳世源,狞笑着,满脸的阴寒:“这一觉睡得可舒服?柳世源,有些账,我们之间该算上一算了。”

第六章 我做蒲苇君做石(一)

蓝小龙得意洋洋的展现完他胜利者的姿态后,柳世源回答蓝小龙的只有一句话:“蓝小龙,我真心觉得你可怜可悲。”

这是纪雨瞳第一次听见柳世源说话。

也许是爱屋及乌,即便是因为满身伤痕让气息不足,她仍然觉得柳世源的声音充满了男人的磁性。看到心爱的人,身上是没有一丝缺点的。

“我可怜?你说我可怜?你的命都攥在我的手中,你说我可怜?”蓝小龙不可思议的看着柳世源,那感觉,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柳世源艰难的摇了摇头,道:“不,更准确的说,我觉得在天之灵的蓝大头人实在是太过可怜。”

“你……你居然敢这么说我的爹爹?说,我爹爹哪里需要你可怜,如果说不明白,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悔不该逞这口舌之快。”蓝小龙握着藤条的手青筋暴起,已经开始剧烈的颤抖着,看来,他的怒火快要控制不住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在这天地之间,只有我、你和在天上看着你我的蓝大头人,我为什么不敢说。蓝大头人一世英名,十数万明军听他威名,无不又恨又怕。但是蓝大头人可能永远也猜不到,本来应该最最为他争得脸面,让他英名永存,让他涤荡青天,还瑶族侗族人一片净土的志向可以得到继承和发扬光大的独子,在他英灵升天后,居然鬼迷心窍起来,做起一桩桩一件件倒行逆施的事情,让大藤峡的男男女女敢怒不敢言。”

柳世源的话像一把刀一样扎进了蓝小龙的心窝,他一下子被刺激到了。蓝小龙的脸由白到红,由红到紫,抽搐着,变得狰狞至极。他呆愣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雷鸣一般的狂叫怒吼。蓝小龙高高举起藤条至头上,道:“我不许你提他,整个大藤峡,谁都不许在我的面前提起他。”

柳世源毫无惧色:“蓝小龙,你说你不可怜,但是你现在的模样,用四个字可以形容,色厉内荏。悠悠之口谁能够堵得住,口说在于心声。这些年,是没有人在你面前提起蓝大头人,但是族人们谁不在背后拿你和蓝大头人做比较。他们压根儿都不敢相信,如神明一般存在过的蓝大头人居然会生出这样一个生命继承人。”

“呜呜……”蓝小龙抱着头,似乎很是痛苦,他发出了野兽一般的低吟。

过了一会儿,他瞪着发红的双眼:“我刚才是不是跟你说,不许提他。我告诉你,你没机会了,谁在我面前提到他,我就让那个人去死。我蓝小龙是我蓝小龙,他蓝受贰是他蓝受贰,他是个大仁大义大智大勇的首领,我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好酒好女人的头人,我为什么要遵循他的轨迹活着,我不,不……”

“我不要和他一样,我不要和他一样。”蓝小龙把举着藤条的手向后折出一个夸张的弧度,把最大的力道灌注在藤条上,死命朝柳世源的身上抽打过去。本来,柳世源的胸前、双肩和头脸已经没有多少好皮肉了,这一顿雨点的抽打,更是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了人样。

每重重抽打柳世源一下,蓝小龙就歇斯底里喊着刚才重复的话。

狂风骤雨的打了一两百下,柳世源又垂下了脑袋,他连抬头的气力都已经没了。

蓝小龙看着满身是血的柳世源:“现在我和你到底谁更可怜?”

柳世源歪歪垂着脑袋动了动,示意着他的不屈服:“我的疼,是疼在身体上。而你,疼的却是心里。我即便马上死去,我也死得其所,而你,将要煎熬一辈子。”

蓝小龙咬得后槽牙咯咯作响,道:“到底是一个舞文弄墨的汉人,哪怕就是死了,嘴上也不肯饶人家半分。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的牙敲碎,把你的舌头拔掉,让你没法说话。”

柳世源呵呵笑了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哪怕我的嘴不能说,我心里面还是瞧不起你,我还是替蓝大头人觉得可怜。”

蓝小龙“呀……”的一声,暴起一脚,直直踹向柳世源的心窝。

“噗……”柳世源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再说,再说我把你的心也给踹烂。”

“我说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怎么样?字字诛心的味道不好尝吧。其实,你的心里面明明知道我柳世源对于整个大藤峡侗族瑶族族人抵抗明朝大军有着无法替代的作用,你的心里面明明知道和柳世源和纪雨瞳已经互许终生到白头,你心里面明明就知道哪怕你用上所有的卑鄙手段,害了我的性命,用强占有她,你也无法得到她,但是你却仍然执迷不悟。你不光害了我的命,害了纪雨瞳的命,更害了全族人的命。”

看来柳世源每吐出一句话,便如同锤子一样砸在了蓝小龙的心里,蓝小龙的脸色是一瞬三变,一会儿是红的,一会儿是白的,一会儿是黑的。

“你可真是够狂妄自大的,你无法被替代,你说你无法被替代?如果你不是像一条哈巴狗儿一般在侯大首领身前身后绕着,拍着马屁,我蓝小龙会被蛆虫一样的你压着?我的才能会无法得到施展?柳世源我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人有着你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大才能。哼哼,你是看不到了,柳世源,我看你就老老实实上路,纪雨瞳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我会日日夜夜宠幸于她,让她知道我是多么的御女有术,我会让她一声接着一声不停的叫我好哥哥。等到她尝到了男欢女爱的甜头,她会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我的。”

听见蓝小龙恬不知耻自以为是的诋毁着自己,纪雨瞳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她真想一个箭步冲出去,对着蓝小龙到处喷粪的嘴就是一拳头,狠狠的一记粉拳,把他满嘴的牙齿全部打掉在地,让他再也没有办法胡说八道。

柳世源道:“你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女人,你对待每一个女人都是赤裸裸的占有欲,你那种变态的霸占是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倾心倾意爱上你,而你,一旦对雨瞳用强的话,雨瞳绝对绝对不会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当柳世源向蓝小龙说出上面一段话的时间里,他的声音是颤抖的。纪雨瞳是外柔内刚到极致的女孩子,他真的害怕蓝小龙会丧心病狂,只是为了得到纪雨瞳的身体而用强。柳世源是这个世界上对纪雨瞳最最了解的人,纪雨瞳是他见过最最有主见,最最有思想的女孩子。一旦被蓝小龙侵袭,纪雨瞳会毫不犹豫选择死亡忠于她曾经追寻和拥有的一切。

见到终于在言语的交锋上占据到了上风,蓝小龙开始越发嘚瑟:“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拥有你无法想象的变态霸占欲,我就是要从头到脚,从身体到灵魂彻彻底底占有纪雨瞳。你看你捆得像个粽子一样,一会儿就要去见你们汉人的阎王爷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你是不是怕我占有了纪雨瞳,担心纪雨瞳会寻死?那我告诉你,即便纪雨瞳她死了,我也会给她修一座大大的坟墓,请方圆千里最好的汉人石匠,在她纪雨瞳的墓碑上篆刻上‘蓝小龙爱妾纪雨瞳之墓’几个大字。她纪雨瞳这一辈子注定是我蓝小龙的人,哪怕是死了,也是属于我蓝小龙的鬼。”

“你这个畜生,人渣,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想骂你就骂吧,想嚎你就嚎吧,趁着有力气,想怎么折腾随你。将死之人,我是不会和你计较的。等你折腾够了,我再好好教训教训你。”

柳世源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一股力气,他拼命挣脱,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蓝小龙,有什么阴险毒辣的招数只管冲着我来。你好歹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恃强凌弱欺负弱质女子,说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天下人耻笑?我怕他们耻笑?他们只会羡慕我,羡慕我享有天底下最销魂蚀骨的艳福。”

蓝小龙直了直腰背,仿佛雨瞳归我,天下我有的胜利感。他不再理会柳世源,而是把视线对准了远方天地交汇的地方。地平线鱼肚白后,一层金黄色的光芒散射开来,早晨看样子马上就要来了。

蓝小龙感受着光芒带给眼睛的温度,喃喃自语道:“今天的天气应该不错,而且,会是个非常不错的艳阳天。”

蓝小龙把初九带来的牛皮绳子慢慢放进水桶:“柳世源,来,我送你最后一程,由我来赐予你人生中最最漫长和难忘的一天。也许,等过一会儿,你会觉得,还是赶紧死掉了的好。”

蓝小龙嘴角泛起了冷酷的微笑,他把已经浸满了山泉水的牛皮绳子取了出来,晃晃悠悠绕到柳世源的背后。先是两手扯住牛皮绳套在柳世源的脖子上,轻轻抻住拉紧。

第六章 我做蒲苇君做石(二)

这种紧不是特别的紧,而是稍微勒住脖子,让脖子的皮肉稍微陷下去一些。然后依葫芦画瓢,绕着柳世源前前后后走了十几圈,专门找人身体柔软的地方进行捆绑。

看着蓝小龙的这一番举动,纪雨瞳胆战心惊,吓得脸色发白。因为蓝小龙的险恶用心简直可以说是歹毒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被冰凉的山泉水浸泡过一段时间的牛皮绳子如果经过一两个时辰烈日暴晒的话,牛皮绳子会一点点收缩,一点点慢慢勒进柳世源的皮肉里,最终,柳世源会因为窒息而死亡。

在绑好最后一处绳头,蓝小龙连连向后退出了四五步,他双手抱在怀里,嘴里“啧啧”着,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杰作。

蓝小龙摇头晃脑道:“可惜啊,怎么说也是一代青年才俊,万千女孩子迷恋的美男子,最终却落得个见不得人的下场。哈哈,等到太阳升起来,阳光变得灼热的时候,我便命令人漫山遍野去寻找纪雨瞳,找到她,我会亲自把她带到你的面前,让她看看你什么德行。眼睛冒血圆圆凸出,舌头垂到一尺长,脸部紫青,口水鼻涕鲜血一地,我想都不用想都能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我跟你打赌,纪雨瞳一定会吐出来的。不过,你是看不到纪雨瞳恶心你的样子了。哦对了,等你到了地下,也不用谢我。你们汉人的黑白无常两位拘魂使者不是我刚才说的造型吗?见到你他们应该会倍感亲切吧,瞧着你的模样,弄不好会走个后门,让你托相貌之便得个阴间的差事也不一定。”

蓝小龙说着,笑着,盘着腿坐了下来。

想象柳世源的惨状,蓝小龙兴奋点越来越高。

纪雨瞳感觉时间静止了,她的心火早就把她整个人烧透了,心里面早就把蓝小龙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几十遍。见蓝小龙依然不走,她开始默默的念着:“老天爷,我求求你,让这个该死的畜生走吧,求求老天爷显显神通。”

蓝小龙见柳世源不再和他说话,有些百无聊赖。他继续挑着柳世源搭话:“你放心,我这个人送佛送到西,我会是送你到生命终结之时的人。等到日上三竿,等到你因为痛苦而丑态百出后,我才会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离开。柳世源,我倒是要和你较量一番,我们谁耗得起。”

虽然太阳的光线温度并不是特别的高,但是柳世源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死神正一点一点靠近自己。他的脑袋好耷拉着,没有了一丝生气。柳世源并不怕死,他只不过是放不下纪雨瞳,那个比他生命还重要,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如精灵一般存在着的女孩子。

“雨瞳,你现在身处何处?你一定要藏好了,不要被蓝小龙找到。可是,我多想能够再见你一面。今天,有可能是我在人世间最后的日子。雨瞳,我想你,我想你想得心都碎了,雨瞳,你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思念吗?”

“雨瞳,我还清清楚楚记得见到你第一面是怎样的情形。距离我成为幸运的小子,已经过去了五年零四个月。那一天,四处寻药采药的我无意间摸到了大藤峡。大藤峡山体的岩石很陡峭,虽说上面布满了藤条,但是我仍然还是因为手滑,一不小心从几十丈高的峭壁上摔了下去,砸在了水面上。都说水很柔,可是我分明感觉到我整个人是砸在石头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失去了知觉。”

“等到我恢复了知觉,幽幽醒来的时候,映入我眼帘的是人世间最美的一张面庞。你身着一袭白纱裙,眉毛弯弯如月牙儿,双眸清澈如春泉。你看着我,为我紧张的样子让我看到了你内心的善良。在我和你四目相接的时候,你放心的笑了笑。你不知道,那是多么有杀伤力的笑,那一笑,我的三魂七魄被勾走了,我的心也被你勾走了。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别人,有你纪雨瞳的地方一定就有我柳世源的踪影。”

“我原本是一个贫寒到连落魄都算不上的人,遇到你之前,好像一团没有根的浮萍,随风随水四处游荡,肆意的在人间漂泊。从我能记得住事情开始,我就不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何许人,是一个不名一文、穷困潦倒的走方郎中拣到了我,把我含辛茹苦养大成人。那位胸怀大志却无处施展的走方郎中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命定了的父亲大人。”

“所有人都认为他无用,所以没有人在乎他会什么。他满腹惊天地泣鬼神的才能无人理会,于是他一股脑全部传授给了我。我最喜欢的,却是他认为是他才华中最弱的一项,医术。”

“父亲去世后,我便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走到哪儿算哪儿。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我就一个村庄一个村庄走下去,看病、收诊金、云游四海。直到看到你,我才顿悟,我的根在哪里,我的根就在你纪雨瞳的眼里。你把我带回了村寨,悉心调养。等我稍微好了一些能够走动后,寨子里无论男女老幼,他们都看得出来,只要你纪雨瞳到哪里,我也就挪着挪着跟到哪里。”

“村里面那些喜欢聊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会偷偷凑到我面前,悄悄告诉我,纪雨瞳从来不正眼看别的男人一样,更不允许男人们离她这么近。她们说,你小子究竟是怎样的福分,让她心里面也有了你。”

“终于有一天,大藤峡乱了,战火莫名其妙的烧遍了你居住的地方。你的家人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官军砍杀,你抱着你的父母哭了一整夜,而我,守在你的身边,也是一整夜。”

“看着你哭成那样,我暗暗下定决心,我要帮你报仇雪恨。好像是哪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这个人学的最多的并不是父亲妙手回春的本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本领早已经深深扎根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天呐,我都已经把这些事情几乎都要忘记。在我专心致志看着医书的时候,父亲总是野蛮的一把夺下来扔在一边,硬塞给我一本本兵书,什么《风后八阵兵法图》,什么《孙子兵法》,什么《黄石公三略》……我人生的前十多年,这些书,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早已经是烂熟于心。”

“侯大苟大头人夸我堪比诸葛武侯,说我是不世出的奇才,问我是否愿意随侍他的左右,问我是否愿意为他筹谋划策,对抗朝廷。其实,不用我说,他的心里面早就有了答案,我怎么可能不愿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名让我痴狂一生的女子,这名女子叫纪雨瞳。而纪雨瞳,只有大藤峡他侯大苟大头人这里才有。侯大苟大头人更是知道,我为了纪雨瞳,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当其他男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总是跟他们保持着一种让人感觉到无法靠近的距离。所有人都说,你看别的男人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丝丝波澜。但是,当你看我的时候,你居然会害羞如心怀小鹿乱撞的女孩子,眼光闪躲,不敢直缨。当我呆呆看着你的时候,你的脸会红的像一块鲜艳欲滴的红色绸缎。我知道,我整个人都已经住进了你的心里。”

“我没有勇气向你表白,是你牵起了我的手,把你柔腻的小手硬塞进了我的掌心。从那以后,我便和你看日出日落,明月星空。当你把头轻轻倚靠在我的肩膀时,我觉得,整个人世间就只有我和你。”

“可是,我怎么会想到去防备,防备有人会嫉妒到疯狂。我怎么也没有注意到,在我们两个人的身后,有一个内心已经彻底扭曲,想要喝我的血,吃我的肉,除之而后快的人。他一直用怨毒的眼光剜着我们,恨不得立马让我消失,取而代之。”

蓝小龙的谩骂侮辱柳世源已经听不见,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过了好一阵子,柳世源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牛皮绳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发威,一股钻心的疼痛开始传遍全身。

柳世源觉得自己喉结的骨头就要被勒断成两截,绳子快要嵌入了骨头里。他的三魂七魄,也不单单是纪雨瞳的眼神能够勾去的了。因为牛皮绳子也可以,它正一点点把柳世源的三魂七魄从身体中剥离出来。

“时机终于被那道恶毒眼光的主人等来了。几天前,大头人找我彻谈,想再来一场漂亮的出击,震慑震慑一下四周冒进蠢动的朝廷大军,让我快点拿出个方案来。经过了一个昼夜的部署和谋划,大头人采纳了我贵精不贵多,兵贵神速出其不意的建议,仅仅带领七百多名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勇猛之士,突袭梧州府。临走前,他委托我临时统领九层崖的山寨,以防被朝廷撒到各处的细作突入进来。”

第六章 我做蒲苇君做石(三)

“可是,万万想不到的是,我没有倒在外来之敌的明枪之下,却倒在了自己人的暗箭。一名年纪颇长,而且是我非常尊敬的老太太在我忙得忘了吃饭的当口,端给我一碗粥,而那碗粥里掺杂了从苗疆弄过来的麻药,她是蓝小龙派来的。等我没有了意识之后,蓝小龙带着一众人把我捆到了这里。”

这一天的太阳光似乎比往日要毒辣的多,太阳刚刚冲出薄雾爬上山没有多长时间,蓝小龙便觉得阳光照到皮肤上有些灼热刺挠,他伸出手抓了几下脖子,站起身来,走到了柳世源的面前,使劲拍了拍柳世源的侧脸,道:“喂,我说你还有没有气儿,有气的话麻烦给爷个信儿。”

本来意识已经模糊到几乎殆尽的时候,被蓝小龙狠狠拍打这几下后,意识又稍微有了点儿清醒,他的下巴抬起了一点点,“嗯……”了一小声。

“哎哟呵,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你这贱种的命还挺硬的嘛。”蓝小龙昂起头,此刻的太阳光已经变得炽热起来,迎着光,几乎睁不开眼睛,仿佛能把眼睛刺瞎一样。蓝小龙看着初九拎来的水,心生一计,他弯下腰用水瓢舀满了整整一水瓢的水,放到柳世源的头顶,然后缓缓倾倒了下来。当水划过柳世源嘴唇的时候,出于对求生本能的强烈渴望,柳世源赶紧张开开裂的嘴唇,快速而贪婪的汲取着来之不易少得可怜的生命之泉。

柳世源的这个举动让蓝小龙大大振奋了起来,蓝小龙忘乎所以的大笑了起来:“原来你柳世源的身子骨也是血肉做的,我差点认为是钢筋铁骨的了,到底还是个孬种。来来来,你不是想喝水吗?好呀,我就满足你这个愿望,让你喝个痛快。”

他一甩大手,把水瓢扔出好远,一只手捏着柳世源的两腮,一只手拎着水桶。他拎起的,是拌了食盐的水。在他巨大的力量下,柳世源只能任由他摆布。盐水顺着柳世源的喉咙“咕噜咕噜”进入到了胃部,舌头的味蕾尝出味道不对后,柳世源用仅存的一点点力气反抗着。他毫无意义的反抗刺激着蓝小龙,蓝小龙更是用足力气钳制住柳世源:“喝吧,千万不要浪费我对你的恩赐,死之前我也要告诉你,连喝水这样小小的愿望,我都不会满足你。”

他连柳世源最后一点点垂死挣扎的机会都不给,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更加残忍的折磨柳世源,以满足他积压多年的嫉妒和愤恨。整整一桶盐水,都被蓝小龙浇灌在柳世源的身上。

而那桶没有掺杂盐分的山泉水,蓝小龙一滴都没有给柳世源的嘴唇沾到。他拿着水瓢,顺着他的脖子,慢慢洒满一身。尤其是牛皮绳子捆绑的地方,蓝小龙浇得很仔细。

烈日灼灼,地面都被烤得泛起了热浪,在如此高的温度下,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浸透了柳世源衣服身体的盐水和山泉水开始蒸发起来,如同刀割和蚂蚁啃食般的疼痛刺激着柳世源全身的每一处。柳世源不想再向蓝小龙低头示弱,他咬着嘴唇,上排的牙齿把嘴唇都咬得鲜血淋漓。

他的意志力再一次败给了牛皮绳子,终于,柳世源脖子处的牛皮绳子最先向他发起了索命攻势,牛皮绳子被暴热的阳光晒得紧绷绷的,柳世源不由得张开了嘴发出“荷荷”的声音。在经过几声进去的气儿少,出来的气儿多的绝望喘息后,柳世源的头终于垂到了最低处,没有了一丝声响。

作为让柳世源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始作俑者,蓝小龙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围绕着柳世源前前后后转着,观察着,然后伸出手指横在柳世源的鼻子前,默数二三十下的功夫,柳世源没有一丝气息。他又准备把两根手指头探进牛皮绳子,手指头居然插不进去。他满意的看着和柳世源皮肤严丝合缝的牛皮绳子,道:“呸,贱种,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今天,老子亲自送你归了西,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荣幸,啊哈哈哈哈。”

蓝小龙开心到全身心都飘飘然,除掉了心中唯一对手的那种痛快让蓝小龙开起大脚对着空桶便是一记抽射,水桶凌空飞起,擦着岩石,滚出去好远。

而蓝小龙,也大声哼起了山歌,朝着前方寨子那里而去。

看到蓝小龙这般反应,纪雨瞳眼前一黑,觉得天昏地暗:“世源他不会已经……”

随后,纪雨瞳使劲摇了摇头:“不,不会的,世源说过要照顾我一生一世,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撇下我一个人。”

蓝小龙踱着步子,走得非常慢。每走出一步,纪雨瞳都觉得仿佛过去了整整一个甲子那么长久的时光。

为了能够压制住内心的冲动,纪雨瞳两手十指都扣住了岩石的缝隙,几乎要把所有的指甲给崩断。

“滚,畜生,快点滚呐。”

度日如年般挨了好久,蓝小龙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巨石掩映的羊肠小道中。纪雨瞳猛地撑起双手想爬起来,然而却发现,由于趴在地上的时间太久,她的整个身子都已经开始发麻,神经根本没法向身体传达命令。

纪雨瞳用仅有一点知觉的右手伸向大腿的一侧,用足了气力掐着自己娇嫩的肌肤。一连掐了好多下,她全身的麻木感觉才消退。纪雨瞳一咬贝齿,强忍住那种说不出来是酸还是疼的感觉,手撑着地脚蹬着岩石,跌跌撞撞跑到绑着柳世源的柱子跟前。

“世源,世源你怎么样了?你说话呀,你别吓我,你给我个反应好不好?我是雨瞳,我是你的雨瞳。”

柳世源没有任何动作,依然像一截稻草一样低垂着脑袋。

纪雨瞳想到了什么,忙不迭的向腰间摸去。她的腰间还藏有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是柳世源送给她用做防身的利器。纪雨瞳摸到匕首,匕首出鞘后闪过森森一道寒光,她手忙脚乱的把捆在柳世源身上的牛皮绳子划了开来。由于柳世源的身体本来就因为失去了意识而前倾着,当失去了牛皮绳子捆绑向后的力量后,柳世源好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桩子,直直往地面倒去。

还好的就是,柳世源所在位置的正前方没有像刺穿初九大腿那样的兽骨。

轰然倒地,柳世源僵直着的身体拍在岩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同时扬起了一团尘土。

纪雨瞳还没来得及心疼,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完美动听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柳世源发出了几不可闻的痛苦声。

“水……给我一点水……”

“好的好的,世源,你等着,我找水给你。”听到柳世源发出声音,纪雨瞳觉得自己瞬间从地狱来到了天堂,她眼角唰的一下流出了两行清泪。挚爱之人失而复得,纪雨瞳不由得喜极而泣,她赶紧四处张望寻找,就在慌慌张张找寻一圈后,她的眼睛锁定到了蓝小龙还没有用完的山泉水水桶上。

幸亏蓝小龙舀这桶水的时候很仔细,这桶山泉水并没有被浪费多少。

看着静止得不起一丝波澜的山泉水,纪雨瞳眼里冒出了贪婪的光,好像一个视财如命的人见到了一座金山。

她连滚带爬,捡起蓝小龙扔到一边的水瓢,另一只手拎起水桶,在柳世源的身边放下。

纪雨瞳颤抖着手,舀满的一瓢水被她撒去了一半。她小心翼翼的把柳世源的上半身扶起来,让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自己的怀中,把剩余的半瓢水送到了柳世源的唇边。

一直到这个时候,纪雨瞳才真正第一眼近距离的观察柳世源的真容。

虽然柳世源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是刻骨铭心存在着的,虽然柳世源的喜怒哀乐是她至死也难以磨灭的回忆。

在她臂弯里这个基本上只有很微弱生命体征的男人,哪怕是在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了人形的情况下,依然有着让她着迷的男子汉气概。如果说造物主毫不吝啬的给予了她纪雨瞳人世间最完美的一具女性皮囊,那么相应的,老天爷也给了一个男人最完美的躯体。柳世源的脸上有着棱角分明的刚毅线条,皮肉以最佳的比例附着在骨骼上。天地间生就的一个翩翩美男子,好儿郎。像柳世源这样的男人,难怪会被那个“纪雨瞳”垂青。他柳世源无论是穷途末路还是意气风发,都会让见到过他的女人无可救药的接受他的所有,并为之付出一切。

柳世源的嘴唇碰到山泉水,好像碰到了琼浆玉液一般。他有了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反应,本能的伸长了脖子,大口大口汲取着。

看着柳世源的眉眼有了一点生机,纪雨瞳心里面欣喜若狂。

“世源,你一定要好起来。”

烈日当空,柳世源的身体却冰冷的厉害。

纪雨瞳在不弄疼柳世源的前提下,让身体肌肤更加贴近柳世源,温暖他的身体。

第六章 我做蒲苇君做石(四)

咕咚咕咚灌下一瓢水之后,柳世源总算从完全模糊的意识中清醒出来,他听到了魂牵梦萦的女子对他的呼唤,不由得给予了纪雨瞳最想要的回应:“雨瞳,是你吗?我不是死了吗?雨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纪雨瞳听到柳世源唤她,手臂微微用了一点点力气,把柳世源的头更加靠近自己的心脏:“世源,是我,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睁开眼看看我,我们都好好的活着。”

耳畔传来的这个应答,对于柳世源来说,比之音还要美上千倍万倍。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柳世源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他盯着纪雨瞳那张脸,生怕错过了一样,来来回回看了七八遍,道:“雨瞳,是你吗?我没有在做梦吧。”

“没有做梦,是我,是你的雨瞳。”

“雨瞳,整个九层崖山寨的所有道路都布满了蓝小龙的爪牙,你怎么来到祭天处的?”

纪雨瞳满眼爱恋的看着柳世源:“傻瓜,难道你忘了吗?我背后的悬崖藤条一直垂到了崖底。”

柳世源挣扎着,想要从纪雨瞳的怀中坐起。

“世源,你这是干嘛?别动。”

“九层崖的后山悬崖有两千多尺高,你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儿,我不是好好的在你跟前嘛,世源,不要担心我,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蓝小龙说不定一会儿还会折返,如果看到你我,我们肯定是再也难逃一劫了。”

虽然疼痛感传遍整个身体,由肌肤而入骨头,但是柳世源已经恢复了判断力,为了纪雨瞳,为了他自己,柳世源的脑袋飞速运转了起来,他沉思了片刻向纪雨瞳道:“雨瞳,你不用太过担心。侯大头人临出发前,我再三向他老人家道,这次精兵奇袭,无论取得了怎样的喜人的战果,切莫不能贪功迁延时间,最多四个时辰,四个时辰之后,一定要从梧州府里面撤出来。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事情在按照我的预期进行。即便是颇丰的战果,带了大量的俘虏,今天晌午之前,头人一定能够领兵返回营寨。蓝小龙前往营寨的时候说过,他一定要把你找出来。我想,他此刻正着人努力找寻你的踪迹,再加上他认为我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我估计在找到你之前是不会回到这里来的。用不了多久,头人便会回到营寨,到时候我们再现身不迟。”

纪雨瞳点了点头:“被你这么一分析,我才能放下心来,世源,还能起来吗?这里太晒,此刻你的身体已经不再冰凉,似乎又有了些发热,我们要不要换到阴凉一些的地方?”

柳世源面上露出惨淡的笑容,轻轻摇了下头:“雨瞳,再容我积攒一点体力。没想到我习武多年,空有一身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的本领,却吃了阴谋诡计的暗亏,栽倒在己方的人手中。雨瞳,我还是不敢相信,后面的悬崖那么高,你怎么能够爬的上来,万一体力不支怎么办?那个情景我是连想都不敢想。”

纪雨瞳腻声道:“别说你不敢想,连我自己都觉得后怕,但是当时根本什么都顾不上,一听说你有生命危险,哪儿想的了那么多。”

柳世源愣住了,看了纪雨瞳好久,才吐出几个字:“雨瞳,谢谢你。我柳世源生平得你,夫复何求。”

纪雨瞳轻轻左右晃了晃臻首:“千万不要这么说,世源,你知道吗,应该充满感激的人是我,你为我付出的远比我为你付出的多得多。”

“世源,这会儿能好些了吗,我还是担心,我们所处的位置太过于暴露,如果什么人来了的话,一眼便能找到我们,如果能起来的话,我们找个隐蔽点的所在,那样能够尽量拖一些时间,等着头人回来。”

柳世源深吸了一口气:“比刚才好一些了,要不我们试试看。”

听到柳世源这么说,纪雨瞳先是把柳世源慢慢扶正坐起身来,然后娇小的身体从他右边的手臂腋下钻过,伸出左手揽着柳世源的腰肢:“世源,忍住,我们要起身了。”

“嗯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三……二……一……走起。”

在倒数三声结束的时候,柳世源咬住了后槽牙想要提起一口气站起身来,但是一阵钻心刺骨剥皮抽筋一般的疼痛让他那股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的气力顿时涣散掉,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从柳世源的额头滚落下来。一瞬间,柳世源再次失去了平衡,重心不稳,摔倒在岩石上。顺带着,纪雨瞳也倒向了地面。

柳世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行,雨瞳,看来一时半会儿我是没有走动的可能了。”

纪雨瞳不敢再移动柳世源,伸出手轻颤着抚摸柳世源被蓝小龙疯狂抽打后几乎没有完整皮肉的上半身,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世源,我们等大头人回来救我们,等过些时日养好你的伤,我们两个人就离开大藤峡,好不好?”

柳世源愣住:“雨瞳,你的灭门之仇不报了吗?”

纪雨瞳道:“虽然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不报了。我想通了,只要打仗,老百姓只有听天由命,能不能活命,全看领兵之人是否严明军纪,勒令三军。如果是我经历的那一次,兵士们经过修罗战场,领军之将肆意纵兵,任由他们烧杀抢掠,历史上出现过太多太多次,也不是我一个人。你为了了却我的心愿,替大头人出谋划策,这些年来虽说也打了不少的胜仗,但是终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因为我要报仇,也堆填了不少的人命进去。这些因为我要报仇,而死去的瑶族侗族战士和朝廷官军们,他们的亲眷是不是也要反过来找我报仇索命。今天,我突然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了眼前人,为什么要活在过去的仇恨里。”

第六章 我做蒲苇君做石(五)

“而且,现如今的情况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大藤峡不再是严丝合缝的铁板一块。你有一个尴尬的身份,汉人。虽然说大头人完全相信于你,一向是委以重任,但是随着年轻的瑶族侗族各大小寨主洞主们慢慢长大成熟,有野心的人一定不会心甘情愿听从一名汉人的发号施令。大头人给予你的信任越多,瑶族侗族族人对你的感激越多,你在大藤峡的地位越举足轻重,那些年轻却掌握着大权的人就越会忌恨你。世源,你因为我,已经是身临险地。蓝小龙这次突然发难,除了想要强占我,也是因为你的被赏识。大藤峡,已经不宜久留。”

纪雨瞳娓娓分析的一番话语,让柳世源非常的感动:“雨瞳,你真的愿意为了我而忘掉过去吗?”

在感激的同时,柳世源对于纪雨瞳鞭辟入里洞若观火的判断惊讶万分。

他的心里面一直清楚纪雨瞳并非普通的女子,她有着超出常人的思想境界,不过他从来没有注意到纪雨瞳竟然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

纪雨瞳道:“蓝小龙的阴谋诡计让我恍悟,我的父母亲人已经仙逝远去,为了难以企及的报仇而失去我最心爱的人的性命,我不能不做出抉择。而这个抉择,我认为是正确的。世源,我想了很多,我们一家人死于兵祸,按照天道循环之说,也许是他们上一辈的行善积德没有做到足够让这一世得到善终。我的家人们这一辈子都是善良的,做了数不清的善事。我想,他们早已经把几世前遗留的罪孽抵消掉。哪怕是进入地府审判,他们也是能够得到六道轮回中投胎进入良善之家的机会。我不想只是因为我一个人,大藤峡和朝廷之间厮杀往来一年较一年增多。即便是我们的反抗再激烈,但是终究是力量悬殊。朝廷是绝对不会允许大藤峡一直自立为王,这两年明显感觉到朝廷在逐年调兵遣将,增派兵力,分别驻守各处,把大藤峡团团围困住,我不认为大藤峡会成为最终的赢家。”

柳世源点了点头道:“虽然这几年我们是赢多输少,用你的话说,我们和大藤峡之间力量悬殊,我们死掉一千人和他们死掉一千人对于整体力量的损失影响不能相比。加上步步为营,绝不冒进,看着我们赢了不少漂亮仗,其实局面已经渐渐危困起来。夜里,我也会常常惊醒,因为我梦到了大藤峡被朝廷的大军攻破。我们四处出击,打赢的仗越多,朝廷派来镇压的军队实力就越强。我早就感觉到,大藤峡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意味,疲于应付。这一点不光我知道,连大头人都知道,只不过我们都在硬撑着,幻想着在朝廷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大藤峡之前,派来的指挥将领是个庸才,一举打破僵局。我呢,一则是为了报答大头人的知遇之恩,另外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希望能够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枭下那个纵容兵患泛滥,致使你全家人丢了性命的那个将领的头。”

纪雨瞳道:“本来,我也在期待着那一天。只是,蓝小龙的出现让我清醒,他是不会容许我们等到那一天到来的。即便你我这一回逃出生天,可是我们不能寸步不离大头人,蓝小龙不拔掉你这个眼中钉誓不罢休。”

柳世源想着蓝小龙狰狞的脸,嘴巴干涩,吧唧一下嘴:“唉,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等大头人回到寨子,我们再做接下来的打算,好不好?”

“嗯。”

“雨瞳,我一定会悉心挑选到一个能够让我们全身而退的好时机,带着你远走高飞。”

纪雨瞳道:“好的,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世源,要不然你就这样躺着,我离开片刻,找一些树枝来给你遮遮阴凉。”

蓝小龙真会挑日子,高空中挂着的简直是个夺命的晒人火球。这一天的阳光非同一般的毒辣。在空旷的地上没有任何遮挡物,被太阳暴晒一时三刻,便有种脱水到中暑的感觉。

纪雨瞳站起身,拿着匕首走到二十多丈外的地方,努力劈砍着树枝。

三五趟的功夫,她便在柳世源的身边搭起了一个能够遮荫避暑的“帐篷”。

有了阴凉,再喝了几口水后,柳世源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开始一点一点凝聚了起来。

乍一看柳世源生的文文弱弱,其实他从他那位“走方郎中”的养父那里学到的可不止医术和兵法,更有一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超绝技艺。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柳世源因为年轻气盛,依仗着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本事,专门攀越各地的悬崖峭壁采摘药材,这才从两军对垒,几乎防守到密不透风的防线进入到大藤峡。他之所以会从悬崖上掉下来,是因为那段时日里贪功冒进,身体里有了隐伤。在攀爬到绝壁的时候,柳世源强行运用内力,在一瞬之间隐伤迸发,被内力一反噬,失手坠落。

当然,在柳世源决定驻守大藤峡守护爱人纪雨瞳后,因为民风淳朴从来没有发生过械斗群殴之类的事情,柳世源的一身技艺也就没有了展露的机会,整个大藤峡,除了纪雨瞳,没有人知道柳世源还是个武林高手。

柳世源也担心随时会有意外状况发生,顾不上心疼纪雨瞳为她忙前忙后,就这么随性躺着,让内力大三十六周天,小七十二周天运行着。

折腾了一番之后,纪雨瞳已经是全身湿透,香汗淋漓。她用手背轻轻擦拭了额头,然后来到柳世源的对面,悄无声息的坐下,痴痴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

当柳世源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差不多三四顿饭的功夫下去了。纪雨瞳清清楚楚的看见柳世源的眼中闪烁了一抹温润的光。以前“她”经常看柳世源打坐,知道柳世源的内力已经慢慢凝聚了起来。纪雨瞳欣喜的问道:“世源,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柳世源道:“现在坐起来是没有问题的,拼命保护你也没问题,就是还需要假以时日才能真正恢复以往两成的功力。”

纪雨瞳道:“还是先别忙动,万一再动了真气该怎么办。唉,真的很想能够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柳世源道:“目前只能等大头人返回山寨了,时间每过去一分,便对我们多一分有利。”

纪雨瞳微微皱了皱眉,做了个思索的举动:“世源,你说如果我们两个人离开大藤峡,你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柳世源想了想:“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去苏州,如何?”

纪雨瞳欣喜的点了点头:“好啊好啊,我们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叫夫妻同心。”

“啐,谁和你夫妻了。”

“你不想吗?”

“想,想你个大头鬼。”

两个人小声的调侃着笑着,正在这个时候,山脚下的欢呼声隐隐约约传到了九层崖上的山寨。听到雷动的欢呼,柳世源和纪雨瞳对望了一眼:“是大头人回山寨了,我们终于有救了。”

第七章 孰轻孰重当自明(一)

蓝小龙自得意满的回到九层崖前面的山寨,向站在一旁把守着路口的下属问道:“撒出去的人回来了吗?”

下属毕恭毕敬的半弯着腰:“回头人,兄弟们几乎把整座山都翻过来找了几遍,但是就没有发现纪姑娘的香踪。”

蓝小龙有些恼怒道:“废物,一群废物,连个柔弱的女人都找不到,平日里养着你们有什么用。狗呢,有没有带着狗?”

“都带着呢,可是纪姑娘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蓝小龙百思不得其解的摸了摸长出青茵茵胡渣子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她一个女人会去哪儿呢?难不成,我的计划被她察觉到了?”

其实,在侯大苟带领精兵突袭梧州府的时候,蓝小龙趁机向柳世源发难,其中包含着最重要的也是最龌龊的环节,那便是当他买通老妇人用苗疆药性极强的麻药把柳世源麻翻的同时,让亲信属下带领一众人直扑纪雨瞳的住所。

他的计划是,把纪雨瞳扯到被捆成粽子的柳世源面前,他要让柳世源眼睁睁看着自己强行霸占了纪雨瞳,从而把柳世源的意志彻底给打垮。但是,那些牵着狗的抓捕行家里手们却扑了个空。纪雨瞳的住所临近溪水,当纪雨瞳听到狗叫,从窗缝看到一众人等气势汹汹向她房屋方向扑来的时候,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出事儿了。于是,深谙水性的纪雨瞳顾不上许多,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闭气远遁。

无奈之下,蓝小龙才退而求其次,只能干巴巴的以言语刺激,暴力折磨着柳世源。

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纪雨瞳居然有胆量绕到高度悬殊近三千尺的九层崖后山的悬崖峭壁。那段悬崖峭壁,可以这么说,从他们祖先开始在这里刀耕火种至今,就没有听说有人能够爬上来过,就是自诩为勇士的蓝小龙手下,听到挑战悬崖峭壁,也都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所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柔弱好像扶柳一般的纪雨瞳,不光没有体力,更没有胆量从后面爬到祭天处。九层崖后崖峭壁上的藤条之所以被人动手脚,那也只不过是以防万一。

“头人,属下有一个荒唐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蓝小龙一点儿好气也没有。

“那纪姑娘有没有可能从后崖的峭壁攀爬上来?”

“荒唐,你可真会想。就纪雨瞳那柔弱纤细的身体,弱不禁风的体质,山风稍微刮大一点我都怕她被吹上天去。去,吩咐下去,不许偷懒,再加派两拨人手,不是说把山翻了个遍吗,那就再给老子翻一翻。”

“是,头人。”

本来认为能得到纪雨瞳香体的蓝小龙打发走属下后,觉得浑身上下燥热难耐,他已经焦渴异常,急需找到一个宣泄的替代品。

他砸吧砸吧嘴,急匆匆朝着自己在九层崖的其中一个住所而去。

蓝小龙最近无论去哪儿,身边都会有一名汉族女孩子随侍左右。随侍,什么都得侍候,既是侍女,也是侍妾。

这名汉族姑娘叫紫月,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这个年龄的人都是非常贪睡的。蓝小龙在整夜挞伐完她后告诉她,他有可能会很久才回。所以当蓝小龙返回房间的时候,紫月才刚刚睡醒起身,被蓝小龙折腾的腰酸腿疼的紫月正一边捶着背,一边整理床铺。

由于是刚刚起身不久,紫月的身上只罩着一件蝉翼一般薄透的纱衣,贴身的亵衣随着身子来回晃动隐约可见。美人如玉,身体酥软娇羞欲拒还迎在他身下承欢的画面让蓝小龙血脉喷张,蓝小龙觉得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悄悄的来到紫月的身后,双手叉着腰,对准紫月紧翘的双臀撞了下。紫月被蓝小龙的举动吓了一跳,“哎呀”一声,侧倒在床上。

紫月小脸羞得通红,媚眼如丝,看着蓝小龙:“头人,你这么早就回来啦。”

蓝小龙道:“你个死丫头,很享受刚才的举动嘛,说,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人这样待过你。”

紫月呸了一声道:“头人你这话说得可就伤紫月的心了。大藤峡上上下下谁人不知我是您的女人,这里有哪个嫌命长了,敢来占我的便宜。”

蓝小龙往床上大马金刀一坐:“快去,给老子我准备一些好酒好菜。”

“头人,您稍等奴婢片刻,奴婢去换一身衣服。”

“哎呀,别费那个劲儿了,等会儿还不是光溜溜的,哪件衣服不一样。”

“啊……头人,昨天晚上到今儿早晨你不都……你不会还想……”

紫月的双眼都快要滴出水来,她的眼神勾魂摄魄,蓬松凌乱着的头发和刚刚起床无力慵懒的姿态一下子勾起了蓝小龙。

看到紫月半躺在床上一副予取予求任君采撷的模样,蓝小龙眼前恍惚了下,竟然把她看做成纪雨瞳。

蓝小龙喉咙发出一声怪叫,硕大的身躯扑了上去,把紫月压在了身下。

“头人,你不是要好酒好菜的嘛,我……唔唔……”

紫月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完整的话,便被蓝小龙臭烘烘的嘴封住了双唇。在肆意采撷着美女香津的同时,蓝小龙疯狂的把紫月身上的轻纱和亵衣撕扯掉。

他的双眼已经充血发红,如求偶的野兽一般发出荷荷的怪叫声:“喝什么酒,先把你吃了再说。”

一会儿的功夫,房间里是红被翻浪,紫月的欢愉声毫不避讳的放声传了出去。

蓝小龙膨胀到急需宣泄的火给了祭天处的柳世源和纪雨瞳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时光,忙着在屋中翻云覆雨品尝销魂蚀骨滋味的蓝小龙哪儿有功夫再有别的心思。在几百上千次冲锋陷阵完毕后,紫月坐起身来,在蓝小龙的后背,伸出柔弱无骨的十根指头轻轻帮蓝小龙揉捏着肩膀。

蓝小龙一手拎着酒坛子灌上一大口,一边问道:“滋味如何?”

“爷,我差点被你折腾散架了,你这精力也太旺盛了。”

“哈哈,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大藤峡多少女人想让我陪她们一夜我都不正眼瞧她们一眼。”

蓝小龙的心情好极了。他走的时候,柳世源是“咽了气”的。只要柳世源咽气,放眼整个大藤峡,还有谁不知死活,敢和他抢纪雨瞳。

刚才的滋味蓝小龙觉得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的滋味让他发出了“滋”的一声。

蓝小龙又灌了一口酒,正咕咚咕咚往下咽的时候,从山下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此起彼落欢呼声,蓝小龙条件反射一般激灵灵从床上跳起身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紫月,快,快点把衣服给我穿上。”

“怎么了,我的爷?”

“听这动静,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大头领凯旋归来。”

蓝小龙一边由着紫月为他穿衣整理,一边左右闻了闻:“紫月,我身上能闻出酒的味道吗?”

紫月也用琼鼻闻了下:“爷,多多少少能闻出来一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侯大苟深深理解,随着大大小小的胜仗越打越多,侯大苟每次带领人马出击朝廷据守之地的时候,都三令五申让留守在九层崖寨的人高度戒备,切莫因为贪杯而放松警戒。毕竟,你一次次用精锐小股力量破坏打击明军有生力量和心理防线,说不准哪天明朝的某位将领便会依葫芦画瓢,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蓝受贰是怎么死的,就是这么死的。

蓝小龙在寨子里是出了名的千杯不倒,适才那一阵子,心情无比愉悦的他几乎是三五口便把一小坛陈酿喝了个精光。虽然他根本没有任何的醉意,但是酒气已经能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紫月在蓝小龙的身边伺候久了,深知蓝小龙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她老老实实告知蓝小龙身上有很大的酒味,说不定蓝小龙反手就是一巴掌,埋怨紫月为什么没有劝阻他。

紫月之所以敢欺瞒蓝小龙,她心里面的小九九是,侯大头领刚刚返回寨子中,一定有好多事情要处理,说不定三五个时辰才能传唤蓝小龙。到那个时候,蓝小龙身上也就没有什么酒味了。

然而,紫月还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刚刚帮蓝小龙穿好一身行头,她房间的门被轻轻拍着,胡胜在门外轻声道:“紫月姑娘,虎哥是不是回来了?”

他的声音轻是轻,不过语速很快。

“我在呢,不要像催命鬼一样催我。”介于刚才在祭天处的表现,蓝小龙开始从心里面厌烦胡胜:“有什么话,赶紧说。”

蓝小龙不耐烦的口吻让胡胜叹了口气,颓然把头低下,心道:“因为一个女人,唉……”

他短暂的伤感了一下,道:“虎哥,大头领得胜回山,就在刚才传下命令,命所有的洞主、寨主到议事厅。”

“你说什么?”

蓝小龙和紫月几乎是异口同声脱口而出,蓝小龙转过头面对紫月,纳闷的看着她,问道:“紫月,你为什么一副很是意外的样子?”

第七章 孰轻孰重当自明(二)

紫月支支吾吾,不敢说出心中的想法。见蓝小龙直勾勾盯着自己,想到蓝小龙翻脸不认人的个性,道:“大家欢庆的动静不是刚刚从山脚下传上来吗?大头领不是应该和大家在一起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议事厅呢?”

紫月的这段问话让蓝小龙也起了疑虑,他接过紫月的话茬问胡胜:“是的哇,大首领不是应该跟族人跟属下在山脚吗?”

胡胜道:“大首领为了验看我们留守山寨的人是否有偷懒懈怠,所以并没有跟大队人马同行,而是先一步从九层崖西侧的羊肠小道绕上来,他命令我们所有人在他数完一百个数字之前全部集合于议事厅。”

侯大苟有一个由来已久的习惯,只要一升帐点将,他便伸出手指头匀速数数字,等他数完或一百或二百之后,语音落后,但凡来的人,第一个打十军棍,第二个二十军棍,第三个三十军棍,以此类推。

久而久之,在侯大苟的严治军纪下,大藤峡所有的兵将知道令出如山,行动要如臂使指。

一听到集结人马侯大苟又是用上了平日的习惯,蓝小龙一下子急了,他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在胡胜打开门的引导下:“走走走,千万别误了点卯。”

当蓝小龙从胡胜身边经过的时候,胡胜皱了下眉头道:“龙哥,你刚才是不是饮酒了,为什么身上有如此浓烈的酒味?”

蓝小龙愣住了,抬起袖口使劲闻了闻:“酒味这么重吗?”

胡胜点了点头:“非常重。”

蓝小龙转过身,狠狠看了看花容失色的紫月一眼:“你这个臭丫头,居然敢欺瞒于我,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胡胜道:“龙哥,现在不是动怒计较这个的时候,快走吧。”

蓝小龙想到侯大苟铁青的脸,打了个冷战,赶紧出了门。

一脚刚刚踏出门,一阵山风扑面而来,冷飕飕的。蓝小龙抬头看了看天,此刻已然变了天,一块硕大,连天际都看不到的乌云携带巨大的压迫感漂浮到了九层崖的上空,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已经昏暗如黑夜。随着山风,打在脸上的是大小如黄豆粒的雨点。

雨点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疼痛,可见雨点之疾。

胡胜连忙用手遮住头脸,而蓝小龙却如闲庭信步,任由大雨把他浇了个通透。

见此情形,胡胜连忙脱下衣服替蓝小龙遮挡,蓝小龙却一把把他推开:“哎,不用。”

突然,蓝小龙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胡胜道:“龙哥,你这是怎么了?”

蓝小龙道:“我笑那柳世源,真是连老天爷都容不下他。”

胡胜道:“此话怎讲?”

蓝小龙道:“你想想,如果老天爷真想救他一命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起风下雨,偏偏等他被太阳暴晒,牛皮筋收紧,柳世源咽了气才变天。”

按照他蓝小龙的想法,而且他也是亲眼见证了柳世源“咽气”的。哪怕当时柳世源还有一点点气息,但是经过之后那么长时间,太阳光持续的暴晒,柳世源也是肯定死透透的了。

当快要到议事大厅的时候,倾盆大雨把蓝小龙浇了一个透心凉,狼狈不堪的造型让蓝小龙兴奋异常,到了前厅廊下,他跺了跺灌进鞋子里的雨水,拍了几下胡胜的肩膀,靠着正弯腰拧衣服的胡胜,道:“胡胜,老天不肯帮柳世源半分,却实打实帮了我一把,本来浑身的酒气,被大雨一阵浇灌,此刻是不是减轻了不少?”

胡胜闻了闻,果然酒味轻了不少。

蓝小龙道:“这叫什么,这就叫天助我也,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胡胜违心回答蓝小龙:“是的,龙哥,此刻连老天爷都站在你这一边了。”

蓝小龙道:“那可不,失道寡助,得道多助,我的命运,自有上天护佑,怎么样?”

胡胜连声道:“那是,那是。”

“走吧,赶紧进去,晚了,可是要受大首领的责罚的。”

恰在这个当口,滚滚翻动着的乌云中一阵白光闪过,一个雷落砸在山崖某处,顿时,天地为之变色。

大自然这种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瞬间释放,让整个九层崖的山寨都颤抖了起来。

胡胜被吓了一跳,连忙向厅内窜入三四步。

蓝小龙见状,指着惊魂未定的胡胜:“哈哈哈哈,你瞧瞧你,对得起九层崖勇士的称谓嘛,怂样,不就是大地惊雷吗,有那么可怕吗?”

蓝小龙双手插着腰,站在廊下入口处,远远那么看过去,似乎真有点英雄的模样。

这边雷霆之势刚停,那边议事厅的尽头传过来如同小雷落的声音:“哈哈哈哈,真是他娘的痛快,老子也算是身经百战,但是老子从领兵打仗第一天起就没有打过一次如奇袭梧州府这样顺心应手爽快的战役,柳世源不愧是大藤峡的军师,才堪大用,才堪大用啊。胸中自有千军万马,脑中更有百般谋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用在柳世源的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如此本事,似乎只有诸葛武侯能胜过他了。”

议事大厅那头传过来的话进入到蓝小龙的耳朵里,蓝小龙难受异常。如此不吝啬的夸赞竟然是用在他视为死敌的柳世源身上,不光刺耳,简直是扎了心了。蓝小龙快走几步,迎着声音道:“叔父,此言差矣。”

“哦,有哪里不对吗?”

蓝小龙本来就是那种身材异于常人高大魁梧的男子,然而与他问话的男子竟然比还要魁梧上三分。他往那儿一站,俾睨天下之气油然而生,看到他,一定会记得他那布满了下颚,一根根如同钢针一般的胡须。

“俗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天下人口众多,具有经天纬地之才干的不止他柳世源一个人,但是能够善用柳世源的,全天下可能就只有叔父了,叔父就是那知人善用的伯乐。作为大藤峡近百万瑶族侗族人的大头人,叔父不应该一直把柳世源挂在嘴边。时日久了,会有损叔父的威望。”

侯大苟听后连连摆了摆手:“哎,千万不能这样想。广纳天下能人良才是我们做大事成大业者必须首要做到的。他柳世源本身有惊为天人的才干,又肯倾心倾意帮助我们对抗朝廷,我们坦诚以待,心怀感激之心是对的。小龙,我前往梧州府的这几天,有没有悉心防备?我可是听说,明朝又撒下了一大波探子。”

蓝小龙推金山倒玉柱,双手抱拳向侯大苟道:“回叔父,侄儿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自从你离开之后,我便加派人手至上山的各个隘口,并且明暗哨也是多了一队人马轮换,保证山寨水泼不进。”

侯大苟道:“这样做就对了。蓝大哥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精明能干,一定会倍感欣慰。”

他弯腰拉起蓝小龙,正准备伸出手拍一拍蓝小龙的肩膀以示鼓励,鼻子却嗅到了不是很浓烈却依然清晰的酒味。侯大苟虎爪搭着蓝小龙的一只肩膀,微微一发力,便把蓝小龙拉到自己的脸侧。

要说天生神力,侯大苟在大藤峡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虽然只是微微发力,蓝小龙已经承受不住,他觉得整个肩膀都要被侯大苟给捏碎了。豆大的汗珠随着雨水,滚落了下来。

侯大苟压着怒气靠近蓝小龙的耳边:“为什么要喝酒,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军令吗?”

蓝小龙紧要牙关,强忍着阵阵袭来的钻心剧痛:“叔父最是了解侄儿,侄儿一向严守军令。不过今晨醒来,梦到爹爹,忍不住把爹爹的佩刀取下来擦拭,都说睹物思人,侄儿心里面堵得慌,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偷喝了几杯。”

蓝小龙是万万没想到侯大苟鼻子如此之灵敏,如果不搬出他的父亲蓝受贰,一顿军棍是少不了的。为了不受惩罚,蓝小龙厚颜无耻的说出了上面的话。他心里面清楚,这是一个百试百灵的救命好方法。

果不出蓝小龙所料,侯大苟在听到蓝小龙思念蓝受贰,把他那钢筋铁骨铸就般的虎爪挪了开来,本来严厉斥责的声音也在瞬间变得柔和:“唉,以后不许再犯。这不光是你的伤心事,也是我的伤心事。当年,如果叔父能够及时救援的话,你父亲也不会命丧柳溥等人之手。几年了,你应该试着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继承你父亲的遗志。”

“你要多多和柳世源亲近亲近,他们汉人的兵法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你要多学多问,把一身的本领学到手,替你的父亲报仇雪恨,告慰千千万万被官兵所杀的族人。小龙你是不知道,柳世源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跟我一起,亲自挑选了七八百名勇士,把他们乔装打扮成挑夫、小商小贩,分批从各个城门混入梧州府,子时三刻,当所有人困乏的时候,突然出击,首先占领梧州府的军械库,斩杀了梧州府的布政使、巡按副使,以及一千多名将官兵卒。这一趟,我们出去是七百来人,回来呢,可是近三千人,三千人呐,这还不算粮草辎重,金银之物。”

第七章 孰轻孰重当自明(三)

“哦对了,我看这人都到差不多了,为何唯独不见柳世源的踪影,他可是一向最守时的。”

他这么一询问,还没来得及欢庆的人都低下了头。

“嗯?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柳世源在哪里?”侯大苟一双虎目射出森森寒光,他隐隐约约觉察到九层崖发生了变故。

议事大厅里安静极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能听到的只有外面哗哗倾泻而下的雨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侯大苟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

“小龙,你说。我离开九层崖的时候,把这里的大小事务交由你和柳世源。”

蓝小龙不敢直缨侯大苟,支支吾吾道:“叔父,柳世源,柳世源他人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会不见踪影?自从他现身九层崖至今,纪雨瞳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近一年,纪雨瞳就没有踏出家门下山半步,纪雨瞳不动步,柳世源能去哪里?”

蓝小龙道:“就是因为纪雨瞳不见了,所以柳世源……”蓝小龙本以为,他有胆量趁着侯大苟出去的时候动手杀柳世源,就有胆量当着侯大苟的面来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真当侯大苟询问起他的时候,蓝小龙分明就胆怯了,丝毫不敢和目光如炬的侯大苟对视。

“纪雨瞳和柳世源都不见了,有没有加派人手四处寻找?”

“有的有的,知道他们不见,我第一时间把我的亲信随从都派了出去,几乎把九层崖翻了三遍,却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蓝小龙在说以上那些话的时候,眼神始终是飘忽不定,四处闪躲的。侯大苟毕竟是枭雄一世,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蓝小龙心中有鬼。

他一下子打断了蓝小龙:“小龙,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我想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

一听到侯大苟这么说,蓝小龙心中暗暗叫苦,不好,似乎被叔父察觉了。

侯大苟道:“你们之中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纪雨瞳和柳世源究竟在哪里?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是提前约定好了一样,如同泥胎神像,不会说话。

“既然没有人愿意主动说出来,那么我提到谁谁说。别忘了,我们的祖先还是神明可都在天上看着我们,谁如果敢当着我当着他们的面撒谎,天雷加身是少不了的。”

侯大苟的这几句话传到胡胜的耳朵里,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胡胜的这个微妙举动并没有逃脱侯大苟的火眼金睛,侯大苟一下子锁定胡胜,大声道:“胡胜,你给我出来。”

胡胜连忙道:“属下在。”

“我问你,柳世源和纪雨瞳两个人到底在哪里?我走的这几日,山寨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回头人的话……”胡胜是个从来不会撒谎的人,本来他想实话实说,但是突然想起了蓝小龙的警告。而且,蓝小龙的胡作非为,九层崖上上下下知道的人多了去了,也就只瞒着侯大苟,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当出头鸟去得罪未来的接班人。

他思索了一下,钢牙紧要:“属下实在不知他二人去了何处,这两日山寨一切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侯大苟知道胡胜不善扯谎,他已经看到了胡胜额头的青筋抖动了一下,他的神经已经高度紧张。

“属下……属下回禀的都是实情。”胡胜连续的几次结巴,让侯大苟更生疑窦。

侯大苟决心给胡胜最高的施压,他缓缓言语道:“胡胜,我是看着你牙牙学语到今天,你是我见过的孩子里面最最诚实的,别人撒谎我有可能看不出来,可是你,我一眼便能看穿你在撒谎。怎么?你今天是转了性,决定不说实话硬扛到底是吧。”

胡胜几乎把头低到了胸前,却一直把牙关咬得紧紧的,虽然,所有人都看出来他在撒谎。

侯大苟本身自带万万不能欺骗的八方威仪之势,他目光灼灼盯着胡胜,胡胜分明感觉到头顶被目光刺痛。

“好,既然你决定做一个讲义气,替别人顶包抗雷的好兄弟,我也愿意成人之美,再逼迫你也没什么意义。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日后一旦我查出来事情的真相,而且事情的真相非常严重的话,即便你胡胜是在我跟前长大,如自家孩儿一般,我也会毫不吝惜杀一儆百。我一定会把你活活生祭了,哪怕查出元凶来,我也不会惩处他分毫,要惩处我就惩处你这个帮凶。”

侯大苟来了一出蛮横不讲理,用了最最恐怖的惩罚方式,这让胡胜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生祭?”

平日里的胡胜,悍不畏死,冲锋陷阵刀斧加身都不带皱一下眉头,可是听到“生祭”这两个字,他的腿肚子一下子打起转来。只转瞬之间,他的脸便成了死灰之色,身体更是抖如糠筛,十足十一个胆小鬼。

这也不能怪胡胜,生祭又称活人生祭,是大藤峡成立族群以来最残酷的惩罚,没有之一,是对穷凶极恶之人的终极惩罚手段。它和死后祭祀虽然都是在九层崖祭天处进行,虽然最后都是由老鹰、秃鹫等飞禽把祭祀之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肉啄食。不过,死后祭祀顾名思义是在族人死后,由九层崖法术最高强地位最尊崇的法师施法念咒超度魂灵后再进行。据说这样一来,死去的族人便能够在另外一个世界得到永生。

活人生祭那可就大大不同了,他们是被捆绑在柳世源适才被捆住的柱子上,由刑法执行者拿着被法师施加镇魂咒的刀子,在被施刑人身上戳出三刀六洞,在一时半会儿不会致死的地方捅出三个透亮对穿的血窟窿,任由被施刑人慢慢流血,直到血竭而亡。

所有人都认为,被活人生祭了的死亡后灵魂被镇魂咒锁着在某一处阴暗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连去往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都是不可能的,山寨里的人听到活人生祭无不变色。

不过大藤峡成百上千年来各村各寨各洞的族人向来民风淳朴,连口角都极少出现,大奸大恶非除之而后快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所以,活人生祭只是族人们吓唬即将犯错的年轻人,没有出现在现实当中。

这种关乎今生来世命运的威慑力,是大藤峡中哪怕是胆子最大的族人都不敢碰触的。

胡胜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道:“头人,我知道错了,我说,我全部都说出来。”

本就不擅长撒谎的胡胜,被侯大苟直插心窝的警示,心理防线立刻崩塌。他一刻不停,语速越来越快,如竹筒倒豆子,把他所听到的所看到的一五一十全部交待给了侯大苟。

侯大苟越听越是心惊,他哪里能想得到蓝小龙居然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侯大苟手背上的青筋暴涨起来,伸出右手用食指点着蓝小龙的脑袋,大声道:“好你个把坏事做绝了的蓝小龙,我没想到你是如此的丧心病狂,我带领人马冲锋陷阵,为了你死去的爹爹和成千上万的兄弟姐妹浴血奋战,拼命去挣一分可以存活的领地吗,而你却在……却在这个档口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让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你何止是丧心病狂,你分明就是沾上了全族老幼的血。所有人跟我来,一起去祭天处。”

一边说,侯大苟一边不顾豪雨,往外面走去。他的一步比别人大出很多,一眨眼,便是几丈开外,可见侯大苟的内心是何等的焦虑。

蓝小龙从后面一下子扑到了侯大苟的腰部,跪在地上紧紧抱住,用近乎绝望的声音道:“叔父,侄儿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明明只是一个汉人,你却要一味的偏听偏信。这么些年以来,汉人的手上沾了我们多少族人的鲜血你不知道吗?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心甘情愿把世代的仇恨放到一边,重用于他。他那些红骗人的小把戏,侄儿也会。叔父,不要说大藤峡,就是九层崖,可用的人也多得是。”

侯大苟站住了身子,猛然之间腰部使劲一甩。蓝小龙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顺着他的双臂把他整个身躯都带的飞了出去,“噗通”一下跌出几丈开外。

侯大苟转过身面对蓝小龙,冷冷地盯着几丈外趴在地上扶不起的阿斗:“小龙,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目光短浅到这种地步,亏得我刚才还苦口婆心劝你要多向柳世源学习。这些年,我没有因为重用他柳世源而贬低你,我以为你能知道自己的斤两而去努力上进,可是你,你却因为一个不可能爱上你的纪雨瞳而对柳世源痛下杀手,你难道不知道柳世源对大藤峡上下近百万族人的生死存亡起到多么重要的作用吗?嗯?”

第七章 孰轻孰重当自明(四)

说完,侯大苟大步流星往大厅外走去。

说是走,他几乎就要跑起来了。

“不,他没你说的那么重要,叔父。叔父,如果你从议事厅出去,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我要让所有人看看,到底谁才是大藤峡最重要的人。”

侯大苟抬起右脚正准备跨出门槛,听到蓝小龙以命相要挟,道:“小龙,你觉得和大藤峡上上下下近百万族人的生命相比,我会在乎你这么一个莽夫的性命吗?”

听到这话,蓝小龙的脸成了死灰之色,这一回,他的嘴里面往外吐出的是一段没有任何感情的话:“叔父,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我蓝小龙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莽夫?”

正在怒火中烧的侯大苟哪能顾得上蓝小龙的情绪变化,他也是堵着气,道:“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未尝不可。”

“哈哈哈哈……叔父,你想去那就去吧,反正他已经死在我的手上多时,我是看着他咽气的,想必现在已经是一具臭烘烘的尸体了吧。我想看看叔父你要一具尸体有什么用,用他来出谋划策冲锋陷阵,去抵挡明军的千军万马吗?别人是撒豆成兵,叔父你是要尸体退兵吗?啊哈哈哈……”

“蓝小龙,你已经不可救药。”

蓝小龙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身:“我……”

他只说出一个字,便只听“轰……”的一声,所有的动静都被一个巨响遮盖。

一道把天地都耀成白色的闪电从黑压压的云丛中蹿出来,仿佛一条通体发亮发光发电的巨大白龙。刺眼白亮的闪电把如墨一样漆黑的天幕无情的撕出了一道口子,给压抑的天地注入了无穷的活力。这道蕴含着无比巨大能量的雷霆摆脱了上苍的束缚,像共工撞不周山一样,义无反顾的奔着九层崖后面的祭天处砸了过去。

大自然在向人类炫耀着它无上的恐怖力量,所有人为之叹为观止。那道闪电划出一道劈金断石的光,如削铁如泥的宝剑自高空坠落,以无法匹敌的精绝之速度和力量插在九层崖的祭天处。

“轰隆隆……”天地终于都变了颜色,整个九层崖颤抖了起来。

完美的雷霆一击。

它的力量让祭天处被击中的岩石,以及周边或者动物或者人类的骨头像强弓硬弩发射出来的箭一样如蝗乱飞。当这些致命的物体以一种非常完美的弧线从高空向下斜斜坠落的时候,发出的尖锐破空声才让被雷霆之怒震撼的瑶族侗族人清醒过来。

其中有一个高喊了一声“大家快点躲起来”,所有人才四散而去,纷纷就近找掩护之物。只是人群中大多数人反应要迟钝一些,还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尖锐碎小的石块或者动物断骨以机簧还要强劲三分的力道砸中了脑袋,划破了身上的皮肤。

更有惨的,攒射携风的小石头正刚了胸口处,胸口处的衣服瞬间殷红一片,血流如注。

也就眨了下眼睛的时间,九层崖前面的寨子便有几十人受到了程度不等的伤,惨叫声、哀痛声此起彼伏传了开来。

雷霆之怒释放出的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威力,它摧毁了祭天处中心位置向外大概三四丈半径的一切物体,砸开了一个深深的坑。而整个祭天处,能够把如此可怕的力量传导过来的,也就只可能是捆绑着柳世源的那根生铁铁柱。

蓝小龙连滚带爬从侯大苟身后不远处冲出去,望着远处冒气了滚滚浓烟和几颗还没有被雨水浇灭的火星,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狂笑着:“哈哈哈哈,这叫什么,这叫尸骨无存。你们好好看看,神灵连那堆烂肉都没有准备留给那个柳世源。叔父,这可是你亲眼看到的,是神灵,这一切都是神灵的旨意,和我可没有半点儿关系。”

见到蓝小龙如此癫狂,侯大苟气不打一处来,恨极了恼极了。他伸出比寻常人等几乎大出一倍的手掌,把蓝小龙指向祭天处的手狠狠钳住,咔吧一声,扭到了蓝小龙的背后。蓝小龙觉得剧痛袭身,哎哟痛哼一声,整个人烂泥一样,斜歪倒着。侯大苟用了十足的力道把蓝小龙整个身体往前一送,甩向胡胜所站的位置:“胡胜,把这个天理难容,罪不可恕的东西关起来,我不想再见到他。”

胡胜接住蓝小龙,见蓝小龙面如金纸,手臂已经软软垂下,知道已经被侯大苟扭断。

他从来没有见过侯大苟对蓝小龙下如此狠手,明白侯大苟已经动了大怒,连忙招呼左右。

两名拥有如岩石一样棱角分明肌肉线条、健壮彪悍的瑶族战士架起蓝小龙,就像扣押住了一名该当问斩的犯人,只一左一右伸出两只手,便把蓝小龙制得只能头低下两眼看着地面。

他们一言不发,静静等待侯大苟发号施令。

他们根本不会担心来日蓝小龙会对其进行报复打击,因为他们是跟随过侯大苟出生入死的老伙计。

九层崖的山寨上,分别安置了几处关押犯事儿族人的地方。什么样的人关到什么地方去,什么事情关到什么地方去,都是要得到最高首领也就是侯大苟的指示。因为侯大苟的指示直接关系到犯事儿之人将来的前途命运,是生是死全在侯大苟的一句话里。

然而,他们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等到侯大苟的一个字。

侯大苟一言不发,他们便押着蓝小龙静静地等待着。

他们自从记事儿开始,便是侯大苟再也抛不掉的两只影子。影子只要紧紧跟着身体就好,不会言语。

在崖顶肆意穿行的风扯住一大把一大把雨水,狠狠砸在侯大苟的脸上,把议事大厅廊檐下插着的一排火把和火盆统统吹灭浇熄。整座九层崖顶层的山寨只有几处还闪烁着黄豆粒大小昏黄的光。

所有族人在碎石落尽后,缓缓站起身来,慢慢围到侯大苟身边不远处,和那两个“影子”一样静静等着侯大苟,等待侯大苟对蓝小龙进行命运的裁决。

看着低垂着脑袋,一直不停低声哼哼的蓝小龙,侯大苟打心底恨不得能够把他丢到那个代表着死亡的牢房。可是,此刻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蓝受贰在很久以前跟他彻夜长谈时候的一幅幅画面。

“小龙一直自诩是大藤峡百万人中第一勇士,他这个人勇是勇,但是他做事儿不计后果,易冲动,是个有勇无谋,只能逞匹夫之勇的战士,不能担当大任。弟弟,如果以后有一天,我战死在沙场上,大藤峡千千万万的族人就拜托给你了。当然,小龙也拜托你多多费心。我知道你这个人刚直不阿,向来铁面无私。但是做哥哥的就这么一个私心,希望你将来能够卖我一个面子。万一,我是说万一,日后小龙做出一件戳破了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饶他一次不死,我给他求一道免死金牌,弟弟,可以吗?”

这一段话,一直在侯大苟的脑海里萦绕着。终于,侯大苟叹了口气,无奈的摆了摆手:“你们两个把他给我锁到拆房里,饿上三天三夜,让他好好的给我面壁思过。”

说完这句话,侯大苟的嘴里面是苦涩的,他感觉如芒在背。他的身后,好像有一道道眼光化作细细的箭,嗖嗖嗖插在了脊梁骨上。那些眼光,已经没有了崇拜,满满的都是质疑。他们应该都是在质疑他侯大苟,向来执法如山,为什么在蓝小龙做出泼天大祸的时候,网开一面?

一股羞愧之情从侯大苟的脑袋传遍了全身,他有些无地自容,身子开始发冷。

豪雨打到身上,无非是淋湿了衣服。但是山风灌入之后,冷的不光是皮肤,更是侯大苟那颗刚直不阿的心。

奇袭梧州府侯大苟打的不可谓不痛快酣畅,但是,在短暂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的当口,一个为了能够活命而决心立功投靠大藤峡的明军把总告诉他,朝廷为了能够在几年之内彻底把燃烧了百年战火的大藤峡起义军剿灭,正在从全国各地挑选精锐之士兵,秘密朝京城等处集结,准备集中力量对大藤峡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军事打击。单单这个把总知道的,就已经前前后后准备了四五个月的时间,很多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处于一种随时可以开拔奔赴而来的状态。

他们唯一等着的,就是领兵的将军。

为了这个领兵之将,朝廷已经迁延一段时日。可见,朝廷这一次可是下了百分之百的决心。人选一旦确定下来,可以想象,那将是怎样一种场面,毁天灭地?摧枯拉朽?潮水一般涌来的大军?作战风格各异的群体?

他和大藤峡将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挑战,战争之惨烈无法想象,绝对不是他跟前这群只知道砍砍杀杀的人所能抵挡的。

现在,侯大苟更加渴求妙计不断的柳世源的倾心辅佐。

第七章 孰轻孰重当自明(五)

在侯大苟正如入冰窟之中,冷彻心扉的时候,纪雨瞳和柳世源在祭天处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在乌云怪风刚刚把豪雨洒落山间的时候,纪雨瞳便尝试着拖起柳世源:“世源,我觉得我们应该赶快离开这儿。”

柳世源听到动静知道侯大苟已经返回了山寨,悬在心口的石头落了地,觉得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便道:“雨瞳,不行,我费了半天气力积攒到一起的真气,还无法注入四肢百骸,暂时没有办法支撑住我这受了重伤的身体。”

纪雨瞳看了看滚滚而动的片片黑云:“世源,我看天上的这些云,很是古怪,怕是夹杂了威力不小的雷电。你看看,我们离这根铁柱子实在是太近了,如果有雷砸下来,周围又都是坚硬的岩石,我们想躲也躲不了。”

纪雨瞳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打湿,玲珑动人的曲线展露无疑。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靠近柳世源。

柳世源看着散发着诱人青春气息的纪雨瞳,笑了笑。

听到柳世源微微的笑声,纪雨瞳道:“世源,你为什么发笑。”

柳世源故意做出一副登徒子的模样,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纪雨瞳,眼睛来来回回占着便宜,由衷赞叹道:“雨瞳,你真的好美。”

纪雨瞳正一边使出浑身气力去扯拽柳世源的胳膊,一边全神贯注观察着天空。听到柳世源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当口还油嘴滑舌,又躁又急,言行举止间还带着三分羞涩,抬脚踢了踢柳世源:“你这死人,也不瞧瞧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边胡说八道。”

“雨瞳,我的意思是,你别白白浪费力气了。我好歹也有七八尺的身高,几乎有你一个半那么重。如果是在平时,你或许能拖得动我,但是你爬了将近三千尺的悬崖,早就累的虚脱了,哪儿能挪的走我。无论现在有多么的危险,听天由命就是我唯一的选择。我只希望在恢复三成力量之前,雷公别急着把他那面腰间的天鼓敲响,触发雷电。”

即便是被瓢泼大雨淋得狼狈不堪,并且是处在极度危险的地方,柳世源还是如此的沉着冷静,他一心只想安抚好纪雨瞳。

“雨瞳,听我的话,你赶紧离我远远的,行不行?如果真的有万钧雷霆,伤到我一人就好。”

“不行,这件事情上我是绝对不会听你的,世源,我不会离你离开你半步,死,我也和你死在一起。”纪雨瞳像摇拨浪鼓一样把脑袋使劲摇着。

“嘿嘿,原来我们纪大美人这么死心塌地跟着我这个一名不文的穷小子。”

纪雨瞳把头抬得高高的:“呸,难道你对我不是这样吗?”

多亏柳世源是仰面朝天躺着的,当纪雨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柳世源的眼中被刺了一下,只见天空中一道闪电直直奔着他们而来:“雨瞳,当心。”

万钧雷霆奔到此,不过毫秒之间。如果雷电击中了铁柱,砸碎所有激射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柳世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迸发出一股刚猛的力量,他一下子纵跃而起,两只手环抱住纪雨瞳,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生铁柱子本身是嵌入祭天处最中央的一处高地,七八丈外是有躲避的地方的。柳世源流星赶月般和雷电赛跑,合身扑出就势一滚,两个人又接着滚出了两丈。一切都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此之后,闪电像是和岩石地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样,重重砸了下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伴随着九层崖乱颤。

柳世源在两只耳朵几乎被雷霆震得聋掉的同时,宽大的脊背如同被天蓬元帅猪八戒的九齿钉耙从上到下划过一遍,火辣辣的几条血痕笔直出现,他不自觉痛哼了一下。

在连续几个翻滚停下来后,纪雨瞳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柳世源道:“世源,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柳世源害怕纪雨瞳为自己担心,连忙道:“没什么,就是碰到了刚才的伤口。”

纪雨瞳七窍玲珑心,哪能看不出柳世源在强忍着剧痛:“刚才碎石乱飞,就像硬弩射出一样,别动,给我看看伤到没有。”

“别看,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柳世源一边说话,一边准备仰面朝上的躺下。

纪雨瞳使出全身的气力站起身,一把按住柳世源准备转动的身躯。

柳世源已经力竭,只能任由纪雨瞳这样压住他。

纪雨瞳翻看柳世源的后背,她看到了他后背上新添的两处大伤口和数不清的小伤口,那两道很深的伤口处在右侧肋骨靠外的地方,应该是万钧雷霆激射石子儿,在柳世源扑倒她的一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

由于柳世源身体比纪雨瞳宽大,石子儿并没有对纪雨瞳造成伤害。

两个血窟窿往外汩汩冒着鲜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止不住的。

本就面如金纸的柳世源,由于新伤血流不止,好不容易稳定的生命体征又有一点衰退的迹象。他连挺起脖子的力量都很难汇聚起来,被纪雨瞳压住后,脸正好对准了刚才绑着他的所在。那个地方已经被彻底摧毁,深深嵌入岩石的铁柱早已没有了半分踪影。他心有余悸道:“幸亏躲闪的快,要不然我们家雨瞳可就……唉,真不敢想象。”

纪雨瞳都急哭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我有没有事儿,你这人怎么这样。”

柳世源咧了下嘴,道:“别哭,你再哭,我的心都被你哭碎了。我没事儿,真没事儿,再休息一会儿我就能动了。”

纪雨瞳梨花带雨:“世源,你就不要再骗我了,再这么下去的话,你会没命的。世源,大首领现在应该知道我们出事儿了吧,他知道蓝小龙谋害我们,我们再出现,就不用害怕会遭遇不测了。对,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唤大首领来救你。”

一边说,纪雨瞳一边脱下身上的外套,双手一撕,把薄薄的外套撕成几条,给柳世源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最起码,给柳世源止止血。

包扎完毕后,纪雨瞳准备起身去找侯大苟,柳世源赶紧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雨瞳,不行,你不能去。”

纪雨瞳道:“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去?”

“你把仅有的一件外衣给我包扎了伤口,现在你的上身就只有这么一件贴身的亵衣了。这事关你女人家的清白,你不能去。”

这两天的大藤峡非常炎热,所以纪雨瞳在从家中逃出的时候只是内里穿了一件贴身的亵衣外秒罩了件薄薄的透气的外衣。虽然在大藤峡男女追求对方向来是大胆泼辣,表达爱慕之情的时候毫不羞涩。但是如果是穿成纪雨瞳这样的,只可能是在闺房之中,如果跑到外面去,给成年的男子看到,也是不敢想象的。

柳世源的顾虑让纪雨瞳只稍微迟疑了一下,纪雨瞳低头看到岩石上随着暴雨不断向石头缝隙里冲刷下渗的鲜血,她狠狠咬了下贝齿,跺了跺脚:“你命都要没了,我还要这清白做什么。”

说完,她毅然决然把柳世源的手给掰开,向九层崖前面的山寨跑了去。

由于豪雨毫不怜惜两人,疯狂向地面倾泻着雨点,纪雨瞳的双眼根本就睁不太开,只要双瞳稍微露出点缝隙,斜斜砸下的雨水便迷住了视线。她只能弯着腰,手挡住双眼,深一脚浅一脚前去找侯大苟,找整个大藤峡九层崖唯一能救柳世源性命的人。

纪雨瞳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拼命往九层崖山寨而行的同时,侯大苟也迎面往祭天处而来。

侯大苟呆呆站住了好一会儿。突然,他迈开了大步,往祭天处方向走去。

“叔父,你老人家这是要做什么?”蓝小龙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双眼。

侯大苟不甘道:“柳世源是我的心腹,是我的左膀右臂。既然是臂膀,断了,我这个身体的主人也要把它捡回来,亲自埋了他。哪怕他柳世源被天雷炸成了成千上万片,我也会一片一片把他拼成个人样,给他一个大藤峡最高规格的下葬礼。他虽然没有冲锋陷阵过,但是他是我心目中最最勇猛的勇士,我必须给他一个体面的待遇。”

侯大苟一边走,一边转身对他的“影子”道:“你们两个负责把蓝小龙给我看好喽,押住他,别让他有任何动作。柳世源是因为他的个人私欲而亡,我要让蓝小龙双膝跪倒在柳世源的尸身前忏悔,忏悔他所犯下的所有罪恶。”

“不,叔父,你不能这么对我。这不公平,我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向他那堆烂肉道歉。”

蓝小龙使劲外后扯拽着身体,他拼了命不肯往祭天处挪动一下。

不过这件事情可是由不得他,侯大苟的这两个“影子”单一个人气力便丝毫不逊色,何况这样的人有两个。他们整齐划一,极有默契的双膀同时较力,蓝小龙瞬间被压弯了腰。蓝小龙不肯往前走,两个人便架起他,跟在了侯大苟的后面。

第七章 孰轻孰重当自明(六)

每往前走出一步,侯大苟的心里便如钢刀捅了一下,他的眼前浮现出几十上百种柳世源被天雷炸得血肉横飞的惨状。当然,侯大苟想象到的不仅仅是柳世源一个人的惨状,而是大藤峡方圆百里成百上千个洞、寨的族人被明朝大军攻破的场景,官兵们丧心病狂笑着,有的人撕扯着年轻女人的衣裤,有的人则把钢刀砍向了老人的脖颈,有的人把长枪戳进了男子的心窝。

侯大苟魂不守舍走着,当他拐进遮挡了前面山寨和后面祭天处之间视线的一块擎天大石,迎面撞见了上身只穿着一件亵衣的纪雨瞳。

见到侯大苟,纪雨瞳欣喜若狂,边跑边喊道:“大首领。”

见到纪雨瞳迎上来,侯大苟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出了一股杀意:“都说红颜祸水,大藤峡今日之危,都是因为蓝小龙被纪雨瞳的美色迷了心智,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惹出来的,她就是个惑乱男人的祸根所在。总有一天,我侯大苟一定亲手把这个祸根给挖起来。”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平日里看来如同仙女精灵一般存在,千娇百媚的纪雨瞳在侯大苟的眼中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侯大苟不想理会纪雨瞳,没有好气道:“纪雨瞳,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柳世源人呢?”

纪雨瞳已经顾不上这些许多,向身后面指了指:“大首领,世源他在上面。”

“柳世源他怎么样了?还活着?”侯大苟忘记一切男女之防,一把把纪雨瞳的手腕给攥住。

侯大苟这么激动一攥,把握不住力道,纪雨瞳顿时觉得两条粗重的枷锁把她细皮嫩肉的手腕死死卡住,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侯大苟攥着纪雨瞳的手连续甩着,连问了几声,见纪雨瞳没有回答,才赶紧把纪雨瞳放开。

“对不起,雨瞳,是我冒失了,你有没有事儿?”

纪雨瞳连连喘了几口气,才来得及吐露出字来:“大首领,世源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好多的血,得赶紧找大夫医治。”

侯大苟两眼放光,大声笑了起来:“柳世源还活着,他还活着,哈哈哈哈……”

他一把把纪雨瞳的手甩到一边,几乎把纪雨瞳一个小姑娘甩了个趔趄。

侯大苟三步并作两步,差点就算是要飞奔了起来。

被两名壮汉押住,抬不起头来的蓝小龙把纪雨瞳和侯大苟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部听进了耳朵里。他两只眼睛只能看着地面,不过想象接下来的画面,他绝望地大喊道:“不……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放弃了一切,拼着被叔父下以刀斧加身的极刑,拼着被千千万万族人戳着脊梁骨骂,也要置他于死地,为什么他不去死?”

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把心悬在了柳世源的身上,对于族人们来说,柳世源是生是死和他们一家老小的安危息息相关。

侯大苟放却自己身为大首领的持重,像个孩子一样大笑着跑了近百米的距离,透过厚厚的雨帘,他看到前方模模糊糊躺着一个人:“柳世源,是你小子吗?”

柳世源听到侯大苟这句话,眼角瞬间湿润了。身为一名在大藤峡随意跺跺脚,方圆千里都会抖上三抖的人,作为能够让大明帝国开出只要有人能够生擒或者斩杀便“官升一级、赏金千两”条件而无法得之而后快的起义军首领,平时的侯大苟是不苟言笑的,杀伐征战一向冷酷无情,却在此时此刻对自己流露出了真性情,如此的惺惺相惜,怎么能够不让人为他肝脑涂地、死心塌地呢?

为了让侯大苟放心,柳世源努力提高了自己的嗓门,回应道:“是我,大首领,我还活着。”

侯大苟跑到柳世源的身旁,蹲下身来,重重拍了拍柳世源身边的岩石:“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不是短命相。哪儿就那么容易死掉了呢,怎么样,还能不能站起身来?”

柳世源道:“这个恐怕是三五天都不奢望能够站起来了。”

侯大苟道:“能够给我留个喘气儿的你就行。谢天谢地,看来天上的神明还是愿意眷顾我们族人的。你走不动,那就由我来扶着你回到山寨,我还要命人把方圆千里之内最好的治疗内外伤的大夫请来,给你疗伤。”

他边说话边弯着腰,准备着把柳世源搀扶起来,那一股子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一个笨手笨脚的父亲对待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生怕触碰痛了柳世源。

“不,不合适,大首领。”受到这样的礼遇,柳世源有些忐忑和拘谨。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说合适就合适。你为大藤峡上下立下了汗马功劳。今儿个,又差点因为一个混人丢了性命。不要讲究这些有的没的,来,尽管靠着我。”

当侯大苟搀扶着柳世源往前面山寨回走了五六丈的距离,纪雨瞳便也迎了上来。

纪雨瞳不敢和侯大苟并排行走,只能跟在侯大苟的侧后方,她满眼里,只有柳世源。

虽然只能看到几个人的脚,但是蓝小龙还是能感受到纪雨瞳对柳世源的关怀,那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亦步亦趋,让蓝小龙妒火再次燃烧起来:“他凭什么得到纪雨瞳和叔父的关爱,凭什么?”

见到大首领迎回了柳世源,两名押着蓝小龙的壮汉也稍微放松了警惕。

蓝小龙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双膀一较力,猛地抡起来。两名大汉一个不留神,被他这一下抡出了好远。

在两个人踉踉跄跄后退的同时,蓝小龙一个侧身下探,借着其中一个人的退势抽出他腰间的大刀,一脚踏石蹿出,腾空而起,把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双臂之间,看样子他是想生生把柳世源一刀斩断。

利令智昏的蓝小龙一门心思就是想看着柳世源死,至于这一刀会不会伤到纪雨瞳和侯大苟,他的眼中根本不存在了。

侯大苟万万没想到,蓝小龙居然胆敢在他的面前行凶。

侯大苟愣住了,但是纪雨瞳却没有丝毫的迟疑。出于对心爱男人的本能保护反应,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便一脚踏出冲到柳世源的身前,同时用她那娇小的身子用力往后一靠一挤,把柳世源结结实实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蓝小龙本希望一击必中的出手已经收不回来了,他看着冲上来的纪雨瞳,骇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他的心也在滴血,他哪里舍得把这个自己发了无数誓言也要得之而后快的小美人直直劈成血肉模糊的两半。

电光火石之间,纪雨瞳感觉到自己柔弱无骨的小蛮腰被人轻轻一揽,向后带出了四五步,同时借着她后退的力道,那个人搭了一下她的香肩纵跃而出。就在蓝小龙钢刀直直砍下的瞬间,那个人用脚尖侧着踢中了刀身。看上去轻描淡写,却是有着巨大的力道。蓝小龙拿捏不住,钢刀如乳燕投林,只来得及划出一道白线,便不见了踪影。

那个人借势踢出另一只脚,正中蓝小龙的心窝。

这个身形如电、脚带罡风的人正是刚才还只剩下半口气的柳世源。

由于对蓝小龙卑鄙下作的行为恼恨到了极点,柳世源把濒死身体里的力道全部逼了出来。巨大无比的力道一股脑传到了蓝小龙的身上。只一下,便把将近两百斤,壮得好像牤牛一样的蓝小龙踹出去两三丈远。蓝小龙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噗通一声,整个人砸在了竖直的岩石上。

蓝小龙一声惨叫,好像烂泥一摊,背部靠着岩石歪歪斜斜倒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侯大苟讶异地看了看柳世源:“世源,你这一瞬间的连环踢好俊俏好有威势,在我们大藤峡,恐怕是很难再找出一个能像样的对上十个回合的勇士了。真没有想到你深藏不漏,有如此高明的手段。好,好。”

柳世源面对侯大苟摇摇晃晃站着,从侯大苟的话里话外听出了三分的不信。他在侯大苟的左右毕竟也有几个年头了,对于身怀绝技这件事情,他没有对侯大苟提个只言片语。虽然侯大苟对他柳世源的相信程度不会因此降低太过厉害,但是他有所保留有所隐瞒的举动肯定会让侯大苟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些不快。这一闪而过的不快,在某一种特殊的情况下,被别有用心的人注意到了,再三言两语一挑拨,便很有可能会产生嫌隙。

“大首领……”刚想解释,没想到只觉得喉咙处一阵腥涩。柳世源强行运功,已经导致了腹部出现很重的内伤,一切都凭着一口气硬提着的。为了不让侯大苟出现一丝丝对他的不满,柳世源忘记了提气硬压。张口的瞬间真气涣散,被强压的气血汹涌而袭到喉口。

“噗……”一口血箭从柳世源的口中喷出。

紧接着,柳世源只觉眼前一黑,稻草人一样砸向了地面。

“快,把柳世源抬回寨子里,你,下山把最好的大夫给我寻来。”

侯大苟紧急部署着,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问道:“大首领,蓝大头人该如何处理?”

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蓝小龙,想着适才的举动,侯大苟有些恼怒。他蓝小龙为了能杀掉柳世源,完完全全不顾着会伤到他侯大苟。如果蓝小龙真的劈中柳世源,侯大苟插过柳世源腋下从后背揽着的手十有八九是要被卸掉的。侯大苟没有一丝好气:“这个混账骨头硬着呢,没事儿,等他醒过来了自己该去哪儿去哪儿。走,抬上柳世源,回寨子。”

在侯大苟一众人等离开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蓝小龙醒了过来。他一只手揉了揉如同被大锤砸过的心窝,吐出一口血坐了起来。

此刻,雨小了一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蓝小龙觉得他被全世界抛弃了,他咬着后槽牙:“这就是我尊重有加的叔父,这就是我视为养父的叔父……既然在他的眼里我是可有可无的,那就不要怪我不念及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养育之恩了。”

第八章 王家儿郎初长成(一)

侯大苟带着纪雨瞳等人来到九层崖前面的寨子,他们不肯假手他人,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耷拉着脑袋的柳世源,准备把他送回住所。

看到大首领冒雨归来,本来躲在屋檐下、房中的族人们又都撑着伞跑出来,看着柳世源遍体鳞伤,几乎断绝了气息的样子,所有人无不胆战心惊。寨子里的族人每一个人都门清儿,蓝小龙早就计划了一击必杀柳世源,在所有人心里面,柳世源是死定了的。但是,柳世源居然神奇的活着回来了。

所有族人忘了首先问候大首领,只是默默的举着伞围拢到侯大苟的周围,他们把伞举到了侯大苟、纪雨瞳和柳世源的头上,为柳世源遮蔽风雨,以减轻心里面的愧疚。

豪雨依旧,只不过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有了退却的迹象,天空比刚才亮堂了一些。

人群中,只有一个例外开口说了话。

“头人……头人……快来看看我打的这只山猪个头怎么样?这可不是幼年山猪,十足十的成年一头。你跟我说过,只要我有朝一日能打到一头山猪并背到你的面前,你就带我冲锋陷阵。”

层层叠叠的人群外面,一个变声期中带着些许稚嫩的嗓子冲着侯大苟喊道。

侯大苟不由得皱了皱眉,九层崖山寨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声音,没有他不知道的。在他认识的所有孩童当中,最最让他躲让不急的便是这个嗓门的主人。

族人们或左或右侧过身子向着声音发源地看过去,一名长得高高大大的孩子出现在他们的眼帘中,那个孩子双膀较劲,正扛着一头看样子已经成了年的山猪。

看到所有族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他这里,这个高大的孩子很是得意。他微微一侧肩膀,那头成年山猪便拍在了地上,发出咕咚一声脆响。

山猪着地后,他把拿在手中的弓箭背到背上,轻轻拨开众人,走到侯大苟的跟前。

侯大苟道:“王植,我答应你的事情等会儿再议,你就没看到你柳世源哥哥已经危在旦夕了吗?”

“不行,头人,你是大藤峡所有人的大头人,连明军听到你的名字脸都吓白了,您这样的人应该是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的。叔叔伯伯们都在,我想请求他们做个见证。”

王植虽然已经长得比普通成年人还要粗壮魁梧,但是他的实际年龄只有十二岁。别看他小小的年纪,却是从小喜欢舞刀弄剑,更是一手精妙绝伦的射术。由于早早练就了一身技艺,所以王植在两年前便跃跃欲试,准备冲到最前线,杀敌立功。

不过,在侯大苟的心目中,向互相收割性命的修罗战场并不应该由一个花样年纪的孩子去经历。他们这些成年人之所以以一种悲壮的方式和当时世界上拥有最强大军事力量的朝廷抗争,是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几辈人用性命换取族人的孩子们能够像大明朝廷的女孩子男孩子们一样,能够穿着上好布料的衣裳,朗朗读书,而不是去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你这个孩子怎么做事不挑个时辰?”

“头人,我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一锤定音只需要您眨巴下眼睛。”王植见侯大苟不回头,小小孩童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特性涌了上来。他他上前两步,毛手毛脚的抓住了侯大苟的衣袖。

衣袖被王植扯住后,侯大苟挣了挣,居然无法往前挪动半步。于是,侯大苟加重了语气,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头人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王植是一个秉性耿直到有些执拗的男孩子,又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无所谓,要不然侯大苟也不会唯恐避之而不及了。王植撅起嘴巴,用他那几乎能挂住油瓶的下嘴唇碰着上嘴唇道:“头人说话如果能够服众在理,我一个小孩子肯定是要听的,但是今天这件事儿,头人恐怕难以服众吧。哼,说话不算话。”

柳世源危在旦夕,可以说得上是生死攸关的时刻,王植却斜刺里杀出和侯大苟纠缠不清,纪雨瞳噌地一下火冒三丈,她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对着王植便是一顿乱吼:“王植你赶紧给我把手放开,如果你再胡闹,这一生一世我都恨你恨到死。你的柳大哥可能……”

纪雨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用一只手背盖住了嘴,一双深眸的肝肠寸断让了看到后心都碎裂开来。

王植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好像大藤峡天空中白云一般文静的纪雨瞳姐姐会发了疯似的吼着他,王植一哆嗦,下意识的把手缩了回去。

他这一松手,侯大苟才有了往房间去的力道。

王植不死心,他有点不甘心又有点畏畏缩缩的跟在侯大苟和纪雨瞳的身后,轻声道:“头人,雨瞳姐姐,就算你们两个人把世源哥扶到房间里躺下,可那又怎样,世源哥受了极重的内伤外伤。外伤易治,内伤难医,没有极高明手段的大夫,恐怕世源哥的性命堪忧。”

“什么,王植你再说一遍。”

纪雨瞳和侯大苟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王植。

王植道:“世源哥身上的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随意找一个大夫便能够医治好。可是世源哥在全身的鲜血大量流失之后却仍然强行把护住心脉的气息催动到身体的奇经八脉,受了武林人士口中常说的内伤,有点儿类似于练功走火入魔的那种,必须得找到专门的人医治才有可能妙手回春。”

“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侯大苟和纪雨瞳亲眼见证了柳世源的身手,知道和王植说的八九不离十,能够未卜先知一般描述出当时的画面,两个人怎么能不继续追问。

“我王植什么时候撒过谎,这可事关世源大哥的性命。”

“王植,我来问你,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植道:“回头人的话,我从小跟着爹爹送飞禽走兽的皮毛去桂林府。桂林府西街上住着一位六旬左右的汉人大夫,他经常拜托我在大藤峡各处找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我获得特权,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府地。我最常去的便是他内院的书房了。老大夫的书房里密密麻麻摆放着的都是医书。我一是好奇,二是嘴馋他书房里的果子点心,经常赖在他的书房里,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喝着上好的茶叶,胡乱翻看医书打发时间。几年的功夫,不知不觉倒是也懂得点医术。”

侯大苟听到后,有些病急乱投医,居然把希望寄托在王植的身上,道:“那你能不能把你的世源哥给救活过来。”

王植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回头人的话,我没有这个能耐。不过呢,我从老大夫那里学到了一样稀奇古怪的本事。”

“什么稀奇古怪的本事?”

“巫蛊之术。”

“什么?巫蛊之术?在我的印象里,汉人的那些个大夫一向是标榜正宗,根本不把苗人的这个本事看在眼里的。”

“奇就奇在这里,这位老大夫和其他汉人大夫完全不同。原本他是打算收我为徒的。可是在留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说我虽然聪明但是韧性不够,不能够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做一名大夫。说按照我的性子,只能够剑走偏锋。于是,他按照我的性子,教授了我不少稀奇古怪的本事,其中便有我最最好奇的续命巫蛊之术。”

“我听说苗人的巫蛊之术多时害人见长,难不成还能救人性命?”

王植毕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大男孩,对于王植的话,侯大苟在稍微冷静后边产生了疑虑。

“当然可以救人性命啦,那位老大夫告诉我,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药,也没有绝对的毒。毒药毒药,毒用得得当便是绝世好药,药用得不对比毒药还毒。他花费了好久,才把巫蛊之术演化成为一种救治续命的法子,并悉心传授给我。”

“好好好,我的好孩儿,快快随我来。”侯大苟后退一步便要去拉王植的手。

王植像个倔强的孩子一般闪了开来,道:“头人,我并没有要挟你的意思,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想问你一句,我是不是可以去杀敌立功?”

侯大苟正色道:“这个我是万万不会答应你的,不过我可以在你世源大哥身体恢复健康后,请他教你别的本事。我的好孩儿,上阵杀敌冲在最前面,不过是匹夫之勇,我让你世源大哥教你的,可是万人敌。”

王植听后眼睛一亮:“头人,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侯大苟道:“你这孩子,看着长成了大人样,说话还是那么的孩子气,我是谁,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头人。哦对了,你世源哥一醒,我便把你全权交到他的手里,以后,你能不能上战场,就看他答应不答应了。”

为了能够摆脱这个牛皮膏药,侯大苟索性来了个一退六二五,把这个让他头疼了两三年的大难题甩给了昏迷不醒的柳世源那里。

第八章 王家儿郎初长成(二)

“现在可以随我一起进房间了吗?”

王植生怕侯大苟反悔,连忙拼命如啄米的小鸡,把头使劲点着:“可以,可以,可以,大头人。”

正当大家都处在皆大欢喜的时候,一声极为怪异的鸣响由远而近。

多年的浴血拼杀让侯大苟在听到的瞬间便汗毛倒竖,这乃是强弓硬弩破风疾进发出的索命声。听着尖锐到刮擦着耳骨的声响,这支箭来得是又猛又急。

围观的族人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当尖锐破风声陡然消失的同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听到金属锐器划过骨头发出的渗人声响,随后,便传出了一名侗族族人的惨叫声。

这名不幸的侗族人被一只铁片为翎的羽箭射中了左侧胸口。从天空斜四十五度而下的巨大惯性把这人的整个身体带到了地面上,狠狠砸在了岩石上。这支羽箭似乎并没有因为是射中了人类的身体而消耗掉太大的力量,它在侗族人倒地之前,先一步洞穿了他的身体,“噌”的一声攒射中地面的岩石,火花四处飞溅。

羽箭有着很夸张的造型,长度几乎达到一命成年人,它洞穿侗族人的身体后,留下了一个恐怖的血窟窿,几乎有拳头大小,这名侗族人惨呼了一声,只来得及又吐出一口气便脖子一歪没有了任何的气息。像威力恐怖至斯的巨大羽箭,仅仅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没有办法办到的,侯大苟惊声道:“不好,这是明军守城用的三弓弩床。”

“所有人快躲避,尽量躲在坚硬的岩石后面,不要往房间里跑,房间是挡不住的。”

“大家注意了,有敌军袭营。”

九层崖山寨上的老幼男女都是经过训练的,早就具有了一定的军事素养。在听到警戒的声音响起后,所有人便四处散开寻找坚硬的掩护。哪怕是那位被三弓弩床射出的弩箭收割了性命的侗族人,寨子里的人们也没有放弃他,四名魁梧精壮的男子分别拎着他的手脚,快走几步,躲到了一堵石头墙的后面。

大雨拼命倾泻着,冲刷着岩石上的一切附着物,只一眨眼的功夫,地面上殷红的血便被冲的没了踪影,侗族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就这样被无情的抹去了。

望着被豪雨雨帘遮盖住了的天空,侯大苟皱着眉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九层崖周围重兵把守,从来没有敌军能够靠近。今天居然被人莫名其妙摸到了山寨附近。为了防止细作,我耗费心血层层布防,明哨暗哨交织呼应,这伙人居然能够带着巨大的三弓弩床,毫无声息,借着滂沱大雨突然发难,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群人呐。他们冒着被轻易全歼的风险摸到这里,明显不是来送死强攻的,他们是要诛心,从心理层面上对我们的士气进行一次无情的打击。他们不会逗留太久,顶多三五只箭后,这些人肯定会远遁而走。”

“咚……”又有一只铁片为翎的羽箭贯穿进一间房子正堂,从正堂的后墙壁穿了出来。

这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让山寨上的人无不变色。

“当当当当……”寨子大门附近的铜锣被敲响起来,许多族人各自回到房间,一瞬间,原本老实憨厚模样的侗族、瑶族人变成了杀气腾腾的勇士。他们在等待侯大苟的号令,只要他们的大头人一声令下,便是千百猛虎下山,直扑偷袭营寨的人的方位。

不过,侯大苟却没有要下命令的意思。因为,在侯大苟看来,这一切都将注定是在做无用功。偷袭的人有恃无恐是有道理的,等山寨上的人冲到落差达两三千尺的九层崖底的时候,那些人估计早就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一个箭步蹿到了寨子正中间的空旷之地上。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铁胎弓,一只羽箭已经搭在了弓弦上,箭头低低垂向了地面。

他侧着身子,竖起了耳朵,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

侯大苟定睛看向那人,是王植。

“王植,你不要命了。不要闹了,赶紧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王植并没有将侯大苟的话听进心里,他缓缓拉开铁胎弓,低垂向地面的箭头也渐渐抬起朝向天空。

“嗖……咚……”一股令人齿寒的夺魄追魂之声再一次传过来。第三只箭到了,他携带摧枯拉朽的力量洞穿了另一个房间的屋顶。

房梁被硬生生折成了两半,房间稀里哗啦一通乱响后,成了一堆废墟。

在第三只弩箭造成巨大破坏力的同时,王植稍微把方向调整了一下,紧咬钢牙,身体后倾,两腿反弓步,似乎把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了两只臂膀上。

直到这个时候侯大苟才注意到王植手上的弓:“三石的铁胎弓?王植居然拉得开三石的铁胎弓?”

“咻……”铁胎弓的羽箭箭头划出一道寒光,便消失在天空中。一只羽箭刚出,王植便异常娴熟的从箭囊中取过第二只羽箭搭上,朝着同一个方向,大概略微偏斜了一点点角度,再一次射出。如此重复再三,一口气的时间里,王植连珠箭一般,还给了对方六只箭。

在完成连珠箭后,王植就好像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走了一样,一下子瘫软倒在地上。

周围瑶族侗族的战士们担心再有三弓床弩的弩箭射来,几个人举着巨大无比的盾牌,在王植的面前围成了一个半弧形。

当这几个人把巨大厚重的铁盾牌杵到地上没多久,便隐隐约约听到几不可闻的惨叫声。

“射到了,王植射到偷袭我们的人了。”

九层崖山寨的瑶族和侗族族人高声欢呼了起来。

如果不是亲见,侯大苟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王植不仅仅拥有超乎常人的臂力,而且还拥有神乎其神的箭法。

王植一直在等着这样的机会,等着能够在侯大苟面前一露身手。在山寨上所有人欢呼的时候,王植一脸得意的转过身来,朝向侯大苟看了看。

第八章 王家儿郎初长成(三)

王植一直在等着这样的机会,等着能够在侯大苟面前一露身手。在山寨上所有人欢呼的时候,王植一脸得意的转过身来,朝向侯大苟看了看。

侯大苟和王植四目相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对着周围的人道:“大家都出来吧,这伙人应该不会再做停留。常胜,命你带三百名好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山脚,看看有没有找到蛛丝马迹的可能,我想知道是何方神圣来拜山门。给我记住了,一定不能贪功冒进去追踪他们。”

“头人放心。”已经精瘦的男子双手一抱拳,手一挥,一拨人立即跟在他的后面,顶着豪雨,从寨门处冲了出去。

“王植,你随我进来。”

“是,大头人。”话是答应下了,但是王植并没有靠的太近,而是远远的和侯大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见此情形,侯大苟给了王植一个缓和的表情,轻轻招了招手,王植看了后这才兴奋的三并作两步靠上来。

“王植,你也十几岁的小大人儿了,多多少少该有些眼力劲儿了吧。”

经过刚才的事情,王植的心里面通透了一些,他把铁胎弓往身上一背,来到了纪雨瞳的跟前:“雨瞳姐姐,让我扶世源哥回房间吧。”

“好的,王植弟弟,你手脚轻一点。”纪雨瞳看着王植,满脸的紧张,生怕王植毛手毛脚给柳世源造成再次的伤害。

“雨瞳姐姐,你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分寸的。”

王植虽说只有十多岁,但是他的力量已经比柔弱的纪雨瞳要大上不少。两个男人,没费什么劲儿便把柳世源架到了房间里。

在把柳世源扶着躺倒到床榻上后,侯大苟道:“王植,像你世源大哥这种皮肉和内里都受到巨大伤害的人,我们山寨之中也没有这样经验的人,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你就先试试手,看看能不能先把你世源大哥的伤病给控制住。”

王植坐到柳世源的床沿边上,伸手搭在柳世源的脉搏上,有模学样的像一个大夫两只眼睛往上翻着,另外一只手则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

柳世源的房门口挤满了族人,不过没有一个人发出丁点儿声响。

听脉听了大概一顿饭的工夫,王植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不似适才那般装模作样,声音有些发颤,道:“大头人,世源哥的脉象非常的乱,他体内的真气因为内伤被分成了几股,在体内来回冲撞,无法聚合到一起,血液已经越流越快了。”

“王植弟弟,那有什么办法能控制得了吗?”见到王植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凝重得让纪雨瞳心惊胆战。

“雨瞳姐姐不用太过担心,办法是有的。虽然不能够救下世源哥,但是暂保世源哥性命无忧还是可以的,几天之内,我保证世源大哥不会血火攻心。”

侯大苟道:“王植,你的意思是要用巫蛊之术吗?那你以前有没有施展过巫蛊之术救治别人?你能否确保巫蛊之术不会对你的世源哥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侯大苟的一通追问,让王植也犹豫了起来,本来信心满满的他,一时之间也有了点动摇,毕竟,从汉人老大夫那里学到这个本事后,王植还从来没有施用在别人身上,今天,他是正经八百的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这……”

侯大苟和王植此刻都不敢出头拿什么主意,他们不约而同转脸看向纪雨瞳。唯一能够决定柳世源命运的人,不是他们俩,而是纪雨瞳。

纪雨瞳明白他们内心的想法,道:“王植,姐姐给你放权,你就大胆放心的施展巫蛊之术吧,世源的脸色比适才还要差上几分,都说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就权当你的世源哥已经没了气息。”

纪雨瞳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这是上苍对世源和我的一次考验,我要告诉上苍,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会陪在世源的身边,生生死死都没有办法将我们分开。”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纪雨瞳满脸的坚毅,侯大苟看到纪雨瞳的模样,一阵的惭愧。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动了想要除掉纪雨瞳而后快的念头。古往今来,都是由一个男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去统治华夏大地,女人的美貌是没有过错的,错的是被迷惑住了的男人们。

“行,有雨瞳姐姐这句话,做弟弟的就放开手干了。”

“干吧,瞻前顾后只会越拖越坏。”

“雨瞳姐姐,弟弟烦请你回避一下,接下来的场景,我怕姐姐你承受不了。”

纪雨瞳很坚决的把头摇了摇:“没有关系,弟弟,你说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我还能离开世源半步吗?”

王植道:“既如此,那么,大头人,雨瞳姐姐,我开始进行巫蛊之术了?”

“弟弟,一切拜托了。”

王植伸手入怀,从里面掏出了一捆小小的竹筒捆,这是一个由五个细长的小竹筒组成的竹筒捆,王植边掏出来边说道:“司徒老先生,哦,司徒老先生是教授我巫蛊之术的那位汉人老大夫,我在学会之后,担心大家看到我一天到晚摆弄毒物毒虫毒草之类的,便东躲西藏了一阵子,后来发现,还是随身装着最最安全,不会被人发现。大头人,雨瞳姐姐,我接下来为世源大哥施展的巫蛊之术名叫五毒锁魂术。首先割开世源哥四肢以及头顶上的皮肉,把从蜘蛛、蛇、蟾蜍、蜈蚣、蝎子身上提炼萃取的毒液导入他的身体里。这五种毒液,都是采取最最阴冷之气毒物的毒液,所以在不久之后它们便会渐渐冷却住世源哥身体内的血液,仅仅以极缓慢的速度在体内流动,五种毒液相互牵制,毒毒相克,让世源哥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这种平衡几天之内是不会被打破的,所以我会趁着这几天赶往桂林府,把司徒老先生请上山寨,只有他的医道才能够妙手回春,把世源哥从鬼门关拉回来。”

侯大苟有点担忧,问道:“王植,我问你,目前我们和朝廷几乎可以说是势不两立,司徒老先生乃是一名汉人,他会在如此紧张敏感的时候出现在我们这里吗?”

第八章 王家儿郎初长成(四)

王植道:“大头人您有所不知,司徒老先生是个一切以患者为天下头等大事儿的人,除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只要有病患,无不是他医治的对象。朝廷的官员亲眷们,保不齐哪个会得疑难杂症,所以,只要司徒老先生想去的地方,一向是畅通无阻的。我为什么能够出出进进大藤峡而毫发无伤,一切都是托他老人家的福。”

侯大苟兴奋的击了一下手掌,道:“如此说来,真的是天不亡我大藤峡。好孩子,你先尽快把五毒锁魂术施展在你世源哥身上,然后辛苦一些,赶紧下山把司徒老先生请到寨子里来。”

王植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屏气凝神,脑海里不停闪现司徒老先生倾心倾意教授给他的那些独门秘籍手法,然后使劲吐出一口气。王植从一个小竹筒的侧边抽出了一把如柳叶般薄细的钢刀,用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快速划开柳世源的手掌心,就在手掌心的血液即将流淌出来的同时,王植打开一个小竹筒的顶上盖子,一滴盈盈绿色的液体滴到了手掌心的伤口处。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伤口处如同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膜,阻止住了血液往外流泻。

王植的手法非常娴熟,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出手。看来,他私底下做过了千百次的试验。

就这样,王植非常炫目的走完了封住柳世源五处伤口的流程,并没有发生他心里面一直担心的一旦实际操作起来出现的意外状况。

“大头人,幸不辱命。”

看着王植儿童嬉闹杂耍一般的举动,侯大苟有些不信:“这样就没问题了?”

王植点了点头:“大头人请放心,我以性命作保,最起码五日之内,世源哥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侯大苟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柳世源的胸口,发现柳世源的肌肤表皮正在慢慢冰冷起来,触摸上去还有些僵硬,再按到心脏的位置,只能感受到隐隐约约的心跳声,整个人真的如王植所说,好像死去了一般。

侯大苟不禁欣慰的来到王植身旁,抚摸了一下王植大后脑勺,道:“好孩子,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有这般神奇的本领,你知道吗?你不仅仅是救了你世源哥,更是救了大藤峡上上下下成千上万的族人。王植,跟大头人说一说,除却上战场厮杀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愿望,只要不是特别困难的,大首领做主,尽量帮你去实现。”

听到这话,王植那张稚嫩,散发着小麦健康肤色的脸庞突然一下子红了起来,王植扭扭捏捏看了看纪雨瞳一眼,下定决心一般挺了挺腰杆:“除了行军打仗,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有世源哥那样的好福气,遇到像雨瞳姐姐一样的女孩子。”

“哈哈哈哈……”石头落了地的侯大苟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我们的小王植再过两年就要长大成人,成为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个,美女配英雄,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但是王植,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像你雨瞳姐姐这样的仙子,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哇。天底下还有没有她这样的女孩子,你家大头人可真不敢保证。”

纪雨瞳有些羞恼,不自觉地跺了跺脚:“大头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于我。”

侯大苟继续笑道:“我对王植有信心,世源虽然还在昏迷之中,不过已经比刚才我们搀扶他进来的时候强上一些,我觉得问题不大。雨瞳,你也不用太过害羞,大藤峡的男孩子们,哪个不想长大成人之后能娶得一位你这样的娘子。我若年轻个二十岁,也是如此。”

“哎呀,大头人,你还说。如果你再说下去的话,我可就真的不理睬你了。”

面对纪雨瞳流露出来的小女儿的娇羞,惊为天人的容颜,侯大苟的心旌神摇起来。侯大苟突然之间便想了明白,可以说得上是豁然开朗。面对如纪雨瞳这样的女孩子,寨子中偷偷恋慕着的大好男儿不在少数。然而,能够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倒行逆施之事的人,却只出现了蓝小龙一个人。原来他侯大苟真的错了,在蓝小龙癫狂了一般想要得到纪雨瞳以前,他所看到的只是蓝小龙勇猛杀敌,性格单纯的表面现象,柳世源和纪雨瞳情投意合却成为蓝小龙爆发贪婪、无知和残忍性格的催化剂。虽然他已经对蓝小龙彻底失去了信心,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及早发现蓝小龙真正潜藏着的品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好好好,我不说了,要不然,你还不要羞得钻进地缝里。唉,世源的情况稳定下来,我的心也就放宽了。王植,接下来你务必马不停蹄赶往桂林府。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经过梧州府这一战,朝廷会进行报复性打击,弄不好会布置重兵封锁前沿阵地,你进出会有麻烦。”

王植一抱拳道“大头人放宽心,我一定把欧阳老先生请到山寨来。不然,我提头来见。”

侯大苟不想让气氛如此凝重和紧张,他笑着对王植道:“如果你真能把欧阳老先生请过来,我一定亲自安排,把大藤峡长得除了你雨瞳姐姐以外最最漂亮,品性温柔善良的小姑娘嫁给你做娘子。”

这一句话,把纪雨瞳和王植的脸都说得红了,族人们围在门口,也跟着欢快的笑了起来。

王植飞也似的从屋里面跑了出去,他双手一分拨开族人们,只眨巴下眼睛的功夫,整个人便消失在厚厚的雨帘里。

侯大苟定睛看了眼纪雨瞳,心里面充满了对她的愧疚。侯大苟满怀诚意的对纪雨瞳道:“雨瞳,是大头人对不住你。”

这一句没有来由的话让纪雨瞳一头的雾水:“大头人,你这是?”

侯大苟怎么可能告诉她之前冒出想要杀了她的念头,道:“是我对蓝小龙疏于管教,以至于让他做出许多伤害你和世源的事情。”

第八章 王家儿郎初长成(五)

纪雨瞳道:“只求世源能够恢复健康,蓝小龙不要再执迷不悟,我是不会记恨下去的。大头人,如果将来有一日我们和蓝小龙之间的矛盾始终无法调和的话,我恳请大头人给我一个无人可以打扰到的僻静所在,我会尽可能避开所有的纷纷扰扰。”

侯大苟听了,无奈道:“好吧,我会亲自安排一切。”

说完这件事情,纪雨瞳继续道:“大头人,还有一件事情差点忘记跟您讲了。”

侯大苟道:“什么事情?”

“反正大头人早晚都会知道这件事情的,不如就由我做这个小人吧。大头人,蓝小龙为了防止有人从后山悬崖攀爬上祭天处救世源,把祭天处那边垂下悬崖的藤条都给砍断了。”

侯大苟震惊了,大怒道:“这个畜生,他难道不知道那些藤条乃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神物吗?那些藤条上面都有天神赐予的祝福,他……他居然丧心病狂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好,好,好,待寻得他,我一定跟他好好算一算这笔账。哦对了,雨瞳,那……那几根神藤不会也被他……”

几十年以来,广西地区瑶族侗族人反抗明朝大军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过,并且在蓝受贰、侯大苟两个人的这些年里达到了最高峰。蓝受贰和侯大苟呕心沥血,费尽心力,以大藤峡为首脑和重心,先后一共建立了将近六百个寨子和洞府的据点。六百个据点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中,重中之重肯定是九层崖寨,而与心脏之地遥相呼应的,一旦出现战事,最快驰援的,便是隔江相望的另外一个重寨,憨寨。九层崖寨与憨寨之间是如同刀削斧劈的悬崖峭壁,峭壁中间疾驰而过的是湍急的江水。本来,这两块地方是根本关联不起来的,但是天地造物之玄妙正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更无法考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九层崖寨与憨寨之间生出接近二十条像磨盘一样粗大的藤条。藤条在九层崖寨和憨寨之间形成了一条因重力而下垂的弧线。

白昼之时,藤条靠近中间的位置是处在江水的下面。一旦到了晚上,水位下降,藤条便浮出了睡眠。瑶族和侗族的族人们通过这二十根藤条,穿梭往来在九层崖寨与憨寨之间,本无名字的峡谷也就因为大藤条而得名。世世代代的族人们都搞不懂这里的藤条为什么能够生长的如此粗壮,便认为是天神赐予他们的。所有人都认为藤条即便过了千百万年也不会断掉,会永远护佑子孙后代。藤条在侗族瑶族人心目中的地位之中,可想而知,侯大苟怎么能够不紧张。

纪雨瞳知道藤条的分量,道:“大头人尽可以放宽心,神藤没有被破坏。”

侯大苟不由得松了大大的一口气,道:“亏得这混账东西没有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真是不敢想象他丧失理智会不会做出不该有的举动,如果做了,即便是生祭他一百次一千次也无法赎清犯下的罪孽。雨瞳,接下来这几天辛苦你了,等一下出去,我会再挑选两个细心的小丫头在一旁帮衬着照顾世源。”

纪雨瞳道:“照顾世源是我分内的事情,我们两个人虽然在真正意义上结成夫妻,但是我早就视自己为柳家的儿媳妇了。大头人,我在这里替世源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庇佑,世源可能早就没了性命。”

“唉,这个时候就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了,都是我教育无方,没有把蓝小龙引上正道,才出了这样的意外。不说了,我这就出门给你挑两个机灵乖巧的丫头来。”

说完,侯大苟便和纪雨瞳别过,走出了柳世源的房间。

侯大苟这么一动身,围在柳世源门旁的族人们便紧紧跟随侯大苟,呼啦一下走了个精光。

只走出大概十多丈元,不久之前被侯大苟派出寨子查看来犯之敌行踪名叫常胜的小将回来了,他老远便喊道:“大头人,大头人,我已经查出适才袭击我们村寨的是何方神圣了。”

“先别急着说。”

侯大苟伸手示意常胜噤声,向跟随他左右的族人们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儿了,所有人各忙各的去吧。”

九层崖寨子里的族人们,不止拥有英勇、朴实的性格,而且处在大藤峡这样一个权力中心时日久了后,或多或少都长了点心眼,知道哪些事能听,哪些事听不得。不该入眼、入耳的东西,他们是迅速躲得远远的。听到大头人这么一下令,所有人便四散开来,能离开多远便离开多远。不一会儿的功夫,侯大苟和常胜方圆几丈范围内看不见出了彼此之外的其他身影。

直到这个时候,侯大苟才轻声细语问常胜:“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袭寨?”

常胜道:“说出来大头人可能不相信,这个人来头可不小,是湖广总兵。”

“你是说李震?李震亲自来袭寨?”

“是的,大头人。”

侯大苟摸了摸胡子,道:“看来,世源让我在修仁和荔浦驻扎重兵是对的。这两把尖刀一样的存在让这位湖广总兵很是难受,居然想出以一骑奇兵,在我得胜回寨之际,借着豪雨掩护尾随而来,用极少数的人直插我们心脏所在。他这是在向我宣示,不要看大藤峡周围的山寨环环相扣,遥相呼应,如果他想攻打,其他不论,拼死多少人也只会对准九层崖寨这一个目标。这个人深谋远虑,目光如炬,比之前的那些人更加难以对付,是个难得的领兵之才。汉人的文人有这么一句话,叫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看来李震是深谙此理。”

“大头人,小的要向您汇报的不是这件事情。”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胜道:“回禀大头人,我要向您汇报的是,蓝寨主他人不见了。”

对于蓝小龙的相关消息,侯大苟根本连听都不想听到一个字,摇了摇手,道:“不要在我的耳边提起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今天我已经够烦的了。”

第八章 王家儿郎初长成(六)

李震有些急了:“不是的,大头人,蓝寨主他人好像被李震那一伙人劫掠走了。”

“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侯大苟才脸色大变。

常胜从怀里取出一件随身饰品一样的东西,道:“大头人,这是我的一名手下在山脚处的地上拣到的。”

侯大苟定睛一瞧,那是蓝小龙从小便佩戴在身上,从未离身半寸的兽牙项链。

“这……这也不能说明小龙便被李震捉走了,常胜,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是的,大头人,还有这个物件……”

常胜的另一只手一直背在后面,直到话茬到了这里,他才把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侯大苟的跟前。

那是一块被人用利剑一下子劈成了两段的木块,青白的木块表层歪歪扭扭用剑尖头刻上了一行字:“蓝小龙已经被我擒住,侯大苟,若有胆,桂阳州城见。湖广总兵官,李震。”

虽然在震怒之下,侯大苟恨不能能活剐了蓝小龙,但是那毕竟是在气头上的想法。蓝小龙是谁,他可是蓝受贰在这个世界上遗留的唯一骨血,他侯大苟宁可被族人误解为何偏袒蓝小龙,也不能轻易动杀心杀蓝小龙。

“常胜,你刚才带来的那几百号人是不是还没散去?”

常胜道:“回大头人的话,他们都在寨门口处集结,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是不敢有任何懈怠的。”

“那就好,常胜,现在我交待你一件事情,趁着李震一伙人往回撤退没有多久,我命你带领你的人极速追踪,不能有片刻耽搁。这天用不了多久便会放晴,待会儿一旦雨停了,便飞鸽传书至荔浦和修仁两处,让盘良兴以及邓二贵各自点齐精锐五千,集结于荔浦。如果再广西边境截留不住小龙,我定要带领一万精兵攻打贵阳州城。”

常胜听到这里,身子猛地一震:“大头人,你……”

侯大苟道:“常胜,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为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

常胜道:“大头人,属下不敢说。”

侯大苟道:“你什么时候吞吞吐吐过,在我的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让你说你就只管说,说错了我也不会责罚于你。”

常胜道:“那么大头人,我就直话直说了。虽然蓝寨主是仅次于您地位存在的头人,可是这些天他为了得的纪雨瞳姑娘做出了让很多族人无法再把他当做一个令人尊崇的头人的举动。如果为了他这样一个行为失德的头人出兵,我担心士气会受到损害,于打仗不利。”

侯大苟道:“常胜,救蓝小龙只是我尽出两地精兵其中非常小非常小的一部分,你也是随我东征西讨多年的老人儿,大大小小的战役也经过近百场,难道你真就看不出来我匆匆忙忙出兵的用意究竟在哪里吗?”

常胜是个一根筋的人,他哪里想得到侯大苟还想到了别处,摸了摸后脑勺,猜不透侯大苟的心思,摇了摇头,道:“大头人,属下愚钝,实在不知大头人有何深意。”

侯大苟深深叹了口气,道:“你们这几个人呐,打起仗来一个比一个英勇,可是你们就没有一个能考虑考虑砍砍杀杀以外的事情,柳世源如果在旁的话,他一定会立刻知道我心中所虑何事。常胜,你仔细想一想,李震已经一眼看破了九层崖寨对大藤峡的重要性,如果小龙真的被李震擒获并成功带到大军之中,我担心终有一日……”

常胜就是再愚钝不开窍,也听出了其中的利害,他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道:“大头人,你的意思是,蓝寨主有可能熬不住或者主动……”

侯大苟伸出右手,示意常胜不需要再把话说得明白,自己悟出来就行,道:“常胜,临出寨之前我再教给你一个心得,每当你做最大努力并满怀希望的时候,你一定要给最坏的结果留一块地儿,并给最坏的打算一个积极的应对方案,统领全局做大事更要如此。在遇见纪雨瞳之前,我是非常坚信小龙宁死也要守护住他作为一个头人的骄傲和尊严,但是,他的心早就已经被嫉妒吞噬殆尽,彻底的癫狂和魔障了。到这时候,我就不能不防备着了。”

看来挠后脑勺是常胜的习惯性动作,他眉头锁成一个川字,挠了下后脑勺道:“做大事成大业需要费那么多的脑力和心力啊,唉,大头人,这些心得诀窍你以后还是别教授给我了,我这个人脑子不够使的,实在是转不了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我还是一心一意跟着您,听从柳世源的安排和指挥,你们指哪儿我便往哪儿打便是了。大头人,我即可到寨门口照顾小弟兄们准备一下,随你前往阵前。”

侯大苟看了一眼虎头愣脑,一脸不知所以然,同时流露出想逃开此地的常胜,放弃了继续灌输教育的打算,道:“赶紧去准备准备,我随后就到。”

“是,大头人。”

常胜得令后,如释重负般一路小跑离开。

看着跑远的常胜的背影,侯大苟的心里面是一阵唏嘘苦闷。大藤峡最最不缺的就是骁勇善战的猛士,缺乏的是有远见卓识的谋略家战略家指挥家。经过蓝受贰和他的苦心经营,眼前的局面看似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但是,与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比起来,他们不过是撼大树的蚍蜉,近亿万的汉人本就有着充裕的将才,只是缺乏发现将才的人而已,一旦当今的皇上发现了这个世之良将,并且把最大的权力给予他,赐予他对付大藤峡的独断专行之权,那么大藤峡倾覆的局面就不会太久了。就算没有被当今的朝廷发现当世名将,无有济世之才的话,他侯大苟和蓝受贰以及历代首领头人建立的基业别说能不能壮大了,哪怕是守住,恐怕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只可惜,只可惜柳世源的身上流淌着的是汉人的鲜血,要不然,他的的确确是一个不错的继任者人选。”

对于好不容易挖掘出的人来,侯大苟因为身份的尴尬,充满了头痛和惋惜。

就在这个时候,侯大苟的脑海里突然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我真是蠢笨至极,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我们族里面还有像王植这样的孩子,王植是个可造之材,等最近完成由战略防御到战略进攻的转变后,我一定会倾心倾意去栽培这个孩子。”

在恍然之间确定了接班人后,侯大苟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下来,他的心底突然涌现出了无比强大的动力。

当然,燃眉之急便是,兵发桂阳州府,解决蓝小龙被劫持的问题。

第九章 为求娇娥投世仇(一)

“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对阵几年,就属这次最是畅快淋漓。”

十多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统一骑着青骢马,每个人被豪雨淋得好像一只只落汤鸡,但是远远看过去,仍然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煞气,百战馀生的肃杀之气。

其中有两匹青骢马的骑士身后还分别用绳子捆了一个人在后背上。这两人脸色煞白如纸,后背上赫然各有一只冒着森森寒光箭头的箭,看得人心生寒意。中箭受伤的人之所以能够被绳子捆住骑士身后,是因为羽箭是从前胸透过,被人拗断了箭杆。

旁若无人大声叫着“痛快”的是一名脸庞白净的中年汉子,他的长相和那粗犷的嗓门线条完全不搭。他一抖缰绳,身下那匹不同于别人的乌黑骏马先一步,带着其它十多匹坐骑风驰电掣一样,朝着东北方疾驰而去。

骏马如腾龙一般矫健,驾雾腾云似的,骑士和坐骑都不显一丝一毫的疲倦。白净中年汉子在马背上就好像在闲庭信步,跑出去百来丈后他一勒住缰绳,马儿便如钉子钉在地上一般站立,他侧过身子问向别人道:“小黑的情况如何?”

和他基本上算得是齐头并进,只是稍微落后一个马鼻子,显得地位比他稍微低一些的人回话道:“回总兵大人您的话,小黑目前的状况很不乐观,他的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被羽箭射了个对穿,血几乎流了一盆,恐怕是难以撑到回我们军营救治了。”

白脸汉子对骑士中间的位置瞧了瞧,道:“这里还是你的地头,我们差不多飞驰了一个半时辰,应该到了相对安全的所在了吧。”

“已经快要超出我们大藤峡六里一个暗哨,二里一个明哨的防范区,趁着雨势未退可以稍作歇息,只是不能停留太长时日,雨势一旦稍微减退,便会有族人们出来巡哨。”

在得到准确的答复之后,白脸汉子轻轻抖了抖缰绳,他胯下的黑马啾啾低呼了两声,放松着踢踏着步子。

没有做出任何手势,没有发出任何命令,所有的战马好像都懂事什么意思,一个个都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冲刺。

跟随白脸汉子的十多名护卫侍从对于这样的场景已经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其中,却有一个人把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个人,就是适才被白脸汉子询问是不是到了安全地界的人。

他见所有的护卫翻身下马,也从马背上下来,缓步走到被所有人唤做“总兵”的白脸汉子面前。

站到白脸汉子对面,他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十几个人都对你毕恭毕敬,唤你为总兵大人?”

白脸汉子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道:“那你又是什么人?我很好奇,我们包围着大藤峡,和瑶族侗族的人战事不断,摩擦冲突,刀剑相向,说是有世仇也不为过,在我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哪个侗族人瑶族人主动走到我们面前说要投诚于我们,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会主动要求我们把你给带走?”

这人一脸的傲气,道:“如果你在明朝军队的等级够高的话,兴许我会考虑跟你说道说道。”

白脸汉子道:“哦?听你的话,你是认为我的等级还不够高,不足以和你对话喽?”

“当从天下掉下第一支羽箭后,这些人不要命了一般拿身体挡在你的身前,就凭这个举动,我知道你的地位绝对非同一般。但是,你不开诚布公告诉我你是何人,我是不会把我的真实来意告知于你。”

白脸汉子笑道:“看你五大三粗的,洞察力倒是有几分。”

“瞧你身边的人,个个悍不畏死,一眼便能看出都是百里挑一的杀人能手,有他们在,即使是如此近的距离,你依然能够坦然面对我,而不用担心我会突然袭击,行刺杀之事。”

“分析的虽然透彻,不过多多少少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安危,不是他们能够护佑周全的。我敢如此近距离面对你,绝不仅仅靠着他们便有恃无恐。”

那人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也是个能征惯战的好手,当你右手上臂被羽箭射了对穿的时候,你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便抽出佩剑把两边的羽箭箭杆削断。行事如此果断的人,绝非是等闲之辈。”

“哈哈哈哈……我头一次从一个外族人的口中听到,说我非等闲之辈。”

白脸汉子一笑,所有骑士都跟着笑了起来。

那人的黑脸涨得通红,道:“怎么,难道我有说错吗?”

“没错,没错,你分析的很对。就凭你分析的这几点,我也可以大胆的推断,你在大藤峡的地位也是非常的尊崇,最起码也是几洞几寨的头人。”

那人听到白脸汉子的推断后,顿了顿,道:“我的名字叫蓝小龙,大藤峡上一任首领大头人蓝受贰是我的父亲。”

白脸汉子一听蓝小龙报了家门,不由得双手拊掌大喜过望:“如果你真是蓝小龙,我可是不虚此行,本来想偷袭一次营寨,没想到却拣到了一个大大的宝贝。”

蓝小龙似乎是苦笑自嘲了一下:“别说是你,就是我自己,也觉得有朝一日,不论是你们朝廷还是我现在的叔父侯大苟那里,我蓝小龙将会成为一个双方都要争夺的一个大宝贝。”

原来,蓝小龙并不是被李震一行人抓走的。

在蓝小龙觉得他被侯大苟彻底放弃之后,蓝小龙一个人满怀仇怨并且失魂落魄的深一脚浅一脚下了山,他当时的脑子里转着的就一个念头,他要做出一件让侯大苟这辈子都后悔至死的事情,他要让侯大苟深深知道,蓝小龙对于整个大藤峡有多么的重要,远远比柳世源来得重要得多。

在豪雨中,蓝小龙恍恍惚惚来到了山脚下。他刚要拐弯上大道,突然瞥见一群人正快速组装这三弓弩床,并搭弓上箭,往山寨的方向劲射而去。见到居然有这么一群人冒进至大藤峡心脏所在,战士本能驱使他想要慢慢靠近然后擒杀。但是,脑海里闪过灵光一道,蓝小龙矮下了身子,躲在大树后面偷偷观察了起来。

第九章 为求娇娥投世仇(二)

当蓝小龙见到这群悍不畏死的人被从天而降的羽箭射中身体后那种好像被蚊虫叮咬了一般不以为然的表情后,蓝小龙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那个念头,他的念头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侯大苟不要我,我就投靠到朝廷那里去。在九层崖寨,他是再也没有办法除掉柳世源,继而霸占纪雨瞳了。那么从大藤峡跳出来,假借朝廷的手呢?他引兵攻破了山寨,杀了柳世源夺了纪雨瞳,有何不可?

于是,蓝小龙在这一伙人迅速做出撤退举动的时候,从树后走了出来,主动上前来了一个毛遂自荐。这伙人的首脑在听到他自愿投诚后表现的非常干脆,毫不犹豫便把蓝小龙带上,纵马飞驰出大概几十上百里之后才停下来跟蓝小龙说话。

蓝小龙道:“我已经推心置腹开诚布公了,那么你呢?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何方神圣?”

白脸汉子微笑着道:“我?我可不是什么神圣,我的职位并不高,湖广总兵李震是也。”

听到这个名字后,蓝小龙虎躯一震,脱口而出道:“什么?你说你是谁?”

李震道:“有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我这个名字很吓人吗?我是李震。”

“你是李震?”蓝小龙还是满脸的不信。

“我怎么看你还是不相信呢,我李震又不是有多大名号的人物,无需冒充,如假包换。”

蓝小龙不可思议道:“我也不是说不相信,只是万万没想到,让我们大头人焦头烂额,几年来互有输赢,不相上下的人居然生就一副书生面孔。”

在蓝小龙的心里面,指挥千军万马行军打仗的将军,即便是不出帷幄,也该带有军人特有的姿态,李震司职湖广总兵,比蓝小龙想象中的要白净消瘦很多很多。蓝小龙曾经和湖广的军马交手多次,自从李震来后,不出几个月,便成为了难啃的一块骨头,侯大苟各处出兵袭扰,和往日相比,已经无法无往而不利,十次倒是有接近一半机会难以得手。

“对于你们的侯大头人,我们一直很是头疼。今儿个过来,不过是因为他袭击梧州府得手,后军警戒放松,又有多年未遇的豪雨掩护,我们才误打误撞畅通无阻至九层崖的山寨之下。我携带三弓床弩不过是想打击打击你们的士气,有些恩怨现报的冲动和冒失。看来,我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得到如蓝小龙你这样的头人相助,我们朝廷就好像手里握住了一把随时能够插进大藤峡心脏地带九层崖寨的寒光短刃。”

蓝小龙道:“既然你把我比喻的如此之重要,那么我就把我牺牲这一切的来意告诉与你。”

李震连忙伸出右手示意蓝小龙不要说出来:“哎哎哎,我说蓝大头人,你可得赶紧给我打住,我李震这个人向来是没有什么好奇心的。而且,即便是好奇心的驱使听了,恐怕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对于李震的这个举动蓝小龙非常讶异:“总兵大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震道:“你在大藤峡有着无上尊崇的地位,可是你宁可舍弃当前的一切,不会是因为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事情,而是你想要的东西以你现在的地位都无法实现,才要到我这里做交换。我这么跟你说吧,对于你要求的事情,我是做不了主的。”

蓝小龙急了:“那么我?”

李震道:“你也不要满脸的失望,虽然我帮不上你什么,但是我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成为你心愿达成的引路人,我会第一时间把你推荐到能够帮你达成心愿的人的面前。”

蓝小龙追问道:“谁?谁能帮我达成心愿?”

李震道:“目前,还未可知。”

蓝小龙道:“总兵大人,我看你一脸的自信满满,应该是成竹在胸,为什么却又跟我说出模棱两可的话?”

李震道:“蓝大头人,你知道我为何要以身犯险,带着这么区区一二十个随从深入你们的心脏地带吗?”

湖广总兵,统领着近二十万的明军精锐,按照常理来推断,确实没有任何亲自冒险前来的必要。既然李震都出动了,说明是有着更高阶层的人在下达命令。

这些在当朝的宰辅那里都可以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度机密事件,蓝小龙能猜测到李震所来必定是因为接下来会有惊天动地的大动作,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情,他却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朝廷可能要对大藤峡开刀了。

李震谈天的兴致似乎被蓝小龙勾了起来,他也不等蓝小龙回答,自顾自说道:“今年的万圣寿节,我作为湖广地区的封疆大吏之一,有幸奉召进京恭贺圣寿。在抵达京师的第一天,便被兵部尚书王竑王大人叫了过去。除了我,尚书大人还召集了近二十年来和你们先后打过交道的文臣武将,彻夜细细询问关于你们这里的一切,从两广的风土人情到山川河流,从你们头人首领到普通兵将,能问多详细便问到多详细。从王大人的这些举动,想必蓝大头人也能够推测出用意了吧。”

蓝小龙歪着脑袋看向李震,把刚才心里面所想向李震印证:“总兵大人,朝廷是不是准备再次向我们大藤峡用兵?”

李震轻轻点了点头:“蓝大头人所猜不错,圣主刚刚登基,便展露出当时英主的风采,而最能够让朝廷上下人心振奋,名垂青史,彰显明君圣主功绩的,莫过于文治武功。糜烂了这么多年的大藤峡,是存在于朝廷身上,一直没有剜去的疥疮。王大人有条不紊的梳理着大藤峡今生过往后,上书条陈,皇上已然把目光对准大藤峡了。”

听到这里,蓝小龙有些失望,他很不以为然:“跟我猜的八九不离十啊,总兵大人,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朝廷对我们这里动兵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几十年以来,以万计数出兵的大规模剿袭便有近二十次,零星的边界摩擦多到数不胜数,好好想一想,你们讨到过什么便宜了吗?”

第九章 为求娇娥投世仇(三)

李震对于蓝小龙的不以为然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而是以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态度向蓝小龙道:“年轻人,以老眼光去看待你的生死对头是要吃大亏的。作为一个将领,尤其如此。一旦起了轻视的心,早晚要遭到反噬。我实话跟你说吧,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早早接到朝廷六百里加急的密令,从朝廷各处抽调惯战能征之人,分批出发,向集结之地靠拢。选拔的条件根据以往的战斗力,分别十选一,二十选一,五十选一乃至一百选一。并且,常年驻扎北方各要塞的边军,拱卫京畿的神机营,南京的护城军,以及不愿意和侯大苟之流一起以卵击石的侗族狼兵都是重点抽取对象。初步估算,集结的兵力绝对绝对超过十万人。我这么跟你描述,你会不会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所重视和改观?”

蓝小龙把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了出来,瞠目结舌已不足以形容他的震惊,过了好一会儿,蓝小龙才道:“大人,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震泰然自若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已经秘密谋划了好久,同时隔离出那么大的缓冲地带,势头上你们是占据了上风,但是我们只要严守城池,固守不出,即便你们偷袭,其实对我们的伤害极为有限。圣上英明神武,只是略有犹疑。所以,在我奉旨返回驻地的时候王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务必适时给予你们重重的一击,打一个漂亮的胜仗,坚定吾皇出兵征讨大藤峡的决心。而你,蓝小龙是起到了改变战争走向至关重要的一环。”

蓝小龙听懂了李震话里的意思:“你是要让我帮你打赢对大藤峡的一战?”

李震昂然道:“胜负关键集于你一人。万寿圣节的那天,皇上下了了出兵的决心,事后又考虑到大藤峡战火绵延多年,又举棋不定起来,此时此刻正是抉择权衡的当口。不过,昨天晚上梧州府被侯大苟偷袭了,全军上下担心皇上会因为这件事放弃布局了多时的军马钱粮。如果在此后的几天里,由你露上一小手,指引我们重创大藤峡侯大苟等人,我相信,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朝廷上下便能接到皇上委派名将出征的旨意。到那时候,十数万大军前来,我便倾尽所能举荐你,到时候你的名字便能直达天听,你看怎么样?”

蓝小龙呲牙咧嘴一笑:“多谢总兵大人抬爱,如此一来,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一边和蓝小龙说着话,一边,李震捕捉着蓝小龙的面部表情。看到蓝小龙如此急不可耐、死心塌地、毫不犹豫的造着侯大苟的反,主动把本来铁板一块的大藤峡上层撕开了一道致命的口子,不由得起了闲聊的念头:“说着说着,我突然心生兴趣,非常有兴趣猜上一猜,你蓝大头人为何要投靠我们。”

蓝小龙道:“既然总兵大人有此雅兴,不妨一猜。”

李震伸手摸了摸下巴:“你在大藤峡地位尊崇,本是前首领蓝受贰的儿子,蓝受贰在生前很受瑶族人和侗族人的爱戴,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敬若神明。依此理推论,即便是再胆大妄为,侯大苟也不敢对你过分压制,让你蓝大头人有不受重用的感觉。而且从日常各处刺探情报可以看出来,侯大苟对你几乎是如父待子,地位、权势、金钱你是一样不缺,那么所追求而不可得的,就只剩下美人了。”

蓝小龙张大了嘴巴,没想到李震一下子便点到了他反叛大藤峡的真因。蓝小龙呆愣着,不再说话。

李震笑了笑道:“瞧着你脸上的表情,看来我猜的八九不离十。都说美人配英雄,蓝小龙,你所做的决定完全正确。我们汉人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在这个至关重要的节点向我们投诚,这是英雄才能拥有的长远眼光,尽早结束这场长达几十年的战争,由我朝圣主明君和能臣干吏制定全新的,适合当地情况的治理方案,大家都开始全新的生活。而你,这个新局面的缔造促成者之一,也将荣归故里,锦衣还乡,迎娶你心目中挚爱的女子。”

李震的这番话,让蓝小龙听得是热血沸腾,刚才一直压抑在他内心深处的愧疚和自责荡然无存,甚至由然生出了他是正义的念头。蓝小龙紧紧攥住拳头:“总兵大人,我一定会倾心倾意送一份大礼给我们当今圣上。走吧,我们得尽快从这里撤离,眼看着天上的雨越飘越小。”

在翻身跃上马背后,蓝小龙道:“叔父这两年在柳世源潜移默化影响下,尤其热衷于奇袭。尤其是关乎我的生命安危,他一定会故技重施。像一举攻破桂阳城这样大小的州府,需要集结精兵,所以叔父他一定会赶往修仁和荔浦调兵,我们必须得尽快前往布置兵马才行。”

听到蓝小龙如此说,李震却并不慌张,他微微弯腰摸了摸坐骑的脖颈,道:“按照蓝大头人您的预估,侯大苟他会动用多少人马?”

蓝小龙冷冷笑了笑道:“其实,我说叔父是因为关心我的安危出兵,不过是给自己长脸罢了。他尽出精兵,更多是担心害怕,怕我禁受不住你们的严刑拷打,把大藤峡各处的军事部署告知于你们。但是叔父可能怎么想也想不到,我是主动投诚。”

李震说道:“所以,兵法上才会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有了你这张无往而不利的王牌,这场仗我们是赢定了的。受累问蓝大头人,你的叔父会动用多少军马去攻打贵桂阳州府?”

蓝小龙思索了片刻道:“如果估算不错的话,应该有超过一万之众。”

听到这里,李震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道:“你的意思是,侯大苟在能够应付来自朝廷四面八方层层压缩的包围圈的同时,还能够从两个不大的据点抽调超过上万人马用于攻打城池之用?”

第九章 为求娇娥投世仇(四)

蓝小龙点了点头,道:“而且,还是精锐。”

这次李震的脸上真的凝重了起来,他真的远远没有想到侯大苟居然苦心经营把大藤峡的实力增长到了超出他想象范畴的地步,看来想要把这团越烧越旺的反抗之火扑灭,没有不世出的良将奇才是不行的了。但是,在名臣良将出现之前,他必须打出一个漂漂亮亮的胜仗给当今的圣上看,以提振圣心。

他身边的人知道不宜让李震待的太久,提醒他道:“总兵大人,我们现在是不是需要赶紧前往桂阳部署如何对抗侯大苟?”

李震抖了抖手,道:“不,即便是部署,我们也不应该在桂阳,而是临武。”

“总兵大人,这……为什么要去临武?”

李震道:“奇袭的目的在于出其不意,侯大苟裹挟重兵精锐,携带风卷残云的锋芒势头闪电出击,桂阳的城池虽然高大厚实,但是连年的征战让很多处来不及修补,必定抵挡不住这万余精锐,既然守不住,那就不要守,我的想法是舍弃桂阳,让侯大苟相对轻易一些拿下这个大城府。待得侯大苟得胜班师的归途,我们集结周围的重兵于临武县城,给予这得胜的骄兵们重重一击闷棍,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方案的杀伤力会更加大上一些?”

蓝小龙正视着李震,多年以来,明军和他们之间的对抗是败多胜少,使得他越来越不把四周的朝廷军马放在眼里,不单单是他,甚至是在屡战屡胜后的侯大苟内心深处也泛起了轻敌的波澜。蓝小龙没有想到,李震居然有这样一手谋略,放着高大城墙的州府不问不闻,而是集结重兵到小小的县城,来一个斜刺里杀出。

李震一个翻身跃上战马马背,冲着陷入沉思的蓝小龙道:“蓝大头人,这里毕竟不是我李震的地头儿,还是要多多烦劳你来引路才是。”

蓝小龙回过神来,道:“总兵大人,我是真没想到,你深谙兵法之道到了如此精通的地步,做你的敌人对头,简直是一场噩梦。”他的这段话,有一些恭维的成分在里面,也有一部分是真心发自于内心的。

李震笑纳了蓝小龙的赞叹:“我从小便全心研习兵法谋略,穷尽精力才能有牧守一方,可是即便我自认军事才能出众,王大人依然根本就没有把我算在考虑的范围之内,由此也不难看出,这次朝廷对于这次的人选是多么的慎重,侯大苟的大藤峡,这次是不可能像以前那么轻松过活了。对了,蓝大头人,有一件事情我得请教请教你。”

李震对于蓝小龙这样一个降将态度如此客气,使得蓝小龙内心很是熨帖,这是蓝小龙近一段时间和侯大苟、纪雨瞳以及九层崖村民对柳世源敬爱有加时所没有的那种舒心感。蓝小龙连忙欠了欠身子,道:“总兵大人,有什么事情您只管问来,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震道:“我就想问一下,想适才神乎其技的神射手,据你所知,你们大藤峡大概能有多少人?”

蓝小龙从来没有见过王植展露过身手,所以他也是一头的雾水。蓝小龙思索了一会儿,毫无头绪,不由得摇了摇头:“我在九层崖寨住了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箭法。”

“哦,这样就好。”在得到蓝小龙这般回答后,李震如释重负。

“只是个例的话,最好不过了,如果你们的族人里面有百十个这样的神射手,那么对于我们来说,可是极大的麻烦,我得叮嘱所有的将军们,能躲得多远便躲得多远,不要在阵前露头。”

“除此,再无顾虑了,走,我们出发。”

李震一声高呼,这一行彪形大汉的精神立刻抖擞了起来,生龙活虎,一抖缰绳,只听所有战马鸣叫着,一道道黑白灰的身影像闪电一样撕破了层层雨帘,消失在厚厚朦胧的水雾之中。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所有人是屁股不离马鞍,骏马四蹄不停,一直到彻底离开了大藤峡侯大苟的势力范围才又稍微歇息了一下。

大藤峡侯大苟势力范围对冲着的,也就是临武县城。这里直缨,却也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进入临武县城,李震轻车熟路,直奔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来到衙门口下马石前,李震扯着嗓门嚷嚷了起来,:“温友泉,温友泉,赶紧出来扶老子下马。”

一路行来,冒着豪雨的李震全然没有在意手臂上残缺的羽箭,没想到刚到临武县城,却是满脸夸张的龇牙咧嘴。

“来了,来了,来了。”一个铁塔般的虬须大汉健步如飞从衙门内冲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李震的面前:“总兵大人,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李震道:“哪阵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风。”

说完,他指了指虬须大汉,对蓝小龙道:“蓝大头人,这是我们临武县的县太爷,温友泉。温友泉,这位是大藤峡蓝受贰的公子,蓝小龙蓝大头人。”

蓝小龙哑然道:“他……他是临武的县令大人?”

蓝小龙左转瞧了瞧李震,右转瞅了瞅温友泉,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湖广地区的文官武将可是彻底从外形上彻底颠覆了他以往对明朝官员的印象。

李震把蓝小龙的讶异全部都看在了眼里,道:“我们这位温大人可是如假包换的进士出身,别看长得粗犷,心思是读书人一样的细腻,并且,写的一手好文章。”

温友泉把大嘴咧得开开的,嘿嘿笑了笑,道:“总兵大人可就别在蓝大头人面前揶揄在下了。下官为什么读书大人难道不知道吗,还不是家父逼迫所致。”

李震道:“这充分说明了叔父的目光如炬,把你这么一个混世的魔王栽培成了一方能臣干吏。”

别看温友泉一副大大咧咧的行伍之人模样,却是满腹经纶一肚子的主意,要不然,李震也不会把他安排到临武县。

第九章 为求娇娥投世仇(五)

临武县这个地方面临侯大苟的时候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首当其冲。自从温友泉来到临武县之后,大藤峡侯大苟往湖广境内快速扩张的势头便在三两个月内被遏制住了。在温友泉严防死守,时不时还能守中带攻后,侯大苟觉得临武县成为了一直蜷缩成一团的刺猬,让他这只老虎无从下口。

在碰到不大不小的几个钉子后,侯大苟每每带兵出击,总是会戒备森严着绕开几十里路从临武县边上过去。毕竟,侯大苟心里面明镜儿一般,他的队伍需要不断的发展壮大,能避免一次有可能预见的失败就尽量避免。

温友泉看了看李震胳膊上那只残箭,伸手扶住李震道:“总兵大人您小心一点儿,下官这就扶您到后堂歇息,左右,赶紧去把李大夫给我请来。”

李震止住正要转身跑开的亲兵:“温友泉,不必这般大惊小怪的,当务之急是速速派个人往桂阳府通知守城的胡大人,加派人手,防范大股进犯的侯大苟贼兵。”

温友泉愣住了:“总兵大人,桂阳府虽说城池破损严重了一些,但是如果没有众多兵马几面强攻的话,是别想占到什么便宜的。而且,想往桂阳府去,我这临武县城是必经之地,他侯大苟的贼兵胆敢越境来犯,我定然让他讨不得什么便宜,也许阻止不住他们,为桂阳府争取更多的时间,消耗部分贼兵还是可以做到的。”

李震道:“这次侯大苟派出的人可不少,不是临武县、桂阳府两处所能够硬碰的。”

温友泉道:“大人,您这消息是否可靠?”

李震道:“当然,你可别忘了,蓝大头人都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他带来的消息,错不了。”

温友泉若有深意的看了看蓝小龙:“既如此,那么下官即可安排人出城。”

李震叮嘱:“温友泉,必须得派骑术最好的人骑最快的马前往。来时的路上我还和蓝大头人开玩笑说,放弃桂阳府地,任由侯大苟摔贼兵破城。不过那毕竟是信口胡说的混账话,如果我一旦这么做了,桂阳府里的老百姓可是要遭了秧的。而且,我作为总兵,一不驰援,连最起码的通知都不通知的话,传到京城里面去,御史言官们是绝对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温友泉深深知道里面的厉害关系,他双手一抱拳:“总兵大人尽管放心,事关全城老百姓的性命安危和大人的前程命运,下官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李震道:“我这个人,还是有私心的,功名利禄放不下,让蓝大头人看笑话了。其实我嘱咐这些都是多余的举动,你温友泉做事情我还会不放心?来,拿着,这是我李某人的调兵手令,你再派一拨人快马加鞭前往衢州府,把州府里面所有能动用的军马全部带到临武县来,我要在临武县候着侯大苟,以逸待劳。”

“是,大人。”

“哦,对了,等你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到燕子楼最顶层来找我。”

温友泉推金山倒玉柱,抱拳向李震道:“大人稍歇片刻,下官即刻安排相关事宜。”

说完,温友泉站起身,把县令官袍下摆提起来往腰间掖了掖,疾步如飞,一转眼便是几丈开外。

看着温友泉来去如风的背景,李震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人一旦放松下来,胳膊上的疼痛感反而袭上了心头。

然而,就在此时,站在李震身后的蓝小龙脸色突然大变,大叫一声:“总兵大人,不好。”

李震转身瞧着蓝小龙的反应,愕然道:“蓝大头人,你这是?”

蓝小龙道:“大藤峡的兵马已经距离临武县城不远。”

“你确定吗?”虽然是这么问,但是对于蓝小龙这样从小就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战士,他并没有多少疑惑,只是顺口说出。

“我确定,总兵大人,顺着风,我几乎能闻到我们族人战士腰间钢刀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儿。”

蓝小龙的这段话说得有些夸大其词,不过李震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里了。他跟刚才的温友泉做出了一样的反应,完完全全没有了一路行来稳当持重的样子,大声道:“所有人都跟我上燕子楼。”

为了能够在战时眺望到更远的地方,温友泉把住所搬到了临武县最为方便俯瞰侯大苟军马必经之处的所在,并且软硬兼施,让城中的几大富豪家族出资捐盖了一座高大的塔楼,名叫燕子楼。时日一久,燕子楼所在的几进院子便成了县衙的所在地。而原本的县衙,逐渐成了摆设。

李震健步如飞,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燕子楼的顶楼,他定睛举目远眺,很容易便锁定了目标,一阵阵滚滚的烟尘从大概一二十里地开外的地方越扬越浓重,李震的脸有些煞白,他有点想象不到,侯大苟仓促之间集结起来的军队急行军,竟然如电闪雷鸣,快速到这样的地步。

“贼兵纵马袭城,全城百姓戒严。”

温友泉离开的时候,就带了两三个随从,其余的亲信都陪伴在李震的身边,并前后着脚儿上了燕子楼。其中一名亲信也不管是不是有总兵大人在场,也没等李震发话,便脖子暴起青筋,扯着嗓子使劲喊了起来。

他的话音一落,便听见“咣咣咣咣”的声音,震耳欲聋的一连串撞击铜钟的声响。

原本大街小巷还到处弥漫着慵懒气息的临武县城,平地里便突然发生了无法抑制的躁动,适才还寥寥无几人的大街上转眼间便到处都是人,穿着甲胄的兵士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虽慌不乱,各就各位,向着自己的守护的地点而去。而满城的老百姓也没有闲着,他们只比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慢了一拍,所有人也是争先恐后往城墙的过道上潮水一般涌过去。青壮劳力捋着袖子搬檑木石块,年纪稍大稍小一些的忙着烧着一口又一口大锅。有人就问了,都这个生死关头了,还烧什么锅?原来,大口的锅里面都盛放了油,如果侯大苟的兵士涌到城头底下的时候,城头上面的士兵只要把烧滚了的热油往下面一浇,便会瞬间烫死烫伤无数人。那种被滚油烫死烫伤前的惨状和惨叫声,会对敌人的士气一个大大的打击。

第九章 为求娇娥投世仇(六)

李震看着看着,眼睛突然盯住了其中一块,他用手肘碰了碰蓝小龙,蓝小龙顺着李震眼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有好几处人马,正前前后后围在一起,大声叫着号子,挪动着什么。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门一门的火炮。

临武这样的一座小小县城,居然还藏有几门威力不小的火炮。

看着训练有素、战斗力十足的兵将,看着全民皆兵的临城百姓,李震由衷感叹道:“难怪你的叔父最近这两年轻易不动临武县这块地方,若想吃下这块地方,伤我们一千,你们得翻倍的折损啊。”

蓝小龙接过李震的话茬道:“总兵大人所言不错,我跟随叔父在这里,可是着实吃了不大不小好几个亏,回去后,叔父心疼的厉害。”

李震换了个方向,看着临武县面朝桂阳府的城门方向,只看到城门外大约两三里地的地方,一条绝尘而去的黑马,拖着一条长长的灰色线条,正死命狂奔。

“唉,我心里面希望桂阳州府城里面的百姓能够像临武县城里的士兵和百姓一样团结一心,军民协力。如若不然,我让温友泉派去报信的人除了引发骚动和恐慌之外,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李震朝蓝小龙道:“看这动静,你的叔父把你看得很是重要哇。”

蓝小龙没有一点点好气儿,道:“他这根本不是把我个人的安危看得很重,只是害怕我意志不坚定投靠了朝廷。嘿嘿,他哪里想得到,我根本不需要朝廷恫吓拷打,我是主动投靠的,我就看看,离开我,他能怎么办。”

大概又过了一两袋烟的工夫,四五千龙精虎猛的侗族瑶族战士骑着膘肥体壮的各色战马,狂风扫落叶一般过去。在临近临武县县城城墙的时候,战士们距离城墙都超过了百多丈,似乎是在避开临武县城墙上弓箭手的弓箭袭扰。

战马的马蹄声踢踏起来轰鸣如雷电,震得燕子楼上的李震等人觉得建筑物都在颤抖。

温友泉呼哧呼哧大声喘着粗气,掐着腰来到李震的后面道:“总兵大人,这阵势,怕是有几个年头没见过了,看来,侯大苟是不惜血本啊。”

李震回答道:“按照蓝大头人的估算,侯大苟从两处集结兵力在万人之上,现在经过的是前营骑兵,这支兵马的首要任务是兵贵神速,迅速抢占先机,让处在后方纵深地带的桂阳府来不及从容设置鹿角砦等一些阻碍骑兵冲锋的障碍物,中军以及后营的兵马会紧紧随着实施攻城。”

温友泉道:“总兵大人,下官有一计划,现在侯大苟的前营兵马基本上已经过去,等他的中军后营兵马一到,我们集全县兵马于一处,斜刺里杀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迫使过去的前营锋线不得不回撤,这样不是可以牵制一下,给桂阳府争取一些时间吗?”

李震听温友泉这般说,身子连动都不动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骇人气势的前营骑兵群,道:“我问你,临武县总计多少军马,其中骑兵多少?”

温友泉道:“回总兵大人的话,临武县全县有军士总计三千两百人,其中骑兵六百。”

李震道:“侯大苟数次在临武县城吃亏,那是因为你善于守城。如果论防守,他是远远不如你,但是如果我们所有人冒冒失失冲出去的话,是,这三千人马是能够暂缓他们对桂阳府的攻打,但是他就会对我们有所提防,到时候,他们回营的时候,便知道心生戒备,我们再做突袭,便很有可能收不到预期的效果。你追随我的日子也不少了,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温友泉道:“这道理下官明白,可是,瞧着侯大苟的阵势,是欲破桂阳府而后快,桂阳州府城破的话,到时候朝廷里没法交代,会连累大人的前程的。如果我们出击,侯大苟有可能顾忌两线作战,没法全力攻城。”

李震道:“如此一来,我们损失不大,侯大苟也不会伤筋动骨。为了朝廷能够彻底平息大藤峡之乱,必须在这一战上坚定皇上的决心。我们要耐得住性子,好好在临武县城里面坚守,等衢州等地的兵马驰援。桂阳州府是我战略性放弃的一块地方,这块肉,我是主动给侯大苟吃的。侯大苟在临武吃了几次亏不假,但是他对你的认知里,也呈现了你坚守不出的印象。本来,他是不知道我在临武县,不知道蓝大头人弃暗投明,更不知道我正在调集军马,给予他重创。这一仗,我们要不惜血本狠狠打击他们有生力量,能杀死打伤他们几千人马,桂阳府城破也就不算是过,而是将功补过了。如果你一旦主动出击,他就会有所忌惮。到时候,才叫功亏一篑。”

蓝小龙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句嘴道:“总兵大人,我冒昧问一下,朝廷里,有多少像你这样的武将?”

李震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呵呵笑了笑道:“听蓝大头人话里的意思,好像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对李某人推崇?”

蓝小龙道:“我自小就在沙场厮杀冲锋,部署谋略等确实不是我所擅长的事情,但是部署指挥是否得当,是否精妙,我还是能够分辨的清楚的。总兵大人刚才的那一番部署,只要时机得当,确实能够对大藤峡上万兵马造成重大的伤害。总兵大人运筹帷幄的本事非同一般,故而有此一问。”

李震微微一笑道:“蓝大头人真的是高看李某人了,实话对蓝大头人讲,像我这样水平的武将,朝廷里不能说有多少人比我强,而是没有几个人比我弱。大藤峡乱了那么多年,朝廷一直认为不过是疥癣之疾,没有放在心上,这才派了我等没有真才实学的庸碌之辈前来,这些年来才给了你们朝廷中没有能人的想法。哦对了,蓝大头人,我们汉人有一个典故不知道你可曾听过?”

李震的话题转得非常快,快得让蓝小龙愣住了,道:“什么典故?”

“倾国倾城。”

蓝小龙道:“这个典故我有所耳闻。”

李震意味深长道:“蓝大头人倾心倾慕的那名女孩子,倒真真应了倾国倾城这个典故,倾国倾城啊,为了她一个人,付出的代价可真不低。从此以后,两军对垒互有输赢的局面弄不好将要终结,一座一座城池将要倾覆。”

蓝小龙咬了下钢牙,没有丝毫的犹豫,道:“不过,总兵大人,在我蓝小龙的心里,只要能够得到她,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是在所不惜,受人咒骂又如何,让人世代痛恨也没什么。”

李震道:“被你这么一赌咒发誓,我心里面不由得生出一些心驰神往,瞧一瞧在你心目中分量如此大的女孩子究竟生就了怎样一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貌。”

蓝小龙道:“我会倾尽我所知,全心全意助朝廷一臂之力,那么,大人会有很快见到她的。”

“那样是再好不过的,今天,这桂阳州府,就为她,破了。”

第十章 母仪天下不如婢(一)

紫禁城坤宁宫内,一名女孩子一手托着香腮,一手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微微蹙着秀美的双眉。

这名女孩子年纪很小,大概只有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的青涩和稚嫩在微微透过窗户溜进来的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如瓷娃娃,但是她却竭尽所能让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显得端庄。

这样的克制和压抑,让女孩子看上去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别别扭扭,让原本拥有光彩照人容貌的她失去了几分颜色。

女孩子一头青丝上的饰物不是很多,但是行家里手们只要看上一眼,便能够看出这几件衬托她容颜的小小物件,随便挑出一个来便可以说得上是价值连城,尽皆出自顶尖儿的能工巧匠。由此不难看出,她的身份非同小可。

女孩子柔柔幽幽叹了口气:“唉……”

她的叹气带着无可奈何,让人听了心尖儿会不由得颤上两下。

站在女孩子身侧不远处的小宫女听到她发出动静后,轻轻踏出两步来到她的一侧,道:“皇后娘娘,您心里面是不是心心念念想着皇上?”

翻书的女孩子不是别人,乃是大明王朝当今圣上朱见深的结发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吴氏。

都说新婚燕尔,而且这吴氏又是京师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儿,就算是朱见深在皇宫大内长大,早早知道了男女之间那些美妙滋味的事情,可是面对万里无一的美人,任君采撷娇艳欲滴一朵的鲜花,无论如何,最近这段时间都应该是处于食髓知味的深深迷恋当中。但是,实际情况却是恰恰相反。

吴皇后撅起自己恰到好处的小嘴:“兰欣,你说本宫长得如何?”

小宫女兰欣道:“皇后娘娘,别看奴婢小小的年纪,但也是从小时便入了宫的,算是半大个老人儿,说句该掌嘴的话,前后两代主子们的容貌,奴婢差不多是一一瞧见了的,虽说主子们各有千秋,但是她们和皇后娘娘您比起来,多少差上那么两三分。娘娘一颦一笑,轻嗔薄怒,别说是男儿了,便是我这个小小的女孩子,瞧见了都会心跳的厉害。如果娘娘眉眼之间专门冲着谁一笑,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瞬间能没了魂儿。”

听到兰欣这样卖力的夸赞,吴皇后不但没有丝毫要开心的意思,双眉之间的愁绪更加浓重了,她一嘴的软糯:“那为什么打从大婚那天起,除了新婚之夜,皇上连正眼瞧本宫一下的兴趣都没有,整天整夜泡在那个女人那里。她到底哪里让皇上这般着迷,长得人高马大,哪儿有一丁点女人该有的小巧依人。如果单单是身材和长相的问题也就算了,可是她的……她的年龄几乎都要跟皇太后她老人家差不多大了。听说连朝臣们私底下都开始议论起来,甚至还有大臣上书,为了她,皇上已经连续斥责了几位朝廷重臣。皇上可是要立志做一名圣君明主,整天和她搅和在一起算什么事儿。”

听到吴皇后的抱怨,兰欣不由得做出了一个紧张朝外看的反应:“皇后娘娘,我的主子哎,您要当心隔墙有耳,她在宫中多年,已经培植了不少的耳目。奴婢听闻,在宫里面,无论是什么人,哪怕是芝麻粒儿小的事情,只要是惹着她了的,她一定会数倍奉还的。想当年皇上还在东宫的时候,先帝爷便有过杖毙她以绝后患的念头,皇上拼了连未来江山都置之不顾,也要把她救下来。后来,太后娘娘也动过惩处她的想法,结果又是皇上,宁愿不顾母子的情分,也决不允许太后娘娘动她一下。为了她,皇上连先帝爷和太后娘娘都寸步不让,更何况其他人。这两件事情后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皇上的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只要她没有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太后娘娘都得忍让她何止三分。”

一听到这段话,原本满脸自怨自怜的吴皇后两促眉毛露出一股子英气,一副跃跃欲试的小老虎:“她在后宫经营了多年,培植了无数的亲信又如何,有皇上一心一意宠着她惯着她又如何。说到底,本宫才是大明王朝正统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正主儿,她可别在本宫这儿犯上一丁点儿错误,要是被本宫揪到她的错处,本宫是决然不会看谁谁谁的面子的。”

吴皇后正意气风发的说着话,门外传来了宦官尖细的嗓子:“皇后娘娘,安妃娘娘前来问安。”

吴皇后道:“正愁没个说话的人儿,请进来吧。”

宦官道:“安妃娘娘,皇后娘娘有请。娘娘,您仔细脚底下。”

见到有人入宫问安,吴皇后放下手中的书,正襟危坐,扶了扶头上的精致饰物,目视着不远处。

一串轻盈缓慢的脚步声后,一名身着素雅的宫装美人走了进来。

宫装美人面对吴皇后站定后,双手置于身前,微微欠了欠身子,道:“启祥宫姚氏问皇后娘娘安,皇后娘娘安康。”

等宫装美人一套问安流程走完,吴皇后才做出连忙起身迎接的动作,道:“安妃妹妹好,过来,兰欣,赐坐。本宫在坤宁宫正闷得发慌,正愁没有人说说体己话打发打发时光,可巧妹妹你就来了。皇宫里面的规矩太多,本宫一时半会儿也适应不得,倒是这晨昏定省这桩事儿,本宫着实喜欢得不得了,因为这样一来,基本上天天能看到姐姐妹妹们,大家聚到本宫这里,聊上几句,也就不会觉得这后宫日夜漫长。”

宫装美人说道:“皇后娘娘为何这般说,妹妹怎么话里话外的听出一点点郁郁寡欢的忧郁来?”

吴皇后道:“郁郁寡欢?除了大婚那天,进入宫中的这段时光里,就没有一件能够让本宫开心起来的事情。有一件事情本宫想问问妹妹,妹妹也不要羞臊,最近这段日子,皇上有没有去过启祥宫,有没有宠幸过妹妹?”

第十章 母仪天下不如婢(二)

宫装美人的俏脸微微飘起两朵红云,这本是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话题,难以启齿的,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缓缓低下了头,以极小的幅度左右摇了摇。

幅度虽小,可也能看出满满的失望。

吴皇后看在眼里,道:“还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妹妹你如果不常常到本宫这里走动走动,心里的苦要向谁去诉说,不得把好好一个人活活的憋死。回想当初在得知自己即将要嫁给的人是当今皇上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欢喜到不能自已。我们的夫君是这个世上最最不同的男子,谁都没有想过得到独宠,而只是奢求时不时得到一点点疼爱。本来以为自己生性乖巧懂事,虽然说后宫美女如云,佳丽万千,一后一妃,皇上会因为名分的关系多少照顾一些。现在看来真的是太过天真了,我们的幻想算是彻底的破灭了,皇上他连哪怕一丝怜爱都没有准备给过我们。男人花心是薄情寡义,但是作为皇上,专情于一女子,更是薄情寡义,他对我们不理不睬就好像把你我都放在了一个堆满了冰块的冰窖之中,哪怕我们裹上一层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住,仍然没有办法抵挡无孔不入的寒意。皇宫里面的夜,实在是太长,太冷。”

吴皇后的话似乎是在说给安妃听,更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发泄不满。安妃听着听着,本来强按住的内心起了波澜,有了深深的共鸣,她的眼里渐渐泛起了泪花。安妃把臻首深深埋在胸前,洁白的牙齿使劲咬着下嘴唇,干涩的说出了一句违心的话:“妹妹我没有……没有这种感觉。”

“妹妹心里面真的就不觉得苦闷吗?妹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想得到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男人一丝爱怜吗?”

安妃有点扛不住了,泪珠儿从光滑如缎的肌肤滑落:“姐姐,别说了。”

“皇后娘娘,您大婚刚刚过去没有多久,真的有那么多的苦水要倾倒吗?”

吴皇后正准备继续追问下去,从外面传来一串叮叮当当翠玉饰品来回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另外一名宫装美人盈盈转进门,来到吴皇后的面前,行了个礼道:“长春宫张氏给姐姐请安,祝姐姐安康。”

吴皇后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德妃妹妹,兰欣,赶紧伺候德妃娘娘坐下。”

德妃性子大大咧咧,有点男孩子的脾性。她行礼的时候也是大开大合大起大落,一阵风一样。在坐定之后,德妃朝吴皇后稍微欠了欠身子道:“姐姐,千万不要责怪宫门外的公公们没有高声通禀,是妹妹倚仗着平日里和姐姐关系走得近,恃宠而骄。听说安妃妹妹早我一步来到您这里,知道你们姐妹聊天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想猫着步子凑到跟前偷听一下你们之间到底聊些什么,这不,就摸了进来。”

吴皇后低眉白了德妃一眼:“本宫正要开口责问,原来是妹妹止住他们的。既然如此,本宫也就网开一面,饶了他们这一回。不过妹妹,这些宫中的规矩是老祖先制定下来的,轻易可不要违规逾矩。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本宫这里呢,如果一个个都坏了规矩,这后宫我便没有办法治理了。”

德妃吐了吐小舌头,道:“是,妹妹谨遵皇后娘娘的教诲。”

吴皇后点了一下德妃道:“你呀,原本是女儿家家的时候便是如男孩子一般风风火火的性格,这都入了宫做了一宫主位,怎么还不赶紧把心性定下来。”

德妃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妹妹从今以后一定向皇后娘娘您看齐,以您为标杆,做一个仪态端庄的主子。”

吴皇后和安妃德妃她们虽说都是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宫主位,但是毕竟年龄在那儿,十四五十六七的韶华,鲜花初放的年纪,宫中繁缛的规矩一言一行哪怕是学得用得有模有样,不过说到底还是小孩子的心性,按捺不住未出闺阁之前的习惯。三个娇俏女子,爱动的好静的,习性不一样,却能处成好姐妹。

德妃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您适才提到的可是那个人?”

德妃把“那个人”这三个字的音拖得很长很长。

吴皇后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个死丫头,明知故问,分明是要气我。”

德妃突现哀怨,叹了口气:“姐姐,我这哪是气你,我这是在自我麻醉。这几天,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本来什么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我也会开始自怨自怜起来,天天都在替自己感到悲哀。我们这十多人,都是二八年华入的宫,千娇百媚姿态万千,竟然彻彻底底败给了一个人老珠黄的宫女。皇后娘娘,我的姐姐,你说说这到底算是什么回事儿。还有还有,不光光是我们三个,其他宫室里的姐妹那里我也去过了,一个个也是愁云惨淡的模样,所有人都一样,都害怕日子连盼的可能都没有,那种失去了盼头的绝望,谁都勇敢不起来。”

吴皇后道:“古语有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本宫迷惑,诸位妹妹迷惑,皇太后她老人家迷惑,朝中的大臣们迷惑,唯一能够知道是什么缘由的,可能就只剩下皇上和那名年老色衰的宫女了。妹妹,我们不说她了,说起她我们这日子真的没有办法再往下过了,我们还是聊聊其他的事情吧。”

德妃微微启开樱桃小口,还没有来得及敞开新的话题,坤宁宫门外传来了宦官再次通禀的声音:“皇后娘娘,万姑姑前来向您问安。”

吴皇后露出了一脸的厌恶和嫌弃,道:“从本宫大婚至今,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了,她可是从来都没有给本宫问安过。今儿个我们姊妹三人好不容易准备聊一些高兴的话题,本不想有别人打扰,没想到她偏偏在这个当口凑上前来找不自在。好,好,本宫倒是想见识见识,她这个老女人到底有怎样的本事,竟然能够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第十章 母仪天下不如婢(三)

吴皇后扭了扭腰身,正了正腰杆,清了下嗓子,高声道:“请万姐姐进来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名女子大步走进了宫室。随着她进来的,还有她强大的气场。只见她的步幅比一般的男人都要大上一些,身上的穿着很是特别。窄袖锦衣,腰间却裹着一个粗大的皮质腰带,看那样子,就像是一个随时要去冲锋陷阵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

吴皇后是那种女孩子中百里无一的既带着少女特有的柔媚又有几分英气的完美结合体,按照心里正常的男人的审美观,吴皇后会让人看到后心旌神摇。不过呢,如果单只从英气这方面进行比较,“万姐姐”的出现,立刻给旁观者一种吴皇后要远远逊色不止三分的感觉。

“奴婢万氏贞儿问皇后娘娘安,祝皇后娘娘安康。”

吴皇后一肚子的不情愿,可场面上的话还是得说:“万姐姐,你可千万不能用这样自轻自贱的称呼,宫里头上上下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姐姐你可是咱们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妹妹无德无能却居皇后之位,万姐姐称呼妹妹一声皇后娘娘妹妹我都已经是如坐针毡了,如果姐姐在妹妹面前再以奴婢自称,妹妹可简直是真的没有立身之地了。万姐姐,快点起身,快点起身。”

万贞儿头垂得很低,不屑一顾的笑了下。笑容隐去后,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做出了一副准备要站起身来的模样。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万贞儿的脸上突然流露出痛楚万分的样子。只听万贞儿“哎呀”惨哼了一声,瘫软在地上。

“万姐姐,你怎么了?”

吴皇后、安妃和德妃三个小姑娘见此情景,不约而同紧张问向万贞儿。

万贞儿龇牙咧嘴,仿佛在忍受着痛楚:“回禀皇后娘娘,可能是奴婢的腿脚不争气,突然之间转了筋儿,哎哟哟……哎哟哟……实在是疼得厉害。”

在刚才向吴皇后问安的时候便可以听得出来,万贞儿的嗓门很响亮,如洪钟一般,气概比普通男儿还要略胜一筹,腿脚抽筋儿这一疼起来,声音更是大上了三分。

“主子主子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让吴皇后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随万贞儿前来,一直候在门外的随侍宫女在听见万贞儿声响夸张的惨叫声后,居然蹭蹭几下窜了进来,连看都没有看吴皇后一眼,一阵风儿来到了万贞儿的面前,背对着吴皇后蹲下,焦急的问着万贞儿。

“没事儿,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只是抽了筋。”万贞儿歪歪斜斜半躺在地上,旁若无人揉了揉脚踝。

“主子,您千万别乱动,让奴婢来给您揉捏按压一下。”说完,这名婢女伸出大拇指小心翼翼按着万贞儿的小腿肚子,由上及下,慢慢往万贞儿脚踝的方向揉捏过去。

“主子,您看奴婢这个力度行吗?会不会很痛?”

“哎哟哟,再轻一点点。”

“奴婢笨手笨脚的,主子,您再忍着点,抽筋了力度不能再小了。”

对于刚才的一系列举动,万贞儿这样一位在宫中超过二十年的老资历宫女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她的贴身婢女已经犯下了天大的一个宫规一样。

“她们主仆是故意的,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德妃和安妃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她们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彼此内心的想法。

眼前的一幕,吴皇后先是瞠目结舌,继而是愤怒。她的一只玉手使劲撑着桌子,半个身子都在不停的颤抖,可以看得出来吴皇后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不过,她仍然在极力压制怒火中。

就这样,坤宁宫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围着万贞儿主仆二人,看她们折腾。

万贞儿和她的婢女呢,似乎也沉浸在处理“突发”状况的焦躁中。

过了小半柱香的工夫,万贞儿那时断时续的痛苦叫声终于小了下来,吴皇后的一双美目一瞬不瞬死死盯着万贞儿宽大的额头。此刻万贞儿大大亮亮的额头,光滑溜溜,根本就没有出现一滴由于痛楚而流淌的汗水。

“好你个万贞儿,从入宫到现在,本宫认为最起码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你到底是憋足了坏水等着挑衅本宫,眼前的这件事情如果摆不平的话,那么以后本宫如何治理后宫,后宫中到底谁是正经八百的正宫娘娘可就说不准了。”

吴皇后年纪尚小,并没有完全发育完好,仅仅稍微有些隆起的曲线快速起伏着,她的内心已然是波涛汹涌,不难看出,吴皇后准备发难了。

她先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缓缓向万贞儿道:“万姐姐,是不是好受了一些?需不需要本宫给你请御医来?”

万贞儿摆了摆手道:“多谢皇后娘娘的关心和厚爱,奴婢已经好多了。香窈,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了,你先退到一边去。”

“是,主子。”

这个名唤“香窈”的宫女仍然视吴皇后如同不存在,只应答万贞儿的话。

吴皇后的眼睛里几乎要冒火,她看着“香窈”站起身来后,道:“且慢。万姐姐,你的这名侍女叫香窈对吧。”

“香窈”似乎刚刚发现吴皇后一般,定定站着,一脸茫然的看着吴皇后。

吴皇后道:“万姐姐,香窈看上去年纪挺小的,应该入宫的时间不长吧。”吴皇后这话是给万贞儿她们最后一个机会,给自己,也是给万贞儿和香窈找个台阶下。

但是万贞儿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您别看香窈这丫头小小年纪,却是宫中的老人儿了。”

吴皇后听到这里,挑了一下眉毛,道:“哦,如此说来,后宫里的规矩,香窈是心中熟络的喽?”

万贞儿道:“没错,皇后娘娘,宫中规矩,一条条一件件她都了然于心。”

“啪……”

万贞儿话音落下的同时,吴皇后撑着的手高高扬起并重重砸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玉面生寒,厉声问道:“香窈,你可知错?”

第十章 母仪天下不如婢(四)

香窈浑身抖了一下,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皇后娘娘,奴婢实不知哪里错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说。”

香窈道:“皇后娘娘,自打进宫以来,奴婢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笨嘴拙舌,所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勤快干活上,加上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眼力劲儿,从来没有出任何岔子。奴婢实在是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惹得皇后娘娘动怒,请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别气着凤体,只管责罚奴婢便是。”

吴皇后道:“分明是伶牙俐齿一般的人物,却说自己笨嘴拙舌,本宫看你是巧言令色。好,既然你说你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那么本宫今天就屈尊降贵指点指点你。香窈,别说你不知道,后宫妃嫔前往坤宁宫请安的时候,没有本宫的允许,任何妃嫔的侍女是不得踏入内室半步。”

香窈道:“请皇后娘娘体谅奴婢爱主心切,奴婢实在是担心主子,一时牵肠挂肚乱了分寸,忘记了宫规,求皇后娘娘饶恕,请皇后娘娘饶恕。”

吴皇后道:“本宫不是没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

吴皇后瞥了万贞儿一眼:“统领后宫如果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的话,那么本宫怎么治理下去,今儿个饶了你,日后其他人犯了错,本宫若是惩罚,他们心里面一定不会信服,会说本宫曾经轻饶了谁谁谁,本宫希望这个谁谁谁不应该从你这里开始,也不能从任何一个人那里开始。所以,香窈,这个罚你得受着,而且还得是重罚。来人呐……”

几名在宫门外伺候着的宦官听到吴皇后下令,赶紧冲了过来道:“皇后娘娘,奴才们在……”

在几个人一字排开后,吴皇后扫视了一下,问道:“刚才是哪一名公公负责看守内室门口?”

其中一名宦官噗通一声跪倒:“回娘娘的话,是奴才。”

吴皇后问道:“入宫当值已经有多少年了?”

“娘娘,已经十一个年头了。”

“哦,已经十一年了,十足十的一个老人儿了。在宫里面当值十一年,应该知道坤宁宫什么规矩吧?”

“奴才知道。”

“香窈关心万姐姐心切,一时乱了阵脚也就罢了。本宫瞅着你是个心里通透的人精一个,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阻止住香窈,不让她触犯宫规?所以,不要怪本宫心狠,左右,拖出去,责打二十下。”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奴才当值当得晃了心神,这才没能够注意到香窈姑娘的举动,求皇后娘娘饶了奴才这一次,奴才再也不敢了。”

吴皇后道:“你乃是本宫手底下的人,虽然说侍奉本宫不过三二十天,但是既然本宫做了坤宁宫的主位,就注定要以身作则,趁着手底下的人海没有自认为在坤宁宫混成了熟面孔便出去给本宫惹是生非,算是借用你的这个小小疏忽,警醒警醒里里外外的宫人们,各司其职,本本分分。尤其是在本宫的坤宁宫里当值,更是不能触碰任何一条不能宫规,都听到了没有?”

即将被拖出去责打的宦官听到后,脑袋耷拉着:“皇后娘娘,奴才听得明明白白,奴才一定谨记皇后娘娘的这段谆谆教诲,奴才谢皇后娘娘赐罚。”

宦官的话听在吴皇后的心里,她发觉这名宦官很是懂事儿机灵,心里面不由得动了个念头:“我嫁入宫中时间不长,身边没什么亲信,这个人看起来倒是个可以栽培的料。事情被他撞上了,不能说全然是坏事儿,日后留意着,如果是可用之人,不妨好好调教。”

吴皇后问道:“抬起头来,本宫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宦官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贱名邹盛。”

吴皇后点了点头:“本宫记下你的名字了,等将养好了身体本宫再找你说话。左右,拖下去,打。”

“是,皇后娘娘。”

稍微靠后的两名宦官走上前来,想要架起邹盛离开,只见邹盛轻轻抬起双臂,示意不用:“不用劳烦两位兄弟,我自己出去就是。”

在目送邹盛离开后,吴皇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香窈的身上:“香窈,你也已经看见,本宫已经下旨意惩处了我坤宁宫的宫人,本宫没有徇私,所有人均一视同仁。虽说你是万姐姐的婢女,但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要赏错要罚,香窈,你没有经过本宫召唤和允许,私自闯入坤宁宫内堂,按照后宫的规矩,同样需要杖责二十下。听到了没有?”

香窈是面如死灰,干涩着声音道:“皇后娘娘的判决公允公正,奴婢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就好……”

吴皇后正准备唤人拉下香窈,万贞儿插了句话进来:“皇后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皇后娘娘您。”

吴皇后道:“万姐姐有什么疑虑只管将来。”

万贞儿缓缓吐出一句话:“皇后娘娘适才说,宫人们没有经过您的许可,是万万不能踏入坤宁宫内堂半步,是吗?”

吴皇后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太祖皇帝时便定下来的规矩。”

“那除了皇后娘娘您的宫室,其他娘娘那里是不是也是一样?”

“一样。”

“那奴婢想问一问皇后娘娘,奴婢是什么身份?”

“这?”被万贞儿这么一问,吴皇后竟然迟疑了。她刚才把这一茬儿给忘了,万贞儿虽然多年在太子宫中在后宫呼风唤雨,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只手遮天,但是她的身份依然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

“皇后娘娘您贵人多忘事,那奴婢便自己招了吧。香窈是一名宫女,私自闯入主子的内堂,应该惩处。奴婢作为一个下人,除了今儿个来坤宁宫有通禀,这段时间去其他主子那里可是从来都是不请自去的,请问皇后娘娘,像奴婢这样的累犯之人是不是应该也一并惩处了呢?”

在说到最后面几个字的时候,万贞儿的嗓门渐渐拔高了几度,一副咄咄逼人质问的态度,话里话外透露出耀武扬威的味道。

第十章 母仪天下不如婢(五)

“你……”吴皇后不久前看看在安妃和德妃的面前夸下海口,说要找个机会好好杀一杀万贞儿的威风。吴皇后万万没有想到万贞儿会主动出击,给了吴皇后一个骑虎难下的势头。

万贞儿似乎是心中有十足十的把握笃定吴皇后没有胆量动她一根手指头一般,继续火上浇油用言语去挑衅:“皇后娘娘,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奴婢不知道您这后宫生涯的第一把火,要从哪里烧起来,是不是奴婢自我牺牲一下,从我这里烧?”

吴皇后是年轻人,年轻气盛,她这初生的小牛犊子哪里会是万贞儿的对手,更何况吴皇后有着非常深厚的家族势力,被万贞儿三番两次一刺激,她咬了咬银牙,嗖地一下站起身来:“好,本宫就成全你,来人呐。”

吴皇后陡然抬高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并不空旷的内堂里,居然传出了回声。站在门内靠近出入口的地方有左右两排六个宦官,居然都木头桩子一样动也不敢动一下,甚至,连呼吸都很轻微,生怕这呼吸一瞬间便被吴皇后注意到。

宫里面当值超过半年的,哪个心里面不明镜一般知道谁碰都不能碰一下,万贞儿是何许人,那可是当今圣上朱见深的命。为了她,朱见深都敢和先帝爷硬碰硬,江山在朱见深的眼里都不值什么。有这么一回,万贞儿打发时间,刺绣的时候一不小心被针戳到了指尖,那日在场不在场侍候的宫人们,不管是万贞儿的心腹还是见不着面的粗使杂役,统统被朱见深下令杖责二十,并扣除了一个月的俸银。

万贞儿自己不小心被针尖刺一下朱见深便如此的心疼,更何况是被人下令杖责。

所有人都知道后果有多么的严重,听皇后的行吗?不行,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万贞儿冷冷看着吴皇后,不依不饶道:“皇后娘娘,怎么没了下文?您这是准备惩处奴婢,还是心存可怜,决定放奴婢一马,倒是给个痛快话。”

吴皇后被万贞儿气得眼前一黑,咬着贝齿道:“万姐姐,那就实在对不住你了。后宫自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万万不可能因为一人而偏废。姐姐在宫中多年,宫人们敬重你,不敢动手,那么,就只有妹妹亲自代劳了。”

德妃和安妃听了,知道万贞儿给吴皇后挖下的坑,逼得已经气昏了头脑的吴皇后正准备纵身跳下。她们两个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吴皇后往枪口上面撞,连忙上前阻止:“皇后娘娘,万万不可。”

吴皇后梗着脖子,道:“有何万万不可?商鞅君曾经说过,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万姐姐既然刚才已经承认自己是宫女,本宫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执掌六宫,责罚她是再不正常的一件小事情,万姐姐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的成全本宫的大义。你们都给本宫让开,谁敢阻拦,一并责罚。”

说完,吴皇后快步走到一排宦官的面前:“你们去给本宫抬一条刑凳来,万姐姐是女儿家,不宜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皇后娘娘,三思……”

“三思?你们让本宫三思?去,再去拿一条毛竹杖。”

宦官们一想,这可是新旧后宫两大主子之间的较量,自己想独善其身是绝无可能的了,反正你我都是下人,无论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还是万贞儿的命令都得听,现在所幸的是,动手打万贞儿的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躲是躲不过去了,退而求其次吧,希望皇上不会一怒之下砍了在场所有人的脑袋。

几个人的脑袋里都迅速转着想法,过一会儿,几乎异口同声:“是,皇后娘娘。”

这一排的三个人,一路小碎步离开。

只数了二三十下的功夫,三个人便把刑凳找了过来,吴皇后从宦官的手里面接过毛竹杖,高高抬起重重杵向了地面,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万姐姐,虽然你的身份仍然是宫女,但是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了,杖责的规矩是脱掉衣裤,防止几棍子下去后皮开肉绽血液凝结的时候和衣裤黏连。姐姐身份特殊,如果让下人们强行褪去了你的贴身衣裤,传出去可是要辱没了皇室的尊严,依本宫看来,万姐姐你还是自己把贴身衣裤褪掉的好。”

万贞儿根本不把吴皇后的话放在眼里,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的提醒,既然皇后娘娘开了金口,奴婢照着办就是了。”

吴皇后的一字一句,听得周围的安妃德妃以及宫人们心惊胆战,万贞儿却好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样,顺着长长的刑凳趴下,双手很是麻利的把裤子褪去,反手把衣服掀高,那本不可以为外人见到的浑圆粉嫩的双臀被她毫无顾忌的露了出来。

“皇后娘娘,您看奴婢这样配合可对?奴婢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娘娘您赐打了。”

看见万贞儿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妇无赖行径,吴皇后的怒火彻底喷薄而出,她出奇的愤怒了。吴皇后双手握住竹杖,翻了一下手腕,把气力全部倾注在竹杖之上,重重往万贞儿的双臀砸了下去。

“啪……”

坤宁宫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毛竹杖结结实实砸在了万贞儿的双臀上。吴皇后看着身体纤细,好像弱柳扶风。然而在未出闺阁之前,她可是经常向家族里负责护院的教头们讨教功夫的,身上很有一点气力。她卯足了劲儿的一棍下去,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连洋洋得意的万贞儿也瞬间没有了之前的欢腾,杀猪般痛苦喊叫了起来。

抬起竹杖后,再去看刚才砸落的地方,通红的杖痕清晰的呈现,那一堆皮肉瞬间隆起好高,一眨眼便有了肿胀。

几位宫人们面面相觑,个个心里面道:“皇后娘娘的手劲儿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第十章 母仪天下不如婢(六)

德妃和安妃虽然看得心惊肉跳,但是心底里同时隐隐约约涌现出丝丝被压制的快感。如果不是因为怕被万贵妃秋后算账,如果不是因为周围有那么多的人,她们两个会立刻大叫痛快起来。

既然第一棍子打了下来,这仇恨算是拉上了。吴皇后不在乎万贞儿如何惨呼,把二十多日憋闷在胸口的怒气全部通过竹杖表达了出来。当第一下落定,等待万贞儿把气息喘匀匀乎乎后,才又抡起第二下,重重打下去。

“啊……”

第二杖砸落的地方,正好和第一下位置完全重合,这样的疼痛感完全是成倍的。万贞儿疼得腰肢乱扭,脸上因为剧痛变得扭曲,鼻涕、眼泪、汗水……所有都融到了一起。

第三下。

第四下。

……

吴皇后越打越快,直到执行完惩处的数量为止。

责打完事儿后,吴皇后将手中的毛竹杖往地上重重一砸,拍了拍双手,一边匀乎着气息一边缓缓踱步回到座位上:“万姐姐,本宫从来做事儿都是秉承着公私分明的,绝不会携带一丝私人恩怨在里面。刚才那几十下,虽然是本宫亲手操刀,秉承着的却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请万姐姐千万不要责怪本宫。万姐姐,万姐姐,本宫说的话你还能听得进去吗?”

万贞儿使劲抹了一把脸上混合了眼泪、汗水和鼻涕的液体,道:“奴婢皮肉受苦,耳朵还灵得很,奴婢……奴婢当然听得见,嘿嘿……嘿嘿嘿……这一顿打……打得非常好。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应该再也没有触犯宫规的地方了吧。要是没有的话,那么……奴婢能不能先行退下。”

万贞儿诡异的笑了几声,传进吴皇后的耳朵里,吴皇后不禁打了个冷战,惶恐问道:“你……你为什么笑……”

万贞儿没有马上回答吴皇后,反而是打开了双臂。

她的意思很明显,周围的宦官们也很机警,他们赶紧争先恐后围过来,分别架住万贞儿的胳膊。

皮开肉绽的万贞儿龇牙咧嘴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皇后娘娘,你是不是眼睛花了,奴婢没有在笑,不信你问他们,奴婢有在笑吗?”

宦官们看了看万贞儿,看了看吴皇后,没有一个敢接话的。

万贞儿突然厉声问道:“说话呀,告诉我们后宫之主,你们几个有听见我发笑吗?”

宦官们结结巴巴:“没……没有。”

在得到宦官们的答复后,吴皇后呆若木鸡:“你们几个,到底是谁宫中的人,本宫有允许你们如此做吗?”

万贞儿忍着钻心的疼痛道:“皇后娘娘明鉴,奴婢以及香窈目前都有伤在身,如果没有其他人上前架着我们的话,我们两个弱质女子要怎么离开坤宁宫,再者,如果我们疼死在坤宁宫中,传扬出去是不是也有损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您的慈悲之名呢?”

吴皇后这时候是又气又怕,她似乎回过了神来,抬起手臂颤巍巍指着万贞儿:“你……你巧言令色。”

见到吴皇后完全落入了下风,万贞儿内心满足道:“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安妃娘娘,奴婢一个粗鄙的下人,就不打扰三位主子互诉姐妹情深了。奴婢卑贱的污血染了坤宁宫的净地,扫了三位主子的雅兴。奴婢得赶紧回去养伤,这伤如果不赶紧养好的话,皇上去了奴婢那里可就没人能伺候得了了。走吧……”

万贞儿拖着长长的尾音,吃力地转动身躯。宦官们手上带着劲儿,随着万贞儿的腰肢一点点挪动着幅度,缓缓向宫门外而去。

吴皇后完全乱了方寸,不知道该如何做,嘴里面绝望的喝止着:“站住,你们都给本宫站住。”

回答她的是一个抑扬顿挫的男人声音:“小奴梁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安康。”

宫里面的人都清楚,梁芳那可是万贞儿的心腹死忠。他杀到坤宁宫,肯定是来给主子助阵的。

“梁芳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本宫的召唤,你竟然擅闯坤宁宫?”吴皇后恨极了在场的所有人,看到对方是梁芳,更是恨屋及乌,内心说不出的恨意,全部撒在了梁芳的身上。

梁芳不怕不慌,似乎有护身符在身:“回皇后娘娘的话,是皇上命小奴前来的。皇上今儿个早朝和大臣们商议国事,恐是龙体倦了,让小奴唤万姑姑回宫替皇上推拿一番。”

“皇后娘娘,请问奴婢此刻是否可以离开了?”

吴皇后紧紧咬着下嘴唇,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她在刚才便幡然醒悟,自己走的每一步应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下。这一次的正面交锋,她算是彻彻底底栽了个大跟头,头破血流的跟头,有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走出坤宁宫几步,万贞儿停下来向不远处看去,只见她那些忠心的奴仆们正俏没声儿的候着。万贞儿向架起自己走出坤宁宫的两位宦官稍微用了点力气,示意不用他们了:“二位宫人真是辛苦,今日的仗义相助我记在了心里,待养好了杖伤,必有重谢。”

坤宁宫的这两位宦官听到这几句话,不由得喜上眉梢,忙凑上前道:“能够伺候万姑姑左右,是小奴等人莫大的荣幸,怎么谈得上重谢不重谢呢。”

万贞儿微微笑了笑:“来日方长,宫里面什么不多,就是日子多。哦,对了,这句话应该是,跟对了人,日子就多。如果以后用得着两位公公,你们可千万不要推辞哟。”

“哎哟喂,我的个万姑姑,您一句话,我们便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哪有推辞的道理。”

在见识了万贞儿一整套对付吴皇后的手段,那种把吴皇后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闲庭信步,两位宦官内心早就起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哈巴狗一样争先恐后跟万贞儿表忠心,巴不得万贞儿这就收了他们去。

“两位公公,今天送到宫门口就行了,我的宫里有人候着,就不再劳烦你们二位了。”

第十章 母仪天下不如婢(七)

“好的,万姑姑,那……我们就先退下了?”

万贞儿点了点头。

梁芳顺着宦官撤下的手递了过去,接住万贞儿,等一步三点头哈腰的二人走进宫中,这才赶紧瞧了一眼万贞儿渗出殷红血水的裤子,嘴里面发出钻心疼痛的“滋……”一声。似乎伤在万贞儿身,疼在他的心,梁芳的眼睛里泪珠儿都已经打了转,颤着声音道:“主子,是不是疼得厉害?”

万贞儿此刻牙齿其实也是一直打着颤:“真是没想到,姓吴的小妮子还真敢朝我下狠手。倘若你再晚来个一盏茶的功夫,估计我能疼晕过去。不过,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和预料之内。梁芳,皇上什么时辰到我宫里的?”

梁芳回答道:“跟往常一样分毫不差,退了朝就是一刻不耽误直奔您这儿来。看情形,皇上今天非常开心。”

万贞儿一副阴谋得逞的诡秘一笑:“越是这样,看到后皇上越会雷霆震怒。走着,我们一同回宫看皇上的反应。啊呀,哎哟哟……”

得意的一瞬间,万贞儿忘了双臀上的杖伤,稍微大一点的动了一下,便扯着伤口,无比疼痛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

梁芳满脸的如丧考妣,心疼极了的声音:“我的个主子唉,虽然说这一切付出都是为了扳倒那个吴氏,可是主子您这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看得奴才剜心一般的疼。”

万贞儿道:“瞧你紧张的样子,我平日里没有白疼你们。只要皇上和你们都心疼着我,那我付出的所有都是值得的。”

万贞儿名义上是一名宫女,却早就享受了和妃位嫔妃同等的待遇。她有着属于自己的寝宫,而且还是九华宫。眼下,当朝的圣上朱见深把朝廷的几位重臣荒诞的拉到了九华宫商议事情。

曾几何时,前朝的文臣武将,没有一个不极力反对皇上在上完了早朝后,因为事情还没落锤定音,把诸如六部尚书、内阁大臣等统统拉往九华宫继续商讨国事的。但是,朱见深在这件事情上摆出了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哪怕你御史言官彻夜奋笔疾书写出万言书,哪怕你御史言官奋笔疾书以死明志,他就是一定把没有办完的国事搬到九华宫继续。无奈之下,念在朱见深勤于政务勤于国事,大明王朝的头头脑脑们相对让步和妥协了。

成化初年的几位名臣彭时、李贤、王竑、商辂等人站在距离朱见深几丈远的地方。

朱见深现年二十多岁,由于历经了数代天仙般美女先祖容颜上优良基因的改良和塑造,他年轻充满弹性的面庞有着分明的棱角,自带的一丝丝忧郁和柔弱神色能够一下子激发女人天生母性的保护念头。朱见深深邃不见底的眼神更是能够让大多数的女人一下子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仅从外貌上,很能够说明吴皇后为什么会对万贞儿嫉恨到抓狂。朱见深,即便美女皇上这个独一无二尊贵的身份,他也是一名让女孩子见一眼便钟情的美男子。

朱见深全神贯注看着奏折上面密密麻麻紧凑排列着的蝇头小楷,轻轻皱了下眉头道:“朝廷里的这群言官,太过寡恩薄义,无论你做得有多么好,好像都入不了他们的法眼。最近朕是一直纳闷,他们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刻薄劲儿是与生俱来的吗?从三皇五帝开始,史书上就没有完人存在,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宽恕之道也是文人们应该学的东西之一,怎么批人的本事与日俱增,恕道却丢了个精光呢。李震是湖广地区难得的统兵之才,言官们却争先恐后上着奏折,非得逼迫朕做出个表态不行。怎么着,非得朕下旨罢了李震的官,拉到京城午门秋后问斩了才满意?那么问题来了,接下来何人领兵打仗?是他们这些巧舌如簧,舞文弄墨的人吗?”

李贤听了咋舌道:“皇上,臣以为,您切不可因为动怒而出此言论。文臣武将各司其职,言官们呢自然也有言官们的作用和地位。他们存在可是太祖皇帝的独创,言官们当然取代不了李震,反过来,李震也替代不了当朝的言官们。他们列出来的条条框框,皇上要去其可用之处而用之,其他的呢,可听可不听。您是当今圣上,该圣心独裁的时候得圣心独裁。”

朱见深问道:“那六百里加急的奏折上所说之李震重创侯大苟大藤峡贼兵于临武县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湖广地区和大藤峡之间犬牙交错,十几万的军队被牵绊在前线,如果出现了大胜对方的战局都不能够进行赏赐,岂不是要伤了军心士气?”

商辂沉思了片刻道:“皇上,李震这一次在临武县确确实实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斩杀以及俘获侯大苟大藤峡贼兵超过三千人,可以说消灭了进犯之敌超过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这是大藤峡之乱最近十年难得的大胜仗,并且,还救下了两千多百姓。不过呢,他纵容侯大苟的一万骑步兵深入辖地,破桂阳府而入也是事实。依照微臣之愚见,可以来一个功过相抵,既不奖赏也不处罚,这样的处置方式多少能挡得住言官们。”

朱见深听到商辂的建议,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这样,能行吗?”

王竑道:“臣等多多少少能揣度到皇上的担忧,皇上您是不是觉得士气可鼓而不可泄?”

朱见深点了点头。

王竑道:“皇上您这个担忧大可不必,因为臣等对李震这个人算是非常了解。此时此刻皇上您对他的知遇之恩,比赏赐他金银珠宝或者升他一级半级官职更能够鼓励他。原本调他去当这个湖广总兵,就是寄希望于他能够打一个提振湖广地区官兵们士气的大胜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我们都读过,可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是无法理解期间血淋淋的残忍和真谛。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事后推敲起来我能理解李震的意图,如果不以桂阳府这个肥滋滋的大诱饵喂饱胃口日益变大的侯大苟,他李震也不能抽冷子给这一万贼兵一下。”

第十章 母仪天下不如婢(八)

“只不过,付出这般相对惨重代价的胜利,看在言官们的眼里是刺眼的,心是会痛的。李震是为国为民,御史言官们也没有私心,所以,皇上接下来是不宜罚也不宜赏,李震那边,该责骂的责骂,该夸奖的隐隐夸上两句即可,左右不过一个中庸之道。李震是聪明人,字里行间那一点意思他便知道皇上是支持他的。”

朱见深琢磨咀嚼着这段话,道:“以目前的情形看,只能这么办了。不过朕这心里头多多少少有些别扭,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向咄咄逼人的言官们低头。”

彭时轻声笑了下:“臣的话皇上就得赎臣无礼了,言官们的设置正是太祖皇帝雄才大略千古一帝的表现之一,御史言官们本来就是起到规谏皇上、弹劾百官、左右言路、按察地方等作用。他们的诤言鉴语皇上听着,并根据实际情况权衡决断。能够辅佐您这样广听言路的明君,是臣等莫大的幸事。”

这几日朱见深被朝堂上言官们群情激奋的左一封奏疏右一封奏疏差点淹没,情绪几乎到了临界点,在和这几位肱股之臣聊了会儿天心里面才觉得熨帖舒畅了一些:“在此之前,侯大苟用阴谋诡计偷袭梧州府,朕确确实实动摇了集结重兵剿灭的决心,大藤峡毕竟是溃烂了好几十年的那么一块地方,先皇、皇爷爷他们几代人都没有平叛,朕也犹豫,难道朕能做得到?如今,李震给朕打了一个漂亮仗,这一仗坚定了朕的信心。朕想明白一件事情,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果用人得当,大藤峡也并非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板一块。彭时、李贤、王竑、商辂,你们是朕这一朝的智囊和头脑,准备举荐什么人给朕,可曾想好?”

李贤见关键环节摆到了面前,道:“皇上,容臣斗胆问您,如果是您,是否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看着对面这几个混迹官场几十年,修得一个个七窍玲珑心的大臣,朱见深伸出食指,用指头关节敲了敲黄花梨的椅子扶手,李贤所说没错,他心目中已经有个几个人选,只不过一时难以决断而已。他把早就罗列好的人又过滤了一边,谨慎谨慎再谨慎的对比,过了一会儿,他把眼神对准了满是期待的四人,道:“朕以为,朕会在当朝的武将中挑出这么三个人来,赵辅、朱永和毛忠,哦对了,还有……李震。不过呢,他们几个人的将才不分伯仲,到底哪一个统领人马的胜算更大,一时之间无法判决。王大人,你可是我朝的兵部尚书,行军打仗这一块儿,你应该比朕要更精通。”

王竑的心里面暗暗笑了笑,笑朱见深居然还有那么些小孩子的脾气,刚才提起李震,只不过是硬凑进来的。他回答朱见深道:“皇上圣明,皇上能够在我朝将官如云的武官中提到以上四位,可见皇上您自打登基以来,一直是勤于政务专于政务的。这四位,都是能征善战的世之良将,干练沉稳,统领军马是最合适的人选。只不过呢,大藤峡与以往任何一场战役都不相同。臣以为,他们这四人似乎都欠缺了一个特质,就这么一个特质,臣敢在皇上您的面前断言,他们会继续走上以往几十年来无数领兵者们一样败北的路子。他们做主将行,但是必须得有一个具备臣认为这个‘特质’的人为副将,辅佐之,才有可能一战功成。”

朱见深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们四个欠缺的是什么特质呢?”

王竑道:“一个字,妖。”

朱见深重复道:“妖?何解?”

王竑回答道:“皇上,孙子兵法上面讲,兵者诡道也。谁统兵用兵最是诡异,最是出其不意,谁就有可能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而诡道,不再任何一本兵书,无迹可寻,全凭临场应变,随性而为,甚至为了达到胜利的目的,采取一些为人不齿的手段,就是妖了。他们这四位,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战事,无论怎么打,都打不出妖味儿来。”

朱见深有了兴趣,道:“王大人对这个特质如此的真知灼见,说明你的心目中早就有了人选,是不是?王大人,你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朕已经迫不及待了。”

王竑道:“回皇上,臣的心目中确实早就定下了这么一个人,他姓韩名雍,字永熙,长洲人,正统七年进士。他这个人才气无双,是平定大藤峡之乱的不二人选。”

朱见深听了觉得有些意外:“王大人,你如此推崇的一个人,竟然是一名文官?”

王竑道:“皇上,您有所不知,韩雍这个人乃是文武全才,他的偏好是为将之道,整日里和武官们泡在一起,和朝堂上的文官们的关系说不上好,所以,罕有人提及他。”

王竑提起韩雍的时候,彭时也是莞尔一笑,他接过王竑的话茬道:“皇上,关于这个韩雍哇,老臣突然想起一件趣事儿。”

朱见深越发来了谈兴道:“什么趣事儿,说来给朕听听。”

彭时组织了一下语言,娓娓道来:“韩雍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已经是御史,在他到达江西没多久,先帝的诏书也下到了那里。诏书的内容呢,是赏赐江西那里的镇守太监。而当时却有一个毛手毛脚粗心大意的都御史,把先帝爷颁赐给镇守太监的敕书误当做普普通通的公文,胡乱的就给打开了。这一打开不得了,都御史魂都吓掉了,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那名都御史越想越怕,又没有别的法子,在家里寻死又不敢死,这时,有人提醒他,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去问韩雍即可。他忙不迭的跑到韩雍那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交代给了韩雍。韩雍一听,一拍大腿,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小事儿一桩,小事儿一桩,全包在我身上了,韩雍拍了拍胸脯,把这件事情大包大揽了下来。”

第十章 母仪天下不如婢(九)

朱见深听了,自言自语道:“这家伙胆子可真不小。”

彭时道:“可不是嘛,当天晚上,韩雍着一名心腹家人邀请江西的镇守太监第二天晚上到他家中小坐。第二天,他便把先帝爷往日里颁赐给他的诏书封好了,把赐给镇守太监的真诏书藏着了怀中。”

“在宴席即将开始之前,韩雍瞧瞧把那个假的诏书交给邮卒,嘱咐邮卒千万千万在宴席开始之后大约半个时辰当着镇守太监的面送到他的面前。镇守太监准时赴约,韩雍哄着他一顿胡吃海塞,开怀畅饮,待到酒酣耳热的时候,邮卒踩着点儿把诏书送到韩雍手里,韩雍像是喝得忘乎所以一般,接过诏书便撕拉一下给开了封,扫了几眼以后,韩雍瘫坐在地上。”

“镇守太监一瞧,这不对啊,连忙问,韩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韩雍连滚带爬跪在镇守太监的面前,嘴里面连连呼喊‘公公救我性命’。”

“镇守太监一头雾水,见平日里意气风发的韩雍如此胆裂,心疼问道‘御史大人你为什么如此的慌张和惶恐?’”

“韩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公公,你一定要救我,我贪杯恋酒,这下子可是闯出大祸来了,这是皇上颁赐给公公您的诏书,我却冒冒失失给打开了’。”

“他把那封假的诏书往怀里面一送,抽出了真的诏书,抖着手送到了镇守太监的面前,然后拉着邮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着镇守太监求饶救命。要说这名镇守太监呢,平日里和韩雍处的不错,加之韩雍把戏演的足足的,镇守太监也不以为有假,帮韩雍把这件事情给挡了下来。”

朱见深摇头笑了笑:“好一个韩雍,做事不拘小节,不按照常理出牌,不认死理,听鹏达人这么一描述,朕倒是觉得他与朕之间,有某些脾气秉性很相似。咦,韩雍弱冠的时候便已经是御史官阶,按照他的学识,应该早就入了京,成了个京官儿吧。”

王竑道:“皇上圣明,韩雍这些年先后出任右佥都御使、江西巡抚、兵部右侍郎。”

朱见深重复道:“兵部右侍郎?不对啊,每天上朝的官员,朕都记得的,没有韩雍。”

王竑道:“回皇上的话,韩雍当兵部右侍郎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由于得罪了钱溥钱大人,在您还是太子的时候,韩雍就被贬了,到浙江当了左参政。”

朱见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既然你们极力推崇,看来他是堪当大任的。朕即刻下旨,着赵辅为剿灭大藤峡大军的总兵官,太监卢永和陈瑄为监军,韩雍呢,为左佥都御史,赞理军务。这段时间从各处抽调的大军即刻集结,向陪读南京进发。”

朱见深的这个旨意,下得是条理清晰,人员配备得当,听得彭时等四位大臣连连点头赞同。

等朱见深说得差不多后,李贤道:“皇上,老臣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见深敲定了大藤峡所有人选,心情大好,道:“李大学士何必这般谨慎,有什么请求只管说来。”

李贤道:“臣想随同大军一起,前往大藤峡。”

朱见深道:“大学士,贼兵乱窜之地,你一个文官前去,合适吗?”

李贤回答道:“大藤峡已经糜烂多年,深究缘由,跟当地历代官员管理上劣迹斑斑密切相关,臣斗胆请愿随同大军前往,待赵辅大人和韩雍等人平定大藤峡之乱,滞留数月至半年,进行梳理整顿,不知道皇上能否允准?”

朱见深道:“好,大学士赤胆忠心,一心为国。这一去半年以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李贤道:“谢皇上,千军万马之中,臣怎么会有事儿,多谢皇上挂怀。”

朱见深使劲伸了伸懒腰:“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可以落了地了,文功武治,朕也得先有一样,才对得起这龙椅宝座,朕呢,要先偷得浮生半日闲。万长侍呢,朕都来了好半天了,平日里,朕一到,她会准时奉上香茗再离开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见朱见深问起万贞儿,一名宫人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吞吞吐吐的回答道:“回……回皇上的话,万姑姑适才被皇后娘娘唤过去,说是几个姐妹们坐一坐,交心唠唠嗑。”

朱见深一直对后宫中不接纳万贞儿头痛,一听皇后唤万贞儿过去聊天,心里面又是一乐,道:“那万长侍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滋……朕的右这两天酸胀的有些厉害,得找她好好捏一捏才行。”

宦官道:“回皇上的话,皇上您和四位大人商议国事的时候,万姑姑就已经回宫了。”

朱见深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冲四位大人摆了摆手:“李大人、商大人、彭大人、王大人,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们先退下回家吧,朕想小憩片刻。”

“是,皇上。”

彭时等四人半弯着腰,缓缓向宫室的门外退了过去。

就在他们退到九华宫宫室门外的时候,四个人全傻了眼。因为他们看见了被梁芳一众人等架着的万贞儿,此刻万贞儿脸色煞白如一张白纸,她的身后,是滴滴答答撒了一路的鲜血。

四个人对望一眼,眼前一黑的节奏,心里面全是一样的反应:“完了,皇后娘娘闯下大祸了,后宫不宁,后宫不宁啦。”

从这段时间和朱见深相处的经验,他们这位少年英主,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板有眼的好,只有一处逆鳞,那就是不能让眼前这位不是嫔妃胜似嫔妃的万贞儿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哪怕万贞儿因为外力原因掉了一根头发,他们这位主子会瞬间丧失理智,暴跳如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谁的话他都不会听上一个字儿。

万贞儿这幅造型,摆明了是在皇后宫中受了刑法,能对她下手的,也只有皇后了。

“皇上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他会对皇后如何?”四位大臣经过了不少风浪,对眼前的突发状况却没有丝毫主意。目前,他们都只有一个念头,此时此刻是万万不能离开九华宫半步,一旦皇上发起狂,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他们一定上前死谏,不能让皇上一意孤行去处理。

第十一章 旧人笑来新人哭(一)

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朱见深还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万贞儿:“快,请万长侍近前说话。”

李贤、彭时等四人看着万贞儿满头大汗,鲜血淋漓,龇牙咧嘴的一点一点挪进宫门,他们的心脏也一寸一寸被提到了各自的嗓子眼。

终于,朱见深的视野里有了万贞儿的踪影。

此刻的万贞儿,一头乌发散乱如杂草,脸色苍白如白纸,双唇瞧不见一丝丝的血色,干裂着,下唇印着一排深深见血的牙印。

原本正志得意满惬意地绕着指头的朱见深瞬间惊呆,九华宫里里外外没有一点儿声响,只有万贞儿由于痛苦发出的低沉急促喘气声。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当下的极静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有被扼住了咽喉的窒息。

过了一会儿,只见朱见深像一只被射中了箭的虎豹,愤怒吼叫着腾空跳起:“梁芳,你给朕滚进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万长侍她这是怎么了?她为何会伤的如此之重?有没有人传太医前来?”

朱见深连珠箭一般问着话,梁芳根本不敢插嘴回答。

直到朱见深问完,梁芳才道:“回皇上的话,小奴接到万姑姑的时候就已经遣人前往太医院,太医应该马上就回过来。”

朱见深心如被剜了肉,一步便纵跃到万贞儿的身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触万贞儿,火烧眉毛一样围着万贞儿前后半尺:“梁芳,快点把万长侍给朕扶到床榻上趴下。”

放眼整个后宫,能够让朱见深方寸大乱没了主见的人,也就只有万贞儿这么一个了。

直到梁芳把万贞儿小心翼翼架到床榻边上,朱见深才畏畏缩缩如一个笨手笨脚的下人接触万贞儿的手肘,一副碰不敢碰,抬也不敢抬的样子,向梁芳道:“梁芳,你能不能轻一点,再轻一点好不好?”

梁芳被朱见深说得手脚都僵硬了,咬着牙才利索了点:“是,皇上。”

当梁芳千辛万苦把万贞儿扶到趴着床榻之后,他抬起身转过脸,看到了一张因为紧张而面部在不停抽抽的脸,只见朱见深从发根处不停的有汗水流出,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

梁芳诧异道:“皇上,您……您这是……”

朱见深哪有心思回答梁芳的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朕这些有的没的?滚一边去,别挡着朕。”

朱见深的举动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完完全全把作为一个皇上的威仪丢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他非常粗暴的将梁芳扯到一侧,慌里慌气的坐到了万贞儿的身旁。

“万长侍,如果痛得厉害,你就大声叫出来,千万别憋着忍着。”

万贞儿听朱见深这么说,越是将牙关咬得紧紧的,仅只发出轻微的哼声。她知道,这样一来,朱见深会更加心疼。

果然,见到此情此景,朱见深心如刀绞,颤抖着手向伤口处轻轻碰了过去。就这么极其轻微的接触一下,万贞儿便浑身抖动,剧烈抽搐了起来。

“让朕好好瞧一瞧,伤到怎样一个程度。”

虽然说杖责那阵子万贞儿是褪去了衣裤的,可是出了宫室回九华宫的这一路,她还是得把裤子提起来遮羞。就在回来的这一路上,虽然有鲜血滴滴答答,但是有一些地方血液已经开始凝结,几处肌肤的伤口和裤子的绸布料黏结了起来。

朱见深哪里有这方面的意识,提起了裤子的一角,万贞儿立刻如触电一般抖动得更加厉害。

万贞儿疼,朱见深更疼,疼得几乎整个人都要碎掉,他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想,道:“万长侍,告诉朕,这个伤是不是在皇后宫中造成的,她为什么要下此狠手?”

这其实根本不需要万贞儿回答他,本来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

万贞儿低声抽泣,委屈着回答:“皇上您就别再多问了,这件事情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怨不得别人,更怨不得皇后娘娘。”

“奴婢?你说什么?你居然自称奴婢?”朱见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跳着脚大声道。

“万长侍,你为什么要在朕的面前自称为奴婢,到底发生了什么,快点告诉朕。”

万贞儿痛苦万分的摇了摇头:“皇上,就算奴婢恳请您,您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了。今天就算您没有来九华宫,您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这都已经是摆在朕面前,看得真真的,怎么能让朕视若无睹?好,你不告诉我,那么梁芳,你跟朕说,万长侍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梁芳就像万贞儿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他深知万贞儿的心思,偷偷瞥了一眼万贞儿,万贞儿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梁芳明白,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把朱见深吊得高高的。梁芳咬着牙齿,道:“皇上,小奴实在不敢说。”

这一主一仆磨着朱见深的性子,一副惧怕什么的样子让朱见深心头的怒火蹭地一下冒了出来,他如同一只暴躁的雄狮,伸出手指头戳着梁芳的鼻子道:“朕把你拨给九华宫,让你伺候万长侍,是因为你在朕的心里面是头脑最为机灵,心眼儿最细的。结果,你有负朕的重托,朕此刻不管你是不是畏惧吴氏的权势,还是有心存了另攀高枝的心,反正朕的万长侍眼下只剩下半条命了。她只有半条命,你说你还有得活命吗?嗯?来人呐,把这个该死的奴才给朕拖出去,乱棍打死。”

梁芳吓得一个激灵,跪倒在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万贞儿见“吊”已经吊出了效果,挣扎着痛哼爬起身来:“皇上息怒,请听奴婢说两句。”

朱见深道:“万长侍,你别动。”

万贞儿道:“皇上,你不惩罚梁芳,奴婢就不动。”

“好好,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

万贞儿道:“皇上,这件事怨不得梁芳。自从梁芳跟了奴婢,衣食住行每一样不是他细致入微照顾到的,鞍前马后费尽心力伺候周全,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第十一章 旧人笑来新人哭(二)

“若是因为不相干的原因杖毙了他,一来有辱您作为圣君的英名。再者,宫里面的宫人们会人人自危,到那时谁还敢伺候奴婢。硬性指派过来,估计也不会倾心倾意照顾。”

朱见深拍着床沿,道:“那你倒是赶紧告诉朕,为什么会被伤成这个样子,另外,万长侍,朕绝不允许你以奴婢自称,绝不。”

万贞儿道:“皇上,既然瞒是瞒不过了,那么奴……那么我就直说了。不过皇上,请您答应我,听完之后切莫不要动气,更不能迁怒于任何人。”

朱见深吸了口气:“好……只要你一五一十告诉朕,朕都听你的。”

万贞儿悠悠道:“皇上,您和皇后娘娘大婚也有将近一个月了。其实,我在二十多天之前就想到坤宁宫向皇后娘娘问安的,但是一直碍于目前的身份,不知道前去合适不合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前去合适。就这么着,我犹豫拖沓了二十多天,后来想一想,不去坤宁宫的话,罪过更大,还是得前往。”

朱见深听了后自责道:“这件事情是朕疏忽大意了,万长侍你是明白朕的心意的。在朕的心里面,只有皇后这个地位才能够与你匹配,才能表达朕对你的喜爱。然而,天底下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由朕这个九五之尊决断的,就比如立后这件事情。”

说到此处,朱见深一双深邃的眼眸亮了一下:“皇后那贱人是不是就因为这,随便找了个由头杖责了你?”

万贞儿缓缓点了点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宫女没有经过传召的话是不能随意进出坤宁宫的。她说,虽然知道我身份和情况远比他人特殊,可也不能坏了祖上的规矩。基于此,不能不对我略作薄惩,让我从今日起一定要把宫中的规矩记在心中。”

朱见深听了,怒火蹭蹭蹭又连升了三级,指着被鲜血染红了的衣裤,梗着脖子道:“这是略作薄惩吗?她当朕是瞎子不成?这分明是往死里下了狠手的。如果再挨上几下,万长侍你哪里还留得命在。”

从景泰三年开始,至天顺元年,前前后后五年的时间里,朱见深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当中。那段日子,他的身份是一名被废除的太子,是为沂王。虽然贵为皇室,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危如累卵。他的身边每多出现一张陌生的宦官脸孔,他都会惊慌万分,认为那是他皇叔安插到他身边,在某一个深夜勒死他的。

在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里,朱见深的身边,除了万贞儿,其余的宫人们,谁敢和他说上一个字儿,便会被凶神恶煞的奴仆拖出去重重责打。

并且在打的时候,一定会让朱见深看着,所以他知道,行刑五年以上的宦官,只消十来板子,便能造成如今日万贞儿一样的受伤程度。二十至三十个板子,手法利索的宦官,能硬生生把一个人给杖毙了。死的时候,筋骨尽断,伤口处不忍直视。

万贞儿轻轻吸了口凉气,深入肌理的凉气让双臀伤口疼得更加厉害。万贞儿拼命咬牙忍着道:“皇上,皇后她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有祖宗制度在那儿管着呢。”

她越是这么说,朱见深听到后越是恼怒。万贞儿这种处处为了皇后着想和辩解的“善意”举动,更是让朱见深怒不可遏。

朱见深咬牙切齿道:“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蛇蝎妇人,看来她是想倚仗着祖宗定下的规矩在后宫为所欲为了。万长侍,朕之前怎么跟你说来着,不用掏心掏肺真心真意跟她们联络什么感情,你偏不信朕的。昨天晚上你还一个劲儿跟朕说,要雨露均沾,多去其他妃嫔处走动走动,你这般真情实意为她人着想,她居然用这样的方式回赠于你。她不是说万长侍你不能随意进出坤宁宫吗?好,朕这就去告诉那个贱人,坤宁宫主位的姓氏从即刻起,不再是吴,而是万,朕心意已决,废除吴氏。”

他心神激荡的高音一发出,门外“哗啦啦……”一阵声响,四位贴着宫门口听着里面对话的大臣们可顾不上那么许多,扯着官袍的衣摆,慌不择路一样迈过九华宫高高的门槛,半跪半滑行,来到了朱见深的面前。

“万万不可啊,皇上。”

朱见深执拗的性子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现在就是根炮仗,有一点火星立马就炸:“你们四个人是怎么回事儿,刚才朕不就让你们出宫了吗?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朕有旨意传唤你们近前吗?好哇,你们几个居然胆敢偷听朕与万长侍,你们是长了几颗脑袋,不要命了吗?”

四个人连连磕头,都是扑通扑通的响头:“皇上您金口玉言,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呀,慎思,更要慎出口。”

朱见深基本上算得上是怒火绕身:“你们别妄想着转移话题,朕问你们,为何不出宫偷听朕和万长侍之间谈话?吴皇后那贱人虽然张狂,不过有一句话朕深以为然,未经召唤而擅自闯进宫室者,重重杖责。外面有没有喘气的,给朕进来几个,把他们四个老没羞的拖出去,每人重责二十,不,重责三十。”

万贞儿见朱见深已经被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连忙扯了扯朱见深的黄袍。朱见深感受到了动静,急忙转过身,轻声细语问万贞儿:“万长侍,怎么了?”

“皇上,您切莫动气,切不可因为我一人而治罪诸位大人。就算……算是皇上给我一个小小的面子,可以吗?”

万贞儿心里这个急啊,后宫中树敌再多,毕竟都是妇人,可是如果因为她一人让朝中的官员也跟着遭殃,那她接下来的日子可就更加难过了。于是,她赶紧劝说朱见深。见到万贞儿满脸的焦急,朱见深那颗心瞬间软化,脑袋也清醒了起来。

登基至今,在牵扯到万贞儿的诸多事情上,李贤等四个人,都秉承着一个原则,只要不涉及朝廷的根本,他们多多少少会保持着不会有太过激烈反对的态度。

第十一章 旧人笑来新人哭(三)

可是一代君王咆哮着嚷着要废黜皇后,他们不能不立刻表明态度。自己如果一冲动,执意打了他们,以李贤为首的朝廷众官员会完完全全站到自己对立的那一方阵,到时候想拉拢都拉拢不过来。

朱见深知道该让步的时候得让步,叹了口气,道:“四位大人切莫放在心上,朕是因为眼见万长侍身受伤害,这才一时之间乱了方寸,几位大人千万不要介怀。”

李贤等人听到朱见深说了软和话,认为废立皇后皇后的事情还有转机,连忙叩首道:“回皇上的话,您是君上,我等是下臣,君叫臣死臣况且不得不死,更何况是几句斥责,皇上的话让臣等诚惶诚恐。臣等立于天地间,就是为了辅佐皇上左右,尽心竭力为朝廷为皇上为天下百姓尽微末之力,君臣之间怎么可能就生出嫌隙了。”

“刚才朕说的后几句话是朕没有经过考虑脱口而出,是朕的不对。但是,四位大人,该表明的立场朕还是要表明的。后宫的凤仪之尊,是得好好考虑有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了。从万长侍被重重责罚一事上,朕分明就看出了一个人的秉性。朕这位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皇后看上去温婉端庄、知书达理,其实却是个容易拈酸吃醋,睚眦必报的女人。朕虽然不会如史书上那些好女色的君王那样不断扩充后宫,但是作为一个天子,应该有的妃嫔数量朕也是会遵循祖制的。后宫女子不在少数,今儿个吴皇后见朕宠幸万长侍,她含恨在心随便找个理由惩戒了,明天如果朕宠幸了李氏、张氏、王氏,她是不是还有一个个秋后算账?如此一来,朕的后宫还有安宁的日子吗?”

“皇上,容臣一言。”

“你说。”

“皇上,皇后乃是从数千待选秀女中,经过千挑万选筛选出来的佼佼者,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万里挑一。以臣下之愚见,万万不能因为一件事情便对皇后的德行操守下定论。况且,今天发生的事情孰是孰非还未可知,需要多方验证才行。万姑姑的话皇上听在了心里,是不是也应该去皇后那儿印证一下是怎么回事儿。”

朱见深听了又怒了,他就容不得别人质疑万贞儿一丁点儿:“商辂,朕不得不提醒一下你,请注意你的言辞。按照你刚才的意思,是说朕偏听偏信喽,是说万长侍是敢欺瞒于朕喽?”

朱见深这一扣帽子,商辂惶恐不已:“臣下不敢,臣下万万不敢有这个意思。”

朱见深道:“万长侍陪伴朕已经有十多年,抄袭相伴,她为人如何没有人比朕更清楚。而且话说回来,在待选秀女里表现得越是温谦恭让,得势之后更应该保持本色,而不是瞬间变成了和原来不一样的一面。朕真不知道张牙舞爪的姿态是吴氏原本隐藏着的性格,还是无意而为之,朕真的不敢往下想。”

原本朱见深就对于无法立万贞儿为他的皇后而耿耿于怀,与吴皇后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大婚,心里面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情愿。一切是碍于和迫于以皇太后为首的大明王朝皇室成员各方面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朱见深当然要大闹而特闹,好好借题发挥一下。如果能够把坤宁宫那位虽然貌美如花,但是在他眼里却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的皇后吴氏废黜掉,才是真的遂了心愿。

彭时还在争取:“皇上,臣听闻皇后娘娘在待字闺中的时候,便是女儿家家中少有的极为有主见的人。今天这件突发事件,从万姑姑的话里话外,皇后娘娘确实是依据祖制行事,可能有些矫枉过正,不过最不至废黜这么严重。从开天辟地三皇五帝至今天,还没有过帝后二人大婚不足一个月就由皇后被废黜的先例。请皇上三思,因为后世的史书里是一定会记载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朱见深听了冷冷一笑:“三皇五帝至今的帝王没有做过的事情,朕便不能开这个先河了?那么历朝历代君王做过的事情,朕是不是可以一一照着做呢?那好啊,也别从明天开始,今天晚上,朕便翻遍古籍文献,看看以前帝王做过的那些事情,荒诞不荒诞的,正经不正经的,朕逐个试来。”

商辂、李贤、王竑和彭时四个人哪里会想到朱见深居然耍出了如此无赖的一招,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朱见深。

李贤道:“皇上,臣等只是想请皇上您三思而后行,今天九华宫中发生的一切,只在我们几个人的耳中出进也就算了,如果真的下旨,肯定是举国震惊,朝堂上诸位大臣一定会誓死反对的。”

朱见深道:“誓死反对?他们当然是会誓死反对的。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当初,在最终定夺皇后人选的时候,朝堂上有那么几位地位不低的朝臣和后宫中的宦官们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勾结到了一起,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的气力。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置朕的终生幸福于不顾,只为了他们那一撮人的前途命运,硬生生给朕安排了一个朕根本就不喜欢的枕边人。”

李贤愣住了道:“皇上,您何出此言?”

朱见深道:“李大仁不会认为锦衣卫个个酒囊饭袋,尸位素餐吧?朕不是不知道,父皇当时更加中意王氏为朕的皇后,可是司礼监的大太监牛玉卯足了劲儿时不时跟父皇进言,说什么吴氏比王氏更加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牛玉他利用着父皇对他的信任,私底下联合朝中的大臣们,居然上演了一出左右朕皇后之人的戏码。朕当时没有追责,不代表这件事就如此糊弄过去了。既然,他们自作孽,朕就告诉他们什么叫不可活。”

商辂道:“皇上……”他知道,朱见深说的这些,八成都是没有影儿的事情,真正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十一章 旧人笑来新人哭(四)

朱见深“嗖”地一下衣袖带风伸出手:“商大人,朕意已决,请不要再进言。来人,传朕的旨意,牛玉交由锦衣卫查处,念在牛玉任司礼监大太监多年还算恪尽职守,只要锦衣卫没有查出太过重大的罪行,只消打发去孝陵卫思过即可。另外,将孙镗贬为庶人。”

王竑瞪大了眼睛:“皇上,今天的事情和孙镗有什么牵扯吗?”

因为孙镗是王竑很看好的一名武将,是一个对行军布阵有着非常高明见解的人,难得一遇的人才。

“哼,他可是深藏不漏,据说和牛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能还是折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呢。”

朱见深露出了一副恨屋及乌的模样,一字一句往外蹦出来的时候都咬着后槽牙。

王竑道:“皇上,您切不可以因为这据说着的关系罢黜孙镗。如今剿灭大藤峡正紧锣密鼓安排着,临阵撤换大将是兵家大忌,皇上切不可因小失大。就算是要治罪与他,也请皇上耐心等待,等打完了仗再说。”

听到这话,朱见深“啪”地拍了一下床沿,打了鸡血一样站起身来质问:“王大人你这是置朕于何地?你是要让朕做一个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的昏君吗?”

朱见深一个帽子比一个帽子扣得重,王竑瞬时抖如糠筛:“臣不敢,臣不敢。”

朱见深道:“王大人,朕是因为知道你一心为了国事,才不因为你一时口误而降罪于你。不过请王大人一定要铭记,刚才那句话该惩罚,狠狠的惩罚,皮肉受苦后还得罚俸降职。我大明王朝,泱泱大国,黎明百姓何止亿兆,不说别的,从中挑出几十位能征善战的将军还是绰绰有余的吧。你向来持重,今天居然这般夸大其词,好像放眼天下就他一个孙镗会领兵打仗,其他都是酒囊饭袋。朕还偏就不信了,没有他孙镗,大藤峡这只猪朕就得连毛吃?”

王竑吃了吓,连连回道:“是臣言语欠妥,是臣言语不当。”

朱见深见自己连哄带吓,软硬兼施压制住了当朝四位地位举足轻重的大臣,颇为沾沾自喜,道:“今天就商议到此,四位大人还是早些出宫,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替朕去处理。”

不过,朱见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李贤和其他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道:“皇上,臣等请问,吴氏之后,在您的心里面,可有合适的替代人选?”

“吴氏?难道四位大臣是同意朕废黜皇后,另立他人了?”朱见深内心狂喜。

“这个嘛……”

彭时的一句话,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单刀直入主题,这让内心早就定下人选的朱见深蠢蠢欲动。不光是朱见深,就连一直趴在床上,或轻声或重重哼哧哼哧不停的万贞儿也不自觉屏气凝神,把耳朵伸得长长的,生怕会落下一个字。

“朕认为……朕认为万长侍是皇后之位的最佳人选。”

虽然说朱见深是天子,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富有天下,想要什么,基本上可以说得上是唾手可得。不过,谁让他有了个特别英明神武的祖先,朱元璋立下了种种规矩从帝王到大臣,相互之间都呈钳制之态。朱见深怎么可能不忌惮,废黜皇后的事情是他能争取得来的,可立后的事情并非他能决定,如果他能决定的话,也不至于第一次立的是吴氏,朱见深的底气不足了起来。

他还是会对汹涌而来的言官万言书心有余悸,那些人是以被皇上斩杀为最高荣耀,梗着脖子等待钢刀加颈会让他们欣喜若狂,千秋正直的名声是他们永远的追求。

商辂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一副没有听清楚的样子:“皇上,您说什么,臣没有听清楚。”

朱见深有些颜面扫地,恼羞成怒的看着在他眼里鸡贼的商辂。不过在商辂坦坦荡荡面对他的刹那,朱见深又有些心虚,迅速躲开四目交接,他不情愿自己心里面的那些小九九被人拆穿,又很是不甘心道:“万长侍早年随侍太后左右,后来在朕蒙尘落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前前后后十几年的时光,她在朕的心中,在太后的心中,远非年轻的妃嫔们可比,后宫主位,除了她,朕着实想不出别的人选。”

商辂沉吟了下,道:“皇上您所说的一切句句在理,臣等亦是心服口服。然而皇上,有这么一个人他是肯定不会赞同,而且不仅仅是不肯赞同,可以说得上是极力反对。他的话,臣等又是不能不听。”

朱见深诧异道:“商大人你口中说的是什么人?谁人给他那么大的权力?竟然连你们不听朕的也要听他的?”

彭时接过话茬道:“不光臣等几人要听他的话,恕臣无礼,就算是皇上您也得听他的。他不同意万姑姑为皇后这件事情,早已经是全天下尽人皆知。”

“谁?谁人有这么大的能耐,你们四人居然连朕的话不听也要去听他的,而且连朕也要听他的?”

在听到彭时和商辂故弄玄虚,神神秘秘提到一个人后,朱见深的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是周太后,可是最近这两年,周太后凡事都依着朱见深,所以,朱见深坚信,在废立后宫主位这件事情上,周太后和自己意见相左的可能性非常小,只要自己可以坚持住立场。放眼前朝后宫,除了周太后,哪有什么人敢违逆他这个当朝天子的意思。

“先帝爷。”

商辂嘴中蹦出了三个字。

朱见深失声道:“父皇?”

“没错,正是先帝爷。”

商辂道:“皇上,您适才也提及先帝爷原本是看好王氏为后的,结果被司礼监大太监牛玉横插一杠,这才有了吴氏的皇后之位。今天既然皇上您揭露了当时的选后隐情,臣等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后宫主位原本是谁的,弯弯绕绕后还是得落到谁的身上。想必先帝爷在天之灵,还是非常想看到王氏执掌后宫。”

第十一章 旧人笑来新人哭(五)

朱见深几乎要恼羞的捶打自己的脑袋,他自己苦心争取的事情,最后还是栽倒在眼前这四位老狐狸的手里面。想当初景泰帝为了阻止朱见深和万贞儿在一起,差点儿把万贞儿给活活打死。李贤等四人看穿了朱见深坚定了废黜吴氏的决心,迅速形成默契,虽不言语,也统一了战线,瞬时敲定了接任皇后的唯一人选,又是左绕一下,又绕一弯,挖了一个大坑,诱使着朱见深往坑里面跳。

而朱见深呢,因为一时没有绕过来,非常天真的跳下了他们挖好的坑。

搬出了先帝爷景泰帝,即便是朱见深这个当朝天子也没有办法一意孤行下去,他错失了最佳的机会,心不甘情不愿道:“立皇后这件事情……朕……朕得斟酌着和太后商议商议。你们几个人,先退下吧。”

四位大臣见自己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非常有成就感,声音一致:“皇上,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去吧。”

朱见深低垂着脑袋,像一只斗了败仗的公鸡,连看都不愿意看李贤四人一眼。

在李贤等人的脚步声渐渐小了,渐行渐远渐无声,朱见深干涩着喉咙:“万长侍,朕是棋差一招,着实没有想到他们会把先帝爷给搬出来。而且,这个话题还是朕先提起来的。唉,本来以为能通过这个机会立你为皇后,达成朕的心愿,从此以后你我二人夫唱妇随,双宿双栖。许你皇后之身份,再也不能有任何人对你指指点点。可是,朕还是着了他们的道。”

此刻万贞儿的整个身体里也泛着苦味,嘴里面更是涩涩的,然而她却不能流露出来,她得表现出时刻为朱见深考虑,她强撑着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抬起手臂,轻轻把朱见深的头揽住道:“我的主子万岁爷,你对我的心我还能不知晓吗?只要能够时时刻刻看到你,日日陪在你身边,这些个虚名,我不在乎。”

朱见深一听,更是觉得愧疚:“你不在乎,朕在乎。朕一心一意就是想让你做朕的皇后,但是朕着了李贤等人的道了。行,他们不是不给朕封你做皇后吗?那朕封你做个贵妃可不为过了吧。这个小小的事情,如果再有人跳出来阻拦的话,朕一定跟他们抗争到底。万长侍,眼下只有先委屈你当一个贵妃,朕最起码得保证你出入各个宫室没有谁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万贞儿把手缩回来,出现在朱见深的脸前,放上去轻轻亲昵的刮了朱见深的鼻子一下:“万岁爷,你对臣妾的宠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后宫中的妃嫔以后一茬接着一茬进来,她们都比臣妾年轻,总有一日,臣妾会老得万岁爷厌恶的,到那时,臣妾可该怎么好?”

万贞儿嘴上充满危机感,但是在朱见深听来,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万贞儿算是接受了贵妃这个位份,他的挫败感终于可以稍微减轻了两分,他对于自己对万贞儿的感情有着十足的信心:“万长侍,不会的,对你的感情,朕可以对天发誓对着列祖列宗起誓,任时光流逝,朕绝不会减少对爱妃一丝半毫爱慕之情。弱水三千,朕只饮你这一瓢,朕的贵妃娘娘。”

朱见深带着剩下的几分愧疚,把万贞儿轻轻揽入怀中,摩挲着他心爱女人的后背。万贞儿头枕着朱见深的肩膀,莞尔一笑,这一刻,她是满足的,她依然能够牢牢抓住她的小男人。不过,她脑海里飞速转动着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看来我得加快培植自己心腹的步伐,后宫的人畏惧我怕我依靠我没用,如果前朝有那么几个人能替我说两句话,那么今天,我成为皇后并非不可能。皇上宠爱着我,毫无保留的信任我,这是我最最强大的武器。好,我就退而求其次,勉强先做这个贵妃,最起码,有了贵妃这个身份,无论皇后是姓王还是姓吴,都得看我的脸色,仰我鼻息。”

这边朱见深和万贞儿各有各的念头,那边李贤等四人却是一样的心思,四个人走出九华宫宫门,都是一副愁云惨淡,其中一人站定后,其他四人也站定了,不约而同深深叹了口气:“唉。”

商辂问道:“我说三位大人,你们现在作何感想?”

彭时压低了声音道:“皇上为了万贞儿这么个妇人,从先帝爷还在时,便做出了数不清惊世骇俗的事情,作为一朝君上,太过于宠爱一个女人,真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后宫仅仅是后宫吗?后宫和前朝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李贤道:“仔细想一想,无论是先帝爷,还是太后,至今天的皇后,谁只要让万贞儿有一丝丝不如意,皇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冒天下之大不韪根本是不在话下。刨除万贞儿这个因素,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颇有贤君的风范,百官更是勤勉,一副更加蒸蒸日上的气象,万一……”

王竑道:“万一什么?”

李贤忧心忡忡道:“万一会发生什么,我哪能未卜先知。我只是想起了两句诗。”

“什么?”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商辂道:“如果真的出现了,我等作为朝臣该如何是好?”

彭时有些赌气,道:“无非是一腔的热血,泼洒史书上而已。”

李贤道:“我现在最最希望的是我等杞人忧天,期盼这个万贞儿是个所谓的‘胸无大志’的女人。要不然,经过今天这一番闹腾,弄不好会触动本不该有的野心。到那时,才是大大的不妙。皇上给予万贞儿无尽的宠爱,使得对她的信任已经无以言表,如果,她开始和朝堂上的大臣们相互勾结,网络党羽的话,那……那岂不成了我大明王朝的韦氏?”

其余三人听到韦氏的名字,不由得全部浑身剧烈震颤一下:“这种的事情,未尽可知。”此前,李贤引用了杜牧的《过华清宫》,提及唐玄宗李隆基为了心爱妃子杨玉环而劳民伤财误国误民的事情,后面,他便想起了唐朝中宗时期的皇后韦氏。

第十一章 旧人笑来新人哭(六)

商辂瞅了瞅李贤三位同僚的眼神,道:“我说三位老伙计,现在在这里忧心忡忡也没什么用,我们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待到明日我们该如何面对群情激奋的朝臣们吧。”

其实,根本用不到明天,朱见深便会迫不及待宣诏废黜吴皇后,用不了天黑,整件事情便会传遍京师。朝堂上那些视皇家尊严,朝纲正统比生命还重要的大臣们还不得连夜奋笔疾书上万言书抗议才怪。尤其,朱见深在九华宫决定废黜吴皇后的时候,李贤他们四个人是在场的,明天他们少不得得面对群起而攻之的大臣们,大臣们会责难他们为何不以死相抗。

正苦不堪言筹措说辞的四位大臣正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走的时候,一名小宫女拦住了去路。

小宫女脆脆的声音问道:“请问你们四位中,哪一位是李贤,李大人?”

李贤正没头苍蝇一样低头踱着步子,听到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到,连忙抬起头看了下,觉得很是面生,回答道:“在下就是李贤,不知道姑姑在哪一宫当值,侍奉哪一位主上?找李某人有何事?”

宫女微微弯了弯盈盈一握的腰肢,向李贤做了个问安的动作,道:“奴婢名唤曦月,常年服侍太后娘娘左右,从未出现在大人面前,难怪大人不认得。”

周太后宫里头的贴身宫女都带着一个“月”字,这些朝廷重臣都是知晓的,李贤连忙道:“见过曦月姑姑。”

曦月道:“多谢李大人对我们这般客气。太后娘娘正在宫里等着大人。大人,请移步随奴婢往慈宁宫一趟。”

李贤道:“好的,烦请姑姑前面引路。”

李贤跟随曦月一路来到慈宁宫,进入宫中,只见周太后正紧锁着双眉。

在李贤问安站起来后,周太后道:“李大人,哀家想问一下,皇上想怎么处理吴皇后杖责万贞儿的事情?”

李贤道:“回太后,皇上圣心已决,废黜皇后。”

周太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皇上始终没有断了立万贞儿为后的念头。李贤,你们有没有劝阻皇上?”

李贤道:“太后娘娘请放心,臣等在九华宫的时候据理力争,最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皇上的说辞建议立王氏为新的皇后。”

周太后点了点头:“好,亏得你们几个人脑袋转得快,哀家一时片刻也想不出比你们更好的主意来。”

李贤心有不忍道:“太后,可是吴皇后那里?”

周太后道:“她闯下的祸就由她去承担吧,如此沉不住气,实在难堪大任,废黜了就废黜了吧。后宫里面伤心的人,多她一个不多。你我心里面都清楚,在万贞儿被打这件事情上,谁都没有迫使皇上再做进一步的让步。”

李贤心里想:“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古人诚不欺我,太后娘娘根本没有把吴皇后一个年轻女子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放在心上。吴皇后啊,吴皇后,你为何这般冲动,你千不该万不该,哪个女人不能招惹你偏偏就招惹到了她。如此一来,你余下的人生,便只能在冷宫中了此残生了。比起那些终生许身佛门青灯古佛常伴的姑子们,更加的寂寞清冷。花一样的年华,却要在皇宫深处凋谢。”

周太后瞧李贤有些深思,便打断他的思绪道:“李大人,你在想什么呢?”

李贤忙道:“太后娘娘赎罪,臣思绪飘远了。”

周太后道:“唉,赶紧扯回来吧,本宫着曦月唤你前来,另有要事和你商议。”

李贤再次微微弯腰道:“请太后明示臣下。”

周太后向周围的宫女宦官道:“你们都暂且退下,仅留曦月伺候。”

“是,太后。”

慈宁宫的宫女和宦官见周太后屏退他们,鱼贯出了宫门。

直到宫里无第四人,周太后示意李贤上前。

李贤快步小挪来到距离周太后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周太后神神秘秘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宽窄的纸条,让曦月递给李贤。

李贤恭敬的接过纸条,细细看了一遍,道:“太后,这纸条上写的是?”

周太后回答道:“这纸条上写的是京城里最近流传的一个童谣。李大人,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中,就属你的学识最为渊博。你好好瞧一瞧,这首童谣里唱的是什么?”

李贤又把纸条上的字一字一句慢慢读了起来:“小小一根针,紫金皇城锁人魂。龙生九子各不同,针针索命尽归枉死城。断藤峡,出凤凰。振翅飞云端,天下享太平。”

李贤读了一遍后,觉得似有深意,又来来回回逐个字逐个字念着,忽然,一阵寒意从脊背处袭上,他赶紧合上纸条道:“太后,这些话不过是民间孩童之间荒诞的话,不足为信。”

周太后道:“你我也是熟读史书的人,童谣遍传四方之时,必有大事发生。这些童谣,或者真从坊间传出,或者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这些,我们不必去追究,哀家现在是信了童谣的话,不是请李大人来质疑它,而是请大人想一想,我朝有哪处山川唤做断藤峡的?”

李贤道:“断藤峡嘛,据微臣所知,河山大川中好像没有叫断藤峡的地方。要不然,臣退下后着人专门细细查找。”

周太后见没有办法马上得到结果,有些失望:“哦,你也不知道啊。李大人,你是不是有哪里遗漏没想到,要不然再好好想一想。”

见周太后不死心,李贤拧紧了脑门使劲琢磨,突然,他的脑海里闪现过一个念头:“太后,微臣忽然有个荒诞的想法,大藤峡、断藤峡。它们二者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大藤峡?断藤峡?大藤峡?断藤峡?”

周太后嘴里面反反复复念着,语速慢慢加快起来。

“嗯,说不定真有可能有着某种联系也说不定。”

李贤道:“太后,虽然不能一下子就确定它们之间有联系,但是微臣恍惚间也感觉到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臣自告奋勇向皇上请缨,要求前往大藤峡。”

第十一章 旧人笑来新人哭(七)

周太后一听,忙道:“怎么?征讨大藤峡叛乱的主副将定下来了?”

李贤道:“回太后的话,定下来了。”

“这些年出征打仗的将领们,一旦得胜班师回朝,都会约定俗成的把俘获的年轻男女们押解回京师,要么让他们入宫充实宫中紧缺的人手,要么将他们卖给富豪商贾。难道这是要昭示什么事情?难不成这次征讨大藤峡叛乱会大胜而归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多少年的连绵战火,耗费朝廷大量人物财力,一朝得以平叛,对皇上的君威将会起到大幅度的提升。哦对了,皇上委任何人监军?”

“回娘娘的话,监军的是陈瑄和卢永二人。”

“好……他们二人本宫知根知底的,是可以托付办事的人,最近两日,本宫会委派他们相关任务。”

李贤道:“太后,微臣斗胆,吴皇后那边真的就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了吗?遍阅史书,无论朝代的短长和动荡,在帝后二人大婚不足一月便行废黜再立后的,几乎没有。对于执笔书写的后世史官们来说,可以有数不清的批判之词用在皇上的身上。即便皇上日后兢兢业业,勤于国事,立下了为后世敬仰的文治武功,但是,废立皇后的事情,始终是个污点,永远也抹不去的。”

李贤为吴皇后做着最后一点点努力。

周太后无奈道:“哀家感受到了李大人拳拳的精忠爱国之心,哀家深受感动。可是知子莫如母,也许李大人,以及朝中的各位大臣会以为哀家不加以劝阻是在纵容皇上,谁又能理解哀家心中的苦。皇上是哀家诞下不假,但是徒有血缘上的那点关系,可是母子之情,和那个万贞儿比起来,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哀家不顺着皇上,跟他对着做,又能起到什么效果呢,无非是疏远的母子情分更加疏远罢了。不过呢,李大人,哀家可以在这里跟你起誓,如果真如童谣上唱的那样,万一,哀家说万一真的出现了话,哀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护佑那只未来的‘凤凰’。”

周太后此时的年纪不过四十上下,生了一双非常迷人心魄的凤眼。不过在平日里,她的那双眼睛除了迷人外,实在是看不出有其他的东西。当听完之上周太后的那番话后,李贤不由自主抬起头看了看周太后,两人四目相接,李贤从周太后的眼中看出了无比的坚毅,那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的决心。

是的,全天下只有这样一位母亲会有这样的苦,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没有别人可以理解,她所做的决定,需要有相当大,他李贤不能想象得到的勇气。

也只有处在这个当口,李贤才能突然发现,他自己对周太后根本一点儿不了解,这个女人就一直默不作声,任由后宫混乱吗?不,她毕竟是历经正统帝、景泰帝两任皇帝,波澜壮阔、风云诡谲多变动荡期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简简单单,无所作为,不敢管理后宫大小事务,只知一味讨好皇帝儿子的摆设呢?

她可是太后,两代皇帝三起三落足够给予她足够的智慧和耐心。

李贤带着满身心的敬意缓缓叩了个头,没出一字一句。

周太后略感欣慰道:“李贤,如果哀家没有说错的话,也许时至今日,才是你带着诚意叩的第一个头吧。”

李贤面带愧色:“太后,你的话让微臣无地自容,微臣是肉眼凡胎,哪有见得真佛的本事。娘娘如果不显露万里之一,微臣哪能知道您在韬光养晦。”

周太后道:“你能体谅哀家的苦衷,甚好,甚好。记得,这一次去大藤峡,万望留心从大藤峡里出来的每一个女子,哀家会让卢永、陈瑄二人从旁协助与你。”

李贤道:“是,太后,微臣领娘娘懿旨。”

周太后道:“哀家已经交代清楚,你赶紧去忙你的事情,哀家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去处理。”

“太后,那微臣先行告退。”

周太后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看着李贤退出慈宁宫,周太后轻轻拍了下大腿,自言自语道:“唉,该去面对那个小可怜啦。在李贤面前说的那么决绝,哀家的心里头难道就不疼吗,都是女人,哀家能不知道她的苦吗?”

“曦月、怜月你们二人随哀家去坤宁宫。”

“是,太后娘娘。”

坤宁宫内,吴皇后瘫软如泥。她不顾皇后的形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像个泪人:“本宫不相信皇上如此绝情,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怕我们只做了二十多天的夫妻,难道就一点点情义都没有吗?本宫是处置了万贞儿,但是万贞儿她犯了错啊,她是一名宫女,本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上为了一名宫女废黜皇后,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他,废了本宫,谁人来做皇后,是那个大皇上十几岁的老女人吗?”

兰欣想要搀扶起吴皇后,却始终搀不起来:“娘娘您万万不可这么说,如果被人传到了皇上那里,皇上又要雷霆震怒了。”

吴皇后道:“他已经决意废黜了本宫,本宫还怕有别的罪名加身吗?身处后宫,没有皇上怜爱,本就凄冷。冷宫,呵呵。还不如来个痛快的。皇上想怎么加大惩处,三尺白绫吗?”

兰欣心急如焚,心道决计不能让吴皇后这样口不择言继续胡闹下去,要不然罪加一等后果不堪设想。她连忙朝着门口处喊:“你们几个没长眼睛吗?还不赶紧扶娘娘起来。”

坤宁宫内的其他宫女们,一个个畏畏缩缩向吴皇后靠过来,心不甘情不愿伸出了双手。

此情此景,吴皇后怒道:“滚,你们一个个的全部给本宫滚到一边去。全部都是势利的狗东西,此刻皇上还没有下旨,本宫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坤宁宫唯一的主子,你们就把心飞到九华宫里去了。瞧着你们脸上那一张张寻思着另攀高枝的样子,本宫打从心底里觉得恶心,不要用你们的脏手碰本宫。”

第十一章 旧人笑来新人哭(八)

宫女们确实一个个存了别的心思,也不怕吴皇后戳破。她们都讪讪的把手缩了回去,身子往后靠。有的人的脸上,还露出了撇嘴的表情。

兰欣气恼极了,环视着上演了人情冷漠的宫女们,紧紧咬着牙齿,用尽全身力气把吴皇后搀扶起来:“娘娘,奴婢斗胆请您起来,您不能够也不应该就这样被打倒。”

“说得好,你这丫头说到本宫心坎儿里了。”在以怜月、曦月两名宫女为首的一众宫人簇拥下,周太后走进了坤宁宫。

“奴婢们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安康。”

见到周太后前来,吴皇后就好像溺水多时即将毙命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母后救救臣妾,皇上他要废了孩儿,还株连了孩儿的娘家。母后,孩儿该怎么办?”

吴皇后一把扑在周太后的怀里,嘤嘤哭泣着。

周太后轻抚着吴皇后的秀发道:“别跟天塌了一样,你刚才不是说,皇上还没有下旨,你仍然是后宫的正统娘娘,母仪天下的皇后吗?你既然还是个皇后,就该有个至高无上的主子模样,别给这些个下贱东西瞧不起。来,给哀家把身子骨挺直了,哀家可不想看到你这副诺诺弱弱的样子。”

吴皇后抽噎着,委委屈屈的在兰欣的搀扶下,把腰背挺直了。

周太后很是不屑的环顾了坤宁宫中的各位宫女,道:“哀家向来记忆力好,你们的模子本宫已经记在脑海里了,本宫看以后哪个宫里的妃嫔敢收为己用。滚,都给哀家滚出去,越远越好。”

所有宫女都是一哆嗦,哀声道:“是,娘娘。”

“怜月、曦月,你们二人带领众人候在门外,谁有哪个不怕死活的耳朵敢长长一点,瞧着不对劲的,不必回复本宫,直接杖毙了,再把那对不该有的耳朵割下来。”

“是,娘娘,怜月(曦月)领懿旨。”

坤宁宫里的这些个宫女们听了,哪有不赶紧作鸟兽散的道理。所有人是一溜烟,能够躲藏多远便躲藏多远。

随后怜月和曦月一起向宫门外退去。

兰欣正准备松开吴皇后的手,周太后连忙道:“兰欣,你留下。”

眨眼的工夫,整座坤宁宫便空空荡荡,只剩下周太后、吴皇后以及兰欣三个女人。

宫室大厅的木门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咕咚一声,大门关上。

吴皇后梨花带雨颤颤巍巍着道:“母后,求求你救救孩儿,孩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太后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凤首:“晚啦,丫头,一切为时已晚。即便是本宫出面,也不可能扶大厦之将倾。”

吴皇后不敢直面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母后,孩儿是不是真的要去冷宫?”

周太后道:“是的。”

“真的是冷宫吗?孩儿不能为妃、为嫔?不,母后,孩儿才二九年华,孩儿不要去冷宫。”

周太后真的疼惜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但是她无能为力:“丫头,不要一听到冷宫这两个字,便觉得人生没了指望。在别人看来,冷宫是畏之如虎的绝望境地,但是也许过一段时间,它有可能是后宫中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它到底会成为你心目中什么样的存在,就要看你内心了。”

“世外桃源?母后,孩儿虽然年幼,但是不傻,冷宫怎么可能是世外桃源呢?后宫女人的床本来就冷,没有皇上怜惜的夜更加冷。过了今天,孩儿有可能就被打入后宫最冷的地方,那可是后宫女人一眼望到死的地方,母后你跟孩儿说那里是世外桃源?”

周太后唏嘘着:“丫头,如果你到了哀家这个年纪,看过世间太多的生生死死、兴衰更迭,尔虞我诈,你也许就会明白哀家的意思了。”

吴皇后失声:“可是孩儿毕竟才十七八岁,远没到母后看遍世事沧桑的年纪。孩儿一点儿不懂,更不想懂,不愿意懂。”

周太后从怀里把适才递给李贤看过的那张纸条递给了吴皇后:“你虽然略显鲁莽,却一直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你们家族和牛玉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们有没有利用牛玉的关系捷足登上皇后的位置,哀家不想知道,哀家欣赏你的聪慧过人。丫头,收拾收拾心情,好好看看这张纸有何深意。”

吴皇后抽抽噎噎着接过纸条,心神恍惚,勉强晃神读完一遍。读着读着,她的一双妙目睁大了。吴皇后的气息渐渐加快,眼神却瞬间有神:“母后,这张纸条上的话?”

周太后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纸条上的深意。纸条上的话是京师坊间传唱的一首童谣。丫头,你也是熟读史书的人,应该知晓,每有重大事情发生之前,即便是那些当时听起来荒诞的童谣,也许过后再看,是早就埋下了的预言。实话跟你说,这首童谣并非从坊间传出,它的出处自有他处。”

“哪里?”

“钦天监。”

如果纸条上的话来自钦天监,那么预示着所说的是正统的预兆,被钦天监在某一天勘破了。吴皇后把伤心抛到了脑后,睁大了双眼道:“母后,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童谣里面提及的那根针,它是……”

周太后不等吴皇后把话挑明,接过了话茬:“哀家真没有看错你,后宫中的女人,除你,再难找出有如此快反应的妃嫔了。这后宫之中,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将来有一日能成为毒辣的针呢。”

周太后和吴皇后嘴里面的那个女人,只能指向一个女人,万贞儿。

吴皇后好像找到了能够即刻扳倒万贞儿的好方法,急切道:“母后,孩儿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把钦天监的预测告诉皇上呢?”

周太后道:“孩子,你还是太过不了解你的夫君了。这段话如果是预测到别人的头上,皇上也许会相信,但是只要和万贞儿牵扯到一起,皇上只会认为那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恶意中伤。”

第十一章 旧人笑来新人哭(九)

“到那个时候,别说是你,就算是哀家,皇上都不惜撕破脸皮。按照钦天监的预测,真不知道接下来的这些年里,她万贞儿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惹出多少的麻烦。丫头,你应该暗自庆幸才是。都说祸福相依,你从皇后这个让她眼热的地方下来,未必不是好事。最起码,你不用日夜担心,时时刻刻防备她对你暗中使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后,是她最容不得的人之一。放眼整个皇宫,也许只有那无人问津的冷宫,才是未来狂风巨浪之下唯一的避风港。日后得势的万贞儿,是万万没有工夫去迫害一个失了势的你。”

吴皇后点了点头:“母后说的这些,孩儿都明白。但是,孩儿这心里面就是不服气,孩儿别说一时想不通,也许这一世都想不通,为什么在皇上的眼中,孩儿就如此的不值一提。难道孩儿二九年华花样的容貌,就这么不值得他瞧上一眼,怜惜一下吗?”

周太后道:“这人世间,最让任摸不着头脑的,莫不过人的心性。哀家如果是男儿身,自然是会钟情中意你这样的女孩子,她那样的女人,哀家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上一眼的。历朝历代的君王,百人中,也是九十九个喜欢你这样的女子做他们的皇后,可惜,皇上偏是那唯一不同的男人,他经历的坎坷和磨难,以及当时的心境,哀家不能理解,更没有办法想象当时的心境竟造就成了今日的心性。”

吴皇后喃喃道:“这个世上,也许只有万贞儿才懂得皇上的内心。”

周太后道:“直到现在,你才懂得这个道理,唉,可惜了,要不然,多锤炼两年,你会是一个能应对她的好皇后。”

吴皇后惨然一笑:“是的,母后,孩儿都为自己可惜。”

周太后不忍心看吴皇后花容惨淡的样子,转而看了看兰欣,道:“兰欣,哀家问你一件事情。”

兰欣道:“娘娘您只管问来。”

周太后道:“哀家问你,如果皇后明日便被打入冷宫,你会怎么办?”

兰欣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磕了几个头,道:“回太后的话,太后娘娘您刚才让所有的宫人,包括曦月和怜月两位姐姐退出宫门外,唯独把奴婢留下来,说明太后娘娘是有掏心窝子的话要交待给奴婢。奴婢得太后娘娘信任至斯,三生有幸。娘娘尽管放心,一日为奴,终身侍奉。无论皇后娘娘去往何处,奴婢都会寸步不离,陪伴她于左右。”

周太后语重心长说道:“兰欣,你可想好了,哀家不是考验你,如果去了冷宫,也许这一生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后宫里的人都是落井下石的,到时候,是个人都会欺辱于你。皇后没得选择,你有。”

兰欣道:“太后,奴婢心意已决,奴婢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知道忠臣不事二主。”

周太后道:“好丫头,哀家最恨朝三暮四的人,宫门外的那些人,自认为脱离了所谓的‘苦海’,可以另攀高枝,但是本宫要告诉他们,只有忠仆才是人人喜欢的。皇后,你能够得到兰欣这样的忠仆,也算是你的福气。如果你的宫里面连兰欣这样的宫女都没有,在那冷宫之中,才是真正的熬不下去。”

吴皇后听到这里,伸出双手,半弯着腰,想要去扶兰欣。

兰欣连忙跪着双膝往他处闪躲:“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尊卑有别,你这样会折煞奴婢的。”

吴皇后凄凄惨惨戚戚笑了下:“明天太阳升起,本宫便是个废后了,比一般的奴才都不如,有什么折煞不折煞的。来,以后我们便是姐妹,本宫扶你起身。”

眼看着眼前这一对如花年纪的主仆即刻要面对后宫女人最害怕的日子,那种一眼看到头,又日日夜夜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周太后的心里面着实不落忍,心里面更是酸楚万分,她咳嗽了一下:“皇后丫头,哀家以为,按照万贞儿那个女人今时今日的做法,她是早有算计。对于权势地位,万贞儿有着相当强烈的渴求。今日扳倒你,她心里面肯定准备着要开始网络心腹、配置亲信。”

“从今以后,后宫中不仅仅是永无宁日那么简单,也许更是永无天日。到那个时候,钦天监预测的那只‘凤凰’,可能有朝一日要去往你那里,唯一的避风港。但是,在此之前,你要等待,你要日复一日去等待。这个等待的时间可能会非常非常长,长到你无法想象。”

吴皇后道:“母后,孩儿从今时今刻开始,构筑自己强大的心里防线,孩儿会拼尽一切所能,尽全力让冷宫成为万贞儿无法触碰到的一块区域。”

周太后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即将要走的,是极其艰难的一条路。而且,为了不引起万贞儿的注意,本宫明里暗里都没法帮助你,一切,都要靠你们主仆二人了。”

吴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倔强的把头高高抬起:“就算是有私心吧。与天斗与地斗,孩儿都没有兴趣,孩儿就有兴趣和她万贞儿斗。人生路远,如果连斗争的勇气都没有,活该孩儿在冷宫里默默死去。但是孩儿不会就此沉沦,史书不会就写孩儿被废黜的一笔,孩儿要浓墨重彩的再留一笔。”

周太后道:“好孩子,有志气,如此一来,本宫悬着的心也就能放回肚子里了。孩子,哀家就不打扰你了。坤宁宫是你人生第二个家,本来能给你和你家人带来无上荣耀的家,但是你却和这个家有缘无分,你能住在这个家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哀家就不打扰你,你就好好看一看,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多多少少留点儿念想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自己能够和万贞儿持久对抗下去后,吴皇后一扫刚才的绝望,变得跃跃欲试起来,她斗志昂扬道:“母后小心慢行,孩儿就不送您出去了。”

周太后爱溺的摸了摸她的手,若有深意的拍了拍吴皇后的手背:“止步吧。漫漫长路,一切珍重。”

吴皇后道:“母后放心,孩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不会让任何人看不起。”

第十二章 傀儡皇后实权妃(一)

万贞儿双手支着头,趴在床上,有些百无聊赖。

“香窈,皇上给本宫的圣旨在何处?”

香窈此刻正在一旁小心翼翼擦拭着九华宫各处的瓷瓶摆件,虽然天天都擦拭一遍,表层甚至是连一点点浮灰都没有,但是香窈还是每天重复着。听到万贞儿唤她,忙回道:“娘娘,您指的是哪一份圣旨?”

万贞儿道:“就最近的那两份,都给本宫取来。”

“是,娘娘。”

放下手里面的布,香窈走到了一个紫檀材质做成的匣子面前,打开匣子精致的小锁,取出了两份橙黄色的圣旨,双手托着,来到了万贞儿的跟前。

万贞儿问道:“香窈,哪一份是册封本宫为妃的,递给本宫。”

香窈用手指头点了点掌心一件打了个蝴蝶结的圣旨道:“娘娘,是这一件。”

万贞儿伸手把圣旨去过去,爱恋的摩挲着。这是她熬了那么多年身份的明证,虽然圣旨已经在手里面多天,她还是如幻如梦,觉得不是那么真实。正当万贞儿沉浸在幸福和满足的时候,被打烂的双臀结痂开始痒痒了起来,万贞儿忘记了,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挠了下。

这一挠不要紧,万贞儿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得“哎哟哟”叫唤了起来。

她咬着牙恨声骂道:“坤宁宫那该死的吴氏,可真下得去狠手,差点没把本宫给打死,哼,本宫决然不会轻饶了她。对了,香窈,最近这几日那个死丫头每天都在干什么?”

万贞儿在被打的那天,坤宁宫里面心眼活泛,溜须拍马的墙头草宦官们便急急向万贞儿表了忠心,虽说太后斥责了宦官和宫女,放话哪一位主子敢用他们试看看,可是万贞儿偏偏就敢用,她在逐步逐步挑战周太后的底线。

结果,在她挑了一两个到九华宫后,周太后那边没有做出任何下一步的举动,万贞儿的胆子越发膨胀了。

她肆无忌惮把坤宁宫的宫人们都笼络到九华宫,让他们暂时在坤宁宫继续当值,监视着吴皇后近些日的一举一动。

宦官和宫女们听说自己不仅不会因为周太后的放话而没有出头之日,而且全数能投靠连周太后都忌惮三分的在万贞儿门下,无不抖擞了精神,把吴氏的衣食住行等消息,事无巨细源源不断往九华宫送来。

“回娘娘的话,吴氏现在每天无非是看看书、刺绣、写字、弹古筝、侍弄花草,装作一副很镇定,很闲适淡然的样子。”

万贞儿轻蔑的笑了下:“哈哈,闲适淡然,越是表现这般,本宫越是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恐惧。听说皇上下决心废她的那一天,她可是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事后太后去了,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让她情绪有所转变,但是,她被废黜已经是铁一般存在的事实。让她在坤宁宫多待这些日子,就是让她感受到煎熬有多么的痛苦,等待死亡其实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本宫来了兴致,来,赶紧扶本宫起身,本宫突然很想很想去坤宁宫。本宫倒要看一看吴氏,她在亲手接到皇上废黜她皇后身份,打往冷宫的诏书后,她还能不能如这两天的镇定和淡然。”

香窈关切:“娘娘,您身上的伤口刚刚结了新痂,太医吩咐过,千万不能乱动。要不然,刚刚长好的新嫩皮肉会再一次迸裂开来形成新的伤口。娘娘您还是再静养几日,等痂都自动脱落后,再前往坤宁宫不迟。”

“不不不……香窈你没法体会本宫一刻也等不下去的心情。本宫在这里趴着养伤受罪,她却开始享受多一天是一天的日子。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这般逍遥自在。梁芳……”

梁芳正在宫门外面无聊打着盹,听到万贞儿唤他,两眼一圆睁,被猎狗追的兔子一般噌的一下跑了进去:“娘娘,奴才在,不止娘娘有何……”

他抬头看了下万贞儿,要了老命一般夸张大声喊叫:“哎哟喂,我的个千岁娘娘嘞,您怎么可以起身呢。香窈,快,快让娘娘趴好喽。娘娘,如果给皇上知道了,惩处奴才和香窈二人事小,让皇上担忧,让您的玉体不适才是天大的事。”

万贞儿听了很是熨帖,脸上却装作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瞧你虚的,本宫何来如此的娇弱,皇上责怪你们,自然有本宫担着。快点过来,香窈一个人扶着,倒是真的会疼。”

香窈和梁芳无奈,不能违逆了万贞儿,只得一左一右,把万贞儿从床榻上搀扶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把头往万贞儿的后背下方处看去,生怕从裤子处看到殷殷的血渗透出来。

所幸的是,万贞儿除了因为由于疼痛脸部变形扭曲,大大的脑门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外,从万贞儿的反应,应该是没有伤口迸裂的情况发生。

“香窈,把那份皇上册封本宫为贵妃的诏书收好了,然后把皇上废黜吴氏皇后之位打入冷宫的诏书带上。把能带上的人都给本宫带上,一同前往坤宁宫。”

为了讨得万贞儿的欢心,朱见深琢磨了个自以为妙不可言的一个招数。他把废黜吴皇后的诏书写好后,亲手送到了万贞儿的九华宫。说是待她身体完全康复之后,由她前往坤宁宫,当着吴皇后的面宣读诏书,以此来消除万贞儿心中的那一口恶气。

香窈把朱见深册封万贞儿为贵妃的那份诏书放回了紫檀木匣子锁好,把废黜吴皇后的诏书毕恭毕敬双手碰到梁芳的跟前。梁芳欠身接过诏书,右手高高持平,左手架着万贞儿,道:“娘娘,您既然决定前往坤宁宫,那让奴才或者香窈姑娘找两个力大的来扶着您,让您尽量舒服一些。”

万贞儿道:“一路上都是软垫的撵子,到了坤宁宫有人扶着本宫就行,给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看到,还不得抓着机会耻笑本宫娇气呢。”

梁芳道:“娘娘,您何苦来和她那样的人置气?不值得。您可不能再让自己的千金之躯遭罪了。”

第十二章 傀儡皇后实权妃(二)

万贞儿道:“梁芳,本宫知道你忠心为主,但是呢,这件事情本宫心意已决,无需多言,你只管陪着本宫前往即可。”

梁芳表现出了心疼主子的无可奈何:“是,娘娘。”

万贞儿带着一帮人,一路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气势汹汹模样,虽然撵子抬得很平稳,软垫垫了好多层,可是一颤一颤的时候,万贞儿还是龇牙咧嘴。虽然万贞儿很是滑稽,不过甬道里匆匆来往的宦官宫女们没有哪个敢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笑意,离得远远的便赶紧跪倒迎接,把额头深深贴在地面上,让任何人都看不到表情。

他们一个个的还非常努力控制好自己的声调,表现出了极度的敬畏:“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安康。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安康。……”

行一路,问安的声音便由路头响到了路尾,此起彼伏的声音如一贴灵丹妙药,她身上的疼痛感居然减轻了不少。

从朱见深下旨册封她为贵妃至今,万贞儿还没有走出过九华宫的门。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品尝到了贵妃身份带给她的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毕竟,拥有名分和没有名分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感。

看着甬道两旁动也不动一下的宦官宫女们,万贞儿简直是神采飞扬,甭提有多高兴了。从今天开始,她便是堂堂的九华宫贵妃千岁娘娘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敬本宫怕本宫,哪怕是从表面现象看来。

在快要抵达坤宁宫的时候,一段悠扬清脆的古筝声音传到了万贞儿的耳朵里,万贞儿止住正准备高喊“贵妃娘娘到”的梁芳,问道:“你们谁人能听出,正在弹的是什么曲子?”

香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想了想:“回娘娘的话,如果奴婢没有听错的话,应该是汉宫秋月。”

“汉宫秋月?”万贞儿虽然宫里宫外待了多年,但是不懂音律,即便是说出曲子的名字,她也是一头雾水。

香窈连忙解释道:“娘娘。这汉宫秋月讲述的是汉朝宫廷里面的宫女们,在寂静无人的夜里,面对冷冷的月光,哀叹自己身世的不幸,为何要在宫里白了头。悲愁幽怨的情绪、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心境以及寂寥清冷的意境是这首曲子的主要基调。”

听到香窈的解释,万贞儿兴奋说道:“本宫差点以为这死丫头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哈哈,看来她的手指头彻底出卖了她。她的心里面到底还是害怕,冷宫是什么地方,哪有宫里面的女人不怕到那里去的呢。本宫忍痛来坤宁宫,就是要看到这样软弱的她。走,大家随本宫一起进去,本宫要品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由于已经表过忠心,投靠过了新主子,坤宁宫内外的宦官和宫女们除了在吴皇后进出的时候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其他时间都是神游天外的打发时间。

当看到万贞儿一群人到来,所有人才又再次抖擞了下精神,想问安于万贞儿,表一表忠心。

万贞儿却连忙用手指连忙点了点他们,两眼恶狠狠瞪了一下,然后把食指竖起来放在嘴唇上。

宫女宦官们秒懂了万贞儿是什么意思,一个个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没有一个发出声响的。

就这么着,万贞儿把其余人留在了坤宁宫的院子里,自己带着香窈和梁芳来到了吴皇后的寝室门外。

万贞儿悄没声儿的一点点靠近,她想要好好听一听吴皇后真实的心声。

“兰欣,本宫是让你弹奏出不一样的汉宫秋月,本宫想要的汉宫秋月,是那种面对皎洁的月光,渴望被爱人宠溺疼爱的感觉,你怎么一上手便是原本那种凄惨的调子呢?起来起来,听本宫弹给你听。”

话音落下,寝室内的古筝发出了欢快而悠扬的声音。明明还是刚才的那首汉宫秋月,氛围却全然不一样了,是那种让人听到后心情瞬间愉悦的曲调。

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万贞儿有些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梁芳,走,入内宣读圣旨。”

“是,娘娘。”

梁芳好像是捧着国宝一样,把万贞儿的胳膊交给了香窈,然后大跨步向前走去。

在跨出这一步的同时,梁芳一直略微佝偻的腰肢瞬间笔挺挺的,那种代天子宣读诏书的气势一眨眼便充盈全身。

不怪朱见深和万贞儿斗喜欢梁芳,梁芳有着先天的优势,他生就一副气宇轩昂的面庞,端起架子来正气凌然范儿十足,而且他做人做事一向谨慎小心,却干脆利索,几乎没有出过任何的差池。

梁芳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圣旨到,请皇后娘娘出来接旨。”

吴皇后正沉浸在自己新创的曲风当中,被梁芳这破锣公鸭嗓子一嚷嚷,飞快拨动着古筝弦子的纤纤玉指一下子乱了节奏,只听“啪……”的一声,吴皇后左手的无名指被断了的弦子割破,鲜血汩汩往外流淌。

兰欣失声惊叫道:“娘娘,您手指流血了。”

吴皇后把左手无名指嘬在嘴里面,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快,随便找一个不用的丝巾帮本宫简单处理一下,不能耽误了接圣旨的时辰,要不然,最起码还得再加上一条大不敬。”

兰欣随手掏出一条丝巾,帮吴皇后把手指的血先给止住。吴皇后拎着宫装的裙摆,快步向外走去。

来到外面的时候,梁芳高高举起圣旨,候在那儿。

见到吴皇后出来,梁芳高呼:“吴氏接旨。”

梁芳这一前一后“皇后娘娘”和“吴氏”的称呼,简直是杀人诛心。

吴氏的心里面一下刺痛,跪倒在地,道:“臣妾接旨。”

梁芳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蔑了吴皇后一眼,缓缓打开圣旨,朗声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为朕简求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待期。太监牛玉辄以选退吴氏于太后前复选。册立礼成之后,朕见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太后,废吴氏别宫。”

第十二章 傀儡皇后实权妃(三)

虽然在坤宁宫的这些日子里吴皇后已经一次又一次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是从圣旨里听到朱见深对她的评价是“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后,吴皇后的双眼还是不争气的泛了红。她非常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是她又知道辩解不辩解都是徒劳的,于是她强忍住,双手颤抖着举过头顶:“罪妇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过圣旨之后,吴皇后想自己站起身来,然而身形却踉跄了一下,兰欣见状,赶紧上前扶住。

吴皇后抬起头,眼睛里满满的心碎和凄凉,梁芳虽然是个宦官,却也心跳噗通噗通加速跳了好几下,心道:“平日里还真没注意到,这吴皇后确是个人间绝色,这样一等一的美人皇上却不识得她的倾世容颜,真是可惜至极,可惜至极啊。”

梁芳又偷偷瞄了吴皇后几眼,才道:“皇后娘娘,奴才只是奉旨宣召。如今,还烦请皇后娘娘交出金册、凤印和金宝,奴才好回去交差。”

吴皇后手腕上稍微用了点气力,推开兰欣:“公公稍等,罪妇早已经准备好了。兰欣,去,把三样宝物给梁公公请过来。”

在兰欣离开取过象征着皇后权势和威仪身份的三样宝物的同时,一贯助纣为虐的梁芳突然良心发现心有不忍似的,冒然说出了一句话来:“皇后娘娘,奴才斗胆问一下,您还有什么话需要奴才向皇上转达的吗?”

吴皇后嘴里面苦涩,有着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话想跟朱见深说,但是她知道,那不过是鸡同鸭讲而已。她顿了顿,摇了摇臻首:“多谢公公,罪妇实在是没有什么想跟皇上说的。罪妇说的,皇上不想听。皇上讲的,罪妇也听不进去。这一生,就此别过吧。劳烦公公切不可再称呼罪妇为皇后,罪妇已经是废后了。”

门外一个人接过话:“梁芳,吴氏心地善良,宅心仁厚,都已经落了难了,还不忘替你们这些个下人着想,还不赶快谢谢人家。”

万贞儿猫在外面,听着吴皇后失魂落魄的说着话,心里面很是痛快,忍不住发出声音,以胜利者的姿态横着便走了进来。

“吴氏,你说说你,为什么这般没有眼力劲儿,非得鸡蛋碰石头,碰了个粉身碎骨的结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你当日能够像刚才对待梁芳那样,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吴皇后道:“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坤宁宫?”

万贞儿趾高气昂的看着吴皇后道:“你这话问的可真是好笑至极,本宫为什么不能出现在坤宁宫。本宫告诉你吧,到这里宣召是皇上的旨意,他知道你我姐妹情深,专门叮嘱要让本宫来送你皇后主位的最后一程。”

吴皇后冷冷对待万贞儿的奚落:“就不劳烦娘娘千岁了。冷宫在哪里,即便是贵妃娘娘您,久在宫中多年,可能也是陌生的吧。”

万贞儿道:“妹妹你可真是冰雪聪明,一语中的。别瞧着本宫小小的年纪便入了皇宫,可要说这冷宫在什么位置,长什么样,还真是一无所知。所以呢,本宫就只能把妹妹送出坤宁宫,而已。”

就在万贞儿和吴皇后你一眼我一语的时候,兰欣取出皇后的三件宝物走了出来,递到了梁芳的面前。

万贞儿见到兰欣,便使唤道:“兰欣,去把你们坤宁宫当值的都给召集过来,本宫有话要说。”

兰欣下意识愣了一下,紧接着,并没有动一下。

吴皇后生怕兰欣被万贞儿捉住了把柄惩戒,兰欣呆愣这一下,万贞儿如果想趁机惩罚的话,完完全全是一个可以说得上用得着的理由。吴皇后连忙用香肩轻轻推了推兰欣,道:“兰欣,你这丫头平日里挺机灵懂事儿的,没听到贵妃娘娘在唤你吗?”

一直心系主子的兰欣这才回过神来道:“贵妃娘娘,奴婢马上唤他们来。”

看着急匆匆出去的兰欣,万贞儿若有深意道:“真是没有想到,你对这个兰欣还挺不错的。”

吴皇后道:“谁的身旁还没有个忠仆?”

万贞儿不屑一顾笑道:“忠仆?是吗?是不是忠仆得经过考验才行,妹妹,还是随本宫出去验一验你宫里当值人的成色吧。”

万贞儿“是吗?”两个字听得吴皇后惴惴不安,难不成,万贞儿的肚子里又泛着什么坏水?

今日今时之地位,不管万贞儿说什么,她吴皇后都得照着她说的做,万贞儿得意洋洋的在前面走着,吴皇后不得不跟了出去。

走到宫室门外的时候,吴皇后发现坤宁宫的宫女宦官们整整齐齐分作两排站好,抖擞着精神等待着新主子万贵妃训话。

看到全部收归自己帐下的宫人们,万贞儿微笑着道:“坤宁宫中的各位宫人们,今天,你们原来的主子,本宫原本的妹妹,因为触犯了宫规,被皇上下旨贬去了冷宫。你们各位的去留,将由本宫来决定。现在呢,摆在诸位眼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跟随吴氏这个戴罪的主子前往西内,也就是后宫人人闻之色变的冷宫,继续伺候你们的老主子,当然,你们这一生,估计是没有出头之日了。另外还有一条路,那便是随本宫走。本宫绝不强人所难,本宫给你们时间去考虑。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谁都不会说你们什么的,考虑清楚了,只管大胆做出决定。选择第一条路的请走到本宫的左手边,选择第二条路的请走到本宫的右手边。”

万贞儿当下所做的一切,吴皇后哪会看不出她万贞儿是何用意。万贞儿这是要彻彻底底把她恶意志给摧毁掉,让她接受一败涂地的现实,让她别妄想着有翻身的那一天,还得让她看着什么叫做众叛亲离。

在宫里面当差的宫人们,几乎没有不想往上爬的。本来,人往高处走也是人之常情,坤宁宫中的这些个,早就暗地里投靠了万贞儿。在万贞儿落下话音后,有些人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生怕被吴皇后看到,有些人则毫无顾忌的站到了万贞儿的右手边。然而,让万贞儿没有料想到的是,却又那么两个人,毫不犹豫的走到了万贞儿的左手边。

第十二章 傀儡皇后实权妃(四)

万贞儿脱口问道:“你们二人愿意去冷宫中陪着吴氏,永无出头之日吗?”

原本吴皇后已经把头埋得非常非常低,她根本不敢看到接下来的一幕。在那一刻,她甚至是不敢相信兰欣会跟随她一同前往西内,但是从万贞儿嘴里面蹦出的“你们”两个字让吴皇后惊诧不已。她连忙把头抬起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两个人,一名女的是兰欣,另外一个是个男子,一个吴皇后万万想不到的人,万贞儿被她责打那天,坤宁宫中唯一受到惩罚的宦官,邹盛。

“邹盛……你……”

只叫了邹盛的名字,吴皇后便哽咽住了。

兰欣和邹盛面对万贞儿跪倒,毅然决然道:“奴婢(奴才)愿意。”

“你们可要想好了,如果你们跟着本宫,本宫会好好栽培你们,日后你们在宫里头,会是本宫跟前的心腹红人。”

“娘娘说的这些,奴才(奴婢)心里明白。娘娘厚爱错爱奴婢(奴才),奴婢(奴才)甚是惶恐。奴婢(奴才)虽然是下人,却明白一个道理,一日为坤宁宫的人,只要主子不嫌弃,一辈子都是主子的人,主子去哪儿,我们就得去哪儿。”兰欣和邹盛两个人好像事前排练好了似的,竟然是异口同声,回绝了在别人看来非常诱人的,万贞儿开出来的条件。

万贞儿在心里面恶狠狠嘟囔着:“到底是下人贱胚子,顺杆儿往上爬都不会,活该一辈子伺候人。”

心里面想着那样,面上却是微微一笑:“真是没有看出来,妹妹的身边倒是有两个忠仆,妹妹真是有福之人呐。”

吴皇后浅声细语道:“不仅仅贵妃娘娘您没看出来,就是罪妇我,也是没有想到。”

万贞儿设想了多少天的最终目的并没有达成,她心里面是气不打一处来,带着些许恼恨:“俗话说得好,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妹妹,本宫在这里先恭贺你得到了两位贴心的忠仆。我说梁芳,我们这些人就不必在这儿煞风景了,咱们得给坤宁宫的这主仆三位一些时间,让他们好好在后宫里演上一出主仆情深,对不对。”

梁芳听到万贞儿如是说,微弓着腰道:“娘娘说的是。”

万贞儿道:“那怎么走吧。”

“嗻。”

万贞儿越想越是不甘心,气哼哼的一时忘记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一个大步迈出去,一下子扯到了结痂的伤口,只听万贞儿痛苦的“哎哟”叫了一声。梁芳神经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往万贞儿的双臀处看去,只见万贞儿出门穿着的月白色外裤上侵染出少量的鲜血。

跟随万贞儿高一脚低一脚出去的,是原本在坤宁宫当值的宫女和宦官。他们围着新主子,一个个涎着脸,想上前讨好。不过万贞儿正疼着,根本没有工夫去搭理他们。

眨巴眼睛的工夫,偌大的坤宁宫安静了下来。一阵微风吹过,都能听到风扫地面的声音。整个宫室,显得非常凄凉。

万贞儿背对着吴皇后痛苦哼哼离开的时候,吴皇后看在眼里根本没有解气的爽快。她的心里面已经被暖暖的感激装满,再也容不下睚眦必报的仇恨。

“你们……”

吴皇后只吐出了两个字,便再次哽咽,她词穷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娘娘,我看我们还是快些收拾随身的衣物和细软之类的东西吧,如果再坤宁宫逗留的时间过长,恐怕那边……”兰欣并没有完全把话说完。万贞儿虽然走了,但是还留下了几个人监视着主仆三人的一举一动。隔的是远,听不见她们说话,只是虎视眈眈的样子还是让兰欣压低了嗓门。

吴皇后此刻的身份虽然是废后,不过凤仪的余威仍在。她倒竖着柳眉,冲着把耳朵竖得尖尖的万贞儿走狗冷笑:“怎么着?一个个鬼头鬼脑的想凑上前听听我们聊些什么,回去巴巴儿的向你们主子邀功?”

留下来的这几个人连忙摆摆手道:“没有的事儿,您忙您的。”

吴皇后道:“有你们几个碍眼的在我们跟前来回晃悠,我们可是没法快起来。耽搁了时辰,回头你们主子怪罪起来,我也不怕你们事后报复,一股脑全部推在你们的身上。”

能留下来的,在万贞儿的宫里头,也是属于上不上下不下的角色,平时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谁都不敢得罪,他们一听吴皇后这么说,根本不想横生枝节,只希望眼前的事情尽快了结,看着吴皇后主仆三人赶紧把窝给挪了,他们回去把差事交了,拉倒。于是,这几人中领头的那位道:“那我们不打扰您三位,我们呐,走到不碍您眼的地方,等几位拾掇好了,远远喊我们过来就行。”

说完,他一招呼,几个人弓着腰扭着头,走到了院子的最远端,歪腰斜挎聊着天去了。

吴皇后专注看了看兰欣,连连说了几声:“好……”

“兰欣,把我平日里爱穿的衣服春秋四季各带上三四套,简简单单收拾收拾,我们这就往西内去吧。”

兰欣道:“是,娘娘。”

她提起裙摆,利利索索的往吴皇后平日里放置衣服的柜子走去。

吴皇后浑身上下像是被抽去了一身的气力一样颓然坐下,她怔怔地看着邹盛,道:“邹盛,你我主仆二人相处的时日并不算多,而且你我之间不像我和兰欣那般亲近,我并没有优待你,你为什么会放弃另攀高枝的机会,选择和我这样一个可能永无翻身之日的人去西内那样的地方待着呢?”

邹盛道:“奴才回娘娘的话,在入宫之前,奴才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多多少少有所涉猎,知道仁义礼智信,知道一臣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娘娘本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后,只不过是生不逢时。奴才眼拙,但是也能看得出娘娘是有着一腔抱负的人,心有抱负的人,在没有褪去锋芒之前,都是心性高傲的。越是这种时候,娘娘的身边越是需要有人来伺候。奴才不会别的,逗闷子讲笑话还是拿手的。西内那个地方,娘娘这般心性的人,会时常烦闷的,奴才这点本事,正好用得上。”

第十二章 傀儡皇后实权妃(五)

吴皇后道:“你这一番话,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跟错了我这么个主子。”

邹盛道:“娘娘万万不可以自贬,能跟着娘娘,是奴才这辈子的福气。再者说,到了西内那种地方,是要有个能干重活的,像打水拎水这样的粗重活儿,哪里能委屈了兰欣姑娘去做。”

吴皇后道:“好邹盛,我会一辈子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

邹盛道:“娘娘您严重了,奴才是出自本心跟随您伺候您,不需用娘娘记得小奴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吴皇后一扫颓态道:“行,是我的气度小了,倒是让邹盛你看了笑话。人生有幸遇到你们,我去了冷宫,倒也不会寂寞和害怕了。”

万贞儿从坤宁宫里出来,虽说没有完完全全达到目的,不过心中的那口“恶气”多多少少是出了一些,也就任由吴皇后剩下的主仆三人自生自灭。她缓缓踱着步子,向梁芳询问道:“梁芳,王氏……现在住在哪个宫室里?”

她实在是不想提及这个姓氏,骨鲠在喉一般。

梁芳回答道:“娘娘您是不是问不日将要被册封为新皇后的那个王氏?”

万贞儿心尖儿滋滋儿的疼,脸上的肌肉不由得痉挛抽搐了起来,她气不打一处来,向梁芳呛声着:“除了她还能有别人吗?”

梁芳心里面对自己大骂了几声“蠢材蠢材”,照着自己的两侧脸颊,狠狠抽了几个耳光道:“瞧奴才这张贱嘴,这副猪脑,简直是该死至极,回娘娘的话,那个王氏现在居住在永和宫中。”

万贞儿道:“好,那接下来我们就去永和宫。”

梁芳装作一副很是关怀的样子,道:“娘娘,您这身子骨能行吗?小奴看着焦心得很。”

万贞儿道:“本宫的这副身子骨是你了解呢,还是本宫自己更加清楚一点?这王氏可是新晋的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我们如果不提前探探底,那怎么能行呢?”

梁芳赶紧拍上一通马屁:“娘娘思虑周全,是小奴万万不能及的,娘娘,您脚步慢一些。”

万贞儿带着梁芳等人“不辞辛劳”地向着永和宫方向而去。

在马上要到达永和宫的工夫,永和宫门外候着的小宦官眼尖,瞧着是后宫红人万贞儿,连忙扯着还在变声期的细嫩嗓子,高声道:“娘娘娘娘,贵妃娘娘前来看您了。”

“是吗?”一个稚嫩中带着柔弱魅人的声音从宫室里传出来,“快点,手脚利索点,将本宫的鞋子拿来。”

万贞儿踏进宫门还没有来得及走几步,便看见一个明艳动人的娇俏宫装女子风一般从后室出来。

在她明眸善睐的双目和万贞儿对上的时候,满脸布满了惊讶,本来小跑的步伐又加快了三分,抢到梁芳那里,自然而然从梁芳手里接过万贞儿道:“姐姐姐姐,你这金贵的身子还在将养中,为什么也不事先说一声便到了妹妹这里。瞧姐姐俏脸煞白煞白的,妹妹看在眼里,心里面钻心的疼呢。”

这位从永和宫内室快步冲出来的小女子,正是即将接替吴皇后成为新任皇后的王氏。

万贞儿哑然了,她没有想到这王氏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在自己的面前完完全全是一副婢女的姿态,居然亲自上前来搀扶自己。她心里头不由得得意笑道:“看来本宫这一回算是杀鸡儆猴了,宫里面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蠢蠢欲动欲取而代之的丫头们应该知道自己是有几斤几两了。”

看到王氏这般,万贞儿笑着道:“本宫这不是提前到永和宫向妹妹道喜的嘛,再过上一段日子,妹妹就荣升为一国主母,本宫藏了私心,得趁着妹妹凤仪天下之前多多到妹妹这里走动走动,在妹妹面前混个脸熟。等过一段时间,一则妹妹的门槛将要被人踩烂,另外到那时再来走动的话,别人会说本宫巴巴儿来溜须拍马巴结也不一定。不过话说回来,本宫真心实意请妹妹往后多多关照,千万不能像那个吴氏,一动火便伺候本宫板子。”

“本宫”这样的称呼一直以来都是一宫主位对比自己低级的妃嫔或者奴仆的自称,万贞儿在这一段对话里一直这般使用,分明是想从气势上彻底压制住王氏。

唤做其他人心里面可能会不舒服,但是这王氏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她气鼓鼓般抱打不平,似乎对万贞儿被杖责的事情耿耿于怀,道:“姐姐不提这事儿倒罢了,提起这事,妹妹真心替姐姐鸣不平。那个吴氏又不是不知道姐姐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当时的身份,不是妃嫔,却比妃嫔更胜几分。在后宫中这么多年,之所以没有妃嫔的名分加身,是因为姐姐淡泊名利,不愿意和人相争罢了。没想到的是,吴氏便抓住了这个由头,把这些有的没的当做是个错,当着宫人们的面羞辱姐姐。她落得今日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万贞儿眼睛一直一瞬不瞬盯着王氏,道:“妹妹,你说这话就不担心被什么人传到吴氏那里去吗?别看那吴氏落得个幽局冷宫的下场,可是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娘家的势力可还存在着呢。”

王氏很是熟络一般半挽着万贞儿半搀扶着万贞儿:“妹妹仗义执言有什么好怕的,别说她吴氏不在现场,就是此刻她站在我的跟前,妹妹也要好好和她理论理论,姐姐这般的人品性格,凭什么在她手里遭了罪。姐姐,小心抬脚,里面请。”

万贞儿搭在香窈手腕上的手若轻若重的推了下,示意香窈不需用太大的力量支撑住她。香窈心领神会,立刻明白了万贞儿心里面在想什么,便装出很是吃劲扶着万贞儿的样子。而此时此刻,万贞儿逐渐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全部都施加在王氏的身上,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压着她在走。

第十二章 傀儡皇后实权妃(六)

王氏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一般,娇俏柔弱的身子异常吃力的努力顶着万贞儿的身体,一点点往屋里挪。

当差不多来到内室正厅主人椅子位置的时候,王氏已然是娇喘不止,香汗淋漓。

万贞儿看在眼里,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她装作一副很是过意不去的样子,道:“妹妹你这是何必呢,四周都是宫人,为何一定要亲劳金贵之躯搀扶本宫?”

王氏说道:“妹妹如果不亲自搀扶姐姐入内的话,妹妹是万万放心不下的。来,姐姐,这边坐。”

王氏把万贞儿带到了一把椅子前。

那把椅子上早已经摆放好了两层厚厚的软垫。

只不过,在万贞儿的厚臀似沾到似未沾到软垫的刹那,这个女人“哎哟哟”痛哼了起来。

王氏连忙道:“怎么了姐姐,是不是妹妹我笨手笨脚的弄痛到了你?”

万贞儿眉头皱成了一团道:“怪不得妹妹,只不过本宫臀部的伤,唉……要怪就怪那个吴氏,当初她是要致本宫于死地,是往死了打的。”

万贞儿顿了顿,伸手指了另外一个地方道:“本宫瞧那张椅子似乎更加软和一些,妹妹如果不介意的话,本宫可否喧宾夺主,坐到那里去?”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向王氏。

万贞儿之所以会有以上的举动,是有原因的。王氏毕竟不日将要册封为新后,就算不加上这件事情,她和王氏位份一样,同为贵妃,万贞儿这是在反客为主,堂而皇之的挑衅王氏在永和宫的地位。她手指的方向是永和宫主人的主位。万贞儿是毫无顾忌的试探,她想要一步到位看到王氏的真实反应。此时此刻,王氏的面部如果流露出哪怕转瞬即逝的不快、愤懑和犹豫,都是绝不会逃过万贞儿的双眼的。

不过王氏就好像懵懵懂懂的闺阁少女一样低眉顺眼的,非常关心毫不犹豫点了点头:“那姐姐不妨过去试看看,妹妹从小是娇生惯养大了的,很是不会伺候人,请姐姐多多担待。其实姐姐观察的很是入微,整个房间里应该那把椅子处是最舒服的。妹妹私下里比较疼惜自己的这臭皮囊,不怕姐姐笑话,妹妹我惯是会享受的,所以椅垫褥子要比其他椅子的更加熨帖柔软,进屋后也曾想过让姐姐坐过去,只是怕姐姐嫌弃,也就没有开口。”

万贞儿笑了笑道:“妹妹这是往外了说话,我们都已经姐妹相称了,何来嫌弃一说。妹妹如果这么一说,反倒真的把姐姐我当外人了。妹妹,劳烦你搀姐姐我过去吧。”

王氏道:“姐姐说我见外,那我也得挑姐姐个错处,妹妹搀扶姐姐又何来劳烦一说。”

万贞儿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喽。”

王氏道:“姐姐,我可没有说哦。”

前前后后一盏茶的时间,永和宫里里外外的宫女和宦官不少于三十人,但是所有的宫人们动也不动一下,一瞬不瞬盯着万贞儿和王氏。

万贞儿的追随者们,几乎人人都偷偷笑着,看着她们的主子何等的威风。永和宫里的宫人们,则有的面露羞愧,更有的两眼往外冒着丝丝怒火。也难怪,自己的主子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传出去,做奴才的也抬不起头来。

万贞儿更是变本加厉,像是瘫软了一样,比王氏要大上一圈的身体几乎都挂在了王氏的身上。

柔弱似扶柳一般的身子骨支撑着万贞儿跟一般魁梧男人身体比不逞稍让的体型,王氏的整个身体都打着颤,她咬紧了贝齿银牙,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把万贞儿一点一点靠向椅子。

此情此景看在万贞儿的眼里,她的心几乎兴奋的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用不了多久,她的那些个手下便能添油加醋把永和宫中发生的事情传遍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她万贞儿当不上皇后又有什么,她身侧的这个丫头片子,即便马上就要成为正宫娘娘,可是碰到她万贞儿不还得规规矩矩毕恭毕敬让着吗?从这一刻开始,后宫中上上下下,应该明白谁才是后宫的主子了吧。

王氏千难万险一般才把万贞儿送到了她的主位处,气喘吁吁来到了客人位置坐下,虽然有些疲累,王氏还是神情坦然对向了万贞儿。

万贞儿那一双眼珠子急溜溜转了几下,进行下一步的试探:“妹妹,本宫听闻皇上已经决定对大藤峡进行剿灭,好像前前后后需要调动二十万左右的军队。虽说我大明朝国库充盈,但是二十万军队的补给消耗仍然是一笔不可小觑的开销,本宫今日到妹妹这里来,除了和妹妹多多走动,还想与妹妹商量一下,思量能不能从后宫中开源节流,省出一些银钱,算是为朝廷分担解忧,为皇上替前方的将士鼓鼓劲,提振提振士气。”

王氏道:“姐姐的这个提议真是极好,将士们即将奔赴前线生死相拼,如果他们知道朝廷拨发的粮草军饷中有我们后宫的绵薄之力,士气涨上三分是不敢说,最起码一分半分还是有的。到时候冲锋陷阵,杀敌擒贼会更加勇猛也说不定。好,妹妹自告奋勇做个表率,从即日起,永和宫中燃灯的数量减至一半,月俸例银也减至一半。”

万贞儿道:“妹妹如此豪迈的举动当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不过呢,本宫有个稍微不近人情的建议,如果妹妹能以身作则减至之前的三分之一,妹妹一定会成为天下百姓口中纷纷传颂的为国为民好皇后。”

永和宫中的用度减少至三分之一,对于不日将成为正宫娘娘的王氏来说,接下来的日子必然会捉襟见肘。到时候夜幕降下来,移居坤宁宫后也剩不下几盏灯火了。

王氏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姐姐这建议哪里不近人情了,这分明是替妹妹着想,替妹妹挣了个美名嘛。”

自己一步接一步的逼迫,王氏却不敢有丝毫违逆的举动,万贞儿决定不再试探下去,不管是隐忍还是真的怕了自己,都没关系,万贞儿开始与王氏有一搭没一塔聊着天儿。期间,万贞儿总是时不时提起她是如何和皇上患难与共的,是如何经历生死劫难的,她是在一直敲打着王氏,无论你是韬光养晦还是厚积薄发都没有用,她万贞儿手里面握着制胜的一张牌,那就是皇上对她的感情。

直到九华宫当值的宫人来到永和宫禀告万贞儿朱见深正四处寻找她,万贞儿这才有点不舍意犹未尽的离去。

第十三章 谁人得有凤凰命(一)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一支看不见头尾的队伍出了济南城,以急行军的方式向着南方开进。

虽然急行,但是动作却是整齐划一,让站在路两旁踮脚看热闹的百姓们个个血脉喷张。

耳朵里传来成千上万人几乎踩着一致的步伐发出的响动,眼睛里满是如林的长枪,如城墙的巨盾,大明王朝的子民们深深为自己的国力骄傲着。

“哎……我可是听说了,皇上连神机营都给派往大藤峡,看来,盘踞那里多年的贼兵贼首们是有覆顶之灾了。”

“那还用说,瞧瞧眼前这架势,不用打,往大藤峡那儿一字摆开,都能把那些贼人的胆子给吓破了。”

“当今圣上年富力强,文治武功都会呈现新朝新气象,咱们的万岁爷将来一定是有一番大作为的,你我这些升斗小民说不定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不过,我听说万岁爷非常宠爱万贵妃,那万贵妃比皇上可大了将近二十岁呢。不知道她有何过人之处,万岁爷放着满后宫的娘娘不要,就是爱她一人。前两天万贵妃向万岁爷请愿,替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某了差事,好像皇上连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便统统应允了下来。”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有这样的妹子难道不求着她向皇上讨要个差事做做吗?从古至今都是这个样子,我们所讶异的不过是万贵妃比皇上大了十多岁这件事儿罢了。不过,这话还是少说为妙,省得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说的在理说的在理。”

就在这三五个百姓低声凑到一起闲聊的当口,五人一横排的队伍已经从他们面前过去了几十排,可见整个队伍推进速度之快。

一匹棕褐色的战马撒开了四个蹄子,腾云驾雾一般从士兵和百姓之间的空隙疾驰而过,扬起的灰尘让聊天的人们赶紧闭上了嘴巴。

“传总兵大人的将领,全军加速前进。韩雍韩大人此刻已经抵达南京城,正等着与我们汇合。所有人,快……”

马背上的士兵看来是军营中声音最洪亮的,他扯着脖子高喊着,脖子上的青筋已然暴起。

“大嗓门”话音落毕,行军的士兵们迈开的步子步幅和频率更是加大加快起来。

一辆硕大的马车车厢内,李贤端看着车内神态各异的几个同僚和朋友。

与他正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武将,一副金灿灿的甲胄披在身上,本来应该如外面的士兵呈现出一种英武的姿态,但是他却是病恹恹的。李贤的左手边和右手边,共有三个人。左手边的两个人满脸的兴奋,像孩童一般时不时把竹制的车帘子掀开,饶有兴致的看着车窗外不停向后倒却的景色,右手边的那位神态截然不同,低垂着脑袋,把双手紧紧攥住。这种表现的人,说明他的内心一直处于巨大的波动中,要么恐惧、要么愤怒、要么紧张、要么不甘。

左手边的两位兴奋地又看了一顿饭工夫的风景,在放下窗帘转身面对车内的氛围后,却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向低垂着脑袋的人道:“我说牛玉,你就如此舍不得司礼监那个职位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趴下了嘛,最起码脑袋还在肩膀上扛着不是,皇上派你去守孝陵卫咋了,那是块仙地儿,咱们太祖皇帝在那儿长生呢,你这如丧考妣的表情被别人看了去,肯定又是添油加醋一顿说道,指不定由谁传到皇上耳朵里去。”

“陈老弟卢老弟哎,我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心里面门清儿宫里头有多少人眼馋我这司礼监的位置,司礼监在别人看来是香饽饽一块,在我看来不过是烫手的山芋,能从司礼监这个职位上全身而退,有个得享天年的机会,我千恩万谢感谢上苍还来不及呢。只不过半道上你们几个人生拉硬扯把我拽上马车,这件事情传到宫里头麻烦才真真正正大呢,长舌头的人递话到贵妃娘娘耳朵里,可怎么办?贵妃娘娘想惩办我,正找不到下一个由头,这下可好,主动把口实给人。”

这位把双手攥得紧紧的人,正是因万贞儿和吴皇后两个女人夺宠冲突牵连进旋涡的司礼监大太监牛玉,另外两个看窗外的便是朱见深此次派出的监军陈瑄和卢永。至于那位病恹恹的将军模样的,便是此次的总兵官总指挥赵辅。

卢永毫不在意嘿嘿笑了笑:“就算日后贵妃娘娘想找麻烦,轮也轮不到陈瑄和我的头上,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怕什么,有李大人和赵大人顶在前面。”

陈瑄拊掌道:“说的没错,我们人微言轻的,贵妃娘娘惩治起来也没成就感不是。”

赵辅微微张开口,正准备插上一句话,一侧的车轱辘应该碾过一个深深的土坑,整个车身偏向一侧,继而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咕咚”一声,没有防备的陈瑄,整个脑袋磕在了马车的车板上。

陈瑄“哎哟”痛哼了起来:“没走几里路,整个人都要被颠散架了,我说驾车的车夫,咱们能不能长点心,慢一点儿会怎样,你们的总兵官赵大人可有病在身,这拼命赶车把车架摇散了无所谓,赵大人颠出个好歹来你付得起这个责吗?”

赵辅伸手示意陈瑄小声:“陈公公你就别吓唬车夫了,当下急速行军和韩雍韩大人汇合是我下的军令,我作为总兵官没有和将士们一同骑马行军已然是大大的不妥,我们的马车,绝对不可以比任何人慢上半分。”

陈瑄伸手死死抓住马车车厢的窗棂,道:“只要你赵大人觉得无妨便可,其实我们其他人也没什么。赵大人,你可一定要量力而行,将近二十万的军队,可都是听你的号令而动的。”

赵辅莞尔一笑道:“陈公公你应该是打着别的主意吧。”

“什么主意?”

“陈公公是让我赵某人尽快把身子将养好,替你们扛住来日万贵妃的打压?”

第十三章 谁人得有凤凰命(二)

卢永听到后,忍耐着越来越剧烈的颠簸道:“哈哈哈哈……陈公公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可是给咱们赵大人捋得顺溜溜的。”

赵辅不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千军万马在手,只要不是反叛敌人,战时临阵定夺的是我赵辅,连当今圣上都干涉不得。她万贞儿一个后宫的妃子,根本入不了我的眼。就算她想尽办法治罪于我,我大不了就说,我这可是把牛公公拽到眼皮子低下看着,让牛公公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卢永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贵妃娘娘拿你这位前朝的总兵官大人是一点办法没有,可是在后宫内,已然把我们即将成为皇后的贵妃娘娘收拾的服服帖帖,眼下后宫里里外外发号施令的变成了万贵妃,未来的‘皇后娘娘’彻彻底底沦为了摆设。”

李贤看了眼牛玉、陈瑄和卢永三位宦官,心里面不由得升起了崇敬之心。他们这三个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后宫中备受人尊崇、威望和位份都是最高的宦官怀恩深深影响,虽然都有各自的处世之道和处事手段,内心深处都忧国忧民,刚正不阿。

陈瑄侃侃道:“咱们这位未来的皇后秉性本就柔顺,根本不是个执掌六宫的合适人选,如若不然,为什么吴氏会成为当时的翘楚呢?”

他一时兴起,忘记了牛玉因为吴氏受累被贬南京,秃噜完了后尴尬的偷瞄了几眼牛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辅瞧见了接过话茬道:“所以啊,我们必须得全力找到那只‘凤凰’,哪怕是大海捞针,我们也得捞到。只是,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头绪,不知道从哪里发端。”

听到赵辅说出这段话,李贤的内心猛然“咯噔”剧烈跳动起来,他忙不迭问道:“我说赵大人,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赵辅道:“李大人不会消息闭塞到如此程度吧,出京前的这十多天,京师的孩童口口传唱着一首童谣,你没听过吗?”

李贤先是装作回忆一番,然后才又明知故问道:“赵大人你所说的可是‘小小一根针,紫金皇城锁人魂’这首童谣?”

赵辅毫不犹豫点了点头:“没错,正是这首童谣。”

陈瑄和卢永在一旁凑上前来附和道:“我们在宫里面也听说了,好像最近传唱度非常之高。”

赵辅坦荡说道:“明眼人没有看不出来的,童谣之中提及的那枚针直指后宫中嚣张跋扈的贵妃万氏,只不过后半阙那些话,实在是让人雾里云里的看不明白猜不透,什么‘锁人魂’啦,‘龙生九子’啦,尤其是‘凤凰’,普天之下,只有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之尊贵才可以称之为‘凤凰’,我朝后宫中已经存有两位‘凤凰’,如果非得再要出一只‘凤凰’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李贤和赵辅心照不宣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母凭子贵。”

卢永攥起拳头,用拳头背重重砸了另外一只手的掌心,道:“没错,赵大人的分析鞭辟入里,只不过在听到这首童谣的时候,我满心好奇查阅了我朝的山川河谷,竟然没有查到有断藤峡这么个地方。这断藤峡,它究竟藏在何处呢?”

卢永左右扫视了一下马车内的人,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摇头不语。

这个时候,一直寡语少言的牛玉才淡淡说了一句话:“卢公公,这断藤峡并非什么神秘的所在,它就在你们此行的目的地,广西。”

全车人瞬间把目光聚集到牛玉的身上:“牛公公,所言非虚?你是如何得知的?”

牛玉淡淡说道:“因为钦天监推测出这件事情的当口,巧得很,我正在那里跟管事儿的吃茶。当时感觉太过蹊跷诡异,我便自作主张压了下来,只是不知道怎么传出宫外成了童谣的。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钦天监当时测出的方位正是广西没错。”

李贤听到这里异常兴奋双手一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真是没想到,我们生拉硬拽让牛公公跟我们坐一辆车是对的,要不然,这消息哪里得来,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去到广西,我们便十面埋伏,步步为营,把广西围得只出不进,剿灭匪患,我们便把这十几二十万人都撒下去,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翻找,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个叫断藤峡的地方。”

“找到了断藤峡,我们就把那只‘凤凰’带回皇宫,让她的‘凤凰’名副其实。”

“哈哈哈哈……没错没错……”

他们毫无顾忌聊着天,马车夫则在战马屁股上加了几鞭子,马车带着风带着爽朗的笑声,飞奔了起来。

“啊嘁……啊嘁……啊嘁……”纪雨瞳连连打了三个喷嚏,连忙揉了揉琼鼻。

此时此刻,她正撑着身子,坐在一块将近十丈高的巨大岩石上,出神眺望着天际。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柳世源被蓝小龙几乎打死,在柳世源将养身体的这段日子,纪雨瞳和柳世源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形影不离。近三个月的时光不用避讳的相处,她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与柳世源的相伴相爱中。他们的头人侯大苟见一对眷侣将成,便自作主张找人替柳世源和纪雨瞳合了日子,得到的结果是,只要过年后,便有黄道吉日用于成亲。

“成亲?真的有可能成亲吗?按照我所知道的,用不了多久韩雍便会带着几十万大军打到这里,如果‘纪雨瞳’命中注定是历史上记载的‘纪淑妃’,我的结局只能是进入皇宫。可是,这九层崖寨的男女老幼他们的命运呢?世源的命运呢?”

每次想到这一层,纪雨瞳便愁眉紧锁。有时候,知道自己命运走向并非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只知道自己的命运却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挚爱的人的命运,更加让人寝食难安。

愁绪袭来,纪雨瞳越发想念她的爸爸。

第十三章 谁人得有凤凰命(三)

然而,纪雨瞳和她的爸爸之间的距离更加遥不可及。这种距离远远比阴阳相隔更加遥远。

因为,她的存在要比她爸爸要早上七八百年。

“哦,不能想,脑袋真是越想越是疼得厉害。”正在纪雨瞳觉得头疼不已的时候,突然接连不断几个喷嚏打了出来。

她的这几个喷嚏声很是响亮,在空旷的山谷中传出好远。

大声的喷嚏让纪雨瞳的身体产生了极大的幅度,她连忙用十指扣住石头缝隙,惊魂未定地瞧了瞧几乎相差三十米的地面。

“姐姐,你可得小心一些,千万别坐得离峭壁如此之近,如果适才那几个喷嚏导致你整个身体失去重心的话,后果可不堪设想。”

纪雨瞳的背后传来了王植惊恐的声音。

王植把他那双几乎和成年魁梧男子大小差不多的手搭在了纪雨瞳的双肩,生怕纪雨瞳再一个晃动从巨大的岩石上跌落一般。

“真是讨厌死了,没来由的突然连续几个喷嚏,啊嘁啊嘁啊嘁……”

话音未落,又是连续三个喷嚏。

王植看得是胆颤又心惊,毕竟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和纪雨瞳之间也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顾虑,两只手插过纪雨瞳的腋窝,向上扳着纪雨瞳的香肩,连忙向后面拖去,直拖到距离悬崖边差不多两丈元,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嘻嘻嘻嘻……打喷嚏哪有什么其他来由,无非是得了风寒,或者有人这个时候想你了呗。”

在确定百分百安全后,王植把双手放开,坐在纪雨瞳身体的右侧,斜着他那大大的脑袋细细看着纪雨瞳美艳不可方物的侧脸,又转过身瞧了瞧不远处的屋子,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没瞧见姐姐,柳大哥便开始想得慌了吗?”

纪雨瞳给了王植一个白眼,啐了一声道:“王植,你说说你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就一天到晚把男女之间的想啊念啊的挂在嘴边,什么是男女之情,你懂吗?”

王植挺了挺胸膛道:“我当然懂了,你和柳大哥之间的感情,不就是男女之情吗?”

纪雨瞳伸出手,探到王植的肩膀处,轻轻摸了摸王植的肩膀:“现在还疼吗?”

大概十多天前,在王植软磨硬泡之下,侯大苟终于决定答应带王植冲锋陷阵了。

可能是因为兴奋太过,第一次上战场的他愣头愣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在战场上保护自己,在听到一声令下后,便撒丫子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成为众矢之的。守卫城墙的明军弓箭手一通箭雨撒下,他的肩膀被羽箭射了个通透,整个身躯被羽箭的巨大惯性钉在了地面。

如果不是随后跟进来的人眼疾手快,几个人手持巨盾掩护住王植的身体,说不定王植小小年纪便交待在那儿了。

王植叹了口气道:“不疼,只不过挺是窝囊的,好不容易获得大首领的首肯,以为能够在战场上大显身手,得胜归来后能够在九层崖寨博得一些名声,惹得寨子里的女孩子们注意,没想到却是……唉……不说了……不说了……”

纪雨瞳哭笑不得道:“噢……原来你死乞白赖的求着要去打仗就是因为……”

王植道:“不都说美女配英雄嘛,如果当不上英雄的话,哪有千娇百媚的女孩子能够瞧得上我。”

纪雨瞳柔声对王植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何必那么心急,以后机会多的是。再说了,姐姐仔细观察过,你在我们山寨可是非常受女孩子们欢迎的。和你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里面,她们私底下提到最多的人就是你了。而且,每次当她们偷偷谈起你,彼此的眼睛里都是放着光的,从她们的眼睛里就看到两个字,仰慕。”

王植喜出望外连忙问道:“纪姐姐,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你没有哄骗我吧?”

纪雨瞳道:“当然是真的了,你好好想一想,姐姐我什么时候哄骗过你。”

王植张开双上仰面看着天空,大声道:“哇哦,真是太好了。”

在喜不自禁的欢呼过后没有多久,王植畏畏缩缩却试探性地张开口问道:“纪姐姐,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不是很懂,想问姐姐却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纪雨瞳道:“有什么问题你直接问就是了,干嘛这般支支吾吾的,我们姐弟之间还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吗?”

王植挠了挠头道:“那我就问了哦。”

“问吧。”

“姐姐,为什么那日在大首领当众宣布柳大哥和你成亲的日期后,我怎么总有一种姐姐心事重重的错觉呢,姐姐心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姐姐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柳大哥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纪雨瞳瞟了王植一眼道:“是不是有人托你问我?”

王植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绝对没有,是我自己想问的。”

“真的没有吗?弟弟你可是从来都没有向我撒谎过,弟弟,看着我的眼睛。”

纪雨瞳那一双洞察人心魄的双眸直直盯着王植。

王植哪里敢和纪雨瞳对上眼神,他连眨巴一下眼睛的工夫都没有坚持住便倒戈:“好吧好吧姐姐,我投降,我承认是柳大哥让我来问的。”

纪雨瞳幽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猜到是他,我们两个人之间对方心里面有什么事情,彼此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弟弟,不瞒你说,也许是女人天生拥有的预知能力吧,我总是觉得我和你柳大哥很有可能等不到拜堂成亲的那一天。”

纪雨瞳不是真有什么预感,她是明确知道“纪雨瞳”的前途命运,但是如果她说出来,又有什么人会相信呢,于是,她只能这般和王植说。

王植惊吓道:“纪姐姐,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纪雨瞳道:“王植,以你的聪慧和敏锐的观察力,你难道察觉不出来什么吗?”

第十三章 谁人得有凤凰命(四)

纪雨瞳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想自欺欺人。以前,大首领和柳大哥,他们二人一文一武,可以说得上是合作无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危困我们的明军人数占着上风,却疲于奔命应付着。可是自从不久前发生湖广总兵李震把蓝寨主掳走的事情后,这一段时间我们再出击,却出现了胜负参半的局面。而且,每一次我们出击的时候总是有一种碰到对方极强针对性防御和反击的感觉,最终导致的结果是,哪怕胜利也是小胜,败仗却会导致元气受损。”

纪雨瞳道:“虽然我不愿意以恶意去揣度别人,不过直觉告诉我,蓝小龙他已经……”

纪雨瞳欲言又止,顿了下道:“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个状况,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听说,明朝各处已经在频繁调动兵马集结准备南下,像李震这般精通兵法谋略的人都不在统领军马的将领名单之列,可见这一次的镇压要凶险很多。”

王植年纪虽小,却有很好的洞察力,他并没有反驳一句,看来,他是认同纪雨瞳的看法的。

纪雨瞳道:“所以说,我怎么可能不忧心忡忡。”

“雨瞳,你根本不必如此的忧心,我不想看到你劳费心神。有大首领和我在,我们一定能够把来犯的明廷军队赶回去。”

纪雨瞳和王植聊得很是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身后已经早早站了个人。

听到柳世源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纪雨瞳和王植不约而同吃了一下。在两个人转过脸的时候,不仅仅看到了柳世源,更是看到了侯大苟。

“大首领,您何时回的营寨?”

侯大苟一身的风尘仆仆,用鼻子嗅一嗅,似乎还能闻到些许杀伐所特有的血腥气息。侯大苟用深邃的虎目看着纪雨瞳和王植道:“真是没有想到,我们山寨之中还藏着一位女诸葛和一位小诸葛。唉,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你们推测不假,小龙他已经彻底背叛了山寨和族人。所幸的是,山寨上上下下,除了你们两人,能够推测出这一点来的,似乎还没有别的人,要不然,山寨里会被惶恐不安所支配,将大大有损我们的士气。来,我们几个人一起前往议事厅,商议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走。”

纪雨瞳和王植同时意外的指了指自己,道:“我们两个人也去?”

侯大苟道:“有何不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一个是少年英雄,来吧。”

柳世源走上前伸出双手把纪雨瞳拉起来道:“几日不见你又清瘦了些。如果不是偷偷来到你的身后,还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居然想了那么多的事情。雨瞳,为了我,不要想那些事情,把脑袋里所有烦恼的东西都给抛干净,安安心心等待着我娶你过门的那一天,好吗?”

纪雨瞳笑了笑,笑意中含着些许凄婉,心中道:“世源,你虽然聪明绝世,但是你根本没有办法理解我所忧虑的这一切,这一切不是未知,它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且用不了多久便会发生。”

看到纪雨瞳笑得很是勉强,侯大苟问道:“雨瞳,难道你和王植两人对我们此次出征的战果不好奇吗?”

侯大苟这一句话挠到了王植内心的痒痒处,王植连忙问道:“对哇大首领,此次我们是不是大胜而回?”

王植道:“瞧见大首领和柳大哥一脸的轻松我这心里头就有底了。”

侯大苟宠爱的摸了摸王植的头:“看来以后我真的不能再把你当成一个单纯的小男孩了。世源,王植是个可造之材,我把他亲手交给你,以后你要悉心调教,一定把这块璞玉给我雕琢好,我希望他能成为你的后继人。”

柳世源重重点了点头道:“大首领,你放心。”

在得到了侯大苟如此高的赞誉后,王植显得非常兴奋:“谢谢大首领这么高的评价,大首领,在我肩上的箭伤好了后,我要先奔赴战场,杀敌立功,再边跟柳大哥学万人敌的本领。”

“好好好,从你养好伤病的那一天起,只要有仗,绝对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侯大苟看了看纪雨瞳,道:“雨瞳,别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告诉你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们按照世源制定的策略,再一次奔袭梧州府。在经过之前一役,梧州府虽然添加了兵马,加强了戒备。不过,由于朝廷各处军马不断向大藤峡集结,而两广军队更是率先分兵给各处,导致梧州府的将领掉以轻心。我们不计代价集中兵力突入梧州府城中后,所有人都乱作一团,除了被我们斩杀剿灭的,仅仅他们践踏导致的死伤,便有足足四千多人。那位刚刚上任没有多久的巡按副使,匆匆忙忙披挂上阵,刚一露头,便被我们的战士一刀斜刺里劈成了两段。在那之后,我们冲进囚牢,从里面放出了六百多被关押的囚犯。还有还有,愿意随我们一同回到大藤峡的明朝兵卒大概有两千四五百。这一战,我们便带回了三千可战的生力军,以及军械库的雁翎羽箭三万八千枝、佛朗机炮十门、大将军炮两门,火药一千六百斤。凭着我们固有的天仙,加上这些人马利器,明朝哪怕就是来百万人马,也奈何不了你我。”

柳世源也在一旁打气:“雨瞳,听到没有。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们这一战,首先是替石门、紫荆山、仙女关、通天岭等数百个大大小小村寨里的万余名族人报了血海深仇,大大振奋了士气。其次,这一战让企图危困我们的明朝军队心里面觉得防不胜防,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知道接下来我们要选取的目标是哪一个。大藤峡有山峰万座,河流万条,连接到的城池州府大大小小百余座,对于明朝朝廷来说,这是极为头疼的事情,这百余座城池便是负担,便是包袱,这些县城和州府足以让他们在守卫的时候顾此失彼。”

第十三章 谁人得有凤凰命(五)

纪雨瞳远远没有侯大苟和柳世源如此乐观,她泼了一盆冷水给两人:“大首领,世源,我想问一下,经过这一战,李震有没有往梧州府增派什么人马?”

柳世源和侯大苟听了后不由得愣了一下。

在回寨子的路上,侯大苟和柳世源命令探子们就近潜伏,打探李震接下来的部署,随时传递消息。据探子传回的消息,事发之后,李震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增派人马,而是仿佛梧州府被占领且没有办法夺回一样,一兵一卒未出。

侯大苟道:“雨瞳,你是不是猜测到了李震为什么会按兵不动?你说说你的推测。”

他话音刚落,柳世源突然惊醒一样:“李震……李震他这是固守待援,等待朝廷集结的大军开到。”

纪雨瞳道:“与其说李震是在固守待援等待朝廷集结的大军,不如说他在耐心等待一个人,哪怕壮士断腕也要等待的一个人,一个让他有百倍信心赢得这场旷日持久征战的人。”

“赢得百倍信心?”

“没错,大首领,李震似乎胸有成竹,只要这个人出现在大藤峡,便是朝廷对我们发起最后攻击的时刻。而且只要这人指挥军队,便能将我们一举拿下。”

侯大苟脊背一阵冰凉,喃喃道:“那么,赵辅和韩雍二人,李震等的人是谁?”

纪雨瞳差一点脱口而出“韩雍”两个字,但是她还是强忍住了。

然而,侯大苟却是一脸事态紧急的样子:“即便是刚才邀请你一同商议大事,不过雨瞳,我心里面还是多多少少小觑于你了。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料事如神,料敌机先,这才是真正的知己知彼。雨瞳,你的内心深处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想法,你可以大胆说出来我们一同商议商议,弄不好你灵光一闪的一个念头,便可以扭转乾坤。”

侯大苟剖心置腹的话传到纪雨瞳耳朵里后,纪雨瞳真的灵光一现,闪过了一个念头:“对啊,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却能够一清二楚。而且,我比‘他们这些古人’多了将近八百年的见识。或许,或许有我代替‘纪雨瞳’而再次活过来的历史,是可以人为改变它的轨迹的。”

想到这里,纪雨瞳的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看到纪雨瞳脸上情绪的变化,柳世源在旁鼓励着纪雨瞳道:“雨瞳,你是不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纪雨瞳和柳世源对望了一眼,她的俏脸因为激动而略微有些泛红:“那么大首领,世源,我现在有一个不是很成熟的想法想说出来,说好了,你们千万不可以笑话我哦。”

“这怎么可能,说吧说吧,直觉告诉我,你即将说出来的想法,将是一个大大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绝世好点子。”侯大苟竟然似乎非常迫切期待纪雨瞳的主意。

毕竟,从大明朝全国各处集结的十几万精锐大军正一点点向他们靠拢过来,侯大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渴求一切能够让他心神为之一振的办法。

纪雨瞳道:“大首领,我想问一下,大明朝廷委派来镇压我们的将领,是不是您刚才提及的韩雍和赵辅?”

侯大苟点了点头道:“没错,正是他们。”

纪雨瞳道:“那么他们两个人会在哪里聚首呢?”

侯大苟道:“据我们撒出去的探马探听到的消息,他们两处大军是在南京城相汇,然后聚在一起商议讨伐事宜。”

纪雨瞳道:“大首领,目前我们拥有的军马也有数万人,又刚刚从梧州府缴获了佛朗机炮和大将军炮这样如虎添翼的神兵利器。设想一下,如果我们每百位勇士中挑选一人,携带数门小型的佛朗机炮,多人次从不同方向向南京城潜行,等待韩雍和赵辅商议事情结束,带领军马出了南京城,攻其不备,来一个擒贼擒王。选择必经之路的一个隐蔽制高点,远用佛朗机炮,次用弓箭弩箭标枪,再用近距离搏杀,不惜一切代价击杀二人,让明朝辛苦集结起来的军队群龙无首,无人指挥,那么不是可以先解决燃眉之急吗?”

纪雨瞳一口气连珠箭般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然后扑闪扑闪着一双美目,看了看呆若木鸡的柳世源和侯大苟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柳世源突然一步跳起来,紧挨着纪雨瞳一把把她抱起来,转起来道:“雨瞳,你可真是个天才。”

在忘情的接连转了好几个圈儿后,纪雨瞳羞涩不依不饶轻轻捶了捶柳世源的肩膀,提醒柳世源:“赶紧把我给放下来,大首领和王植还在旁边呢,我们这样太过于放肆了。”

侯大苟笑得合不拢嘴,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儿的,如果不是还得端着我这大首领的架子,我都恨不得能立马跳起来吼两声呢。”

纪雨瞳听了后,不禁莞尔一笑。侯大苟这么一个在大明朝上下君王重臣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贼头子,其实是一个非常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人。

侯大苟继承了蓝受贰的遗志和遗愿,一心想通过战争斗争的方式,改变和终结侗族人瑶族人世世代代被欺压和奴役的命运。如果没有这些年纷乱的战争,他在寨子里很可能只是一个很有权威,负责处理家长里短纠纷的尊长。

担心纪雨瞳久了被转晕,柳世源慢慢停下了身体,把纪雨瞳放回了地面。

纪雨瞳把有些散乱的头发归拢了一下,道:“大首领、世源,你们觉得我刚才的那个主意怎么样?”

“可行可行可行,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柳世源坚定的表达了对纪雨瞳提议的绝对支持。

侯大苟道:“我苦心经营大藤峡这么多年,日日夜夜想着的,是如何把正面来犯之敌打回去,以及破除包围圈,一点一点往外扩大我们的势力范围,总是想着和眼前的敌人你来我往相互胶着,从来没有想到把眼光放得更为长远一些,从湖广地区这个范围跳出去,把触须伸到更加广阔的远方。”

第十三章 谁人得有凤凰命(六)

柳世源道:“这些年来,明朝廷布防的重点,是和我们犬牙交错你争我夺的地方,出了这个圈儿,那便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世界。如果能够在一夕之间,我们的战士突然出现在南京城郊,无论那一仗是不是会输,对于我们来说,都意味着胜利。南京城之战,不是飞蛾扑火,而是攻心诛心之战。我想象不到,大首领想象不到,明朝廷的那些决策者们也想象不到。大藤峡距离南京何止千里万里之遥,那里是大明朝廷赋税的重中之重,皇帝的老祖先还长眠在南京城外呢。到了那里,一阵炮轰,哪怕伤不到韩雍和赵辅分毫,也够让他们胆战心惊的。影响力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侯大苟接过话茬眉飞色舞道:“世源所言不差,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用兵之道,上战伐谋,诛心造成的震撼力往往是最大的。我们为了应付这次的大兵压境,可以说的上是疲于奔命殚精竭虑,尽可能思虑周全怎么去抵御来犯之敌,而雨瞳却跳出了我们局限的框架,冒出了如此大胆和有魄力的办法。可惜啊,可惜了是个女孩儿家家,如果是个男儿身,这天地虽大,哪里够的下你去驰骋。”

纪雨瞳道:“大首领你可千万别这么夸我,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胡乱起了个头,接下来需要如何去实施,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柳世源拍了拍胸脯道:“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

侯大苟搭住柳世源的肩膀,一扳他的肩膀,让柳世源对准纪雨瞳:“瞧这话说的,什么叫交给我们就行了,是交给我就行了。世源,你也有好一些日子没有和雨瞳交心聊天了,接下来没有你什么事儿,王植,我们走,挑选勇士去。”

王植道:“好嘞,纪姐姐、柳大哥,我跟大首领走了,就不耽误你们小两口独处啦。”

纪雨瞳和柳世源相视一笑,不约而同伸出手指指了指王植,却没有说什么。

他们这二位的关系,九层崖寨上上下下,男女老幼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碍于礼数男女大防的雷池不曾逾越,苦苦坚守至新婚之夜,纪雨瞳和柳世源之间已经是亲密如小两口了。

柳世源伸出手掌,掌心上翻,停留在半空中,等待纪雨瞳把她那只柔嫩的小手送上来。

纪雨瞳满满胸腔的都是幸福,她莞尔着把手送上,任由柳世源轻轻握住。

纪雨瞳道:“世源,我的心里面还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柳世源柔声道:“好啊,你心里面的话不跟我说,还想留着跟别人说不成,只管说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纪雨瞳道:“这是不是反转了的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呢?”

柳世源哈哈笑道:“你在我心目中可不是小猫小狗小鸡小鸭,你是我心目中的凤凰。”

纪雨瞳失声重复着:“什么,凤凰?”

柳世源点了点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独特的女孩子,而独特到独一无二的地步后,只能用凤凰做比较了。”

纪雨瞳内心不由咯噔紧张起来,有一个念头萌发了出来,她觉得这个念头并非杯弓蛇影,也并非神经质,心道:“史书上有着非常详细的记载,大藤峡这一役,很大的笔墨都用在了韩雍的身上,几乎就没怎么看到赵辅这个‘总指挥’在做什么。赵辅作为力压韩雍成为近二十万大军的总指挥,应该不是庸才之辈,为什么没有着重给他一些笔墨呢?难不成我突发奇想的突袭南京城‘妙计’,炮轰到的人是赵辅?而韩雍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难不成还是天道不可违?难道是我一手促成了韩雍主持这场战役?凤凰?天底下能够成为凤凰的,无非是后宫里的皇后和皇太后,不……”

纪雨瞳想着想着,一下子紧紧攥着柳世源的手道:“世源,有一件事情,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

柳世源分明感觉到纪雨瞳温暖柔嫩的手在一瞬间变得冰冷而硬邦邦,赶紧伸出另外一只手,把手背贴住纪雨瞳的额头,关切紧张道:“雨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纪雨瞳道:“没有,世源,我身体什么没事儿,是心里有事儿。世源,我求求你,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答应我。”

纪雨瞳再一次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已经是满满的哭腔了,当她觉得自己献上这条计策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是她自己把命运推到了既定的路线上,纪雨瞳感觉到了被支配的恐惧。如果强行改变改变不得,那么能躲避得了吗?

柳世源看着纪雨瞳满脸的无助,一把把纪雨瞳揽入怀中,心疼道:“好好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纪雨瞳道:“如果这一次出兵突袭南京城失败的话,你我二人抛下一切,离开大藤峡,可好?”

柳世源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纪雨瞳会提出这么个要求:“雨瞳,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毅然决然答应你,可唯独这件事情,于情于理上我无法答应。”

“为什么?”

纪雨瞳两只手使劲一推,在柳世源的环抱当中撑出一些距离,泪眼婆娑的看着柳世源,她那双氤氲着的美眸,看得人心里面滋滋儿的疼。

“大首领在见到我之后便视我为左膀右臂,肱股之人,没有他一人圣裁力排众议的话,在当年瑶族人僮族人视汉人为死敌的情况下,我一个汉人是不可能在大藤峡待下去的。我连容身都不能,我们两人又怎么能相知相爱相许呢。如果能够在南京城一炮把韩雍赵辅炸死杀伤,让明廷苦心寻找的良将无法施展才能,获得喘息的机会,雨瞳,我会毫不犹豫带着你离开大藤峡,到一个没有人认得我们的地方,织布耕田、喂牛养鸡,跟你共度一生。可是如果计划没有成功,那么大藤峡上下将会面临有史以来最最严峻的局面,一旦无法抵御来犯之敌,那么将会有成千上万人付出生命的惨痛代价。那时候,我必须在大首领左右,陪着他把这个难关度过去。”

第十三章 谁人得有凤凰命(七)

纪雨瞳道:“不,世源,你不明白,那个人你是赢不了的。”

柳世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雨瞳,你说什么?那个人我赢不了?那个人是谁?”

纪雨瞳心神激荡之下,把强压在心里面的话脱口而出,既然说出来了,她不得不接着往下讲:“我说的那个人是韩雍。”

柳世源道:“韩雍?我知道韩雍这个人,他的行事作风确实异于常人,可是雨瞳,为什么你这么笃定我就战胜不了他?”每个男人都有极强的好胜心,在方方面面都不愿意输给别人,尤其是在爱人的面前。

纪雨瞳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往下解释,银牙贝齿一咬,使劲推开柳世源,装作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对着柳世源吼叫:“我说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就不是他的对手。世源,如果你不愿意听我的话,那么我们以后就不用再见面了,你好好考虑清楚。”

柳世源用他男人充满魅力的磁性声音低声道:“雨瞳,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尤其是这两年,我分明能感觉到大明朝廷的征讨一次比一次凶猛。每当我们精心谋划打赢一场仗后,大明朝廷就会把更加优秀的将领和更多的军队派过来,我知道你担心我们总有一天会在源源不断涌来的明军面前溃败。”

纪雨瞳泪如雨下道:“你明明知道我担心的要死,还是如此的顽固,你到底有没有好好考虑我们的未来,每打完一次仗,你都拿着你的药箱给受伤的族人们疗伤治病,我不是瞧不出来,大明朝廷已经非常重视大藤峡。虽然我没有亲自上战场去经历两军对垒,也没有看到成千上万的人你一刀我一枪的以命搏杀,但是我在你身旁见到过你从族人的手臂胸膛剜出过弹丸,那是从火枪枪膛里攒射出的东西。攻打我们大藤峡的大明军队,装备一次比一次精良,说明军队的战斗力一次比一次强。越往后,仗越不好打。新皇登基,年富力强,肯定想要有一番作为,文治武功方面,见到效果和影响力最快的便是武功方面,在他看来,能够剿灭大藤峡,会对他新登基产生不错的后续影响。这是绝对不容有失的一场仗。皇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那么派上阵的,肯定是指挥才干最最出众的将领。带到的大藤峡的,必然是战斗力最强的军队,配备的,一定是大明最好的武器。”

柳世源再一次呆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纪雨瞳通过细枝末节便可以推断出这么许多事情,心思缜密细腻到他从未注意到的高度。柳世源伸出手指,想要把挂在纪雨瞳脸颊上的泪珠儿给抹去。

纪雨瞳执拗的把头扭向一边,想要躲开。

柳世源道:“乖乖听话,不要乱动。雨瞳,你不能再这样哭下去。你再哭的话,我这颗心都给哭碎了。”

“哭碎了反倒好了,碎了就能够没心没肺的过活,不用跟这个那个人说什么知恩图报,也许只有没了心,才能够真真正正无牵无挂为自己活着。”

柳世源知道纪雨瞳说的都是气话道:“脸都要哭花了,乖,不要动。”

纪雨瞳道:“你整个人都要献给大藤峡了,何苦来哉关心我。”

柳世源道:“瞧你这话说的,你是我将要携手走过一生的人,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最终,纪雨瞳还是没有能够抵挡得住柳世源源源不绝的温柔攻势,不一会儿又进入了他的怀抱。

柳世源轻轻抚摸着纪雨瞳如绸缎般丝滑的面颊道:“雨瞳,开弓没有回头箭,踏入大藤峡,便注定了我走上的将是一条无法回转的不归路。大明朝廷那边肯定是知道侯大苟的幕后军师是一位名叫‘柳世源’的汉人,大明朝廷前前后后的数次惨败都与‘柳世源’这个汉人有着直接关系。如果大藤峡各处被攻破了的话,即便我们逃出去,全国各处也都会张贴海捕文书,四处缉拿。何况现在更是有了欲置我于死地的蓝小龙投靠到李震那里,想必明朝的画师会把我的图形画到丝毫不差的地步。你呢,是天底下长得最最美丽的女孩子,我呢,是大明朝廷一定要抓住或者杀掉的要犯,我和你,如果是在大藤峡和朝廷战争处于上风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隐居,几年过后也就没了事儿。如果朝廷占据了上风,那么大藤峡的‘要犯’们是一定跑不掉的。雨瞳,事到如今,我们唯有坚守住阵地,才能取得一点点生路。”

纪雨瞳把臻首埋到了柳世源的胸膛处,幽幽道:“世源,都是我把你给害了。”

“雨瞳,这是天下大势逼迫,和你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你何必把这样的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招揽。”

纪雨瞳道:“怎么就与我没有关系了,你本身乃一名堂堂的大汉子民,日子虽说过得清苦一些,不过我见识过你们汉人的骄傲,你们汉人的骨血里自带着几千年来特有的那股子民族自豪骄傲。我原来也算是官宦家庭的,从小读了不少的书籍典故,你们的祖先汉朝的汉武皇帝刘彻说过这样一段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即便后世出现了强大无敌到成吉思汗,他和他的子孙后代妄想着以血腥镇压的暴力手段世世代代奴役你们,前后也不过就几十年的时光就败走漠北。可是在见到我之后,你却毫不犹豫死心塌地帮着瑶族人和僮族人和汉人对抗。”

柳世源亲昵的摩挲着纪雨瞳的脸颊,轻松写意的笑了下:“雨瞳,你说对了一小部分,没错,汉人的骨血里自有汉族人的骄傲,我从来都以我是汉人为无上的荣光,可是,我并非是非不分黑白不清的人。”

第十三章 谁人得有凤凰命(八)

“我曾经四海为家,见到过江南的秀丽、川蜀的富饶、边关的铁血、北国的无垠,之所以前半生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是因为从小怀揣着匡时济世的抱负。不过在江南歌舞升平安居乐业,川蜀富饶繁荣路不拾遗,边关将士勇猛铁血卫国,北疆民风淳朴一片祥和。所到之处,只有大藤峡,却是截然不同笼罩在黑暗之中,其他地区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不知道这里究竟糜烂到了何种无法想象的地步。”

“我相信大明朝廷当权者上上下下是目不能所及,被历代的贪官酷吏的谎言所蒙骗。朝廷暂时发现不了那些奸佞小人的贪婪无度和横征暴敛。大藤峡的乱,是大明帝国这个庞大的国家身体里一块藏着的毒疮,如果不早一些进行治疗,等待发作的那一天一定会毒火攻心的。”

“我曾经天真的想拼尽身体里的每一滴热血,奋笔疾书万言书,以直达天听。可是,上达之路闭塞,皇上是没有办法听到我一个升斗小民的心声。不仅仅九五之尊的皇帝听不到,内阁的那些个老大人们也存着偏见,瑶族人僮族人民风刁蛮,不服教化,只有用强大的武力先征服了再逐步进行管教。”

“他们先后派出了巡抚叶盛、征南将军颜彪、巡按副使周涛,带领着一万壮族的狼兵和数万明军进山绞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亲眼看到了被你们打得溃不成军的周涛和颜彪为了泄愤,更是为了冒领战功,下令纵兵向老弱妇孺下毒手,隔去了手无寸铁的贫民的头颅和耳朵向上请赏。我真的觉得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血淋淋的一幕告诉我,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我毕生学到的兵书,以暴制暴。后来在我知道你的家人和族人尽数在周涛颜彪的那次兵祸中丧生后,我更加觉得自己参加的战争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纪雨瞳依偎在柳世源的怀中:“世源,为了我,你做出了太大太多的牺牲了。”

柳世源朝着南京的方向看去,道:“经历这么多,直到遇见你我才真正领悟到,我这一生的理想不是别的,就是你。能够照顾你一生,也就完完全全守护住了我一生的理想。”

纪雨瞳被柳世源的这段话感动到无法自拔道:“世源,我心里面明白,心里面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纪雨瞳的男人,是我纪雨瞳足足等了十几年的男人。这一生有你,足够了。山无棱,天地和,乃敢与君绝。世源,你再抱紧我一点,好吗?”

柳世源点了点头,手上的力量稍微加大了一些。

“不够,世源,再紧一些。”

柳世源道:“雨瞳,我怕把你弄疼了。”

“嘿嘿,那就麻烦世源把我彻底揉进你的身体里,我们两个人合二为一,这一生除了死亡,谁都灭有办法将我们分开。”

“雨瞳,不管将来出现怎样的风风雨雨艰难险阻,我都会寸步不离陪在你的左右,天地崩塌我也要为你踩出一片地,顶起一片天。如果不是合算过了黄道吉日,我真恨不能马上请寨子里的叔公为我们主持大婚。”

纪雨瞳道:“我也是,世源,我真的很想很想,马上能够成为你的新嫁娘。”

纪雨瞳泛红着香腮,双瞳明眸善睐,水汪汪看不见底,两汪清泉里倒映着的,是对厮守一生男人相约百年终生不变的感情。

柳世源沉醉在纪雨瞳的双眸中,浑身说不出的酥软,一时之间,他恍惚觉得自己身处云端,如沐春风。

“雨瞳,能够在你的双眸中存在这么许久,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一种奢求,更是一种幸福。说实话,如果我是那个蓝小龙,站在一旁看到你和别的男人相爱,我同样是会嫉妒到发狂。为了你,真的可以放弃一切。”

“世源,这个时候你干嘛提到他,怪煞风景的。让我好好享受你拥我入怀的感觉。这几年,你为了族人们东奔西走的,在我的印象里,也就出了事儿之后的这段时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光久一些。”

“好,只要你不嫌我烦,以后我天天这样抱着你,缠着你。”

“怎么能够会厌烦,你一辈子都这样对我才好。”

正柔情蜜意说着话的工夫,柳世源忽然一本正经对纪雨瞳道:“可是雨瞳,待到我们成亲之后,恐怕我没有办法一直这样抱着你了。”

纪雨瞳愣住了,疑惑道:“为什么?”

第十三章 谁人得有凤凰命(九)

柳世源凑到纪雨瞳的一侧耳边,从鼻子里喷出急促带着炽热的呼吸声:“因为啊,因为我们成亲之后是要行周公之礼的。到那个时候,你在下,我在上,仅仅是抱着可是万万不行的。”

听到这段话,纪雨瞳虽然早就知道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但是她那张绝伦秀美的面容还是像新嫁娘身上穿的嫁衣一样红了起来,她气恼的使劲捶了下柳世源的胸膛:“你这个烂人,就没一点儿正经的,竟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柳世源道:“可真是冤枉死人了,这怎么是有的没的。告诉你哈,这件事情,从那以后肯定是有的,而且是常常都有。”

这些略微带着挑逗意味的悄悄话传到纪雨瞳的耳朵里,让纪雨瞳觉得双腿软绵绵的站不住,浑身发烫,只能紧紧抱住柳世源。

巨石峭壁之上,除了呼呼的山风,剩下的便只有纪雨瞳和柳世源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们两个谁都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贪婪的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四目相对。此时此刻,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种甜蜜,只有被幸福紧紧包裹住的人才能够体会到。

前后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天际便传来了山鹰急促尖锐的叫声。

柳世源眉头一皱,道:“是傲天,看来是战事又起了。”

天地相接的地方,一个灰黑色的物体渐渐变大变近,眨眼的工夫,它便来到了纪雨瞳和柳世源的头顶。

这是一只山鹰,它在认清楚是柳世源后,开始在柳世源的头顶上盘旋,并开始一次又一次的鸣叫。

几十丈寨子中的侯大苟听到山鹰的叫声后,从议事厅里跑出来,他取出护腕带上,然后对着山鹰吹了几口哨子。山鹰锐利的目光扫到侯大苟,便是一个俯冲冲着侯大苟而去,临近了,缓缓落到了侯大苟手腕上。

事来仓促,侯大苟来不及取来肉食赏赐给山鹰,只能伸手轻轻抚摸着山鹰。

山鹰好像非常享受的把眼睛闭了起来。

柳世源拉着纪雨瞳往侯大苟那里跑去,到跟前道:“大首领,傲天不是一直都在修仁那里吗?难不成?”

傲天是负责固守修仁的将领邓二贵精心饲养的一只山鹰,长大后专门用于在紧急情况之下和九层崖寨求救所用,这几年,随着荔浦和修仁两处不断加固城防,傲天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藤峡上空。

侯大苟道:“事态可能有些严重,不过先别急,把消息打开来瞧瞧。”

柳世源松开一直牵着纪雨瞳的手,从傲天的爪子上取下来一根被固定住的小铜管,从铜管里取出来一张被卷起来的纸条。

打开蜷曲的纸条,只见上面写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李震携带重型火炮,不急死伤驱使兵马猛攻,修仁危在旦夕。”

柳世源看向侯大苟道:“大首领,你觉得?”

侯大苟眉头一皱,道:“荔浦和修仁互为犄角,唇亡齿寒。李震对着修仁一处猛攻,而置荔浦不理,必有阴谋。他会不会在两地相连的某处设置伏兵,荔浦如若出兵驰援的话,伏兵便会杀援兵一个以逸待劳,措手不及呢?”

柳世源道:“大首领,你我所见略同。”

侯大苟道:“所以,在很早以前我便下了死命令,出现今日的情况,只可从大后方向前增兵,绝对不可以分兵驰援。”

纪雨瞳道:“可是,大首领你们忘了不成,今时不同往日,蓝小龙在李震那里,蓝小龙是知道两处有大首领的这道死命令。李震之所以敢如此毫不顾忌猛攻修仁,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道死命令呢?”

通过纪雨瞳提醒,侯大苟和柳世源都有所迟疑,如果纪雨瞳的假设是真的,那么到底需不需要从荔浦出兵,进行夹攻。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侯大苟和柳世源想了半天,也没有好办法,不约而同望向纪雨瞳。

纪雨瞳迟疑了一会儿,才不自信说道:“不如用一字长蛇阵。这个阵法虽然很容易被破掉,却是在阵前较量的时候容易破除。现在李震如果再途中安排伏兵埋伏,一字长蛇阵反倒有了用武之地。这个阵法驱动之时,首尾的距离比较远,在伏兵看来就好像鸡肋。穿越伏兵所在的地段,若伏兵现身,则暴露了伏击地段,偷鸡不成,不打,便让驰援兵马从眼皮子低下过去,不管打不打,都是投鼠忌器。”

“好好好,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如此绝妙的办法,真的是让我们两个汗颜。世源,看来你这些年的兵书都读进了雨瞳那里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就按照雨瞳说的办,我们首先着手解决修仁的困局,再派勇士分批次潜伏到南京城外的高处。”

第十四章 逆天改命终不成(一)

南京城,大明王朝的陪都,建国初期帝国的都城,最初定名为金陵。在和北元的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北元势力被驱逐到无法威胁帝国之后,朱元璋分别改南京为金陵,开封叫北京,凤阳为中都。

然而,英明神武如朱元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死后没有多久,他那个有着枭雄之志的四儿子燕王朱棣有着比他的皇孙儿朱允炆更加雄才大略的野心,叔叔终于造了侄子的反,一路南下,最终攻占了南京这座当时的京师。在南京城做了十多年皇帝后,朱棣的心里面总是觉得不太踏实,总有一种他老爹朱元璋在城外的山上怒视他的错觉。久久不安和愧疚之下,朱棣最终做了迁都北平的决定,并且改北平城为北京,原为“京师”的都城再一次改名为南京城,叫做大明的留都,和北京城一样,设下了六部。

此时此刻,留都南京城六部之一的兵部大堂上,一个文人模样打扮的男子正旁若无人拍着自己的一条大腿狂笑不止。

看着他那一副毫不注意仪容仪表大马金刀的样子,很多腐朽思想的文人们肯定不乐意与他为伍,认为这分明就是斯文扫地。

总指挥赵辅在他旁边道:“韩大人,什么事情如此好笑?”

这一名通体文臣着装,虬须美髯垂过胸口的中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纪雨瞳一直深深惧怕着的当朝之名将能臣,韩雍。

虽然韩雍是文臣的装束,脸上却慢慢的十足兵痞气,竹简帛书卷纸浸润的书卷气息反倒不如征战杀伐的气息显得浓厚。

韩雍伸出食指弹了下手上打开的纸张一角,道:“赵大人有所不知,我是在笑堂堂的总兵官李震,怎么说也是统兵有方的名将,却硬生生被一名晚辈后生简简单单的一招迫得无功而返,白白折损些许兵马,正应了那句话,偷鸡不成蚀把米。”

赵辅疑惑道:“一名晚辈后生?”

韩雍道:“赵大人你是有所不知,最近这些年,侯大苟等贼人之所以能够和我天朝军队交锋中屡屡占得上风,是因为他的身后有能人相助,这个能人是侯大苟的智囊首脑,汉人的一个小伙子。虽然我手中的这封信函中没有提及这个计策是谁出的,不过依我之见,应该是出自这个年轻人没错。”

赵辅笑了笑道:“没想到韩大人真的做足了功课,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韩雍说道:“让赵大人您见笑了。下官当年在杭州任职的时候,闲来无事,便把当时全国的战事拿过来推演研究,在反复比对研究后,下官发现大藤峡的战事最最对胃口,所以呢,那段时间里,下官放下手中其他事宜,专心推演大藤峡战事。关于大藤峡方面的事情和人物,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没有不知晓的。”

听到韩雍这段话,李贤拊掌说道:“到这里本官是不得不佩服王大人是何等的识人善用,目光如炬了,王大人极力向皇上推荐韩大人您。放眼整个朝廷,在剪除大藤峡贼寇的这件事情上,应该没有比韩大人更合适的人选了。”

韩雍一拍胸脯道:“大藤峡之乱,下官就不便自谦了。朝廷上上下下,忠诚能将虽多,对付大藤峡贼寇,舍我其谁。”

赵辅是一个非常有气度的将领,韩雍这样的表态在其他人看来,是非常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但是在赵辅瞧来,竟然是难得的气魄和自信。

赵辅说道:“韩大人成竹在胸、俾睨贼寇的气吞山河气概,看得我都心神震撼。我是真心实意觉得我是尸位素餐,德不配位。不过呢,我多多少少还是能够做上些许事情的,比如,从京城为韩大人带来了数万精锐之师。”

李贤骨子里的文人范儿十足十,虽然他读诗书的时候也曾为“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等描述征战将士一去不回的悲壮激昂诗句所感染,但是毕竟局限性在那儿,对于体会“男儿自当纵横行”的不逞稍让的行伍霸气,看到韩雍这般不客气,本来想凑上前呛声,听到当事的主将官赵辅都恭谦礼让,争辩的念头也就强压下去了,接话道:“赵大人说得是,为了能够替赵、韩两位大人猛虎添翼,一飞冲天,万岁爷可是把三千营和神机营这样宝贝的精锐之师都分拨了一批过来。”

韩雍听了,精神大振道:“‘娘家’都来人了?李大人,跟下官偷偷底儿,都带了怎样的装备来?”

李贤听到韩雍迫切的语气,看到韩雍好比贪官污吏看到真金白银堆在跟前的贪婪模样,不禁觉得这个人很率真,而且有几分可爱,说道:“韩大人想知道?”

韩雍说道:“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现如今在战场上厮杀,早已经单纯凭借个人的勇猛和战术战法的运用。在个人勇猛和战术战法运用之上,我朝的军队配合使用上了天底下最先进的火器,攻坚克难。下官想知道,我们这支队伍所携带的火器和人员之间的配比比重大概是多少。大人,麻烦了。”

韩雍如此的迫不及待,让李贤起了揶揄的心,道:“韩大人,就红口白牙说着啊,咱们万岁爷还不差饿兵呢。”

韩雍伸出手重重朝脑门一拍道:“嗨,怪下官,都怪下官,瞧瞧下官这脑子。诸位大人勿怪,勿怪。既然到了南京城,就必须尝一尝这长江的美味江鲜,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李贤笑着道:“既如此,我们就趁火打劫了哦。”

韩雍陪笑道:“这个劫,打得非常好,下官可是非常受用的呢。”

开过这个玩笑后,李贤向着赵辅道:“赵大人见笑了,我这顺捎着打了你们的秋风。赵大人,咱们言归正传,还是由您受累,把家底儿透露给韩大人吧。”

赵辅道:“瞧着韩大人抓耳挠腮的样子,我也就不便再卖关子了。韩大人,实话告诉你吧,这次随我们一同前来的,有神机营将官兵士五千余人,随身携带了三千六白杆霹雳炮,两百杆大的连珠炮,两百门盏口将军,一百杆迅雷铳,两千只神火飞鸦。另外,三千营的骄兵悍将也是五千人,每个人配备了一把神机弩、一只三眼铳。”

第十四章 逆天改命终不成(二)

赵辅每交待一部分家底,韩雍的那双本就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放出光芒。当赵辅把“家底”全部透露给韩雍后,韩雍已然没法在椅子上待住。他“噌”地一下窜起身来,一边来来回回走动一边搓着手,嘴里面还念念有词道:“诸位大人你们说,咱们的万岁爷可真是果敢英明,上万的军马不算什么,可是如此精锐配备的上万人,如果运用得当的话,那么到了大藤峡打起仗来可以说得上是如同砍瓜切菜。是不是,各位大人。”

赵辅微笑着点了点头:“没错,韩大人,这是皇上对你我二人的信任和期许。如果以这样的战斗力还无法解决大藤峡之惑乱,我们唯有一死谢罪才能对得起皇上之万一。”

韩雍掐着腰哈哈笑道:“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就算侯大苟那贼首身边的军师是诸葛武侯转世,不是我夸大,也别想从你我这里讨到一丝丝便宜。”

赵辅说道:“既然韩大人如此有信心,我们聚在了这里,好好讨论一下接下来该如何运用我们麾下的这将近二十万人马。”

韩雍道:“好。”

赵辅道:“和大人,烦请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赵辅口中的“和大人”单名一个勇敢的勇字,是朱见深登基后才提拔的一名游击将军。和大人听到赵辅点到他的名,双手一抱拳从座位上站起来:“回赵大人的话,末将以为,大藤峡的贼兵经营盘踞在两广地区多年,拥有大大小小山寨洞窟几百,贼首侯大苟颇有一些才干。在山寨和洞府间做了十足的文章,环环相扣,相互呼应,可以说得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由于侯大苟的设计,致使前前后后多年的讨伐最终皆以失利而告终。从客观方面上讲,我们军队也是有相当大的弊端的,兵法说,十则围之,当时的人马远不足今天的充沛。”

“今时今日,两位大人的麾下有将近二十万人马,并且其中有近两成人马配备了天底下最先进犀利的火器。如此一来,贼首侯大苟耗费心血构建的防御阵型不再是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依末将之愚见,分兵进行剿灭。”

赵辅道:“如何分兵剿灭?”

和勇道:“命一部分人马从庾岭进发,入广东,另一部分人马则从湖广出直插广西。分进广州的那部分军队的主要目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把盘踞在那里作为前哨站的贼寇们剿灭,把他们赶回到广西境内,然后设防于两广边境。如此一来,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将大藤峡的匪患消除。”

在听到和勇的这番言论后,韩雍不自觉摇了摇头:“和大人,你的这些布局,韩雍持有异议。”

和勇听了后,道:“哦,既如此,下官愿意听韩大人的高见。”

韩雍道:“不敢说是高见,我是在总兵官李震李大人误打误撞找寻到大藤峡首脑之所在之地九层崖寨受到了一些启发。”

和勇是那种从士兵一点点凭借战功升上来的百战余生的将领,每次有战事发生,和别人商讨战事,出现不同意见的事情见得多了,能够有更好的谋略和方案,他总是愿意听上一听,根本不会因为自己被别人质疑和持不同意见而不高兴,道:“韩大人真是才干卓越,受到了怎样的启发,末将愿意洗耳恭听,与大人多多讨教。”

韩雍说道:“大藤峡的惑乱之贼兵经过多达几十年的战争洗礼,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气候,所占据的版图已然很大,我们麾下虽然有近二十万的兵力,可是撒下去,仍然是捉襟见肘,力有不逮。假设我们攻下了一座山寨,贼兵退守逃亡别处,我们不得不分兵进行守卫占领的山寨。这般几百个山寨洞府攻打下来,且不论有多少的伤亡,就算是没有伤亡,分兵驻守,力量也会逐步逐步被削弱。”

“大藤峡的那些贼人的情况却和我们截然相反,在逐步退却的过程当中,他们的整体就好像逐渐攥紧了五根手指的一个拳头,手指在攥紧,手肘在回缩积蓄力量。等到我们千辛万苦攻打到九层崖山寨这个核心所在的时候,回缩的拳头便会用最强大的力道进行回击,那时候的力道,是绝对可以和我们进行硬碰硬一较高下的。”

“按照我的想法,我们现有的兵力,可以毫不将其他山寨洞府的兵力看在眼里,从他们的布防防线当中撕开一条口子,重兵直奔大藤峡的心脏所在九层崖山寨而去。我就不相信,侯大苟能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山寨洞府统统放弃,回兵驰援。就算他们真的这么做了,集结重兵在九层崖寨,相较之下,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其他人听到韩雍这么说,觉得深有道理,连连点头:“不亏沉浸其中多年,韩大人的这一计甚是可行。”

听到别人的认可,韩雍更加自信:“这几个月,多亏有李震这样的将领主持大局,湖广地区的军队和大藤峡之间的贼兵已经进入了胶着的你攻我守阶段,侯大苟没有办法抽调出富余的人马与我们的对军相抗。我们手下这近二十万人马一到,往南可以驰援廉、高、雷,往东可以呼应韶、南,往西可以夺取庆、柳,往北可以助阳峒诸路。我们就好像一条拥有无比强大威力的入林山虎,无所不能。一旦有朝一日把九层崖寨给攻破,盘踞在其他各处的宵小之徒就成了没有头脑的孤魂野鬼。那个时候我们再分兵一一收拾也不迟。”

韩雍鞭辟入里的剖析着大藤峡的局势,听得兵部大堂的各位大人热血沸腾,他们的脑海里已经呈现出了大藤峡祸乱已经被平息的场景,有的拊掌,有的拍桌子,纷纷道:“好计策,果然是上佳之策。”

李贤见到道:“赵大人,你觉得韩大人的计策是否可行。”

赵辅道:“当然可行了,目前,我真是想不出比韩大人更加可行的办法了。”

第十四章 逆天改命终不成(三)

“那行,诸位大人日后就按照韩大人的这个思路指挥行事。两位大人,我的手里还藏有一份大礼,不知道两位大人要是不要?”

赵、韩、和三位武将看着一脸神秘的李贤,对这位他们当中官职最高阶的官员道:“李大人可真是沉得住气,究竟揣了怎样的礼物要给我们?”

李贤说道:“当然是大大的好礼物。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在赵大人带领我们离开京城后不久,王竑王大人向皇上呈上一个折子,请皇上再圣裁独断,助大人们一臂之力。”

赵辅也是一头雾水:“李大人,是怎样的一臂之力呢?”

李贤道:“一万狼兵,你们有兴趣指挥看看吗?”

“什么?狼兵?要,为什么不要?当然要了。”

赵、韩、和三人争先恐后,生怕李贤是说着玩笑了一般。

和勇把手指的指骨掰得嘎嘣嘎嘣响:“狼兵一到,何止是一臂之力,两臂三臂都有。本来,对于大藤峡的贼兵来说,我们最大的劣势就是地形不熟,不善于攀爬。狼兵和他们生活习性相近,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万余狼兵握在手中,大藤峡贼人的唯一优势也丧失殆尽。接下来的仗好打许多,好打许多啊。”

韩雍说道:“烦请李大人告知我等,这万余狼兵目前在何处?”

李贤道:“我估摸着在我们到达桂林府之前,他们便会集结待命,专候大人们的指挥。”

“好好好。”

李贤说道:“人员的配备,指挥行军的策略诸位大人已经交流完毕。我身上还装着王竑大人拟定撰写的两广剿贼安民事宜,包含严戒军士不可斩杀幼儿妇女、赏罚重权等等巨细事务达二十多条。麻烦赵大人过目,后坚决实施下去。”

赵辅听着,毕恭毕敬接过事宜:“好的,李大人。”

赵辅接过事宜奏疏,从椅子上站起来,道:“走走走,诸位大人,大事商量已毕。韩大人适才说要请我们吃长江美食,我们就不推辞客气了。大人们吃过这顿江鲜美食,便各回各的营寨。三日后,我们就离开南京城,向桂林府开拔。我们,可是要去创造属于我们的天大功劳。”

三日后的南京城外,万余名代表大明最精锐装备和最强战斗力的神机营和三千营将士在三声大炮响起后,六人为一行,从南京城中华门南下。

这个季节的南京城,天气已经变得闷热起来。

韩雍穿着一身便装,在马背上歪腰斜挎,一副懒懒散散散兵游勇的样子。

“我的天呐,这是什么鬼天气,是要活活把人给蒸了吗?”韩雍一边撕扯着衣领,一边抬头看着翻滚着热浪的朗朗晴空埋怨。

赵辅和韩雍的习惯秉性迥然不同,即便是热浪袭人,赵辅仍然是将领一身寒光的甲胄,正襟危坐于马背之上,统领千军万马大将军的气势油然而生。

和勇毕竟是新晋的将领,也没有办法如韩雍那样痞里痞气穿得太过随意。毕竟韩雍还有一个推辞,讨着巧儿说自己是文官,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文人的麻棉衣物不会如武将鲜明甲胄扛在身上耗费体力。

为了能够不被太阳晒着,韩雍没有与赵辅以及和勇骑马并行。而是每每遇到大太阳地的时候便策马狂奔到有树荫阴凉的地方躲着。等赵辅以及和勇逐步赶上来之后,他再上马纵马而行。

看到韩雍如此耐不住热,赵辅抖了抖战马的缰绳,来到韩雍的身旁:“我说韩大人,你可是实打实的江南人,最近这些年又一直兜兜转转的在江浙为官,为什么比我和和大人更加怕热呢?”

对此,韩雍是叫苦不迭,他向赵辅吐苦水道:“赵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与我生在哪里长在哪里没有丝毫的关系,我算是弄明白了,怕热这种事情,是天生的。哎哎,赵大人,不跟你多说了,我到下一个阴凉处啦。”

在赵辅以及和勇两个人战马的马头几乎要和韩雍平齐的时候,韩雍使劲抖了一下战马缰绳,战马得令,撒欢儿的跑开了。

赵辅对着和勇,指着绝尘远遁的韩雍:“和大人,看看,坐骑也随着主人的脾性。你瞧韩大人坐下那匹战马,哪里会有我们的坐骑这般规矩。”

顺着赵辅手指头指着的方向,和勇看了看一人一马在阴凉下歪歪斜斜的韩雍,饶有兴趣道:“如果大人不点明,下官还真是没有在意到。如今看来,确如大人所言。”

炎炎烈日当空,空气中连一点风都不曾有,道路两旁的树木连枝叶也耷拉了下来。

留都何处?大明另外一处重中之重的城市,没有人会觉得,这里有危险。然而,谁都不曾预料的事情正悄然发生着,危险于此刻正一点点逼近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赵辅,同时迫近的还有和勇。

两门冒着黑魆魆洞口的火炮炮口悄没生息从一人高的草丛里探出脑袋,洞口以极小的幅度进行调整,过了一会儿调整妥当后停住。

它们对准的地方,正是发挥它们威力最大的所在,只要洞口一个震颤,便是夺魂锁魄,收割骨头血肉。

赵辅以及和勇上哪里察觉,靠近了说话打发热气,一步步向着弹道曲线的终点靠近。

几十双眼睛目不转睛,紧张地看着两位甲胄鲜明的明军将领,在确定两人几乎能够踏进鬼门关的瞬间,两门火炮的引信同时被引燃,火炮的尾部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也许是长年累月与火器相伴的缘由,神机营的将士们对火器所溢散出来的威胁,天生具备了敏锐的感知力。

神机营队伍一侧,负责警戒的兵士中,有一个人如入冰窖,那是炮口枪口对准他的感觉,他不由得四处扫视了一下,目光所及之处,分明看到极其微弱的烟火气息。这名士兵大声叫了起来:“不好,危险,右侧草丛处有火器在瞄准队伍。”

亏得这名士兵吼了这一嗓子,说着话的赵辅以及和勇两人下意识一勒马缰绳,条件反射的动作让他们即将踏入鬼门关的脚收住了。

第十四章 逆天改命终不成(四)

赵辅以及和勇身前身后的亲兵们赶紧举起盾牌,靠拢在各自将军的四周。他们根本没有在乎自己的血肉之躯,他们这是在组成一道护卫的血肉城墙,护佑各自将军的生命安全。

良机已经逝去,两门锁拿魂魄的火炮随后喷射出了夺命的火苗,“轰轰……”两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撕破空气的宁静,两发弹丸在赵、和两人前方大概一丈远的地方爆炸开来,近二十人以及四五匹战马被火药爆炸的威力撂倒在地。

惨叫声响做一片。

“山坡上有贼人,快,把这些贼人给我抓回来。”

“保护赵大人,保护和大人。”

训练有素的三千营和神机营的将士们迅速找掩护,就地倒下,组织防御和反击,其中几位经验丰富的士兵迅速判断出了刺客们的藏身之处,他们齐齐把手指指向一方:“贼人们躲在那里。”

十几门小型虎尊炮快速完成位置校正,眨巴下眼睛的工夫,炮击便开始了第一轮,一通攒射,前前后后几十枚弹丸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往此刻藏身的方向而去。

一瞬之间,两门偷袭火炮所在之处被接连不断的爆炸完全覆盖。

随后,便能看到被弹丸撕碎的火炮炮身炮架和血雾腾空而起。

三千营的骑兵在神机营虎尊炮炮手做出反应的同时,一抖手中的缰绳。坐骑前蹄腾空,嘶鸣着,然后如同离弦之箭,往刺客藏身的地方冲了过去。

他们有着很明确的目的,活捉对方贼人。

刺客为了能够隐藏住身躯不被人察觉,可能方圆一里是藏不下战马一类能够进行长途逃逸的远遁工具。三千营的战士们只要能够接近敌人藏身之地,想要抓三五个活口,并非难事。

但是,隐藏在草丛中行刺之人的数量和战斗力的彪悍程度远远超过了善战能征的三千营士兵的想象。

三千营骑兵们纵马前行并没有冲出多远,在虎尊炮覆盖范围稍微靠前一些的草丛里,标枪和飞叉被投掷了出来。虽然并没有多大的规模和数量,但是也超过了百余只。

这些突然出现的标枪和钢叉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从半空中斜斜向下坠落,瞬时洞穿了纵马冲刺在最前方的几排三千营骑兵战士的胸膛,周围方圆的蒿草一下子被浸染成红色。

几十名三千营骑兵和他们的坐骑惨叫嘶鸣着接连到底,一时之间人仰马翻。刚才还杀气腾腾生龙活虎的勇士悍将,眨眼成为了一具具无有意识的尸体。

草丛之中,稀稀疏疏一阵响动,几百名视死如归的瑶族战士和僮族战士站起身来。所有人心知肚明,已经暴露了,没有遮掩下去的必要。他们所有人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念头,要百分百确保明朝的首领将军,也就是他们头人侯大苟口中提到的赵辅及韩雍重伤或者毙命才行。

侯大苟百里挑一的战士们整齐划一地手伸向后背取出第二把标枪或钢叉,借助处于斜坡上风的有利地形,猛然往山下冲刺,在纷纷跑出一二十丈后,把身体的全部力量集中于持着标枪的手臂,拼尽全力往半空中扔去。

在标枪或钢叉下落时,下落地点正巧是赵辅以及和勇二人倒地的所在。如果来不及格挡的话,赵辅以及和勇就会如同两根肉串一般被串成一串钉在地面之上。

可惜勇士们遇到的是大明朝最精锐悍不畏死之一的队伍,三千营。抽调前往大藤峡的三千营将士更是从西北战事吃紧的边军中挑选出来,可以说的是百战馀生,一个个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三千营的健儿并没有被眼前在别人看来如同炼狱一样的场景所吓呆住,他们从容不迫取出挂在战马一侧他们脚边的铁质盾牌,迅速翻身下马,在赵辅以及和勇遭遇袭击倒地的地方铸就了第二道防御盾牌方阵。

只来得及眨一下眼睛,这道防御方阵便是密不透风的伫立着了。

“叮叮当当……”一通乱响。

携带摧枯拉朽之势,似乎无坚不摧的投掷物标枪、钢叉砸向钢铁打造的厚盾上,矛盾相较发出不绝于耳的声响,同时溅洒出数不清的火花。

神机营的反应也是不逞稍让,他们手持霹雳炮方阵的士兵们一道、两道、三道……向刺客冲了过去。在标枪、钢叉砸向盾牌方针的那一瞬间,冲在队伍最前面的神机营霹雳炮手手中的霹雳炮发出了怒吼。

“砰砰砰……”

火药的药香味在空气中四散开来,铅弹铁砂如蝗虫般飞散而去,瑶族僮族的勇士们没有了取下第三根标枪的机会,几十人断了气。

放了一枪的神机营士兵蹲下身子,就地装填弹药,身在他们后面的第二排士兵则有条不紊冲到了第一排士兵面前两三步远的位置站定,举起铳枪、闭上一只眼瞄准、继而发射。

第二轮的无情打击开始了。

纵横交错的火力网成为了索取性命的招魂幡,随后跟进的瑶族僮族勇士们连卧倒的机会都没有,便像一堆堆稻草人一般倒下。

放了第二轮铳的士兵们如第一排士兵蹲下,第三排袍泽紧跟而上。

几排士兵如同滚滚而前的杀人机器,敌人不倒下,他们不会停止攻击。

神机营将士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训练,在当下发挥了在那个朝代难以想象的可怕战斗力。他们凭借手中优越的武器装备,毫不费力便全面压制住了血肉之躯悍不畏死也不可得的刺杀行动。瑶族僮族勇士们别说是站起身来投掷标枪钢叉,或者说是撤退,哪怕就是头颅稍微向上抬起一点点,就极有可能被几个铅弹打成稀烂。

第十四章 逆天改命终不成(五)

这种想正面肉搏却不可得,想撤退逃跑也不可能的被动局面让大藤峡战士们非常不甘心,前后有不少人凭借着胸腔里的那股子热血猛地站起身来,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想法准备做投掷动作,结果无一不是白白搭上了性命,好多人成了筛子眼儿。

神机营正面压制,三千营的将士便从左右两侧进行了包抄,一个个把手里面的神机弩和三眼铳统统招呼到大藤峡勇士的阵地上,可以说是进行了最残酷的毁灭性打击。近两千神机营和三千营的将士参加了剿灭战,连五分之一时辰的工夫都没用到,便把侯大苟精心挑选出来的几百名勇士杀得死伤殆尽。

在他们打扫战场的时候,看到的是几百名千疮百孔的尸体,仅仅抓住了十多个受伤轻重不同程度的人。

神机营里的一名把总,手里端着霹雳炮,在草丛里寻找着活口,当他看到一名肩膀被弹丸射了个对穿,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的勇士,把总一脚踏在了勇士的肩膀上,质问道:“说,是谁派你们来暗害我们将军的?”

这名大藤峡勇士凄厉惨叫了五六声,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上气不接下气忍住痛笑道:“既然我们敢出现在南京城下,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玉石俱焚吗?我们这些人都是为了和你们的将军同归而尽来的,想从我们口中问出什么,没门。”

“真是这样吗?”把总的身后传来了恶狠狠的声音,韩雍一脸的狰狞,疾步过来,他的身上布满了鲜血。

看到韩雍这般模样,把总吓了一大跳:“韩大人,您受伤了?伤的重不重?”

本来,赵辅以及韩雍被炮弹的气浪掀翻到底,已经是生死未卜,他们这支队伍的主心骨目前已经三去其二,如果副总指挥官韩雍再有个闪失,接下来这个仗,要交由何人指挥?

韩雍向把总道:“放心,我没事儿,身上的血是赵大人以及和大人的。他们两个人被炮弹炸伤,幸亏附近的亲兵以血肉之躯拼死保护,这才减少了大半的伤害,目前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二位大人还是伤到了筋骨血脉,一时之间血流不止,很是虚弱。”

被踩在地上视死如归的勇士本来马上要扩散开来的瞳孔闪出最后一丝光亮,死死盯着韩雍,问道:“什么赵大人,什么和大人,那个姓韩的呢?”

韩雍咯噔一下:“姓韩?”

大藤峡的这名勇士似乎很有一些察言观色的能耐,看出后出现的这位文官气度非凡,决定闭口不说。

看到他做出如此反应,韩雍恍然大悟道:“弄了半天,这次的刺杀有着非常强的目的性和针对性,居然直直指向了韩某,只不过你们也是够蠢笨的,把老子认成一名武将,看到赵大人以及和大人穿着甲胄走在一起,便认定了那是赵大人和我,告诉你,老子是文官,穿得是文官打扮。”

大藤峡勇士使劲抬起了头,看了韩雍一眼,不甘心颓然倒回去,嘴里面喃喃有词:“难不成这是天意,我们集全力一攻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居然毫发未伤。”

韩雍讶异道:“不管论官阶大小、声望高地,战功多少,赵大人都要高我一筹,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指名道姓要置我韩某人于死地?”

大藤峡勇士进出的气渐渐少了,仍然一副不惧死亡的口吻:“韩大人聪慧过人,认为我会告诉你吗?我劝韩大人还是别费工夫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韩雍竖起了大拇指道:“好,果然是铮铮铁骨汉子一条,如果只是江湖快意恩仇的仇怨,老子一准答应你刚才的要求,让你痛痛快快离开人世。可是你别忘了,你是贼寇,我们官兵,我们是两方阵营的博弈,我们需要用尽一切方式方法赢取最终的胜利,无论这些方式方法是光明正大还是见不得光,所以,我是决计不会让你们这些伤了的人死掉的,我一定会从你们的嘴里撬出来我想知道的东西。”

这名大藤峡勇士听了后,目光黯然。

停顿了一下后,他突然张开嘴,把舌头吐了出来,眼看着上下张开的两排牙齿马上就要狠狠合上。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他所愿,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穿着靴子的脚直直砸进他的嘴里。

“哎哟妈呀,疼死我了,这老小子是真的奔着死去的。”

把总身旁一位三千营士兵反应很快,把脚尖塞进了大藤峡勇士的嘴里面,眨眼后豆大的汗珠便从额头处滚滚落下,整张脸因为疼痛瞬间成为了酱紫色。

随后,另外一名赶过来的三千营士兵挥动手里面的霹雳炮,狠狠砸在了大藤峡勇士的后脑勺,这名大藤峡勇士连哼叫一声都没来得及,便歪斜着脑袋昏厥过去。

除了这名大藤峡的勇士,其余受伤轻重不一的十几人第一时间都被制止住了,没有一个自杀成功的。

三千营以及神机营的这些士兵就是这样存在着的一群人,他们想要绞杀一群人,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情,可是如果他们不想让你们这么痛快死去,也是非常得心应手的操作。

韩雍看了看兵痞气十足的士兵,称赞道:“做得好,把他们都给老子带回南京城,老子要亲自好好伺候伺候他们。”

“再给老子传令下去,着三千人四散开来,给我一寸草皮一寸草皮翻找,不允许漏了一处,防止还有刺客漏网。”

“是,韩大人。”

如狼似虎的神机营以及三千营的士兵把十多名大藤峡勇士像捆粽子一样捆得了个结结实实,为了防止这些人醒来后继续咬舌自尽,这些人胡乱拔了一把草,或者脱下脚上臭气熏天的袜子,将这些人的嘴塞了个圆滚滚。

第十四章 逆天改命终不成(六)

韩雍分别指了指手下的十多个亲兵,道:“你们几个给老子分别快马加鞭先行赶回南京城去办几件事情。你,请南京城刑部尚书付大人帮忙安排十几间互相隔离开来的牢房,老子要挨个审讯他们;你,去把南京城医术最高的郎中请三五位来,你;去秦淮河,把最风骚的姐们儿找三五个来;去状元楼,把最会做菜的厨子统统拉来;你,去给我搬一箱金银找一些地契房契来;你,去把所有的拷问刑拘都给准备好,去去去,赶紧去……”

“是,大人。”

韩雍的这十多名亲兵半跪抱拳,领命跑出五六丈,翻身上马,一扬鞭一抖缰绳,呼和着,旋风般往南京城方向疾驰。

李贤、陈瑄和卢永等人坐在队伍稍后一些的马车里,事发后纵马赶来,正好听到韩雍在吩咐亲兵,急的满头大汗,等到韩雍处理完毕,这才问道:“韩大人,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雍回答道:“回李大人的话,适才有贼人埋伏刺杀。”

李贤吓得一个激灵:“我听到炮声,以为是走了水引燃了弹药车,怎么会有此刻,这里可是我大明朝的留都,层层布防,重兵把守,怎么会有如此猖獗,如此大胆,如此多数量的刺客冒出来?”

韩雍望着南方冷笑道:“这是某些聪明人兵行险着的一击,如此不计代价想要刺杀我们的,只有大藤峡那一伙人。我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太过小瞧他们。不过,确实没有想到,她们胆敢在留都这样守卫森严的地方上演一处‘于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戏码。不管这个人是谁,用计之大胆,这一较量上,我自愧弗如。”

李贤说到底是个文官,放眼过去满满的血腥气息足以让这位朝廷重臣胃里面翻江倒海。在韩雍恶狠狠咬牙切齿的时候,血污碎肉断肢让李贤是触目惊心,无从淡定,他连忙劝道:“我说韩大人,你我还是赶紧离开好不好,我看这里野草茂盛,树木林密,不知道会不会还有贼人没有被发现。”

韩雍说道:“李大人放心,这附近已经基本上被三千营和神机营的将士们控制住了,他们正在逐块地逐块地进行排查,我们这就折返,回南京城,一则南京城有江南最好的大夫,治疗赵大人以及和大人的伤势没有用问题,另外,我要审讯这些贼人,得让他们吐露是什么人指使,再往前是不是还有贼人埋伏诸多事宜。”

李贤痛心疾首道:“还不是,还不是,赵大人的身体可攸关近二十万大军的生死,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哦。”

韩雍回答道:“我说李大人,现在着急上火也没什么用,我们还是安排一下赶紧回南京城吧。”

“好好好,没想到会出这等事情,我一时之间也是没了主见。”

于是乎,留都南京城内外的居民们惊奇的发现,一大早还枪如林、盾如山杀气腾腾出城的队伍,又夹带腾腾杀气折返回来。

见此情景,路上的居民纷纷往两边避让,并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推测城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进驻南京城后,韩雍下令三千营以及神机营的将士们就近在中华门安营扎寨,自己则率领着亲信亲兵,直奔南京城刑部尚书付大人之前安排好的监牢。

韩雍之所以一时一刻也等不下去,那是因为他一路上都在回味着大藤峡勇士的话,越想,他脊背越是觉得寒气不停往上窜。诸多事情联系起来,简直是无法解释的巧合。他平日里是惯以武官自居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两天天气炎热,他由于害怕热天,穿起了相对轻便的文人装扮,如果不是被那个警觉性高的神机营士兵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周围出现了危险,如果不是大藤峡那帮人对于火炮的使用远没有达到最基础的熟练程度,那么今时今日所发生事情产生的后果,简直是没有办法去想象。

韩雍带头在南京城里不顾他人是否及时避让,狂奔不止,他的那颗心早就飞到了牢房之中,他发誓一定要让这些不畏死的人吐出他想要的秘密,他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要置他于死地。

当韩雍一群人来到南京城监牢外围的时候,只见有一名锦衣卫指挥佥事手握绣春刀刀柄站在最前头,后面跟着三五十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再后面是监牢的狱卒们。

虽然说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官阶和左佥都御史相同,都是正四品。然而,这名锦衣卫指挥佥事却在韩雍跟前表现出了下级官员对上级官员那样的毕恭毕敬。他是个聪明人,因为韩雍是当今万岁爷钦点的征伐讨逆将军,只要这趟大藤峡之战取得胜利,那么韩雍将会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变成朝廷上下炙手可热的当红人物。

自己本身处在留都南京这样一处所在,虽然还可以,但是这里毕竟是朝廷老臣们颐养天年的地方,想要晋升,速度肯定是没有眼跟前的这位韩雍韩大人来得迅速。

也许在韩雍功成名就了以后未必会想到南京城有他这么号人物存在,不过早早混一个熟脸,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韩雍的战马到监牢前还没有立稳四个蹄子,韩雍便抬起右腿,一个侧翻从马背上跃下来,缰绳更是随手一甩。

他的坐骑好像很是懂得主人的意思,马头儿偏了一偏,喷出鼻息,自动走到了随后跟上的亲兵面前,由着亲兵把它带到拴马石前。这名早早等候的锦衣卫指挥行了个大礼,道:“锦衣卫指挥佥事孙轩奉刑部尚书大人之命,恭迎韩大人。韩大人,牢房的一切安排都已准备停妥,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孙某去办的,孙某出人出力全力配合。”

韩雍说道:“谢谢孙指挥劳心费力安排。”

他的心里面已经在冒火冒烟,所以根本就没有工夫和孙轩客套。

第十四章 逆天改命终不成(七)

孙轩听说过韩雍早年的逸闻趣事,对韩雍这样不客气的模样根本不放在心上。在从韩雍的脸上扫除夹杂了焦躁、后怕和怒意等复杂情绪后,孙轩愕然了。

韩雍问道:“我说孙大人,那些大藤峡的贼人目前关押在什么地方?”

孙轩道:“请韩大人移步,孙某前面引路。”

说完,他半侧着身子,指引着韩雍,进了南京城把守最严密的监牢。

监牢里面潮湿阴暗,一股股霉气直冲鼻子,七拐八绕走了一段路,来到监牢的最深处,孙轩用手指了指尽头的一排牢房道:“韩大人,所有贼人,一人一间,已经捆绑扔了进去。”

韩雍问道:“一共抓住了多少人?”

孙轩道:“一共一十五人。”

韩雍问道:“捆绑成粽子一般,是不是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瞎嚷嚷?”

孙轩道:“韩大人所猜不虚,有几个人嘟囔着,嘴里面含糊不清,应该是骂骂咧咧,速速求死的。”

韩雍问道:“哪个闹得最凶?”

孙轩道:“第三间牢房的闹得最凶。”

韩雍说道:“既然一心求死,我成全他,来人,拖出去砍了。”

“是,大人。”

孙轩抬手向后方一招呼,两名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快步走到第三间监牢,打开监牢的门,从里面拖出来一个伸脖子使劲叫嚷的大藤峡勇士。

这两个锦衣卫可是辣手,其中一人一下子拔掉塞进他嘴里面的臭袜子,拿着刀柄,“啪……”一下,把那人一嘴的牙捣了个稀碎。

韩雍点了点头,道:“很好。”

“剩下的这些人,我也没心思知道他们姓谁名谁,麻烦孙大人着人帮我一一编号。”

孙轩揣度不出韩雍有何用意,不过他也没准备揣度,韩雍说什么他就照办什么。

“你们几个,想办法给他们这些下贱坯子编上号。”

左右矗立的锦衣卫呆愣了一会儿,环视牢房,想要找刑具很容易,找一支毛笔却是很难。

不过这群锦衣卫中有一个脑袋灵光,心狠手辣的。只见他从身上抽出绣春刀,来到第一间牢房,看了看绑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大藤峡勇士,不问三七二十一,伸手便在这人身上划拉了一下。锦衣卫是什么人,杀人的行家。他们不想让你们死,便能找到让你痛觉最大化,却不会丢了性命的地方下手。

在划拉完第一个牢房大藤峡勇士一刀后,他来到第二间监牢,“哗啦哗啦……”随手两刀。

第二个监牢的大藤峡勇士“唔唔……”大声痛哼了起来。

其他的锦衣卫依葫芦画瓢,分别往第四间第五间……牢房而去,按照先后顺序,分别在他们手臂上划拉开。可怜排号在十四的小哥,手臂上被划了最多的笔画,当场疼晕过去。

闻着监牢空气中逐渐弥散开来的血腥之气,韩雍不禁为之一振。这些锦衣卫,素来是以心狠手辣著称,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手段,没有他们办不到的手段,对于刑讯逼供,他们有着比自己更加丰富的经验。由他在一旁下令,锦衣卫们操刀,就算是铁打铜铸的人,估计在他们的手里都会攥出铁水铜汁来。

“做得好,接下来把这些人两两分为一组,脸对着脸,我要让他们这些人笑到没有气力咬舌自尽。”

锦衣卫众人一听,心领神会,到监牢找来一些蜂蜜,并牵来一群羊。

对于逼供手段,这些人轻车熟路,分工明细,该搬条凳的搬条凳,该把人固定捆绑在条凳上的固定捆绑,该牵羊的牵羊,该帮大藤峡勇士拖鞋的拖鞋,该抹蜂蜜的抹蜂蜜,不一会儿工夫,便准备了妥当。

韩雍问道:“孙大人,医术最高的大夫们都找来了吗?”

孙轩道:“回韩大人的话,吩咐我们要找的人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大夫、厨子、青楼女子、房契地契、金银备好了。”

“烦劳孙大人传大夫们近前。”

当大夫们走进牢房,站到韩雍身后后,韩雍面对着排成两排,共七处犯人堆,道:“别说我没有给你们机会,我最后一次问你们,到底是何人指使?前方是不是还有伏兵?如果想通了,愿意告诉我,就点点头,我立马把你们给放了。如果没人愿意,别怪我心狠手辣不客气。”

话音落毕,韩雍便盯着这十四个人,等待他们的反应。

然后,在韩雍负手于背后来来回回踱了七八趟后,大藤峡的勇士们没有一个吭声的,甚至身体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韩雍阴狠狠笑着说:“所谓勇士,所凭借的不过一时的气血冲顶,如果我有方法能够让你们血管里沸腾的血的温度降一降,你们当中是不是会有人能想得通,大夫们,麻烦你们上前。”

南京城这些杏林圣手们平日里虽然有些个傲气,可是,在锦衣卫这群拆骨扒皮如同家常便饭的幽冥恶鬼面前,他们都夹紧了尾巴做人,没有一个大声喘气的。毕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得罪了这些人间恶鬼,没有一点点好处。而这些恶鬼在眼前这位韩大人面前,乖巧的如同第二日敬茶的过门小媳妇儿。韩雍一下令,这些人哆哆嗦嗦靠了过来。

韩雍指了指这十四个人:“人的身上应该都有笑穴对不对?”

其中一位老大夫见过世面,壮了壮胆道:“回大人您的话,有。”

“那么好办了,给这些人每人扎上一通,一个个木头桩子一般不通情理,我要让这些人知道,没事儿了要多笑一笑,笑一笑就没人想死了。”

韩雍全程是狰狞着脸咬牙切齿说到的,听得大夫们一个个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

不过在锦衣卫这群人听来,却是亲切满满,心里面已经暗暗把韩雍当做了同道中人。

在锦衣卫得到韩雍的指令,命他们将蜂蜜涂抹到大藤峡勇士脚底心,牵着绵羊,让舔大藤峡勇士的时候,锦衣卫众人更是干劲十足,热火朝天忙活了起来。

第十四章 逆天改命终不成(八)

身上穴道和脚底板两处同时传来痒痒难耐的感觉,大藤峡的勇士们开始狂笑不止。虽然勇士们的嘴里面都被塞满了东西,但是可以明显听到“唔唔哈哈……”的笑声。

十四个人的身体不停的颤抖,扭曲的幅度不断加大。

孙轩凑到韩雍一侧道:“韩大人手段真是高明,很多人想不到,其实狂笑不止,想停而停不下来比痛打他们一顿还要难受许多。”

韩雍说道:“孙大人,好戏还在后头呢。你们锦衣卫向来以拷问著称,不过最近这几天,我韩雍要在你们这群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一番。”

孙轩道:“哟哟哟……我说韩大人,你可是太过谦虚了,你心里肯定有妙招,我们要好好学习学习,开一开眼界。我们来来回回用惯了就那么几招,早就腻烦了,韩大人露两手,给我们看看新鲜。”

韩雍努了努嘴:“孙大人,先由着他们折腾一段时间。你我二人,不如先出去,沏上一壶好茶,去见识见识色艺双绝的秦淮佳丽?”

听到韩雍这么说,孙轩的眉毛飞了起来,道:“一切但听大人差使。大人,您请。”说完,孙轩做出了个先请韩雍走的姿势。

韩雍似有意似无意大声道:“他们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我们就不陪他们了,我们去醉死温柔乡得了。”

在剩下一群人`色`眯`眯`哄笑声中,韩雍和孙轩向着监牢外走去。

韩雍有意摆出一副他们为鱼肉我是刀俎的压制姿态。

然而,就在一只脚踏出牢门后,韩雍立刻恢复了战场上的那种杀伐之气,正色问道:“赵大人以及和大人那边伤情如何,我心里面着实担忧,你们去两个人,每隔半个时辰向我通禀一回,直到大夫们确定两位大人没有生命危险为止。”

“得令,大人。”

“孙大人,待得这一十四名大藤峡贼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力气后,把他们给我带到你们精心挑选来的秦淮佳丽们的香闺,我不问她们使用何种手段,我需要她们凭本事榨干这群贼人最后一点精力,全身上下连手指头都没法动,但是传宗接代那处必须坚挺不倒,让他们尝一尝另外一番生不如死的滋味。”

韩雍的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又是大笑起来。

“然后再用厨子的拿手好菜把他们喂得滚瓜肚圆,胃口喂刁,再把金银房契地契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嗅一嗅什么叫做纸醉金迷,我要用几天,用南京城的繁华,把他们的硬骨头都给泡酥软为止。”

孙轩听了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道:“韩大人,高明啊,您把人性把脉的透透的,佩服,佩服之至。”

韩雍说道:“这算不得什么,不怕孙大人嗤笑,韩某人若为善人,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若为恶人,便是人世间的阎罗王,胆敢不顺从的,我保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孙大人,如果这一十四个人没有一个愿意服软低头的,瞧眼神倔强的,选出六个,当着另外八个人的面,让他们看着你们往六个人身上招呼折磨,扒皮拆骨随意用。待折磨死了着六个人,再从头来过,还是不服软,杀掉一半,继续过一遍。如果最后这十四人没有一个张嘴,算我韩某人栽了跟头。这个谜团,就永远随他们去。”

孙轩把右手大拇指竖到韩雍的面前:“韩大人妙计绝算,杀伐决断之气魄实在令孙某佩服至极。这种软硬兼施的手段,孙某人还真就不相信里面那十四个人的骨头都是硬的。”

韩雍说道:“跟孙大人透一句实底,对于能够想到南京城刺杀计策之人,我韩某如芒在背。所以,孙大人和锦衣卫的同僚们务必上心。”

孙轩道:“韩大人放心,我一定百倍用心把事情给办好。”

韩雍说道:“那么孙大人,叨扰你们这么长时间,走,我请你们吃酒。”

孙轩推了推辞道:“不了不了,我说韩大人,等我从他们嘴里撬出个子丑寅卯来,再吃酒不迟。里面那群猴崽子,没有我压阵在场的话,肯定是会偷懒耍滑的。”

孙轩把袖子捋了捋,一副接下来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韩雍对他有求,这可是想求也求不来的天大人情。这个时候不尽全力争取,何时争取?

这么着,韩雍耐着性子在监牢对街的客栈住下来等候消息。

一天转瞬即逝,没有任何回馈。

两天眨眼过去,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在等到第二十一天傍晚,终于有一个人扛不住,而一十四个勇士,能喘气的只剩下两个了。

这两个小伙子,在“阿鼻地狱”、“美艳温柔乡”、“金山银窝”中进进出出几番,意志彻底崩溃。当孙轩把两人带到韩雍跟前的时候,两个人争先恐后跪着爬到韩雍面前。

韩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怎么样,是不是想通了?”

两个人像小鸡吃米一样连连点头:“想透彻了,大人。”

韩雍说道:“来来来,给我看看都是几号?”

两个人听话连忙把破破烂烂的衣服袖子捋了起来,韩雍定睛看了下:“七号和二号,不错不错,这两个数字对我的胃口,我喜欢。”

见到两个人寒蝉若禁,跪着的时候浑身打着颤,知道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折磨,韩雍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道:“小小年纪,真是为难你们了。不要怨恨于我,不是你们冥顽不灵,我也万万不想出此下策。毕竟事关我朝大军生死存亡,不得已而为之。两位小兄弟,站起来吧。左右,上茶,看座。”

两个人连忙使劲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大人,我们跪着就好,跪着就好。”

韩雍说道:“既然你们坚持,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我开诚布公,先把条件开出来,你们掂量掂量合适不合适交换,如果觉得物有所值,就麻烦你们把知道的告诉我。我所问的问题出你们的嘴,入我的耳,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我着人在南京城给你们二位寻摸着三进院落一个,资财白银一千两,再托人在衙门里给两位才俊谋得一份糊口的差事,两位意下如何?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来,是不是有父母姐弟妻儿需要我们接到南京城?”

两个人同时把头摇了摇道:“不用,我们这些领了命令出来的,都是自愿,没有准备活着回去,家中兄弟不少,自有他们照料,且都是不曾结婚生子,所以基本可以算得上是了无牵挂。”

韩雍说道:“如此一来,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儿,你们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此次我们前往大藤峡,除了平定叛乱,更是把治理大藤峡之乱的朝廷新政带了去。不会再有贪官污吏欺负你们,你们的家人可以过上好日子,而你们呢,可以在南京城扎下根基,开始属于你们不一样的生活。”

两个年轻人相互看了一眼,对韩雍道:“大人,您的安排我们非常满意。”

韩雍说道:“那好,我的条件已经开出,你们也已经全然接受,那么我问你们,这次的奇袭计策,是你们大藤峡哪位高人制定出来的?”

其中一人道:“回大人的话,是纪雨瞳。”

“纪雨瞳?听名字应该是个姑娘。”

“是的大人,纪雨瞳是九层崖,哦不,她是我们大藤峡方圆千里地最最美丽的姑娘,是我们大头人身边汉人军师,柳世源的未婚妻子。”

“小姑娘,有意思,非常有意思,这才叫巾帼不让须眉,我韩某人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得上天庇佑,前一段时间就交待在她这条计策之下了。”

另一人为了邀功,忙道:“纪雨瞳现如今可是我们大藤峡鼎鼎有名的女诸葛亮呢,之前退却修仁危困之敌的也是她。”

“哦?你说解除修仁之危的不是侯大苟的汉人谋臣,而是她?”

“没错,大人,是出自纪雨瞳之手。”

“为了能够得到她,我们原大头人唯一的义子蓝小龙也反下九层崖寨,投奔了湖广总兵李震,目前应该在帐下听用。虽然大头人一直没有对外声张,但是大藤峡男女老幼都知道这件事情。”

心理防线一旦被撕扯开来,这两个年轻人便来了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一语你一言,把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个透彻。

韩雍听着,越发感兴趣道:“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对你们大藤峡第一美女深感兴趣,我不光好奇,更加深深的敬佩,真恨不得马上见到她。纪雨瞳,绝非寻常女子。”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一)

三个半月后,广西桂林府。

许多在桂林府活了大半辈子的花甲老人,几十年也没见过那么多的军队。桂林府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军营的营帐,营帐好像一朵朵造型如一的白云,东一块西一块散落在每一个空旷之地上,绵延四散到目之所及处。

刀剑映射的寒光,让军旅气息充斥着桂林府。马儿啾啾鸣叫,形成了一幅生动的百万讨逆军图。

为了能够看到这也许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的壮观场景,这些银发苍苍的老人每天都是早早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前,伸长了脖子好奇看着每天从他们面前出出进进的人们。

他们的嘴里面喃喃念叨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看来朝廷是要动真格了,大藤峡是在劫难逃了。”

“唉,可惜可怜了瑶族和僮族的老人、孩子以及女人们,兵祸之下,不知道能不能苟活下来,还是那句话有道理,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清晨,阳光刚刚撒到桂林府东侧城门上的时候,一队人马掀起一阵烟尘,出城而去,不过片刻功夫,便消失在官道的两旁树林中。

这支队伍一千人左右,一个个血腥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为首的将军便是左佥都御史韩雍。南京城一番拷问让他知道了“纪雨瞳”这么一个姑娘的名字,她出了两个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计策,韩雍打从心底想向她讨教讨教。不是因为她头顶着的大藤峡最美的姑娘称号,而是的的确确佩服和欣赏纪雨瞳对战事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洞察稍纵即逝战机的能力,韩雍想和纪雨瞳切磋切磋。

然而,就在韩雍领兵到达桂林府,屁股还没有坐热,便接到了探马呈递上来的情报,他只扫了两眼,便瞬间气得肺几乎炸裂开来。

只是,到达桂林府的当务之急是,林林总总各路人马不断在约定之日集结,千头万绪的大事小情需要进行统筹安排。无奈之下,韩雍强行按压胸口燃起的熊熊怒火,坐镇在桂林府的知府衙门,前后用了八天左右的时间,把首要并且非得由他处理的事情一一快速处理。等到第九天早晨的时候,韩雍是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必须要出城前往全州城处理一件当下最棘手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彻底解决的话,大藤峡的仗是万万没有办法往下打的。

全城城奉命驻扎着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的指挥将领是四人,分别名唤李英、项泽、程紘和许忠。

韩雍出城的同时,这四人正在大摆宴席,营帐的中央,一群身披薄纱的女人们四肢僵硬,不情不愿的扭动了身躯,年轻的身体若隐若现,挑逗勾引着男人的目光。

项泽站起身,端起酒盅,对着坐在上头的李英说道:“小弟恭贺大哥趁着夜幕连破三座敌寨,在总指挥赵大人和左佥都御史韩大人来到广西境内没多久呈现首胜。”

李英大马金刀坐着,一脸的志得意满:“这算不上什么,你们三人跟着我好好混,就等着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吧。”

程紘看了看李英和项泽,远没有他们二人那般轻松,反而是满脸的忧心忡忡:“大哥,不是小弟杞人忧天,最近小弟总是心神不宁,觉得我们这段时间的几次出击太过鲁莽。”

李英睁大了他那一双微醺发红的眼睛,问道:“弟弟为何这样说?”

程紘说道:“我们之前虽然依样为之,那是因为广西境内的大小将领几乎都是这般操作的,只不过他们都是小打小闹,上峰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有发生。但是我们最近几次闹得动静有点儿太大了。况且,在皇上发兵的这三五个月,好像只有我们全州府的军队动了手。”

程紘的这番话让李英心颤一下,也隐隐约约觉得做得太过了一些,他心事凝重起来,把手里面的酒杯放在桌子上,手颤抖了一下。

坐在最靠外的许忠听着三位哥哥的聊天,很不以为然:“广西统领军队的将军们历来都是这么操作的,为什么偏偏我们做了就成了滔天之祸,如果从京城里赶过来的大人将军们需要来一次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应该着落在咱们哥几个头上,拍一拍胸脯扪心自问,大藤峡周边的各位同僚,谁没有做过这样的勾当。”

许忠这么梗着脖子一说,李英瞬间又有了底气道:“四弟说得对哇,从我们来到这里,这样的勾当也算得上是约定俗成,不可能因为他们几个来了便成了祸害治罪。哪怕就算是有罪,放眼望去,十个将领最起码得治罪八九个,都说法不责众。对对对,法不责众。程紘,都怪你,一番危言耸听的说辞害得我白白紧张了好一阵子,罚酒罚酒。”

李英端着酒杯自顾自喝了一口,许忠却把他那一双贼眉鼠眼放在了年轻女人们白晃晃的胴`体上,看着看着,他口干舌燥起来,把酒杯咣当一声放在了桌子上,抹了抹嘴角的口水道:“哥哥你们喝你们的美酒,我得要我的美人,哈哈哈哈哈哈。”

他从桌子那头跳过来,来到跳舞的女孩子中间,随手抓住一个清秀面庞的女孩子往怀里拽,那个女孩子尖叫着不依躲藏着,许忠上去就是一巴掌,然后捏着女孩子的香腮,把他那臭烘烘的嘴凑了上去。

其他的女孩子见状,吓得四散逃开。

然而,她们却无处可逃,营帐里喝醉了酒的各级军官们先后站了起来,他们狞笑着一人抓住一个姑娘,手脚并用,肆无忌惮掀起她们的薄纱。

一时之间,营帐里哭闹声,狂笑声此起彼伏。

所幸的是这样荒唐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军营大帐外面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高亢呼唤声:“左佥都御史韩雍韩大人到。”

李英听到“韩雍”的名字,人也傻了,酒也醒了,好一会儿道:“韩雍?他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了?”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二)

他抬眼看了看狼藉不堪的营帐四处,跳脚指着不知所措的各级军官,呵斥道:“你们这群狗东西,还愣着作甚,还不快点收拾一下。快,让这些婆娘赶紧从后面离开。”

就在他的手下手忙脚乱、晃晃悠悠收拾着残羹剩菜、酒盏碗碟的时候,韩雍在十多名亮银铠甲的亲兵拥簇之下,掀开帐子帘走了进来。

“哟,李英李大人,我听说你们几个最近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是也不是?我韩某人奉圣旨南下剿匪,刚刚到桂林府歇脚,你们便送给我一份大礼?好嘛,这份礼大的我必须亲自登门谢谢诸位勠力同心。”

听着韩雍此刻的口气,李英知道韩雍来者非善,说道:“回韩大人的话,你瞧瞧,我们全州府在最前沿,仗是天天有的打,输赢也是常有的事儿,昨儿个夜袭打了个小小的胜仗,我们几个便得意忘了形,做出有违军纪的事情,着实是不应该,不应该,被大人撞了个正着,望大人看在我等辛苦守卫疆土的份上,从轻发落。”

韩雍带人是如旋风一般赶到李英的中心大帐的,看了看还没有清理干净的酒肉,闻了闻空气中夹杂着年轻女子劣质的脂粉香气。他盯着李英看了好一会儿,才又一步一步围着李英踱着步,缓缓说道:“李大人,你们几个打的这个仗可不是什么小仗,我看了战报,你们杀敌斩首三千九百余颗,好像已经快骑上报兵部,奏请嘉奖,不知道有没有这事儿。”

李英做贼心虚,已然汗津津,道:“回……回韩大人的话,有……有这么一回事儿。”

韩雍锐目射出犀利的光芒道:“如此说来,我可真是要好好贺喜李大人。我说李大人,万岁爷初登大宝,心中首要的一件事情,便是大藤峡贼兵祸乱究竟何日能够平息。李大人才干卓越,不负众望,继湖广总兵官李震李大人之后,就属你李英李大人这一仗打得漂亮,杀伤贼寇最多。皇上收到你呈递的战报后,一定会圣心大悦。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擢升李大人的圣旨就会下来。”

李英越听这话越是害怕,强装镇定道:“韩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等只不过是侥幸罢了,侥幸罢了。”

韩雍鼻子一哼,道:“侥幸?行军打仗何来侥幸一说,这世间很多事情有侥幸,万千弟兄的性命在手,打仗如何侥幸?”

说完话,韩雍伸出一脚把面前的矮桌子踢翻开来,大声道:“左右,把他们几个给我绑了。”

李英没有想到韩雍会如此做,下意识伸手至腰间的佩剑。五指刚刚攥住剑柄,正准备往外拔剑,突觉脖子上冰凉,韩雍早就先他一步,把佩剑横在了李英的喉口处。

韩雍突然发难,他的护卫亲兵们也是各自举着刀剑火铳,从营帐各处撕破帐布冲了进来,抵在了营帐内各级军官的要害。

李英瞬间慌了神,问道:“韩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雍冷冷一笑,道:“什么意思,我来这想问李大人借一样东西用,怕李大人不乐意,只能用强。”

李英道:“不知韩大人要问下官借什么东西,只要下官有的,没有不愿意借的,只是大人不打声招呼便用刀剑架着我们,如此阵仗,究竟是要作甚?”

韩雍说道:“我问李大人借的这个东西,李大人是万万不会给的,我预见到了,必须这般做才行。”

李英说道:“韩大人屈尊开口借,无论什么,下官一定割爱。”

韩雍说道:“爽快,李大人这般痛快,我也就开门见山。我韩某人所借之物不是别的,正是你李英李大人肩膀上扛着的这颗脑袋。”

“韩大人,你说什么?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你要临阵取我头颅?”

韩雍手腕一甩,佩剑剑锋离开了李英的喉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转身,转到李英身后,用手肘重重砸向李英的后脑勺。这一气呵成的连贯动作让李英一下子昏死了过去,李英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没有了一丝丝力气,在失去知觉之前,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传进了韩雍的一句话:“你们,把这罪人给我捆了。”

话毕,韩雍左手边的两名亲兵将李英的双手反剪着,取出随身携带的粗厚麻绳,将李英捆了里三层外三层。

“项泽、程紘以及许忠三人何在?”

三人听到韩雍叫到自己的名字,哆哆嗦嗦道:“末将……在……”

韩雍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道:“都给我一并绑了。”

程紘、许忠以及项泽哆哆嗦嗦,被韩雍身后的亲兵用刀枪推了推,缩着头应声出列,砸吧下嘴巴的工夫,也被捆得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李英缓过了气,冲着韩雍叫嚷:“韩大人,我们不服,你凭什么绑我们,我们每日刀口上舔血,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替朝廷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提振了士气,你却在这个时候平白无故把我等绑了,是何道理?”

韩雍说道:“别急着狡辩,我会让尔等死的明明白白,文渊何在?”

大帐之外,一名粗犷有力声音的男子道:“将军,小的在。”

“进来。”

“是,将军。”应声后,帐帘子掀开,一名消瘦身材的汉子穿着便服出现在了四人的面前。

“文渊?他是什么人?”

韩雍说道:“他嘛,好说了,文渊是我韩雍的耳报神。如果不是他带领探马先行一步到各处营寨探查,朝廷便有可能被你的鬼蜮伎俩给蒙骗过去。”

李英心里一抖,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很有可能已经被韩雍得知,但是还是抵死扛着:“韩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末将一句都听不明白。”

韩雍点了点头道:“好,既然你矢口否认,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想让我再费一番唇舌,我就耽误点工夫跟尔等好好说道说道。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讲起呢?那就说说这近几十年来,为何大藤峡的祸乱始终无法平息,而且战火越烧越旺。文渊,你替本官好好说说。”

文渊道:“是,大人。”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三)

文渊咳嗽了一下,道:“一提及大藤峡祸乱,朝廷一直认为是因为过往遍地都是奸佞的官员,贪婪无度搜刮民脂民膏造成的。然而,朝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负责剿灭叛乱的军官的所作所为更甚贪官污吏,他们带领卫所兵,疏于操练,军纪败坏,谎报在册士兵数量,贪墨军饷,更有甚者,纵兵为祸。以上种种原因导致卫所兵的战斗力极为低下,他们不敢领兵和大藤峡贼兵主力作战,便选择一些偏远地区,防守力量相对薄弱的洞府和山寨。是不是进行攻打,一旦进入这些洞府山寨,便命令卫所兵将山寨洞府中的瑶族和侗族人,不论男女老幼统统杀死,割下首级或者耳朵用来冒领军功。”

“统兵把守的各处营寨和州府的指挥使、千户以及百户等各级军官,上行下效,有一个算一个,十之八九都是纵容手底下的士兵,进行惨无人道的烧杀抢掠。于是,原本不痛恨朝廷的,没有想过要反叛朝廷的,为了避免兵祸,几处山寨洞府合并一处,人人身上背负血海深仇,义无反顾和朝廷对抗。可以说得上是山寨洞府中无论男女老幼,全民皆兵,一听到有朝廷的军队到,无人不争先,无人想后退,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家园被攻破,八成是要成为兵祸的刀下亡魂。本来我们是可以对摇摆不定的山寨进行劝降,但是,现在每前进一步,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够攻打下来。于是最近几年,大藤峡的仗更加难打了。”

韩雍痛心疾首道:“我就是深深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所以,在三个多月前,我上任伊始,派了心腹亲兵,快马加鞭,六百里加急,人不停歇马不停蹄,就是要告知尔等,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好好整顿军务,对自己的统辖军马进行严格管束,大藤峡白发苍老人,柔弱女人,乳牙孩童,即便他们身在铁了心反抗朝廷的营寨,出心帮助贼兵反抗朝廷,一旦我们出兵攻破了洞府山寨,也一定要尽可能保全这些人的生命。”

“我的意图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只要不是逼到绝路,并不是所有山寨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拼了性命的。让那些举棋不定呈观望态势,愿意保全族人性命的首领们看到我们的姿态,分化他们,我们平定祸乱的阻力便会大大降低,我想,侯大苟一心和朝廷对抗也是想让朝廷进行屈服、反思和改变现状。可是尔等在做什么?你们不思悔改,纵兵向三个摇摆不定的山寨进攻,攻破山寨后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把山寨里的近四千人尽数屠尽,但是这四千人中只有几百青壮贼兵,就在百里之外的地方,却有着他们的亲人,壮族近三十个连环山寨洞府,他们可是有着几千战斗彪悍的壮族狼兵。被你们这么一来,送给侯大苟几千狼兵,我们却多了几千敌人,一来一往,便是万余之众,你们可真行,真行。”

李英听到这里,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不由得哀嚎了一声,跪着向前爬到韩雍跟前:“韩大人,我们猪油蒙了心,求大人念在我们这些年尽心竭力守卫全州城的份上,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韩雍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临阵斩杀大将,可是一切都晚了,一则你违反了军规,更严重的是,欺君之罪。来人呐,把天子剑给本官请上来。”

“天……天子剑?”

“天子剑不是应该在赵辅赵大人手上吗?为什么……”

“这种事情,就用不着李大人你操心了吧。我说四位大人,上路吧。”

“不……韩大人,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还不把嘴给老子闭上,怎么说也是一军将领,传出去没的丢了我们朝廷的脸面。左右,把他们给我推出中军大帐,砍了。然后把他们的首级悬挂起来,示众十日,并通报两广全军。从即日起,胆敢奸`淫`掳掠者,连坐,杀无赦;胆敢冒领军功者,连坐,杀无赦;胆敢哄抢财物者,连坐,杀无赦。”

这连续三个“连坐”和“杀无赦”带着强大的震慑力从韩雍的嘴里面传递出来,一字一句无不夹杂着浓浓的血腥气息。

韩雍瞧了瞧抖若筛糠的四个人,恨铁不成钢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想当初,你们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凭借军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一个个曾经也是浑身是胆的英雄好汉,怎么着官职越做越大,胆子却不见了?你们好好想一想那些钢刀长枪下冤死的亡魂们,想一想那些因为你们贪婪自私在接下来战斗中死伤惨重的袍泽们,你们不是应该还有深深的愧疚吗,不是应该以死谢罪吗?”

四个人知道大限已至,项泽面如死灰,含泪把脊背挺了挺,保留着自己作为将领的最后一丝尊严,道:“末将谢过大人,谢大人让姓项的在死之前还能有所用。”

韩雍点了点头道:“这么想还算是我朝廷的将军。”

相比之下,对于李英等另外三个人的表现,韩雍就比较失望了,他们使劲伸长了脖子,用尽全身气力往韩雍那边跳:“不……我们要见赵辅赵大人,除了赵大人还有李贤李大人,哪怕是掉脑袋,也轮不到你来一手遮天。”

韩雍厉声道:“放肆,左右,把他们给我拖下去,再让我听到他们胡言乱语一句,你们几个也就不用喘气了。”

死死拖拽着李英三人的六名士兵听到韩雍不留余地的下令,两个膀子卯足了力气,像拖拽一只只知道要被去屠宰的肥猪一般,将李英四人押出了中军大帐。

李英三个人的嚎叫声逐渐远去,整个中军大帐死寂一片。大概过了一顿饭的时间,才从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一段惊恐万状的惨叫声,那段声音才从喉咙里释放出来便又戛然而止,让听到的人无不汗毛倒立。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四)

又静默了没多久,几名亲兵返回中军大帐,他们之中有四名亲兵的手里面分别端着一个呈递饭菜专用的托盘,不过托盘上放的不是什么饭菜,而是四颗人头,每个人头都是龇牙咧嘴,双目圆睁,充满了恐惧。脖颈处的刀口很是平整,好像脖颈与托盘本就合在一起一般。只不过,在接缝的那里不停汩汩向托盘里冒着鲜血,血腥味提醒中军大帐中的其他下级军官,这四颗人头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人,请您验看。”

韩雍拿眼随便看了两下,摆了下手说道:“让在场的每一位都好好端详端详,让他们入眼入脑入心,这几个首级应该比我下几十道军令更有效有用吧。”

“是,大人。”

四名托着托盘的亲兵分成两组,一左一右,把李英等人的首级端到中军大帐中战战栗栗的卫所兵下级军官的面前。

离韩雍右手一侧最近的一名卫所兵千户只看了一眼项泽的人头,便赶紧把头转向一旁。

韩雍双目射出精芒呵斥道:“这个时候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们在场的各位,谁的手中没有冤魂,做杀人越货如盗贼勾当的时候你们不害怕,辱人清白欺男霸女的时候你们不害怕,让你们盯着这几个本就该死的罪人的脑袋悔过,居然心虚害怕起来。给我盯着,谁敢转头,我让他以后连盯着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话,韩雍随手拎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

托盘四周的木头边沿很浅,只有不到一寸高,没片刻,李英项泽等四人脖颈脑子血管里仅剩的血液都流淌了出来,韩雍手下的这些亲兵们时不时端的稍微倾斜几分,便会有血液漫过托盘滴到中军大帐的地面。在安静至极的环境下,血液滴滴答答一声接着一声滴在地上,也砸在了在场每一名卫所兵军官的心里,砸得他们心惊胆战。

“都瞧仔细了吗?”

中军大帐里面站着的百户千户们在强烈视觉的冲击之下甚是煎熬,好像一年的时光都走过了后,听到韩雍问他们,忙不迭道:“都瞧仔细了。”

韩雍说道:“我风尘仆仆从桂林府赶到全州府擒杀李英等人,只有一个目的,省得他们继续为祸下去,连累了卫所兵上上下下的弟兄,省得你们被全民皆兵的大藤峡山民们砍了脑袋。那些你看不上眼的赤脚山民合力到一处,你们有没有掰掰手指头好好算一算,大藤峡全部加起来有多少人?如果通过我们的努力能够感化分化其中一部分人,减少我们平叛的阻力,是不是事半功倍?我觉得,李英他们脖子里还没有流淌干净的鲜血或多或少能给在场的诸位一个提醒吧。从今日起,再领兵,一定要时刻牢记着,什么事情能触碰,什么事情碰了会要命。”

韩雍斩杀李英的震慑在当下起到了非常大的效果,中军帐中的每一个下级军官的脸上满是紧张后怕。

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韩雍的口吻语气紧接着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不过呢,我也并非是不近人情,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如果遇到负隅顽抗的山寨和洞府,该怎么处置,随你们的便,方寸自有你们去拿捏。”

隐晦的话语不用点明,帐中的百户以及千户们听了精神为之一振,严明军纪,对于每一位志在彪炳史册的名将来说,是必备的条件,如臂使指,军队将会有极强的战斗力,立下赫赫战功也非难事。不过,对于名将手底下的这些基层军官来说,可能会苦了他们。韩雍把意思点出来,这些不归韩雍直接管辖的军官便可以相对的把要求放低一些,只要他们麾下的士兵,不触碰韩雍立下三条规矩中的前两条,暗地里把攻取山寨中的山民财物占有三五成,也就当做没看见。

军官们脸上的变化逃脱不了韩雍的观察,韩雍继续用放缓了的声音说道:“只不过我在这里着重提醒你们,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非遇到生命危险,谁敢碰山寨里任何一名女子一根手指头,听好了,是任何一名,哪里碰的,老子剁了你们哪里。因为你们之失,丢了性命的,同样赔命。至于断袖之癖,想要兔儿爷的,老子管不到。”

韩雍如此一说,中军大帐中的军官们“噗哧”“哈哈”笑出了声音,气氛更是缓和许多。

韩雍无法说明真实用意,只能说道:“我朝物阜民丰,四海八荒中的子民大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富庶之家年年递增。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与此同时,又出现了一个难题,这个难题一直困扰着皇上以及京城的王公显贵们。那便是平民老百姓银粮不缺,愿意往皇宫和皇室贵胄们宅院当差做事的人手就短缺了。如此一来,后宫以及皇室宅院里头侍奉的男男女女便急需补充。从哪里补充呢?李贤李大人和赵辅赵大人出发前奏明皇上,说大藤峡里面少男少女多的是,这一次我们一定会大胜而归的,到时候俘获男男女女无数,长相俊秀周正的男子和少女,要集体押解回京城,这是圣上的旨意,违背不得,明白吗?”

“明白,大人,末将等谨记在心。”

“好得很,如此一来,我这一趟全州府之行,算是没白来。不说了,桂林府那边还有许多杂事儿等着我去主持处理。眼下我就自作主张,暂命你为全州府守军的代指挥,最近再有任命或者重新调派人选,再烦请你让贤。”韩雍伸手指了指刚才应声的千户。

见到韩雍不再刚才的那副凶神恶煞模样,这名刚刚擢升的千户心思泛起了和韩雍套一套近乎的念头,陪笑道:“大人您从桂林府赶来是匆匆而行,不能回去也是匆匆忙忙,是不是?要是没有一等紧急的军政要务,请大人百忙中抽出一点点时间,让末将们好好聆听大人的教诲。”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五)

韩雍摆了摆手道:“这个日后再说,当下确实有一等要紧的事情,虽然不是军政要务,却也和军政要务脱不了干系。赵辅赵大人这段时间身体抱恙,我除了得尽快向他复命,还有就是虽说请了桂林府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在侧,我总归还是放心不下,需要在旁。”

擢升的千户听韩雍这般说,知道不是什么善意推辞之类的话,说道:“那末将便腆居此位,替皇上守疆土了。”

韩雍说道:“你一定要吸取李英等人的教训,好好操练人马,整顿军务,我先不给你太高的要求,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全州府不被贼人破城,便是你首功一件。待到日后平定大藤峡之乱,我会奏请皇上,记你一功,到时候,我一定和你们痛痛快快畅饮一番。”

“谢大人,谢大人。”

韩雍风驰电掣赶到全州府,以霹雳手段快刀斩乱麻,在中军大帐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全州府军纪混乱的卫所兵军营政治了一番,在他上马离开的时候,最起码看不到刚刚入军营时候的散漫劲儿,一个个腰杆挺直了,有了敬畏之心。

风尘仆仆的,韩雍又赶回了桂林府。这一往一返四五百里的样子,韩雍竟然没有觉得丝毫的疲倦。在这一点上,连当兵多载的老兵油子们都佩服不已。

等到战马飞驰到桂林府的知府衙门大堂门前的时候,韩雍边下马边对一名差官说:“老先生来了吗?”

衙役差官回道:“大人到的很是凑巧,司徒老先生刚刚从大藤峡那头过来。”

韩雍听到,心里面咯噔一下,疑惑道:“从大藤峡那头过来?”

衙役差官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道:“是的大人,司徒老先生已经随胡知府往内堂而去了。”

韩雍说道:“知府衙门我是第一次来,还请小哥头前引路。”

衙役差官领着韩雍穿过议事大厅右侧的角门,走过一条弯弯折折的回廊。到了回廊的尽头,是一个带着小巧圆弧形拱门的小院,院子里的房子正是总指挥官赵辅疗养身体的地方。

本来,从南京城出发大概五六十天的时间,赵辅以及和勇两位大人被炮火击伤的地方就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了。赵辅作为一军之主脑,带领前锋营行进在大军的最前头。这一路行到江西境内,快到广西接壤的界限处。由于天气越发闷热难耐,无比毒辣的阳光晒得身体还处于恢复期间的赵辅异常口渴,每遇到一处清泉水源,便着人打上一壶痛痛快快喝上一气。

渐渐行进到广西的时候,这位兵书烂熟于心的将军却把一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广西这个地方与他处不同,哪个山林里弥漫瘴气,哪个地缝会冒出来带毒的泉水,不是当地人,是无法知晓的。他也是热晕了,在途经永州府境内的时候,赵辅咕咚咕咚喝了一眼山泉的泉水,那个山泉水入口便是透心冰凉,下到腹中没几口,赵辅便察觉到不对劲,整个身躯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一般,不停的喊着冷。

当天夜里,赵辅便是上吐下泻,整夜无法入眠。本来身高接近八尺,体重一百八十斤的一个汉子,几发炮火弹丸没有把他炸出事儿来,几口山泉水入腹竟然让赵辅无法站立起来,无奈之下由亲兵抬了一副担架来到桂林府。

在这段期间,赵辅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看得李贤以及韩雍等人心惊胆战,手足无措。

在衙役差官的指引下,韩雍伸手推开赵辅暂住房间的木门,一股草药香顺着韩雍的两个鼻孔通达到脑门,沁人心脾的感觉令韩雍不由得精神一振,韩雍暗暗心道:“好一个非比寻常的草药,到桂林府的这一段时间里,时常听到有人提及这位司徒老先生,总认为有些故弄玄虚的成分掺杂其中,今日未见其面,先闻药香,便知道此老先生不是凡人。”

韩雍蹑手蹑脚走到床榻附近,李贤诸人早就已经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团团围着。这位老人一只手摸着自己下巴那一团如春蚕吐出的细丝一样柔滑雪白的胡须,一只手搭着赵辅左手的脉搏之上,赵辅倚靠着木床的床帮子歪歪斜斜身子坐着,脸色蜡黄泛黑,好像一截枯木,从京城出发时的那种光彩已经不见踪迹。

老人紧锁着眉头,花了片刻时间思索,然后说道:“指挥赵大人之脉象,跳动之时非常缓慢,停顿间隙又无迹可寻,好像被极其阴凉的东西侵入体内,寒冷郁结在五脏六腑,如果老夫所猜不错,赵大人想必是行军之时觉得酷热难耐燥热难忍,贪饮岩缝下上涌出来的冰泉。大人行伍多年,身强体魄,冰泉的水质虽说极阴极冷,却也本不该折磨大人如今时今日这般田地。可巧不巧的是,三个月前大人遭受过火炮攻击,表面上看身体已然痊愈,其实体内仍然藏有暗伤,非精通药石之理之人悉心照应半年不得真正痊愈。大人贪图爽口解渴,导致冰泉阴寒之气趁机侵入内里,渗透进入心脉,与身体里的至阳至刚之气进行冷热交战,消耗燃烧着大人的身体。真不知道当时为大人诊疗的大夫是怎么回事儿,庸碌至极,差点害了大人性命。”

李贤一听,这还得了。他的心尖剧烈颤抖了起来。赵辅可不能再有什么事儿,他出了事情,这集结的近二十万军马,以及两广地区驻扎的军队谁来统筹安排。他连忙问道:“我说司徒老先生,赵大人到底有没有妨碍?”

老人说道:“极阴之气已经侵入骨骼经络间已经多日,想要剔除拔掉并非一时一日之功。不过请大人放心,老夫已经会尽力而为之。时间嘛,大概前后得百日左右,赵大人便可以恢复如初了。”

李贤惊讶道:“什么?还得百日左右,如此说来,赵大人是没有办法领兵打仗了?”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六)

老人气呼呼翻着白眼瞅了下李贤,说道:“李大人,赵大人首先是一个病人,其次才是朝廷的将领,而且还是个得了重病的将领。他需要静养,请李大人万万不可再一惊一乍的,可以吗?”

老人的“可以吗”带着长长的尾音,吓得李贤伸手把嘴捂上,乖巧的像个小媳妇儿,甚至连动也都不敢再动一下。

可以看得出来,站在房间里的,除了刚刚进屋的韩雍,其他各位大人应该或多或少领教了老人的脾性。

谁叫老人有妙手回春的真本领呢,谁让各位得眼巴巴等着他治病救人呢?

过了小半盏茶的工夫,才由卢永又挪了小半步小心翼翼往老人跟前凑,陪着笑脸说道:“司徒老先生,我们呢,有一些紧急的政务军务必须得跟赵大人通报协商。你掂量看,我们大概能与赵大人聊几刻钟?”

“聊几刻钟?”听到这几个字儿,老人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不少,气鼓鼓的说道:“顶多一刻,你们赵大人急需静养,天大的事情大过人命吗?长话短说,长话短说,懂吗?他现在气息紊乱,不好好休息的话是很容易昏迷过去的。”

说完话,老人把手背在身后站起身来:“徒弟,领为师到门外透透气。”

这架势,就完全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好像在说竖子不足与谋。

屋子里的朝廷大员和高官阶的宦官却不敢顶撞他,连忙给老人让出路来。

当老人从韩雍身边经过之后,韩雍才急忙走上两步,站到木床跟前。

赵辅抬起眼皮看到是韩雍,有气无力说道:“一切让韩大人费心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韩雍说道:“赵大人放心,事情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办妥。下官在全州府将以李英为首的四人枭首示众,相信用不了多久,消息便能在整个大藤峡散播开来。”

赵辅道:“韩大人,我再当着诸位的面向你下达一道军令。从即日起,集结桂林府的军队,就交由韩大人您指挥。”

赵辅的话很是出了韩雍的意料,他连忙道:“赵大人,您这是……”

赵辅咽了咽口水,道:“韩大人适才应该也听到司徒老先生是怎么说的了吧,我这个身体,目前的状况,着实不宜操心费力去领军打仗,没办法,所有的重担都得交给你来承担了。”

韩雍连连摆手道:“不可以,万万不可以,赵大人。除了您,不是还有和大人吗?”

韩雍虽是生性放荡不羁,但是说到领兵打仗,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在历朝历代的军队中,军功军纪威望是不可以随意逾越的。

和勇释然笑了笑道:“韩大人,您就不要再谦让推辞了。大藤峡的祸乱不比其他地方,放眼这天下,唯有你是最恰当的人选,胜任此任,非你莫属。早在南京城兵部大堂,我就已经拜服在你定下的方案策略之下。既然是赵大人把兵权交给你统领,你就好好统领,我呢,作为副手,协助与你。”

韩雍瞧了瞧李贤以及卢永陈瑄等三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实,韩雍是非常心动的。统领近二十万人马,打一场皇上都心心念念挂着的仗。打赢了,铭记史册、功成名就啊。但是,他还得看看眼前这三位的态度反应:“我说和大人,这哪里使得,统领大军这种事情,非皇上任命,必须呈禀朝廷才可以。”

李贤眼角其实已经偷偷瞄到了韩雍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活泛小心思,他这个人并不是什么迂腐之辈,便宜行事,事权从急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李贤开口道:“奏请皇上、内阁以及兵部,一往一返说不得得几十天。如若明天便出现了一战定乾坤这样稍纵即逝的战机,该如何?韩大人,我觉得你不用担心,兵部尚书王竑王大人向皇上举荐你的时候,可是对你充满了期望和信心。日后哪怕有哪个或者哪群言官风闻言事,不是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卢永以及陈瑄连忙表态,表明立场附和着说道:“李大人所言极是,韩大人,切不可推脱。”

韩雍眼见大藤峡之战直接核心人物中没有一个持有反对意见的,便把腰杆挺了挺直,说道:“我做事儿一向是干脆利落的,大藤峡之战这件天大的事情如若再推三推四的,不光是矫情,更是不懂变通的蠢蛋,如果贻误战机,更是朝廷的罪人。那么,我就领了赵大人的将令,接过指挥的大权。”

赵辅说道:“这种气魄才是我久闻大名的韩雍。韩大人,非常时刻,艰难之际唯有仰仗你了。近二十万将士的生命,皇上的期许厚望,都重重压到了你一个人的肩膀上。不过我坚信,这些压力对于韩大人你来说,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情。你横溢的才华将在日后的诸多战役中得到用武之地。不行,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司徒老先生所言不差,说了这几段话,我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两只眼睛,似乎马上就要黏在一起了。”

听到赵辅说的这番话,李贤知道赵辅隐晦委婉的请韩雍一力接过兵权,连忙说道:“那我等就退下了,不打扰赵大人将养身体。”

赵辅好像真的困倦到了极点,在一众人等鱼贯而出的同时,两只眼皮便涩涩的闭了上,好像眨巴一下眼睛便能够沉沉睡着。

韩雍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在他转身反手把两扇门轻轻带上后,他转过身之际,看到了正凝神看着天边,若有所思的司徒老先生。

见到司徒老先生在附近,韩雍准备离去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司徒老人的思绪并没有深陷,他听见欲行却止的脚步声,转脸道:“大人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韩雍说道:“老先生真不愧是医术超群的杏林圣手,自己的身子骨这般令人艳羡,耳聪目明如老先生的年岁,不知道羡煞多少老人家。”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七)

司徒老人听到韩雍这样的“吹捧拍马”,很是受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笑着说道:“大人您日理万机,当下是没有时间。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倾心相授大人我总结归纳的养生之法。”

韩雍说道:“如此,我便先在这跟前谢过老先生不吝赐教之情了。”

司徒老人道:“韩大人严重了,不过,大人您停住步伐,大概不是找我讨要养生心得的吧。大人,您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来。”

韩雍说道:“那我就直接问了,听说老先生刚刚从大藤峡那头过来,是也不是?”

欧阳老人点了点头道:“没错,大人。”

韩雍问道:“那么老先生对大藤峡熟悉吗?”

欧阳老人道:“最近这些年,我都要往来大藤峡和桂林府不下几十趟,对于大藤峡可以说得上是非常熟悉了。大藤峡各处的一草一木,早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如若不然,我怎么能找得到上好且难寻的草药呢?”

韩雍说道:“如此说来,您对大藤峡可以说得上是了如指掌了?”

欧阳老人道:“了如指掌。”

韩雍说道:“那么可否烦请您指点指点我们……”

欧阳老人伸出手,示意韩雍不要再接着往下讲,打断他的话问道:“大人您知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韩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下头回答道:“当然知道,老先生是一位大夫。”

司徒老人道:“行医的人,使命是普济众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本是我等分内之事,如果我把大藤峡所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都告诉了大人您,那么我便间接的成为了屠杀大藤峡瑶族僮族人的凶手了。”

韩雍说道:“司徒老先生为什么会这般想,如若老先生不透露给我,那么我手底下的那些好儿郎岂不也要徒增死伤,难道那个时候,这些多有父母的年轻人的死伤不是老先生间接造成的吗?明明能救他们一命,迅速结束这场战斗,为什么不告知呢?”

司徒老先生道:“两难之事,我本就不想做出取舍,这些年来老夫只能够尽可能置身事外,以平生所学救治伤病患的性命。战争胜负、民族恩怨纠纷、朝廷政事老夫一概不牵扯。大人您知不知道为什么老夫能够于大藤峡战事一触即发的紧张关口,或出或进畅通无阻吗?”

思量片刻,韩雍轻轻摇了摇头。

司徒老先生道:“原因很简单,无论是身处大藤峡里的瑶族侗族族人,还是身处包围圈外的卫所兵,所有人都认识老夫,都知道老夫除了治病救人,不牵扯不偏向任何一方。所以,即便是封锁到双方上空一只鸟都飞不过,我仍旧能够自由来去。”

韩雍带着敬畏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老先生对不住,是我格局太小,莽撞了。”

司徒老先生说道:“韩大人您聪慧绝顶,否则,赵大人也不会在至关重要的关节处把近二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由大人您。”

韩雍摆了摆手说道:“司徒老先生谬赞了。老先生既然不愿意告知,在下也就不再勉强。老先生,既然大藤峡的事情您了如指掌,我想跟老先生打听一个女孩子。”

司徒老先生听到韩雍这话,莞尔笑了笑说道:“大人您暂且打住,请让老夫猜上一猜。大人您向老夫打听的女孩子不会是纪雨瞳吧?”

韩雍呆若木鸡道:“难不成老先生您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居然知晓我心中所想?”

司徒老先生爽朗笑着说:“我哪里会有这般神通?我只不过是按照常理推断一番罢了。整个大藤峡上上下下,能够让韩大人专程问上一句的,恐怕也就纪雨瞳一个丫头了。也唯有她的胆识和才学,能够让大人产生兴趣。”

韩雍由衷赞叹了一句说道:“没错没错,自得知最近让我们棘手的计策是出自她之手后,对于纪雨瞳,我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司徒老先生道:“大人您目光如炬,和纪雨瞳未曾蒙面便谓之为人生知己,胸怀肚量,老夫实在是佩服。不过呢,说句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话,如果年轻个四五十岁,老夫会被她的才学、魅力、容颜所倾倒。快一个甲子的光阴了,老夫阅历之广,却也是生平唯一所识不同寻常的女孩子。”

韩雍说道:“司徒老先生您行医治病几十余年,阅历比您丰富的我平生未曾见过,连您都对纪雨瞳推崇备至。被您如此一说,我可是越发迫切想见一见她了。”

司徒老先生抬头遥望远方,从他的眼神里竟然放出了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子对深爱眷恋的女孩子的想念:“当她看向你的时候,她那双眼睛似乎能够洞察你心里所想。她那种看穿一切的样子不但不会引起反感,反而会觉得倍加荣幸。如果纪雨瞳连瞧你一眼的举动都不曾有。对于这名男子来说,竟会比即刻死去更加难以接受。”

司徒老先生看了看韩雍,自嘲笑了笑说道:“韩大人,老夫这个样子会不会很可笑?”

韩雍痴然了,很诚心的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不,我一定都没觉得可笑。说句心里话,司徒老先生,对于你的境遇,我有着的是深深的嫉妒和羡慕。对于这样的女孩子,不管是在京城,还是烟雨江南,我都不曾遇到,您能够和她接触,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福分和缘分。”

司徒老先生听到“福分和缘分”几个字后眼睛一亮,说道:“没错,是必须福分和缘分都达到,才能够和她见上一面。如果能够和她这样的女孩子说上三五句话,更是老天爷了不起的恩赐了。”

司徒老先生在与李贤等诸位大人谈话的时候,都是一副高冷姿态,但是和韩雍聊天的时候表现出来了真性情,一会儿谈笑风生,一会儿痴痴追忆。先一步韩雍出来,返回找寻韩雍的和勇以及李贤等人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八)

卢永对司徒老先生另眼相待韩雍叹为观止:“韩大人就是比我们几个有能耐,你们说是不是,难怪皇上和王大人他们对韩大人推崇有加,李大人你抬眼看一看,刚才在屋里司徒老先生和我们说话啥态度,再看看现在,待遇竟然如此的不同。”

李贤也是纳闷咋舌:“异士能人的脾性都是没有办法按照常理去推断的,这韩雍韩大人从进入官场朝堂的那一天起,便与人不同,向来是独有一套行事做人的风格,我们几个人和司徒老先生话不投机,难保不了他们老少二人聊着聊着不相见恨晚起来。走吧走吧,我们不便打扰这两位奇人,由着他们畅所欲言吧。风雨欲来风满楼,大战将近,也算是给了韩大人纾解压力的一种方式了。”

几个人簇拥着,不解地看了看越聊越是投机的司徒老先生和韩雍,往前厅方向走去。

经过那道别别扭扭弯弯曲曲的回廊,一名圆圆乎乎的官员喘着粗气一路小跑,往赵辅疗养伤病的地方而来。

李贤和他迎面,卢永伸手一把把这位胖胖的官员抓住道:“我说常大人,你如此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呢?”

卢永嘴里面说起的常大人,乃是桂林府的现任知府,名唤常炳坤。别看他一副贪官污吏的脑满肥肠模样,不过若是以这样的眼光看他,那可是彻底冤枉了他。他生就一副哪怕是喝口凉水都会长出肥肉的体质,没有办法。在桂林府及周边居民的口中,常炳坤是一名口碑不错的官员,清正廉明,时时事事都为老百姓为先,是一名名副其实的父母官。由于常炳坤任上政绩卓著,桂林府被他治理的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本来是要平迁到他处上任,当地的大户和富绅们凑到一起,联合了数千名当地百姓,准备再常炳坤桂林府离任的时候送上一柄万民伞。大藤峡之火越烧越旺,他平迁的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了。

常炳坤没防备被卢永扯了一下,差一点儿四仰八叉摔倒。他连忙稳了稳住身体,拍着胸口顺了几口气儿说道:“卢公公,你是不知道,有天大的喜事儿啊。”

卢永笑道:“瞧常大人一副眼珠子几乎要蹦将出来的模样,怎么着?要娶娇妻美妾了?”

来到桂林府也有一段日子了,卢永闲着无聊的时候便一身便服打扮混到市井当中品茶吃美食,虽说是打发时光用的,却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从老百姓口中收获了不少一手的资料,比如桂林府当地及其周边地区哪位官员清正廉洁,哪位官员贪婪无度,他倒是混了个门清。无意所得对于韩雍和李贤他们掌握桂林府的官员,可不可以在接下来的任免中委以重任,做出了很重要的参考和判断。

得到韩雍和李贤大赞特赞后,卢永算是找到了好差事,每天打了鸡血一样整天整天在市井里溜达。除了正经事儿,也听进去不少茶余饭后的花边谈资,常炳坤惧内不敢纳妾便是其中一件。

常炳坤听到,知道出处何处,脸上一红:“我说卢公公哎,您老就别揶揄下官了,下官这真的是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向赵大人禀告。”

李贤顿了一下说道:“是不是关于大藤峡的?”

常炳坤道:“没错,李大人。”

李贤提醒常炳坤道:“常大人有所不知,由于伤病在身,从此刻开始,两广地区的军政要务已经全权交给韩大人处理。”

常炳坤道:“多谢大人提醒,那么下官便向韩大人那里去了。”

李贤说道:“去吧,不过到底一方父母官,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要这样忙慌。”

常炳坤朝李贤作了个揖:“下官再次谢过大人提醒,那下官去了。”

李贤的教诲他听了,却没有听进去,走开刚两步,又是小碎步迈开跑走。

看着常炳坤肥肉一路颤颤巍巍的跑开,噗哧笑出声来:“我说常大人,你小心一点,可千万别摔着了。”

李贤他是不知道常炳坤告诉韩雍的是什么事情,如果他听到了,说不准他跑得比常炳坤还要快。

常炳坤屁颠屁颠跑到韩雍的跟前,说道:“韩大人……”

韩雍正与司徒老先生热火朝天、全情投入的聊着,被斜刺里冲刺一般杀出来的常炳坤吓了一大跳,问道:“常大人你这是?”

常炳坤一手掐着腰,一手扶着屋檐的柱子,狠狠喘了几口大气,然后抓着韩雍的一只手道:“司徒老先生,不好意思,必须得打断您和韩大人的聊天了。”

韩雍正聊在兴头上:“常大人,别,别忙,我还有好多问题得问司徒老先生呢。”

常炳坤道:“韩大人,您务必得暂时中断,马上和下官去见一个人。”

韩雍纳闷了:“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常大人您这般激动?”

常炳坤道:“大人您在我这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随下官去,见到他的面,您就什么都知道了。”

无奈,韩雍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道:“司徒老先生,突发状况,本馆只能改日再叨扰您了。”

司徒老先生摸着胡须呵呵笑了笑:“大人,您再不跟常大人去,他可是要急的跳脚了。”

在常炳坤的引领下,韩雍走到知府衙门一间偏厅里。

韩雍仔细瞧了瞧,偏厅入口的两侧直挺挺站着两名虎背熊腰的战士,很是面生。两名魁梧战士似乎一直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两双眼睛不停扫视着。

韩雍朝向常炳坤道:“常大人,您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你看看这二位,如果不是知道在自己人的地头上,我还误认为自己赴了鸿门宴了。”

常炳坤道:“韩大人您可真是会说笑,他们两个是湖广总兵官李震李大人的亲兵。”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九)

“咳咳咳……原来是李震的人,我说呢,两广地界上,除了他,别人也带不出气势如此逼人的士兵。常大人,您这么着急忙慌的拉过过来,不会就是急着跟李震见一面这么简单吧。”

常炳坤道:“韩大人和李大人说多年的好友,你们两人见面哪里用得着我搭桥牵线。是李大人身旁的一个人指名道姓了非要即刻见到您。”

韩雍说道:“指名道姓了腰马上见到我?如此急切要见到我,又是由李震亲自带过来,可见事情果然不小。行,我便见他一见。”

韩雍大步流星来到李震的亲兵旁边,边看边啧啧道:“嗯,真是不错,李震这小子到底眼光毒辣,亲兵都万里挑一。”

他伸出双手推开了偏厅的两扇门,说道:“咱们李大总兵何在?好你个老小子,也就几年的工夫不见,你倒是玩起了神秘,我倒要看看,你给我带来了怎样的一位人物?”

此刻,李震正背着手站在偏厅的西墙跟,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听见是韩雍的声音,快速走上几步,伸手抓住韩雍的两只臂膀,用力砸了砸:“你个老东西,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一见面,你始终是这副德行。可以啊,这些年没见荒废,腱子肉够分量。”

韩雍说道:“我们两个人什么关系,我还用得着和你玩什么虚头巴脑的不成。怎么样,近来可好?”

李震砸吧了下嘴说道:“还凑合吧,临武县县城那一仗,让我功过相抵了事。皇上下了一道旨意将我痛斥了一番,还好官职依旧。”

韩雍说道:“皇上圣明,他下旨痛斥你,是皇上在用心护着你,你应该偷笑才是。我可是听说皇上本意是想让你官升一级的,所谓痛斥,不过是为了清净,堵住那些言官御史们的嘴而已。”

李震说道:“两相比较之下,我对你只有眼热羡慕。看看看看,这几日你可以说得上是意气风发,听说皇上以及王大人对你是非常赏识,你小子还做了左佥都御史。”

韩雍挑了下眉毛道:“还不止哦,我告诉你吧,我,已经是你李震的顶头上司了,哈哈。”

李震纳闷道:“此话怎讲?”

韩雍说道:“由于赵大人身体抱恙,你们桂林府地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夫欧阳老先生建议赵大人安心静养,切不可劳心费力操劳军政要务,近二十万大军的指挥大权……”

韩雍手指头点了点胸膛中间:“从现在开始,你小子也要听我差遣了。”

李震拱了拱手道:“如此一来,我岂不是要好好恭喜恭喜你。这才是天意使然,本来我是想通过你,将一个重要人物引荐给赵大人,万万没想到,最终便宜了你。好啊好啊,待日后立下不世之功,飞黄腾达了,千万别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啊。”

李震一番话说得韩雍是一头雾水,韩雍问道:“我说李震,你怎么跟常大人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话。”

李震说道:“你见到我说的那人就知道我为何这般说话了,来,小龙,近前见过我的顶头上司,韩雍韩大人。”

“小龙?”

李震点了点头道:“没错,我让你见的人便是蓝小龙,原来大藤峡的首领蓝受贰唯一的义子,也是现在仅次于侯大苟的头人。”

“哦,原来如此。”

韩雍收起满脸的不正经,正色打量起距离李震身体偏后三尺,一直不曾言语的年轻人。

蓝小龙听到李震唤他,走上前一步,双手一抱拳:“蓝小龙见过韩大人。”

韩雍说道:“很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蓝大头人做出了非常正确的决定,刚才我曾尝试着让司徒老先生带领我们的军队进山,老先生没有答应,我正发愁没有熟悉大藤峡当地情况的人,你说巧不巧,天随人愿,蓝大头人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蓝小龙道:“谢韩大人看得起小龙。不过恕我冒犯,韩大人,我想知道大人您决定如何招呼大藤峡。”

韩雍燃起了兴趣:“怎么着?蓝大头人这是要考一考我吗?”

蓝小龙道:“说句不敬的话,可以这么说。大人您的决策如果在小龙看来是可行的,我蓝小龙一定倾尽心力祝大人建功立业。”

韩雍伸出手指虚点了点蓝小龙:“你小子我喜欢。行,我就全当是考武状元了。”

韩雍摸了摸美髯,道:“这几年,朝廷派出来的大军,一直都沿袭着分兵几路夹攻或者齐头并进出击的方略,一门心思想着把你们大藤峡势力延伸出去的兵马从两广地区重新赶回到六百里大藤峡内。历来的将领尽数认为,大藤峡四周的山崖走势虽然险峻,但是只要用兵合理,十倍围之,步步为营,用困顿的办法,扼守进出大藤峡的主要干道,把大藤峡的主战区和主力分布地带进行包围切割,使得这些兵将之间没有办法呼应,用时间换空间,逐步压缩你们。”

“不过侯大苟有一段话却告诉我,之前的做法是行不通的,侯大苟应该是这么说的吧,官有万兵,我有万山;兵来我去,兵去我还。’近几年,不管我的同僚们如何进行变化,侯大苟秉承一点,无论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他耐心等待着有脱队的人马,一旦有落单的,他必然集中力量进行彻底歼灭。如果只来了一路,他就不停进行袭扰。那时没有人摸清楚大藤峡的心脏在哪里,所以只要见到人马稍微有些规模的,便认为是你们的主力部队,跟在后面死命追赶,到最后弄得是人困马乏,被你们真正的主力,以逸待劳,一举击溃。所用之法虽然简单,却是屡试不爽。”

第十五章 峡内女子不得碰(十)

“这一次,我可是带了将近二十万人马的大军。这近二十万尽皆是精锐,他们就像是一把锁魂夺命的弩箭,扣动扳机机簧后,目标锁定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大藤峡的首脑所在,九层崖山寨。我们只要攻占了九层崖山寨,大藤峡方圆千里地的瑶族侗族人便没有了主心骨。到那个时候,我想怎样去收拾剩下的小鬼,还不是任由我的心情。”

蓝小龙说道:“大人,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虽然在李大人误打误撞之下,已经摸清了九层崖寨在什么位置。但我是知道的,通往九层崖寨的路上,侯大苟把最最英勇善战的战士都一层一层布防在了大藤峡的必经之路上,如果不是经年不遇的豪雨,李大人也闯不进去。我相信,李大人之后,侯大苟肯定会让所有人提高百倍的警惕,哪怕天上掉下叉子也得百分百注意。这一路上山势陡峭,道路狭窄,别说是近二十万大军,就是再来二十万人。山道最宽阔的地方,也就只够四五十人并排前进。二十万人马,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用不上力道。”

韩雍说道:“所以说,首先我将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占几个具有战略要地的山寨洞府,以这些山寨洞府为根据,把这二十万人撒下去,兵分三路。三路大军必会时时有斥候探马相互联系,齐头并进。除去中军一路,左右两军,一旦遇到其他山寨的抵抗,只留下三两倍人马缠斗,剩下的军力一刻不停歇,绕道往既定的地点前进。我的目的很明确,要让从桂林府到九层崖寨子这条线上全部燃烧起战火。到那个手,侯大苟就是再有妙计,也是无可奈何,他只能不断将其他山寨的人马抽调回来,和我军进行正面较量。”

“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皇上很重视这次征讨,把宝贝神机营都拨给了我。放眼天下,神机营有着这世上最为凶猛的火器,我会安排他们在九层崖大展拳脚,淋漓尽致的把所有战力发挥用到你们九层崖寨。修仁和荔浦不是被侯大苟安排了重兵把守吗?我会让那里成为一片焦土。”

韩雍的这一番行兵布阵,表现出来的是暴发户的财大气粗。只不过,他确实有这样的实力压人一头。

听到韩雍的话后,李震笑着说道:“我说韩雍韩大人,我以为你肚子里有着怎样的奇谋妙计,还不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硬是用人马累死侯大苟。”

韩雍说道:“亏你是学贯古今的儒将,兵书看来是白读了。同一个兵法,在不一样思想的将领手里,发挥出来的效果是不同的,有的会成为战史上的经典,有的则成为世人的笑柄。我的这个方案听起来是简单粗暴,不过,一旦交起手来,只有我才懂得怎样去运用。”

韩雍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韩信将兵,是对自己才能的充分自信。这个世上,能将这二十万人马在大藤峡如臂使指用着的,再无他人了。”

李震赞叹道:“有时候,我真不得不佩服你的这种自信。我说,修仁以及荔浦这两个地方,有什么好办法去对付吗?”

韩雍说道:“这两个据点加起来有五万人马吗?”

蓝小龙道:“没有。”

韩雍说道:“那就再简单不过了,根本不用费脑子,不分昼夜打就是了,孙子兵法有云,五则攻之,先置另一处不问,再从两广其他地区抽调人马,五万人为一军,十天为一个期限,轮番攻击。十天后撤下来休整补充,第二军跟上。”

蓝小龙本来便对李震的才干非常钦佩,在见识了韩雍俾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后,说道:“大人,按照你这种方略,修仁以及荔浦休矣。拿下这两处后,前往九层崖山寨的道路,便由我蓝小龙带领着打通。”

韩雍说道:“好得很,只要平定了大藤峡之乱,我一定写奏疏奏明皇上,替蓝大头人请赏加封。”

蓝小龙说道:“多谢大人,其他赏赐还在其次,我知道,朝廷一定会优待我这个投诚的人,金银官职赏赐都是少不了的,对于这些东西,我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我所求的,只有一样。”

“什么?”韩雍的心里面隐隐想到了什么。

蓝小龙道:“来之前我听说大人前些日子疾驰几百里在全州府中军大帐斩杀了李英为首的四位将领,并当场下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准伤害一名女子,目的说是在征缴结束后将俘获的女子们带回京城充盈后宫和皇室短缺的侍女婢女,不知道是不是确有其事?”

韩雍说道:“没错,确有其事。”

蓝小龙道:“如果真的有平复大藤峡之乱的那一天,我想跟大人您求一个人,一名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名叫什么?”虽然是这么问,但是,韩雍心里面只闪过一个名字。

蓝小龙毫不犹豫迫不及待的说出接下来这三个字后,更加印证了他想到的这个名字是对的,“纪雨瞳。”

“又是纪雨瞳,这姑娘到底拥有着如何迷人的魅力,让老的小的都为她深深倾倒?”韩雍陷入了沉思,目光空洞怔怔在蓝小龙的脸上,并没有立刻给予蓝小龙答复。

“韩大人……韩大人……”蓝小龙急切等待韩雍的回应。

“哦哦……”

在蓝小龙接连喊了四五声后,韩雍微微晃了晃头回过神说道:“好说了,如果那一日来了,我尽可能帮蓝大头人办。”

他给了蓝小龙一个含糊模棱的答复。

不过对于韩雍的这种回答,蓝小龙没有察觉也不在乎。在他看来,韩雍是不会知道纪雨瞳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他哪里晓得韩雍的心思,韩雍已然对纪雨瞳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韩雍把思绪收了回来,对蓝小龙说道:“走吧,我们几个找一处敞亮的所在。今天晚上,我要好好跟蓝大头人请教请教,我要知道侯大苟这人的一切习性,衣食住行、行军打仗……我要蓝大头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十六章 男儿自当重横行(一)

“你说什么?你确定是由韩雍指挥?”

王植轻轻点了点头。

由于王植一直是司徒老先生唯一指定的传送草药的人,明军位于封锁线上的人是认得他的,只要没有夹带,任由着他出出进进,当然,是有人就近监视的,以防王植有细作的操作。不过在到司徒老先生跟前的时候,王植便可以和老先生独处。王植如韩雍一般,想问一问大明朝廷的军队是如何部署的,得到的结果也和韩雍一般,司徒老先生一概不答。不过,由于有了纪雨瞳这一层关系的影响,司徒老先生还是多多少少向大藤峡进行了倾斜,在闲聊过程中,是不是透露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信息给了王植。

柳世源对于统领近二十万朝廷大军的人是韩雍这个结果,他觉得很是匪夷所思,他不解的看了看纪雨瞳。

一直以来,他都是认为纪雨瞳的担忧是杞人忧天的,赵辅是总指挥官,怎么会无缘无故变成韩雍了呢?可是,竟然一语成谶,纪雨瞳居然成功预测到了未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看着纪雨瞳,不可思议问道:“雨瞳,这……”

纪雨瞳勉强笑了笑摇着头说道:“世源,现如今不要再问我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以后,我会找时间把我所知道都告诉给你。”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许是纪雨瞳对韩雍的深深恐惧影响到了柳世源,虽然并没有和韩雍交过手,柳世源却已经变得有些慌乱,拿不定主意,在面对韩雍进行调整战略的时候,他眼前是一片迷茫和漆黑,像是有一个巨大的身躯正圆目怒睁瞪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纪雨瞳突然道:“王植,韩雍是不是在全州府下令胆敢奸`淫`掳掠者,连坐,杀无赦?是不是说非遇到生命危险,谁敢碰山寨里任何一名女子一根手指头便严惩不贷?还为此一口气斩杀了四名阵前大将?”

王植说道:“确有此事,这件事情是韩雍亲率人马去督办的,听说命令是由赵辅以及李贤、陈瑄、卢永几个人一起下的。”

柳世源摸了摸下巴,念念有词道:“指挥近二十万大军的总指挥官、内阁大学士、随军监军亲下的令?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王植被柳世源这么念叨着念叨着,已经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说道:“柳大哥,这道命令有什么蹊跷之处吗?”

柳世源道:“原本,为了整顿军纪,为了向我们大藤峡瑶族僮族的人展现朝廷军队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一面,这条军令禁令并没有任何地方不妥,但是,从赵辅以及韩雍两人过往的指挥风格和做派,并不是能够容许其他文官和监军参与进来的。这一次,居然是三类人不约而同重点提到了不能轻易伤害女孩子这一条上。为了能够让所有明军将士牢记这一条,更是让韩雍亲自带队到全州府砍了一个几千卫所兵的统领指挥官,他们把大藤峡的年轻女孩子看得如此重视,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纪雨瞳心里面明镜一般,赵辅以及李贤等人之所以把年轻女孩子的性命看得如此之重,那是因为刀剑无眼,害怕乱军之下,一个不留神误杀了她纪雨瞳。然而,他们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冲着她来的吗?如果是冲着她来的,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孩子存在的呢?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杯弓蛇影了?

不过,思索着思索着,一条她认为的妙计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中,纪雨瞳喃喃念着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对对对,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柳世源对于韩雍李贤等人关于尽可能避免伤到女孩子的禁令摸不着头脑,听到纪雨瞳的声音,抬头看到她紧锁着的柳叶弯眉慢慢舒展了开来,而且嘴角泛起了醉人的微笑,连忙说道:“我的再世女诸葛,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令人拍案叫绝的好主意?”

纪雨瞳说道:“是不是拍案叫绝的好主意,还得由你这个大藤峡第一谋士把关。”

柳世源迫不及待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好主意,快点说来听听。”

纪雨瞳白了柳世源一眼:“你呀,最近真是越发懒惰了,以前大事小情不都是你去建言的吗?”

柳世源道:“那时候我不是不知道身后还藏着一位比我胜上不止三筹的女诸葛嘛,你的聪明才智我早已经是自愧弗如了。快点告诉我,雨瞳,我已然片刻也等不了了。”

纪雨瞳道:“世源,你还记得花木兰的故事吗?”

柳世源道:“当然记得。”

纪雨瞳道:“花木兰替父从军一十二载,一直都是女扮男装,行伍多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明军出了这条禁令,我们为什么不照葫芦画瓢,学一学花木兰呢?”

柳世源一时半会儿没弄明白纪雨瞳什么意思,继续道:“你的意思是?”

纪雨瞳兴奋地跳了下,道:“韩雍一众人等如此担心大藤峡的女孩子们的性命,通令全军尽量做到不要造成不必要的伤害,这样他们便是投鼠忌器,我们便是无所顾忌。世源,我们可以建议大首领,让他下令选出部分勇士,请他们装作女人模样,远距离对朝廷的军队进行阻击。韩雍他们既然慎之又慎,负责作战的战士在遇到有女孩子们参加的抵抗时,便会束手束脚。而且,在距离达到一定程度前,明军是难以分辨出我们这一方的阵地上是男丁战士还是女孩子。如此一来,负责远程攻坚的火炮等武器便很难派得上用场。此消彼长之下,我们便可以扬长避短,在近距离时杀伤朝廷的军队,尽可能给他们制造麻烦。世源,你觉得我的这个主意行吗?”

听到纪雨瞳的主意后,柳世源并没有显现出纪雨瞳想象出来的高兴劲儿。柳世源给纪雨瞳浇了一盆冷水:“雨瞳,你可能忘记了这么个情况,让瑶族和僮族的男儿们男扮女装,是他们誓死不从的,对于他们来说,这比任何的侮辱都要来得大。”

第十六章 男儿自当重横行(二)

纪雨瞳呆愣住了,她居然把这件事情给忘到了脑后。别说是在明朝,即便是她前世的二十一世界,让观念开放的男人做女人的打扮,哪怕只是小范围的娱乐嬉闹,大多数人还是不会愿意的。

纪雨瞳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向王植说道:“弟弟,麻烦你去寨子一趟,唤两三百个哥哥来。”

王植道:“好的,纪姐姐。”

王植飞也似的跑开了,二十多个纵跳之后,便成了一个黑黑的点点。

柳世源道:“雨瞳,你命王植唤二三百人来干什么?”

纪雨瞳说道:“世源,你刚才担忧的事情我前思后想了一下,我想尝试看看,请将不如激将,我想试一试能不能唤起寨子里哥哥弟弟们真真正正的男儿血性。”

柳世源问道:“什么叫真真正正的男儿血性?”

纪雨瞳说道:“就像你说的,让寨子里的哥哥弟弟们穿上女孩子的衣服和朝廷的军队作战,他们觉得是一种侮辱,但是他们也许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很多事情,比他们所谓的男子汉的脸面要重要许多,死都不怕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想让他们知道,比死艰难的事情多的是。”

柳世源说道:“这么说来,我们家雨瞳准备用张仪苏秦那样的如簧巧舌,在旦夕之间改变寨子里千年不变的思想吗?”

纪雨瞳不服气说道:“这是没有真正逼到绝路的份上,一旦发现是绝路,决死求生的时候,为了身边的亲戚朋友爱人,为了能够子孙后代有尊严的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看着纪雨瞳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柳世源鼓励道:“说的没错,我就站在一旁好好看我们家雨瞳是如何化腐朽为神奇的,如若一时片刻便能扭转乾坤,对于我们接下来的斗争,可以说是大有裨益。雨瞳,别忘了,我可没有这般顽固的想法,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纪雨瞳浅笑盼兮:“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王植到了寨子后,扯着脖子喊了几嗓子。正在寨子里加练厮杀搏斗技巧的少年男子们便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跟随王植一起,来到了纪雨瞳和柳世源所住着的山崖处。

他们到了的时候,纪雨瞳正站在一块略微凸起的岩石上,不大不小的山风把她洗的一尘不染的裙摆吹拂摆动,更是从纪雨瞳乌黑秀美的长发中吹过。远远看去,纪雨瞳就好像在仙境中驻足远眺的仙女,看得这群积极备战的男儿们如痴如醉如在梦中。

几乎与此同时,少男男儿们的脑海里差不多都闪现这样一种想法:“为了能够让寨子里的老幼妇孺们过上平静的生活,为了不让族人受到歧视和霸凌,我们要去战斗,和几十万装备精良的朝廷军队战斗。”

纪雨瞳一双晶莹明澈的双眸从这群一身腱子肉的哥哥弟弟们身上扫了一遍,说道:“各位哥哥和弟弟,我让王植弟弟把你们叫到这里来,是想代表村里面的族人们求你们做一件事情,但是我的心里面很忐忑,不知道我要说的事情当讲不当讲?”

人群中面对纪雨瞳最近的一个小伙子敞开洪亮的嗓门道:“雨瞳妹子,我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寨子里,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雨瞳说道:“哥哥弟弟们信得过我吗?”

看来开口说话的这个小伙子是这群人当中有着一定领导地位的人,他代表所有人发话说道:“我们当然信得过雨瞳妹子你了,尤其是之前雨瞳妹子向头人献上秒策,施用一字长蛇阵救了修仁以及荔浦两地的族人,更是用几百我大藤峡的勇士潜伏南京城外刺杀明廷的将军,差一点要了赵辅以及和勇两人的性命,对他们的心理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从那之后,我们聊起来,没有不对妹妹佩服到五体投地的。”

纪雨瞳说道:“那么我现在又有了一个对付明军的办法,想麻烦各寨各洞中相貌俊俏一些的哥哥弟弟们去办,不晓得哥哥弟弟们愿意不愿意照办?”

小伙子可能是想到了南京城外伏击那样有去无回的事情,把胸脯拍了一拍说道:“妹妹不必瞻前顾后的,只管说出来就是了,我们哪有不去照办的道理。我们都是瑶族的大好儿郎,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之徒。”

纪雨瞳幽幽叹了口气:“哥哥弟弟们不怕死我是知道的,可是这件事情办起来,可能比让哥哥弟弟们掉脑袋更加难受。”

小伙子顿了顿,疑惑问道:“汉人们有句话说,千古艰难唯一死。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丢了性命更难以忍受的事情吗”

纪雨瞳说道:“比起死亡更加难以忍受的事情,这世上多了去了,我举个例子,比如,让哥哥弟弟们扮成女人模样。”

“什么?扮成女人模样?”

小伙子的脑袋很是灵光,他瞬间明白了纪雨瞳的意思:“雨瞳妹子是不是想让我们穿上女人的衣服,让明军前一段时间的禁令让他们束手束脚,打起仗来对我们更加有利?”

纪雨瞳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哥哥聪慧过人,妹妹正有此意。”

小伙子连连把手摆了摆,不屑一顾道:“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纪雨瞳问道:“怎么就万万不可能了?”

小伙子说道:“哪怕立刻要了我们的脑袋,我们这些兄弟也是不会打扮成女人上战场的,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仗也不用打,就是对方嘲笑羞辱,唾沫星子便可以把我们给淹死,从古至今,哪有穿着女人衣服去打仗的道理。”

纪雨瞳左右端详了一下,她对面站着的两三百人,和小伙子表态一样坚决。

“雨瞳妹子,请饶恕哥哥弟弟们没有办法接受你想出的这个计策,我们还是继续加紧练习阵法和打斗的技巧。”

小伙子本来期许满满,听到纪雨瞳这样的方案,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抬手招呼了一下,转身便准备把这群人带走。

见到这些人转身抬腿要走,纪雨瞳气哼哼大声叫到:“我没想到你们竟然是一群懦夫,胆小鬼,没有出息的缩头乌龟。”

第十六章 男儿自当重横行(三)

听到这话,为首的小伙子再次面对纪雨瞳:“雨瞳妹子,你说我们兄弟是懦夫?胆小鬼?缩头乌龟?妹子好好看一看我们前胸后背的伤疤,你目之所及的这群人,是大头人手上的王牌部队,大藤峡精锐中的精锐,就算是两广地区最最能征善战的明军见到我们,也是头疼不已,惧怕我们三分。”

纪雨瞳道:“那又如何,你们也用不着向我炫耀你们前胸后背的伤疤,那顶多只能说明你们有着逞强斗狠的匹夫之勇,骗骗无知的女孩子罢了。汉人的故事你们也听了不少,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的汉军柱石,淮阴侯韩信,早年被淮阴恶少们欺负的时候,知道形单影只不能硬扛,当着许多人的面从一名屠夫的胯下钻了过去,后来呢?他带领汉军,为刘邦立下了千秋伟业。他堂堂一代名将都能够忍受胯下之辱,妹妹我不过是恳请你们扮做女孩子上战场,你们便这般推脱,还自诩什么大藤峡精锐中的精锐。”

“平日里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勇士,什么是勇士,能屈能伸的是勇士,敢为天下先,敢为别人不敢为的叫做勇士,勇士能够为了周围的亲人爱人,放下一切,不惜一切代价去战斗。虽然我们不知道韩雍是出于什么目的,严令明军不到万不得已,不准伤害我们大藤峡的女孩子,但是,他们真的是因为某种原因有所忌惮。有所忌惮,他们行军打仗的时候便不能全力施展,这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

“然而,你们却太令我失望了,你们不是勇士,你们不能为了我们老幼妇孺放下一切,因为你们那所谓勇士战士的尊严比老幼妇孺的性命还重,不愿意用妹妹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好方法。是,你们在与明廷军队交战的时候非常勇敢,你们不惧怕刀斧加身,你们痛痛快快死在了战场上。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是痛快了,但是寨子里洞府里的女孩子们呢?她们后半生是怎样的下场,她们会被明廷军队尽数押走,作为叛军的家眷押到几千里地之外的北方,为奴为婢,供人驱使,更有的人会成为军中的……你们多多少少读过书,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条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你们愿意自己的妹子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吗?”

“不……不要再说了,我们不愿意,不愿意。”人群中有一个少年男子虎目通红,泪水大颗大颗滚滚落下。

在响起了这一声回应后,每个人都爆发出来怒吼:“不,不愿意。”

纪雨瞳说道:“我听司徒老先生说,明廷的军队不仅仅会把我们的姐妹们掳走,更是会把我们年幼未成年的弟弟们送到皇宫里面。明廷富庶,这些年来官宦奇缺,弟弟们到了皇宫……我一个女孩子本不该说出来,但是比我作为女孩子更加羞耻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们会切断弟弟们传宗接代的子孙根,让弟弟们成为这世上最被人瞧不起的阉人。他们要在皇宫中做最最下贱的活,为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端茶递水,这一生也无法回到我们脚踩着的土地,你们愿意看到弟弟们落得人不人,鬼不鬼吗?”

“不,我们不愿意。”

见到瑶族少年男子们的血性和斗志被彻底激发了出来,纪雨瞳趁热打铁问道:“我很自私,我也怕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么我再问你们,为了保护我们的弟弟妹妹们不受伤害,你们愿不愿意听从我刚才的主意?”

“愿意,我们要成为真正能够保护族人的勇士。”

其中一人扯着脖子道:“不就是装扮成女孩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到说服了这群人,纪雨瞳转过脸向柳世源看过去,她的双眸含着笑,笑里面含着转圈的泪花。

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纪雨瞳还想要尝试一番。既然最终的结果是最坏的,为什么不全力尝试去改变,为了大藤峡上上下下每一个人,也是出于私心为了自己。

当抵触的情绪不再,心里面的那道坎儿算不得一回事儿之后,瑶族的年轻少年们玩闹起来,一群人相互面对着翘起兰花指,装着撒娇的腔调,你一句“死鬼”我一句“冤家”的嬉闹起来。只不过无论从哪里看过去,他们的一举一动仍旧掩藏不住拼杀的战士阳刚气。

柳世源瞧着这群人的举动,向纪雨瞳问道:“他们这般,可行吗?”

纪雨瞳说道:“唉,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只要明廷军队那边不使用千里眼,用眼睛远远瞧着的话,应该看不出破绽来。”

柳世源忧心忡忡回道:“这次明廷集结的军队都是装备最为精良的,连皇帝视为心头肉的神机营都出动了,明廷军队的将军手里头怎么会没几个千里眼呢?如果我估算不错的话,韩雍的手里头应该会有。”

纪雨瞳再一次呆住了,她谋划的这个办法是绝好的,只不过,一支千里眼便可以把她的这个妙计识破干净。

正在这个时候,柳世源和纪雨瞳的身后传来了另外一群人的声音:“都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既然有穿帮的可能,为什么不用我们这群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呢?雨瞳姐姐,你不是常常跟我们讲花木兰的故事吗?你不是说巾帼不让须眉吗?为什么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便把我们给忘了呢?”

听到声音,纪雨瞳讶异的转过身来。

映入纪雨瞳眼帘的,是九层崖山寨及附近周边山寨几位威望颇高的头人的女儿们,她们此刻一身精悍的短打装扮,腰间都别着一把弯刀,看起来个个英姿飒爽。

“雨瞳姐姐,我们愿意和九层崖的勇士们共进退,同生死。”这群皮肤晒得黝黑的族人女儿们把下巴骄傲的扬了起来。

虽然纪雨瞳的脑袋里有着超越他们几百年的思想,但是战争的惨烈残酷使得她没有办法把年轻的女孩子们联想到一起,战场上杀红了眼的都是在找到站着的生命去收割,分不清是男是女,勇士们倒下了是壮烈的,可是女孩子们的头颅被削去一半,身子分成两截的画面,她是想都不敢想。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第十六章 男儿自当重横行(四)

“雨瞳姐姐,为什么哥哥弟弟们可以,我们就不可以。他们有兄弟姐妹,我们也有,大藤峡里生活着的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是休戚与共的一体。”

“甘凤凤,打仗不是书本上更不是你雨瞳姐姐描述给你的那样。刀剑无眼,看着兄弟倒下杀红了眼的战士们,会逐渐癫狂起来,他们分辨不清站在对面的是男是女,只要不是和他们一样装束的,他们会置之于死地的。”柳世源知道纪雨瞳心中所想,于是从旁劝说。

甘凤凤和纪雨瞳情同姐妹,平日里呢,大大咧咧像个假小子,颇有些男孩子的风格,喜欢舞刀弄枪。而且她在大藤峡的身份非同一般的尊贵,是大藤峡除了侯大苟之外威望很高的头人女儿。

甘凤凤听柳世源这般说,很是不屑说道:“世源哥哥,别拿那些血不呼啦的画面吓唬我,虽然我从来没有打过仗,但是我知道打仗到底有多残酷。世源哥哥别忘了,我们也是大藤峡的儿女,为了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我们宁愿把头颅里的血全部倾洒在这里,也不愿意受尽凌辱,苟且偷生。”

甘凤凤的话掷地有声,比男儿慷慨赴死更加豪迈。

“丫头,说得好。”侯大苟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了出来。

“头人……”

“首领……”

少年男女们按照自己的习惯,纷纷喊道。

侯大苟使劲拍了拍他经过的一名年轻男子的肩膀,满含热泪的眼睛里充满骄傲:“真是没有想到,大藤峡的好儿女们一个个彻底长大成人了。好样的,你们都是好孩子。”

他快步来到纪雨瞳的面前,话语里充满了感激:“雨瞳,你真是福星,你又帮我们想了一个好主意。从今天开始,我们每一座山川里无论男女老幼,遍地都是战士了。”

纪雨瞳道:“但是……”

侯大苟说道:“雨瞳你放心。我们大藤峡里好男儿多到比天上的星星也不差,怎么可能让我们的姐妹儿女以身犯险呢。雨瞳你瞧瞧这么做行不行,一旦明军来犯,我们一定是要硬碰硬正面交锋的,到时候我们会凭险而守。女孩子们,便负责搬运小的石块和檑木,在双方交战之前于险要的要塞上露一会儿脸面,让对面的明军知道我们这方阵地上确实组织了女孩子在战场上,让他们有所顾忌。等明军万一被我们打得不顾一切,开始用犀利的火器和重型攻城器械进行覆盖毁灭的时候,我们便第一时间掩护她们从阵地上撤下来,把对她们造成损伤降到最低,你看行吗?”

纪雨瞳无奈点了点头:“为今之计,好像也只能这么做了。”

纪雨瞳没有预料到,以甘凤凤为首的女孩子们会毅然决然参加这场战斗。

顿时,纪雨瞳感觉自己罪孽深重起来。

纪雨瞳来到甘凤凤的身边说道:“凤妹妹,真有那一日,我和你一起。”

柳世源呆住了,他没有想到纪雨瞳也会这样的执拗:“雨瞳,怎么连你?”

侯大苟说道:“雨瞳,你和她们这几个丫头不一样,你是咱们大藤峡新晋的女军师,从古至今哪有军师亲往战场厮杀的道理?”

甘凤凤也在一旁道:“大头人说的没错,雨瞳,如果我们姐妹几个有你十分之一聪明,我们才不会选择冲到第一线呢,我们呢是能动脑子的负责动脑子,能动手的负责动手,各司其职。”

其他少女也附和着甘凤凤:“是啊,雨瞳姐姐,你就不便和我们一起冒险了。”

纪雨瞳说道:“不行,大首领、世源、凤妹妹、在场的各位妹妹们,请你们不用再试图劝阻我。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就要和天底下最精锐的明军队伍一刀一枪的拼杀了。所谓的谋略,在峡谷短兵相接的时候,已然没有大开大合、一攻一守时候来得有效。而且,说到底我只是个想过平凡日子的小小女子,肚子里并没有如诸葛武侯那样经天纬地的才学。各位不要忘了,我的亲人们也是死于朝廷兵祸中,我日思夜想着的夜市希望能够凭着自己这双手,给他们报仇雪恨。”

刚才少年群众领袖一样存在的小伙子走到他们周围说道:“头人您请放心,到了战场上,看到诸位姐姐妹妹出现加油鼓劲,我们这群人是会更加有斗志,更加明白自己肩膀上的担子的分量,我们会更加勇猛向前,奋勇杀敌。并且,我们会以我们性命做担保,在我们倒下断气之前,我们绝不允许她们有丝毫损伤。哥哥弟弟们,我们能不能做到?”

“头人,我们能。”

山林间,回荡着坚定的回答。

侯大苟激动的抬头仰望天空,喃喃说道:“受贰哥,你好好看一看大藤峡的这些孩子们,希望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护他们,保护他们扛过这次劫难。只要我们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打退朝廷组织的最大规模进犯,朝廷的那些高官以及皇帝就不得不重新,到那个时候,你梦想的大藤峡,你所争取的一切,就有可能真的实现。”

不过,就在大藤峡群情激昂的时候,韩雍和蓝小龙在桂林府的知府衙门厅堂里彻夜长谈,韩雍用了五六个时辰的时间把侯大苟近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掌握了个通透。

韩雍走出知府衙门厅堂,毫无将领该有的风范,歪腰斜胯使劲伸了个懒腰。

李震紧随其后跨过门槛吗,在韩雍身后轻轻踹了一脚,说道:“你这个老小子真是够绝的,我怎么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问呢?”

韩雍揉着眼睛说道:“这场仗对于你我的意义,不同。这是一场从皇上到朝廷重臣无不关注着的大仗不假,但是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兴趣,我一直在思索,为什么大藤峡的战火会一直绵延不绝烧了几十年,我等了这个机会足足等了近一千五百个日夜。感谢上苍把蓝小龙这么个人赐给我们,看来侯大苟以及大藤峡的那些人时运不济,此时此刻我不充分利用蓝小龙,更待何时。”

第十六章 男儿自当重横行(五)

李震说道:“你呀你,就是一个修罗夜叉,遇到你,他们算是命不久矣了,哎,对了,适才你命人把蓝小龙先行一步带走,是要安排到别处吗?”

韩雍说道:“我瞧着那蓝小龙也并非是个痴情种子,绝对不会在情感上专情于一人,他之所以心心念念忘不了纪雨瞳,不过是出于男人极度强烈的占有欲,我给他的定义是,绝非善类,我担心不给他找点事情做做,弄不好会捅出我们想不到防不了的篓子。既然蓝小龙有如此旺盛的精力,我便着人给他寻了一个专门灭火的所在。”

李震听到后,邪邪笑了笑,把耳朵凑过去问道:“怎样一处所在?”

韩雍说道:“瞧你那一脸色授魂与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样的去处难道你还猜不出来?”

李震摇头晃脑道:“自古美人乡,英雄冢,我自然是知道你寻摸了一个或者几个女子令蓝小龙销魂蚀骨醉卧其中去,不过我好奇的是何方神圣。我瞅着蓝小龙那小子身材如一座小塔一般,平常的女孩子家家的哪里受得了他的蹂`躏挞伐。”

韩雍说道:“这方面我哪能不仔细思量,肯定不能找寻常女子去对付他,我托人淘到的可是一个宝,风月场中的翘楚,两广地区红透半边天的头牌,对付起男人来,手段是丛出不穷,保证蓝小龙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伙子不久便会食髓知味,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李震用手指使劲戳了韩雍一下:“我这脊梁骨可是一阵阵发凉,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十足十一阴险狡诈之徒,谁被你盯上了,是绝对不可能整囫囵个儿出来的。幸亏这蓝小龙贪恋美色,没有什么壮志雄心,要不然,能生生被你在股掌之间玩弄至死。”

韩雍说道:“兄弟,不提他,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从知道男女之间那些事情至今,我从来没有对哪一位女孩子产生仰慕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几个人对于纪雨瞳的种种事情后,我韩雍居然会对纪雨瞳生出了相见恨晚,但是一见毁终生的感觉。我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亵渎她,伤害她一分一毫,像蓝小龙这样的腌臜泼才更是不能够。”

李震夸张的把眼睛和嘴巴张的大大的,仿佛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这,我所认识的那位韩雍老兄是你吗?我的那位多年老友一直不是都想着建功立业,不考虑儿女情长的吗?在他的眼里女人不是粉红骷髅吗?而且,我认识的韩雍一向是有仇当场便报了的,她是谁?她可是一心想将你杀之而后快的人,你别忘了,南京城外埋伏刺杀一案的方案策划人便是她。”

韩雍也是不自信摇了摇头:“她改变了我对以往观念的看法,仅仅是听到她的一些事迹,我便感觉自己与以往有所不同。”

李震一脸的不可思议:“难不成你这千年的和尚也动了凡心?你韩雍想娶了她纪雨瞳不成?从你和那位司徒老先生所描述的,以及蓝小龙为之疯狂的一切,明眼人一眼便能够猜到,这个名唤纪雨瞳的小姑娘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韩雍自嘲般笑了笑说:“瞎说什么,我动的心思是,如果能够在征缴平定大藤峡之乱这件事情上建功立业后,我一定找一个能够厮守终生的女子共度余生,不过绝对不会是纪雨瞳纪姑娘,她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神仙妹妹,这话从我嘴里面说出来,别说你不信了,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哎,说好了哦,一,日后不许拿这件事情取笑我,二,不许告诉其他人,要不然,兄弟都没得做。走走走,陪我一起去吃点东西,大战一触即发,到时候有的忙了,得空赶紧祭一祭自己这五脏庙。”

看着忙碌了不知道多少时辰的韩雍依然神采奕奕,自信满满,李震由衷赞叹道:“作为兄弟,我就佩服你身上的这股干劲满满的样子,我朝当世名将之中,除了你,似乎别无他人可选。”

两兄弟正边走边说话,只见走廊不远处一扇门打了开来,卢永甩着膀子,揉了揉睡得惺忪的双眼走了出来,半睡半醒迷迷瞪瞪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说韩、李二位大人,你们起得可真是够早的。自从出宫,一路行来的这几个月,咱家自己都觉得越发没有规矩了,宫中的勤勉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身子骨给养的懒散了起来。瞧瞧这光景,要是搁宫里面,咱家估计忙忙碌碌都能有一个半时辰也不止了。”

明朝行军队伍里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一直被将军们诟病的传统,但凡出征,朝廷必然会派监军左右,而这些监军呢,通常是由皇帝身边的亲信宦官充任。这些宦官手里面攥着皇上赐予的无上权力,这个权力很有可能会影响一场战争的走向。很可悲的是,这些委以重任的监军大都是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说有运筹帷幄之能,令将领们行军打仗往往有掣肘之觉,但是三宝太监之于明成祖朱棣一朝的成功,狠狠刺激了一个个无知者无畏的宦官们兴致勃勃的横插一杠。

原本韩雍对后宫中的这些宦官充任监军这件事情非常的反感,但是还好这次派出来的卢永以及陈瑄很是投韩雍的脾气。卢永以及陈瑄的自律得感谢当朝有名的大太监怀恩,跟随怀恩久了后,两人都修了一个极好的脾气和稳重的涵养。之后二人又服侍在周太后身旁多年,脑子活泛眼睛灵光,知道什么事儿该干,什么事儿绝对不能插手。有这样的监军在侧,韩雍省却了不少的烦恼。

如同铁枪杆一般站得笔直笔直的亲兵很是心疼向卢永道:“卢公公,您老人家有所不知,我们韩大人从昨天早晨醒来后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合一下眼睛,和那个叫蓝小龙的大藤峡头人一直深谈到现在。”

第十六章 男儿自当重横行(六)

卢永吃了一惊,看了看韩雍,担忧道:“韩大人这可不行啊,你这身子骨可是关系到全军上下所有将士的性命,好嘛,算起来,你这是有两天一夜没睡了。”

李震爽朗哈哈笑起来:“我说韩雍,你身旁的亲兵跟我带出来的真是不一样,如此心疼自己的将军,虽没提到我一个字儿,可我怎么听起来,似乎是明里暗里埋怨是我的不是呢。”

韩雍抬起左脚,对着亲兵的屁股,上去便是一脚:“我说李震,这你可怪不得我,我这群亲兵近些年都快要成啰里啰嗦的管家婆了,衣食起居没有他们不过问的。卢公公,我这一夜可没白熬,你知道我得到了多少宝贵消息吗?那个蓝小龙将大藤峡的一切都说与我听了,比司徒老先生要详尽很多。大藤峡哪儿驻扎了重兵精锐,哪儿藏有粮草,哪儿挖下了翻板陷坑,哪儿有明哨暗哨,哪儿合适埋下伏兵,这小子都在随军的行军地图上详细标注了出来,卢公公,我听了这些,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卢永用手掌心拍了拍脑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韩大人,可能是咱家多疑了,然而咱家始终是无法相信这个叫蓝小龙的家伙,你说这个小伙子会不会是那个侯大苟安插过来的,给咱们来一个放长线钓大鱼,先投一点甜头给我们尝尝,等到了适当的时机再给予重重一击呢?”

韩雍说道:“真没看出来,卢公公您颇有些将才啊,您所担忧的事情不无道理,我曾经也这样考虑过。任其再是精明过人的人,也没有办法十足十去保证面对着的一个貌似良善的人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只不过呢,世间存在着这样一类人,他们的心里面有怎样的小九九,那是一眼便能猜透的,那便是遇到了命里之人而不可得,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年轻男人们。强烈的占有欲能够燃起熊熊的妒火,这把妒火能够使得一名本来大有前途,充满了无限希望和可能的年轻男子丧失理智,什么家国天下,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民族大义,什么亲情友爱,一股脑儿的能扔得个干干净净。”

“遥想当年,周幽王为了博得心爱妃子褒姒能够笑上一下,居然可以荒唐到上演一出烽火戏诸侯,从他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比比皆是。都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到底是不是,完全取决于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些男人。说巧不巧的是,手握着大藤峡最最机密核心的首脑人物中,蓝小龙便烧起了这么色令智昏的妒火。所以呢,卢公公大可放心,我虽然倾向相信于他,同时,也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

卢永笑着说:“察言观色洞察人心,韩大人真是高我许多。韩大人,你与和大人以及李大人负责军政等大事,粮草供应方面我与陈公公全力配合负责着。”

韩雍说道:“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您和陈公公两位才是大藤峡之战能否打赢的关键所在,公公您身上的担子可不轻,我只怕到时候会累着二位。”

一听韩雍如是说,卢永那一张脸笑得凑到了一块儿:“韩大人这话说得我们诚惶诚恐,我和陈公公能起到这么大的功用?”

李震凑过来说道:“卢公公,您与陈公公二位的作用可以说得上是举足轻重。”

韩雍以及李震到底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有些年头的老人儿,遇到需要拍马屁的时候他们也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的,尤其是遇到皇上和太后贴身的。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后宫中有熟络的人更是好做官,不朋党不代表不可以结交朋友。经过韩雍以及李震两人一阵吹捧,卢永飘飘然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睡意早就没了踪影。卢永精神抖擞了起来:“韩大人李大人,我们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韩雍意气风发,说道:“前往较场,阅兵点将,正午过后,兵锋直指贼兵巢穴。”

卢永热血翻涌起来,拍了下手道:“好。”

“快,快去禀告李大学士等诸位大人以及陈公公。”

桂林府军营所在地的校场范围并不是很大,大概只能容得下三两千人。当韩雍等诸位将领以及大人公公们来到点将台的时候,近二十万诸路大军的各级军官以及精锐排的插不下腿脚。粗如儿臂的钢枪枪杆,黑洞洞索命的火铳枪口,大力士用的青龙偃月刀,真的是枪如林盾如墙,钢铁打造的一把把兵器寒意森森,在阳光照射到上面之后反射出来的光芒,看得瘆得慌。

这三两千人分成十多个方阵,他们装备各异,甚至还有一个方阵的士兵打着赤脚穿着粗麻布,那是临时抽调来的一万壮族狼兵精锐。虽然场上的人人员众多,但是却是没有丝毫声响,整个校场安静的只能听得见韩雍诸人一步步登上点将台的脚步声。

强烈的光线肆无忌惮直刺他们的皮肤和铠甲,汗水顺着皮肤纹理往下一直流,每个人就好像刚刚从水里面钻出来一样。然而所有人都是纹丝不动,只有队列当中举着的旗子才有胆量把脑袋慵懒的耷拉下来。

卢永以及陈瑄显得非常兴奋,他们一边走路一边向着队伍指指点点:“哎哟哟,到底是百里挑一的战士,精气神儿就是不一样,这么远远的看着就能感觉到杀气扑面而来,汗毛倒竖啊。”

和勇在一旁陪笑着说道:“卢公公说得没错,我朝战斗力最强的队伍都在这校场里了,就这三两千人开拔到边关,对面哪怕是数万蒙古铁骑,他们也敢和他们来上几轮冲锋。”

韩雍的身上穿着一副四十多斤重的锁子甲,腰上悬着一把绿鳄鱼皮剑鞘包裹着的虎头吞口宝剑,他右手搭在剑上,踱着方步,锁子甲甲片哗啦哗啦作响,很有一种吞噬八荒的气概。韩雍来到点将台中心位置,清了清嗓子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当中有些人是早年跟随过我的,知道我韩某人什么脾气。就算没和我相处过,坊间的传言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在我的治下,务必时时刻刻把四个字记在心间,枕戈待旦。哪怕是十年二十年没发生战事,我的人也万万没有刀剑入库马放南山的道理。”

第十六章 男儿自当重横行(七)

“我大明王朝开疆拓土至今,和大藤峡几代反贼陆陆续续打了几十载的仗,算一算,居然是赢得少输得多,为什么会发生这个状况呢?为将者昏庸无能,当兵的胆小怂包。我今天说的话,也不怕你们哪个传给什么人听,就算有人当面质问与我,在我这里只有一条会告诉他,其余的都他`娘的扯淡,彻底剿灭了大藤峡反贼才是真本事。你们都是经过皇上点头来到两广地界的,可以说得上是天子之师。我韩雍,不是昏庸无能的将军,我的兵也绝不能怂。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目的只有一个,把烧了几十载的战火给灭了,活捉贼人头目侯大苟。”

每有一句话从侯大苟的嘴里面吐露出来,队伍中那些嗓门响亮的战士便往后面传递过去。在他最后一个字说完后,校场上先是沉静一会儿,接着是不约而同从前往后传递出的吼叫声。

“这一场仗,虽是人多,但是我们压力更大,因为皇上把天底下最好的武器装备都交到了我们手上吗,可以这么说,我们是背水一战,只能赢不能输。所有人听令,朝着我手指着的方向向右转。”

随着韩雍高声令下,他身侧的一名亲兵举起一面三角杏黄旗朝距离二三十丈外的瞭望台打起了旗语。在亲兵旗语打完之后,一名身材高大如石塔一样的战士拉起一把重量在三石的铁胎弓,铁胎弓的弦上搭了一支羽箭。五指松开,羽箭发出尖锐的鸣叫声蹿向了云霄,一眨眼的功夫便看不到踪迹了。

正当所有人不明白韩雍安排的弓箭手为何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忽然之间,一段闷吼传了过来,天雷炸裂一样,同时山崩地裂,大地震颤,不一会儿,远方刮过来的风夹杂着硫磺硝石的呛鼻味道。再定睛看一看远方,几里之外微微凸起的一座小石堆早已经被夷为平地。

究竟怎样的力量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呢?

李贤以及卢永陈瑄等人被强大的威力吓得脸色煞白的。他们虽然知道这乃是神机营火炮攒射出去的弹丸发出的动静,可是他们什么时候亲眼见识过。

跟随韩雍一众人同来校场的桂林府知府常炳坤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吓得一个屁股墩子坐到了地上:“我的老天爷,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好的一个小山堆怎么瞬间就不见了?没……没见到地牛翻身啊。”

和勇走到常炳坤的身旁,伸手拽住常炳坤肉嘟嘟的肥手,一把把常炳坤从地面上拉起来:“常大人不用害怕,小山堆之所以会在一瞬之间消失无踪,是神机营的大将军炮齐射造成的。”

被拽起来之后,常炳坤的两只手都忘记了从和勇的胳膊上放下来,惊魂未定道:“真是惭愧至极,在大军面前失了为官的仪态,本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到底是修为不够。和大人,还得麻烦您借我倚靠片刻,现在我的两条腿还是绵软无力。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过神机营的火器如何如何犀利,如何如何坚不可摧,真正见识到它们的厉害后才会叹为观止。威力如此强大的阵仗,绝对不是血肉之躯所能够阻挡住的。拥有这样的神兵利器,收付大藤峡指日可待。”

韩雍听到常炳坤如是说,微笑着对常炳坤道:“事先没有和常大人先打声招呼,让常大人受惊了。”

常炳坤连连摆手道:“完全没有关系,韩大人,与受到惊吓相比,眼睛的福分更重要一些,这样的场景,我这个文人恐怕一生只能见到一回了。”

韩雍对着校场上的数千将士道:“诸位都应该见识到了大将军炮的威力,为了向四海八荒的百姓表明誓要剿灭大藤峡之乱的决心意志,皇上专门拨发了五千名神机营的兄弟们到这里和你们并肩作战,共进同退。拥有如此神兵利器,你我建功立业,千古流芳的日子还会久远吗?”

“不会……不会……”

李贤伸出两只小指头不停在耳朵里挖了好久,才让被震得嗡嗡响的两只耳朵舒服一些,向韩雍说道:“我说韩大人,我是毫无保留把皇上手上的精锐交接到了你的手上,怎么发挥这支精锐之师的威力,就要看您的能耐了。不过,今天这振奋军心鼓舞士气的一招,着实不错。”

韩雍说道:“神机营于我,就好像神箭手搭在了弦上的一只羽箭,只要离弦而出,是一定会取人性命的,我一定会把大藤峡这个巨人的心脏位置摸准了,再全力把羽箭发射出去。但是在这之前呢,我是不会让它有任何损伤,静等致命一击的到来。”

和勇说道:“神机营的这些军官和兵士们并非被呵护起来的宝贝疙瘩,他们这批人都是多次开拔到北方与瓦剌鞑靼人交战多次的,只不过,还几乎没有到山林里作战的经验,唯一让我担忧的便是这一点,他们纯熟运用着的三段式攻击方式可能不太适合大藤峡这样山谷丛林的地方。”

韩雍说道:“虽说我是第一次指挥像神机营这样的军队,但是依我之愚见,神机营三段式的打击敌人方式,稍微变换一下还是完全能适应任意地方的战斗。也许在山谷丛林里的局限性会稍微大一些,视野会受到地形树木的影响。我呢,会尽量避免在冲锋陷阵的时候使用他们,他们当前最主要的责任是守在佛朗机炮和大将军炮炮手们所在的区域,远程轰击的时候,有了他们在旁,不怕敌人突然袭击。”

和勇说道:“那是自然,韩大人,我真羡慕你,能够指挥如此多种类的军队,尤其是神机营这两年研制打造的小型火炮,炮身玲珑小巧,只需要十几名身强体健的战士便能够如飞一般推走,射速射程比以往的火炮都更快更远。想一想,前方大概二十丈高的敌人寨子用粗木建成了栅栏,我们不需近攻,只需几门火炮一字排开,远远的便把这些障碍炸的粉碎。”

韩雍说道:“没错,有了他们,几乎可以说得上无往而不利,省却我们不少麻烦事。”

和勇说道:“韩大人,你是省事儿了,那个贼头目侯大苟却要头疼的要命了。”

韩雍说道:“就是让他束手无策。所有人听我的将领,大军分成前锋、中军、左军、右军四部分,向大藤峡九层崖寨方向,进发。”

“李震何在?”

李震抱拳半跪到韩雍跟前:“末将在。”

韩雍说道:“命你在十五日之内,务必拿下十个敌寨,不管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都要把这个任务完成了,十五日之后,哪怕只有九个寨子,提头来见。”

“是,大人。”

韩雍道:“我要让大藤峡各地的瑶族僮族人好好瞧一瞧,我们是如何优待占领寨子的村民的。”

就这样,近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桂林府离开,潮水一般向大藤峡涌进去。

而深藏于李贤韩雍等人心里面,何人是“凤”何地是“断藤峡”,好像仍然没有一点点头绪。

第十七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

“轰隆隆……”

“通通通……”

“轰隆隆……”

“通通通……”

大藤峡的每一寸大地都在震颤,四面八方的尘土都扬上了天。

不远处用山石和木头搭建起来的村寨里,到处向天空中升腾起或黑或白的烟雾,碎石如机簧弹射而出的暗器,尖啸着四处乱飞,木屑如一片片飞花,遍地抛洒落地。对于神机营这两年精心研制铸造的新式佛朗机炮的强大威力,韩雍表现的是相当之满意。

几百发弹丸落地爆炸后,对面的村寨里死寂一片,排排的栅栏木墙荡然无存。少了这一道大藤峡战士倚仗的屏障,军队想拿下这个地势并不陡峭的山寨,可以说得上是易如反掌。

韩雍半弯着腰,摸了摸坐骑脖子上的鬃毛,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毕竟,这些天以来,仗打得是太顺利了。

韩雍高高举起手中的红缨长枪,指着村寨的方向,千余名先锋骑兵和步兵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嘶喊着端着持着手中的轻重武器,蜂拥往寨子里而去。

韩雍决定不再看这个山寨一眼,轻轻抖了下缰绳,偏了偏方向。战马很是懂韩雍的意思,踢踏着步子,往亲兵指挥其他士兵临时帮忙搭建好的中军大帐而去。在韩雍看来,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寨子,跟蓝小龙的交谈他是历历在目,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小村寨,没有险峻地势可以倚靠,想要攻克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占据了这个村寨,距离大藤峡首脑心脏之所在的九层崖寨越发的接近了。接近意味着距离和侯大苟正面交锋一决雌雄的日子即将到来。韩雍内心深处起了一丝丝波澜,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些难以克制的冲动。其实,他每日每夜都在想象和侯大苟单挑厮杀的场景,想象着凭借手中这杆红缨长枪把侯大苟挑落马下的时刻,那是多少将领期盼而无法得到的至高荣耀。现如今,一切就要着落在他韩雍的身上,困扰了大明朝廷几十载的大藤峡之祸乱将由他亲自画上终止符号。

当大军兵锋所指位置正对大藤峡九层崖寨不久,韩雍出人意料的改变了部署,把将近二十万的四路大军合并成两大部分,一南一北,这南北两路分进没几日,更是天女散花一样,北五南八成了一十三路。向北一共五路人马,合计有六万八九千人的规模,从武平的东乡以及象州凿进去,切入大藤峡腰腹所在,南向的分成八路,合计有九万九千余人,艰巨任务交给他们,负责从正面进行强攻。与此同时,韩雍把大半亲兵撒了出去,前往广东地界,命令广东各处的水军集结一地,进行重兵把守,铁索横江。

突如其来的部署,不仅让侯大苟措手不及,就是所有的官军将领,也是大大的意外了一把。不过对于官军将领们来说,只要听命调动即可,侯大苟可就大大为了难,因为朝廷是攻打,他们是死守。防守要针对攻击进行改变,但是攻击一方改变的快,他们就被牵住了鼻子被动走一般。

就在侯大苟疲于奔命,对韩雍全新的攻击方略进行调整设防的时候,北五南八十三路大军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一般,攻城拔寨。所到之处,山林百兽四散,万鸟惊飞,那些山势并不算陡峭的山寨洞府被接连攻克,一群群少年男女被俘虏后,捆成了一队一队人马,源源不断送到了桂林府看押起来。

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大藤峡全境便到处都烧起战火,规模大小不一的战斗数百起几乎不分先后展开着,朝廷的士兵们个个奋勇争先,一场场捷报传到进击的每个人耳朵里,刺激着他们,士气大振的朝廷军队兵锋好像收割人命的锋利镰刀,所到之处,无不顺利拿下。一个个山寨洞府好像成熟待收割的庄稼,轰然倒地,成了朝廷军队相互争抢立功的果实。

雪片一般的捷报以六百里加急的特权,快骑送往兵部报呈。

也许用不了多久,一摞厚厚的嘉奖便会从兵部发出,送往韩雍这里,最低如大头兵,最高阶如他,都极有可能受到朝廷的重用和提拔。

韩雍得意洋洋摸了摸他下巴上精心留着的一撮文人特征的胡子,为防止眼睛里进入尘土,眯成一条线看了看群山:“看来我是太把侯大苟当做一回事儿了,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难对付。”

最近这二十天的时间里,山寨之间的争夺与反争夺情况都差不多,他看烦了。

当韩雍骑着坐骑异常轻松的返回中军大帐,即将来到栓战马的木桩跟前的时候,几千名士兵争前恐后进入了山寨。

出现在这些人面前的,除了被佛朗机炮轮番轰炸后倒塌下的房屋,竟然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看见,更别说是活着的人了。

“刚才不是存在了一阵子非常猛烈的抵抗吗?怎么地上连一具尸体也没有?不对,地上还有未除去的血迹,这个地方有古怪。”

这般可疑的状况引起了站在最前面一名老兵油子的怀疑,久经沙场的他觉得事有蹊跷,刚准备招呼周围的袍泽加倍小心,只听嗖的一声响,一只羽箭迅雷一般从天上斜斜坠下,穿进了他的咽喉。

伴随着咽喉那块骨头碎裂的声响,这一名首当其冲中了羽箭的士兵伸出双手死命握住自己的脖颈,一双眼睛就像死鱼一样拼命往外凸起。他全身不受控制抽搐了起来,十根手指的指缝往外汩汩冒着鲜血。眨了几下眼睛的工夫,他便没有了丝毫生命的体征,整个身体像是插在稻田里的稻草人,轰然倒在地上。

随着这支羽箭的,是一阵如蝗虫漫天的箭雨,这些箭雨都带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覆盖住了寨子中仿佛是撤退时候才扔在各处的稻草。羽箭落入稻草之时,瞬间腾起一团火苗。

有的士兵察觉不对,大声叫道:“快散开,这些是用油浸泡晒过的稻草。”

第十七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二)

稻草是覆盖在一堆堆石块子上的,稻草是浸泡过的,那么这些石堆子肯定另有乾坤,征战多年的士兵们相互看了一眼,达成共识,不约而同向后急急退去。

然而就在此刻,不大的山寨里已然是人满为患,想要躲避开来实在是不太容易的事情。

“轰隆隆……”

一声怒吼从石堆子底下发泄出来,稻草冲上了天,石头飞上了天。稻草下,石头堆上的油是临走之前倒上去的,顺着石头缝隙渗入了底部,爆炸是从不知道多少层的石堆下发生的。随着爆炸声,不计其数的大小石头弹射出来,整个山寨下起了碎石雨。

这堆石头,大的超过百斤,小的只有婴儿的拳头大小。它们由于重量不一,或是被高高抛弃再急速下落,或者贴着地面直直飞出,几乎是全覆盖的打击,杀伤力可想而知。乱作一团互相拥挤踩踏的韩雍手下可就惨叫连天了。他们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是想要躲藏,也没有个去处,一时之间,便有近百人死伤,脑浆迸裂,血肉横飞。

伴随着收割人命的碎石雨的,还有充分燃烧起来从天而降的稻草。

眼看着这块本是建功立业收获军功的所在,只一个转身的工夫,便变成了令人胆寒的修罗场。

“兄弟们注意躲避,这些石头堆古怪的很,所有人就地趴下。”没有受伤的士兵大声提醒着。

更有甚者,抱头全身贴在地面上,嘴里面念念有词:“是火药,是火药。”

其实,之前山寨里黑色白色的烟雾除了佛朗机炮弹丸爆炸造成的,更多的是被引燃的,屏蔽着攻打山寨的士兵视线。佛朗机炮虽然无坚不摧,却也有着轰不开堆了不知道多少层的石头堆。

很显然,这些石头堆堆放、爆炸的次序,是经过了细致的考量的。主要想做到的是让这些石头四处飞溅的时候在整个山寨里没有死角,让攻入山寨的朝廷官兵们避无可避。

当明军官兵们快要冲到山寨的时候,抵抗的人会覆盖上有油浸泡多日的稻草,浇灌油料,堆放着的石块最底层是几百上千公斤的火药。做好这一切之后,他们便从地底暗道撤离,请君入瓮。

石堆堆放的位置,在它们先后爆炸后,冲进山寨里的明朝官军们不得不被迫分开,成为两个部分,分别向两个方位躲避。

铺天盖地的石头向天空中飞去,又夹带着异常巨大的力道直直坠落。朝廷军队中,不幸被巨石砸扁了脑袋的不计其数。不过,如果只有巨石从天而降反倒容易对付,更多的是如蝗一样的碎小石头以各种无法寻觅的角度和弧度,织就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横扫地面上的官军士兵们,简直就是防不胜防。

跟在队伍比较靠后位置的人能够幸免于难,迅速撤离出山寨。而那些先行一步已然深入山寨的人可就倒了霉了,无奈之下,纷纷往山寨更深处的密林而去。

只要能够躲避到粗大的树干背后,就能够逃脱升天。

跑得最快的一名士兵在一只脚即将踏进树林,心里面暗暗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的时候,他的脚下却是滑了一下,紧接着身体急急坠落。他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没了性命。

紧随其后的士兵大声叫喊了起来:“不要再挤了,不要再挤了,前面是陷坑,树林里面到处都是陷坑。”

他说的没错,山寨以树林为界,被挖了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陷坑,铺上杂草的陷坑底部插满了一排排被削得尖尖的竹子,一旦失足踩到悬空的杂草铺垫,掉下去是绝对没有可能生还的。

跑在最前面的一群士兵由于收不住脚,尽数绝望惨叫着掉了下去,被尖头竹子穿成了一串串,稍微靠后跟上的士兵在发现陷阱之后,赶紧用身体死命向着反方向扛着,但是,完全没有用。因为被碎石阵砸的没了魂魄的人潮拼命喊叫着往树林里躲去,根本听不到前方的警告声,更不知道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使劲往前搡着拥着。

这种人挨着人,人挤着人的场面让站在前面的人无助的在无法抗拒的向前推动力下一点点朝着陷坑掉落,就像从托盘上被滑落进入锅中的水饺一样,无数的身躯跌落陷坑,被钉在了竹子中,直到陷坑被血肉之躯填满为止。

所幸的是这群士兵之中虽然有数量不少,没经历过惨烈战斗的卫所兵,还有少部分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边军。接连多日的连战连捷令这些边军如韩雍一样轻视起大藤峡的反抗,这一阵惨绝人寰类似于屠杀的反击使得他们清醒。边军们迅速围拢到一起,大喊:“结阵,把盾牌举起来,所有人聚拢到一处,往山寨外撤去。”

这个山寨的反击实在是触目惊心,好像是一座精心布置好的屠宰场,在没有完全摸清还有没有更可怕陷阱的情况下,冒冒失失进入树林恐怕只能任人宰割。

眼前的林子里,影影绰绰的,不知道密林之中到底有多少人马。

就在怯阵的卫所兵向能征善战的边军方阵靠拢过来的时候,斜刺里飞出来一排排被削尖了的竹子。

这个山寨的埋伏和打击是一轮紧跟着一轮的,他们没有留给明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由于碎石阵以及陷坑将攻打山寨的明廷军队压缩成为一个相对拥挤的方阵之中,竖起盾牌结阵进行防御后不可能那么快分散开来,所以,越过了不算高的盾牌墙,还是有很多人暴露在飞出的竹排阵的绞杀收割范围内。

一名名卫所兵的官兵被以四十五度斜角落下的竹排穿了个透亮,血肉模糊的钉在了土地之上。

由于盾牌阵中间站着的已经算是人满为患,于是乎出现了不忍直视的一幕,任由宰割。有的竹排之上,竟然穿透了四五个人,血淋淋的斜斜挂在竹排上。

第十七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三)

无奈之下,边军手持盾牌,散开方阵,本着能够尽可能多的掩护战友撤退的想法,迅速后退,希望能够逃离竹排的射程。

在快速撤离的过程中,边军进行了尽可能的零星还击。只不过,火铳和羽箭对准的密林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能盲目进行射击。到底有没有给对方造成伤亡,他们也听不到声音,因为袍泽的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遮盖住了其他响动。

在这个建筑占地规模不小但是地势平稳,本没有战略作用的山寨,将近五千名官兵栽了一个大大的跟头,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事后统计了一下,阵亡了一千五百人,前锋营的千余人基本上全部搭进去了,伤一千八百人,失踪四百二十人,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明军居然连对方的人影都没有看到。

韩雍在来到马棚的时候,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连忙拿起为数不多的千里眼,千里眼里头,是令他不可思议的一幕。

然而,这失败并非终结,而是刚刚开始。

撒到各处的探马在不久之后纷纷禀报战报,看着他们下马时候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韩雍心里面明白,胜负的天平已经倾斜了回去。

“报……大人,负责前往攻占紫荆的军队在距离目的地大概三里处遭遇伏击,损失惨重。”

“什么?遭受了伏击?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探马道:“我们从途经的山寨孩童的嘴里面得知消息,距离紫荆不远的左右侧绝壁最近新盖了几处山寨,据说是专门用来抗击大军之用。就在大军行进到山谷距新建山寨大约三里地的时候,檑木和巨石铺天盖地从上方砸向大军方阵,我军人马无处躲避,一时之间死伤无数。后来,派了善于攀爬的士兵上去后才发现,几处新盖的山寨是空的,只是为了引诱我们前往,在必经之路上放了织好的藤条大网,里面放满了檑木和滚石,当我们途经的时候,便有守在一旁的人砍掉藤条,继而迅速撤离。为了防止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必须组织一队人马,在悬崖峭壁上探视险情,由于绝壁上没有道路,所以大军行进速度非常缓慢。”

“而且,还有一件很是棘手的事情。”

韩雍问道:“什么事情?”

探马道:“由于绝壁上本就没路,负责探视险情的人不会太多,他们在行进的过程中,会是不是受到瑶族僮族少女射箭和投掷钢叉。由于大人明令禁止尽可能不要伤害女人。战士们只能扛着巨盾,缓缓向前推进。”

韩雍说道:“女人们也上阵了?”

探马道:“是的,大人,在最近这段日子的交战中,出现了不少的女人。可能大藤峡那边的贼人在听到了大人的军令,在反抗我军的冲锋中,对方的阵地确实有不少的女性,还有部分身着少女装束的青年男子。这么一来,虚虚实实的,令我们很难分辨。”

韩雍眉头一皱:“好一招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本来是我韩某人想出来表现收服诚意的一招,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被侯大苟用上了。行,真有你们的。”

韩雍继续问道:“那还有没有其他怪异的地方?”

“怪异的地方?”探马半跪于地上,思索了片刻。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回大人的话,还真有一些怪异的地方。”

“说。”

探马道:“那些贼人似乎也会担心那些女孩子会受到伤害一般,所以只有我们距离他们很远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让女孩子们故意露一下脸一样,之后再攻打冲锋的时候,便再也不见这些女孩子的身影了。”

韩雍听了后,展颜笑了:“很好,观察的非常仔细,我先在这里给你记上一大功。既然大藤峡的贼人想利用我的这个军令做文章,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去,向全军通报我的军令,除了在攻入山寨中扶老携幼的女子,在战场上遇到女人模样的,不用再有估计,第一目标便是阵地上的女人。再知会壮族的几位头人,把一万狼兵分散成一十三路,大藤峡绝壁之上,必须由壮族的狼兵探完了路之后,才能通行。最后告知十三路大军的将军们,戒骄戒躁,不可急于求成,不可轻敌,步步为营。不论胜败,尽量减少队伍的损失到达预定集结地,全部算上首功一件。”

韩雍挥了挥手,道:“赶紧让你的弟兄们把事情安排下去。”

“是,大人。”

当探马骑上战马飞奔远去后,韩雍并没有往中军大帐而去,反而绕到了左侧。距离中军大帐五六丈的一顶不显眼的灰白帐篷,这是行军多年后韩雍养成的一个习惯。一般来说,领军打仗的将领的指挥大帐叫做中军大帐,处于军营中最核心的所在,那里守卫森严,不易靠近。然而韩雍却反其道行之,喜欢在大约二三十步外的地方另外设一顶小小的帐篷,那种仅仅够三两个人躺下休息的帐子。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有的时候,韩雍会显出他如同传说中魏武帝曹操那般近乎狡黠的聪慧。

走到距离中军大帐还有差不多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韩雍的鼻子里钻进了一股浓香扑鼻的味道,那是陈酿的美酒,上等的女儿红。不过,在这遍地男儿汉的地界,有一样比美酒更吸引人的,是女人似乎快乐又似乎痛苦的,从琼鼻里发出来的声音。

一个男子低吼着,用粗重短促的声音含糊说道:“雨瞳,纪雨瞳,快点说你喜欢我。”

“唔唔唔……”很明显,女人根本就来不及去回应男人,檀口便被男子霸道的封住了。她的香舌被男人嘬着吸了过去,哪还能说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你喜欢我?”

男人迷迷糊糊的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女人的身上耕耘着,冲撞着。

第十七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四)

他的熊腰之处传来了一阵阵的酥`麻,感受着压在身下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带来的销魂滋味。

韩雍大踏步掀开帐帘走进去,将眼前的荒`淫画面尽收眼里。说句实在话,看到这样的场景,能够不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的都算不得正常男人。韩雍虽然一心建功立业在前,但是他也是拥有七情六欲的正常男人,满园春色他也不能看成枯树朽木,韩雍感觉到了身体某处起了变化。不过,他强行把这股欲`望压制住,在贪婪的看了看八爪鱼一样缠住男人的女子如同白雪一样的粉嫩肥臀和双腿,摄住心神,冷冷一笑,探到男人的双肩,就好像一把巨大无比的铁钳,把紧紧合在一起的两个物体撕拉一下撕扯了开来。

“小龙,别再贪玩了。快点起来,我们有正经事儿要谈。”

原来,帐子中正在纵情欢愉的男人,正是蓝小龙。

“什么……什么样的正经事儿?”蓝小龙喝得人事不知,踉踉跄跄的,若不是韩雍拎着他,他几乎能倒下。

韩雍问道:“接下来我军要往哪里走,才有可能尽量避开侯大苟的逐批次消耗抵抗?”

“哦哦,从这里往西南方,大约七八里地,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可供两三个人并行。”

韩雍问道:“那里会不会有人埋伏?”

蓝小龙吃吃说道:“绝对……不会,大藤峡上下没几个人会在意那条羊肠小道,那是我外出打猎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一条古道。”

韩雍说道:“好,那不打扰你了,你继续。”

蓝小龙身上散发着混合了女人身上浓重的胭脂香气,女儿红入胃后和食物发酵的臭味,男人身上汗渍渍的臭味等多种味道,这味道顺着韩雍的鼻孔钻了进去,让韩雍几欲作呕。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问题答案后,韩雍嫌弃的赶紧把手给松开。

蓝小龙在失掉了韩雍扯着他脖颈的力道之后,软脚虾一样立不住身子,好像一条癞皮狗摔倒在地上。他的意识逐渐又模糊了起来,不过,蓝小龙脑海里还记着一件事情,便是继续和躺在床上玉`体`横`陈的女子颠`鸾`倒`凤。蓝小龙软手软脚手脚并用往那散发着欲望的靡靡之地爬去,在五指触及女人弹嫩柔软的肌肤后,又立刻生龙活虎起来,他一个饿虎扑食扑了上去,急不可耐把女人身上的遮羞物撕扯扔到一边。

女人先是“啊”的尖叫了一下,便又如刚才一样“吚吚呜呜”断断续续发出声音来。

女人非常感谢韩雍,感谢韩雍给她找到了一个身子铁打一般的男子,这个猛虎一样的男人日日与她狂欢痛饮,不分昼夜挞伐蹂`躏她直至四肢百骸一点力量不剩。但是,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她是一个生就欲壑难填、索求无度的女人,这万里难挑一的充沛体力和体能才能够让她得到终极的满足。

走出帐子,韩雍也是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帐子里的女人是天生的尤物,她的情动之声让韩雍也差点儿把持不住,他喃喃自语说道:“在温柔乡浸泡的久了,骨子就酥了,脚也就软了,再雄心壮志的男子,估计是再难成英雄好汉了。”

卢永手里面拿着一把印有八卦图的鹅毛羽扇,掀开自己所在的帐子帘,从斜后方慢慢向韩雍靠近,在走到距离韩雍不过一步远的时候,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哎,我说韩大人,你自言自语发的哪门子感慨啊。”

韩雍确实有些晕晕乎乎,吓了一跳,转脸一瞧:“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卢公公您。”

卢永带着飘忽忽的声音调侃韩雍:“那你认为我会是谁呢?我瞧着韩大人有那么些魂不守舍。”

韩雍努了努嘴,指了指蓝小龙所在的帐子:“说到底我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帐帘子后面的那副景色,是个人都受不了。哎哎哎,我说卢公公,你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

卢永装出一副微微嗔怒的样子,用羽扇轻轻砸了下韩雍:“韩大人,我一个没了根儿的废人,哪里会有这样的风雅心情,你这是成心往我的痛处戳,是也不是?”

韩雍轻轻拍了下腮帮子:“瞧我这张嘴。不过呢,卢公公您在后宫中还是有些你侬我侬的风月雅事,我消息灵通,倒是有所耳闻,我可是听说了,有不少姑姑思慕卢公公您呢。”

卢永用扇子遮盖住脸:“哎呀,羞死个人了,千万别往下说了。韩大人,我找你是谈正经事儿的,刚才我的手下把刚才那一仗都告诉我了。韩大人你说,我们输得这般窝囊,接下来我们要如何?是不是重整军队,再打一次?”

韩雍说道:“据我估计,这座规模占地不小的山寨是个诱饵,原本可能住着人,现在可是搬空了专门候着我们,把我们引入其中,用各种方法屠杀我们手中的有生力量。这个山寨靠山建成,正面是一个陡坡,背面是一座悬崖峭壁,密林之中藏有人马窥探山寨。现在呢,我们只需要留下三千余众,退到山寨对面的高地,挖壕沟,设木珊栏,坚守监视,其他人不用和他们纠缠,动身拔营,直接奔赴九层崖寨。”

卢永指着山寨,不甘心道:“这……难道这个山寨我们就不问了?适才的仇就不报了?韩大人,这里可折损了一两千弟兄呢。”

第十七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五)

韩雍说道:“我的好公公哎,作为一个将军,千万不能在一座非战略要地的地方纠缠,不能一城一池皆计较得失,也不能在乎三场两场的胜负,屡败屡战不可怕,只要至关重要的战役别出了岔子就行。九层崖寨是大藤峡心脏所在,我们的军队如离弦的箭,直插心脏才是根本,不必在这里攻坚,浪费人力物力。”

卢永说道:“大人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我……我只是替李大人和陈公公问一下,问一下而已。”

韩雍说道:“卢公公是朝廷钦点委任的监军,打仗上面的事情,卢公公一定要过问。”

卢永说道:“韩大人客气了,我一个后宫服侍人的人,哪里有行军打仗的能耐,不给大人添乱就算是我的造化了。走走走,我们一起去见李大人和陈公公,这一仗下来,他们二位也是恨得牙根痒痒。”

韩雍听到卢永的推辞之声,心中暗暗笑道:“说到底不是领军打仗的人,不能体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残忍。”

两个人一边往军营的正前方走,一边互相攀谈着。

在来到李贤所在的军帐跟前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李贤以及陈瑄几个人。

韩雍问道:“李大人他人呢?”

侍卫回道:“回大人的话,此刻李大人正在治伤的地方看望受伤的弟兄们。”

韩雍说道:“哦,好的。我说卢公公,我们同往去见李大人?”

卢永刚把嘴张开,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远远的,一名探马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路由远及近:“报……”

来到韩雍的面前,抱拳半跪:“大人,军营外面来了一队人。”

韩雍说道:“什么人?”

探马回:“回大人的话,一群瑶族打扮的老人。”

“瑶族的老人?”在瑶族僮族族群里,老人们的地位随着年数的增长,会变得越来越尊贵,尤其在年轻时本就尊贵的,成为长者后更会变成附近村寨共同的首领和决策者。

韩雍问道:“一共来了多少人?”

探马回道:“据小人目测,估摸着大概七八十人的样子,不到一百位。”

韩雍说道:“都是老人家?”

探马回道:“是的,都是老人,胡须皆白的占了大半。”

韩雍说道:“他们有没有表明来意?”

探马回道:“按照他们说的,好像是有要事求见大人。言语之间似乎对他们现在的头人侯大苟非常的不满,有那么些要投奔我们的意思。”

卢永听了喜出望外:“投奔我们,好啊好啊,把这些老人都带过来。”

韩雍也是一样的表现:“哈哈哈哈……来的刚刚好。赶紧去,按照卢公公的指示去办。哎,对了,顺便叫一队神机营的弟兄过来,再给老子准备一些弓弩手。”

韩雍的这番安排让卢永听得瘆得慌,他不解的瞧向韩雍,问道:“韩大人,你这是何用意?”

韩雍说道:“我军诸路尽皆受挫,士气正处于最最低迷的时候,大藤峡方面则不然,风头正劲,卢公公,以你的聪明才智,你认为对头一方选择在这个时候前来投靠,我是不是要多加小心?”

卢永心生狐疑:“韩大人,你的言下之意是,这群瑶族老人来者不善?”

韩雍说道:“卢公公目光如炬,所猜不差。卢公公仔细想一想,我们从桂林府出发,一路打到这里,虽说还没经历多么多么惨烈的恶斗,其实是因为有犀利火炮庇佑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下的策略时至今日还算正确。我掐指算了算,前前后后山寨和洞府我们攻克了几百个,到眼下,有没有主动阵前投诚的?”

卢永指了指蓝小龙所在的方位:“除了帐子里的那个,好像还真就没有。”

韩雍说道:“那就是了,是不是透着蹊跷?”

卢永说道:“可是,来到我们中军的都是一些糟老头子,这些老胳膊老腿的能干什么?”

韩雍说道:“卢公公您可能有所不知,大藤峡各处的老人家与我们京城里见到的那些老人不一样。这些老人常年劳作,基本上个个身体康健,更有一些是体格健壮的老战士,数十年如一日,习武不辍。如果我掉以轻心,让他们近身了,就这百十口人,也是余威犹存的老虎,我韩某人到那时哪还有的命在,他们想是在中军大帐前上演一出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好戏。”

卢永说道:“既然韩大人已经窥探到了他们的阴谋诡计,我们何不直接抽调兵马将他们一举拿下,何必冒险与他们相见呢?”

韩雍说道:“因为突然之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好主意,必须得经由这些老人家的口,或多或少深层次打击大藤峡刚刚扬起来的士气。”

卢永问道:“什么主意?”

韩雍高深莫测道:“不可说,不可说,卢公公就在一旁耐心等着看好戏。我说……”

探马见韩雍朝向自己,连忙道:“小的在。”

韩雍指着蓝小龙的方位:“去,到那个帐子里去,传话给蓝小龙,告诉他说纪雨瞳已然被前锋营的人给抓住了,让他赶紧过来指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纪雨瞳。”

探马道:“是,大人。”

在探马站起身,一步步后退,离开丈远距离反身跑向蓝小龙所在帐篷方向的时候,韩雍的右侧嘴角,微微翻起一丝丝坏坏的微笑。

韩雍道:“重甲护卫在什么地方,给我调来一百位,把我以及卢公公团团围住保护好喽。”

“是。”

韩雍抬手扶了扶头盔,整了整铠甲,正了正佩剑,一名英明睿智、刚毅果敢的明朝将军出现了。只不过,四周如临大敌,把他团团围在正中间的铁甲护卫,让韩雍少了一份万夫难挡的霸气。

他如此刻意为之的行为是让对方一眼明白,这是警告,不要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大约走了两顿饭的时光,韩雍才在里三层外三层铁甲护卫的保护下,晃晃悠悠从中军大帐来到军营的辕门前。

第十七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六)

一排用巨大圆木搭建而成的防御型木栅栏的里侧不远处,黑压压围了好几十圈的明军。这些士兵有的端着强弓硬弩,有的持着火器铁铳,非常有经验的错落有致站立,形成了毫无死角的杀戮范围圈。中间的人一旦有异常举动,便会在瞬时之间打成筛子,射成刺猬。

探马嘴里面提到的七八十个老人家被团团围困在中心圆点位置,动也不动一下。

韩雍在铁卫们的簇拥之下,走到距离老人大概五六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名须发雪白的老人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韩雍韩大人吧。”

韩雍昂然道:“正是本官。”

老人问道:“我想请问韩大人,这就是你们朝廷对待阵前投诚之人的欢迎方式?”

韩雍说道:“当然不是。”

老人道:“那么韩大人为什么用这样的阵仗对待我们?”

韩雍说道:“咱们别拐弯抹角的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因为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是前来投诚的。”

老人道:“我们不是来投诚的,那是来做什么的?”

韩雍说道:“韩某人也不是愚钝之人,你们所图的,无非是韩某人脖子上架着的这颗人头。”

老人仰天大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韩大人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既然韩大人没有诚意对待投诚的人,那么我们这些老骨头就只能另寻去处了。”

说完,一群老人准备转身离开。

韩雍连忙阻止:“且慢。”

听到韩雍开口,老人即将背过去的身子停顿住了,眼睛不由亮了一下,说道:“怎么?难不成大人回心转意了?”

韩雍说道:“我想您老人家是不是有所误会,我并没有什么回心转意,我只是想让你们等上一等,见一位故人,仅此而已。”

老人问道:“故人,什么故人?”

韩雍转过身朝着中军大帐的位置看了看,见到探马带着蓝小龙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一声令下:“竖起盾牌,列好方阵。”

“哗啦啦……”兵器甲胄互相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眨眼的功夫,在瑶族老人与韩雍之间,形成了几道大概一人多高的巨盾墙,把老人们的视线给挡住了。

蓝小龙光着双脚,颤颤巍巍的往韩雍这边而来。

一边走,蓝小龙还一边整理了下头发,扯了扯略显皱巴的衣角,显得非常激动。

韩雍瞧了瞧蓝小龙的身形,只见下盘已经不是很稳,脚步虚浮。韩雍素来重视养生之道,明白蓝小龙的情况并非单纯的酗酒能够造成,心里面一惊:“我的天呐,托桂林常大人的福,找到的这名头牌果然名不虚传,风月场之圣手,无出其右了。像蓝小龙体魄如此强健的少年男子,只是不到一个月的光景,身子骨便被她掏空成现在这个样子。都说纵情声色,色这个东西,一定要适量,可不能仗着年轻身体好,就毫不顾忌日日狂欢。”

等蓝小龙走到韩雍的身旁,韩雍一把把蓝小龙拉过来,拢到耳朵边:“小龙,你日夜思念的故人就在前方不远处,需不需要我陪同你一起过去?”

蓝小龙连连道:“不用不用,还是我一个人过去的好。”

蓝小龙急不可耐的把手从韩雍的手中抽出来,一边奋力拨开众人,一边踮起脚大声喊道:“雨瞳,雨瞳,你不用怕,我来了,我是小龙啊。”

在他分开最后一道盾牌墙,来到明军包围圈的圆点位置时,蓝小龙呆立住了。

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对方也呆住了。

空气中充满了不自信的窒息,好一会儿,须发雪白的老人才指着蓝小龙道:“蓝小龙,没想到真的是你。从你失踪的那一天起,大藤峡上上下下私底下纷纷议论,有人传言你早就投靠了明廷。可是,每一个人打从心里面还是希望蓝小龙仍然是大家所熟知的大藤峡第一猛士,悍不畏死,勇猛无比的第一猛士。然而我们错了,你真的为了一个女人背弃了族人,背弃了大头人,背弃了大藤峡。”

蓝小龙被这一番质问问得是哑口无言,只能说出一个字:“我……”

韩雍躲在后面看得很是痛快,他还故意捣乱一般,声音高了八度:“老人家,您此言差矣,小龙的做法不叫背弃。他的这种做法按照我们汉人,有一个说法,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知道,以前有一些丧尽天良的官员和军官在大藤峡是坏事做尽,你们以及族人在被逼无奈之下,只能走上反抗朝廷的道路。”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吾皇登基伊始,便决定痛下决心,彻底涤荡大藤峡浑浊的现状。这大藤峡本就属于我朝的版图领土,大藤峡的各族人民也是我们万岁爷的子孙,万岁爷怎么会弃之而不顾呢?在你们大藤峡,我看只有蓝小龙一个明白人。你们反抗着反抗着,便鬼迷了心窍,认为能够再创一个朝廷,一个你们自己的朝廷,仔细琢磨琢磨,这可能吗?”

老人冷冷一笑:“不要昧着良心净捡好听的说,天下的乌鸦有白的吗?难不成换了一个皇帝掌权,天底下的汉人官员便由黑的变成白的了?我们几代人不是没有盼过,可是走了豺狼,来的却是虎豹,一个比一个狠毒,我们已经彻底绝望了,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簧、花言巧语,我们都不会再上你们的鬼当了。”

须发雪白的老人身后,一名年纪比他稍微小一些的老人看起来脾气非常火爆,他声如洪钟,指着蓝小龙说道:“小龙,小龙……呸,真恶心。蓝小龙,韩雍唤你的时候可是够亲近的哇,看来你是王八吃秤砣铁心要卖命给明廷了是吧。”

蓝小龙脸白如纸,哑口无言。

“你这个被鬼迷了心窍的狗东西,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外姓女子,便把大藤峡几万战士,几十万的族人卖了个精光。”

老人看了看站在层层重甲护卫身后的韩雍,明白刺杀韩雍已经不成,只不过他还是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呐喊:“老伙计们,动手。”

第十七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七)

随着老人的呐喊,所有老人不约而同把手探入袖口。待双手举起的时候,每个人的五指间都捏着一把在阳光下翻着幽幽蓝光的匕首。

他们眼中的目标本就只有一人,韩雍。

图穷匕见,老人们在绝望之下发难,希望能够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们每个人手上的匕首尽数浸染了大藤峡毒性最强毒蛇的毒液,哪怕只要撕开一点点皮肉,见到血丝,毒液便能够进入受伤者的体内,让沾染了毒液的人一时半刻血凝而亡。

可是这毕竟是绝望的一击,几十名巨盾手把巨大的盾牌高高举起,在韩雍的面前组成了一道圆弧状的围墙,密不透风。为首的几个瑶族老人全力一击投掷出的匕首全部攒射到了巨大的盾牌上,崩出点点火花。

韩雍说道:“既然你们食古不化,我便成全你们。”

明军的战士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神机营的人率先开火,震耳欲聋的铁铳发出了怒吼。

紧接着,“嗡嗡”锐响的弓弦发出渗人牙齿的鸣响。

这些被团团包围着的老人,成了训练时候的活靶子,他们浸润几十载的近身搏击术在这里连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铁铳的弹丸在老人们的身上攒射出一条条血线,强弓劲弩洞穿了他们的胸膛,这些老人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便倒了下去。

在咽气之前,他们几乎后悔至极的说出了差不多的话:“我们不应该不听纪雨瞳和柳世源的劝阻。”

他们都是瑶族族人中的尊贵长者,更有甚者是独霸一方的寨主和洞主。

当他们看到朝廷的军队一步步向九层崖寨逼近的时候,老人们聚到了一处,想出了一个他们自认为妙不可言的计策。

他们想到的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便是,向明军投诚,用为大军引路为诱饵,把韩雍给赚出来。只要能够近得了韩雍的身,他们便一拥而上,短刃扔出,伤了韩雍的皮毛,便可以致韩雍于死地,那么,明军的这次围剿便解除了。

当老人们将研究的想法告知侯大苟的时候,柳世源和纪雨瞳连忙上前劝阻他们。因为纪雨瞳和柳世源深深明白,像这些老人们琢磨出来的所谓计策,在汉人的历史舞台上,已经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这样的笑伎俩怎么能够瞒得过熟读兵书熟读历史的韩雍呢?在韩雍看来,这哪是天衣无缝的计策,明显的漏洞百出。

然而,纪雨瞳和柳世源到底涉世未深,他们对于人性的了解远没有他们制定策略那般厉害。有的时候,当一群人认定一个可行之策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容许别人持有反对意见的。即使他们愿意说给你听,也是想获取你的支持和夸赞,仅此而已。

尤其,他们面对的是被瑶族族人们视为尊贵身份的老人们。

于是乎,越是纪雨瞳和柳世源苦口婆心的劝说,这群老人家越觉得他们的计策可行。

一个又一个老人直挺挺倒下,站在人群比较靠近里面的几位老人高喊了一声:“老伙计们,给我舍命往外冲,我们不可以都撂倒在这里,要有人把消息带出去。”

这群老人在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打算能够活着回去,本来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老人们听到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他们如同疯狂了一般,抓住倒在地上断了气的老伙计的尸身,以血肉之躯为盾牌,挡着弹丸和弩箭,拼了命往辕门之外冲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真的有四名老人鬼使神差的突破了重围,远遁而去。

韩雍得意洋洋笑了起来,这正是他意料之中想要的。

可是蓝小龙却和韩雍截然相反,蓝小龙是欲哭无泪。

突出重围远去的这四个老人会给大藤峡那边的人带去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然而这个消息除了能够让大藤峡的族人们燃烧起熊熊怒火,更可能带来一个负面的情绪,让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族人们内心存在的侥幸彻底不存在,蓝小龙对大藤峡的熟悉程度和他们是一样的,明朝军队这方面已经做到了知己知彼,大藤峡方面想打退进攻,已经是越来越不可能了。

蓝小龙来到韩雍的身旁,气急败坏道:“韩大人,你为什么不派兵去追?”

韩雍很不屑一顾:“只不过是四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何以需要动用我的精锐人马,万一前面有埋伏,岂不是要折损?由着他们去吧,就算留下了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早晚,还不是得落在我的手中?”

蓝小龙脱口而出:“不可以。本来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已经投靠了朝廷,这几个老家伙一回到九层崖寨,就会彻底坐实了……”

韩雍双目怒睁,说道:“蓝小龙,你说什么?难不成你还有二心吗?”

蓝小龙当然是有二心的,他心里面的小算盘一直打得啪啪响。他身处明廷大军背后,虽然和盘托出他所知道的一切,并没有抛头露面。等到日后攻上九层崖寨,得偿所愿,占有纪雨瞳。另外,侯大苟的结局一定是要么战死,要么被俘押解进京。等到那个时候,整个大藤峡之内,就属他的地位最高。他可以向皇上呈递奏疏,大藤峡必须得有一位有威望的头人坐镇,要不然单单凭借新派官员治理,恐怕难以驾驭这些族人。无论从得失利弊来说,朝廷只能挑出他这么个最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一旦成为叛徒,他盘算的一切都会失去,他会成为族人眼中的千古罪人,受到千夫所指,为人不齿。

只不过他内心的这些想法现在都不便说出口,于是蓝小龙不得不找一个牵强的理由:“我心爱的侍妾目前还在山寨中,如今那些老家伙认定了我是背弃大藤峡的,回去后我那侍妾一定会没命的。”

韩雍对此理由很是不以为然,说道:“嗨,我还以为多大的状况呢。放心吧,不会的,侯大苟说到底也是枭雄一个,如果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只会败亡的更快。俗话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九层崖寨上不是还有一个你心心念念的纪雨瞳吗?话说回来,这些老人临死前个个悔不该没有听从纪雨瞳的劝阻,我心大慰,真是没看错这丫头,平生知己啊。小龙,别想那么多,你的帐中不是还有一位不可多得的红粉佳人嘛,可不要让人家独守空房哦。”

蓝小龙心怀怨念,狠毒的剜着韩雍,并没有要动上一步的意思。事态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哪还有心思在男欢女爱上。

韩雍说道:“怎么还气鼓鼓了起来呢?来来来,我给你出一出气,怎么样?小峰何在?”

小峰就是适才跑到蓝小龙帐篷的探马。

“大人,小的在。”

韩雍问道:“刚才,本大人命你传话给蓝大头人,原话再重复一遍。”

小峰道:“大人您刚才跟小的说的是,‘蓝大头人的故人已到辕门之内,速速请蓝大头人前来相认。’”

韩雍厉声道:“那为什么蓝大头人跑出来的时候嘴里面喊着的却是‘纪雨瞳’的名字?”

见韩雍发怒,小峰的脸色大变。他对着自己的脸,抡开了手使劲抽打,说道:“是小人该死,是小人该死,是小人自作聪明,认为大人所说的那位故人是纪姓姑娘,这才递错了话。”

韩雍说道:“什么?递错了话?你可知,在战场之上递错了话,是要掉脑袋的。”

蓝小龙心里面咯噔了一下,偷偷瞄了眼韩雍身旁的亲兵,这些探马最近都是由韩雍的亲兵充当的,小峰和他们亲如兄弟。见小峰要受罚,个个都怒视着蓝小龙。

蓝小龙明白,他现在身处明军军营,最最惹不得的便是韩雍身边的这些“小鬼”们,既然预设的小算盘打不响,那么退而求其次,待大藤峡破了之后,论功行赏起来,自己多多少少能捞到一个官职,赏赐的财物估计也不少,再把纪雨瞳娶到手,多少是圆了自己近几年的愿望。

他赶紧变幻脸色,来到韩雍身旁:“韩大人,您误会了,这事儿绝对不怨小峰,是我一时之间听岔了,万万责罚不得。”

韩雍说道:“真的听错了?”

“真的听错了。”

韩雍说道:“好,小峰,既然有蓝大头人出面为你求情,我便免去你的死罪。下去吧。”

“谢大人,谢蓝大头人。”

第十八章 枭雄魂归九层崖(一)

七天之后,紧急调拨的壮家一万狼兵赶到战线最前沿,让大军瞬间如虎添翼。这些光着脚底板,身着麻布粗衣,以七个人为一战斗小队的狼兵们被安排到陡峭的山崖之上。

他们的任务是清除悬崖峭壁两侧埋伏着的瑶族僮族战士。

狼兵们在峭壁之上健步如飞,和坚守在上面的伏兵斗得是天昏地暗。在人数相当的基础上,两方实力差不多,基本上能打得旗鼓相当。不过一旦暴露位置,山崖下的汉家大军会用各种远程武器进行支援,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让本来负责守卫峭壁的各处瑶族士兵损伤惨重,节节败退。

有了这群爬高上低如履平地的高手们的从旁协助,韩雍的十三路大军再也没有遇到太过激烈的抵抗,大概又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一十三路大军便汇合到了两处,形成了南北夹攻之势,以锐不可当的战斗力接连攻下了古营、石门、林峒以及沙田等十几处触及侯大苟苦心经营的大藤峡根基的要塞。在这些战略地位举足轻重的要塞一一被攻克以后,大藤峡的心脏所在便彻底出现在了韩雍等人的面前。

蓝小龙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韩大人,您往那里看,前方大约五里地的那座险峰便是九层崖寨的所在地了,侯大苟以及大藤峡的头头脑脑此刻都龟缩在那里了。”

大藤峡的境内山川河流众多,山峰一座连着一座,绵延不绝,一座座山峰都是险峻无比的。而在这些险峰之中,九层崖更是高不可攀的危险。九层崖寨山势陡峭,平地里拔出来的一座山峰让人从远处看过去便有了生而却步的念头。它的周围方圆二十里地,到了半山腰处便是烟雾缭绕,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一草一木皆能够隐藏雄兵千百。在看到它之后,你就知道,之前打的那些仗根本算不得什么。

韩雍不由感叹道:“好一座雄壮巍峨的高山。”

蓝小龙说道:“所以说,即便是就只剩下这一座山峰一个寨子,侯大苟也是信心十足,能够让朝廷大军铩羽而归。”

韩雍并不反驳,点了点头说道:“拥有此等天险,我也是十拿九稳。小龙,你打小在这里长大,你觉得我们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呢?”

韩雍虽然打从心里面是看不起蓝小龙这个人的为人处世之道,但是他到底颇有大将之风和气度,对于如何攻打九层崖寨,韩雍依然虚心向蓝小龙请教着,毕竟,术业有专攻。

蓝小龙说道:“进出九层崖寨的山道只有两条。其中一条可以并排行进十多人,是一条大道,另外一条只能容一个人出进,再无其他攀爬之处。我觉得,到了这里,底牌都亮出来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强攻。”

韩雍问道:“那么寨子里能够屯得下多少人马?”

蓝小龙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在抵达九层崖山寨之前,在不同高度还建有五六个山寨。并且,通往九层崖寨的必经之路上,每隔十丈距离,便修建有一个能够驻扎十名至二十名族人战士的弓箭木塔,所以,九层崖寨如果全力退守的话,可以屯下雄兵过万。”

韩雍不由得倒吸了凉气一口:“如此说来,即便如你所说,轮番进行强攻,攻破了九层崖寨,我这边也得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蓝小龙点了点头说:“我估计不错的话,三五倍乃至十倍的伤亡都是有可能的。”

韩雍眉头皱的紧紧的,双膝一弯,盘坐在了地上,他摸着下巴,对着九层崖怔怔出神。

所有人见韩雍这般,也都不说话,站在身后,静等着韩雍再有动作。

这一思索便是整整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韩雍滴水未进,仿佛魔怔了,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盯着九层崖看。

突然,韩雍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蓝小龙见状,连忙问道:“大人,您这是有什么奇谋妙计了吗?”

韩雍问蓝小龙:“你们这里有没有羊?”

蓝小龙诧异回道:“什么?”

韩雍问道:“我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羊?滋,就是攀爬悬崖峭壁如履平地的那种羊。”

蓝小龙恍悟道:“哦,有有有,周围山上多的是。”

韩雍站起来,搓了搓手,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蓝小龙非常好奇,问道:“不知道大人为什么突然之间对这些羊感兴趣了呢?”

韩雍说道:“指挥打仗之奥妙精彩便在于,世间万物,都可以是兵。这士兵,它不一定非得是血肉之躯的人。风雨雷天,水火土木,运用得到,都是你掌中的雄兵。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田单便以火牛为兵,大败燕国的大军。他能用火牛,我为什么不可以用羊呢?”

韩雍说得是高深莫测,蓝小龙听得是一脸雾水。

“左右,传我的将令。”

韩雍开始兴奋的布置正式对九层崖寨发起攻击前的一系列军令。

“除了轻重伤病的,战死沙场的,押运粮草和看守弹药火器兵器的各司其职,其他的人全部面对着九层崖寨,扎下营寨,做好长年累月围困九层崖寨的姿态。九层崖寨上食物自足,水源充沛,这是侯大苟有恃无恐的条件,但是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危险在一步步迫近。从明日清晨开始,身穿重甲的队伍开始对山道两旁的羽箭木塔轮番进行袭扰,挨近了就让佛朗机炮轰他们。一万人轮番,换上重甲巨盾,排着队掩护神机营,我要逐个木塔逐个木塔与侯大苟争夺。反正皇上没有限制我期限,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半年,半年不行就一年。十多万人负责围困,一万人为一个轮次,累我也要累死他们。辛苦壮家的兄弟们,给我到附近的山上抓羊,能抓多少只给我抓多少只,抓羊最多的十人重重有赏。”

“是。”

第十八章 枭雄魂归九层崖(二)

在接下来的五个多月时间里,韩雍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点朝着九层崖寨迫近。侯大苟的有生力量只剩下一万多人,每死亡一人便被削减一分力量,而周边的援军被韩雍着人牢牢阻隔在外,寸步难行,别说是形成夹击之势,其中甚至是有几股力量被彻底包了饺子,九层崖寨的固守待援被韩雍的以多欺少打法压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很多人都觉得九层崖寨已然是强弩之末,看着在拉锯争夺,然而却看不到胜算。侯大苟唯一的希望就是韩雍的这十多万大军粮草供应出现问题,朝廷无法负担起旷日持久的消耗,只有到那个时候,他们才有可能逃脱升天。

在九层崖山寨的议事大厅里面,侯大苟的两只眼睛里遍布了血丝。他怔怔看着血液已经干涸在皮肤表面的双手,听着探马的禀告。

“大头人,目前整座九层崖山上,还活着的兄弟大概有两千人,但是去掉受了重伤的,能够行走打仗的,也就一千多一些,可以参加战斗的寥寥无几。而且,我们用于防守用的,檑木巨石都得现行制作,羽箭只够每个弓箭手三十支,很多人都是日夜不停削制羽箭,但是没有羽翼和箭头,杀伤力不大。其他山寨前来救援的队伍,被韩雍派过去的精锐击退和包围住了,自顾不暇。”

侯大苟握住砂锅大的拳头,在木桌子上重重砸了一下:“没想到我侯大苟养虎为患,蓝小龙居然真的为了一己之私欲,为了一个女人,把蓝大哥和先辈们用生命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给毁了,把瑶族僮族的族人们给卖了。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应该在那日砍了他的脑袋。”

侯大苟抬眼看了看议事大厅中的各个头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不少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迹,大都和他一样,已经两三天没有合眼。

侯大苟露出了英雄末路的笑容说道:“汉人那边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尽人事听天命。我侯大苟腆居大头人之位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殚精竭虑的为巩固和扩大蓝受贰大哥所打下的基业,呕心沥血保护着瑶族僮族两族的族人不受欺压。之前算得上是到达了巅峰,盛极一时,没想到祸起萧墙,出了蓝小龙这么个叛徒,导致由盛及衰,和明廷大军周旋至今,时至当下,我们已然是无路可退。在场的各位弟兄,跟随我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的,最少的也有五七年光景,更有那么几个人,是和我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眼下,覆巢之下无完卵,愿意与我侯大苟一起赴死的,愿意为保护山寨中的儿女们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我侯大苟谢谢你能留下;其余的,我侯大苟也不会怨恨责怪你们分毫,你们各凭本事,能躲就躲,能逃就逃,自求多福,各安天命吧。”

议事大厅里的人群情激昂,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大叫着:“大头人,你说吧,我们的命早就是大藤峡的了,我们誓死不会像那个朝廷低头的。”

柳世源和纪雨瞳两个人夹杂在人群之中,也是激动不已,镇臂高呼。

不过,侯大苟锁定他们两个人后,径直走到他们跟前:“世源、雨瞳,我这里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交待给你们去办,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纪雨瞳道:“头人,无论是怎样艰难危险的事情,只要头人信得过我们,我们拼尽全力也会去完成。可是如果头人您是想让我们舍你们而去,是万万不能的。”

侯大苟的手搭在纪雨瞳的肩膀上,咬牙轻摇着道:“雨瞳,你真是一个鬼灵精的小丫头,我心里面想什么,一下子便被你猜得透透的。没错,我所求的这件事情,便是求你和柳世源一起离开。雨瞳,世源,在我的心里面,早就把你们两个当成自己的孩子了。世源就好像我的亲生儿子,雨瞳你就是我孝顺的儿媳妇。虽然之前已经为你们订了婚,可是却一直拖延着没有给你们举办一场像样的过门仪式。看来,这将成为我毕生的遗憾了。”

“头人。”听到枭雄末路的这番话语,柳世源和纪雨瞳的眼泪夺眶而出。

“头人,我们两个人是不会离开您的,您刚才不是说把我当成您的亲生儿子了吗?我们汉人有句话,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我不走,我要和头人并肩作战。”

侯大苟厉声呵斥道:“头人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我还没咽气呢,你们两个便成心气我不成?世源,雨瞳,你们两个本该置身事外。可是为了我们,你们两个人已然成为那个朝廷欲得之而后快的通缉之人,我们大藤峡拖累了你们两个。现在,我更不能将你们置于这旋涡的正中央。走,你们两个赶紧给我走。我不是单单把你们支开,我真的有更重要的任务交待给你们。”

柳世源和纪雨瞳从未见过侯大苟这样对他们,知道他心意已决,相互对望了一下,道:“请头人吩咐。”

侯大苟说道:“我的居室卧房底下有一道木门,木门的后面紧紧挨着悬崖绝壁。不过悬崖绝壁上有一条两尺多宽的小道,极其险恶。顺着小道往下走近三十丈,会到达飞龙坡。那里满布荆棘,只有在距离悬崖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处狭长的地带没有杂草荆棘,站在坡道看过去,根本察觉不到,大厅里你们叔伯的妹妹女儿孙女外孙女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将她们安安全全带下山去。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平头老百姓,带着细软融入汉人的地方,找到一个没有人欺负没有打仗的地方,过你们的后半生吧。”

纪雨瞳与侯大苟相处的时日并不久,但是分明能够感受到侯大苟就是书中所描写的英雄豪杰的模样,是一条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纪雨瞳脸颊上玉珠连串滚滚落下,盈盈朝侯大苟拜了一下:“爹爹,孩儿们去了。”

第十八章 枭雄魂归九层崖(三)

听到纪雨瞳嘴里面吐出的“爹爹”两个字,侯大苟的一双虎目瞬间泛红,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他赶紧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纪雨瞳和柳世源:“走,快走。”

柳世源无奈,只能和侯大苟依依惜别,牵起纪雨瞳的手,出了议事大厅。

他们两个走路每发出一声响,侯大苟的内心便疼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了,侯大苟才向身边的人问道:“走远了吗?”

身边的人回答道:“已经走远了,侯大哥。”

“金童玉女,神仙眷侣一样的璧人,希望他们能够逃过此劫。”

在放下不舍后,侯大苟看了看视死如归的多年好兄弟们,说道:“好,都是好样的,都是我瑶族僮族的好儿郎,能够生在这块土地上,死在这块土地上,也算是人生一件幸事。最近这段时间,韩雍想用疲劳之法拖垮我们,害得我们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今天,我们不用顾忌什么,大家就敞开了肚子可劲儿吃喝,待到天色一黑,我等兄弟就杀出山寨,给韩雍来一个先发制人。明军那边向来不擅长夜战。到了那时候,是我们更有优势,到时候,可要多杀几个人才是。”

侯大苟朝议事大厅尾部靠近门边的位置道:“王植,你小子怕不怕?”

王植回道:“头人,我向来是不怕死的,只不过……”

侯大苟问道:“只不过什么?”

王植回道:“只不过有个遗憾,没有娶上一门媳妇儿,没有给咱家留个种。”

议事大厅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嗨,都到了这个时候,这小子还琢磨着娶媳妇儿呢。”

“啊哈哈哈哈……可真是要笑死我了。”

“你们家里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带把儿的,传宗接代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费力,你小子想尝一尝女人的滋味不好意思,非得往这上面编排。”

一群在瑶族人心目中身份尊贵的寨主和洞主们开起了王植的玩笑。

说笑着说笑着,一排瑶族少年双手端着铜盆,鱼贯而入,来到了每一位人的面前。

当铜盆放下的时候,议事大厅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默默的把腰弯下,把双手插入铜盆之中,轻轻掬起一把清水,敷于脸上,任由清水划过脸庞,从十指指缝流淌。在来来回回清洗了几次后,接过一条瑶族少年递过来的洁净白布,缓缓擦拭着面颊。

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瑶族少年们端起铜盆缓缓退了出去,在转身的时候,每个少年的脸上都挂上了两行泪水。

其中一人甩了一下搭在前额的头发,说道:“都已经清洗干净了,我们是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痛痛快快吃喝?即便是不久后上了路,也是个饱死鬼,对吧。”

有一人跃跃欲试跳脚问道:“侯大哥,侯大哥,能不能喝酒?”

侯大苟说道:“能喝,当然能喝了。六儿,你不是酒喝的越多,气力就越大吗?往日不给你喝酒,是怕你喝醉了误事儿。今天晚上你我弟兄就要共赴黄泉路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给你喝。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过,咱可得说好了,喝多少杯酒就得给我砍下多少个脑袋,少一个,都不许给我倒下,听到没?”

那人道:“听到了,侯大哥,你放心好了。”

议事大厅里欢歌笑语,人人把酒言欢,哪里像是要即将面对生死。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议事大厅里面已经是杯盏狼藉。侯大苟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微微发晃,身上散发着酒气,只不过,见到他们的人没有觉得这群人像一伙酒鬼。因为酒鬼没有这样的气魄,他们每个人的腰杆的都是笔直的,不约而同颠了颠早已经用惯了的兵器,大步流星往议事大厅外走去,走向也许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的时刻。

这个时候,天际边,太阳刚刚跳下地平下,白蒙蒙,黑蒙蒙的。

侯大苟来到寨门前,向正前方看去,明军大营那里已经点燃了气死风灯和火把。

就在这个当口,明军大营中一处漆黑的所在,几乎依次出现了几排火把,在四周夜幕的映衬之下,显得非常的扎眼。这几排火把亮起之后,漆黑一片的所在像是崩入了火点的枯草堆一样,星星点点迅速蔓延到各处。原来,那片原本漆黑的所在列队站满了人。

侯大苟不由得心中一惊:“不好,那韩雍难道是要选择在晚上攻打?他居然用己之短攻我们之长?”

就当侯大苟惊讶不已的时候,成千上万只,甚至有可能是几万只噼里啪啦掉着火星的火把将整个山谷映照得红彤彤明艳艳的。虽然隔了几里路远,但是目之所及,皮肤隐隐能感觉到热浪传了过来。

此情此景,侯大苟也许终此一生,如此壮观的场景也只能见到这一回了。

侯大苟的兄弟们,各族各寨各洞的头人们都纷纷挤到侯大苟的身侧,问道:“侯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儿?”

侯大苟说道:“韩雍居然选择先我们一步动手了。”

“冲啊,踏平贼窝九层崖寨,活捉贼首侯大苟。踏平贼窝九层崖寨,活捉贼首侯大苟。”

明朝大军军营中传出来震耳欲聋的号子。

一门门佛朗机炮和大将军炮从浴血争夺后占领的木塔平台往山寨这里喷射出弹丸。一枚枚弹丸在山崖靠近顶部的位置爆炸开来,一时之间火花四射,碎石乱飞。巨大的破坏力看得人胆战心惊。出于仰射角度不足够的缘故,火炮参与进来更多的是壮声势的作用。

在完成第一轮火炮攻击不多久,第二轮装填弹药完成后继续无差别攻击,弹丸呼啸着越过第一排弹丸的落点,在更前方的位置炸裂。看来,韩雍是派上了经验更为丰富的火炮手一点点抬高火炮的仰角。

伴随着一门门火炮的怒吼,一条长长的火龙从大军营寨出发,向九层崖寨逼近。如果是在盛大的节日里,这条火龙会让看到的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但是此时此刻在九层崖山寨寨门口的人看来,那是死神在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来。

第十八章 枭雄魂归九层崖(四)

侯大苟把随身多年的九环厚背开山大刀从背上拿下来,举刀朝前:“兄弟们,人生最后的狂欢即将来临,你我就好好享受这毕生最最淋漓酣畅的一场鏖战吧。”

“哈哈哈哈,侯大哥,我手中的刀已经忍不住要喝明军的热血了。”

山寨周围的平地,站满了黑压压一群人。他们各自握着趁手的武器,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

王植更是在这一刻拉满弓弦,搭上羽箭。

“嗖嗖嗖嗖……”羽箭带着破风声连珠箭远去。

七八支雁翎羽箭划出完美的弧度,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过,山寨中的这些人仿佛能够看到羽箭走出的弧度一般,眼神也抬起下落出现了一定的弧度。不一会儿的光景,他们之中眼神好的人便瞧见在山道的某一段位置,明军队伍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和躲避,并隐隐约约听到了此起彼落的几声惨叫。

“漂亮……”

“王植,射的漂亮。”

“好手段。”

山寨上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侯大苟看着王植,却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放眼九层崖寨,就只有一个王植。如果再多几个的话,能够给明军造成更大的杀伤。”

王植并不停歇,换了几个位置,接连射出将近二十只羽箭,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

“小王植,铁胎弓对身体的消耗太大了,先休息一下。要不然等会儿你耗尽了气力,就没有办法享受战斗的乐趣了。”

王植一边喘着气,一边听话的点了点头。

王植停止了羽箭射杀,明军长长的火龙龙头也停止不前。

过一会儿,火龙分开成两排,十几个点点火光从两排队伍中窜了出来。火点移动的速度非常直快,攀爬山路的速度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

火龙队伍鼓噪着,似乎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口刀一个盾牌一样,听声音便是面对面站成两排,刀背砸在盾牌上,高声叫喊着。

随后,两排队伍中间又蹿出来成百上千个这样迅速向山上跑来的星星点点。

九层崖山寨的人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们不知道明军在搞什么把戏。

成百上千个星星点点向山上跑来的时候,后面的火龙也驱动了起来,所有人刀身砸着盾牌,鼓噪着跟随其后。

直到这些星星点点一点点向山上靠近,再靠近,靠近到能清楚看到的时候,侯大苟一众人这才发现,迅速向他们靠近的是一只只屁股着了火的动物。是羊,是那种在悬崖峭壁生长的羊。

每一头羊的两支羊角上面都被布条层层缠绕着,布条和羊角之间都有一把大概一尺三寸长的细长尖刃。屁股处燃烧越来越大的火苗使得这些野外生长的羊异常疼痛和暴躁,被疼痛驱使向前的它们在后面人的驱赶下一个劲儿往上往前跳跃奔跑,当遇到低矮的障碍物的时候,这一头头被烈火烧得眼睛通红的野羊重复着差不多的一个动作,都是先低下脑袋,然后猛地把羊角从下往上挑起,企图把挡在眼前的障碍物给挑翻。

它们居然好像是之前被训练过的一样。

这些本来在看到人类便会想办法躲藏逃跑起来的动物忽然变成了凶残异常的野兽,它们仿佛一个个好斗嗜血的杀人机器,向山寨上这群本来抛却生死准备和朝廷大军决一生死的瑶族僮族战士们冲了过来。

历经多年修筑的唯一一条山道,原本是固守的优势,但是无法向两处逃散的山羊只能一股脑往唯一的去处跑去。

侯大苟以及他的瑶族战士们没有把明军给等来,却迎上了一群如此陌生,不知道如何为止战斗的敌人。他们丝毫没有和发了疯的野羊肉搏的经验,而站满了寨门口后,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进行闪躲。没有办法,所有人不甘心呐喊着,举起手中的兵器,冲着这群本该害羞温顺的动物砍刺过去。

毫无章法的肉搏开始了,手忙脚乱,稍不留神,便极有可能被一只发了疯的野羊用羊角在胸前划出两道口子,鲜血汩汩不停喷涌而出,不相信自己会倒在一只野羊面前。

这些经过多日训练,和田单训牛一样,如法炮制组成的攻击队伍完成了韩雍之前预计的效果。在成千上万只野羊冲破山寨大门之后,侯大苟及其手下大概有四五百人命丧羊角或者身负重伤。更为致命的是,侯大苟身边的这些人锐气已无。

突破了山寨人群的野羊,在九层崖山寨找到了肆意释放疼痛的地方,到处乱蹦乱撞,一时之间,整个山寨燃烧起一团又一团的大火,房屋烧着,建筑倾塌,噼里啪啦的着火声,战士们的惨叫声,野羊的痛嚎声,响彻一片,彻底把侯大苟身边的人的斗志给浇灭干净。

没多久,明朝攻山的大军掩杀了过来,股噪声近在咫尺。

侯大苟的身旁只聚集了五六百人,他们这些人是整个大藤峡战斗中的精英,个个以一当十。在攻山明军纷至沓来后,他们这一群人竟然将山寨门坚守住长达一个时辰,半步未退。

在削掉一个边军士兵的脑袋后,侯大苟再也支撑不住。他手中的大环刀似乎越来越重,汗水浸透了他全身,眼睛里辣辣的非常难受。就在他用手背抹去眼眶周围汗水的时候,两道寒光冲着他奔了过来。侯大苟堪堪躲避过去,开山大环刀横向里扫出去,又有两名边军惨叫倒下,成了他刀下的新亡魂。

“啊……”

离侯大苟三尺外的“六儿”可就远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六儿”惨叫一声,被几只弩箭射中了前胸,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在了地上。

见此情形,侯大苟悲愤不已,大叫着:“撤,都撤到祭坛那里去。”

既然知道死亡是最终的结局,那么侯大苟们必须死在一个在他们看来神圣无比的地方。在那里,所有人都将得到永生。

只不过,上天并不准备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也可以说是韩雍的手下硬生生把这个念头给他们掐断了。当侯大苟带领众人来到通向祭坛的那块巨大岩石的时候,“嗖嗖嗖……”一连串的弓弦声响起,侯大苟刚刚探出头颅的身体迅速后撤到岩石后面。

第十八章 枭雄魂归九层崖(五)

有人远远喊叫道:“侯大苟听着,我们是壮族的狼兵,你和你的手下已经无路可退,你们唯一的出路便是往下手中的武器,归顺朝廷。”

军队在韩雍的手里面,总是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和功用。而且韩雍心中藏有无数的奇思妙想,胆量更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一个范畴。

当从正面下达了攻打九层崖寨军令的时候,韩雍不只是祭出了火羊这样一只奇兵,同时命壮族的领军从一万狼兵中精心挑选一千名翻山越岭的好手。这些好手中的好手分到的任务是,绕道至九层崖山寨的正后方,从悬崖峭壁处找到上山之路。九层崖山寨的后山,高大几百上千丈的崖壁就好像鬼斧神工劈削过的一般。许是由于认为那是插翅难上的地方,不用分出捉襟见肘的兵力把手,许是因为祭坛在侯大苟心目中太过神圣,侯大苟在这里没有布置一兵一卒。

插翅难上的九层崖寨后山,韩雍却有胆量进行尝试。不单单一千翻山好手来了,韩雍更是亲自打头阵领兵。从这里不难看出,韩雍是一个非常有冒险主义精神和非常有想象力的将领。

领军之将离开中军大帐,交给副手坐镇。万一在攻打九层崖山寨的半途中发生任何意外,没有主将决断,是非常有可能让这个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被夺回去,很有可能造成因为没有首脑而全军溃败的不可挽回局面。要知道,韩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那一“发”,他这个环节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别人不堪设想的事情,韩雍却放手大胆的做了。韩雍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果敢,身先士卒,在十名壮族翻山好手的保护之下,付出了半数人马从峭壁跌落粉身碎骨的代价,成功登上了这座貌似高不可攀的天然屏障。

侯大苟爽朗一笑:“哈哈哈哈,你们把我侯某人看成什么人了?要我做缩头乌龟,归顺你们的那个朝廷,不外是痴心妄想。你们能够得到的,只能够是我的尸体。”

“儿郎们,冲啊,哪怕是死,我们也要死在祭坛处。”

以韩雍为首的几百狼兵,以侯大苟为首的数百山寨勇士,山寨寨门那边涌上来的边军和卫所兵,几处混战到了一起,山寨上到处是刀光剑影,到处是捉对厮杀的双方。

由于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侯大苟手底下的几百人只剩下二十多人。他们的手累的发抖,刀砍得卷了刃,背靠背站住,被明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住。

韩雍一直默默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从壮家狼兵的贴身保护中走出来,以胜利者的姿态抽出挂在腰间的宝剑,说道:“侯大苟是否还活着?我是韩雍,哪个是侯大苟?有没有胆量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侯大苟听到韩雍这般说,应声回答道:“原来你便是韩雍,我侯某人生平佩服的人不算多,你韩雍算得上其中的翘楚。既然你提出了应战的请求,我如果不出战的话岂不是要惹得天下人耻笑。来来来,我们两人便痛痛快快战上一场。”

侯大苟大跨步出来,抖了抖开山大环刀,开山大环刀上仅剩的两个铁环咣当咣当响着。

韩雍见到已经骗得侯大苟现身,隐身站到狼兵身后,把宝剑收回剑鞘,指着侯大苟大声说道:“所有人听我的将令,能够活捉侯大苟的,为官的官升三级,当兵的赏银五百两。”

韩雍这么一说,侯大苟知道是上了当,勃然大怒道:“好小子,你竟然在众人面前诓骗于我。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卑鄙小人,我要杀了你。”

韩雍并不因为此而恼怒,娓娓道来:“多亏你也是行军打仗多年的豪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兵不厌诈吗?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你我现在处于两军对垒的局面,并不是江湖英雄豪杰草莽英雄的一决生死。主将是整个队伍的首脑,事关整个战局的风云变幻,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集于一身,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和你逞勇斗狠。想办法把这些人都给我捆喽,左右听好了,我要活蹦乱跳的。”

侯大苟说道:“想要俘虏我们然后再押解进京,三番五次折辱我们后再做处斩,绝不可能。”

侯大苟高高举起手中的开山大环刀,使出了一招类似于武林中人的“力劈华山”,对着韩雍这边便猛砍过来。迎面对着的一名狼兵把钢叉横起来准备格挡,可他万万没想到侯大苟经过几个对时的鏖战后仍然力大无穷,狼兵双手铆足了力气迎上去后却被瞬间给压了回来。他的脑袋,一下子被劈成了两半。这名狼兵的朋友见状,哭嚎着揉身扑向侯大苟,却被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招式从腰腹部划过,肠子等内脏滑落一地。

侯大苟他是在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刚才韩雍下达的最终通牒,六个字,宁战死,不投降。

韩雍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何苦来哉。”

一招手,七人为一组的狼兵方阵,长枪兵率先冲向侯大苟。四名狼兵长枪兵分工合作,默契的一人持着一把带着倒钩的蜡杆铁枪勾向侯大苟的手脚,侯大苟身子急退,想要躲避开,却又遇上了如同跗骨之蛆跟来的钢刀兵。

九层崖山寨上仅存的这些勇士看到侯大苟陷入了苦战。刚想过去解围,一不留神,便被一个个长枪兵用钩镰枪勾倒在地,手脚剧痛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便被七人组中拿着木棍的士兵狠狠砸晕过去。

之后,这一组的其他人一拥而上,一眨眼便把这人的脑袋削掉,装进了麻袋中。

侯大苟左支右绌,支撑没多久也便被钩镰枪的倒钩钩住了肩膀。侯大苟似乎感觉不到剧痛一样,硬生生把肩膀往回一扯,钩镰枪的倒钩上,还挂着一片他的血肉。

英雄末路,甚至连铁石心肠的韩雍都无法忍心看下去。

其实,这个时候韩雍几乎冲动的想让狼兵们都撤到一边去,给侯大苟一个体面,让他自尽。但是,韩雍不能下达这个军令。朝中本就有人妒忌他能拿下这样的战功,如果他有任何同情敌人的情绪流露出来,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被攻讦的突破口不断放大。即将到手的胜利,功勋卓著,万万不能因为一时的仁慈毁于一旦。他心里面默默念着,侯大苟,别怪我,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能不能有尊严的离开人世,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侯大苟咬着钢牙忍住肩膀传来的剧痛,向周围看了看,除了他,山寨上已经再也没有一个族人视站着的了。

“噗……”在侯大苟力竭的时候,又有一杆钩镰枪趁虚而入,一枪刺穿了他的大腿,痛得侯大苟差点把手中的刀松掉,侯大苟脖子上青筋暴起,对着苍天长啸:“受贰哥,弟弟已经尽力了。”

就在下一杆钩镰枪要钩住他持刀的右手时,侯大苟以闪电般的速度,用尽全力把刀锋往自己的脖子上送。

“不好了,大人,侯大苟引颈自尽了。”

本来闭上眼睛不忍直视的韩雍在听到周围的士兵这样答复他的时候,微微松了口气。韩雍睁开双眼,正好迎面看到了侯大苟即将倒下时候的双眼。

侯大苟的眼睛里有一抹笑意。

“终于,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了。对了,那个柳世源以及纪雨瞳在哪里?这个山上的女孩子都去哪儿了?”据探马传来的消息,收缩到九层崖寨的诸位族人头人们由于突围不出去,子女都带到了山寨,可是目前,山寨上去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第十九章 功败垂成逃亡路(一)

纪雨瞳和柳世源确实还在九层崖寨,而且就在距离韩雍等人垂直距离并不远的飞龙坡。

飞龙坡那块地方生长出来的植被所形成的地带实在是太过于绝妙,在山坡紧挨着绝壁延伸处的一块位置,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荆棘,只有在绝壁边缘极度狭长的地带长了一部分和荆棘非常相似的植被。当站在飞龙坡靠近山道的位置往里面看的时候,密密麻麻的植被不像是被人动过的样子,而且想要往里面走,必须要砍掉那些带着倒刺的荆棘,任谁也是觉得那里不会藏得下人。

哪怕你站在更高的地方往飞龙坡看,给你的印象也是没有任何人能有那个能耐在不破坏植被的情况下隐藏其中。

这里便是侯大苟精心挑选的,给他以及头人兄弟的孩子们留下的妙绝的藏身地带。

由于这块地方并不大,容不下更多的人,男孩子们都已经成年,战死或者俘虏也就战死或者俘虏了,但是女孩子们若是被抓住,战乱之下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羞辱,所以,这块保命的地方留给了女孩子们。

此刻,柳世源带着纪雨瞳,领着战死在九层崖寨上的诸多洞主以及寨主、头人的女儿、外孙女、孙女们躲藏在飞龙坡那片和荆棘九成像的植物丛中。

和荆棘九成像的这些野草在野蛮生长下几乎有三尺高,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下,只要蹲下身子藏在里面动也不动一下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发现。

明朝的大队人马正前赴后继源源不绝的往九层崖山寨冲去,只在沿途每隔十丈二十丈的距离留有几个人把守。所以一队一队人马从飞龙坡经过的时候,扫了一眼到处荆棘并没有被破坏的样子,又瞅到四周皆是悬崖绝壁,谁都没有在意,只有一名千户命百户带着一队人马负责看守,其他的人紧跟大队人马后面,生怕会落后人家半步。

这名被留下来的百户狠狠的将手中的刀插向地面的土地,说道:“韩大人对我等是一视同仁,可是到了低下,我们到底是低人一等的孬兵了。”

他手下的卫所兵凑到百户跟前:“大人,您是不是心有不甘?”

百户说道:“我怎么能甘心得了,他们一群人都跑去‘喝汤吃肉’去了,让老子带着兄弟们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带着,连残羹剩渣都捡不到。”

卫所兵说道:“大人您说的极是,他们三千营、神机营和边军的兵是兵,我们卫所兵就差他们了?像九层崖山寨这样的大捷,错过了估计近些年是不会碰到了。”

百户啐了一口:“他娘的,不就是靠着京城近嘛,一个个有什么了不起的,离京城近离皇上近便可以欺辱压迫我们这群两广的兵马不成?”

一名稚嫩脸上不见军人该有“风吹日晒”的瘦弱士兵看着一个箭步三个石头台阶的边军,使劲朝他们那个方位吐了一口浓痰。

“九斤,瞧你那点出息,也就只能背地里朝他们吐吐口水。我告诉你吧,别不服,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们几个互相瞧瞧彼此的脸,比大姑娘都白净,哪像是行军打仗的人。那些北方来的兵一眼看过来,人家的第一印象就是,我们不是啥好兵。再瞅瞅那些个边军,那脸黑得跟抹了锅底灰似的,有一个算一个,皮肤被皴得跟长了几百年的老树皮的,有功劳不先给他们,难不成给你我?”卫所兵百户身旁一位差不多三十岁年纪上下的老兵说道。

百户说道:“便由着他们这群人恶狗抢屎吃去吧。前锋营和韩大人带领的那一千多名壮家的狼兵,估计都能把整个山寨挤得水泄不通,此刻还眼巴巴儿的往上面跑,估计连山寨的门都挤不进去。听老刘这么一说,也对,省得跑上跑下浪费体力。”

百户身旁的这个“老刘”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下,说道:“大人,我突然之间想到一个也许能讨到一丁点儿功劳的妙计,而且不用往九层崖山寨上跑。”

百户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说说说,快说。”

“老刘”说道:“听着上面的动静,砍杀声几乎没了,想必贼人要么被剿灭殆尽,要么被五花大绑俘虏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李贤李大学士,卢永卢公公,陈瑄陈公公一众人等也要上九层崖山寨视察战果。从山脚到山寨,除了山道两旁不大的箭塔,剩下的也就咱们所在的飞龙坡能够供他们歇脚了。我们不如下山去迎接李大学士和两位公公,岂不是有机会和这几位贵人亲近亲近?”

百户使劲拍了一下大腿:“招啊,老刘,你真是天生的师爷材料,当个大头兵实在是可惜了。走走走,点齐人马,我们反其道行之,下山去。”

百户生怕迎接李贤一众人等这样露脸的差事被别人抢了去,随便点了二十个人留下,便兴冲冲带队离开了飞龙坡。

十几间房舍大小的飞龙坡转眼就剩下二十个人留守。

吐口水的“九斤”便在二十人之列,他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伙伴:“哎,你说此刻侯大苟会不会并没有在九层崖寨,反而藏在我们周围什么地方。我听桂林府当地的老年人说,那侯大苟大概有一丈五六高,肩膀有我们三个那么长,眼睛一瞪比挂在牛脖子上的铃铛还大,还能放出绿色的光芒来。”

站在他身边的小伙子笑了起来:“你这不净瞎胡扯吗?天底下哪会有这样的人。这些话都是老头老太太们以讹传讹,你一言我一语瞎想瞎编的。你小子不会相信了吧?”

“九斤”扭了扭头,争论道:“我怎么会信?哎,你们几个要不要撒泡尿,出发之前,多喝了些菜汤,一路跑上来的时候在肚子里咣当难受。”

几个人摆了摆手,说道:“这种事情,咱就不奉陪了。”

“九斤”拿着火把,着急忙慌到的来到了荆棘丛跟前。虽然嘴硬,他的心里面实际是信了坊间的传言的,他的心里面肝儿颤呢,生怕从荆棘丛的某处突然蹿出一个身高一丈五六的彪形大汉,两手把他首尾这么一提,生生撕成两截。当他臆想的恐怖场景不停在他脑海里闪现的时候,“九斤”有点害怕,他使劲一甩,把火把向荆棘丛中扔了过去,他向借着抛高落下的火光,看看有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荆棘丛其实算不上很大,“九斤”这随手一抛,几乎就要扔到了悬崖边边。

而这个火把落下的地方,正是柳世源纪雨瞳一众人等藏身的所在。

第十九章 功败垂成逃亡路(二)

眼看着这根突如其来的火把要砸到身上,柳世源赶紧用随手拿着的钢刀,刀鞘横着迎向火把,在火把跟刀鞘相撞的一瞬间,嘴里面发出了“咚”的一声响,这是类似于火把的木把手磕在石头上发出去的声响。刀鞘再稍微用点力气,火把便再稍微弹起了一点,往悬崖峭壁下落了过去。

正百无聊赖聚在一起聊着天的几个人转脸冲着“九斤”道:“我说九斤,你干嘛乱扔火把,前段时间刚刚下过雨,火把上面的油若是把荆棘丛燃着了,我们正处在下风口,熰着的浓烟熏的可是你我。等等,再递一根火把给你。哎,对了,你是不是怕荆棘丛中突然冒出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把你给吃了?”

“九斤”嘴硬说道:“这叫防患于未然,万一荆棘丛中藏有贼人,那该怎么办?”

“呸,胆小就直说,你好好瞅瞅这些荆棘,哪有被人破坏的痕迹,你在不破坏它们的情况下,走到里面试试,还不把你皮肉给割掉。”

“九斤”道:“不和你们几个家伙扯淡。”

他解开腰上的绳带,褪下裤子,正准备向荆棘丛进行一番浇灌的时候,峭壁山间的风突然变大,把他那股准备喷洒向荆棘丛的骚呼呼的尿水吹了回来,把他裤腿和鞋子淋了个透。

“干,这阵风这他娘的来的邪乎。”

“啊哈哈哈哈哈哈……”

远远站着,靠近山道的卫所兵们看到“九斤”狼狈的模样,笑作一团。“九斤”则是恼羞成怒,把刚才害怕紧张的情绪扔到了脑勺后。

“九斤”紧张,躲藏在荆棘丛后面的柳世源等人紧张的差点闭过气。所有人不敢动弹一下。放眼整个九层崖山寨,应该只剩下她们这些个漏网之鱼。如今挤在十几间屋大小的藏身处,也差一点被“九斤”扔出的火把发现。

柳世源心里想,这样耗下去也总不是个办法。柳世源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告诉纪雨瞳:“雨瞳,你传话给甘凤凤她们几个姑娘,伸手四处摸一摸,看看地上有没有指甲盖大小的石头。如果能够拣到的话,手递着手递到我这里来,我自有用处,我怕再发生那个士兵丢火把事件,万一被发现了,连还手的东西都没有。记住,一定一定尽量不要发出响动。”

“知道了,世源。”

黑暗之中,纪雨瞳柔柔迎着柳世源那双点漆一般黑亮黑亮的眼睛。纪雨瞳伸出柔荑,于柳世源的臂膀处轻轻捏了捏。

柳世源从心底里往上涌出一股满满的暖暖的爱意,他反手一抓,轻轻的但是很快很准确的便把纪雨瞳柔嫩的小手握在了手中。

纪雨瞳的香腮微微发烫,想要挣脱,挣了一下,不过没有挣脱开来。

就这么着,两个人在漆黑安静的夜里享受着拥有彼此的幸福。

纪雨瞳问道:“世源,为什么你的手心那么多的汗?”

柳世源道:“雨瞳,我紧张,紧张你和甘凤凤她们,她们在我身旁,我感觉有千斤的担子压在肩上,我怕我没法完成头人交待给我的任务。”

纪雨瞳宽慰道:“没事儿的,世源,生有我在旁,死有我在侧,我们生生死死都会在一起的。”

柳世源微微点了点头:“嗯嗯,雨瞳,你去跟甘凤凤几个妹子说一下。”

草丛里发出了微弱的窸窸窣窣声,甘凤凤等一二二十个女孩子在听到纪雨瞳传过去的话之后,开始在飞龙坡的地面上到处摸索着。荆棘丛中发出的这点响动,女孩子们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发现,因为此刻山风吹动荆棘相互摩擦的声音远比她们发出的这丁点儿声响要大得多。

而且,在不远处的山道上,一队队明军在百户、千户的带领下,就如过江之鲫一样,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往山上跑去,手里面拿着的火把噼里啪啦响了一路,十多丈开外的那二十个卫所兵哪里可能发现得了她们。

只不过在飞龙坡这个地方,找一块被风化了的大块岩石非常容易,然而想要找寻拇指指甲大小的石子儿,相对来说要困难很多,大概一袋烟的时间,甘凤凤等女孩子总共也就找到了二十几块。

“世源,够吗?”

柳世源道:“有点少,虽然当下我们的处境相对安全,但是我担心哪个人犯了邪乎,非得要查找这片荆棘地,那到时候可能只有束手就擒了。如果能再多一些石块,我可以把它们当做暗器使用,如果就是这二十个人靠近过来的话,我便有充足的把握一击即中,把他们全部给当场毙掉。”

说着话的工夫,那个“九斤”不知道为什么,被剩下几名卫所兵笑着用脚踹了过来。看来,那些人把他的胆怯看在了眼里,估计把他推了过来。

“九斤”嘴里面嘟囔着:“一群肚子里泛坏水的家伙,知道我害怕,还把我推到这黑黢黢的地方,你们信不信我真把这里点了?”

“九斤”作势要往荆棘丛里面丢火把。

“扔啊,谁不扔谁是孙子。”

“嘿……”

“九斤”禁不住激将,随手把火把扔进了荆棘丛。

火把落在了甘凤凤身边,甘凤凤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她这一躲本没什么事儿,但是她手掌撑住地面的时候,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按住了什么黏黏糊糊的玩意儿。别看这甘凤凤有胆量上战场与人格斗厮杀,不过她依然拥有着普通女孩子共有的毛病,对于诸如癞蛤蟆之类疙疙瘩瘩的动物很是恶心。在手掌按到黏黏糊糊玩意儿的时候,甘凤凤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甘凤凤觉得心里面一阵恶心,把自己正处在危险境地的事情完全抛诸脑后,条件反射一样惊声尖叫了起来。

甘凤凤在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脑袋里空白一片,嘴里面轻声吐出两个字来:“完了。”

她的这一声尖叫动静虽然不大,但是足以引起“九斤”等二十多名卫所兵的注意力。

第十九章 功败垂成逃亡路(三)

这二十人个个警惕起来,抽出腰间的钢刀,拿起手中的长枪:“嘘嘘嘘……都听到了吧,荆棘丛那边有动静。”

“听到了,好像还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他们形成一个攻防一体的半弧形,慢慢向着荆棘丛靠过来,一边靠近一边大声叫道:“什么人?谁在里面?赶快现身出来。我数到十,再不出来的话,休怪我们手里的弓箭不长眼。”

二十人中有四五个卫所兵身上是背了弓箭的,他们取下斜挎在身上的弓,从箭囊取出羽箭,搭在弦上,弓弦发出了慢慢被拉紧的声音。

纪雨瞳在柳世源告诉她寻找小石子儿的用途后,深深知道此刻还不是把全部人尽数暴露的时候,她慢慢站起身来,举高着双手,装作一副很是害怕的模样,发出了战战兢兢的声音:“军……军爷切莫动手,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纪雨瞳的声音本身就脆的好像黄莺在幽谷鸣叫,空明干净,此时此刻声音里又夹杂着颤抖,更是让听到他声音的男人的心跳瞬间加速。二十名留守的卫所兵何曾有耳福听到这样如仙乐般的声音,浑身上下一下子酥软了,握在手里面的兵刃差一点儿拿捏不住掉到地上去。

他们不约而同使劲吞了下口水,其中领头的一个很是机警:“适才发出声音的不是你,应该还有其他人才对。”

正埋着头暗自悔恨内疚,恨不得把自己给掐死的甘凤凤听到这句话,站起身来:“军……军爷,刚才是我发出的声音。”

“说,还有其他人吗?”

“军爷,有,还有小女子我。”

不大一会儿工夫,几乎差不多所有女孩子都缓缓站起身来,她们一个挨着一个站得很慢很慢,努力在给柳世源争取时间。

这群卫所兵远远的隔着荆棘丛看着甘凤凤她们,只觉得粗布麻衣下的她们身材一个赛一个的动人窈窕,在十几束火把微弱的照耀下,彻底刺激着这群男人的神经,他们看得眼睛发直。

“哎,真没想到这九层崖寨上面还藏有这么多俊俏年轻的女孩子,比桂林府大手大脚的女人可强多了。”

“你何时见过桂林府那些大手大脚的女人?”

“我随百户大人去东市办事的时候,还撩过她们的衣服,伸进去摸了一把。”

“啊哈哈哈哈,真没想到你个色胆包天的下贱坯子,竟在这里吹牛。”卫所兵们看到纪雨瞳莺莺燕燕的姑娘们,身子骨顿时轻成了几两,开始相互之间说着荤话。

确切点来说,他们口干舌燥了,看着这些予取予求的姑娘们,他们身子的某处在发热,继续扑到对面的姑娘身上,尽情发`泄。

他们数了一下,站在荆棘丛后面的这些女孩子数量比他们稍微少了几个,把这样一群千娇百媚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压在身子下,尽情挞伐,那将会是怎样无法描述的销魂感觉。

围攻大藤峡,困锁九层崖山寨至今差不多已经超过了半年的时间,他们这群本来就游手好闲如同泼皮无赖的少爷兵想要找女人已经想得有些抓狂了。眼看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巅峰之上的山寨,他们便相互达成了默契,色胆包天起来。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当色欲驱使的时候,他们哪里还能记得韩雍那三段鲜血淋漓的军令。当下,驱使他们上前的,除了禽`兽的欲`念罢了。

战乱之中,人命贱的连野狗都不如,只要他们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在飞龙坡这块荆棘丛中,竟然藏了一群只要哪怕瞧上一眼便会让人心痒难耐的女子呢?

谁又会知道,这群婀娜多姿的少女马上就要成为他们身下的玩`物呢?

这二十个卫所兵的脑海里满是想象,闪现着的是自己把女孩子衣服扯得精光,把白花花`胴`体压在身下的销`魂滋味,哪还有时间和脑袋去想她们是如何藏在荆棘丛里的。

“嘘嘘……熄灭火把,仅留两个就行,以防被山道上的那些家伙瞧见。”

“此刻,山道上的人也少了,应该没事儿。”

“小心驶得万年船,越是没人,越得注意。”

说话间,刚才还热闹如集市的山道上,果然人渐渐少了起来,好像该涌上山寨的人都已经上去了一样。

他们灭掉火把,卖力的把手中的钢刀挥舞起来,一排排荆棘倒下,他们缓缓向女孩子们靠拢了过去。

一边看,他们一边吞咽着口水,发出了轻浮的笑声。

甘凤凤等女孩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停的往一块儿聚拢,二个聚成三个,三个聚成六个。不过,并非所有的女孩子都站起身来,有三四个女孩子依然蹲在草丛中,躲在聚拢的女孩子身后,借着逐渐嘈杂的声音,迅速往柳世源的方位靠过去,并把争分夺秒找到的小石子儿递到了柳世源的手中。

当这群卫所兵砍出几条小道,走到和荆棘长得差不多的植物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们可以毫不顾忌躲在荆棘丛中了。

“你们想要……想要做什么?”

面对这群精虫入脑的卫所兵,纪雨瞳也充满了恐惧。看着色眯眯的眼睛在她胸前扫来扫去,她的脑袋一下子乱了,聪明劲儿早就荡然无存了。

“我们想做什么?哈哈哈哈,我们想做什么再明显不过了。我说妹子们,不用这般害怕,哥哥们会好好疼疼你们,让你们享受人间的男女欢`爱`滋味。”

纪雨瞳叱问:“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的韩雍韩大人可是下了军令的,谁敢动我们一根汗毛,小心你们的脑袋。”

卫所兵相视一笑:“哈哈哈哈,我们好怕啊。玩过你们后,把你们往悬崖下面一丢,我们韩大人可不就没办法知道了吗?”

“好好把爷们儿几个伺候舒服了,到时候我们念着你们的好,会给几位一个痛快的。”

“滋滋滋……瞧瞧这些丫头,脸上都能掐出水来,哎哟哟,长得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我这心里面还真不是滋味。”

“你还怜香惜玉起来了,我可顾不上啦,来吧。”

其中一人迫不及待把钢刀丢在一旁,搓了搓手,直奔纪雨瞳而去。

第十九章 功败垂成逃亡路(四)

眼看着这人的咸猪手即将碰到纪雨瞳,柳世源斜刺里杀将出来,就好像一头猛虎在伏击绵羊,一个腾空纵跃,从“九斤”头上大约两尺高的地方翻越而过。

在柳世源腾空的一刹那,柳世源的整个身体是缩成了一团的。在到达半空中之后,柳世源借着身体旋转扭动的力道,将两只手掌心的小石块儿用漫天花雨的手法当做暗器激射而出。小石块儿带着强力机簧攒射一般的力量,分毫不差径直砸向二十个卫所兵的脑袋,几乎所有人都闷声一下便倒了地,只有一名卫所兵在临死之前发出了一声惨叫。

眼看着两根火把就要掉落到地上,柳世源落地后一个燕子三抄水,贴地一点,将一种一根火把接住,又是探出脚尖一挑,以极其巧妙的力道将剩下那根火把挑给了甘凤凤。甘凤凤眼疾手快,探手把火把接住。

柳世源的这一系列一气呵成的动作不至于使得火龙坡周围全部暗下来。

不过,那名惨叫着倒下的卫所兵喉口里发出的这一声,还是引起了恰巧经过的一队士兵的注意。有四五个人停下了脚步,其中有一人朝着柳世源的位置叫道:“谁?谁在那里?”

与此同时,这人伸手拦住了随后跟上来的人,在边军多年,让他和伙伴之间有了非常高的默契和警惕心。他这么一伸手示意,便立刻有十来个人停下了脚步。他们全神贯注戒备着,看着飞龙坡方向。

所幸,柳世源等人站在三尺高的荆棘丛,只有两处有光源,甘凤凤在接到火把后又稍微矮了矮身子,只能影影绰绰看到荆棘丛中有人罢了。

纪雨瞳等人正准备把嗓门压低轻轻的欢呼庆贺一下,被停下来的士兵突如其来一喊,吓得小心脏再一次提起来,卡在嗓子眼儿的位置。

柳世源咳嗽了一声:“我是雁门关关参将手下,小曾。”

那边问道:“适才为什么有人惨叫。”

柳世源说道:“嗨,甭提了。我们是新兵蛋子,被老兵们欺负的够呛。他们一个个往九层崖山寨去了,丢下我们一群新兵在这里留守。你们瞅瞅就这么一块一眼看到头的地方,有什么好看守的?我们几个人砍了荆棘丛,查了查这块地方,安全的很,没事儿了几个人在玩儿呢。”

那边继续问道:“那为什么刚才火把一下子高一下子低的?”

柳世源说道:“嘿嘿,实在不好意思。韩大人下军令不许我们碰大藤峡内的女孩子们一个手指头,我们只能眼馋着过过干瘾。这不,我们这儿一处伴着的有一个卫所兵的兄弟,长得那叫一个白嫩,像极了个小娘子。我们哥几个正扯他的裤子,瞧瞧他会不会是女人装扮的。我说兄弟,要不要过来一起凑凑热闹?”

一听到他这么说,停下来的这十几个士兵哄笑了起来,刚才的紧张气氛顿时全无:“凑你他`娘的凑,你们几个想在这里跟兔儿爷玩,请继续。我们可是奉了命要去山寨仔细搜索的,去搜货真价实的小娘子。哎,大藤峡各大寨主洞主的女娃娃们可都还没个踪影呢。”

说完话,这群人匆匆忙忙离开了。

柳世源肩膀一耸:“呼……差一点没能给糊弄过去。”

柳世源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喘几口气,甘凤凤凑到柳世源跟前,好奇问道:“柳大哥,兔儿爷是什么?”

柳世源瞪了一眼大大咧咧的甘凤凤,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甘凤凤道:“好奇啊,就随便问问。刚才我问了雨瞳姐姐,她不告诉我。”

柳世源偷偷瞄了一眼纪雨瞳,纪雨瞳的一张俏脸在火把充分燃烧火苗的映衬之下,红彤彤的,真不知道是被火把热量近距离烤的,亦或者了解了其中的含义。

柳世源说道:“那些无视军规的兵痞子说的话,都是污秽不堪的,你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姑娘听了赶紧忘记,怎么还能好奇追问下去?”

纪雨瞳靠近柳世源,亲昵地拿手指骨节轻轻叩了叩他的后脑勺,腻声说道:“世源,话说,这些污秽不堪乱七八糟的邪门歪道调调好像你知道的不少嘛。”

柳世源咳嗽了下,打破尴尬:“哎,都是男人嘛,而且我还是个读书人,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知道这个很正常,很正常。”

纪雨瞳突发的玩心,戏弄了柳世源一会儿,她当然不会让柳世源在甘凤凤面前显得尴尬,说道:“世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傻乎乎在这边待着,荆棘丛已经被破坏掉了,这里已经成是非之地了。”

第十九章 功败垂成逃亡路(五)

柳世源飞快的转动脑子,过了片刻,他猛然拍了下脑门,说道:“有了,有了。”

柳世源问道:“甘凤凤,你们这群小姐妹里面,哪些人力气比较大一些?”

别看甘凤凤等女孩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是毕竟是在寨子中长大的,多少从小有师傅教导,多多少少会一些技击之术,舞刀弄枪的不在少数,比如甘凤凤,还亲上过战场。她们的力气虽然没有办法和男子想必,不过比普通的汉人家姑娘要强上许多。

在柳世源问过后,人群中有几个女孩子先后举起了手。

“世源哥哥,我的力气还可以。”

“还有我。”

柳世源看到后,点了点头,说道:“在场的各位,年岁应该都小我一些,我就在这儿称个大,喊诸位一声小妹。”

甘凤凤说道:“世源哥哥,如今我们都已经是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你就是我们的亲哥哥,从今天起,我们姐妹就跟在你和雨瞳姐姐后面,你们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

“好,那就请各位妹妹听大哥的吩咐,瞧一瞧他们脸上或者身上有没有鲜血?”

柳世源伸手指了指四周倒在地上早就咽了气的卫所兵:“将他们身上脸上的血用双手沾满,活着地上的尘土抹到脸上去,然后将他们卫所兵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妹子们可以三两个为一组,或者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搀扶一个人。此时此刻,明军上山的队伍都跑得乱了方阵,我们趁此机会,装作是受到了袭击受了伤的,趁乱下山。”

女孩子们壮着胆子瞅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血不呼啦的卫所兵的头脸,心里面泛起了一阵阵恶心,在心里斗争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闭着眼睛摸到流血的地方,再沾了一把地上的泥土,往各自的俏脸上面抹。

当女孩子们将自己一个个抹成了灰头土脸残兵败将的样子后,她们都停了下来,并没有一人去脱这群卫所兵的衣服。

柳世源心急如焚道:“各位小妹,如今已经不是矜持不矜持的事情了。适才你们也亲眼见到了这群卫所兵的丑恶嘴脸。那几条血淋淋的军令在僻静无人的地方,还是不顶用的。万一再有这样一队明军过来,你们这十几个女孩子家,该如何保住你们的……”

红晕代表着的羞涩刚刚爬上甘凤凤等人的脸颊,本来千姿百态看得人心醉神往,被柳世源言语一吓唬,这十几个人心里面一琢磨,小脸顿时又变成了煞白煞白的。柳世源并非唬她们,刚才如果不是柳世源用绝妙的手法杀了这些人,后果真不堪设想。基于后怕,她们不再扭捏,一个个壮着胆子蹲下身子,一边是泪水不停的在眼眶里打着转转,一边紧咬贝齿,生拉硬拽把卫所兵的军服给扒下来。

柳世源抬起一名卫所兵,向左手边走了几丈,背对着甘凤凤她们,蹲在荆棘丛中,窸窸窣窣摸索着,换起了衣服。

甘凤凤等人把卫所兵那套军服套在身上后,又用抹的泥猴一样的小手继续卖力涂抹着,为了更加逼真,不仅仅脸上涂满了血污和泥土,还使劲往衣裤和头盔上招呼。

当柳世源收拾停当转回到纪雨瞳和甘凤凤她们身边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群狼狈不堪的卫所兵。在夜色的掩护下,即便是有人举着火把靠近了前前后后四处打量,也很难发现她们是女孩子扮成的。

柳世源道:“走,妹妹们跟在我的后面,我们即刻下山。”

甘凤凤说道:“世源哥哥,我们这样的装束能糊弄过去吗?”

柳世源道:“放心吧,妹妹,绝对没问题,刚才我走过来的时候,差一点没有认出是你们。”

甘凤凤问道:“确保没问题吗?”

柳世源说道:“确保没问题。如果没有这个自信,我也没有胆量带着你们一群人从千军万马中穿越而过啊。”

甘凤凤像个偷了鸡蛋的老鼠一样贼兮兮笑了笑:“那么,世源哥哥,你还能不能辨认的出,我们中哪个是纪姐姐?”

柳世源呆愣了片刻。如此一变装,他还真的没有太在意哪个是纪雨瞳。

甘凤凤得意洋洋道:“瞧瞧,仔细找找,我跟她们打赌,世源哥哥你找不出来。”

此时此刻,甘凤凤等人环绕在柳世源周围。在穿上卫所兵并不合身的甲胄之后,宽松的衣服掩盖住所有人的曲线,很难从身材上辨认出谁是他熟悉的那个姑娘。

第十九章 功败垂成逃亡路(六)

但是,柳世源深深记得纪雨瞳那双盈盈秋水的双眸,纪雨瞳看向他的时候,含情凝睇,有着世上最最独一无二醉人的温柔。柳世源细细观察了一便,很确定的说道:“已然危机四伏了,还在这个当口与我开玩笑。我即刻公布答案,我们即刻下山好不好?我告诉你们吧,雨瞳并不在你们之中。”

“哇……这都没能骗得了世源哥哥。世源哥哥,你也太……太厉害了。”十几个女孩子惊声感叹道。

“哪个说我不在妹妹们中间的,只不过是被她们给挡住了而已。”纪雨瞳一脸娇嗔的从甘凤凤身后站起身来,看向柳世源的时候一脸的柔情蜜意。

甘凤凤微微昂着头:“世源哥哥,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找点事情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

柳世源说道:“妹妹们说得对。那,现在都准备好了没有?”

一众女孩子道:“准备好了。”

“走吧,我们赶紧出发。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说完,柳世源走到了纪雨瞳的跟前。转过身子,微微弯曲双腿做半蹲状,等着纪雨瞳俯身趴上去。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候,纪雨瞳的心中越觉得满满都是甜蜜。她双手交叉揽住柳世源的脖子,把整个娇柔的身躯紧紧贴着柳世源宽大的背。

纪雨瞳的脑袋贴着柳世源的肩膀上,趁着别人不注意,用嘴唇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却快速地吻了吻柳世源的耳垂,小声道:“世源,无论生生死死,你我都要守在一起,任谁都没有办法将我们两个人分开。”

柳世源伸出双手反过去揽住纪雨瞳带着温度的腿弯,将心爱的女人柔柔的托起来,使劲点了点头。

四周的女孩子们见证了这幅让旁人羡煞的亲密画面,把嗓门压低了起哄:“哦……”

忽然,纪雨瞳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那个“前男友”。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从未谈过恋爱一样,她所经历的,才是真正的初恋。纪雨瞳开始沉迷于身处此时此刻,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这一世最爱的男子。除了死掉的那个“纪雨瞳”的记忆,还有她这个“纪雨瞳”的记忆。两个“纪雨瞳”的记忆融合到了一起,充满了整个身心,全部牵挂在背起她的这个男子身上。

纪雨瞳娇羞起来,说道:“甘凤凤,还有心思嬉闹,不怕被明军给发现了吗?”

甘凤凤赶紧把手指头放在嘴唇上:“嘘……我说姐姐妹妹们,咱们胆子都壮起来了,接下来,我们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确实不可以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们要趁着夜色尽全力赶下山。待入了平地丛林,我们便能重获自由了。”

女孩子们各自配对找寻搭档,或者搀扶或者背着,一步步朝下一拨登山的明军靠了过去。

当柳世源们几乎要和登山的明军士兵相遇,朝着这些明军相反的放下下山的时候,女孩子们能够清晰看到经过身旁的每一张明军士兵的面孔,并且是不是会发生肩与肩的小碰擦。甘凤凤等人的心脏开始了异常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加快了起来。为了能够让自己不被人发现,她们把头垂下,把腰弯下,肩膀不争气的颤抖着。乍一看上去,反倒像是受了轻重伤害,流血导致身体虚弱的样子。

她们大约走出了将近二十丈的距离,便有人停下了脚步,打问起来:“哎,兄弟,我说你们这是出什么状况了?”

柳世源沙哑着嗓子,向问询的人道:“嗨,别提了。我们这一波是最先冲到九层崖山寨的,恰巧与侯大苟垂死挣扎的几百名死士相遇。别看就剩下那么点人马,战斗力还真是强悍的厉害,我们拼命付出了几倍于他们的代价,才迫使他们后退。”

士兵问道:“那么战斗结束了吗?”

柳世源回答道:“这个不太清楚,我们几个负责护送受伤的同伴往山下撤的时候,还没结束。”

士兵问道:“那为何你们几个从适才那个山坡出来?”

柳世源听到他这么问,好像气不打一处来似的,反手指了指那些打了鸡血一般往山寨冲的士兵:“你瞧瞧你瞧瞧,一个个都想争点功劳,有几个肯给我们让路的?实在没办法,我们几个才到山坡这里,歇息一下,给诸位兄弟把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恢复了点体力,这才又准备下山。”

“哦哦,那么需要我们帮一把手吗?”

第十九章 功败垂成逃亡路(七)

柳世源道:“不用不用,你们赶紧上去吧,我刚才听到山上一片欢呼,搞不好快结束了。记得,替我和兄弟们多砍几个贼人的脑袋。”

“好嘞。”这位明军士兵一听,跃跃欲试挽了挽袖口,“确定不需要我们帮忙吗?”

柳世源道:“真不用,仗打到这个份上,我们也得证明,我们卫所兵也不是后娘养的。”

这名停下来的士兵不再做迟疑,一个箭步冲出去。

就在这名士兵走后没多久,柳世源只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一阵疼痛。

紧随在他身后,处于同一处台阶的甘凤凤踹了柳世源一脚。

柳世源疑惑道:“干什么,妹妹?”

甘凤凤小嘴撅起来,嘟囔着说道:“虽然说知道世源哥哥的说辞是在帮助我们脱身,但是听到你和那个家伙说多砍几个贼人脑袋的时候,我这心里面就是不舒服。”

纪雨瞳听了后,有些哭笑不得:“甘凤凤,你啊你。”

甘凤凤不甘心说道:“纪姐姐,你不能这般护着世源哥哥。如果刚才不踹他一脚的话,我能生生给憋死。”

纪雨瞳说道:“我真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这心里面才能够装得下事情。”

甘凤凤说道:“除非是需要我用生命去保护的亲人,妹妹我才能做到守口如瓶,谁让我这人生来就装不下事情。”

“嘘,噤声,对面又来人了,我们赶紧走。”

就这么着,纪雨瞳一行人走了近一个时辰的山路。虽然行走得很缓慢,但是正因为缓慢,并没有让任何经过的士兵起疑。

柳世源带着纪雨瞳执行着的,是一个充满了风险,并且破绽无数,却又非常有可能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是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她们不能碰到一个不该碰见的人。

这个人是柳世源和纪雨瞳的命里魔星,他的名字叫蓝小龙。

也许,这便是柳世源、纪雨瞳、甘凤凤以及这群女孩子的命运轨迹,她们偏偏在走完一半山路的时候碰到了蓝小龙。

在得知今天晚上是对九层崖山寨发起总攻的时候,蓝小龙是希冀满怀。蓝小龙深深知道,侯大苟以及柳世源都会坚守在山寨上宁死不肯退却一步。柳世源不离开,纪雨瞳也绝对不会离开柳世源半步。

当时他可是放弃了所拥有的一切,背叛大藤峡,成为族人眼中的叛徒,投靠了“世仇”朝廷,为的就是能够在今日,也许是不久的将来,他蓝小龙可以得偿所愿,不仅是见到,而且可以拥有霸占朝思暮想而不可得的纪雨瞳,那个任何一位男子看到后,都惊为天人的女孩子。

他蓝小龙好不容易征得韩雍的同意,与李贤李大学士、卢永以及陈瑄等人一起登上这块他熟悉的土地。

九层崖山寨上面有没有秘密通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藏身之所,必须得有蓝小龙这样的“内部人”引导才行。

蓝小龙一行人上山,是没有士兵胆敢从侧边绕过去急匆匆冲上山的。

韩雍在胜券在握,确信今天晚上一定会大获全胜之后,面对着要照顾李贤李大学士这样一名朝中大臣,卢永卢公公陈瑄陈公公这样两名皇太后近前之人执意要登顶的要求后,也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再有百分百的胜算,说到底也是在战场上,一根流矢便极有可能了结了这一行地位尊贵特殊的人的生命,顺便也是了结了他的前途。一旦他们受到伤害,宫中和朝中是容不得他上书辩解的。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行人临出发前,韩雍特地叮嘱副将拨发三百名铁卫以及两百名神机营将士全副武装贴身保护李贤一众人等。

远远看到柳世源一行人,李贤以及卢永陈瑄也留意道:“看来上面打斗还是非常惨烈,看看他们,伤势非常重啊。”

柳世源心里面鼓点如雨点急,没有了士兵们上蹿的掩护,纪雨瞳一行人就显得扎眼许多。

正在此刻,柳世源眼睛一瞥,瞧见了一个箭塔。

箭塔的那个平台是空的,大概可以容得下三二十人。

柳世源蹒跚着一步一步,带着女孩子们耐着性子来到箭塔底下,给李贤等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李贤瞧着动作逼真的柳世源,心疼得紧,说道:“别别别,孩子们,你们伤势要紧,赶紧给他们让开一条道。”说完,李贤赶紧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让开一条道路。

神机营以及铁卫的将士们见此情形,赶紧将身子往两边偏了偏身子,闪开了一条可供柳世源等人一一穿行而过的小道。

“幸好,没有人盘问我们。”柳世源松了一口气,背起纪雨瞳,缓慢前行,心里面却是焦躁异常,眨眼如一日般长久。

在和李贤以及卢永陈瑄等人擦肩而过,走开差不多十来丈的时候,蓝小龙如同被雷打中,浑身震颤一下,呆立当场。

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解释清楚,因为当某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极度惦记思念的时候,这个当事人有一种很神奇的本事,能够在万千人中很轻易找寻到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的身影。

许多时候,在别人听来非常感人的爱情故事,用在了柳世源和纪雨瞳的身上,说起来是何等的不幸。

蓝小龙分明感觉到,这支队伍其中有一个人,分明就是他心心念念想得到的纪雨瞳。于是乎,蓝小龙盯着队伍好一阵子,突然,他大声喊叫了起来:“快,快把那群人给我拿下,千万别让他们给跑喽,别人我不识得,但是那个人一定是纪雨瞳。”

平地惊雷一声起,蓝小龙气急败坏的一声喊叫,把在场的人都给镇住了。每个人心里面都在纳闷,蓝小龙是如何辨认出来的。

韩雍钦点的这些铁卫可绝非一般的战士所能够相比,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一个可疑之处,所有人操起武器,迅速冲上前,把柳世源一行人围了里里外外三层,大声喝叫:“全部都给我们站住,不许动,慢慢抬起头来。”

第二十章 娇女幻化无盐貌(一)

纪雨瞳和柳世源在听到蓝小龙的声音之后,双眼发黑,知道行踪已经暴露,大势去矣,他们这一群人已经全然没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不过,柳世源的心里面却有着自己的计划。他打算做最后一搏,他不可能接受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被押解到千里之外的京城,送入皇宫被人当奴婢使唤的人生。

柳世源慢慢将腰弯下,慢慢将纪雨瞳放下来,然后缓缓举起双手,站起身来,将嗓音尽量显得沙哑许多,说道:“各位弟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韩大人令我等把在九层崖寨顶受伤的弟兄们送到山下医治,是万万耽搁不得的,为什么怀疑其我们来?弟兄们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蓝小龙狰狞着一张脸,冷冷笑道:“柳世源,我劝你还是不要试图再伪装下去了。在这个世上,有两个人的身影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认错的,一个是我蓝小龙深深爱着的纪雨瞳,另外一个便是你柳世源了。虽然我恨你入骨,势不两立,但是作为相处过几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邻乡亲,我真心奉劝你,千万别想轻举妄动,要不然,后果自负。”

蓝小龙话音刚刚落下尾音,陡然间便见眼前一晃,柳世源拧动整个身躯,一个鹞子翻身,如抓捕猎物的鹞子往李大学士扑了过去。柳世源在放下纪雨瞳的同时,已然用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众多铁卫环绕保护着的,乃是距离蓝小龙几步之前的几位。柳世源心念一动,心道,只要自己的身法足够迅猛快捷,便有那么也许十分之一抑或百分之一的机会从铁卫那里穿过,只要能够近身,他便极有可能抓到身份地位特殊的其中一位作为人质,他和纪雨瞳以及甘凤凤等人便再一次有了脱身的可能。

只不过由于两支队伍错开的距离稍微有点远,哪怕是柳世源将生平的所学修为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极点,还是需要两三个纵跃才有可能接近。

当柳世源纵跃翻飞的同时,已经有五六名身经百战的铁卫率先做出了应急反应,这几个人将手中的腰刀抽出,劈刺砍杀过去。别小瞧他们看似简单的动作,在这拥挤不堪的山石道路上,乃是最为实用的。他们默契配合,织就了一张钢刀之网,将柳世源侵入的路尽数封堵住。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柳世源用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拧一下扭一下,从这五六个人避无可避的钢刀之网中硬生生挤过。避开他们的刀锋之后,柳世源一气呵成,又是一个鬼魅身影的纵跃,在一柄落下的厚刀背上脚尖一点,合身扑了上去。

只需要眨眼的功夫,柳世源便可以凌空扑下,十指随便一抓,便可以将李贤以及卢永或者陈瑄三人中的一人抓到手中。到那个时候,铁卫们便无可奈何,投鼠忌器,只能任由柳世源远遁。

“快朝这个贼人放枪,千万不能让这个杀千刀的近身……”

第二十章 娇女幻化无盐貌(二)

见识过柳世源能耐的蓝小龙心惊胆战,气急败坏的朝着神机营的人吼叫起来。

神机营的各位士兵早已经是磨刀霍霍严阵以待,他们的反应比铁卫稍慢一筹,不过组成的防御更加行之有效,他们或者蹲着或者站着,迅速散开来,举起铁铳,火药香气弥漫,随着一声声尖锐声响,弹丸从枪膛里激射出去。

柳世源就算是拥有再惊人的本事,说到底还是个血肉之躯的人,哪能抵挡得了当世最为先进武器之一组成的交叉弹丸网,“噗噗噗”连续几声,好像拳头捣在沙袋之上的声响,凌空而下的柳世源的身体散出一团血雾。之后,柳世源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之中如麻袋一般栽了下来,一动不动倒在地上。

见到这般情景,蓝小龙是欣喜若狂。他大笑着迫不及待把士兵拨开,冲到柳世源的跟前一看,只见殷红殷红的血液从柳世源的左肩胛处、小腹处以及下`身男人要害部位流了出来。蓝小龙指着柳世源大笑不止:“呸,哈哈哈哈……柳世源这家伙成了太监了。真的是天意,这就叫天意,天随我愿,柳世源成太监了。柳世源,我去你的,老子看你日后凭什么和老子争女人。以往趾高气昂的劲儿,以后再试试看?呸,这就是跟老子作对的下场。”

听到蓝小龙的话,纪雨瞳心如刀绞,眼前一黑。纪雨瞳明白蓝小龙嘴里面的“太监”意味着什么,她的内心就好像瞬间被千百根钢针同时刺进去一样:“不,世源……”

纪雨瞳想哭出声音,但是她只来得及吐出三个字,她的咽喉,便连一丝丝进出发出声音的气力也没有了,悲伤欲绝之下,窒息了,身子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甘凤凤距离纪雨瞳最近,伸手一把将即将倒地的纪雨瞳抱住,嘴里面连连喊道:“雨瞳姐姐,雨瞳姐姐,你怎么了?”

甘凤凤大声唤着纪雨瞳的声音,引来了铁卫和神机营人的骚动:“大学士,陈公公、卢公公,她们……她们是女人。”

其他小姑娘知道自己完全暴露了,也顾不上许多,纷纷围住纪雨瞳,有的伸手忙着给纪雨瞳掐人中,有的忙着给她使劲顺气。

而在一旁的蓝小龙依然不依不饶大声喊叫道:“纪雨瞳,这下你没什么念想了吧。老子就不信了,你愿意守着一个太监过一辈子。”

得意忘形之下,蓝小龙已经把身旁杵着两位宦官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在明朝,后宫里面的宦官其实分为很多级。比如,刚刚进宫没多久的,大都得从最基层干起,通常唤为奉御、典簿、长随。如果表现良好,嘴皮子利索,眼神活泛,八面玲珑,人缘又不差,加上几分运气,能够得到赏识,才有机会升上去为监丞。做到监丞这个位置,其实已经掌握了不小的权力。监丞往上叫少监,少监再往上,才是闻名遐迩的太监。

在后宫,太监是宦官权力达到最高层级的权利地位象征,可是在民间,太监这个称呼代表的意思只有一个,阉人,被所有人瞧不起,不阴不阳的怪物。

卢永以及陈瑄在皇太后身边伺候多年,已经养就了一身涵养极好的功夫。只不过,这二位和大多数宦官一样,不愿意被人提及伤心地。那便是来到皇宫之外的地方,听见别人“太监”、“太监”的叫唤个不停。

见到蓝小龙一直没完没了把太监太监挂在嘴边,本来攀爬九层崖气喘吁吁的卢永在气和激之下,也不用掐腰喘着粗气了,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声音道“哼哼……蓝大头人,既然这群人已然被我们控制住了,就麻烦蓝寨主往旁边挪一挪。来人呐……”

“公公,小的们在。”

“队伍中应该有姑娘家家吧,不许占人家便宜,简单搜一下,如果身上没有携带凶器的话,着人押着在头前走着,待登上九层崖寨,便交由韩雍韩大人处置。唉……”

卢永伸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柳世源:“至于他,怪可怜见的,伤了这许多处,得赶紧找几个耐力好的,身强力壮的小兄弟,换着手轮番将他抬到山下,把随军的医官大夫看一看,先把血止住,再看看能不能把命`根`子给保住,如果命`根`子实在保不住,也尽全力将他的性命给留住了。”

蓝小龙听见卢永在对待自己以及对待人事不省的柳世源说话的语气态度时,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他心里面暗暗一惊,心道:“着实不妙,我居然忘记身旁还有两个阉人。不好,这下可无意之中把他们给得罪了。”

第二十章 娇女幻化无盐貌(三)

不过,蓝小龙又转念想了一下:“呸,管他娘的,老子又不需要跟着这两个阉货去京城,用不着看他们的死人脸讨生活。如今这大藤峡的头人、寨主、洞主死得差不多了,我的身份地位应该是目前最尊贵的,为了安抚族人,朝廷估计会将我留在两广。嘿嘿,我就暂且忍你们一忍,等所有人一走,这方圆千里地,还不是我说了算。纪雨瞳啊纪雨瞳,哪怕你心不甘情不愿,最后还不是落在了我的手心里。”

蓝小龙贼溜溜的一双眼珠子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盯着昏死过去的纪雨瞳,脑海里幻想着有朝一日,将纪雨瞳的衣服褪去,压在身子底下,拼命快速挺送着,听着她似痛苦似舒服的声音,摸着她白璧无瑕的身体,腰眼处时时传来销魂的滋味,口水不由得流了下来。

甘凤凤看了看蓝小龙丑恶作呕的嘴脸,伸出手指指着蓝小龙道:“蓝小龙,你根本不配做我们的族人,你是个该千刀万剐的叛徒、罪人。”

其他女孩子也道:“蓝小龙,我的爹爹和哥哥是因为你的叛变而亡,早晚有一日,我要割了你的头颅祭奠他们。”

女孩子们恨不得吃蓝小龙的肉喝蓝小龙的血也不解恨,你一言我一语咒骂着。

听到此起彼伏的咒骂,卢永惊讶说道:“这……难不成都是女孩子家?”

甘凤凤向着卢永说道:“是的,公公,我们都是女孩子。”别看甘凤凤性格耿直如男孩子,倒是懂得察言观色。

她见卢永很是和善,说道:“姐妹们,把头发都散下来给公公看,我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女孩子。”

见状,卢永赶紧制止住围到甘凤凤周围正准备毛少毛脚去搜身的铁卫:“都撤开,都撤开。”

铁卫们面露难色:“公公,这恐怕……”

卢永说道:“不用为难,其实呢咱家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回,难不成这些姑娘就不顾及他的死活了吗?快,尽快将他抬下去救治。”

十六名铁卫分为四组,四人为一组,将柳世源放到担架上抬起来。

这些人见识了柳世源为了保护女孩子们义无反顾的决绝和勇气,见识了他神鬼莫测的身形步法,对柳世源产生了敬佩之情。虽然彼此是敌对的人,却没有私人仇怨。他们对待柳世源就像末路英雄豪杰一样,既然落难被俘,只要上头不下令为难,他们会给予柳世源非常多的关照。一群人飞也似的向山下而去,又快又稳当,也就是一杯茶的功夫,已经是十多丈之外。

在甘凤凤等人齐心协力七手八脚之下,纪雨瞳那一口岔过去的气终于幽幽吐了出来。在她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便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凤妹妹,世源呢?世源他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啊?你说啊。”

纪雨瞳如泣如诉惶惶坠坠的问话,让听到的人不由得肝肠寸断。周围的人惊呆了,这些人哪曾听到如此悦耳动听的声音。

纪雨瞳每吐露出一个字,卢永的内心便剧烈连续跳动起来,他向李贤望了过去。

李贤缓缓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诗词:“楚思淼茫云水冷,商声清脆管弦秋。”

卢永伸开双手将挡在他身前以防万一的几名铁卫拨开,向纪雨瞳这边走过来。

一名出于本职责任的铁卫连忙伸手拦阻卢永,担忧道:“公公,请您还是不要靠近为妙。”

卢永说道:“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没事儿,咱家一个后宫里端茶递水的宦官,她们就算想做人质为要挟,你家韩大人会用来交换什么吗?来来来,放我过去。”

铁卫稍微迟疑了一会儿,便把拦住卢永的那只手收了回来。不过,就在这名铁卫将一只手放到身后时,铁卫做出了一个除了自己兄弟,别人看不懂的手势。在他身后的几人只看了一眼,便懂得其中含义。其中一人近身跟着卢永,再有二人一左一右分立,站得虽然距离卢永远一些,不过却要更靠前一两个身位。甘凤凤们一旦有任何可疑的举动,这两人便可以在第一时间挡在卢永的身前,而近身的那位铁卫,能与此同时将卢永快速拉扯回来。

卢永轻描淡写说着话,好像自己真的没有权势地位一般,更没有交易的价值,可是铁卫们心里面却门清,眼前这位爷们儿若是少了什么,他们肩膀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第二十章 娇女幻化无盐貌(四)

卢永不懂铁卫们拱卫自己的门道,他来到甘凤凤的面前,弯下腰,尽可能让自己的声调语气显得温柔和善:“确定都是女孩子吗?可不要给我扯谎。”

甘凤凤等人连连点头。

卢永说道:“来来来,都把头抬起来,好好让咱家瞧一瞧。”

甘凤凤等人心道,自己的前途命运已经被眼前的人攥住了,不听命于这位长者也是不行的。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一个个还是缓缓把俏脸抬了起来,只是那一双双眼睛都不愿离开地面。

一张张满是血污和泥垢的脸映入了卢永的眼帘,看得他心里面是一阵膈应一阵咯噔,又好笑又恼怒说道:“你们这些个丫头片子,怎么着?我们朝廷的队伍在你们的心里面就如此不堪?瞧着身条都很不错嘛,为什么一个个都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我说铁卫小哥,有没有带着水壶之类的,有的话,麻烦贡献出一些,让这群姑娘把脸洗一洗。有我们在,谁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咱家把他整个手剁了。”

负责护卫李贤卢永他们安全登山的这些铁卫们不仅作战勇猛,心思还挺细腻,非常会照料人。他们生怕李贤几人在登山过程中口干,有几个人专门负责背负水囊。李贤三人登山半日,没有一个觉得口渴,也没在意到。卢永这么一说,水囊里的水便派上了用场。负责背水的铁卫将背上的水囊取下,一字排开,将软木塞拔下来,将出水口倾斜,静候甘凤凤等人逐一上前掬起囊中水净肤洁面。

卢永见甘凤凤等人不但不往前去,反而将身子不断往后缩,所有人都凑成了一个团圈,他心里面琢磨是不是该下点猛料了,说道:“我说丫头们,咱家明白你们此刻心里面非常担忧害怕。不过,怎么讲呢?我就把话说得重一些吧。从你们的祖上,便和朝廷作对,杀官造反,犯下了滔天大罪。你们目前的身份很明确了,是重罪之人的子女后代。按照朝廷目前的体制规矩,重罪之人家的女眷会有三个着落。我呢,卖卖关子说其中两个。你们当中运气稍微好一些的,不久将来入了京城,会被京城里的达官显贵王公大臣挑选买下,为婢为奴。运气更好一些的,性格乖巧,长相甜美的,被主子看上眼,或者明媒正娶成为正房也不是没发生过,最不济也是侍妾,一院的女主人是能当的。如果运气不好,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被打发到教坊司。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你们知不知道?那就是官`妓待着的地方。这类女子是什么身份你们知道吧?那是一条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命运。如果你们再不听咱家的话,不照着咱家说的办,咱家统统将你们打发到教坊司,一辈子没完没了陪各种各样的男人睡。”

听了卢永这番话,甘凤凤等人尽数花容失色,有几个女孩子吓得尖叫了一声。

可能在许多汉人们看来,在大藤峡出生和长大的女孩子们,是那种赤着双脚漫山遍野攀爬跑跳的蛮夷。其实,甘凤凤等人的身份地位都是很尊贵的。如果她们真就由卢永打发到教坊司,对于甘凤凤等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莫大耻辱,她们试宁肯一头撞死也不愿意委曲求全的。

李贤见状,从后面走到卢永的身侧,凑到耳畔,小声道:“公公,您就别吓唬这些丫头了,她们哪里经受得起这般恫吓。”

卢永呵呵笑了笑:“大学士,不吓唬吓唬,这些孩子是不肯乖乖听话的。放心,我会掌握分寸的。”

卢永将本着的脸释放开来:“别怕,孩子们,我也不卖关子了,告诉你们第三条出路,这条出路是你们能够选择的最好机会。吾皇仁慈圣明,在后宫专门为你们留下了一些宫女的份额。你们就听咱家的,赶紧洗一洗脸,让我好生打量打量。五官如果周正端庄的话,咱家就能拍板带你们入宫。入了后宫剩下的就看你们个人的造化了,如果有将一日得到圣上的恩宠,成为后宫一宫之主位也不是不能想的事情。就算一直当着个小宫女也没什么不好,过上几年,到了该出宫的年岁,不知道有多少大门大户家的青年才俊等着娶你们过门呢。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叫做宁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皇宫里面出去的女孩子,身份地位肯定跟别人不一样。一旦得以入宫,你们所有人就将彻底洗刷重罪之人子女的身份。丫头们,怎么样,我苦口婆心说了半天,都听明白了吗?可以洗脸了吧?”

第二十章 娇女幻化无盐貌(五)

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纪雨瞳一直小声呜咽着,如雨倾泻的泪珠在俏脸上冲刷出两条常常的泪痕。哽咽着,纪雨瞳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公公……小女子想……想恳请您……告……告诉小女子……世源他……他人怎么样了?”

近前这么一听,纪雨瞳的哭声更是将卢永听得心肝肚肺全都拧着一样的疼:“好一个甜美清亮如幽谷鸣叫的黄鹂声,我曾记得,先皇有一日兴起,想听一听诗文中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竟然不及这姑娘声音十之一二。仔细看这体型,咱家在后宫也见过各宫娘娘,居然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动人妖娆的。”

顿了一下,卢永问道:“我说丫头,你说的那个世源他是你什么人?”

纪雨瞳回答道:“回公公的话,世源是小女子的夫婿。”

蓝小龙见纪雨瞳直到这个时候还依然对柳世源死心塌地,妒火中烧起来叫道:“还夫婿呢,你们两人根本就没有成亲婚配,呸,夫婿。纪雨瞳,他柳世源彻彻底底变成了个废物,算不得男人了。如果你和他拜了堂成了亲,你就得苦守一辈子活寡,死了也得是个处`子之身,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为妙,跟着我蓝小龙,我会让你体会做女人的美妙滋味,我会让你每晚都欲`仙`欲`死,一辈子快快活活的,哈哈哈哈……”

甘凤凤恨声骂道:“蓝小龙,你这个无耻之极的家伙。”

“畜生……”

“下流……”

小姑娘们对于蓝小龙所表现出来的肆无忌惮和丧心病狂非常痛恨,咒骂声不绝于耳。

哪怕是站在一边,看似魁梧粗犷,血海尸山里摸着爬着留存一条性命的铁卫们以及神机营战士也是个个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这个男人,他们撇向蓝小龙的眼神里除了不屑,还有痛恨。

在场的每一个男人,对于甘凤凤们围绕着的,一直啜泣不止的纪雨瞳生出了男人想要保护女人不受委屈的责任心。

卢永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丫头,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实话跟你说吧,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有一颗弹丸从他男人的要害之处穿过,身体的机能应该损坏,从今以后,可能……可能没办法人道,我们……会尽我之所能挽救他的生命。”

他又连忙补了一段话:“不过呢,丫头,哪怕没有今时今日的冲突误伤,你们两个人也同样没有办法在一起。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惯例和祖制,各处征战或者讨伐的将军们一旦获得胜利,都会把当地的男轻男女们俘获了押往京城,女的为婢为奴,年轻男子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如同我一般,阉割完毕之后送到后宫当宦官。柳世源和你,今世今生是没有结为夫妻的缘分了。”

纪雨瞳虽然知晓明朝确确实实有卢永所说的祖制和惯例,只不过还是头脑一阵阵眩晕,说道:“公公,丫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卢永的那颗心脏已经被纪雨瞳幽怨无助的眼神看得稀碎,他暗自唏嘘心道:“她和那个柳世源是多么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征战,也许在不就的某一天他们便能结成夫妻,用不了一年,也许就会诞下这个世上最最漂亮可爱的男孩或者女孩,唉……”

卢永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出长者的慈悲和怜爱:“丫头,不管有什么样的要求,只管跟我说,但凡是我能力范围之内能够做到的,我在这里保证,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关系,帮你达成所愿。”

纪雨瞳说道:“多谢公公您的错爱和怜悯,丫头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便是希望在我入京进到后宫里面,离他不要太远,我要与柳世源朝夕相见。柳世源如果不愿意娶我做妻子,我这一生绝对不会另嫁他人,我会一直陪着他,等到我们可以出宫的年岁,便和他一同出来,用两个人在后宫中积攒下来的月例俸银,置办几亩薄田,盖上几间茅舍,领养一群孩子,直到终老。”

蓝小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那双耳朵听到的,纪雨瞳居然下了一个在他看来如同只有疯子才会下的决定:“纪雨瞳,你确定你没得失心疯吗?难不成你要和那个柳世源假凤虚凰过这一辈子?公公,卢公公,韩雍韩大人可是向我承诺过,一旦攻破九层崖山寨,灭了侯大苟,便将纪雨瞳许配给我。”

第二十章 娇女幻化无盐貌(六)

纪雨瞳看也不看一眼导致大藤峡覆灭元凶之一的蓝小龙:“公公,丫头知道您怜惜雨瞳,公公,丫头斗胆仗着您对我的这点怜悯,请您让这个人闭嘴,我实在是不想听到他在一旁聒噪。”

卢永翻了翻白眼瞅了下正跳脚不已的蓝小龙,恨恨说道:“咱家早有此意。”

他把嗓门抬高三度,说道:“蓝大头人,你说韩大人许诺过将纪雨瞳许配于你?”

蓝小龙忙不迭的回答:“没错,公公。”

卢永大声驳斥了道:“他韩大人答应你,我卢永可没答应。”

卢永的回答让蓝小龙呆若木鸡,他如同叫雷劈了顶,好一会儿才道:“公公,您这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何况,韩大人乃是万军之主帅,公公你不过是一名监军罢了。”

卢永说道:“别拿官阶压我,他韩大人官阶是比我一个后宫使唤之人大上许多,可你别忘了,韩大人的顶头上司归当今圣上管,圣上以忠孝仁义、文治武功治理天下。圣上之上还有圣母皇太后,大藤峡里的年轻女孩子一旦被俘,一定要押解进京入后宫,这乃是皇太后亲传的懿旨,咱家就不相信韩雍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违抗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我想韩大人他如果知道这是皇太后的懿旨旨意,他一定会好好掂量掂量他自己的那不粗的脖子上能扛得下几颗脑袋,扛得下的那几颗脑袋够不够砍。”

蓝小龙怒火直冲脑门,啥也不管不顾了,脱口而出骂道:“嘿,你个老东西,不阴不阳的腌臜老阉人,老子跟你拼了。”

卢永被他这么一骂,也跳脚起来:“哎哟喂,蓝小龙,你胆子可真是够肥的,咱家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近二十万大军的钦定监军。你新来投诚之人,没有任何官职傍身,没有让你冲锋陷阵厮杀立功已经对你够优渥的了,你不仅仅不感恩戴德,居然反咬一口辱骂起我来。”

“今日咱家若是把你给宰了,来日有心之人借机生事,我们朝廷还会被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恶名。咱家再给你小子一个机会。走不走?你现在先滚蛋的话,平顶大藤峡之乱的功劳还与你记下,回到桂林府静候朝廷分封大赏,假使你再敢有只言片语恶言相向,信不信就地便将你给杀了?”

神机营的这些军士们,比边军铁卫更加擅长察言观色,卢永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们齐刷刷将火铳的铳口对准了蓝小龙,黑洞洞的铳管好像随时便能攒射出洞穿人血肉的弹丸。

“你这个……”

蓝小龙还妄图争辩,不过刚刚说出三个字,便听到轰的一声,其中一杆火铳射出了一颗弹丸。弹丸在蓝小龙脚前两寸的位置落下,把被无数双脚上上下下磨得透亮的石板激射出了一个小指头大小的碎石坑洞,然后弹射而起,不知道落往什么地方。

“蓝大头人,如果你再敢说出一个字来,各位弟兄,铳口只管瞄准了打,卢公公说了,格杀勿论。”

“哗啦啦……”士兵们抬起火铳时,缝在甲胄上的铁叶子相互撞击发出了不绝于耳的声响。在声音变小之后,神机营的士兵们无不将火铳的铳口对准了蓝小龙大腿的根部。看样子,那里是将士们最想打碎的地方。

“还不快点给老子滚一边去?”

“卢公公叫你滚蛋,难道你聋了不成?”

蓝小龙激灵灵打了个颤,虽然说蓝小龙无时无刻不在妄图立马将纪雨瞳据为己有,可是毕竟得先有男人的命`根`子,女人对于他来说才算有用。他知道自己刚才恼羞成怒之下说出的话犯了众怒,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话,说不定某个看他不顺眼的人对着他的下半身便是一铳,到时候向上报备说是手抖火铳走火了事也不一定。如果他蓝小龙连命`根`子都没了,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女人站到他的跟前也是没有办法消受得了了。他满是怨毒的朝卢永瞥了瞥,又不甘心地看了纪雨瞳一眼,一跺脚一咬牙,猛地一回头,往山下而去。

“哦……终于他`娘`的滚了。”

蓝小龙的身后,爆发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可见明军将士对他有多么厌恶。

卢永瞧了瞧纪雨瞳,柔声说道:“丫头,你刚才的那个请求咱家已然记在心中,待日后回到后宫,自然会有比我申通大的多的贵人相助,假使你便是那个……的话,便更是金光护体,天一般大的人物会保证你性命无忧。”

第二十章 娇女幻化无盐貌(七)

卢永话里话外似乎充满了奥妙和玄机,他仔细观察着纪雨瞳情绪的波动变化。如果是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卢永说出这段话,必然会十分好奇。然而纪雨瞳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只是弯下膝盖朝着卢永微微拜了拜说道:“公公您的大恩大德丫头铭记在心,没齿难忘,丫头一定每日早晚三炷香,虔诚向上苍祷告,求上天为公公您增寿添福,安康一生。丫头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今生来世当牛做马报答您老人家,丫头先在这里谢谢公公的错爱。”

卢永心生感叹,心道:“好一个宠辱不惊的小姑娘。”

俏生生的一个姑娘家,乖巧机灵、仁义心肠、心地纯良,卢永内心忽然汹涌而出一股父爱的情愫。

他打小便净身入宫当差,如今已是人到中年,每次出宫办差的时候见到寻常百姓家儿孙满堂,小儿绕膝,他也会突然想要一个属于自己,能够说体己话的孩儿。虽说在后宫有不少的宫女和宦官对他毕恭毕敬,像伺候父亲长辈一样伺候着他,他心里面明镜一般清楚,一切都是因为他辈分和地位所造成,是一个能直接面对皇太后老祖宗的人,如果他日后做错了事情,从上面跌落下来,原本恭恭敬敬的那些宦官和宫女们可能就是另外一种态度对待自己。

他打从心里面喜欢纪雨瞳,就好像父亲溺爱小女儿那般喜欢,他非常想收下眼前这名女孩子做女儿。卢永把嗓子清了清,说道:“我不需用你今生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什么的。如果丫头你不嫌弃咱家的出身卑微,是个宦官的话,不妨认我当义父。我也不求你如何如何回报我,入了宫,闲暇下来的时候多来看看我,跟我一起聊聊天,吃吃茶便行。”

纪雨瞳呆住了,她没想到卢永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抬眼看了看已经坐上太监大位的卢永,带着将信将疑的口吻问道:“公公,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卢永看着纪雨瞳不可置信的样子,莞尔一笑说道:“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你若是答应了,我们便择日不如撞日,请我朝李大学士做一个见证人,如何?”

李贤在一旁说道:“荣幸之至。”

纪雨瞳明白,命运的滚滚巨轮不可抗拒,将她逐渐往皇宫推去,将她推到那个可怕的女人的对面,“纪淑妃”之所以能够一次次躲过那个女人的迫害,绝非偶然。原来,“她”在后宫之中有人保护周全,她柔柔的再次行了个大礼,向卢永叫了一声“义父。”

纪雨瞳微张檀口的时候,卢永便将脖子伸长期盼着。当柔柔甜甜的义父二字清晰入耳,卢永双目的浊泪汹涌而出,连声答应:“哎,哎,哎……”

李贤见此情景,紧挨着卢永,一把将手搭在卢永的右侧肩膀上,抱紧了他亲昵使劲摇晃着说道:“卢公公,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当着孩子的面掉起眼泪来了?”

陈瑄也艳羡的凑过来,说道:“你个老家伙,皇上和太后她老人家点名派你前来监军,你可倒好,以权谋私,白白拣了一个宝贝闺女。等天明回到桂林州府,你可得出出血,好好摆上几十桌流水席,让大家一同庆贺庆贺。”

明军的这些士兵们也大胆围了上来,纷纷说道:“恭喜公公,贺喜公公。公公,小的们斗胆也向您老人家讨要一杯酒水喝,行不行?”

卢永伸出衣袖,不顾形象,把眼泪一抹,说道:“当然行了,说吧,你们都想喝什么?”

陈瑄捶了下卢永的胸口,说道:“哎,这才对嘛,爽爽快快,开开心心。在宫中当差也有三十载了,你老小子平日里就会攒钱,手里面应该有不少的银钱,今日终于等到个机会,好好拔一拔你这个铁公鸡身上的毛了。”

李贤起哄,朝着铁卫以及神机营的将士们问道:“快说,你们想喝什么,咱们得赶紧把事情定下来,省得卢公公反悔。”

“有我们那么多人在,卢公公他老人家反悔不了。女儿红,我们喝十六年足年的女儿红,如何?”人群中一人大声嚷嚷着建议道。

卢永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们:“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够狠。行,十六年的女儿红就十六年的女儿红,只有二八年华的好酒才配得上咱家认女儿这天大的喜事儿。”

第二十章 娇女幻化无盐貌(八)

陈瑄又捶了卢永一下:“好,够豪气,你个老东西,今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卢永看向纪雨瞳,收了收激动的情绪,柔声道:“女儿,此刻能先把脸洗一洗吗?你起个头,都姑娘家家的,别弄得脏兮兮见不得人一般。”

纪雨瞳顺从点了点头:“好的,义父。”

纪雨瞳款款走到倾斜着水囊口的兵士跟前,看到她过来,士兵的手又稍微倾斜了点儿,清水咕咚咕咚往外流。纪雨瞳看着冰凉清澈的水,有点儿出神:“世源之所以会成为今时今日的结局,蓝小龙之所以会如此丧心病狂,全部都是因为‘纪雨瞳’的这副容貌,都说红颜祸水,我能自持而别人不能自持,终究是无用的。这一生,除了在与世源两人单处的时候,我再也不会让这个世上其他什么人见到‘纪雨瞳’的真实容貌了。”

在她那一世的二十一世纪,女孩子们尤其是美女,不仅仅会拍美美的照片,也会时不时扮丑,纪雨瞳同样不能免俗。她常常装出一副死鱼眼的样子拍照,而且很是纯熟。她暗暗下了决心,以后纪雨瞳都会以一双死鱼眼的容貌示人。

一朝心碎,玉娇娘幻化无盐貌。

十指合拢掬起的这捧水,更像是纪雨瞳心底里泛出的点点泪花汇聚而成,难道这便是人们常说的以泪洗面吗?难道我纪雨瞳以后的日子都要这样度过吗?不会的,绝不会,只要有世源在我的身旁,我纪雨瞳的一生,肯定依然是充满了幸福和喜悦的。纪雨瞳低垂臻首,把绝世容颜埋进了十指合拢捧着的水中,在肌肤即将碰触水面的时候,她绽放出了最最迷人惊艳的笑颜。可惜的是,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此刻有福气看到。纪雨瞳毅然决然一捧水接着一捧水洗漱着俏颜。没过多久,她的面庞便如白云般洁净,而她那张被无数人期待看到的俏美模样,终于可以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在场的每一位心里面都充满了期许,在看到欺霜胜雪白皙如凝脂吹弹可破的肌肤,笔挺娇俏的琼鼻,小巧精致的小嘴,让所有人无不赞叹纪雨瞳脸上的每一处都是上天偏心偏爱的杰作,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似乎连呼吸都有可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影响他们看到可餐的秀色一样。

纪雨瞳紧闭着双眸,睫毛微微抖动着,一副很紧张的模样。

卢永鼓励着她:“女儿,你真的就如同画上走下来的一般,美的不可方物,不要紧张,慢慢把眼睛睁开。”

纪雨瞳依言,缓缓打开了她的双眸。

如果说纪雨瞳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充满了惊喜的无价瑰宝,那么在看到她双眸的时候,一切都大打折扣,让所有惊艳的地方瞬间失色,她的这双眼睛把所有的美好摧毁殆尽。

瞳孔漆黑如点墨,也是难得的漂亮。可惜的是这一对瞳孔却是极不对称存在着。一个瞳孔贴着上眼皮,一个瞳孔则贴着另一只眼睛的下眼皮,大概有四分之一左右的瞳孔被覆盖在眼皮之下,纯白的瞳仁则把眼睛的绝大部分给霸占了。

看到这里,所有人无不感叹起来,上天真的是太会作弄人了。它将这世上女人最完美的部分都赐予了纪雨瞳的面庞之上,却偏偏用一双死鱼眼将所有完美破坏,难不成这便是蓝小龙为之疯狂的女人?也许在纪雨瞳闭上眼睛的时候,沉鱼落雁艳冠群芳,可是她一旦睁开眼睛,唉,说到底毕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蛮夷。假使连纪雨瞳这般容貌的女子也能算得上是美人,那么大明王朝可随处都是了。

卢永心里面却不这么想,他就好像一个真正的慈父,哪怕是纪雨瞳的容貌比现在还差十万八千里,在他的眼中心里,他卢永的干女儿,依然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

大藤峡的瑶族人和僮族人,在明朝上至皇上下至平民的印象中,是落后且野蛮的。多亏有了这些先入为主的想法,在场的各位才没有进一步往下想。没有想过这里的女孩子如他们家乡的那般聪明机灵,没想过这些女孩子有可能也藏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纪雨瞳将脸上污血泥垢洗净示人时,甘凤凤等人的脸上在非常短的时光内一闪而过很难用肉眼捕捉到的迟疑和不解,也就转瞬即逝下,所有人的眼神也呆滞起来。甘凤凤和姐妹们一一走到跟前,用手捧起水囊中倾淌着的清水,将面部清洗干净。洗过之后,她们便变回了质朴秀气的女子,让尝尽了战争残酷劫后余生的男人们看过后,心里面柔软温暖。

站在甘凤凤等姑娘稍微靠前一些的纪雨瞳,应该是相貌最丑陋的一个,卢永却表现出如获至宝的样子。看着乖巧站立着的干女儿,他是越看越喜欢。大藤峡的这些女孩子们,眼神都非常干净,有着如大藤峡空气一样的清新,有着如大藤峡山谷一样的空灵。其中有那么几位,和后宫里新晋的几位娘娘相互比较一下,好像丝毫不差,还略胜一筹。她们之中,有没有皇太后她老人家急切想要寻找,据说能够凭借自己小小的女儿身便可以改变大明王朝走向和命运的女孩子呢?如果有的话,会是其中的哪一位呢?

“反正不可能是我的女儿。”卢永心里面美滋滋想着。

“只要不是我的宝贝女儿就行,她这副模样,哪怕是入了宫,也绝对绝对不会对那个女人构成威胁,既然构不成威胁,便不会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力。只要没有那个女人的敌视和威胁,我的女儿便可以平平安安、与世无争待在后宫,等年岁稍微大一些,便可以出宫,和那个柳世源找一个没有扰乱纷争的地方,厮守一生。”

卢永瞧着对面瑰姿艳逸的女孩子们,心情是一片大好,说道:“好,好得很,每个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好姑娘,只要乖巧懂事儿,入了宫,一定会受到各宫主子的欢喜。你们都收拾妥当了没?”

甘凤凤脆生生说道:“回公公的话,姐妹们都收拾妥了。”

卢永道:“那么齐活了,随我等一同前往九层崖山寨,多看几眼这块生养你们的故土吧。”

甘凤凤等人听到这话,无不黯然神伤。

卢永将手伸到纪雨瞳的面前,纪雨瞳没有丝毫的迟钝犹疑,将柔嫩的小手递过去,卢永轻轻捏了捏说道:“命运所致,不可违逆。孩子们,不必要去感怀伤心。毕竟,你们起码活着,上天可能有非比寻常的恩赐等着在将来的某一天赐予你们,可能已经给你们安排了全然不同精彩的人生。”

卢永的每一字每一句,好像仁慈的长者宠溺心疼孩子,用心开解着她们,这让纪雨瞳甘凤凤等人对卢永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卢永牵起纪雨瞳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其他人则在后面不紧不慢跟随着。

第二十一章 真命天女倾世容(一)

九层崖山寨的路上出现了一幅非常温馨暖人的画面,让在场的每一位暂时忘却了战事的残酷和无情。卢永仿佛是桂林府当地一名小有权势名望金钱的长者,闲暇无事之时,在一众家丁的保护之下,携带家眷,兴趣昂扬的夜游九层崖山寨,准备着在清晨来临之前登顶,等待着朝阳出现一般。

队伍走得很慢,一是得照顾李贤大学士这样的文人,其次,路两边坐满、躺满了朝廷的士兵。瞧他们一个个放松的样子,山寨上的战事已经彻底结束。此时此刻,无论是将军,还是百户千户,抑或是大头兵们,无不或坐或躺,在不算宽敞的山道两旁寻摸一个能够让自己疲乏身体舒缓的所在,发出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见到这番情景,纪雨瞳的四肢变得冰冷冰冷。

寨子里面有没有人能够活下来?大头人他怎么样了?王植弟弟呢?

卢永感受到纪雨瞳手掌心的变化,知道她内心在担忧什么,手掌稍微带了点力道攥了攥,柔声说道:“女儿,人的命天注定,你焦虑担心不来的。”

纪雨瞳回道:“谢谢义父,只不过,唉……”

卢永不想让纪雨瞳沉浸在先见到柳世源重伤,后见到寨子中关心的其他人死伤的画面,不过,这是纪雨瞳必须要去面对的,所以,他还是继续问:“女儿,此间距离山寨还有多远?”

山道两旁随意插放的火把将山寨照得通明透亮,使得纪雨瞳非常容易辨认出山寨的位置,她抬手指了指回卢永道:“大概只需再走上一里左右的山路,往前百多丈,从一块巨石绕过去,便到达山寨了。”

卢永关切道:“女儿,害怕吗?”

纪雨瞳轻轻点了下头。

卢永说道:“事已至此,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女儿,你们还需勇敢去面对。日后到了后宫,比生死还要可怕的事情也许会出现在你们的面前,到那时,危机四伏,步步惊心。”

纪雨瞳回答:“知道了,义父。”

卢永朝着身后的士兵说道:“弟兄们辛苦了,你们都先回去歇着。我与李大人以及陈公公一众人等上去便行。看着道路两旁躺着的人,便能猜出来,再往上估计会是人满为患。”

士兵犹豫道:“可是,卢公公,大人下令让我们……”

第二十一章 真命天女倾世容(二)

卢永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儿的,如若韩大人怪罪的话,不是有我们帮你们担着嘛。你们就别一身甲胄晃郎晃郎跟着我们了,瞧瞧你们全副武装的动静。躺在地上的孩子们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好不容易睡着了。你们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有可能会被惊醒。他们如此放松,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去吧去吧,要不然,你们就地歇息也行。”

“那么,我们就依公公之言,就地歇息。大学士,二位公公,小心注意脚下的路。”

卢永说道:“多谢小兄弟的关系。”

在铁卫以及神机营士兵们转过身子往山下走的时候,李贤以及卢永等人才算真正将自己的逸致闲情彻底释放了出来。

他们全神戒备的跟着,总让卢永别别扭扭,一副紧张兮兮的氛围。

只不过,即便是铁卫们离开了,一路上在路两旁歪歪斜斜四仰八叉躺着的士兵们,有没睡着见到他们的,还是会招呼弟兄们赶紧站起来,等待他们过去。

可见,韩雍的军规何等的严格。

清丽脱俗的姑娘们从累到四肢乏力全身虚脱的小伙子面前走过的时候,他们的肾上腺激素被激发出来,一个个像是瞬间被打了继续一般,也不困乏迷离了,在静候李贤一众人过去后,便肆无忌惮传来了笑声。

听着那笑声,便知道这群小伙子交头接耳没说什么好话。

天地相接的地方,渐渐出现了鱼肚白。

都说望山跑死马,山道看着只有一里多路,但是走起来还是要费些功夫的,好一会儿,这群人才来到了山寨寨门。纪雨瞳和甘凤凤两个人在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不约而同抢先两步,往寨子里面看去。

山寨之中,放眼望过去都是要么在巡逻,要么在休息的明军士兵,他们有条不紊的干着各自职责之内的事情。

纪雨瞳自言自语焦虑道:“大头人他人呢?为什么山寨内见不到一丝丝打斗厮杀过的痕迹?”

韩雍带来的士兵打扫战场速度很快,卢永带人来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

卢永说道:“女儿,你别着急,为父帮你问一下。”

卢永拉住一名从他旁边经过的士兵。

正匆匆忙忙低头往前走的士兵看到是卢永,连忙站定:“公公,有何吩咐?”

卢永问他:“韩大人他人此刻在什么地方?”

士兵回答道:“回您老人家的话,此刻韩大人正在山寨最后面的那个祭坛。”

卢永指了指:“头前引路,带我等过去。”

“是,公公。”

一行人走到祭坛,远远的,卢永便一眼瞧见了韩雍。

韩雍的一只手将右侧胯边的宝剑握住剑柄撑到背后,正全神贯注眺望远方。

卢永蹑手蹑脚来到韩雍的身后:“大人……大人……”

在连续喊了五六声后,韩雍才从思绪中出来,道:“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卢公公,大学士陈公公你们也来啦。”

李贤问道:“韩大人,一切顺利否?”

韩雍点头回道:“非常之顺利,比韩某人想象的还要顺利许多。”

李贤继续道:“所有事情都结束了?”

韩雍道:“算是圆满完成了,等天明之后,我们便可以打道回府。”

卢永问韩雍:“我说韩大人,那个侯大苟以及其他人呢?我听人说山寨上估摸着少说也有超过一千名凶悍的……”

因为顾忌纪雨瞳和甘凤凤等人,卢永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贼人”两字生生咽了回去。

“为何到了山寨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韩雍回答道:“经过这一役,我才彻底明白,他们这群人,无论我们用多么强硬高压的手腕都没有办法让他们放弃心中的信仰。大藤峡除了极个别的,大都是勇士,真正的男人,值得我们敬佩的男子汉。本来,除去在攻上山寨厮杀时砍杀的,我们还俘获了一批。只不过,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之下,我让这些勇士跟随自己的心去追随他们心中的信念了。”

卢永来回看了看:“韩大人你将他们放了?但是从山下直达山寨的路不就一条吗?来时的时候为何没有瞧见呢?”

卢永用下巴努了努悬崖:“这些汉子抱起同伴的尸身,从我韩某人的面前,跳下万丈深渊了。”

甘凤凤等丫头听到后,哭泣声四起,她们朝着韩雍痛骂道:“你这个双手沾满我族人鲜血的恶鬼,是你将他们逼死的,终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第二十一章 真命天女倾世容(三)

听到这一番言论,韩雍傲慢地笑了起来,山峰凌冽,将亲兵帮他系在脖子上的大氅吹了起来,看上去非常的威风。

他很是不屑一顾:“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是我韩某人害怕所谓的报应,可能十回也吓死了。不管是谁,胆敢不服朝廷与大明为敌,身为一名大明子民,即便是知道在下一刻毙命于所谓存在着的报应,我韩某人也会毫不犹豫,跃马提枪,纵横千里剿灭之。朝廷有朝廷不许质疑不许违逆的体制,绝不允许任何人妄想反抗。公公,她们是什么人?一个个姑娘家家的,胆量倒是不小,既然知道我手握重兵,杀人不眨眼,居然还敢当面辱骂。”

卢永说道:“这些丫头,是你适才提到的那些英勇跳下悬崖峭壁的真正男人的女眷,大都是女儿辈或者孙女外孙女辈。”

韩雍恍悟道:“怪不得,一个个应该都与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瞧着每个人的眼里都往外喷着怒火,恨不能将我给烧死。”

他随意指了指,问道:“公公,她们将来是不是都要送进宫里面?”

卢永回答道:“是的。”

韩雍说道:“那巧得很,右面不远处,我的亲兵正守着一名少年男子,失血可能有点多,已然昏厥有一阵子了,能不能救得活就看他的造化了。喂,你们几个要不要过去看看,他极有可能是坚守山寨血战到最后唯一幸存者了。”

纪雨瞳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多大年岁?”

韩雍回道:“瞧他那身材体型差不多成人了,不过看那血糊糊的脸,应该不到二十,可能年纪更小一些也说不定。”

纪雨瞳与甘凤凤对看了一下:“应该是王植,一定是王植,王植他还活着。”

看到两人的反应,韩雍揶揄道:“如此说来,你们会不会或多或少减轻一两分对我的仇恨?”

纪雨瞳和甘凤凤狠狠瞪了韩雍一眼,根本不愿意回应韩雍。

韩雍耸了耸肩,摊开双手看着卢永:“你带来的这些丫头,厉害得很啊。”

卢永讪笑着说道:“大人您不用担心,她们都是聪明丫头,用不了多久就能够明了,大人您所做的一切只是顺应天命而已,不是大人,也会是其他人。”

韩雍说道:“既然她们都是聪慧过人的姑娘,希望入了宫,能够机灵一些,要不然,有得她们受了。”

提到这茬,卢永不由得头疼:“提起入宫,我说韩大人,咱们这仗,打也打完了,战乱之火平息之后,能不能把探马都散出去,好好查一查寻一寻,这两广地界到底有没有断藤峡这么个地方。”

韩雍说道:“卢公公,我有一事不明,自几个月前在留都与您汇合之后,您便对断藤峡这个地名一直念念不忘,其中有何深意不成?”

卢永缓缓摇动脑袋说道:“这个嘛,时机未到,请恕咱家不能向韩大人透露。”

韩雍说道:“卢公公您可能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分事情,有的事情经年累月去等,我是一点都不急,有的事情,是一刻也等不得的。公公您这般神神秘秘藏着掖着,我看着着急。公公,实话告诉你吧,两广地区的山川湖泊河流早已经了然于胸,绝对没有您提到的这个地方。”

卢永急着直搓两只手:“那可怎么办?”

瞧着卢永心急火燎的模样,韩雍说道:“公公,假如我韩某人帮你把断藤峡找出来,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其中有何深意吗?”

卢永双眼一喜,急切问道:“大人您不是说两广地区没有断藤峡这么一个所在吗?”

韩雍神神秘秘回答他:“公公,我刚才琢磨了一下,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个地儿。您就说吧,如果我给您找出断藤峡来,您能不能把藏于断藤峡的秘密告诉我?”

卢永没有办法一人做主,很是为难的看向李贤。

既然有求于人,没有办法,李贤示意卢永可以。

韩雍非常意外:“噢……没想到大学士您也知道?难不成就瞒着我一个人吗?不行,不行,那我更要知晓了。大学士,公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不许反悔。”

卢永说道:“不反悔。”

韩雍亮了亮嗓子,叫道:“蒯正鹏何在?”

一名身材魁梧彪悍异常的年轻士兵一溜烟跑到韩雍的对面,标枪一样立着:“大人,蒯正鹏在。”

韩雍问他:“大学士和两位公公要在两广地界找一个叫断藤峡的地方,可是本大人已经把山川湖泊已经排除尽了,也没有找出来这样一个地方,你说说,该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 真命天女倾世容(四)

蒯正良回答道:“大人,这事儿容易。地名都是人起的,既然没有断藤峡,我们何不现造一个出来。”

听到蒯正良的回答,卢永有些发蒙:“现造一个断藤峡?”

韩雍不慌不忙说道:“公公不急,我让手下现造一个给你们几位看看。”

“好嘞,烦请大学士和二位公公稍等片刻。”

蒯正鹏双手叉腰,朝向好像讨了十多年饭正懒洋洋晒着初升太阳的袍泽们吼道:“一个个都是死人不成?没听到大人命我们造一个断藤峡出来吗?全都他娘的给我爬起来。小季,将老子的朴刀提过来。”

“哗啦啦……”刚才还挺尸,松松垮垮的士兵忽然就生龙活虎从地上弹起来,跟蒯正鹏站在韩雍面前一般,笔直如同标枪。他们瞬间散发出来的杀气和霸气,让李贤以及卢永三人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好气又觉得震撼。

这几十位的兵器与其他将士都不一样,他们每个人的手中全都握着一把刀柄大概四尺长,刀身两尺长,刀背一寸厚,刀刃如纸薄的朴刀。行家一眼便可以看出,这些朴刀都是用上好的材质千锤百炼打造出来的。这些人拎着朴刀,两人为一组,往祭坛的崖边跑了过去。

崖边,还有一字排开,蓝小龙不曾动过的藤条。

这一排比石磨盘还要粗大一些的藤条,没有几百上千年的岁月是根本长不出来的。

蒯正鹏抡圆了朴刀,高高举起,准备落下。

甘凤凤反应了过来:“不可以,他们想要砍我们的仙藤。”

“不能砍。”

甘凤凤等人高声制止着。

其中更有几个姑娘拼命想要突破阻拦。

韩雍问道:“为什么不能砍?”

其中一个姑娘回答道:“这仙藤乃是上苍赐给我们族人的,谁若是伤了仙藤,上苍是会降罪惩罚的。”

韩雍听了后,朗声大笑说道:“当将领的,向来是不畏鬼神,哪怕是收到惩罚,也是这一辈子累积恶业,最终现世报或者来世报而已。上苍如果真要惩罚,惩罚的也是我这下令之人,蒯正鹏,与你们这些人不相干的,不用怕,只管砍断就是。”

蒯正鹏回答道:“是,大人。”

一道耀眼寒光闪现,薄刃厚背的朴刀砍向藤条,发出“嘟”的一声闷响。

然而,在往回拔撤刀身的时候,朴刀竟然被巨大的吸力牢牢吸住,蒯正鹏把一张脸憋的通红,卯足了力气,连续几次,还是没有将朴刀拔出来。

韩雍跟这些人没大没小,嘲笑起蒯正鹏:“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滚到一边去,看我的。”

从蒯正鹏手里面接住被藤条吸附住的朴刀,只轻轻一抬,朴刀便从藤条中抽了出来,再用力挥刀而下,竟然比卯足了全力的蒯正鹏砍得深上许多。

韩雍再一次把朴刀抽出来,丢给蒯正鹏:“再试一试。”

蒯正鹏有一次将朴刀高高举起砍下,并没有感觉到第一刀的顿挫阻力,他感到很是惊讶,难不成这藤条真的有如女孩子们所说的灵性?只有像韩雍这样的人才可以压制得了?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站在其他条藤条跟前的士兵都遭遇了和蒯正鹏一样的事情。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是,韩雍挨个接过士兵手中的刀,一条藤条一朴刀,士兵们才砍得动。

此情此景,卢永以及陈瑄啧啧称奇:“大学士,您知识渊博,麻烦给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贤摇头回答:“我也不清楚。”

和对面险峰连接到九层崖寨的藤条,在生生不息长了几百上千年后,被韩雍手底下的亲兵们热火朝天一通乱砍,砍断了彼此的相连。当藤条一条条跌落悬崖峭壁,断头砸进江水之中后,韩雍张开右手向李贤说道:“大学士,二位公公,这断藤峡此刻不就出现在你我眼前了吗?”

李贤欣喜若狂说道:“妙哉,妙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断藤峡的真意竟然着落在韩大人您的身上。”

卢永目光中也充满了惊喜:“难不成,上苍把所有事情都交由韩大人了?”

陈瑄手舞足蹈起来:“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都有定数和交待。”

李贤双手并拢合十,面对着韩雍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韩雍吃了一下,赶紧向一旁闪避,说道:“大学士,你这是作甚?”

李贤娓娓说道:“韩大人,我以我这微末之躯,斗胆替天下的苍生,替我朝的未来,感谢你。”

第二十一章 真命天女倾世容(五)

韩雍说道:“大学士,您的这个谢意实在是太过沉重,我何德何能,可能担当不起这个谢字。”

李贤说道:“韩大人,烦请你让左右,哪怕是再亲信的心腹也要退到尽肯能远的地方。有些事情,只能你知我知二位公公知,地知天知,再也不容许有更多人知道。”

韩雍见李贤如此郑重,知道事情很是重大,道:“好的,大学士。蒯正鹏,带领你的弟兄们退出十丈开外,谁若是觉得长了耳朵的,连脑袋给我削了。”

“是,大人。”蒯正鹏一招手,所有人迅速撤离到十丈开外,并且组成了一道封锁线,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韩雍说道:“大学士,这下可以告诉下官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吧?”

李贤深深吸了几口气,说道:“韩大人您可知道后宫中接连不断的震动?”

韩雍把头点了下,说道:“略有耳闻。”

李贤说道:“先后两任皇后,前任被废黜,后任如同虚设,所有的一切都因一人而起。最近这段时间更是众说纷纭,中宫晦暗,悍妇善妒,一手遮天。圣上血气方刚的年岁,本该雨露均沾,却独独宠爱她一位。算下来,登基也一年有余,后宫中的娘娘容颜姝丽,却没有一个能得到孕育龙子龙女的机会,朝中的大臣们,后宫中的太后娘娘无不为皇上没有子嗣担忧,生怕长此以往,被有心之人利用,到那时,后果不敢设想。我与卢公公陈公公二位负责监军在其次,首要任务是寻找一个人。”

“谁?”

李贤说道:“要说这个人,全部缘起钦天监测出来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随后被京城市井的人编成了童谣,四处传唱。”

韩雍喃喃自语:“四处传唱的童谣?一个人?钦天监?”

李贤说道:“没错,我把这首童谣一字一句念给韩大人听。小小一根针,紫金皇城锁人魂。龙生九子各不同,针针索命尽归枉死城。断藤峡,出凤凰。振翅飞云端,天下享太平。韩大人您是智计百出的人,应该不难猜出童谣唱的是什么意思吧?”

李贤每念出一句话来,韩雍便在心底里默默重复一遍。重复着,重复着,他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凤凰’?‘断藤峡’之中?大学士,您的意思是,卢公公带过来的这些女孩子之中,会有那么一个人,极有可能拥有着母仪天下的金贵之命?”

李贤说道:“假如童谣里面提到的断藤峡便是韩大人您现造的这个断藤峡,非常有可能。”

熟读史书的韩雍并不怀疑李贤说的这种可能,毕竟历史上记载有相似的事件。韩雍把注意力放在了不远处甘凤凤等人的脸上,逐一观察之后,他将注意力放在了纪雨瞳的身上。

九层崖寨祭坛处没有人发出一丝响动,只有山风拂过众人的耳畔。

纪雨瞳觉得韩雍的灼灼目光有着洞察她心扉的能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纪雨瞳有点弄巧成拙,她格格不入如此突兀的模样不可能不引起韩雍这般精明的人的注意。

甘凤凤等人,容颜姝丽,唯独纪雨瞳相貌丑陋,在她们中间这么一站,很是扎眼,韩雍问道:“请问大学士,那位姑娘是何人?”

李贤呵呵笑了笑说道:“哦,你说她呀,她是卢公公在飞龙坡认下的义女。哎,对了,韩大人,你不妨猜一猜,她是谁?”

李贤故弄玄虚的问话让韩雍心里面一颤,瞬时脱口而出:“难不成她就是纪雨瞳?”

李贤拍了一下脑门:“嗨,早知道这样就不卖关子了,兴许韩大人打破了脑袋也猜想不出来她是谁。韩大人,你才思敏捷,佩服佩服。没错,她便是蓝小龙不惜以背叛族人为代价也要占为己有的纪雨瞳。”

“是她?不对,不应该啊。”

韩雍瞧着纪雨瞳,心中疑窦暗生。

他回忆着桂林府所遇到的司徒老先生对纪雨瞳叹服溢美之词,回忆着蓝小龙如狂如痴的样子,心中道:“如果说纪雨瞳的身上拥有的人格魅力让人折服的话,像司徒老先生那样的人心生向往之也就算了。可是,蓝小龙是什么人,只注重女人容颜的粗鄙汉子。不对,纪雨瞳她绝非是现在这个样子,难道……纪雨瞳啊纪雨瞳,你可真是个鬼精灵。”

韩雍转过身,对蒯正鹏说道:“蒯正鹏,适才我让你收起来的木盒子现在在哪里?”

蒯正鹏一脸雾水:“木盒子,什么木盒子?”

第二十一章 真命天女倾世容(六)

韩雍挤眉弄眼说道:“就是我让你慎之又慎收起来,哪怕是命丢了也不能磕着碰着的那个木盒子。”

蒯正鹏猛地拍了下脑门:“哦,大人您说的是那个盒子啊,瞧小人这记性。请大人稍等片刻,小人即刻取来给大人。”说完,蒯正鹏一溜小跑往山寨前面跑去,过一会儿,手捧着一个上了红色漆料的木盒子折返回来。

韩雍向纪雨瞳说道:“纪姑娘,木盒中之物乃是我手下的亲兵在战斗结束之后,清扫现场的时候发现的,我们觉得这个物件很是稀罕。你在山寨生活多年,肯定对这个宝物熟知,知道蒯正鹏手中的稀罕物有何妙用。你不妨打开来看看,跟我们说道说道。”

说完,韩雍朝蒯正鹏使了个眼色。

蒯正鹏心领神会,双手碰着红色木盒子来到纪雨瞳的跟前。

纪雨瞳不知道韩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疑点了点头。

蒯正鹏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一只手托着木盒底座,一只手缓缓将锁扣打开,轻轻掀开一条缝隙。

在掀出一条缝隙之后,蒯正鹏迅速将红色木盒打开。

只看了木盒内容物一眼,纪雨瞳便吓得“啊……”尖叫了一声,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红色的木头盒子里面所盛放的并非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颗头颅,被利刃齐口割掉的头颅,这颗头颅的主人便是侯大苟。

在面对红色木头盒子的时候,恰巧能和侯大苟怒目圆睁的狰狞模样正面相迎,而且能看到令人心惊肉跳,撒了石灰,红白相间的混合物。

任谁乍见到这样的情景,都会吓一大跳的。

卢永关爱义女心切,连忙走到韩雍跟前,质问道:“韩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平白无故吓唬我的女儿?”

韩雍说道:“公公,您切莫动了怒气。”

卢永看到嬉皮笑脸的韩雍毫无悔恨之意,说道:“咱家怎么可能不生气,韩大人,你,你还笑得出来。”

韩雍见计谋得逞:“我为何不能笑出来?”

见卢永不再跟他搭理,而是想快步走上前,韩雍连忙伸手去搭卢永的手臂。

卢永心里面窝着火,不准备给韩雍任何面子,一甩手,准备将韩雍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甩开。

韩雍不得不在手指上加了些力道,将卢永往回拉了拉,另外一只手则借势而上,一左一右搭住卢永双臂,嘴唇凑到卢永耳旁:“我的公公哎,您好生瞧一瞧您的宝贝女儿。”

卢永并没有先去看纪雨瞳,他发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事情,整个九层崖山寨的祭坛处安静极了,安静到只能听到从耳畔掠过的风声。站在现场的每一名男子都屏气凝神,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下,想一个贪财的人看到瑰宝一般盯着纪雨瞳。

“咣咣咣……”站在祭坛悬崖峭壁处,负责砍断藤条的韩雍亲兵一时忘记自我一样,手腕软绵绵的,力道被抽空似的,经年趁手的朴刀竟然拿捏不住,顺着五指中滑落下去。朴刀顺着陡峭的山崖向千丈深渊掉落而去。一路上薄刃厚背朴刀磕磕碰碰,发出不绝于耳的脆响。然而,竟然没有一人被这意外发出的响动吸引,所有人没有一个愿意把目光从纪雨瞳的身上转移开来的,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不可置信。

在这样诡异的画面影响下,卢永不得不把目光聚焦到他的义女身上。

在看到纪雨瞳的一刹那,卢永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地一声瞬间空白,没有了任何思想,差点站立不住。卢永接连重重呼吸了几下。这是令他叹为观止的一眼,他的义女简直是夺天地之造化的一幅作品,造物主最最得意的杰作。即便是像他这样没有了男性特征的阉人,只一眼便让他几乎把持不住,心旌神摇起来。他自言自语道:“我终于明白蓝小龙为什么如同着了魔一般也要得到她了。”

由于惊吓过度和随之而来的伤心,纪雨瞳把原本盘算好的以死鱼眼破坏自己倾城容颜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似明镜,如清泉,亮晶晶的双眸不停往外泛着泪珠。她捂住嘴,小声哭泣着:“头人,大头人他死了。”

纪雨瞳的声音在山风的传递之下,清澈如仙乐进入了所有人的耳朵中,顺着耳道,穿过耳膜,柔暖的将在场的人的心敲碎。幽幽哭泣,好像杜鹃泣血,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哪怕是世上最最铁石心肠的人一瞬间也会化作绕指柔情。

第二十一章 真命天女倾世容(七)

太阳终于跳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把温暖如春的光线倾洒在纪雨瞳的身上,给纪雨瞳镀上了金灿灿的一层,让纪雨瞳圣洁如同几乎所有男子都曾幻想到过的,梦中见过的仙子。

谁曾经有偌大幸运,幸得见过纪雨瞳这样的女子,一条绵延千里的山川,一条奔腾万里的江河,将几千几万年积淀到一起的灵气毫不吝惜赐予了它最最宠溺的女儿身上,让她在女孩子人生最美的年岁,带着无尽的善良和别人难以想象的隐忍和智慧,为了挽救无数人的性命,为了拯救无数人的梦想,用山川江河赐予她的圣洁去洗涤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京师,洗涤那块已经污浊的天地。

“我的天呐,雨瞳,我的女儿,你……”卢永平日里灵巧的三寸不烂之舌此刻也打上了结扣,他语无伦次的抬起颤巍巍的手,指向纪雨瞳的脸。

纪雨瞳的脸颊还挂着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她茫然看着瞠目结舌的义父,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问道:“义父,您这是怎么了?啊……”

刚刚吐露出一句话,纪雨瞳便幡然醒悟起来,她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容颜。

卢永用手按住剧烈起伏着的胸腔,喜不自禁从咽喉挤出已经变了腔调的声音,飘飘忽忽说道:“大学士,陈公公,原来那个童谣里传唱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李贤在朝堂上见过很多波澜,比卢永持重许多,他伸手拉了拉卢永的袖口,提醒道:“公公,小声一点,以防被被人听了去。”

陈瑄一脸不信的靠将过来:“老家伙,你说,咱们也算是环肥燕瘦的两三代各宫娘娘见了不少,怎么你这义女真容一露,其他的那些美人都不算什么了呢?”

卢永说道:“世间万物,生生相克,循环不止。我这义女,注定是后宫中那枚针这一生的‘梦魇’。”

虽然李贤提醒卢永小声一些,他自己到底还是最终没有控制住,凑到跟前,小声说道:“那枚‘针’的‘噩梦’,便是我等的‘好梦’,真是天佑我朝,太祖太宗在上,愿我大明朝国运昌隆,世世相传。”

卢永说道:“我说大学士,‘凤’我们已经在断藤峡给找出来了,日后回了宫,上面有皇太后她老人家,中间有怀公公,我以及陈公公等同道中人,外面可就要交给你这位朝廷大员了。你我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都要联合起来,哪怕是拼上我们的性命,也要保护雨瞳她的周全,尽可能不让她受到来自那根‘针’的摧残。”

李贤说道:“勠力同心,共同对付那根‘针’就不用公公您提点啦,我保证,只要是与我们一心的人,一定会尽其所能,保护你这个宝贝义女的。”

陈瑄涎着一张脸说道:“老家伙,我现在是打从心底里羡慕你,误打误撞的,竟然真个给你拣到了这么宝贝的丫头。”

卢永说道:“不怕说句掉脑袋的话,咱家想象圣上在见到雨瞳容貌之后,也会如你我这般,认定这丫头是个璞玉瑰宝,不再被那根‘针’所迷惑。”

几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韩雍在一旁,也跟着高兴。

韩雍拿手肘碰了下卢永,问道:“大学士,二位公公,这么天大的功劳,你们想好了怎么酬谢我吗?”

卢永说道:“韩大人这一问,可彻底把我给问倒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酬谢您了呢。”

李贤说道:“韩大人,您今日所立之功劳,我估摸着是没法酬谢了,因为你我都得强压着隐忍,不能向上奏请恩赏。我觉得的呢,恩赏早晚是有的,在我们百年以后,后代会从史官给韩大人您写的传记中看到你我今日参与的旷世奇功。韩大人,你我的恩赏,不在今日,而在将来,并且永垂史册。”

“永垂史册?”听到李贤说出的这四个字,韩雍不由得心驰神往,目眩神迷起来。这四个字,对于希望建功立业的文臣武将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众多拥有远大理想和抱负的文臣武将都希望后世史书能够给他们浓墨重彩来一笔溢美之词。

韩雍志得意满笑了起来:“如若真如大学士之吉言,我韩某人这一生足矣。这些年经历的都是征战杀伐这样的夺命之事,随便拎出来一件都是大凶大恶,虽然是替朝廷征战,毕竟是杀生。有今日这一件,便可以抵消所有杀孽,使得我今生来世都不用忧烦。从此刻,就从此刻,老子便什么事情都不去想,做自己这个安安稳稳的小小文官,不管什么当世名将,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征战杀伐得来的功勋,都比不上今日在这里所做的一切。走走走,大学士,二位公公,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到桂林府找个酒肆,好生喝上一顿。”

第二十一章 真命天女倾世容(八)

卢永一拍胸脯:“哎哎哎,我说韩大人,别忘了,我比你更着急,我今天可是认了个义女呢。”

韩雍指着卢永说道:“没错没错,那么今日就由着公公破费做东了。”

卢永说道:“那是自然。”

韩雍朝着环立在不远处的亲兵:“蒯正鹏,传我的命令,悉心将这些姑娘照料好,如果哪个嫌命长的,对她们动手动脚,只要传到我的耳朵里,一旦查实,我不会顾及往日你们跟随我的情分,亲自动手,生生活剐了示众。所有人都听到了吗?”

蒯正鹏道:“大人,听到了。”

纪雨瞳莲步轻移,向蒯正鹏这边而来。

蒯正鹏面对千军万马,面目憎人的敌人面不改色,却连看纪雨瞳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在他看来,纪雨瞳就好像边关天边那一朵朵如白雪一般洁净的白云。蒯正鹏心里面的鼓点逐渐加快,手心里都已经出汗。他将头埋得很低很低,不敢和纪雨瞳相视,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

侯大苟此刻的头颅已经变得狰狞起来,纪雨瞳强忍着胃部不断向上翻涌着的恶心,伸出双手想要去托蒯正鹏手里的红木盒子:“可以给我吗?”

蒯正鹏没有说话,像稻草人一样动也不敢动一下。

见此情景,纪雨瞳把双手撤了回来,说了声:“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她转向韩雍:“大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韩雍说道:“纪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够办到的,一定竭尽所能答应你。”

纪雨瞳说道:“小女子恳求大人把头人的首级赐予我们族人安葬,头人虽然一直和朝廷对抗,但他并非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为了争取所有的族人能够和汉人们一样同等的地位,他是为了僮族瑶族千万子孙后代才落得今日的下场,死后不可以没个全尸。”

韩雍极其为难的摇了摇头:“纪姑娘,其他的事情,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想办法答应你办到,唯独这件事情,我韩某人无法办到。”

纪雨瞳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大人?”

韩雍回答道:“因为你们头人在伏诛之后,他的首级必须上缴至朝廷,由兵部的有司官员验明了正身之后,这场仗才算彻底结束。”

纪雨瞳哀痛不已,说道:“那我们的头人怎么办?他没有头颅怎么能够安息?”

轻轻的啜泣声传到韩雍的耳朵里,韩雍的心碎裂了开来,他深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双手沾满了纪雨瞳亲人鲜血的刽子手,十恶不赦的屠夫,他甚至觉得自己主导的这场征讨是非正义的。为了让自己内心的罪恶感能减轻一些,韩雍说道:“纪姑娘,你先别哭,我想到一个权宜之计,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纪雨瞳见事情有所转机,忙道:“烦请大人指点一二。”

韩雍说道:“你们大头人的尸身,除了头颅,你们可以自行装殓起来,他的首级可以在我这里滞留一段日子。我呢,会着人把方圆千里的能工巧匠给找来,按照你们头人的样子,铸造一颗一模一样的黄铜首级,也算是给他留有全尸。待到兵部有司官员验明正身之后,我会亲派蒯正鹏六百里加急,将你们头人的首级送回来,任由你们安葬,如何?这,已经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了。”

纪雨瞳说道:“既如此,小女子在这里先谢谢大人了。”

大藤峡这个地方,从大明王朝建立王朝至今,一直是战火连绵不绝,终于在朱见深这一朝,回归到明朝的怀抱。然而,又有谁能想到,这却是另外一段动荡与传奇的发端。从这里走出来一名成为帝后的女子,以及一名祸害明朝多年的男子,他们的余生,改变着大明王朝多年的走向。

第二十二章 残躯无颜见爱侣(一)

鬼使神差一般,历史车轮狠狠偏爱了韩雍一把,将挽救大明王朝于危难的千载难逢之际遇送到了他的面前,韩雍内心已经波澜汹涌,恨不得能手舞足蹈一番。

蒯正鹏凑到韩雍斜后方,小声亲昵开着他家大人的玩笑:“大人,您今日的表现可是与以往大大的不同啊。”

韩雍眉毛几乎都要挑起来而不自觉:“哦?有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蒯正鹏说道:“您曾经教导我们兄弟,在您的手底下为兵为将,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即便是遇到了天塌地陷这样的事情也得沉得住气。但是大人您瞧瞧您的这双手,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轻微抖动。”

经蒯正鹏这么一提醒,韩雍连忙将自己的双手举起来。自己这双手握百万雄兵指挥若定的手,真的一直在不受控制一般抖动着。他怔住了,端详了好一阵子。

韩雍并没有因为在蒯正鹏面前有所失态而有所恼羞,而是讪笑着自嘲说道:“嘿嘿,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今天遇见的可是在我人生里哪怕活十回也难再碰到的事儿。想我韩雍自打科举进入仕途至今,差不多也有二十年所有的时光。三分之一甲子的岁月,文臣武将我轮番干了好几回,人事宦海的狂风巨浪经历了不少,战争的胜负更是如家常便饭常吃。再大的功业,再大的荣耀,我都能够一笑而过。不过,今天嘛,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宠辱不惊。你想想,在世之功是没有办法和世代传说的传奇相提并论。”

蒯正鹏说道:“大人,刚才听弟兄们说,卢公公认下纪姑娘当义女请酒中,可是涵盖了您派去保护他的边军铁卫以及神机营的众位兄弟。大人,卢公公如此大方,您可不能给他比下去。”

韩雍问道:“卢公公如此破费吗?”

蒯正鹏说道:“当然了,就这一会儿工夫,恐怕已经从山坡上传回到中军大帐了,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要找卢公公讨要上好的女儿红喝呢。”

韩雍说道:“一个个馋嘴的狗东西,就不怕肚子里的馋虫勾了魂去,也不怕贪杯误事。”

蒯正鹏说道:“大人您虽然向来是治军严明,但是现在大藤峡贼寇已经涤荡干净,方圆千里除了小毛贼,已无大患,可以说是大定,大人您骨子里还是疼我们的,一定不会吝啬这点酒水钱。更何况我们不是单纯的讨酒吃,而是坐陪,对,坐陪,陪大人庆贺庆贺。”

韩雍笑着指着蒯正鹏说道:“好你个小子,今天怎么跟嘴巴抹了蜜一样,甜的腻人。行行行,通知下去,今天所有人把战场清理打扫一下,再将方圆五十里地巡查戒严,分成三拨人,一拨拨来,我与卢公公回桂林州府后拼了这些年资财,也好好好摆上三天流水席,等着你们这群贪吃鬼来蹭吃蹭喝。”

“好嘞,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在得到韩雍的首肯后,蒯正鹏屁颠屁颠带着一众亲兵兴高采烈到各处通知“军令”去了。

看着蒯正鹏离去,韩雍嘴角上翘着神游天外。他像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狂幻想着子孙后代在他这位先祖不世之功的庇佑下,世世代代享受着浩荡皇恩,享受着世人爱戴尊敬的生活。

韩雍来到李贤以及卢永陈瑄三人的面前,发自内心地深深鞠了个躬:“韩雍在这里先行谢过大学士和二位公公。”

李贤一头雾水:“大人您此举何意?”

韩雍回答道:“在回答大学士您的问题之前,在下有一个疑问,不知道大学士您能不能推心置腹的答疑解惑?”

李贤见韩雍如此郑重其事,忙道:“大人直管讲来。”

韩雍说道:“大学士,您为什么会将这般天大一样的机密告知于我?在没有来到此间的时候,你我应该并不相识,闻其名不见其人,可以说得上是素未谋面。大学士为什么会选定了我韩某人,将事关后宫的秘密和盘托出?‘她’的那一切,甚至有可能关乎我朝的未来,大人如此信得过我吗?”韩雍最后提到的那个“她”指的只有纪雨瞳了。

李贤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乃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在我临出发前特地召入宫中教诲的。”

韩雍一惊:“皇太后?”

李贤说道:“没错,在我接到要前往大藤峡的出征时日后,皇太后特地命我入宫,面授机宜。她老人家专门叮嘱,在征伐诸事没有完结的时候,切不可打扰到大人您,以免让您分了心。只要战事这边一结束,那边必须毫无保留的把知道的一切告诉大人。根据大人多年的行事作风以及秉性来看,大人是一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爱国忠君之能臣忠臣。从适才的断决来看,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何等的目光如炬。”

其实,皇太后有没有这般托付李贤,只有李贤知道。但是李贤必须把韩雍抬得高高的,他需要争取尽可能多的能够保护纪雨瞳周全的人,后宫、文臣、武将方面都有的话,那么对于将来应对不可预知的灾祸,将大有裨益。

韩雍听了后汗津津的:“实在是惭愧,下官万万没有想到,在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心里面,我韩某人居然也是个能够堪当大任的。”

第二十二章 残躯无颜见爱侣(二)

李贤说道:“韩大人您就不必过谦了,虽然我与您之间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是我却能从一件件事情当中深深感受到,韩大人您是一位心思极其谨慎缜密的人,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战场,大人您都能够化险为夷,取得最终的胜利。像保护雨瞳姑娘这般危机难以预料的难事儿,必须得有像您这样文武双全,丹心铁血的人。后宫里面的那枚‘针’,在吾皇登基的这一年多里,已经掀起了不少的风浪,做了许多人神共愤,出格太多的事情。最近,好像都传到市井之间去了,可以说是闹得满京城都是风言风语不断。”

韩雍说道:“难道……皇上对于那枚‘针’所做的事情不知晓吗?”

李贤说道:“嗨,韩大人您说呢?这个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皇上的身边,是有无数双耳朵的,无孔不入的东厂和锦衣卫,怎么可能不知道。皇上想听的话,自然是无所不知,皇上不想听的话,唉,做臣子的本不该过多去议论。皇上他本就是一个极重轻易的人,后宫那枚‘针’曾经冒着生命危险陪伴皇上度过他人生中最最黑暗的时光。所以呢,皇上便对她任之听之,哪怕是皇太后的话,在皇上的心里面,也不及那枚‘针’十之一二。”

卢永说道:“大学士说的正是呢,皇太后她老人家为了能够皇上把注意力从那枚‘针’上挪开,前些日子特意从名门望族中亲自筛选了一些相貌品行才学尽数上佳的女子,准备充实后宫。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负责一层层筛选的人,有的为了活命,有的为了投靠,用各种理由,将这群女子统统给刷掉,最后通过的,唉……”

李贤说道:“公公提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韩大人,还得麻烦你手下机灵的亲兵,去桂林府通知知府大人,请他将桂林府周围方圆几百里的画师给找来。”

韩雍兴奋之后脑袋反应有点迟钝,好像不知道李贤的用意一样,问道:“大学士找画师做什么?”

李贤用眼角往纪雨瞳那扫了一下:“懂了吗?”

韩雍恍然大悟道:“真是让大学士见笑了,懂了,懂了。”

“蒯正鹏,何在?”

蒯正鹏正在与跟他年纪相仿的亲兵嬉笑打闹着,听到韩雍唤他的名字,赶紧一溜烟过来。

“大人,唤小的何事?”

韩雍说道:“去,在你的兄弟中间挑两个眼睛脑袋都活泛的过来。”

“遵命,大人。”

不一会儿工夫,蒯正鹏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年轻士兵来到韩雍跟前。

韩雍开始了砍瓜切菜一气呵成的军令:“你呢,替我去一趟桂林知府的衙门,给知府大人捎个话,就说大藤峡之战进入扫尾阶段,韩某人想借贵宝地,借花献佛,与他一同,在桂林府最豪华的酒家,让手艺最好的厨子,做一桌正宗的桂林美食,宴请大学士、总兵大人、和大人以及两位公公。并且烦请知府大人,让他派人务必将司徒老先生请去给柳世源疗伤,再有就是把周围方圆千里地绘画技艺最高超的画师找到。”

“你呢,手持我的手令,到每一个营寨,让军营各处分成三部分轮番守卫,一定提高警惕,严加戒严,近期出入辖区的每一个人都要仔细审查,严防残兵游寇报复性偷袭。至于没有任务在身的,可以分成几个批次,轮番休整,吃喝不忌,但是别过分。你们两个,都记下了吗?”

“都记下了了,大人。”

韩雍挥挥手说道:“行,都把甲胄脱了,也不嫌累得慌,赶紧下上给办好了。你们跟随我多年,是知道我起寨拔营回程耗费的大概时间。如果老子这一群人随着前锋营回到桂林府的城门,没有闻到酒菜的香味,你们二位也不用喘气了,把脖子洗净伸长了等着挨砍就是了。”

“大人,您放心,我们肯定把事情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两名士兵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管不顾,三下五除二,转瞬之间,便把身上那一堆甲胄胡乱往地上一扔。只听叮当一通脆响,甚至连朴刀都随手一抛,当出现一身短打麻棉衣服的时候,两个人撒丫子便往山下奔去。

见到这两名亲兵的行为举止,陈瑄是忍俊不禁,说道:“韩大人,听说您向来治军严谨,手腕铁血,不过把军令如山这件事情用在置办酒席上,倒还是难得一见啊。”

第二十二章 残躯无颜见爱侣(三)

韩雍笑了笑回道:“陈公公您是有所不知,军营里面的这些老兵油子们,你就得恶狠狠对待他们,千万不能给他们一丁点儿好脸色看。你越是凶巴巴对待他们,他们越是将您毕恭毕敬供着。假如有一天你换了性格,对他们柔声细语或者客客气气起来,用不了十天八天的,他们便能爬到你头顶上惹是生非。”

陈瑄饶有兴趣道:“真的吗?啧啧,真是没瞧出来,带兵打仗还有这么多道道儿呢?听着新鲜的紧。”

韩雍一听,牙龈呲呲声响:“还新鲜呢?我的陈公公。您是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仅仅管束千万士兵这一条,就够为将的人头疼的。公公,您久在宫中,行伍中我们稀松平常见惯了事情,您乍一见到确实是新鲜。以后您和卢公公二位遇到想解闷听故事的,纾解压力,只要我韩某人身在京师,定然会换着法讲给二位公公听。咱可有言在先,到时候二位公公可不能嫌烦,另外,您二位如果想听其他的,我也讲不出来。”

卢永接过话茬:“大人,您瞧瞧您这话说的,我和陈公公是那样的人吗?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平定几十年之祸乱。此番回到京城,皇上一定会大大封赏于您,到那时,要么是个京官,要么外放提个一两级的,里外里,瞅着您都是炙手可热的红人,到那时,可得捎带着眼儿看我们才是。”

韩雍说道:“我韩雍可不是得志便忘形的人,这段时日和二位公公亲近,觉得很有怀公公的行事作风,而且您两位可是伺候太后她老人家的,我还想多多指望二位公公时不时替我韩雍多多美言几句,让我头顶这官帽戴的稳当一些。”

卢永说道:“韩大人这话越说越往谦虚了去,圣上重视的第一要事,被您快刀斩乱麻解决掉了,几个月后,还不直达天听?飞黄腾达在即,就怕轮不到老陈与我替韩大人美言。”

陈瑄说道:“待到了京城,我们几位可是明里暗里要与后宫那枚‘针’遭遇,韩大人功名和声望挣得越高,对于保护纪姑娘是越有利。”

韩雍听了豪气干云笑了起来,说道:“二位公公切莫将我给小看了,明哲保身或者说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千古流芳,对于后项选择我韩某人是贪婪至极的想得到。只要是为了我朝的千秋万世,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她,哪怕是一千个一万个她,我也绝对不会犹疑退缩半下。”

卢永带着一半的担忧一半的调侃说道:“韩大人您是不知道,这枚‘针’的枕边风力量之强大,那叫非同一般,大人您就不再慎重考虑考虑?她若是想要报复打击,但凡能有一点把柄被她攥住,极有可能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再无翻身的可能,弄不好,粉身碎骨也是可能发生的。”

韩雍把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捶打了下左侧胸膛,说道:“从我记事儿的那一天起,忠君为国,天下家国是我们必须用生命去捍卫的,与我朝的国祚国运相比,她一个善妒女人的谗言算不上什么,哪怕是搭上我的身家性命,再加上全家族人的性命,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李贤赞叹道:“快哉!壮哉!听君一席话,男儿的血性豪气顿时直冲云霄,原本酒量不济的人也想痛饮三百杯。”

韩雍说道:“烈酒灼喉,方觉男儿本自重横行。”

卢永和陈瑄加入:“哈哈哈哈……被二位大人这么一形容,连我们都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陈瑄一招呼手:“大学士、韩大人,这么干巴巴说着实在是不过瘾,没有烈酒灼喉,确实是难受,要不然,我们走着?”

李贤说道:“好啊,好啊,求之不得。”

几个月以前,从内阁、后宫以及江浙地区汇聚到南京城开拔至大藤峡的这群人,为了保护“纪雨瞳”这只未来的“凤”,已经交心,成了盟友兄弟一样的存在。他们爽朗说笑着,往山脚而去。

下山到中军大帐后,韩雍迫不及待进行了一番布置。他命李震带领十万大军,在九层崖山寨至荔浦以及修仁之间,每间隔一段能够呼应的距离,便修筑一座营寨。好像生成了一条锁链,把两边的来往彻底禁锢住。从这一刻开始,朝廷的大军终于在大藤峡的深处扎下了根,如果有人再起兵造反,外面往里合围,里面固守待援,牵制有生力量,僮族和瑶族的义军残部再也难以形成气候。

第二十二章 残躯无颜见爱侣(四)

当一切布置完毕后,韩雍怀揣着“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想法,带领前锋营,起寨拔营,往桂林府而去。

当前锋营行至距离桂林府城门大概二三十里地的位置,遇到了带着丰厚礼物前来犒劳大军的当地乡绅富户以及各级官员们。一路上可以说是热火朝天般热闹,入城了这段路,韩雍一群人足足走了三四个时辰。

进入桂林州府,发现各处更是张灯结彩,大家像是全部都从家中涌到了街上一般,坐在马上看去,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这样热闹的景象,春节也不曾见过。毕竟,韩雍等人的风采,可能这一辈子只能见上一回。

虽然韩雍专门拨了重兵把守桂林州府,固若金汤一样,然而许多居民沾亲带故的人大都住在距离侯大苟提兵便能攻打到的范围内。基于这个原因,大藤县之乱持续不断的年月里,居民们也没能敞开了心扉吃喝玩乐。他们都是大明帝国的子民,他们理解不了瑶族和僮族人处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居民们只想不要打仗便好。如今,在他们眼中的“祸乱”终于结束了,那颗悬了多少年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啪啪啪啪……”

一连串密集的鞭炮响起后,随风刮来了浓浓的火药香味。

韩雍在桂林州府居民游玩的队伍当中,发现了不少双带着高度警惕性的目光,边军士兵们正或一排,或两行的在各条街巷巡逻。他赞许的点了下头,摸着下巴对蒯正鹏说道:“通传下去,今天晚上可以适当放松放松,吃花酒、找小娘们儿的、或者赌上两把的,都可以,但是绝不可以袍泽之间起冲突,更不能与当地人起冲突。一旦见了血,没有别的惩处,直接砍了勿论。”

蒯正鹏说道:“是,大人。”

蒯正鹏走到队伍后面,在异常嘈杂的环境下大声吼叫起来,随后便传来了亲兵们蹦跳的欢呼声。随即,所有人如鸟兽散,生怕韩雍反悔一样,消失在桂林州府居民中。

韩雍笑着骂道:“一群没出息的狗东西,瞧这情形,早就憋疯了一个个的。”

蒯正鹏在传达完韩雍的意思后,又返了回来。

韩雍问道:“蒯正鹏,你为什么不去放松放松?”

蒯正鹏挠了挠头:“小的不放心大人您一个人。”

韩雍把脚从马镫上抽出来,轻轻踢了踢蒯正鹏:“好小子,算你有良心。”

韩雍手腕一抖,马儿快走几步,来到了李贤卢永等人乘坐的马车一侧,探身说道:“大学士,适才由护城河进来的时候,派出去的亲兵说,常大人已经于醉仙楼摆上了地道上好的当地菜,要不然,我们直接去那儿?”

李贤回道:“我完全没意见,二位公公,你们意下如何?”

卢永琢磨了一下,掀开马车侧边卷帘,问道:“韩大人,受累问一下,您知不知道柳世源现在身在何处?”

韩雍说道:“这件事儿亲兵也告诉我了,柳世源被直接送到了知府衙门,司徒老先生一直在那里负责医治呢。”

卢永说道:“大学士,韩大人,我这义女挂心得紧,要不然你们先行过去,我陪雨瞳回知府衙门一趟。”

李贤说道:“要不然这样,我们一同前往常大人那里。从大军开拔进大藤峡直至今日,我们都没有见过总兵官赵辅大人,也不知道他的伤病彻底痊愈了没有,刚好顺道去瞧一瞧他。”

李贤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他的真实意思是什么,所有人跟明镜一样。

早在一个月之前,便有往来于大藤峡及桂林州府之间的探马像韩雍禀报,赵辅经过司徒老先生的悉心医治,已经全然恢复。李贤的这一番说辞,不过是想陪同纪雨瞳,一起去瞧柳世源的伤病。为了可以让这个极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天母仪天下的小姑娘能顺顺利利安安心心入宫,必须全力将柳世源的伤病治好,以及尽百分百的努力去抚平这一对少年男女内心的悲痛。

在以李贤和韩雍为首的官员及后宫侍从的陪伴下,纪雨瞳来到了桂林知府衙门后面的一进院落。

当常炳坤把他们带进院子后,指着其中一个房间,对纪雨瞳说道:“纪姑娘,司徒老先生正在房间里为柳公子全力医治,您……现在是不是想进去瞧瞧伤情?”

纪雨瞳无助地摇了摇头,眼泪汪汪看着卢永:“义父,我不敢。”

第二十二章 残躯无颜见爱侣(五)

卢永深深叹了口气,伸出双手轻轻拍了下纪雨瞳的香肩,说道:“女儿,我知道命运对你们极为不公和残忍,可是这是避无可避的事情,你早晚都要去面对。孩子,拿出你全部的勇气,去吧。你是大藤峡的儿女,大藤峡的儿女是可以经历一切打击然后浴火重生的。”

纪雨瞳看了看其他的人,其他的人都是一脸鼓舞的模样,似乎是在说:“雨瞳,不要怕。”

“雨瞳,加油。”

纪雨瞳艰难的挪着步伐。从她到房门的距离很短,可是她却希望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长到穷尽她一生都走不完。

不过,事与愿违,这只是几步路的距离。

纪雨瞳的手掌心贴着门框,想要推开,手上却使不出一点点力道。

她真的想转身逃离,她鼓不起勇气去面对柳世源已然身体残缺的这个现实。

就当纪雨瞳举棋不定的时候,房门从里面打开,司徒老先生一脸的倦意。

司徒老先生看到纪雨瞳,顿时困顿之意全无,问道:“雨瞳姑娘,你……来了?”

纪雨瞳点了下头:“司徒爷爷,我……我想看看世源他怎么样了?”

司徒老先生带着沉重的口吻道:“雨瞳姑娘,你要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

纪雨瞳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司徒爷爷,您只管说,我听着就是。”

司徒老先生说道:“有三颗火铳的弹丸攒射进世源的身体里,得亏老夫早几年曾经与佛朗机过来的传教士交流切磋医术,他们交会我一些治疗火铳弹丸的方法。世源在鬼门关逛了一圈,被我硬生生拉回来,性命无虞,只不过……”

纪雨瞳颤抖着声音:“只不过什么?”

司徒老先生说道:“只不过,有一颗弹丸恰巧从他男人的胯`下射入,世源他,世源他已经再无男性的功能,彻底的废了。”

当司徒老先生说出最后五个字的结论时,在场的每一位都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纪雨瞳不敢相信地捂住小嘴,明明知道极有可能是这个结果,但是当这个结果从司徒老先生嘴里面说出来的时候,纪雨瞳还是撕心裂肺一般疼,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从新月弯眉的眶中汹涌而出:“不……怎么会这样,司徒爷爷,您可是神医,您一定要救救他。他这个人向来心高气傲,如果他知道是这个结局,他一定……”

司徒老先生嘴干舌燥,艰难说道:“丫头,我已经尽力了。生死人肉白骨这样的事情毕竟只是书上的传闻而已。”

纪雨瞳声泪俱下,她两手握住司徒老先生的双臂,使劲摇晃着说道:“不,司徒爷爷,您没有,您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司徒爷爷,我在这里求求您,您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纪雨瞳大声哭泣着,逐渐声音嘶哑起来,有些歇斯底里。

司徒老先生懊恼,他觉得他的医术无能为力,浑身难受:“雨瞳丫头,我们得面对现实,药医不死人呐。”

他的这句话,让纪雨瞳呆住不动。她好像被剥离了灵魂一样,眼神空洞,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下来。

卢永心疼的轻手轻脚来到纪雨瞳的身旁,按住纪雨瞳的头,将她揽入怀中,怜惜地轻抚纪雨瞳的后背,劝说道:“雨瞳,你是一个聪明的好孩子。其实,事情发生后,你的心里面就清楚知道,只不过你一厢情愿认为有那么一线希望。闺女,这就是所谓的命,这便是大藤峡覆灭以后,你们这群少年男女必须面对的命。像世源这群被俘获的男孩子,最后的下场和你义父一样,都要被阉割掉不该有的地方,然后送往后宫,注定了要做宦官的人生,哪怕他现在是健全的,也是要面对的,这下反倒痛快。”

司徒老先生生平最讨厌的一件事情便是,在他为病人诊疗的时候,周围围上来一群已经乱了分寸的亲眷。但是,当纪雨瞳站到他的对面,眼泪婆娑苦苦哀求他再试试看的时候,司徒老先生倔强了几十年的脾气竟然就是没法发作起来,他无法硬起心肠冷面拒绝这个楚楚可人的小女孩儿。

司徒老先生行医问诊大半生,对于每一次的诊断结果,是绝对不会容许别人质疑行或者不行,司徒老先生骄傲的认为,他的那对眼睛那双手,决断生死,从无差错。只有在纪雨瞳的面前,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竟然如此无用。

他很想很想在自己的跟前,没有医治不好的病痛,没有救治不过来的病人。如果他真的能够拥有通天彻地一样的能耐,便可以将里面躺着的柳世源医治好,能够让纪雨瞳破涕为笑。纪雨瞳的展颜一笑,将会是这个世上最最光彩夺目的存在。

第二十二章 残躯无颜见爱侣(六)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整个院落里唯一能够听见的,是纪雨瞳似有若无的低声啜泣。纪雨瞳的哭声,忧伤哀怨,听得所有人心肺被揪扯着一般疼痛。

司徒老先生生平第一次不甘说道:“雨瞳丫头,你先别哭,我再去看一看,想想有没有办法。”

说完,司徒老先生又返回到房间里。

他的这句话,让所有人听闻精神为之一振。一堆人紧随其后,呼呼啦啦全都挤到了房间里。

司徒老先生走到柳世源躺着的榻前,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之前看到的柳世源下身伤口的情况。

“伤在那么私密且要害的地方,即便是日后愈合了,也是绝对没有办法恢复功能的。我……自欺欺人没用,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司徒老先生懊恼的想着,却再一次习惯性将他那只妙手回春的手搭到了柳世源的手腕上。

他紧皱眉头,凝神思索着,似乎是绞尽了脑汁。

“是不是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我浸淫医术半生,看了那么多医书药书,在医学领域也算得上是学贯古今,难道就没有一个方子可行吗?”

正思索着,司徒老先生突然情不自禁发出了“咦……”的一声。

卢永抢先一步问道:“怎么了,司徒老先生,是不是还有救治的可能。”

司徒老先生摇了下头:“不……”

卢永拍了下腿:“唉……我还以为……”

司徒老先生说道:“我是突然察觉到,柳世源的个人体质实在是太过奇妙。原本,他受了极重的铳伤,虽然将士们争取在极可能短的时间内将他送到我这里来,不过由于一路上颠簸得太厉害,柳世源他失血过多,脉象应该呈现滑细难以找寻。可是,没过几日,他的脉搏跳动起来的时候便有力强劲起来,给人的感觉是,用不了多久,身体便可以复原如初一样。老夫行医治病几十余载,就没有见过如此特殊的体质。雨瞳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如果你知道其中的缘由,不妨告知于我,兴许会对他伤病的医治有所帮助。”

纪雨瞳听到司徒老先生的话后,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世源本身也算得上是一名大夫。司徒老先生医治不好,不代表世源他自己没有办法。”

纪雨瞳连忙道:“司徒老先生您有所不知,世源的养父不单单是一名游方郎中,更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侠客。在世源年纪很小的时候,他的养父便在他泡澡的时候用上了独家秘制的熊罴百虎汤,培育他的身体,这才造就了世源不同于他人的身体体质。这样一来,即便是受了伤病,他恢复起来要比常人快上许多,而且,世源学起武功更是有如神助,事半功倍。他的身手,已然可以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之列,哪怕是一派的宗师掌门,也未必敌得过他。”

虽然说柳世源在九层崖山寨下的飞龙坡露了鬼魅的身影,几乎将李贤或者卢永抓到手,但是这些人都是门外汉,怎么会知道武功高低如何判别。不过听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想到的是:“原本担心纪雨瞳在进入后宫之后,身边没有一个能够贴身保护的人,没想到和她最最亲近的柳世源居然便是绝顶高手,天啊,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了吧。诸多巧合都汇聚到一起了,柳世源如今可以说是半残之躯,进到宫中之后就近保护纪雨瞳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就在大家不约而同想着事儿的时候,躺在榻上的柳世源痛苦哼了一声,手指头动了几下。

常炳坤首先发觉,他伸出肥嘟嘟的手指头,兴奋指着柳世源叫起来:“他醒了,他醒过来了。”

大家的思绪被打断,所有人争先恐后拥到床榻跟前。

柳世源抬眼看到了房梁,他感受着体内的力量一点点凝聚起来。终于,在积攒了能够活动的力气后,柳世源最想先去做的一件事情,便是拼着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去触摸大腿处不断传出来的疼痛。

司徒老先生赶紧伸手阻止,说道:“世源,请你千万不要乱动。你抬眼看看,还记得老夫吗?”

柳世源费力的向司徒老先生看了过去,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下头。

司徒老先生说道:“你身上的各处伤口老夫已经全部处理完毕,并给你敷上了上好的金创药膏。你放心,李贤李大学士、赵辅赵总兵官以及卢永陈瑄二位公公着人吩咐下去,只要是方圆千里地有的,对你身体有益的好药,都会找来用到你这里。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开口知会侍卫们即可。他们会全力去办,绝不会怠慢片刻。你现在要做的是安心养伤,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和体质,用不了多久,便能够痊愈,下床走动。”

第二十二章 残躯无颜见爱侣(七)

柳世源尝试着挣扎了几下,不过剧烈的疼痛让他转瞬之间便出了一身大汗,好不容易汇聚到一起的力量消失的无影无踪,接下来又是动也无法动弹一下。

柳世源当然不会把昏死之前的那一幕和听到的话忘记,他咬着牙龈生生挤出一句话来:“痊愈?那我下半身受伤的那部分也没事儿吗?”

司徒老先生看着柳世源,无奈的摇了摇头。

柳世源绝望道:“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我便不再是男人了?”

司徒老先生苦涩的点了下头,他看着柳世源几近绝望的样子,口干舌燥,吞吞吐吐说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异想天开的一段话:“听说你的养父是一位奇人,他那里有没有武林秘籍或者上古奇书之类的,你想一想,说不定能有我不知道的神奇办法。”

听到这里,柳世源面如死灰,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突然歇斯底里叫喊着:“哈哈哈哈,上古奇书,我也想……我也想……”

他身上几处被白纱布裹着的伤口隐隐约约红了起来。

柳世源吼叫起来:“为什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般待我?为什么在我即将接近一生最幸福时刻的时候,残忍地将一切剥夺,你们谁能够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么?”

他疯狂扭动着脑袋,眼睛里冒着火,似乎能够穿透房梁看到天空。

所有人都不再吭声,每个人的眼中都饱含着无可奈何和怜悯悲伤。

纪雨瞳更是连看都不敢看柳世源一眼。

柳世源面目梨黑状有归色,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身体里终于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不……我不要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我宁愿即可死掉,也不愿意像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一样活着。”

这股汹涌翻起的悲恸将柳世源身体里潜藏着的气力彻底激发出来,他猛然一挥手,将正在紧张查看他伤口的司徒老先生掀翻到一旁,一下子坐起身来。

周围人悲悯可惜的目光深深刺激到柳世源已经脆弱敏感的神经,他跳将起来指着屋内的所有人:“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是不是都瞧不起我?怎么?当我是怪物不成?把我看做异类是不是?滚,全都给我滚得远远的。是你们把我害成今天这副模样,此刻我恨不得能杀了你们,以解我心头之恨,滚,都给我滚。”

由于害怕,纪雨瞳躲进了卢永的怀中。见到柳世源好像一头被逼迫得无路可走负隅顽抗的狂暴野兽,看到他歇斯底里全然不见那股熟悉的温和儒雅,纪雨瞳的心里更是鲜血淋漓,一滴滴从心里汇到泪水上。对面的这个可是和她约定要白首偕老厮守一生的男子啊,那一段段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命运却用一种极端残忍的方法,硬生生将两个人分开。

不,老天爷,你妄想。即便是这样,我纪雨瞳也誓要做柳世源的发妻。

纪雨瞳稍微使出一点力气,示意卢永她要起身。

卢永感觉到了纪雨瞳传达的意思,将揽住她的手放开。

纪雨瞳泪眼婆娑如同泪人一样来到柳世源的面前:“世源,你不要这样,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妻子纪雨瞳。”

纪雨瞳探身上前将柳世源一把抱住,但是柳世源一点知觉都不存在一样,直勾勾盯着某一处。

“世源,你不要吓我,你不可以不理睬我。世源,我求求你,振作起来吧,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你的结发妻子,我都会一生一世陪伴在你左右。”

“你?”柳世源用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看着纪雨瞳。

纪雨瞳见柳世源有了回应,燃起了希望:“是我,世源,你认得我了吗?”

“不。”

柳世源好像突然之间看见了这个世上最可怕恐怖的一幕一般,双手一较力,将纪雨瞳从床榻上面推开。他头疼欲裂,用两只手紧紧抱住头,使劲摇晃着说道:“不,我不想见到你,你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你不要靠近我。纪雨瞳,我求求你,你别靠近我,我柳世源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你纪雨瞳。”

纪雨瞳被柳世源这么猛然一推,跌跌撞撞连连向后退去,亏得韩雍眼疾手快,将纪雨瞳一把扶住,才不至于跌倒摔伤。

肝肠寸断之下,纪雨瞳瘫软着央求:“世源,世源,你不能这样下去,我不能没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继续向柳世源靠近。

见到纪雨瞳再一次靠过来,柳世源显得惊恐万状,他摇着头拼命向后面躲闪。

当柳世源探手摸到床角的时候,一个纵身来到了墙拐角处的衣柜上,蜷缩着抱头。

“你走开,不要过来。”

“世源,世源。”

这原本是一对马上就要享受神仙眷侣般幸福生活的小儿女,两个人本来可以携手同行,徜徉在秀水名山中,寻觅一处心仪所在,建上三五间草舍,育女生儿,山林终老。但是,他们却不幸卷进了大藤峡最后的征战,被命运毫不怜惜夺走一切,将他们曾经向往的生活画面撕扯粉碎。

韩雍一边将纪雨瞳搀扶起来,一边将脑袋扭向一边,他实在是不忍心接着看眼前的一幕。

纪雨瞳的温柔以及她对柳世源至死不渝的爱意,实在是太可怕了,让韩雍第一次想要逃离现实的念头,他不敢再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越是和纪雨瞳接触,韩雍越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好像是世间最大的一个恶人,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一切悲惨的始作俑者。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一)

眼下的情况可以说得上是非常糟糕,让原本沉浸在大捷兴奋以及喜悦的众人烦忧愁闷了起来。

李贤向来以能言善辩著称,在劝人这件事情上,满腹经纶的他却词穷起来,他无奈的向卢永看了过去。

当务之急便是先将柳世源的情绪给抚平,如果柳世源陷入悲痛癫狂,无穷无尽沉沦下去的话,纪雨瞳会跟着一直伤心的。柳世源不愿意接受现实,逃避现实一天,不愿意接受纪雨瞳一天,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返京。

所有人束手无策,卢永的脑袋却灵光乍现,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可能走向极端的办法,这也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

卢永心想,常规的规劝看来已经是不行了,柳世源既然是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才成为现如今这副模样,如果以毒攻毒,再大大的刺激他一下,会如何呢?

关心则乱,由于实在是心疼这个新收的义女,卢永的脑袋里乱哄哄一片。

他努力克制住纷乱的情绪,使劲去捋清逐渐成形的思路。

过了好半天,卢永才渐渐让这条思路明晰了起来。

“对,就照我刚才想到的办。”

卢永深深呼吸了几下,来到韩雍身侧,从韩雍的臂膀处将已经哭得瘫软无力的纪雨瞳接了过来,使劲将纪雨瞳提着站起来:“女儿,看看义父好不好,别哭了,你先随众人到外面去,这里就交给义父处置,可以吗?”

纪雨瞳拼命摇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抽抽噎噎着说道:“不,义父,我不出去,这个时候世源最需要的人是我,我怎么可以离开,我怎么能够离开?”

卢永说道:“女儿,你是个机敏聪慧的丫头,你关心则乱,此刻你的想法大错特错。当下,柳世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最恐惧见到的人便是你。你在这间房子里,只会让柳世源的情绪越来越波动,只会让情况愈发糟糕,你再这样下去,对他来说,只能是一而再再而三巨大的刺激。”

纪雨瞳无助绝望的看着卢永问道:“义父,这是为什么?”

卢永心里面想道:“唉,雨瞳好好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好孩子,竟然为情所困方寸大乱到这种程度,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和分析能力都不见了。”

他没有办法当着柳世源的面点拨纪雨瞳这是为什么,而且他的思绪在纪雨瞳的啜泣声中又有点儿模糊了,他必须得将纪雨瞳和众人全部赶到外面去。卢永不得已之下,用带着生气的口吻说道:“雨瞳,你这是信不过为父吗?嗯?”

纪雨瞳的脑袋里已经一片空白,早就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卢永模棱两可的话就像是能够挽救她和柳世源恢复如昨的救命稻草一根。纪雨瞳一把将卢永抓住,看着对面这个慈眉善目、年近五旬的宦官,贝齿将下嘴唇死死咬住,几乎咬出了血来,哽咽着使劲点了下头,说道:“义父,女儿什么都信您的。”

纪雨瞳无依无靠无助的样子,显得异常凄惨,在场的每一个人看到后,无不肝肠寸断。

卢永信心十足回答纪雨瞳:“既然信得过为父,女儿,那你赶紧随大学士韩大人一同出去,此间不再适合你在场。赶紧出去吃点东西垫吧垫吧,行不行?”

纪雨瞳说道:“义父,你一定要帮助雨瞳。如果没有世源的话,女儿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卢永说道:“雨瞳,你要耐下心性,给为父多一点时间。义父一定把之前那个上进儒雅,将你宠在天上,爱入骨子里的柳世源交到你跟前。”

纪雨瞳泪汪汪的眼睛一亮:“义父,真的吗?”

卢永说道:“如果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到,我还有什么脸面做你义父。女儿,你就赶紧出去吧,别妨碍我进行下一步,耽误一刻时间便少一分把握,懂吗?”

纪雨瞳看着跃跃欲试的卢永,卢永的双眼里满是自信。

韩雍站在一边,懊恼愧疚得恨不得抹脖子,他听到卢永这么劝说后知道该把纪雨瞳带离房间。不过,此刻他连看纪雨瞳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情急之下,韩雍拿右手手肘使劲戳了一下已经泪千行的常炳坤。

常炳坤被纪雨瞳的悲伤“传染”,哭得比纪雨瞳还要起劲,除了没有出声,泪水止不住地流,韩雍使劲戳的这一下居然没有反应。韩雍诧异地看着他,又连连碰了两三下,一下比一下重,几乎将常炳坤重心推倒,这位知府大人才从悲恸中缓过劲儿来。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二)

常炳坤颤抖着声音问道:“韩大人,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韩雍说道:“常大人,麻烦你我将纪姑娘先行带离这个房间,然后找几个手脚眼睛灵活,懂得照顾主子的婢女来,将纪姑娘照顾好了。”

常炳坤不顾自己官员形象,袖子使劲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办。”

常炳坤当知道可以为跟前这位好像下凡仙女一样的小姑娘做上一点事情的时候,他这柔肠百结的难受劲儿才稍微减去几分,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去办一些事给纪雨瞳带走一丝悲伤。

常炳坤提高了自己的官袍,一溜小跑出去。在穿过一个回廊后,叫住一个当值的差役:“快,到本官的家,告诉夫人,把潇潇、莲莲等几个平日里机灵的丫头拨过来。”

“遵命,大人。”

差役得到常炳坤的命令后,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常炳坤转念一想:“瞧刚才的情景,不管是让纪姑娘去休息,或者是吃饭,她是必定不会同意的。”

看到差役要走,连忙止住:“稍等,再给本官叫上两个人,将本官平日里小憩的躺椅搬到此间。好了,去吧。”

差役生怕常炳坤再想起什么,连忙确认道:“大人,您是否交待完了,交待完了小的立刻去办。”

常炳坤白了差役一眼:“没了没了,赶紧去办来。”

“是,大人。”

等常炳坤吩咐完事情,转过身来的时候,纪雨瞳已经在陈瑄以及韩雍一左一右搀扶下,从房间里出来。

果不其然,真的被常炳坤料中了,无论韩雍以及陈瑄如何苦口婆心劝说,纪雨瞳执意要在门外守候,等着卢永的消息,任哪儿都不会去。

一盏茶的工夫,两名差役呼哧呼哧着把常炳坤小憩的藤椅给搬了过来。

韩雍朝着常炳坤竖起了大拇指:“常大人你想得可真周到。”

常炳坤说道:“唉,雨瞳姑娘原本就是弱质女子,偏偏遇上伤心至深的难过事儿,如果我们不多替她想的话,那雨瞳姑娘岂不是太无助太可怜了?”

陈瑄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摸了摸胃部的位置,说道:“说的是啊,我说,二位大人,你我、雨瞳姑娘都是好几个时辰连一滴油水都没有沾了,要不要轮番着祭一祭腹中这五脏庙啊?”

韩雍目不转睛盯着纪雨瞳,生怕她万一受不住刺激行过激之事,胡乱把头摇了一下:“不了不了,要不然陈公公您先去吃点,我想陪着雨瞳姑娘。”

常炳坤说道:“韩大人不去的话,那下官也不去。陈公公,实在不行,您一人代替我们所有人,先去醉仙楼。话说回来,那边还有不少当地官员和士绅等着呢。”

陈瑄听到这话,赶紧连连摇头:“应酬的事情我做不来的,你们都不去,凭什么遣我一人前往。不,我也不去。大家都陪着了,我一人去多没劲,显得我特不仗义。我是瞧出来了,卢永这老家伙不折腾出个结果,不把他这闺女和闺女婿哄好喽,谁都没有心思吃吃喝喝。”

韩雍仔细观察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死盯着房门动静的纪雨瞳,以及在旁边柔声宽解着她思绪的司徒老先生,说道:“希望卢公公他真的腹有良策。”

在韩雍李贤司徒老先生等人从房间里撤出后,卢永随后将两扇门轻轻合上,缓缓把门闩闩上。整个房屋里面,就只剩下柳世源和他二人。

柳世源瞧着仍然有人在,继续弯着腰抱成团蜷缩在墙角里不肯出来,龇牙咧嘴冲着卢永恶狠狠说道:“他们都滚了,你为什么还留下来?难道你是想一个人看我的丑态吗?”

卢永摇了摇头说道:“不,世源,没有人要嘲笑你,没有人要可怜你。我们都是想帮助你,帮助你成为原来的样子。”

“帮助我?你说你们这是要帮助我?”柳世源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得很是凄凉。

“你要如何帮我?我的那块儿已经被打穿,我,已经不再是一名男子,你说说你怎么帮我?你能让我恢复男儿身吗?能吗?啊?”

柳世源说话的语速逐渐加快,声调在变高,他的质问里夹杂的愤怒意味也越来越重。

卢永说道:“世源,请你冷静一点。别人不理解,我还能不理解此刻你内心有多么痛苦吗?因为,我已经不是男人很多年了。常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当初,为了有东西吃,不至于饿死街头,在还不到十岁的那年,我便把男人的尊严和权力丢在了一旁,进了皇城,当上一名粗使的最底层宦官。你现在没有办法接受打击我真的能够明白,但是,我恳请你,恳请你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再执迷沉沦或者立刻清醒,好不好?”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三)

身体里突然出现了关乎男人尊严的致命缺陷,使得柳世源往偏激到底的路上走,他如同发了疯一样,红着眼睛质问卢永:“你这个阴险恶毒的老阉货,满嘴喷粪的到底要干什么,你究竟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卢永“嘿嘿”笑出来两声,傲然说道:“原来柳世源也不过是俗不可耐的平凡人,你瞧不起所谓阉人,那么我来告诉你,宦官并非什么人都能够胜任,有许多人哪怕自己动手主动阉割了也不一定能够进得了皇城吃宦官这行饭,更别说爬到太监这个位置。”

卢永的傲慢,彻底刺激了柳世源,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无血,片刻之后,又由苍白变成通红,红的发紫发黑。柳世源怒吼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老王八蛋,居然敢嘲笑于我。”

他一边骂,一边从墙角的柜子上扑向卢永。柳世源的身法很迅捷,像是一把投掷出去的梭子。卢永只觉得眼前一花,柳世源便已经站在了他的跟前。

柳世源探出一只手,将卢永的脖子狠狠卡住,将全身的气力全部汇聚到五根手指上,想把站在自己对面,一直朝自己冷嘲热讽,面目可憎的老太监一下子掐死。

只不过,每多用一份力气的时候,柳世源身上的伤口剧痛便加剧一分,也就数几下数字的工夫,鲜血再一次浸染了白布。

柳世源咬紧牙关,想要再续上一些力气,但是却发现力气随着鲜血的涌出,迅速消失。

刚开始的时候,卢永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好像被加上了一把重重的铁锁,喉咙差一点被捏的粉碎的样子,他翻着白眼,心里面连续道:“完了,完了,完了……”

当默念完第四个“完了”的时候,突然觉得呼吸又瞬间舒畅了起来。

卢永觉得脊梁骨发凉,一个不慎,他这把半老的骨头差点交待在这个房间里。他后怕起来,又气又怕将双手往柳世源使不出力道的手上一搭,狠狠扯向一旁,弯着腰,不停咳嗽起来。

柳世源呢,气力再一次从身体里抽空,软绵绵瘫坐在地上。

卢永心有余悸摸着疼痛欲裂的喉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了柳世源一眼,卯足了身上全部的气力,也不问柳世源是不是伤重濒死,朝着柳世源的脸狠狠便甩了一个嘴巴子:“我问你闹够了没有?你想怎么着?让全世上的人都可怜你的遭遇吗?我告诉你,这个世上,除了雨瞳,没有人可怜你,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尤其是那个视你为死敌的蓝小龙。亏得雨瞳将你视作可以托付终生的男子,原来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去回报她,我真替雨瞳觉得不值。呸,看着现在的你,我都觉得恶心,你不单单身体构造上已经不再是一个男子,你连内心和灵魂都已经不再是一个男子。你不是看不起宦官吗?那么我告诉你,我这个已经在后宫当了快四十年宦官差事的人比你看不起我更加的看不起你,最起码,我内心比普通男人更加强大。”

卢永的这一段话字字锥心,剔骨扒皮一样疼痛,它刺激得柳世源呆住了,惶惶然不知所以然。

卢永嘶哑着声音继续呵斥,他想让自己的话更加振聋发聩:“我不管你是真的得了失心疯还是装出来的,柳世源我告诉你,不管你如何装疯卖傻闹下去,都没有办法改变既成的事实,你和纪雨瞳两个人的命运已经不属于自己能够掌控得了的了,眼下你们只能够有一条路走,那便是北上京师入后宫。你知不知道,现在后宫里面掌权的是一个嫉妒成性,恶毒狠辣的妇人。她一手遮天,无恶不作,残忍对待每一位在她看来有可能影响到她前途命运地位的人。你用你那脑袋好好琢磨,假使有一天她见到了雨瞳的真容,以雨瞳的相貌和才学,这个女人必定会将她视为头号死对头。她会穷尽一切办法,使出一切手段,动用一切关系,付出一切代价,无论怎样,我觉得她都会无所不用其极,誓要杀雨瞳而后快。目前能够贴身保护她的就只有你,然而你却是这副自怜自爱自卑自叹的德行。好,你不是不愿意见到雨瞳吗?行,不愿意见就不要见,一辈子都不见。待到明日天亮,我便命人把雨瞳带到京城去,这一生你们都不用相见了。你不愿意保护她周全,我这个做义父的拼着这把骨头不要了,护着她,我一个太监护着她。”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四)

卢永痛心疾首、劈头盖脸这一通训,让柳世源觉得身在冰窖之中,更是倾盆冰雨从天上直灌他的脑门,让他锥心刺骨,柳世源瞬间清醒了过来,也可以说是恢复了理智,听到最后一句话,连忙问道:“什么义父?”

卢永说道:“在九层崖山寨的时候,雨瞳于飞龙坡处认我为义父,她知道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无法违逆,已然做好了进入后宫的思想准备。”

柳世源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央求道:“公公,您既然知道后宫险象环生,步步惊心,就不要让雨瞳入宫了好不好?您是喜欢雨瞳才认她做义女,难道您愿意让她置身于危险的旋涡中吗?”

对于柳世源的这番央求,卢永做出了毅然决然的回应:“对不起,世源,雨瞳她是一定要入宫的。”

柳世源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公公您不疼惜您的义女吗?”

卢永回答道:“我怎么可能不疼惜她?在看到雨瞳第一眼后,我便觉得我和这丫头有着很深的缘分。”

柳世源问道:“那您为什么还执意让她入宫?”

卢永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举。”

柳世源问道:“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这次大藤峡覆灭,你们应该俘获了不计其数的少年男女,少了雨瞳这样一名女子,就好像大藤峡被搬走一块小石头,绝对没有人在意。公公,只要您愿意,动动手指头,便能将雨瞳神不知鬼不觉从名单中抹去。”

卢永坚定把头一摇:“绝不可能,哪怕所有人从名单里抹去,唯有雨瞳不能抹去,她不一样。”

柳世源道:“有何不同?不都是一个肩膀上扛着一个脑袋的人吗?”

卢永说道:“雨瞳是带着上天赋予她的使命的,她极有可能在以后的某一年某一天挽救大明王朝于危难之间,并且母仪天下。”

“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卢永的话让柳世源彻底陷入了迷茫之中。

见到柳世源茫然,卢永便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字不落讲给柳世源听。

听完这段匪夷所思的过往后,柳世源愤愤然:“荒谬,难道就凭着一首不知道何人胡乱编写的童谣,就认定童谣里面的那个人是雨瞳?这里面又没有雨瞳的名字。”

卢永说道:“很多事情都是从荒谬中变成现实的,有些东西,越是荒谬,越不被人注意,越是能够安全存在。这首京城传唱的童谣前面几句话说的是万贞儿已然没错,后面几句说的是未来有可能成为后宫正主的人。雨瞳的品性、容颜,所有人在加到她之后,都认为她会是唯一的人选。”

柳世源又仔细回味了后面几句话,说道:“公公,我觉得这一切说不通。按照那首童谣字面的含义,其中一字会针对一人,那么甘凤凤的‘凤’字出现在童谣里面,为什么你们几位不认为那个人会是甘凤凤呢?”

卢永说道:“直觉,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直觉,更是李大学士、韩大人以及陈公公等诸人不谋而合的直觉。当然了,我们为了防止想法出现偏差,所以,所有女孩子我们都会统统带回京师。”

柳世源说道:“公公,恕我直言,你们不觉得你们这样的决定很草率很荒唐吗?就因为一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童谣,你们就以你们理所当然所谓的直觉,便要将雨瞳这样一位不到双十年华的姑娘置于危机四伏杀机四起的皇宫大内?让她用柔弱的身体去对抗那位权势熏天一手遮天的恶毒女人?在你们的眼中,她不应该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吗?你们于心何忍,将天一样大的责任强行压在她的肩膀上。”

卢永有些执拗或者偏执,他对自己的想法非常的坚持:“不,雨瞳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

柳世源说道:“卢公公,我劝你不要这般固执己见,固执己见是很容易反噬到自己。您老人家应该知道,雨瞳乃是我发誓要一生一世去照顾的人,我绝不容许我眼中的这个女孩子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如果您执意要让她去到那样一处人人自危的所在,那就不要怪我手下不容情了。”

在认识到卢永不会丝毫动摇将纪雨瞳送到皇宫里面的决心和态度后,柳世源的身体里不知道何时突然涌上来一股熟悉强大的内力。他再一次将五根手指形成鹰爪式,身如魅影,闪身欺上前来,将卢永的脖颈死死扣住。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五)

柳世源说道:“公公,请恕我冒犯,你我二人同处一室,再无他人可用,我只能将你拿做人质,用你把雨瞳换过来。”

卢永先是惊讶地看了看柳世源,他没有想到柳世源在和他说着话的工夫突然发难,来了这么一手。但是,就在柳世源一点点将力道灌输到五根手指上,如同铜铸铁打一样的手指积压卢永喉口骨头,几乎碎裂的时候,翻着白眼珠子的卢永,反倒平静下来,他困难的挤出了淡淡笑意。

柳世源说道:“对不住了,公公,一旦带着雨瞳逃出生天,我一定向您赔礼谢罪。”

柳世源再加一分力道,就可以将卢永的脖子拧断。他稍微送出了一些力道,示意卢永向门口的方向走去,卢永却大义凌然视死如归看着柳世源,动也不肯动一下,并且给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

柳世源不禁手上的力道卸掉一些,问道:“公公,你为何发笑?”

卢永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说道:“没有用的,柳世源,你这番举动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有放弃才是唯一的明智之举。”

柳世源说道:“公公,你休要诓骗于我,你本身是后宫皇太后娘娘身边惯用着的体己人,这次出京办差,韩雍等人得放上十二分的小心护着。我的手中只要能拿捏住你,我和雨瞳一定可以脱身离去。”

卢永说道:“是吗?柳世源,你想得太简单了。韩雍于之前已经和我商议过,为了防止你刚才说的现象发生,韩雍特地命人挑选八十名神机营好手在十丈左右的范围团团围住你跟雨瞳。一是为了防止蓝小龙铤而走险丧心病狂伙同死士劫掠雨瞳远遁,二是出现像你这样身手的人劫持我们中的任何一人之后,绝不谈判屈从,所有铁铳齐齐发射,做到玉石俱焚,决不能脱出他们的控制范围。你放心,被劫持的那个人,不论是谁,照杀不误,包括我、李大学士以及韩大人在内。”

柳世源说道:“卢公公,你认为你这番话我会相信吗?”

卢永说道:“你大可以打开房门去验证我是否谎言欺骗。”

卢永满满自信的模样,让柳世源逡巡不前,不敢开门验证。

柳世源有些走投无路问道:“公公,您为什么要这么舍生忘死去做?值得吗?”

卢永正义凌然回答:“为了报答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皇太后她老人家在我临行的时候专门叮嘱我,务必要将‘凤凰’带回后宫,完不成她老人家交代下来的任务,我没有脸会后宫。我卢永虽然在你们看来是一个没根如同没信的人,但是我和你们一样,生就一副忠肝义胆,知道什么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雨瞳极有可能便是那位挽救朝廷于危难存亡之间,延续皇族血脉的女人,所以我已然是抱着舍掉这一腔热血,粉身碎骨也必定要达成的。”

卢永将以上的这段话向柳世源娓娓道来,好像是在和别人吃茶闲聊,而并非即将被人置之死地的关口,柳世源被卢永的视死如归震撼住了。在像他这样从未接触过宦官的人印象中,在历朝历代普通老百姓绘声绘色的演绎中,后宫里面的宦官,有一个算一个,身上无不标注了歹毒、阴险、狠辣、偏执、冷酷、狡诈、贪婪等一系列人性最阴暗的特质,在他们的眼中,朝廷的兴旺或者衰落,芸芸众生的生存或者死亡,都与他们无干。他们在天地间出现,所为的好像只是那么一件事情,那便是毁灭一切可以毁灭的东西。不过,在他和卢永以及陈瑄短暂接触之后,却发现他所见到的宦官和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可以影响人走向正义道路的无限人格魅力。他们是被别人瞧不上眼的小人物,胸腔里跳动的着的是一颗怀揣匡扶正义胸怀的心,于无声处听惊雷,做着可能极有可能扶大厦之将倾的伟大事业。

柳世源被感染震撼到了。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身体上的残缺已经是注定了,无法更改的事实,他必须尽快面对这件事情。要不然他实在是自私,实在是该杀,他沉沦伤心,雨瞳只会比他更加沉沦伤心,而且忍受的难过,可能是他的数倍。

想到这里之后,柳世源眼睛里的乖戾和悲恸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明的睿智。

柳世源慢慢将卡住卢永脖子的手松开。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六)

卢永缓缓左右转了转脖子,咳嗽了几下,观察入微的他发现了柳世源的变化,问道:“怎么?想明白了?”

柳世源愧疚地点了点头,说道:“适才冒犯公公,请公公责罚。”

卢永说道:“遭逢巨变,性情大变,行为乖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难能可贵的是能够在情绪大起大落之后迅速恢复归来,不错,孩子。只是有点令人扼腕叹息啊,如果不是辅佐侯大苟,而是将才学用在考取功名上,说不定早就开府建牙,成为一方干吏了。”

柳世源将脑袋低垂下来,说道:“还请公公不要再提及这段往事才好,一切恍如隔世。”

卢永五根手指微微接触皮肤,说道:“好好好,不提就不提。你说说你,这手下得是真重,我的脖子差点儿就给你掐断了。世源,此刻可以去见我那宝贝义女了吗?”

“雨瞳,你说雨瞳?”柳世源瞬间打了退堂鼓,“不了,公公,还是暂且不要相见为好,想到刚才所做的那些愚蠢事情,我是没有脸去见雨瞳的。”

卢永说道:“柳世源,如果这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我可真的替雨瞳不值了。柳世源你可知道,在看到你被火铳洞穿身体打成重伤不省人事,被众位士兵抬下九层崖寨的时候,雨瞳当着众人的面恳请我务必答应她一件事情,你可知道她求的是什么事情吗?”

柳世源颤抖着声音问道:“雨瞳她向您……向您求了什么事情?”

卢永说道:“当雨瞳知道你的男人处被伤了,而你们所有年轻孩子都需要进入后宫的时候,她只与我求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待到将来你们到了可以出宫的适龄年纪,让我尽量能够让你和她一同出宫。雨瞳想在后宫里面多多积攒月例银子,待出宫后,和你一起寻找一处没有人认得你们的地方,伴你左右,做你的妻子,一世一生永不分离。”

柳世源道:“可是公公,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卢永回答道:“雨瞳知道,所以当你说出那段话的时候,我才深深替她觉得不值得。”

瞬间,柳世源泪眼汹涌:“天呐,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哪怕穷尽我这一生,穷尽我的来世,也没有办法报答雨瞳对我的深情厚义。为什么让她愚见我,不过,神呐,谢谢你安排我遇到雨瞳。”

卢永似乎能透过柳世源的情绪体会柳世源的内心世界,他趁热打铁道:“所以说,柳世源,当务之急是你得尽快振作起来。司徒老先生说你的身体体质奇特,很快便能康复,我希望你的精气神能够如你的身体一样打不垮。一旦入了后宫,有你这样一位身怀惊人武学修为的人陪在她的周围,我们所有关心她的人都能放下心来。在后宫里,除了你,还有陈瑄公公,我,执掌司礼监的大太监怀恩怀公公,我们都会倾心倾意保护雨瞳的周全。更何况,我们的后面,有军方出身的韩雍韩大人,内阁大臣李贤李大学士,更有皇太后。”

柳世源说道:“公公,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努力尽快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卢永说道:“哎,对了,柳世源,我再说一件事情与你听。其实,在后宫里,宦官和婢女结为夫妻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出宫以后白头到老,相濡以沫的更是比比皆是。只要双方情投意合,又何必在男女之事上面纠结呢?”

柳世源说道:“公公,可能是我的人生阅历和境界达不到吧。”

卢永用敬佩的语气说道:“等日后进了后宫,好好向怀公公讨教,他的胸襟和气魄足够你学上十年二十年的。”

柳世源喃喃念道:“怀公公?”

卢永心念一动:“虽然说经过我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柳世源嘴里面说着尝试释怀,不过毕竟这个疙瘩足够大,藏在心里面不是说解开便可以解开的。我不如将怀公公的人生经历说与他听,希望能够燃烧起他的斗志,激励他前行。雨瞳入后宫,可谓是如履薄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雨瞳心爱之人能够在身旁护佑她,比什么都好。”

卢永说道:“皇宫之外的人呐,都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大都认为咱们宦官是扭曲了灵魂的怪物。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相比怀公公,他们这些四肢健全身上一样不缺的男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七)

卢永的话让柳世源听到后显得很是尴尬,他面带愧色向卢永表达着歉意:“唉,公公您说得极是,我曾经也是一位目光无知短浅的人。”

卢永说道:“俗话说不知者不怪,毕竟史书上记载着的宦官,多是狠辣歹毒角色。我这么跟你说怀公公吧。怀公公目前已经做到一名宦官所能做到的最高位置,司礼监掌印太监,目前他是后宫之中资格最老,威望最高的宦官。做到这个位置,应该是有很多人眼热和嫉恨的,但是在后宫里面,除了心术不正的人,没有不对他敬佩有加的。怀公公秉性纯良、忠诚、仁爱。跟你私底下说一句掉脑袋的话,他的人生遭遇,如果换成另外其他什么人,心中一定会淤积太多太多的恨意。而这些恨意,在成为宦官的人心里面,会成倍扩大,一旦掌权,势必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然而,怀公公却没有这么做。”

柳世源问道:“公公,怀公公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坎坷,让您对他这般推崇有加?”

卢永说道:“怀公公他老人家本是生在官宦人家,他的叔伯兄弟有一个显赫的出身,我朝宣宗皇帝的老师,也就是帝师。不过怀公公这位叔伯兄弟向来是敢于谏言的,在某一年拼死向宣宗皇上呈递了谏猎杵旨,惹得宣宗皇帝雷霆震怒,当场宣旨将他的叔伯兄弟乱棍打死。有句话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这位叔伯兄弟被打死后,怀公公的父亲便被牵连抄家入狱,可怜怀公公年幼,没过上几年富贵日子,便因罪被阉,充入后宫做了宦官。宣宗皇帝为了让怀公公心里时常怀着感恩之心,赐名‘怀恩’。”

怀恩这番令人悲悯的经历让柳世源听得良久感叹唏嘘。

卢永逮着柳世源脸部的每一分变化,问他道:“柳世源,你明不明白我为何要跟你透露怀公公的人生遭遇?”

柳世源重重点了下头说道:“公公您是一番良苦用心,希望我不要沉浸在自己那一点点的不幸中,自艾自怨。和怀公公遭遇的悲惨程度相比,我这只能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雨瞳还等着我去保护,我如果再不振作,真正的振作起来,那我真的是该死了。”

卢永一拍手说道:“哎,这就对了嘛。怎么样?心里的芥蒂能解开吗?”

柳世源回答道:“解开了,公公,谢谢您。”

卢永试探着问道:“那么,可以请雨瞳进来吗?你敢不敢去面对她?”

提到面对纪雨瞳,柳世源神色之间还是有些慌乱恐惧。他向卢永的眼光找去,希望寻求卢永的帮助和鼓励,当他迎面看到满满的支持和鼓舞的时候,柳世源使劲点了下头。

卢永说道:“那我真的就出去了?”

柳世源道:“好的,公公。”

卢永探出双手把门打开,心有余悸摸了摸不知道是否肿胀起来剧痛无比的脖颈:“等一会儿,我会让知府大人着人安排上好的酒食给你送过来,你要好好将身体将养好。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雨瞳定然是不会让你离开她半步的,你就多陪陪她,说说体己话。哦对了,从今天开始,这个院落,没有你的准许,不会有任何人踏进一步,更没有哪个冒然前来打搅。在进京入宫之前,我做个主,允许你们二人形影不离,吃同桌睡同床。一旦进入后宫,千万条规矩管着,想要再见上一面绝非易事。”

柳世源说道:“感谢公公您的提醒,我一定会万分珍惜眼下的时光。”

木门的榫头处发出“吱吱呀呀……”瘆人的摩擦声。

卢永从房门里走出来,他仰起头抬眼看了看被四周屋檐切割成一块四方的夜空,看着时不时窜上天空爆炸的瑰丽烟火,心底里涌上来满满的内疚:“柳世源,雨瞳丫头,对不住,我卢永这一生对不住你们了,到最后,我还是将你们给骗了。后宫里的人生路,比我透露给你们的要凶险十倍百倍。一旦踏入后宫那道围墙,一旦被那枚‘针’盯上了……别说我了,哪怕就是怀公公倾尽全力,哪怕皇太后尽心照拂,都未必能够祝你们逃脱升天。未来,能不能安然度过宫里面的日子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苍天呐,您到底为我朝安排了何种未来和命运?”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八)

卢永精神有些恍惚,出门后并没有注意到,韩雍以及纪雨瞳等人就身处在他身后略微黯淡光线的地方。纪雨瞳已经不再哭泣伤心,她怯怯娇娇从一个侧面将卢永的面部表情尽数收罗眼中。在看到卢永的脸上呈现出来的悲痛、迷茫、悔恨等等糅杂在一起的表情后,纪雨瞳的心开始往下沉降,像是陡然从几十米高空掉落的瓷器,摔得粉碎:“难不成?难不成义父进去如此长久的时间,还是没有办法劝说世源?还是没有办法解开世源的心结?难道世源还是不敢面对我?不愿意接受我?”

韩雍似乎感受到纪雨瞳的绝望,他侧身斜后撤半步,在纪雨瞳耳朵之后两尺的距离说道:“纪姑娘,此刻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最坏的结局不过是你心中担忧的,何不尽快知晓答案,来一个痛快。”

听到韩雍这么一说,纪雨瞳觉得事实如此。她莲步轻移,逐寸逐寸往卢永身边靠了过去。她的食指将衣角裹了又裹,已经紧张到无法呼吸。纪雨瞳使劲喘了几下气,才发出了蚊鸣一般的声响:“义……义父……世源他……世源他有没有恢复正常,他还要不要我?”颤抖着结束这段话,纪雨瞳的眼泪又止不住汹涌而下。

纪雨瞳问询的声音虽然很小,不过还是将正在陷入深深忏悔的卢永惊醒了,卢永赶紧给了纪雨瞳一个微笑:“我的宝贝女儿,怎么没来由又哭起来了呢?不哭,再哭的话,义父的这心都要碎了。”

纪雨瞳说道:“义父,我害怕。世源他……”

卢永说道:“嗨,一切都是义父的不是。放心吧,孩子,没事儿了,雨过天晴了,义父已经将那个把你捧在手心里,爱你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柳世源还回来了。”

纪雨瞳说道:“义父,那为什么刚才你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言不发怔怔看着天空?”

像是害怕被纪雨瞳察觉他爬上了脸的愧疚和不安,卢永赶紧又将头抬起四十五度角:“我寻思着你与韩大人诸位在其他地方,在与柳世源聊天那个当口,突然很是想念一个人,这才……雨瞳,你赶紧进去吧,柳世源已经在里面等着见你了。”

虽然纪雨瞳的心早就飞到了柳世源的跟前,但是柳世源不久前近乎疯狂的举动让纪雨瞳不敢去面对,她逡巡不前,迟疑问道:“义父,他真的好了吗?我真的可以进去吗?”

卢永暗暗在心底里连连下了好几次决心,这才鼓起勇气直面纪雨瞳。他的双眼中流泻出来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好像对面站着的是自己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爱女,他怜惜地看着纪雨瞳:“放心吧,彻底翻篇了。雨瞳,你大胆开门进去,义父已经让柳世源脱胎换骨,重新为人了。怎么,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吗?还是不敢进去?”

纪雨瞳轻点了几下头:“义父,女儿这心里面还是七上八下的没着没落。”

卢永说道:“有义父在,柳世源那小子再也不敢朝你大呼小叫了。你要实在害怕的话,义父跟你一同前往,如何?”

卢永伸过手将纪雨瞳的嫩手牵住,眉头一皱:“女儿,你的手竟然凉成这样?”

他心揪着一样的疼,连忙将另外一只手宠溺地盖在纪雨瞳的手背上,先是轻轻揉搓了几下,然后又拍了拍,再捂住,打开一条缝,往里面哈气。

卢永问道:“有没有好一些?”

纪雨瞳说道:“好很多了,义父。”

卢永说道:“那义父陪你一同去面对?”

纪雨瞳乖巧胆怯回答:“嗯。”

卢永再一次推开房门,将纪雨瞳拉到正对房门的位置:“接下来的路,义父以为还是由你自己勇敢走下去比较好。”卢永伸手若轻若重拍了拍纪雨瞳的香肩,以示鼓舞。

纪雨瞳芳心犹如小鹿乱撞。这样的感觉,和她第一次与柳世源相见,产生出朦朦胧胧一见钟情的男女爱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雨瞳。”

柳世源的声线还是如初见那样令人着迷,充满了男性的魅力,蕴含十足的磁性,能在一瞬之间抓住年轻女子的心扉。当“雨瞳”二字传入纪雨瞳耳朵里的时候,她觉得这一声呼唤已然触摸到了她灵魂的最深处。纪雨瞳娇躯颤抖着,就这么几日的光阴,她好像足足等了一生一世。这一辈子遇到再大的险阻困难她都不害怕,粉身碎骨浑不怕,只要她纪雨瞳认定的男人能够再一次饱含深情喊着她的芳名。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九)

纪雨瞳憋屈地“哇……”一声痛哭起来,全然不顾脸上那双红肿得好像核桃一般的美眸。泪水将她的视线模糊了,不过,房间里那个男子的音容笑貌早已经镌刻在她的心房里,灵魂深处。

纪雨瞳颤抖着声音问道:“世源,你还要不要你的妻子了?”

柳世源说道:“当然要,我柳世源这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都不想离开你,也不想让我心爱的雨瞳流泪伤心。”

纪雨瞳委屈极了:“这一生才与你相守几年时光,便被你欺负成今天这样,下一世,下下世我才不愿再和你这个家伙在一起。”

柳世源说道:“行,那么我就将来生十个轮回的情爱,都用在了这一世,统统给你。雨瞳,你能原谅我吗?”

纪雨瞳听到渴望已久的甜言蜜语,噙着泪水笑着,使劲点了下头。纪雨瞳渴求的东西并不多,她希望的只不过是余生不再和柳世源分离,仅此而已。

卢永“老怀大慰”欣然一笑,心里面说道:“柳世源和雨瞳,经历了人生巨大起伏变故,定然有不少的心里话要说。我这个老家伙还是不要在这里煞风景,悄没声儿的给他们一些空间。”

卢永蹑手蹑脚退着将木门带上,虽然那更加煞风景的榫头连接处持续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但是柳世源和纪雨瞳不会被世上其他任何响动打扰,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在深情相望了一盏茶的时间,柳世源大踏步上前,伸手一把将纪雨瞳拥揽入怀。

纪雨瞳气恼他,使劲扭动着身躯,不肯让柳世源抱着她。

柳世源在心智大乱的时候,体内的力量会是不是往外涌出。不过在恢复正常之后,柳世源的身体还是相当虚弱的。

纪雨瞳挣扎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些,柳世源不由得发出了“哎哟”一声痛叫。

纪雨瞳看着柳世源一脸的痛楚,关切问道:“世源,世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把你弄疼了?伤口有没有裂开,来,快点让我好好检查一下。”纪雨瞳紧张极了,她不敢使出一丝力道去挣脱柳世源的猿臂环绕。

柳世源龇牙咧嘴,艰难笑着:“没事儿,雨瞳,只要你能够老老实实待在我的怀抱里。”

纪雨瞳破涕为笑,说道:“世源,你笑起来可真丑。”

柳世源问道:“那你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对我好?”

纪雨瞳不再说话,她张开樱桃小口,两排如珍珠一样闪亮的贝齿使劲咬在柳世源的肩膀上。

柳世源道:“雨瞳,你是不是还在责怪我?”

纪雨瞳心里面默默回答:“世源,难道你是傻瓜吗?”

纪雨瞳本想在柳世源的肩膀上狠狠给一上一口,不过想到柳世源深受重创,在牙齿接触到柳世源皮肤的时候,只是稍稍加上一点力道,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两排浅浅的牙痕。纪雨瞳心里面重新泛起了甜蜜,虽然这段时间人生起落跌宕结局现状无法接受,但是她终于还是等来了那个属于她的男子。这一生无法与柳世源同赴`巫`山`云`雨已然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不过那又怎样,那不过是男`欢`女`爱`肉`体`上的一时贪欢,纪雨瞳更放在心上的,是柳世源对她的那颗心。

别看纪雨瞳生就一张水乡江南女孩子温柔可人如画如卷的容颜,但是即便是之前的那个“纪雨瞳”,同样拥有着瑶族少年女子泼辣大胆主动的个性,再加上融入了二十一世纪性格的纪雨瞳,更是多了一份唯我自由奔放的情愫。纪雨瞳又略略在柳世源的肩膀上加了点力道,这才饶过柳世源:“世源,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日后某一天你再这般吓唬于我,我纪雨瞳说到做到,我不愿意再感受肝肠寸断的感觉,我宁愿与你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若是再惹着我,杀你的心都有。”

柳世源问道:“你舍得吗?”

纪雨瞳说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对于不愿意理睬我的男子,还不如死去来得好。最起码,在我的人生记忆里,柳世源是一心一意对我的。”

柳世源吐了吐舌头:“好一个霸道的丫头。”

纪雨瞳说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不知道我外柔内刚到什么程度吗?不惹着我还好,惹到了我,我肯定要给你好看的。世源,经过最近这几天,你放心,我会比以往更加霸道十倍百倍。”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十)

纪雨瞳伸开双臂柔柔环抱着柳世源,十根青葱玉指折叠扣着,紧紧搂住柳世源,带着幽怨和庆幸的口吻说道:“世源,能够有你在我的身边,这种感觉,真好。”

也许,在柳世源的内心深处,还是潜藏着强烈的不甘心。他将嘴慢慢靠近纪雨瞳的耳畔,鼻腔喷出热烈的气息:“雨瞳,卢公公告诉我,这个晚上,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人,我想……我想你成为我的女人。”

纪雨瞳听到后呆住了,在她亲眼看到柳世源男人的身体被彻底摧毁的那天起,她已然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会保证完璧身躯陪柳世源终老。她一双妙目看着柳世源,不知所以。

柳世源说道:“雨瞳,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多么悔恨之前的坚持,在我们过往相处的日子里,我拼尽全力克制住对你身体的向往。用不了多久,你便要进入后宫当一名宫女,我呢,则会成为一名宦官。我听卢公公说,后宫里面情投意合,聊得来的公公和姑姑们会私底下结为夫妻,过上名为对`食的生活。今日,我们为何不先试一试?”

纪雨瞳被柳世源的这个决定着实吓了一大跳,她赶紧问道:“世源,我担心你的身体……”

纪雨瞳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柳世源的双唇封印住。

柳世源疯狂亲吻着纪雨瞳,嘴里面喃喃道:“雨瞳,即便我已经不再是个真正的男人,我也要让你体会享受到男女`欢`爱的美妙滋味。”

纪雨瞳和柳世源两人的脸庞,亲昵摩擦着。纪雨瞳突然感觉脸上的肌肤湿漉漉的,她心里面明镜一样,那应该是柳世源流淌下来的泪水。

纪雨瞳不再阻拦柳世源,虽然她非常担心柳世源这样下去会将伤口再一次迸裂开来,但是更让她担忧的是柳世源内心的伤痛无法愈合。

纪雨瞳闭上了一双妙目,开始激情热烈回应着。

只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一种蚀`骨`销`魂`的滋味袭`遍全身,让纪雨瞳感觉到酥麻遍布,两条腿使不出力气,几乎瘫软站不起身。她没有办法控制住,琼鼻同样喷出炽热的呼吸,倒在柳世源的怀里,若有似无的娇`羞`呻`吟`声,任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会瞬间失去控制力。

纪雨瞳的身体震颤着,并没有退缩躲避。

纪雨瞳享受着柳世源带给她的这种欲`仙`欲`死的感受,脑袋里已经是空白一片。

在柳世源的嘴不停往下挪去的时候,纪雨瞳的两行泪珠才流淌下来。这两串珍珠一样的泪水里,有的只有说不尽道不清的苦,别人无法体会到的悲苦。

既然已经没有办法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柳世源,那么就能够给他多少,就都给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雨瞳和柳世源已经双双躺倒在木床之上。

柳世源像是疯狂了一般,拼命使用他的那双手,他的那条舌头,挑`逗`刺`激着纪雨瞳身上的每一处`敏`感`地带,好像是在尽一切可能要将纪雨瞳送上兴奋的巅峰。

不过,柳世源还是把握住了该有的分寸。毕竟,纪雨瞳是要进入后宫的。

这注定是柳世源一生也无法体会到的男人滋味的夜晚,然而,就是这一晚,他和纪雨瞳之间的感情有了更近一层质的飞跃。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纪雨瞳和柳世源就这么着,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像极了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似漆如胶,一刻一时都离不开彼此。

纪雨瞳与柳世源享受着一日少一日的二人时光,赵辅以及李贤、和勇等人正聚首于桂林府知府的内衙,热火朝天商量着班师回朝的诸多事情。

韩雍从宽大的袖口里面掏出卷成一束的纸,呈递到坐在上位的赵辅手中,说道:“大人,我忙里偷闲,趁着最近这几日公务没有往常那么繁忙,我将大藤峡之役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记录了下来,最后附上诸军将士们的功劳,烦请大人过目,如有言语不当之处望大人及时指出。”

赵辅赶紧往外推了推,说道:“韩大人,自打我在南京城外被反贼的火炮炸伤,之后又误喝了冰泉,这大藤峡之役前后所有事情都已然和我不相干,若是这个时候牵这个头,可是有嫉妒夺功之嫌。哪怕要审看,也是得交给像参与战事过程的李大学士看,只要李大学士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可以着人送往驿站,快骑八百里,报呈兵部。大学士,就烦劳你了。”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十一)

韩雍朝着李贤说道:“既然赵大人都这么说了,大学士,你看看……”

李贤捋了捋袖子,说道:“好,那我就当仁不让,我来欣赏韩大人的文采。”

韩雍扇了扇手:“唉,大学士不笑话我就不错了,何来文采之说。”

李贤指着韩雍说道:“过谦啦,过谦啦。”

他伸手接过这束纸,展开来细细阅览,只见纸上密密麻麻蝇头小楷:“朝廷以广西猺獞久为民患,命臣等帅师讨之。惟两广久为盗区,而大藤峡乃其巢穴。臣等元年十一月移师进驻大藤峡之前后,咨询众庶,皆云:“是峡天设之险,一夫守隘,万夫莫前,进击则难于成功,莫若围守,以待其自毙。”

臣等审度,峡之延广六百余里,虽有数万甲兵,岂能围困?乃谋深入,直捣以覆其巢穴。

遂调广西总兵官欧信等,分兵五哨,取道山北以进;臣等督都指挥白全等,分兵八哨,直抵浔州,以捣山南贼巢;复令广西右参将孙震等,分兵二哨,从水路入;别遣指挥潘铎等,以兵分守诸山隘口。刻期十二月朔日,水陆并进,腹背夹攻。

贼知我师将至,先移其妻子家属钱谷入桂州、横石塘等处藏之。乃于山南各寨立栅自固,用辊木、礧石、镖枪、药弩,凭险旅拒。

臣等严督诸军用团牌、扒山虎等器仗,鱼贯而进,骁勇先登,士殊死战,一日之间斩关攻寨。其山南、石门、林峒、沙田、古营诸处贼巢尽击破之。纵火焚其积聚房屋,烟焰涨天,贼皆奔遁。

于是踪迹贼所至处,督兵追蹑。夷山开道,直抵桂州、横石塘及九层楼等山。层崖深箐,穷高极险之处,贼已立栅数重,复用木石、枪弩拒守。臣等多设方略,诱贼抛掷木石,乱发弓矢几尽,别遣壮士于贼所不备之处。高山绝顶,举炮为应。

臣等躬率诸军,缘木扪萝,猿攀蚁附,分布而上。或击其前,或纯其后,或要其左右,四面夹攻,连日鏖战,至百数十合。贼不能支,随处大败,逾月之间破贼大小巢寨三百二十四所,斩首三千二百七级,生擒七百八十二人,获贼属妇女二千七百一十八人。余贼战伤、溺死者不可胜计。

臣等已将大藤峡改为断藤峡,刻石纪之,以见天兵讨贼,绝其根本,以昭示来世。兹实皇上神威圣武,使两广数十年之寇一旦扫除,而臣等幸睹成功,不胜欣忭。”

看完奏疏,李贤拿手指轻轻弹了弹纸张一角,说道:“我说韩大人,我李某真是对你佩服嫉妒万分,像你这样能文能武的全才,实在是难得。大藤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没有遗漏一件,可以说得上是面面俱到,言辞之间没有繁冗拖沓,非常好。”

卢永说道:“大学士都发话了,皆大欢喜,话说,我们何时回京?离京这么久,我很是想念宫里面的那几个老伙计。”

韩雍说道:“当初万岁爷连续将边军、神机营、三千营、湖广卫所兵以及壮家狼兵抽调过来,现如今战事结束,我已下令让李震将湖广卫所兵中作战能力较强的人抽调出一部分分别负责驻扎守卫桂林州府,以及大藤峡诸寨诸洞,余下的,入山剿贼。我的建议是,剩下调派过来的队伍,还是早日返回各自驻地为好。”

卢永说道:“那么我们呢?是还是原路返回?取道南京城,回京城?”

韩雍说道:“不了,公公,我觉得各支队伍就由他们的将军们直接带回去,省得麻烦我们。”

卢永说道:“如此说来,韩大人已经将回京的路线早就制定在心里面了,是不是?”

韩雍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擅自做主,拟定了一些方案,当然,还得大学士、赵大人以及诸位大人共同商议决定。”

李贤问赵辅道:“赵大人,我瞅着一个个归心似箭的,要不然我们做个善解人意的人,明日便下令班师回京?”

赵辅说道:“我本人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呢,最后还得由我们二位监军一锤定音。我说,二位公公,宋时王正功吟出过桂林山水甲天下,你们要不要在桂林州府盘桓一段时日?”

卢永的心里面藏着事儿呢,虽然说柳世源被他一番震人心魄的说辞说服,决定投身入宫,但是卢永总觉得到底是夜长梦多,害怕日久生变,心想还是尽可能快的回到京城为妙,他笑了笑说道:“身在如梦幻仙境一般的美景之中,说不想痛快畅游几日那绝对是假话。只不过我们离开京城前前后后也有数月,咱家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惦念皇太后她老人家,盼着大战结束之后尽快回到京城,伺候皇太后于左右。如果能够早一天动身,就早一天动身吧。”

第二十三章 一言惊醒睡梦人(十二)

赵辅使劲拍了拍脑门,说道:“哎哟哟,卢公公,别见怪,我这脑子不行,心里面私心太重,一门心思想得都是臣子们悠闲自在了。好,既然二位公公想早日动身,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三天之后全军开拔。”

卢永听了后,没口子说道:“最好不过了,最好不过了。”

说完,他歪着脖子,向常炳坤说道:“对了,常大人,适才你好像告诉我,你的师爷已经将桂林州府方圆千余里最负盛名的绘画师傅请到知府衙门来了,是不是?”

常炳坤见李贤以及韩雍等人相谈甚欢,自己在旁,一个在他们看来小小如知府的官吏,是插不上嘴的。百无聊赖之下便神游天外琢磨起来。大藤峡一役,可是最近几十年南方地区发生规模最大的战役,他作为一名文官参与者,战功肯定是轮不到自己头上的,但是在后方粮草的补给供应上,他可是费尽心力前后忙乎。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知道韩雍后缀的大藤峡诸位功劳上有没有好好替自己多费一些笔墨。

正瞎琢磨着,听到卢永向他问话,连忙精神一提,回道:“公公,回您的话,画师老先生昨天晚上就住在附近,下官将公公从大藤峡里领出来的姑娘中请出两位,麻烦画师老先生作画,早晨下人传话来,说画作已经完成,不知各位大人有没有兴趣看上一看?”

卢永连连点头道:“要的要的,当然有兴趣了。你们找到的这位老先生笔力足够深厚的话,我从山里面带出来的那十几个姑娘,就一股脑全部交给他来画。”

常炳坤朝外面叫道:“老刘,去,将画师绘制好的二位姑娘的画像拿过来,呈交给各位大人以及二位公公过目赏鉴。”

老刘回答道:“是,大人。”

老刘得到领命后准备撒开脚丫子跑出去。

李贤连忙制止住他:“慢着慢着。”

老刘欠了欠身子,问道:“大人,请问还有何吩咐?”

李贤说道:“老刘,顺道将画师绘制画作的原型,也就是二位姑娘请过来,我们画作和真人相互比较一下。”

老刘躬身往后面退了几步:“是,大人。”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过去,老刘一只手小心翼翼抱着两幅画卷,一只手伸出来微微弯着腰,指引着两位姑娘往李贤等人方向而来。

这二位姑娘与纪雨瞳年龄相仿,只不过略微年幼了一两岁,都是在飞龙坡发现的。虽说容貌不如纪雨瞳那样惊艳于世,却也是在大藤峡山山水水灵气养育出来的花仙子,全身上下自然溢散出灵秀俊美的气息。聘聘婷婷往那儿一站,和汉人的大家闺秀气质不相上下,端庄和坚毅更胜三分,无形中平添一股吸引力。

李贤赞叹道:“京城里面的女孩子,都错了路子,使劲用脂粉堆砌出所谓的美貌,结果与她们相比,灵气分明少了许多。”

卢永起身来到老刘的跟前,接过画作卷轴,慢慢舒展开来,看了几眼,砸吧嘴道:“不行不行,不是咱家有偏见,到底是两广地界出来的,这韵味,只能说差强人意,跟我想象的,还有差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或者是眼界达不到吧,这方圆千里地的第一笔杆子,比那苏杭地区街头巷尾,摆摊作画卖钱的落魄画师,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大学士,您掌掌眼。”

李贤凑近了一看:“英雄所见略同,公公所言不差,画中之人的神韵风采上,和我们对面二位姑娘比较之下,差了不止三成。”

李贤将嗓音压低,说道:“若是将这样的画作呈现给皇上,估计皇上连瞧上一眼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公公,你做个决定,你说咱们有没有必要在到了江浙地区后在苏州歇歇脚,一览天堂美景,顺便找当地名画师帮您的义女和她的小伙伴画像?”

卢永说道:“好啊,再好不过了。”

卢永将画卷卷起来,一扫眼,从韩雍的双眼中看到一阵欢喜。

卢永纳闷问道:“哎,韩大人,为何大学士建议要在苏州歇歇脚的时候,您如此高兴呢?”

李贤替韩雍回答道:“这个好解释,公公,难不成您贵人多忘事,韩大人他可是地道的苏州府人氏。你说咱们途经苏州府,韩大人他算不算得上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呢?”

卢永恍然大悟道:“嗨,我说呢,难怪。”

被这么一说,韩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嘿嘿……这么一来,我倒是可以假公济私一把了。”

李贤说道:“韩大人,咱们可得定下个约定,一旦踏进苏州府,我们不但要吃好吃的,喝好喝的,玩好玩的,还要想拿什么拿什么,所有费用,都得韩大人您来掏腰包,您可要好好尽一尽这地主之谊啊。”

韩雍爽快回答李贤:“大学士,您放心,全部包在我韩某人身上。”

李贤说道:“大小事宜咱们应该商议八九不离十了,那么诸位,咱们各回各房,收拾包裹,不日开拔。”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一)

来的时候杀机重重危机四伏,回去的时候归心似箭望穿秋水。

在大捷之后迫切希望回到京城或家乡或驻地接受勇士礼遇心理的驱使之下,上至将军,下至小兵,起寨拔营的速度绝不拖泥带水,动作一个赛一个的快。

桂林州府的人奇怪的发觉,他们的生活恢复如昨,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给人的感觉,恍如隔世。

太平盛世,几乎不需要再做太严密的戒备,北回的道路上,队伍行进的速度比来时快上不止一倍。浴血征战的士兵自然散发出来的杀伐气息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路上的欢歌笑语。

而在万千胜利归来的人中,心情最是开心畅快的,莫过于韩雍了。

仔细回味一下,从南京前往广西的几个月之前,各路人么汇合于一处,他韩雍是个副将,再体面一些的说法,可以称得上是赵辅的左右手。那个时候,韩雍只不过是一名在官场上宦海沉浮的失败者,往海底沉的那一位。如果不是新皇登基,需要文治武功,年轻皇帝求贤若渴,恰巧尚书大人王竑慧眼识珠,韩雍自己都不知道要待在被贬黜的官职上徘徊挣扎多少年。

韩雍突然发现,他的人生轨迹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与大藤峡密不可分。

大藤峡之乱在其他人看来,是唯恐躲避不及的祸水,天大一样的灾难。可是到了韩雍他这里,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有好运左右。

先说一说大战伊始。

大藤峡的战争祸乱,糜烂匪浅,足足困扰了大明王朝几代君主几十载。按照常人的思路和眼光,若是前往,必然是凶多吉少,胜算渺茫,无疑是一块烫手扔不掉的山芋。然而刚刚踏出南京城,主将赵辅,另外一名副将和勇被伏击炸伤,韩雍毫不费力成为了主将。

进到广西境内,从对抗朝廷开始至今几十年,大藤峡一向是众志成城,凝聚得铁板一块,针扎不禁水泼不进。可谁又曾想,偏偏就出了一名叛徒,而且是有着举足轻重身份地位,对大藤峡布防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的蓝小龙。

最后再说一说童谣里提到的“断藤峡,出凤凰。”

任他想破了脑袋也不会预料到,这场仗关乎的不仅仅是几十年朝廷的脸面,更关乎着未来皇家的传承,关乎大明王朝的国祚。

预测出自钦天监,是不容置疑,这个世上最权威的断言和界定,由不得韩雍不去相信。

韩雍不得不再一次看向在他右手边的四驾马车。

马车窗内侧的竹帘子被人卷了起来,不过为乐以防蚊虫飞进去,特地用一层透光的纱窗遮盖住。

在这层薄薄的纱窗后面,坐着的可是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诞下龙子皇孙,母仪天下后宫为尊的姑娘。

经过了前后几十天的行军,前方不远处便是他韩雍的家乡,媲美天堂的苏州府地界。

韩雍坐在战马背上,腰背挺得笔直,屁股离开马鞍,脖子伸得老长,好像再站高一些便能够瞧见苏州府城内居民的炊烟。

韩雍眉飞色舞心花怒放的模样,根本就没有从卢永的双眼中逃脱开去。

卢永的手从柳世源的胸前越过,轻轻碰了碰正在和柳世源悄悄说着话儿,蜜里调油一般的纪雨瞳,说道:“女儿,你瞧瞧韩大人是不是要飞起来?”

被卢永绘声绘色一说,纪雨瞳的好奇心上来了。她在车厢内微微站起身,伏着身子趴在窗棂旁,看到了此刻脸部表情非常丰富的韩雍,情不自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卢永问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纪雨瞳点了点头:“嗯,有趣极了,义父。见到韩大人这样,我忽然想起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说过一段很有哲理的话,他说,在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有贪欲,不过所有的人,最终都逃不出名和利这两个大圈。急功近利的人,大都面目丑陋,内心险恶,蝇营狗苟,贪婪无度,贪图名望声誉的就不一样了,要么可恶可恨,要么可爱可笑,此刻韩大人,可以说是非常可爱的贪图名望者。”

卢永咂舌说道:“你还真敢形容,韩雍说到底是统领万千军马战功赫赫浴血沙场的将领,死在他手底下的人何止万千,可能只有你会形容他可爱。”

纪雨瞳不依问道:“义父你凭良心讲,这个时候瞧着,是不是很可爱?”

卢永宠溺地看着纪雨瞳:“可爱,你说可爱,哪怕是个彪形大汉,我也觉得他小鸟依人一样温柔了。哎,丫头,你我要不要逗弄逗弄韩大人?”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二)

对于卢永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纪雨瞳举双手赞同,她跃跃欲试回答卢永:“好啊好啊,义父,不过逗弄韩大人这样的事情,我小小女子可是不敢斗胆冒犯,得由义父您出手了。”

卢永问道:“女儿你刚才不是还说他可爱来着?”

纪雨瞳狡黠说道:“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可爱,是不是真可爱就不知道了。”

卢永点了她一下:“你呀,这叫巧舌如簧,正说正有理,反说反有理。行,我来逗。”

卢永将那层薄纱拉了起来,探出一般脑袋调侃道:“我说韩大人,您可得坐稳喽,千万别摔着。”

韩雍兴奋劲儿足得很,没听出来卢永逗弄的意味,回道:“多谢公公的关心,想我戎马一生,在马背上睡一觉都没关系。”

见韩雍没有品出味道来,卢永更有兴趣,朝着韩雍神秘兮兮道:“韩大人,来来来,朝我们车厢这边靠近一些,我有一点小事儿要提醒大人您注意。”

见韩雍朝着他若有深意的招手,韩雍将战马缰绳一扯,战马心领神会向马车车厢这边靠近。

卢永半个身子出了窗子,嘴凑到韩雍的耳朵边:“韩大人,您千万得注意您一军主将的威仪,你那双眼珠子再瞪大一些的话,可就要从眼眶中飞出来了。”

自从于九层崖寨坦诚以待剖心置腹后,韩雍与李贤以及卢永算是站在了统一阵线上,结成了盟友。既然成为盟友,便是可以畅所欲言,无话不谈。渐渐的,他们成为了知心的好朋友。在听明白卢永是在逗弄他后,韩雍全然不当一回事儿,用手指点了点卢永:“噢……公公,你这是变着法儿笑话我。”

卢永赶紧矢口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儿,我这是关心韩大人您呢。”

韩雍说道:“那我还得多多谢谢公公您的关心了?”

卢永哈哈一笑:“必须的。”

韩雍眺望着远方,好像有着很深的感触说道:“想我韩雍宦海沉浮几十载,摸爬滚打起起伏伏多少年,自少年时离开家乡,难得在家门口盘桓。这一回,我必定要痛痛快快过上几天逍遥的日子。公公,等今明天入了苏州府,你们先安顿下来,然后我一定给你们做向导,好好在这人间天堂逛一逛,走一走。”

卢永问道:“那韩大人可还记得你与我们定下的约?”

韩雍说道:“我韩某人可不是健忘的主儿,放心,公公,从你们双脚踏上苏州府土地的那一刻起,一切花销,全部由我包着。”

纪雨瞳眼前一亮,脱口问道:“真的吗,韩大人?”

购物乃是女人的天性,从古至今都一样,亘古不变。

瞧着纪雨瞳开心不已憧憬的模样,所有人都欢快笑了起来。

卢永问道:“话说回来,我说韩大人,这究竟还要晃悠多长时间才能够抵达苏州府,我们几个今一天可几乎没从车厢里出来,无聊不说,一路上颠来颠去的,我这一身的老骨头几乎要散了架。”

韩雍回答卢永说道:“如果我所记不错的话,估摸着用不了两个时辰咱们便可以进城休息。公公您暂且忍耐,何不欣赏欣赏路边的景色。苏州府不光光城里文化底蕴深厚,一房一街皆是美景,就算是这远离城区的郊野,在我大明王朝也是难得一见,具有代表性的秀美江南。”

听到韩雍与卢永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李贤也忍不住从前一个马车的车厢里伸出脑袋,说道:“韩大人没口子称赞自己的家乡,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么一句话。也不用别人费力,韩大人迫不及待夸奖起自家地方了。”

韩雍说道:“大学士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知道并非我自负。咱们家乡苏州府,又不用敝帚自珍,放眼天下,能有几个地方可以相提并论?还不是翘楚一样的存在?”

李贤不反驳,赞同说道:“这倒也是,江南最好说苏州,傍得闲官也自由。市舍酒香春四坐,湖田租熟雪千舟。”

一入苏州境,仿佛走进了精心布置,耗费心力打理的园林景观。城外便有着美不胜收、数不胜数的景致。纵横的河道水网,将这块柔美至极的江山分割得小巧怡人,荡漾着的碧波轻拍着河岸,时不时有一名可人娇俏的江南美少女撑着扁舟,盈盈一握的腰肢带动手腕,用船桨划开水面,荡起了一层层的涟漪,也在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心中泛出圈圈波浪。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三)

美人如画,荡漾水间,这样的画面让每一位初来苏州府的过客,对已经近在咫尺的天上人间充满了无尽遐想和向往。

走着走着,一名屈膝蹲在小河边,将一侧衣角放入水中浸润河水,然后取回来揉搓着的姑娘进入韩雍的视线中。

韩雍一路上心情大好,突发玩闹的想法,做起了只有举止轻佻的无赖书生才做的事情。他扯着嗓子,冲着背影妖娆婀娜的女孩子唱起了苏州府传统的民间曲子:“你说我,负了心,无凭枳实,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愿对威灵仙发下盟誓。细辛将奴想,厚朴你自知,莫把我情书也当破故纸。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黄连心苦苦嚅为伊耽闷,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咐使君子,切莫做负恩人。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

女孩子由于急急行路,一个不慎,没有留心脚底下,滑到倒地后导致衣服一侧沾上了污泥。听到有人冲着她这个方位唱着歌曲,品着几句后发现其中奥秘。这首歌听起来满满的中草药名称,实则是一首情歌,应该有人言语上占她的便宜。正准备抬起头大声斥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望也望不到尽头的长长队伍。

而且直觉上这不是一直寻常的队伍,是一支拥有王朝最顶尖装备的队伍。士兵们肩膀上扛着的,手中提着握着拿着的,除了剑戟刀枪之类的常规武器,还有许多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家伙事儿。

姑娘顺着声音找去,发现唱歌的是一名将领模样的青年男子。

这名将领不怒自威的威仪中却有一部分平易近人这般截然相反的气质,两者本来不可共存调和的感觉居然共融和谐,看不出一点点别扭。将领的嘴角微微上扬让女孩子怦然心动的微笑,让他男人魅力无法抵挡释放了出来。

姑娘芳心一动,柳叶弯眉不服输的动了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迎着朝向她投来炽热目光的男人,回应了一手歌曲:“栀子花开六瓣头,情哥哥约我黄昏头,日长遥遥难得过,双手扳窗看日头。”

姑娘的声音软糯动听,好像苏州府的传统小吃那样,听得人心头甜蜜,心情愉悦。

卢永听戏一般兴奋了起来:“嘿,真没想到居然还上演了一出好戏。人们常说,这苏州府的人呐,因为生在水乡长在水乡,性情也如小桥流水一样温婉,没想到今天竟然见识到这么一位性格爽朗的姑娘。雨瞳,看着她,倒挺像你们家乡的女子。”

纪雨瞳说道:“义父说的是呢。韩大人天生好运围绕似的,随随便便‘调戏调戏’,便能给他碰到一个如天仙一般的姑娘。”

卢永心生好奇,向纪雨瞳问道:“哎我说丫头,你和柳世源以前有没有像韩大人与这位姑娘当下的情景,对唱过山歌呢?”

提到这个话题,纪雨瞳和柳世源美好甜蜜的回忆被勾了起来,两个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齐声回答卢永说道:“对过,义父,我们两个一起对唱过好多呢。”

说着,纪雨瞳和柳世源的思绪一下子飘远,瞬间到了千里之外的某处,到达两个人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相许的地方。

卢永看到纪雨瞳和柳世源浑身上下散发着幸福和甜蜜的气息,知道这二人已经陷入了回忆中。心疼的看着这对年轻小恋人,心中道,雨瞳和柳世源的感情,已然达到了只有生死才能将彼此分开的地步。唉,我这个老人家就不煞风景打扰他们了,给他们更多的时间享受拥有彼此的时光吧。

马车车厢内温馨甜蜜,马车之外,却有着另外一番动人的景象。在听完女孩子的歌曲之后,韩雍赞叹道:“姑娘好一副动人的歌喉,不知道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求得姑娘的芳名?”

要说这位在河边偶然遇到的浣纱女子,可说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全身上下不见一丝一毫的妖媚之气,脸上五官任何一处单拎出来也并没有多么的突出,但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几块聚到一起之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它们居然就组成了一副绝美的美人脸。

白嫩到欺霜胜雪的肌肤,标准的古典美人瓜子脸,两只眼睛好像点漆浓墨一般,只要任意视线和它交汇了,想要不心旌神摇,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韩雍原本只不过一时玩性大发,向人家开出一些无伤大雅又有些占口舌便宜的玩笑。不过,在他与浣纱的女孩子四目相交的瞬间,韩雍的脸突然燥热发红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四)

韩雍生生吓了一大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如同情窦初开的男孩子见到心仪的女子那样羞涩。

原本,韩雍自诩骨子里是佛性十足的那么一个人,常常与别人高谈阔论,红颜绝色在他哪里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但是,在这名浣纱美女的面前,韩雍自以为能够不为之动摇丝毫的定力瞬间垮塌,没有任何的抵抗余地,他心里面暗暗说道:“这位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难不成我内心深处已经开始幻想着功成名就后功成身退的生活了吗?难不成我一直催眠自己成为另外一种性格,实则自己一直渴望着能够美人在侧,温柔乡暖?”

韩雍在短暂的时间里陷入了迷茫和彷徨,不过这段时间过去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侧身看了看一旁的马车,心道:“都是受到了纪雨瞳和柳世源这对痴情男女的影响,让我潜移默化中也动了寻找红颜知己相伴一生的想法。”

他不由得抬眼去看浣纱美女,这一看不要紧,仔细打量之下,韩雍心里更是惊住,这名浣纱的美女的美和纪雨瞳竟然不分伯仲,各有千秋。

浣纱的美女一双美目一直饶有兴趣的大胆望着韩雍,当看到韩雍又一次向她看过来后,浣纱美女眉眼弯成了一牙残月,软糯的声音再一次进入韩雍的耳朵:“您可是韩雍韩将军?”

韩雍惊奇地看了看浣纱美女,问道:“姑娘所猜不差,正是在下。只不过,姑娘您是如何猜出我是何许人呢?”

卢永会心一笑,韩雍兴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把喜欢浣纱美女的悸动通过语气语调表现了出来,看来,韩雍是对这位浣纱的姑娘一见倾心了。

浣纱美女微微一笑,娓娓说道:“大藤峡一役,将军威名早已经传遍了神州大地。而将大藤峡改名为断藤峡,命人立下石碑篆刻经历传于后世,着实是做了别的将军做不了的豪杰之事。小女子虽是女儿身,在酒肆茶楼里听到说书人讲起将军的英雄事迹,却也是心生向往,热血沸腾。妾身留意观察了一下,将军所带领的队伍装备各异,兵器种类繁复多样,众位将士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逼人气息绝非江南的卫所兵不可同日而语。驻扎军队能够大跨度调动的,从南方北上的,最近这一两年,应该只有将军您这支队伍,所以才有了刚才的斗胆猜测。”

韩雍的心里面暗暗惊叹道:“好一个颇有见地的女孩子,虽说苏州府人杰地灵,可在这距城区几十里地的荒郊野外,居然也可以遇见心思灵巧剔透聪明如她的姑娘。这位姑娘在与我一答一问中,江南大家闺秀特有的气质不经意流露了出来,更让人意想不到,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是,她居然对行军打仗的事情或多或少知悉一些,从种种迹象表明,她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

韩雍立刻将刚才故意为之的流里流气模样收敛了起来,正襟危坐一般将腰杆挺了挺,一脸的正派:“实在是惭愧至极,让姑娘见笑了。在下收获微末之功,竟然在姑娘面前放浪形骸,忘乎所以起来,可以说得上是丑态外露了,望姑娘万勿介怀。”

浣纱美女掩面笑了笑:“嘿嘿,将军如此在意小女子的态度吗?”

韩雍回答她道:“在下因为自小离开苏州府,思乡情切。当再一次踏上故土土地的时候,心情大好,恰逢见到姑娘从背影看过去秀丽端庄,身材修长,没忍住将吴歌唱上了一曲,想引得姑娘转身。”

浣纱美女一脸温暖的笑:“小女子斗胆猜测,将军难得有机会一展歌喉,并且还是在女孩子面前,更是十年难得一遇。小女子福分不浅,今日得幸听得。这世上的女孩子们如果知道此情此景只有我一人独赏的话,恐怕一个个是要嫉妒到疯狂。小女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令贼人胆寒的韩大将军,居然会在小女子的跟前害羞。小女子晓柔,见过韩将军。”

偶遇解语花,当下韩雍的心情是更加欢畅,他爽朗大笑起来,手腕一抖战马的缰绳,朗声道:“今日得幸一睹晓柔姑娘绝世芳华,是在下的福分更大一些。晓柔姑娘,与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识,你我已经缘分不浅。如果你我命中有更深层的缘分,那我,就唐突说一句,后会有期。”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五)

晓柔莞尔一笑,说道:“晓柔也有此念,不过,怕只怕,小女子与大人缘分浅薄。”

晓柔的话不是韩雍想要的结果,他有些失望,脱口而出道:“此话怎讲?”

晓柔说道:“将军您是进入苏州城,小女子是离开姑苏地。将军带领千军万马进驻城区后,私事公务想必缠身日久,最起码要盘桓个一二十天才能够北上京城。小女子不过只影孤身,不会停歇片刻,一路往南去往福州福。我们二人一南下一北上,彼此的距离是越来越远。此后,相隔千山万水,恐怕是再难有相见的机会了。小女子今日一睹将军英雄豪气,铭刻在心,便在此地向将军拜别,祝愿将军战功赫赫名垂史册,彪炳千秋。”

说完话,晓柔朝韩雍盈盈一拜。

晓柔的这一段话,话里话外透露着对韩雍说不尽的崇拜和敬佩,言语之间温柔如同初春的雨水,一点点薄薄雨帘一样融化了韩雍的心扉。韩雍那颗心突然躁动了起来,这位许身家国只醉心于建功立业醉卧沙场的将军内心涌上来从未有过的情感,想把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情愫。

自古宝剑酬知己,美女爱英雄,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韩雍心里面道:“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不过是寻常男子,只是做了寻常男子都会做的事情。只要没有断袖之癖,任谁不喜欢美貌聪明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唉,可是我和她萍水相逢……”

韩雍心里面一直在将他之前自我催眠的思想推翻,行军布阵冲锋陷阵他是行家里手,但是如何去跟女孩子交谈,如何去讨一个女孩子欢心,他却着实是一个门外汉,并不比普通的男子有勇气。

晓柔既然都已经撂下了话,韩雍的心里面虽然很是舍不得,却还客气说道:“晓柔姑娘分析得极有道理,晓柔姑娘一路慢行。”

曾几何时,韩雍对于那些见到了美貌女子便丢了魂儿一样的行为很是不屑,常常跟身边的人炫耀说道,貂蝉和无盐,西施与嫫母在他韩雍的眼中,没有丝毫差别。可是,当晓柔姑娘出现在他跟前后,韩雍心底里毫无抵抗辩解的意思便承认,之前说出去的那些不过是臭屁话,错得一塌糊涂的屁话。他以前能够心无旁骛,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命里之人,一旦遇见了,他的那颗心在一瞬间便会被俘获。

韩雍丝毫没有在意到自己失落的缓缓摸了摸坐骑的鬃毛,他的坐骑随韩雍南征北战多年,早与主人心意相通。当韩雍再一次抖动缰绳的时候,坐骑走得非常慢非常慢,而且不停地四蹄使劲刨地,巨大的鼻腔发出响动,看样子是想要引起晓柔姑娘转头看韩雍一样。

可是,韩雍所带领着的这种队伍一旦再次动起来的话,就仿佛滚滚前行的铁流,根本就没有办法能够停的下来。

坐骑和晓柔姑娘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晓柔姑娘和韩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大。

在行走了大概四五十丈后,晓柔姑娘离开官道,往左手边一条连通官道的乡间小路走了过去。

乡间小道再往里,是左右两排长得枝繁叶茂的粗大树木。用不了多久,晓柔姑娘的倩影就会消失掉。

一直到这个时候,战场上无所不能的韩大将军才有那么点胆量把脑袋挪动几不可见的幅度,用眼角的一丝丝余光将晓柔姑娘融入树林的最后一个倩影收入心中。

这是一种未曾体会过的思念,韩雍生平第一次对一名女子生出了强烈到几乎无法自拔的不舍和依恋,晓柔还没有走出他的视线,韩雍便开始狠狠思念起来。

韩雍掩耳盗铃一样觉得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这个举动,殊不知,马车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灼灼看着,韩雍的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无法逃脱这些人的观察。

“唉……”

“唉……”

“唉……”

车厢里传来了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的叹息声,而且,非常的夸张。

韩雍做贼心虚一样看着马车厢,之间卢永带着陈瑄以及纪雨瞳柳世源他们,将马车厢的车窗堵了个严严实实,所有人若有深意地看着他。

韩雍被看得发毛,有些怯怯地问道:“卢公公,你们四人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卢永等四人不约而同再一次大声“唉”了一下。

韩雍更是没着没落的问道:“你们这是?”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六)

纪雨瞳说道:“我们英明神武的韩大人,您的那颗心您的那双眼睛早就已经把您给出卖了个干净。小女子行囊里有一面铜镜,要不要取出来给您看一看?你的那张脸上写了好几个词,不舍,眷恋,犹豫,胆怯,无法适从……”

卢永在一旁幸灾乐祸说道:“韩大人,您既然对晓柔姑娘动了真情,为什么不大胆相邀呢?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仔细打量了晓柔姑娘,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知书达礼,应该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瞧那身段和扮相,分明是待字闺中。诗经关雎中有这么一句‘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古人最起码‘求’了,您这倒好,怎么说也是枭首万千也不眨一下眼睛的韩大将军,居然连‘求’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一点不像您的行事风格。”

纪雨瞳在一旁拊掌不嫌事儿大:“义父一言中的,鞭辟入里。大人,晓柔姑娘哪怕在整个江南水乡,也是拔尖一样的人物。您怎么能够轻易便放弃错过呢?”

卢永说道:“瞧瞧,就连我这天仙一般的义女都对晓柔姑娘赞赏有加,还会错吗?还会错吗?我说韩大人,晓柔姑娘毕竟是步行,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多远。这么着,如果您抹不开面儿,害臊不好意思敞开心扉,我愿意出马,向人家晓柔姑娘问一问。”

纪雨瞳听了后激动的欢呼起来:“我看行,义父,您一出马,肯定是马到功成。韩大人,小女子生在两广,还从未见过水乡人家苏州府地的婚礼是什么样。我瞧着晓柔姑娘对你也是倾慕,郎有情妾有意的,您就趁热打铁加把劲儿,也让小女子有幸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不过我个人认为,义父您这是以备不时之需,要说最合适的,还是韩大人自己亲力亲为,名动天下的将军向绝世美人表明爱慕之情,可是一桩佳话。晓柔姑娘脸皮子薄,不好意思,韩大人您是大将军,拿出点战场上舍我其谁的霸气,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吧,抱得美人归。”

卢永与纪雨瞳这对义父义女,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的真就将韩雍鼓励的跃跃欲试。

可是,韩雍心里还是没底,他赧然笑了笑问道:“这……这使得吗?”

纪雨瞳着急了,说道:“这还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韩雍挠了挠头,在马背上一抱拳说道:“我在这里多多谢过大家热心指点,咱们……咱们还是赶紧前往苏州府吧,眼瞧着天色将晚。大家都赶了一天的路,待抵达驻地,我自掏腰包,请所有人吃一顿道地的苏州菜。”

卢永恨铁不成钢一样白了韩雍一眼,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不好不好,这个建议一点都不好。经过刚才那件事情,我特别馋喜宴,其他什么宴席,我品不出味道来。”

纪雨瞳坏坏笑了下,一手挽住卢永的臂膀说道:“义父,我瞧着还是算了吧,您老还是尽早把这个念头打消了为好。前一段时日,某些人在我们跟前没羞没臊的吹嘘着,说什么自己幼时便苦文史典籍,兵法韬略,自诩文武双全,有安邦定国的远大志向,当时作为小女子,我还对他佩服到五体投地。此时看过来,不过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的事情,又不用费什么劲儿,痛快痛快嘴自吹自擂罢了。义父,我看还是由女儿陪您随便找个茶肆吃吃茶水,清清肠胃来得好。我怕义父没什么心情,再可口的酒食也品不出味道来,弄不好味同嚼蜡,岂不是大煞风景。而且,闷酒喝多了,嘴上面没个把门儿的,指不定吹出多么没有边际的牛来呢。”

纪雨瞳类似蛮不讲理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东一棒槌西一榔头扯到一起,搞得韩雍很是哭笑不得。韩雍这才察觉到纪雨瞳这个小丫头辩才犀利,和她言语相对的话估计没啥好果子吃,于是认输道:“纪姑娘,你的这些个小小伎俩在这儿不管用,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遣将不如激将这个道理我懂。”

经济与同撅起小嘴,嘟囔着说道:“大人,您这番话小女子可真真儿就听不明白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和义父闲来无事聊聊天儿,怎么又是小小伎俩,又是遣将激将的。”

纪雨瞳耍上了姑娘们无理也要挣出三分理的刁蛮劲儿,使劲怼了怼韩雍,让韩雍赶紧闭上了嘴,不敢接话茬。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七)

见到韩雍理屈词穷百口莫辩的模样,纪雨瞳发出了“咯咯”的娇笑声,花枝乱颤着倒进了柳世源的怀中。

柳世源微微将食指弯曲着,亲昵的在纪雨瞳的脑门处轻轻磕了几下,说道:“你呀,不要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这般抢话,说得大人不知该如何回话才是。”

纪雨瞳说道:“我这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人他心底里明明对晓柔姑娘生出爱慕之情。四周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瞧得真真儿的,晓柔姑娘冰雪聪明的,她能不知道?只要咱们家这位大人走出第一步,把窗户纸捅破了,极有可能收获晓柔姑娘的芳心,成全一桩美事。可是咱们家大人呢却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毫无男子气概,让我们吹胡子干瞪眼。这是在是……”

纪雨瞳差点将“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句俗语脱口而出,幸亏她反应快上一步,及时住口。

经过纪雨瞳明嘲暗讽一阵劝说后,韩雍的心里面已经掀起巨大的波澜,他差一点控制不住要一扯缰绳,驱驰坐骑奔向晓柔姑娘处。

“我到底应不应该去?如果不去的话,可能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晓柔姑娘了。去的话,万一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怎么办?但是卢公公和纪姑娘说得无不道理,如果争取的话,我最起码还有机会,如果不争取,连机会都没有。”

韩雍的心里面做着激烈的斗争,天平逐渐向着将晓柔姑娘追回来的念头上倾斜。

就在韩雍几乎要做出决定的时候,韩雍的对面一只队伍飞驰而来,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人数并不算多,但是声势迫人,马蹄落地扬起尘土,响声如雷,旋风一般由远及近。

抬眼看过去后,韩雍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

纪雨瞳瞧着原本举棋不定的韩大人渐渐变得坚定,正替他高兴,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却见到韩雍的脸色一变,脸上满是讶异,连忙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韩雍摸了摸下巴说道:“纪姑娘,向我们靠近过来的这支队伍透着古怪。”

卢永正心里面打着算盘,想趁热打铁调笑中带着鼓舞,让韩雍直面自己的本心,被韩雍郑重其事的样子吸引住,也跟着追问:“怎么一个古怪?”

韩雍说道:“骑马的这些人,看衣着都不过是寻常人家,骑着的却是军队养的战马。”

卢永说道:“什么?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些人骑着的都是战马?”

韩雍说道:“错不了,我是决计不会看走眼的。他们骑的还不是一般的战马,而是在边关都难得一见的大宛良种。不应该啊,苏州府地界上谁有如此大的权力,谁又有如此大的胆量,居然明目张胆将这么多大宛良种招摇过市?”

蒯正鹏凑上跟前,说道:“大人,小的瞧着这正主权势虽大,好像不是很会养马,这十几只大宛良种被养的有些肥膘。”

韩雍点了点头:“说的没错。”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一队人马,卢永很是不以为然,说道:“嗨!瞧你们的反应,我以为多大点事儿呢。韩大人,您可别忘了,您的老家苏州府离南京城并不算远,搞不好是留都里哪位王公少爷皇子王孙心血来潮,专程跑到苏州府耍耍威风。发生这件事情,自有御史言官们跟进,咱们呐,当务之急是把您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说着话的工夫,这支透着怪异的队伍便迎面准备和韩雍交错而过,他们一路旁若无人疾驰,在看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队人马面前,倒也不敢过于放肆,形成一马一行,将速度放慢,缓缓通过。

第一个骑手刚刚与韩雍错开大概一个马身子位置的时候,韩雍的战马突然变得狂躁和亢奋起来,它的头颅不停抬起底下,四个蹄子使劲砸着地面,然后身躯略微腾空而后落地。韩雍诧异地看着坐骑,手腕使劲,拉住缰绳,连声“吁吁”,战马才又不再躁动。

韩雍半弯着身子轻轻抚摸着战马的鬃毛,自言自语道:“这些人何来如此浓重的煞气,连我的坐骑都开始戒备起他们来。”

这群人的眼力劲儿很是毒辣,在经过韩雍所在位置的坐骑和马车后,他们一抖缰绳,继续纵马狂奔。

“不过,苏州府的地界,达官显贵数不胜数,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的,能发生什么事情。”韩雍琢磨了一下,也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八)

纪雨瞳的注意力也被马队带走,她把臻首探出车窗好多,看着马队渐渐远去。突然,纪雨瞳娇躯一震,连忙说道:“大人,不好。那些人朝着晓柔姑娘的方向去了,看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难不成晓柔姑娘是他们的目标?”

听到这句话,韩雍虎躯一震,赶紧把身子扭了过去。果不其然,那支带着肃杀之气的马队竟然和晓柔姑娘走的路线一样,下了官道。

纪雨瞳急的在马车车厢内直跳脚:“大人,当断不乱反受其乱,您愣着做什么,还不派人去追,难道要悔恨终生吗?”

韩雍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这些人战马团团将晓柔围在中间,狰狞笑着,晓柔因为惊吓瘫坐在地,其中一人伸出了肮脏的手……

韩雍连连晃了晃脑袋,双腿猛地一较力,在战马腹部两侧狠狠砸了一下,战马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嘶鸣了几声,前蹄高高腾空,着地的瞬间,好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平地里直奔而出。

蒯正鹏见状,紧随其后招呼着:“弟兄们,跟上。”

在“断藤峡”九层崖山寨祭坛处负责砍断藤条的那些手持朴刀的亲兵们,乃是铁卫中的铁卫,专门负责与韩雍一同冲锋陷阵并且保护周全,而蒯正鹏更是追随韩雍多年的心腹之人,他从来没有见到韩雍会如此关心紧张一位姑娘。此刻,他看到韩雍不顾一切冲出去,也不用他的主子下令,便心如明镜一般知道该如何处置。

韩雍一马当先,不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身后便出现了一只马如蛟龙人如猛虎的队伍。

这群人可都是百死余生的悍将,回家归程的喜悦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浴血奋战时候的迫人杀气。这支只有二三十人的队伍给人一种感觉,即便对方是人数百倍于己的敌人,也要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当他们狂风卷残叶般飞驰经过神机营方阵的时候,神机营中有眼疾手快的士兵大声高呼着:“兄弟,接着。”

一名名铁卫迅雷闪电般飞驰,神机营的将士便将一把火铳抛给他们。勇士们心领神会,伸手一把接住,一手抖着缰绳,一手接住火铳定睛一瞧,居然是三眼神铳。

大藤峡一役结束之后,韩雍的这些近身铁卫们眼馋手热,倚仗着韩雍这座大靠山惯着他们,便一同上前请求韩雍带他们去摆弄摆弄火器。于是乎,上梁不正的韩雍利用职权之便,带着一众铁卫去到神机营,让神机营的将士们教授他的近身铁卫们如何使用铁铳火枪。

当时算是无心插柳,被铁卫们唠叨得烦了,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苏州城外派上了用场。

直奔晓柔而去的那支马队骑手看起来一个个骑术超群,其中有那么几个人,居然还拥有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能耐。

别看这支透着古怪的马队中的骑士们驱驰着的是万里挑一的大宛良种,不过驯养方法不得当,膘肥体虚,远远比不上韩雍等人所骑战马的速度和耐力,逐渐被追了上来。

当韩雍以及他的铁卫距离马队二三十丈距离的时候,马队中居然有四个人转过身来向后瞧了瞧。

韩雍有点傻眼了,这伙人绝非是皇子王孙一类的富家公子哥,更不可能是这类人的手下。在突发情况之下还可以保持非常高的警觉心,他们的来路绝不一般。

这群来路不明的骑士群万万没有想到,刚才擦身而过的数万人队伍的领头将军竟然会亲自提马追来。他们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相互看了一眼,从他们的眼中分明能读出来,即便是“他”来了,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队伍中几个人不约而同有恃无恐将马缰绳勒紧,马儿顺从乖巧的停下身来。他们命马转动身躯,正面迎着韩雍一群人。

这几个人呈一字型横着排开,将这条本就狭窄的道路挡住,容不得一人一马通过。

当他们摆好了架势之后,韩雍一群人也冲到了距离他们几丈远的位置。

韩雍将缰绳扯紧,战马得令停下。

韩雍虎目扫过,说出了不容置疑的简短话语:“都给我让开。”

这一行中,一名留着络腮胡子,国字脸庞的男子说道:“对不住了大人,您暂时不能过去。”

韩雍按捺住心性:“哦?这是为何?”

男子说道:“我们奉命擒拿一名从主人府邸偷逃出来的下人,一时半会儿便好,请大人稍等片刻。”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九)

这名络腮胡子男人的话让韩雍确信,他们是冲着晓柔姑娘而来。

韩雍一字一顿说道:“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话,我这个人向来不会重复再说一遍。”

络腮胡子男子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说道:“大人,就算是横行霸道,您也得睁开眼看看清楚是什么地界。这儿可是苏州府,多的是达官显贵,不比你那粗野汉子满营的队伍。我跟大人的话一样,不要怪我没有提醒您,我家主子在苏州府地界上没有哪个敢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招惹他,谁敢坏他的好事儿,我保证他吃不了兜着走。”

韩雍带着杀气的警示在络腮胡子男子这里居然起不到任何的震慑。

双方都明白来者不善,可是谁都不惧怕谁。

在双方对峙了大概半顿饭的时间,分离出去的马队折返回来,踢踏马蹄声若隐若现夹杂着少女的叱骂和惊呼声。

韩雍心中道:“是晓柔姑娘的声音,看来目标真的是她。”

即便是刀斧加身也岿然不动的韩雍却方寸大乱起来,他唰的一下从腰间抽出宝剑,大声呵斥道:“快点给老子让开,再不让开的话,我韩雍手上这把剑可认不得人。”

络腮胡子男子的眉毛挑衅一般往上一动,阴阳怪气回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这段时间无人不在议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动天下的韩大将军。大将军,我劝您还是将您的那点名头收起来,要不然没脸招笑。您的名头吓唬吓唬那些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市井小民管用,想压我们一头,对不住了您。我实话告诉您,大将军,小的已经给您留足了脸面。再闹僵下去,起了冲突,我们也没法保证谁能不能下得了台面。”

这支透着诡异的马队去而复返,中间有一个人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瞧着应该是这群人的领头之人。他所骑乘的是一匹全身黑亮黑亮的大宛马,被其他人护卫着。这个人所骑马儿的腿上担着一个人,手脚被麻绳捆了上上下下不下十道,而他的左手,正搭在被捆绑之人的腰间。

韩雍看见在他心中如同下凡仙子的晓柔被这般对待,雷霆震怒,喝骂道:“把你那只肮脏的爪子从晓柔姑娘的腰间拿开。”

晓柔被抓到后,大力挣扎。可说到底是弱质女子,被马匹上下一颠簸,早已经是七晕八素,昏天黑地没了反抗的力道。正在绝望的时候,韩雍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无疑给了她一针强心剂,她努力发出声响:“韩将军,救我。”

骑着通体黑亮马匹的人见到韩雍攥着宝剑的手指骨节发白,好像恨不得一下子将自己的手腕齐根削掉。面对发怒的韩大将军,他却表现的很是淡定,伸手至于腰腹间。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他的腰间如蛇蹿出一般出现了一把软钢制作的兵器。他将这把寒光闪现的刀架在晓柔脖颈处,回道:“我不拿开会怎样?”

韩雍的近身铁卫们骚动起来,这个人手里面拿着的刀他们都幻想拥有过,是一把千金难求的上等软钢缅刀。

大宛的良种,软钢的缅刀,在这群不止名姓的人眼中,好像再寻常不过的家伙事儿一般。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群人面对悍不畏死的韩雍近身铁卫,竟然不让半步。

不过,韩雍到底从其中一个人的眼中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闪烁犹疑。

在看到这一幕后,韩雍的心中已经有了定数:“这些人应该是色厉内荏,不过是虚张声势,我要让他们知道地有多厚天有多高。”

韩雍厉声说道:“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蒯正鹏,下马。”

蒯正鹏大声道:“是,大人。”

几十人整齐划一一个动作,从马背上跳到了地上。

“三列式,抬铳。”

三眼神铳威力惊人,在三十步之内能够击透铠甲。在如此接近的距离,对方如是敢蠢蠢欲动,只要一阵齐射,对面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机会。

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呆愣住了,他认为韩雍见到他的强硬态度后悔知难而退,没想到却适得其反,韩雍对于他的强势不但不怕,反而更进一步,他心里面一盘算,是时候搬出他的主子了,说道:“韩大将军,您就不担心会伤了这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女子吗?”

韩雍冷然一笑,说道:“你我之间这点距离,用三眼神铳瞄准你的左眼,最大的偏差也不过是在你头脸爆开。瞧着你的口气硬得很,我有兴趣看一看,到底是你手中的刀快,还是韩某人身边人的弹丸准。”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十)

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说道:“韩大将军,难道你真的决定因为一名女子,与我家主子正面冲突吗?你还不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呢?”

韩雍掐腰哈哈大笑说道:“到底是狐假虎威的家伙,还是漏了怯。你家主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别藏着掖着了,说出来听一听,我掂量掂量值不值得因为一名女子与他冲突?对了,我迫切想见识他的尊姓大名,到底是怎样霸道的人物,养出了你们这帮不怕死活的刁奴。”

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在苏州府横行霸道耀武扬威惯了,什么时候被人奚落逼迫到这个地步,不由得七窍生烟,倭瓜一样的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说道:“韩大将军您可别后悔今日的决定。”

韩雍仰面哈哈一笑:“后悔?笑话,我韩某人这一生听着后悔这个词就陌生的紧。说吧,我看这样的如雷贯耳,这个关子卖得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了。”

“听仔细了,我家主子姓王,名敬,王敬是也。”

韩雍脑袋里搜索了一边,纳闷道:“王敬?王敬是谁?我好想从来没有听说过。”

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气极反笑:“大将军远离朝堂时间有点久哇,居然连我家主子的大命都没有听过,我家主子可是后宫里的人。”

韩雍做出了恍然大悟状,仰面朝天打了个哈哈,说道:“自打我韩某人踏入仕途,起起落落也有几番,于京城里待着的时日加起来确实也没几天,认识的人掰着手指头数的过来,后宫里面的公公嘛,我只认得忠勇仁义名扬天下的怀恩公公,以及卢永陈瑄几位,至于你家主子,叫什么来着,哦,王敬,听都没听说过。”

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被韩雍这段话噎住了,只说出一个“你……”

韩雍见他哑口无言,厉声呵斥道:“更何况,后宫里面公公什么品级官阶我不是不清楚,最高的太监也才不过四品。我乃皇帝钦赐的朝廷正四品官左佥都御史。你们简直狗胆包天,后宫里面一名不知道几品官阶的小小宦官豢养了的贼人一样的打手下人,竟然胆敢和朝廷正四品官员这般说话。更令人痛恨的是,众目睽睽朗朗乾坤,强抢两件女子,难不成大明律法在你们那里视若无物吗?我太祖皇帝的祖制制裁不了你们吗?蒯正鹏,给我听清楚了。”

蒯正鹏大声道:“大人,小的在。”

韩雍说道:“一字一句都给我听进心里面,所有人盯着对面这群贼人的嘴角,胆敢露出一丝缝隙,三眼神铳只管将他们的脸给轰烂。捅下天大的篓子,有老子这个高的顶着。”

名叫王敬宦官手下这群走狗们听到后,脸色大变。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横行霸道色厉内荏至韩雍跟前算是彻底止住了。

他们心里面还有些憋屈,在他们看来,韩雍好像一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愣头小子般不知死活,他们已经将他们心目中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的王敬祭出来了,可是韩雍好像一点不紧张害怕。

韩雍咬牙指了指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再重重指了指地面,说道:“干什么呢?老子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蒯正鹏说道:“你们聋了吗?咱们大人的话向来是不会重复第二遍的,听两遍的都已经不喘气了,知道吗?”

行军打仗多年,将帅士兵的兵痞性格早已经融进了他们灵魂的深处,只不过,韩雍毕竟是文人出身,正心、修身的自我约束力让韩雍在平日里非常注重收敛起他压制住的兵痞性格。直至今日,遇到他最最在意的人,韩雍才将这个“恶魔”彻底释放了出来。

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心中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与这个混不吝的来横的,看来当下只能明哲保身意图来日了。”

他心有不甘地将手从晓柔姑娘的腰肢处挪开,再将缅刀从晓柔的脖子处抬起,正准备扯住晓柔的衣领袖口将她扔下马屁的时候,韩雍先一步说道:“如果再让我听到晓柔姑娘任何一点不如意不舒服的话,信不信我活活把你们全部剐了?”

恶人自当恶人磨,自从被韩雍的强大气场全面压制后,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一点脾气都没有,韩雍嘴里面发出什么指令,他便按照指令去办。他已经将后槽牙给咬碎了,可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将捆在晓柔姑娘手脚上的麻绳解开,扶住晓柔柔弱无骨的杨柳细腰,像是手捧着世上孤本存在一般的画卷,把晓柔姑娘轻轻搀扶下马匹。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十一)

韩雍戏弄他一样点了点头说道:“唔,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连番的惊吓,使得晓柔姑娘没有了刚才与韩雍对唱歌曲时候的风情万种,楚楚可怜模样,心惊胆战迅速朝着韩雍方向跑去。

晓柔一脸的惶恐不安让韩雍油然生出男子无穷无尽的保护欲,他的心在疼,他发誓不会再让晓柔姑娘受到一丝惊吓,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韩雍冲出来,什么男女大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顾不上了,一把将晓柔姑娘揽入怀中,将她的头搭在了自己坚实宽大的肩膀上。

“晓柔姑娘对不起,是在下来晚,让你受惊了。从今以后,只要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分毫。”

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好像从来便没有人敢让他颜面扫地,吃瘪吃亏到今日他深深感觉到遭受到奇耻大辱,他的话语中带着阴险歹毒的意味:“韩大将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山水有相逢,苏州府就在几十里之外,想必用不了多久我们便会在城内再次相遇,希望相见之时,韩大将军还能够像今天这般威风八面。兄弟们,我们走。”

说完,

骑着通体黑亮马匹者来到坐骑一侧,一招手,准备上马离开此地。

就在他翻身上马的同时,韩雍依依不舍使劲嗅了嗅晓柔脖颈处散发出来的少女体香,然后冲着蒯正鹏示意。蒯正鹏心领神会,将三眼神铳扔给了韩雍。

韩雍柔声向着晓柔道:“晓柔姑娘,屏住呼吸,将耳朵用力堵住。”

晓柔见状,顺从听话,赶紧用双手将耳朵堵了起来。

韩雍闭上一只眼,瞄准了那人的脑袋的中央,将三眼神铳的铳口往左侧挪动了半尺,便听轰然一声巨响,刚刚骑上马背的这位差一点儿从马背斜栽下来。

一颗弹丸携着尖锐的呼啸声,从他的耳朵边飞过来。渗人牙齿的声音让他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他浑身上下冷汗淋漓,汗毛倒竖,几乎吓尿裤子。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隐隐约约听到韩雍在说:“飞扬跋扈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居然敢跟老子叫板,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为祸乡里惯了是不是?认为没人能收拾得了?原本还想打狗看主人,给你们主子留三分颜面。此刻,是一分也不给了,来人呐,将他们的坐骑收了,缅刀卸了。”

“是,大人。”韩雍的近身铁卫们听到这话,可是乐开了花,齐刷刷冲上前,不由分说用三眼神铳顶脑袋的顶脑袋,顶胸口的顶胸口,将所有人逼迫到一旁,有的还趁机给了一拐子,替他们大人狠狠教训了一下。

等韩雍的近身铁卫们如痞子一样志得意满手中牵着马缰绳,腰间挎着千金刀回到韩雍身后,那位名唤王敬的宦官的手下,一个个如丧考妣,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惊魂未定好似被穷凶极恶的山贼劫了道。

对于近身铁卫们麻利的杰作,韩雍很是满意,说道:“你们不是放下大话说要在苏州府恭候我的大驾吗?好哇,老子给你们这个机会,赶紧给老子滚蛋。趁着有功夫,想怎么到你们主子跟前添油加醋死乞白赖告老子的刁状,随意。不过,事先给你们讲清楚,等老子到了苏州,别让老子见到你们这副令人生厌的模样和做派,若还是死性不改,神机营不光有火铳,还有大将军炮,想尝一尝飞灰湮灭的滋味,尽管来。滚……别在那里杵着脏了爷们儿的眼。”

举手投足间,韩雍大将军的气概逐渐把晓柔姑娘的芳心给俘获了,晓柔目不转睛双目含情地注视着韩雍,神色是越来越明亮。

王敬的走狗们见韩雍发狠话了,连滚带爬跑走,极其狼狈。

韩雍双手叉腰,扭了扭脖子,仰天长啸:“哈哈哈哈,真痛快。”

过了一会儿,已经有了勇气的韩雍向晓柔靠近,来到那种女孩子不会防备爱人的距离,低语轻声问道:“晓柔姑娘,你会不会觉得我粗鄙不堪?”

晓柔没有回答,轻轻将头摇了摇。

韩雍问道:“适才情不自禁揽姑娘入怀,姑娘不会觉得我好色轻浮吧?”

晓柔依旧没有吐露一字,轻轻摇了摇头。

韩雍相邀说道:“那么我们上马同行如何?对了,晓柔姑娘你会不会骑马?”

晓柔回道:“小女子不会。”

韩雍说道:“如果晓柔姑娘不嫌弃在下,便由我唐突了,与姑娘同乘一骑,护佑姑娘的周全,如何?”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十二)

晓柔臊得连耳朵根都红了,缓缓点了下头。

得到美人答复,韩雍一把将晓柔抱起,放在了马鞍上,他的近身铁卫们没有好腔调,起哄着:“噢……”

韩雍蛮横着圆睁双目:“滚,都给老子滚一边去。”

翻身上马,韩雍将晓柔姑娘盈盈一握的腰肢搂在怀中,美人通体幽香,韩雍这才真真正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着,任由坐骑缓缓走向官道,走向停下来候着他们的队伍。

一时之间,韩雍和晓柔都没有说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以及路过时,士兵们一浪高过一浪的起哄。

为了打破没有话题的尴尬局面,韩雍刻意咳嗽了一下,向晓柔问道:“晓柔姑娘,我有点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和后宫出来的公公牵扯上关系?他为何要派这群穷凶极恶的歹徒追捕你?”

晓柔低下娇颜,用低若蚊鸣的声音说道:“那个叫王敬的宦官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说是一眼看中妾身,硬要妾身做他的侍妾。”

听到这个天外奇谈,韩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被雷劈中一般焦头烂额,失声回道:“什么?那个王敬荒唐到让你一个女孩子做他宦官的侍妾?”

晓柔的脸红的像鲜红欲滴的绸缎,点头回道。

韩雍问道:“你的双亲呢?你从魔掌逃脱,是要与他们汇合吗?”

听到韩雍这么一问,晓柔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哽咽着说道:“妾身的父亲母亲,他们……他们前段时日被倭奴给戕害了。”

韩雍惊道:“你说什么?倭奴?倭奴在苏州府附近出现了踪迹?”

晓柔回道:“不,韩将军,他们不知道怎么,凭空现身吴江城,不由分说便是一通乱砍乱杀,一个对时,便有好多人丧命在他们刀剑之下。”

韩雍再一次深感意外:“吴江城?那里距离苏州府并不算远,这些倭奴狗胆包天,竟然敢在重兵驻守的富庶大镇附近杀人越货?”

晓柔否定道:“韩将军,他们可不是在吴江城附近,而是在城内。”

韩雍听到晓柔的这几段话,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眼皮子底下。

倭奴韩雍是早有耳闻,他在江浙一带当差的时候常常听人提起,在大海的另一边,有一个国土面积狭长的岛国。国家不大,却分裂成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这些大大小小的诸侯国的首领都被称为“大名”。大名手底下有着自己的武装力量,其中有一部分极为特殊的群体,被唤做武士。

岛国所处的时代非常像中华大地春秋战国那些年,混乱、兼并、战火连绵、烽烟四起。随着战争规模由小及大,由点成面,许多打了败仗,再也无力挽回败局的武士们在丢掉了所有的家当,失去了自己的女人孩子,便成为打家劫舍的盗贼。这些人心肠歹毒,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手段,其中有一部分富贵险中求,叫上臭味相投的,漂洋过海,千里迢迢,袭扰大明王朝的诸多藩属国。

由于大明王朝及其藩属国海岸线漫长,何止千里万里,根本没有办法预知这些武士浪人们何时会在何地登陆,导致顾此失彼,让倭奴们屡屡得逞。在三番五次尝到甜头之后,倭奴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他们居然觉得大明王朝的藩属国根本不够他们劫掠的,一心一意在大明王朝的疆土上肆意劫掠。

晓柔的话令韩雍非常震惊。原因其实很简单,驻扎于苏州府四周的卫所千户所几十个,每个千户所拥有士兵一千人。一旦有外敌入侵来犯,这些千户所便可以遥相呼应,从各处合围,将来犯之敌围而歼之。

吴江城由于拥有发达的织造业,养蚕种桑、织布纺纱的产业迅速繁荣起来,很早便形成了人口达几万人的村镇。对于人口密集的重镇,朝廷非常重视它的安全,附近驻扎有一个卫所,五个千户所,怎么会让倭奴在吴江城中肆无忌惮杀人放火呢?

这一系列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让韩雍不得不先将女儿情长放在一边,他的脑海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需要解开。于是乎,韩雍向晓柔继续问道:“晓柔姑娘,那些倭奴是如何出现在吴江城的呢?”

晓柔回道:“倭奴们是攻破了城门,杀入城中的。”

韩雍失声说道:“什么?倭奴们攻破了城池大门?杀入城中?为何不见邸报上有任何的记载?难道是这两天才发生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十三)

晓柔摇了摇头:“韩将军,这件事情发生在两个月以前。”

韩雍心里面除了有疑问,渐渐有了怒火:“居然有两个月之久?兵部以及邸报上根本就没有一字一句这方面的情况?难不成是有人为了保住乌纱帽,故意隐瞒不报?”

韩雍思量着说道:“倭奴大概有多少人?想要攻破吴江城这样重镇的城门,即便是能征善战的边军,没有三两千人,是极有可能被包了饺子的,倭奴何时有了这样大规模的军队?”

晓柔说道:“将军,哪里会有三两千人,倭奴不过区区一两百人而已。可是,吴江城附近的千户所的卫所兵们,只是远远见到了倭奴们,连照面都不敢打,将吴江城中几万百姓丢下,连城门都没有关闭,任由倭奴们入城,肆无忌惮丧心病狂的烧杀抢掠。”

“一两百倭奴,咱们可是有五千六百名卫所兵啊。”

韩雍听到这里,不由得火冒三丈,他咬着钢牙恨不得能从地上跳起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早就听人说江浙一带的卫所兵都是一些酒囊饭袋的孬种,因为久在盛世太平的年代,生在成盛繁华的都城,走后门,贪图吃军饷,并无操练和杀敌技巧,一点儿战斗力没有。听了这些话,我一直以为多多少少有些夸大其词的地方,没想到全都是该千刀万剐的混蛋,朝廷用饷银养他们有何用,五十倍于倭奴啊,可耻、可恶、可恨,一群矮脚鬼便把他们的胆子给吓破了。一定要着人好好彻查一番,整顿整顿江南的军务。晓柔,你放心,我不会让伯父伯母和吴江城的百姓白白丢了性命的,我一定会上奏疏,向朝廷据实已报,我一定要让那些临阵逃脱的人以命抵命。我要用领兵的将领者的那颗脑袋,以慰吴江城死难者在天之灵。”

晓柔说道:“谢谢韩将军,如果没有遇到您,我的双亲以及吴江城居民死难的冤屈也许永远都不会为朝廷所知。”

韩雍问道:“对了,晓柔,你是如何被王敬这个恶徒给盯上的?”

晓柔说道:“在无端遭到痛失双亲的无妄之灾后,妾身举目无亲。为了能够让父亲母亲大人入土为安,妾身将身上仅有的首饰典当变卖,买了两口寿材。在请人将二老薄葬后,想到与自己血缘关系最为密切的母舅家居千里之外的福州府,可是身上盘缠远不够行程之用,于是用剩余寥寥无几的碎银子买了把旧琵琶,在苏州城内各个酒肆茶馆卖唱攒银子。哪料想有一日恶徒王敬领着他那群狗腿子外出吃茶,被他碰到妾身在唱曲儿,于是上前调戏,还胡言乱语说要将妾身纳为侍妾。”

韩雍气道:“真是目无王法无法无天的家伙,古来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我见多了听多了,宦官这般行事的,我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听闻。这名叫王敬的家伙到底什么来头,在皇宫中倚仗着谁的势,为何出了京城如此狂妄?又是大宛良种又是千金缅刀的?”

当韩雍一行人来到卢永以及纪雨瞳所乘坐的马车车厢边,晓柔基本上将最近这段时间的遭遇竹筒倒豆子般尽数讲给了韩雍听。

看着车窗几个脸上投来暧昧的笑意后,晓柔有些害羞赧然说道:“韩将军,我们……”

抱得美人归的韩雍反应比往常迟上不止五七倍:“哦哦哦……”

纪雨瞳连忙阻拦着:“韩大人,晓柔姑娘,都别动,这样挺好的,多美的一幅画卷。”

其他人连忙附和着说道:“没错,没错,你们两个人,此情此景,挺美,挺好。”

被他们这几个人一起哄,韩雍脸皮一红,有点局促起来。

还是卢永持重老成,想着不久前的种种迹象,瞧起来非常的蹊跷。只不过由于彼此间间隔太远,除了能够听到一声铳响,其他的什么都听不到。于是卢永问韩雍道:“我说韩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又是刀剑相向,又是铳响的,那一伙人到底什么来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亮出了家门才是,并且是当着几万大军的面,那十几个家伙还敢和你起冲突?”

韩雍回答道:“可不是嘛,卢公公,您猜的一点儿没错,不过呢,那十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来了个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也将他们的主子名号报于我啦。这位神秘的主子,极有可能是公公您的旧相识。”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十四)

卢永一头雾水:“什么?旧相识?你的意思是,他们的主子是宫里头的?”

韩雍点了点头:“没错,宫里头的。”

卢永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说道:“从皇宫里面出来到各地的,要么是当了镇守太监,要么是奉命外出替万岁爷和各宫娘娘们采办。说说,是谁?”

韩雍说道:“他们说,他们的主子叫王敬。卢公公,你可认得他?”

听到王敬后,卢永是脸色大变:“何止是认得,是相当认得。哎呀,我说韩大人,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呀,惹到一个特别难缠的小鬼。”

韩雍问道:“怎么?他还是位很棘手的人物?”

卢永带着夸张的口吻说道:“与其说他棘手,不如说他身后的那位棘手。你猜猜,王敬的主子是宫中的哪位?”

韩雍说道:“我的运气不会那么好吧,遇上童谣里提到的那枚‘针’?”

卢永说道:“要不然呢?我干嘛如临大敌。她手底下的那几位,可是出了名的坏,脚底流脓头顶生疮,肚子里全是害人的坏水。这个王敬,向来是记仇的主儿,睚眦必报,而且是超过十倍百倍进行报复的哪一种。如果谁招惹到了他,他会穷尽一切办法,无所不用其极扳回来,不把对方脱一层皮不罢休。”

纪雨瞳说道:“义父,像王敬这样的小人也不是没有,咱们多多提防着就是了,为什么如此的忌惮?”

卢永说道:“闺女,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王敬这家伙,如同一枚绵里针,从表面看上去一团和气,与你称兄道弟,恨得能八拜结交,但是你一定一定不能得罪与他。但凡得罪他的人,基本上都没什么好下场。应了那么一句话,千防万防小人难防。得罪他的人根本不知道王敬会在何时、何地突然发难。他报复起人来的那种忍耐程度远远比你想象的长久多。兴许五七年过去了,你将得罪他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跟王敬面对面擦肩而过,他还会同你柔声细语打着招呼,没几天,你就极有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栽倒于他的手段之下。王敬的为人,后宫里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提他,所有人脑瓜仁都疼,看见了,唯恐避之不及。”

听到卢永一番详细的描述,所有人才感觉到王敬究竟有多么的可怕。大家不约而同吸了口凉气,像这样的人,躲都来不及,谁还上赶着去招惹他呢。

可是,韩雍已然与他结下了梁子。

卢永继续说道:“而且哇,大人你与王敬起的这个冲突,在他心里面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大得多,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纪雨瞳好奇问道:“义父,这话又该如何讲?”

卢永说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个王敬灵魂扭曲到你们无法想象的地步。他虽然从小便净身入宫,却比一般贪恋美色的正常男人更加痴迷,已经是近乎疯狂绝对变态的嗜好。在后宫中,宦官和宫女们在觉得彼此能够谈得来能够相互照顾生活起居的,偷偷结为夫妻的比比皆是。然而,没有哪个宫女胆敢与他对食。一提起他,所有宫女都是寒蝉若禁。早在他恶名还没有传遍后宫的那几年,前前后后有几名宫女与王敬结成了对食,结果没多久都不明不白丢了性命。据说,那几名不幸的宫女死状极其惨不忍睹,女人那处爆裂开来,好像是被王敬用铜制或者铁制的角`先生硬生生捅死的。”

听到这处,在场的没有不汗毛倒立的,纪雨瞳和晓柔更是吓得俏脸惨白如纸,想必是她们的脑海里想象出了那样一副场景,实在是太过于吓人。

柳世源赶忙轻轻抚了抚纪雨瞳的后背,柔声道:“雨瞳,别怕别怕。”

刚开始的时候,当遇见王敬,被王敬提到想抢占了去做侍妾的时候,晓柔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于荒诞,一位没了男人功能的宦官怎么能够娶妻纳妾呢?直到听卢永将王敬在后宫里的种种恶行兽行细细讲来,想到差一点几乎落入魔掌,心里头后怕起来,不由自主紧紧握住韩雍的手,颤抖着声音:“将军。”

韩雍和晓柔四目相接,浑身上下触了电一般直达灵魂,晓柔眼神中的恐惧让他男性的保护欲`望再一次膨胀开来,韩雍说道:“晓柔姑娘,你信得过我韩雍吗?”

晓柔使劲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十五)

韩雍说道:“只要有我在,没有谁胆敢骚扰晓柔姑娘,哪怕是这个难缠的小鬼也休想。”

纪雨瞳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韩大人,好像您忘了一件事情。”

韩雍问道:“什么事情?”

纪雨瞳说道:“大人,您又不是晓柔姑娘的什么人,能够护得了晓柔姑娘一时的周全,难道你能够保证她一生一世不被王敬得手强占了去吗?按照义父对王敬的形容,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如同跗骨之蛆一样令人头疼难当,他一定会瞅准时机下手的,而且一定要得手而后快。尤其现在他身处皇宫之外,背后有当今圣上最最宠爱的贵妃娘娘为他撑腰,无论是在苏州府做镇守太监还是外出采办,不知道有多少蝇营狗苟之辈等着巴结他。按照他那群走狗的无法无天来看,目前他在苏州府应该算得上一手遮天了。他看中了的女子,还能给跑了?韩大人你能够保护照顾晓柔姑娘,一个月?一年?两年?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

韩雍呆住了,挠了挠头:“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唉,遇到这样如影随形难缠的狗贼着实让人头疼。”

纪雨瞳说道:“大人,其实这个困难并不是很难解决,有一个方法,一切困难迎刃而解。”

韩雍连忙问道:“雨瞳姑娘有何锦囊妙计?”

纪雨瞳回答韩雍道:“很简单,就两个字,名分。”

晓柔听到纪雨瞳脱口而出的话,她的心里面随后坚定了一个信念。晓柔冲着纪雨瞳感激不尽的点了下头:“姑娘的意思晓柔明白,妾身愿意一生一世侍奉将军左右,为将军叠被暖床。只要将军不嫌弃妾身孤身一人,从今日起,晓柔便是将军的人了。”

“不,绝对不可以。”

韩雍好像有点着恼,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了:“晓柔姑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韩某人生来便是一条立地顶天的男子汉,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绝不做遭人唾骂趁人之危的事情。我承认我是打从心底里对晓柔姑娘充满了好感,可是我绝对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你。”

韩雍这段在他看来义正言辞掷地有声的话传进纪雨瞳的双耳中,听得纪雨瞳是柳眉倒竖,她掐着腰噌地一下便站起身来,没防备马车车厢并不高,“咕咚”一下撞到了车厢的顶面。

把卢永给心疼的:“闺女,疼不疼,小心一点嘛,干嘛那么激动?”

纪雨瞳使劲撇了撇小嘴,伸手揉了揉微微凸起个疙瘩的脑袋:“韩大人,难不成你是块榆木疙瘩脑袋?亏得你还自称是个读书人,亏得你自诩熟读兵书精通三十六计,难道你还不明白晓柔姑娘对你的倾慕之情吗?非得逼着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没羞没臊没皮没脸倒贴着嚷着非你不嫁?你就开心得意了?”

韩雍连忙说:“没,我绝无此意。”

纪雨瞳说道:“你刚才那番话很高尚吗?在我看来,你无非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韩雍瞠目结舌:“我……我怎么又成自私鬼了?”

纪雨瞳说道:“你还不是自私鬼?你不仅自私,还迂腐。你都已经揽着人家姑娘家的腰肢了,怎么,想始乱终弃啊。你怕别人说你趁人之危,你所有担心的都是你个人的名声,你有没有想到晓柔姑娘不过是借着王敬这档子事儿表露心声。你就顾忌你的名声去吧,晓柔姑娘你立刻走,给那个王敬拿了去了事儿。”

韩雍结结巴巴,被纪雨瞳怼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雨瞳得理不饶人一样:“那你什么意思,你说啊。你是个男子汉,是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连话都不会说了。”

纪雨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跺着脚。

韩雍偷偷看了看晓柔一眼,晓柔的整个脖子已经通红通红,没入了衣服领子里。

晓柔打小生于望族名门的富庶人家,学的是端庄大方的淑女礼仪,适才与韩雍对唱歌曲,已经是破天荒头一回的大胆举动了,刚才更是鬼使神差先男子一步吐露倾慕之情。晓柔羞涩地根本连一个字儿也不敢再说出来,生怕别人嘲笑她上赶着嫁汉,恨不得此刻地上有一条缝隙,一头钻进去。

被纪雨瞳一顿带着怒气的奚落,就如醍醐灌顶,让韩雍回过味道来,原来晓柔刚才的那一番话,是作为一个未嫁少女在芳心暗许之后积极主动的表达。假如没有纪雨瞳在一边点破了的话,自己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汉子,不但几乎和唾手可得的美满姻缘错过,而且很有可能因为所谓的颜面让晓柔陷入危险的境地。

第二十四章 百胜将军遇知音(十六)

韩雍看着晓柔,柔柔问道:“晓柔姑娘,能够得佳人如你的垂青,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卢公公,你们诸位还有没有兴趣吃一吃喜宴?”

卢永欣喜点了点头:“哎,终于是开了窍了,咱家当然有兴趣吃喜宴了。”

韩雍一拍胸脯说道:“我来请。”

所有人拍手轰然叫好。

卢永说道:“晓柔姑娘有了名分事情便好办多了。韩大人大可放心,我们所有人都是和您一头的。那个王敬哪怕再胆大妄为,此刻也不敢将我们怎么样,何况此刻韩大人您可是朝廷上下炙手可热的大功臣。等我们一群人进入苏州府,小心防范着就是了。外出游玩应酬的时候,能带上多少贴身卫士就带上多少贴身卫士,不用在乎其他人的眼光。王敬正在替万岁爷和那枚‘针’采办,不会头脑发热和我们硬来。再坚持一段时日,进了京城就好。到那时他想在天子脚下找当朝功臣的麻烦,估计他得好好掂量掂量。待到他办完事儿回了京城,韩大人您早就高升了也说不定,弄不好皇恩浩荡,封赏了封疆大吏。”

韩雍巧遇晓柔,意外俘获美人的芳心,争强好胜的心大涨,对于王敬这样潜在的威胁不屑一顾,说道:“腌臜泼才一般的家伙,我韩雍有何惧哉,不管有什么阴险狠辣的招数,尽管招呼过来就是了,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晓柔坦露心扉以身相许,韩雍觉得应该向晓柔坦诚他的家室:“晓柔,有件事必须得告知于你,我已经成家多年,有结发妻子一人,不知道你会不会因此介怀?”

在将韩雍视为自己的夫婿后,晓柔的表现也大方得体了很多,回答道:“将军放心,妾身不会的。”

韩雍说道:“晓柔,我将以平妻的礼节,三书六聘迎娶你过我韩家的门,绝对不会有一丝委屈给你。”

晓柔问道:“将军,我只有一个问题,家中的姐姐为人和善吗?容易相处吗?”

韩雍说道:“这一点晓柔你大可放心,咱们韩家的主母必须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待字闺中的那些年更要声名远扬,赞誉不断的。晓柔,你真心将你的一声托付给我这行伍之人吗?”

“将军为何在晓柔这里自轻自贱起来?不是我垂青将军,而是妾身高攀于你了。”

晓柔的声音不是很大,可是却能从中听出坚决毅然:“将军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行伍之人,您是国士无双,文武全才的英雄豪杰。在我还是二八年华的那你那,便从贴身侍女那里听说过许多有关将军的故事,也曾经私底下幻想过,来日出阁,如果能够嫁给一个如大人那样有情有义,剑胆琴心的大丈夫,该是何等的好运。那个时候,只期盼着父母在挑选夫婿的时候能够找到有几分相似的,没想到,竟让妾身遇到了您。能够与将军一生相随,这是妾身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画面。”

晓柔的话让韩雍是心花怒放,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那个王敬也并非那么丑陋可恶。”

晓柔奇道:“将军为什么这么说?”

韩雍说道:“如果不是他出现在你生命中,你不躲着他,我和你连最起码的一面之缘兴许都没有,更何来俘获你的芳心。这个恶人虽然可恨至极,无心插柳的做了一件好事儿,间接成就了你我。”

晓柔抿嘴一笑:“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要谢谢他这个媒人?”

韩雍摆了摆手:“这倒不用,我怕我会将隔夜饭也给吐出来。”

纪雨瞳听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趣道:“晓柔姑娘,现在就和韩大人夫唱妇随起来了?”

晓柔看着纪雨瞳,害羞地笑了笑。

韩雍使劲搂了搂晓柔,说道:“纪姑娘,谢谢你刚才那番振聋发聩的话。”

纪雨瞳赶紧伸出手止住韩雍,说道:“千万别,韩大人,您这是成心恶心小女子不成?刚刚提过那个死变态,紧接着便联系到我,受不起,受不起。”

被纪雨瞳鬼灵精怪的戏谑,所有人会心哈哈笑了起来。

韩雍领教过纪雨瞳的厉害,赶紧道歉:“对不起,纪姑娘,都是我的错,我在这里向姑娘赔个不是。姑娘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

纪雨瞳仰了仰下巴,说道:“小女子的心愿很容易满足的,那就是等进入苏州城,我要好生走一走瞧一瞧,大人只需准备好大把大把的银票就行。”

韩雍一拍胸脯:“这个不在话下。事情圆满结束,我们朝苏州城进发?”

“走走走,出发,赶紧出发。”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一)

没走出几里路,由于害怕晓柔坐在马背上不舒服,他恋恋不舍将晓柔放到了纪雨瞳的马车上。

纪雨瞳热情的伸手将晓柔拉过来坐在了一起,柳世源见状赶紧给腾出了一个人的位置。两名鲜花一样娇美客人的姑娘没多大工夫便彼此熟络起来,窃窃私语笑着聊起了私房话。

时间一点点推移,距离苏州府主城是越来越近,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马车从旁边经过。为了不被不必要的因素打扰到,纪雨瞳和柳世源一人一边,将竹子编制的车帘放了下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升级为义父的卢永才留意到,纪雨瞳娇俏的小脸红扑扑的,好像内心的期盼无法抑制一样汹涌而出。

卢永宠溺的瞧着笑道:“闺女,怎么如此的兴奋雀跃,难道这逛街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不成?”

纪雨瞳轻咬着下嘴唇,若有深意似笑非笑浅浅把头一摇:“不是的,义父。”

晓柔一双妙目满是疑惑,心里面琢磨道:“适才将军称这位长者为公公,雨瞳姑娘为何会认一名公公做义父?”

由于前面见识了王敬强行纳她为侍妾这样荒唐的事情,晓柔也不过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发生的事情产生好奇,然而并没有多问什么。

晓柔打从心底里喜欢纪雨瞳,从见到纪雨瞳的第一眼开始就很欣赏她,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惊为天人。晓柔对于自己的容颜往常是非常的自信,但是当纪雨瞳的绝世容颜进入她的视野后,作为同是女人的她也有了窒息的感觉,晓柔非常享受秀色可餐的纪雨瞳发出如泉水叮咚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

卢永问道:“那么,闺女,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让你这般兴奋,几乎到了不能自已的程度?”

纪雨瞳说道:“义父,您刚才在提到王敬那恶人以前犯下暴行的同时提到一件事情,您说宫里面有好多的公公和宫女们结为夫妻,没错吧?”

卢永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丫头你不会以为就你和柳世源两人是特例的存在吧?”

“什么?卢公公您说柳公子他也是?”晓柔大为意外,指着柳世源,失声脱口而出。

从短暂的接触闲聊当中,晓柔不难发现,纪雨瞳的那颗芳心全部都扑在了柳世源的身上。柳世源的模样,也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英年才俊,两个人站在一起,很是登对,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做了最完美的诠释。

但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柳世源居然和卢永一样,也是一名宦官。

在鲁莽一般冲口而出之后,晓柔连噌地一下红了。她连忙将小嘴捂住,心里想道:“真的是祸从口出啊,我这么冒冒失失的,极有可能戳到柳世源最不愿意提及的伤心事。我的这个反应,好多公公应该非常的忌讳吧。”

谁知道,柳世源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反应,而是略微显得有些不自然,勉强笑了笑:“晓柔姑娘没事儿的,不必挂怀。”

毕竟,他的心里面多多少少对自己的这个新身份有些介意,不能像卢永那么坦然面对。

纪雨瞳却表现出了毫不在意的模样,一把揽住晓柔的香肩,将晓柔拢过来,说道:“姐姐,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这般尴尬干坐着,生怕了得罪他一般。都说不知者不罪,我们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世源他还在适应期。不瞒姐姐说,妹妹和世源再过一段时日便是皇宫里的下人了。妹妹是宫女,世源是宦官。”

晓柔连声道:“雨瞳妹妹,实在是对不住。”

纪雨瞳略微带了点力气晃了晃晓柔,说道:“晓柔姐姐,妹妹都已经跟你说没谁事儿了,你再这般瞻前怕后的,不跟我们畅所欲言,我可真的要生你的气了。”

晓柔说道:“好好好,妹子,我就把这份自责赶紧丢到一边,你看这样行吗?”

纪雨瞳说道:“哎,这才对嘛,这才是我纪雨瞳的好姐姐。”

看着一对璧人,晓柔的内心深感扼腕叹息:“唉……明明是绝配的两个人,怎么会是宦官和宫女?都说造化弄人,这也太……将军的朋友,一个个好像都是谜一样的人物。”

纪雨瞳饶有兴趣缠着卢永,说道:“义父,快点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一定相当感人吧。”

卢永拿指尖戳了下纪雨瞳笔挺的鼻子,说道:“行,别催,让我打个腹稿。”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二)

他咳嗽了一下:“后宫中的宦官和宫女们,他们中有那么一群人,不但拜了天地成亲结为了夫妻,而且十数年如一日的相敬如宾,好多人做到了白首不相离。有一位比我大上不少岁数的老前辈,他与一位宫女姑姑结为对食在宫里面便厮守了十多年。他们二位都是那种本分老实的人,在后宫各处一向是劳劳碌碌,任劳任怨,一门心思积攒银两。待到从皇宫出去之后,这两人便过上了闺女你所向往的生活。”

卢永顿了顿:“听说,他们二人在江浙一带的水乡寻到了一个中意的小镇,在当地购置了大量的土地房产,盖了超过百间屋子的大宅院,更是接连从各处领养了七八名男孩女童,做起了悠闲自在的富绅。”

“前辈和姑姑呢,每年腊月里都会搭上长长的粥铺熬粥施舍救济穷苦落难的人,发放银钱米面给周围的可怜人。再后来,传来的消息就是,他们成为周围方圆几百里首屈一指的活菩萨。但是,当地人没有一个知道,在如此怀揣慈悲心肠的恩恩爱爱老夫妻,没有夫妻之实,只有夫妻之名。”

纪雨瞳对于卢永的这个故事很是心生向往,她由衷赞叹道:“天呐,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够如他们一样生活,与世源一生厮守。前辈和姑姑的情感,比那些把从一而终挂在嘴边,私底下却不堪肮脏的人强上何止千万倍。义父,我想求您帮我一个忙。”

卢永用手止住:“闺女,打住,让为父的猜上一猜。”

纪雨瞳说道:“好的,义父,那你就猜一猜,猜猜我要干什么。”

卢永摸着下巴道:“其实根本就不用为父动一下脑子,还用猜嘛,肯定是和世源有关。”

纪雨瞳说道:“义父最懂女儿心思了。”

卢永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趁着没入宫,给你们举办一场结婚仪式,让我这个半老之人充当‘父母之命’,再寻摸着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媒妁之言’?”

“没错,没错,义父,您真厉害,女儿心中所想,全被您给猜中了。”纪雨瞳一张倾城绝色的脸上兴奋发涨得通红,潭水一样深邃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看来卢永对纪雨瞳的鼻子很感兴趣,轻轻刮了一下:“你这丫头,可真是不知道一点点羞臊,你听说过哪个女孩子家家的,上赶着求爹娘提亲办喜事儿的,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纪雨瞳将小嘴一撅,几乎能挂住油瓶,嘟囔着说道:“哪个人闲着无聊愿听想笑的,就听够笑够呗。是我纪雨瞳急着嫁人,他们可劲儿看热闹就行。”

卢永说道:“行,道理全都给你占去了,你说什么算什么。不过,闺女,要说这件事情多多少少让义父有点为难,义父担心满口子答应你后,不见得能做下来。”

“义父这么跟你说吧,皇宫中的宦官和宫女之间的对食,其实属于我知你知地知天知所有人都知的,只要不是太过分,主子们也都默许这种情况的存在,不阻拦也不鼓励。不过呢,从来就没有听说哪一对像你这样,想要去隆重搞什么仪式的。虽说山高路远的,就怕有好事之徒将这件在别人看来荒诞不经的事情传到太监这一级别的宦官耳朵里。再杞人忧天一下,若是传到御史言官耳朵里,按照他们的脾气,肯定是要上奏疏禀明皇上。像这种事情,没有皇上的首肯,是决计不允许出现的。为了朝廷皇室的不容亵渎,涉事之人只有杖毙了之。你和世源之间,只要心里面有彼此,在宫里面时不时能够见到,我的建议是,有没有仪式,不重要,能免则免吧。”

纪雨瞳不依说道:“义父,做女儿的什么事情都能答应你,只有这件事情,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你说的那都是宫里面的规矩,我和世源现在算不得宫人,应该不碍事儿的。”

卢永说道:“我知道,但是你们注定是要成为宫人,这件事情若是被心怀鬼胎的有心人拿了去做文章,恐怕很难说得清楚,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纪雨瞳说道:“女儿谢谢义父的关心,但是女儿不怕涉险。义父,我们就在韩大人的地面上办一场简简单单的婚礼,好吗?女儿没想要有多么大的排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正常婚嫁的仪式,一个能让您闺女铭记一生的新嫁娘的记忆,喜宴能摆满一桌女儿就很知足了。我的亲人只有义父您一人,世源直接是举目无亲。我们三人加上韩大人、李大学士、赵宗兵、和大人以及陈公公,哦,还有晓柔姐姐,有他们为我们见证祝福就行。义父,难不成他们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置我们于危险境地吗?”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三)

纪雨瞳这段话明显带着一些幽怨和哀求。

卢永听了心里面很是不忍,他松了口风,说道:“唉,闺女,义父答应你便是,谁让你是义父的心头肉,宝贝疙瘩呢,义父会跟几位大人以及陈公公商讨一下的。”

纪雨瞳见卢永答应了下来,扑到卢永的跟前,笑眼弯弯,几乎滴出蜜来,说道:“谢谢义父。”

卢永连连摆手:“还是别谢为父,为父但求你以后别给我出难题就行。”

纪雨瞳说道:“义父把心放回肚子里,除了这一件,您闺女别无所求。”

卢永伸手摸了摸纪雨瞳如瀑的长发,咸涩的泪水从眼角流淌下来。

纪雨瞳拱在卢永的怀中好生腻歪了一会儿才又坐起身来。待她看到卢永眼角含泪,脸有泪痕后,知道卢永心里面替她难受,插科打诨:“看来义父是真心疼我,我还没嫁人呢,这就舍不得哭起来了?”

卢永被纪雨瞳挤眉弄眼逗得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你就油嘴滑舌吧,我巴不得你赶紧嫁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纪雨瞳将卢永搂住,用手顺了顺他的脊背,说道:“好啦好啦,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哭鼻涕。想我远嫁那是不可能的,等来日进了宫,我天天在您面前晃悠,直到您厌烦为止。”

卢永说道:“唉,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替卢永拭去泪水后,纪雨瞳转过了头,将她把视线转向晓柔的时候,晓柔的脸上也早已出现了两行清泪。

纪雨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出半句:“晓柔姐姐,你……”

晓柔说道:“雨瞳妹妹,我的灵魂都已经被震撼到了。你和柳公子之间的情感才是这个世上最最纯洁纯粹的情感,此时此刻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那句诗那句话能够描述,你们让我相信这个人间依然是善待我们。”

纪雨瞳眼睛叽里咕噜转了几圈,说道:“晓柔姐姐,不需用诗句描述,你可以用实际行动。”

晓柔坠云雾中:“用实际行动?什么实际行动?”

纪雨瞳嘿嘿笑了笑,说道:“这个实际行动嘛,便是晓柔姐姐赶紧和你的大英雄尽早把终身大事给解决了。你们遂了心愿,我和世源也能借用宝地沾沾光。到那时,晓柔姐姐的凤冠霞帔做妹妹的借过来穿戴穿戴。”

晓柔深有感触说道:“结婚嫁人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可是在妹妹这里,唉……”

纪雨瞳说道:“只要能与心爱的恋人在一起,彼此把该经历的人生经历都体会一遍,留下属于两个人的记忆,其它那些,其实都不重要。”

晓柔由衷感慨对着柳世源说道:“柳公子,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可以拥有雨瞳妹妹这样天仙一般的女孩子。”

柳世源也说道:“晓柔姑娘说得没错,雨瞳对我的深情厚爱,比青天还要高,比大海还要深,唯一让我觉得害怕的,我不知道穷尽我的这一世,能不能报答雨瞳垂青之万一。”

晓柔说道:“我想,雨瞳妹妹也不需要你这样沉重,她只需要你能够好好珍惜疼爱她,不要让她伤心流泪就好。”

柳世源说道:“请卢公公放心,晓柔姑娘指点的对,我一定牢记住这一点。”

纪雨瞳开心极了,说道:“有朝廷内阁李大学士,总兵官赵辅大人以及义父和陈公公为我们的见证人,世源想不好好待我也是不行的,嘿嘿……”

卢永说道:“你这个鬼灵精,总是把我们几个老家伙搬出来。”

纪雨瞳吐了吐舌头,说道:“对了,义父,你在宫中有没有比较聊得来的宫女姑姑?”

卢永面露得色说道:“这么多天了,你义父的人品和性情难道你还不了解吗?我在后宫里头可是香饽饽呢。真是个好奇心十足的小姑娘,实话告诉你吧,她最近这段日子应该还在十王府里做事情,等以后入了宫,逮到了空一定介绍给你。到时候,小嘴儿可得巴巴儿的甜哦。把宫女两个字给我去了,得好生叫她姑姑才是。”

纪雨瞳说道:“女儿记住了,义父。”

马车车厢内的几个人热火朝天的聊着种种有关后宫内生活的话题,时间在不经意之间就走得快了许多,大概一个时辰之后,纪雨瞳等人感觉到马车停住。

卢永敲了敲车厢内侧的木板,问道:“为什么停下来?是不是已经到苏州府了?”

赶车的车夫回答道:“回公公的话,此刻距离苏州府还有些许路程。”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四)

卢永问道:“那为何停车不走了呢?”

赶车的车夫回道:“公公,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群人,将整条官道都给拦住了。”

卢永的这心里头“咯噔”一下,心里说道:“难不成是王敬赶过来生事?这老小子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他赶紧从马车车厢最后头来到赶车车夫的身后,把棉布帘子掀开,探出了头来,准备一探究竟。

恰在这个时候,韩雍骑着马来到了车厢一侧。

卢永问道:“韩大人,对面都是些什么人?”

韩雍说道:“卢公公,这群是以苏州府知府柳同辉柳大人为首的苏州府各级官员,好像七品以上的官吏都来了,是来恭迎咱们的。”

卢永砸吧了一下嘴说道:“这乌压压的一大堆,阵仗是不是有点儿大了?要是传到京城,御史言官一人一句斥责,咱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哇。”

韩雍深以为然说道:“谁说不是呢。不仅仅七品以上的官吏来了,甚至连苏州府各处有名望有威望的富户乡绅代表,有功名在身的人都来了。”

卢永说道:“好嘛,这些挨骂是肯定的了。”

韩雍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柳同辉柳大人深知在苏州府为父母官有多难。”

经韩雍这么一提,卢永用手掌心砸了一下脑门说道:“嗨,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李大学士呢?他的马车不是在我们前面吗?他这个人向来是喜欢看热闹的,怎么没瞧见他出来?”

韩雍说道:“公公您倒是对李大学士很是了解,您没掀开车帘布的时候,李大学士就已经下车和柳大人聊上了。”

卢永笑着对韩雍说道:“这大明王朝的州府里头,咱们神武英明的太祖皇帝唯一不待见的,便是这不远处赋税半天下贡献最大之一,在别人看来好像是世上第一肥差的苏州府知府了。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苏州府的历任知府出仕为官没有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一个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了一步路,讲错一句话,任谁都不敢得罪招惹一般。从桂林府一路行来,能够安排如此大的阵仗迎接咱么的,柳大人绝对是数一数二。看来这位柳同辉柳大人深谙苏州府知府当官之道,表面风光无限,内心苦的很呐。”

韩雍听了卢永的这番话,哈哈大笑说道:“公公,在下还真是没发现,这些趣闻典故,你倒是如数家珍。如果最后那两句话给柳大人听了去,一定会握着你的手久久不肯撒开,必定会找你痛饮三百杯,并以你为平生知己。”

卢永赶紧摇了摇手,说道:“打住,打住,若是给他听了去,肯定是瞅准了时机向我大倒苦水也说不定,到那时借酒消愁,我还得费劲口舌在一边劝说着。韩大人,既然是苏州知府柳大人携各级官员恭迎,你为何不现身呢?”

韩雍说道:“有李大学士在那儿就行了,在下实在是不太习惯这种大场面。”

卢永说道:“哎,我说韩大人,你这么做就不对了。依我之见,你最应该去。他们来,肯定有好几个缘由,你这个断藤峡之役的头号功臣的风采,乡里乡亲的肯定想一睹为快。你不出场,这不是让人家遗憾嘛。”

韩雍说道:“听卢公公这话,我还非得走上一遭不成?”

卢永摊开手:“你说呢?”

韩雍点了点头:“好,我听公公的。哎,公公,你不与我一同前往吗?”

卢永摇头道:“我一个监军凑上前就纯熟出风头了,咱们是宫里头待着的人,和地方官员士绅接触不好。如果当中有人问起的话,大人便推说我和陈公公舟车劳顿的,实在是太过于疲倦,已经在车厢内睡着了。毕竟,瞧着今日的场面,众星捧月的是你。”

韩雍深觉卢永的建议有道理,于是双腿一夹马腹,朝苏州府那群翘首以盼的各级官员士绅走过去。在距离几丈远的时候,韩雍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一下子甩给了随后跟上来的蒯正鹏。

原本早就候着已经等得人困马乏百无聊赖的人们见到韩雍,顿时精神了起来,一张张脸都笑开了花,韩雍也应着场面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客套话。

卢永退回车里面,将车帘布放下,身靠后排坐下,大口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是最害怕这种场合的。”

纪雨瞳听到了卢永与韩雍适才那段对话,对于其中的故事非常的好奇,于是问道:“义父,您说咱们太祖皇帝最不待见苏州府的知府,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五)

卢永问纪雨瞳:“想听故事吗?”

纪雨瞳兴奋的点点头:“想听。”

卢永说道:“想听故事的话,那就好好帮义父捶捶腿,捏捏肩。”

纪雨瞳搓了搓手:“好的,义父。”

卢永眯着眼享受着纪雨瞳力道恰到好处的捏肩,说道:“要说这件听上去有趣的由来,如果非要较真的话,它其实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典故或出处了。遥想当年,我朝太祖皇帝怀揣着重拾我汉人山河的豪情壮志,以横扫六合吞并八荒的气势,摧枯拉朽,将几十年前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蒙古铁骑打得溃不成军,丢盔卸甲,抱头鼠窜,在众多义军统领中,威望是最高的,连寻常老百姓都能分辨出来,太祖皇帝是诸路诸侯里最有实力和希望定鼎中原的人。太祖皇帝指挥的大军所到之处,州府县衙无不望风归顺。”

“当太祖皇帝与陈友谅决战于鄱阳湖,以弱胜强,一举歼灭最强对手后,天下更是无人可以匹敌。在这种形势之下,太祖皇帝秉承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决定挥师东进,进攻常年盘踞于江浙地区的诚王张士诚。然而,出乎太祖皇帝意料之外的是,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在苏州府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抵抗。”

纪雨瞳说道:“从古至今,苏州府给人的印象是像江南的水一样温柔,胭脂香味很浓郁的一处所在,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勇猛强悍的一面。”

卢永说道:“可不是嘛。但是这一辈人的强悍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可是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吃尽了苦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苏州府当地人憎恨厌恶蒙古人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连咱们的太祖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一门心思死心塌地的跟着张士诚。就强攻多次而不可得后,徐达大将军向太祖皇帝建议,长久的围困。”

“太祖皇帝也是跟苏州府卯上了劲儿,动用了二十万大军,将苏州府团团围住,鸟飞不过,长达十个月。苏州府在弹尽粮绝,无力相抗的情况下才被破城。太祖皇帝瞧着苏州府的人是越看越不顺眼,觉得他们不识抬举,冥顽不灵,于是绝对好好对苏州府进行惩治。针对苏州府,太祖皇帝专门制定了方案,向当地抽取令人咂舌的税赋。”

“原本呢,历任苏州府知府乃太祖皇帝亲自委派下来治理一方的官吏,也许是对苏州府太过恼恨的缘故,太祖皇帝甚至是连自己派过去的苏州府知府也看着别扭,都说爱屋及乌,这恨屋也是及乌的。历任担任苏州府知府的官员可就倒了霉了,隔上几年,便会被太祖皇帝召唤进京,专门挨训斥,其中有那么几位还因此获罪入狱,拉出去砍了脑袋。”

纪雨瞳先是吐了吐舌头,然后咯咯笑了起来,说道:“义父,你不说的话我还真不知道,咱们雄才大略的太祖皇帝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帝王,从盘古开天辟地,君主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掰一个手掌上的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真是没想到,他老人家也会使小性子,也会记仇呢。”

卢永压低了声音只对纪雨瞳说道:“所以说,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是人,上天之子降临人间,同样有着人的七情六欲。你我这些人,伴随君王左右的时候,不光要想着忠君爱国,还得顺着皇帝那一丢丢小性子,不触逆鳞。只有这么做,才能够圣宠不衰。”

纪雨瞳回道:“义父,这段经验之谈你应该对世源说才对,为何这般意味深长的对着我讲呢?”

卢永吃了一惊,回过神来。他差点将纪雨瞳“不知道她未来人生轨迹”这件事情给忘记了,连忙打岔,带着调侃的意味说道:“难道你就不好奇皇帝长什么样子?”

纪雨瞳说道:“当然想啊,只不过入宫以后,我的身份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粗使宫女,哪儿就能想看到皇上便能看到的呢。更何况,皇上在瞧见我的模样后,肯定不会有什么荣宠加身的事情发生。”

卢永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就凭我闺女的才情和相貌,和这世上所有女人相较,也是翘楚。皇上绝对会一见钟情,惊为天人的。”

纪雨瞳毫不担心咯咯笑着说道:“义父,难道你忘啦,我入宫后应该是这副模样。”

说完,纪雨瞳将黑眼珠子上翻到眼皮子低下一半的位置,又瞬间呈现出死鱼眼。就眨巴眼睛的工夫,一名绝世的美人成了一个瞧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的丑女。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六)

她的这个变化,把晓柔瞬间逗得噗哧笑出声来:“哎哟,我说雨瞳妹妹,你可千万别这样,你这是生生将老天爷的恩赐给糟蹋了。”

卢永说道:“晓柔姑娘,不用劝她,由着我闺女的性子来吧,她想怎样就怎样。”

嘴里面虽然这么说到,卢永的心里面实则是这么盘算的:“待过一段时日,麻烦韩大人在苏州府寻摸几位手法高明的画师,将雨瞳这一群丫头的容貌画好,亲手呈递给皇太后她老人家那里。再由皇太后定夺安排,最好能让雨瞳不着痕迹的与皇上相遇。像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雨瞳进宫后想扮做什么样子就由着她吧。兴许,她的这种装扮会成为她的保护,避开万贞儿的注意力。”

正想着,马车车厢的窗户处被人“咚咚咚”轻声连敲了几下。

卢永问道:“何人?”

外面传来了蒯正鹏的声音:“回公公的话,小的蒯正鹏,韩大人的亲兵。”

卢永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蒯正鹏回道:“公公,大人命小的引一位贵客与您相见。”

“什么人?”适才卢永叮嘱过韩雍,不想被闲杂人等打扰,然而韩雍还是将蒯正鹏给派了过来,由此可见,引过来的这位来头不小。

只听见另外一个声音陪笑说道:“不敢不敢,小人实在是惶恐。这一点上,小的可得将责任一股脑都推在军爷身上。在公公您的面前小的怎么能以贵客自居呢。卢公公,小的是王敬王公公跟前看门管事儿的人,郑奇。”

卢永听了后,问道:“郑奇,我问你,你们家主上到苏州府采办已经多少时日了?”

郑奇回道:“回公公的话,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四五个月了。”

卢永问道:“那接下来还要在苏州府盘桓多久?”

郑奇回道:“听主子说,奉了贵妃娘娘的命,在苏州府一年。”

卢永说道:“我与你家主上一同在后宫里伺候主子。可惜啊,人同命不同,真是没想到,在苏州府只待了不过几个月,他便阔绰的成了土财主,能在苏州府置办府地,好大的手笔啊。”

郑奇带着尴尬的意味笑了笑:“公公您有所不知,主子到苏州府之后,每日不停歇的东奔西走,凡事亲力亲为,用心为皇上和贵妃娘娘办事儿,东西无论大小贵贱多少,他都要亲自审验过目。苏州府有一位与主子同姓的富绅,算起来和主子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看着主子殚精竭虑为贵妃娘娘办事儿,深受感染,主动将自己一处闲置的别院献出来,供主子小憩歇脚之用。”

卢永夸张的感叹道:“真没想到,王公公居然还有如此家底殷实的亲戚,这么看来,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变着法儿敲一敲你们主子的竹杠。苏州府城中随便一处别院,没有三两万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啧啧,这亲眷的感情,可不一般呐。”

郑奇说道:“公公如果在苏州府多待几日便知道了。咱么苏州府虽然是大明朝赋税最重的州府之一,不过呢,最近这些年,棉织品和丝织品越来越盛行,产品销往大明朝各处,家家户户都开有小型的作坊,稍微成了气候规模的都雇佣了几百号人做工,即便是寻常老百姓人家的家底子都非常可观,衣食无忧。好不夸张,苏州府早已是我朝最最繁华和富有的地方,城内富豪不计其数。如果公公有空的话,沿着苏州府阊门,行至枫桥,在这大概十多里长的河道水路里,运输货物的船只是充塞其间,樯帆林立。河道两岸更是商贾云集,人声鼎沸,接踵摩肩。那番盛景,给人一种天底下的商贾都挤到了这里一般,甚至能看到蓝眼睛的佛朗机人。城内,拥有几十上百万两银子家资的人比比皆是,像送给咱们主子的这处院落,在好多人的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卢永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是我在皇宫里待得时日有点太长,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小家子气了。”

这名唤郑奇的人甚是机灵乖巧,听到卢永这么一说,赶紧对着自己的脸狠狠给了一个响亮的嘴巴子。这一巴掌下去,半边脸顿时肿胀好多,郑奇说道:“公公勿怪,都是小人笨嘴拙舌不会讲话,还请公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卢永听着这个响动,心疼地滋滋儿说道:“哎呀,你这个孩子是干什么,我只是无心随口这么一说,你怎么还当起真来了?如果被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瞧见了,还不知道我卢永是多么霸道乖张的一个人呢。哦,对了,王敬不会动了大驾,一起过来了吧?”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七)

郑奇说道:“回您老人家的话,自打听说李大学士韩大人以及您带领的大军不日要抵达苏州府,我家主人便连夜和柳大人通气商议,由柳大人带着诸位大人以及富户乡绅、功名在身的老爷们出城迎接。小人的主子则留在苏州城,负责安排宴席,恭候公公你们,为您接风洗尘。”

卢永说道:“你瞧瞧,你瞧瞧,王敬与我,与陈公公都是宫里面的老人儿,老相识了,不用这般铺张浪费,劳师动众的。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酒席别弄得太过奢侈,省得惹人非议。简简单单随便能几个家常菜,咱们老哥几个聚到一起,主要是唠唠家常,酒菜不缺就行。”

郑奇说道:“公公放心,小的都记下了。”

卢永问道:“受累问小哥,你家主子在何处设宴?定于什么时辰?”

郑奇回道:“主子说,到酒家的话,没有家里舒服自在,主子将酒宴定在了新宅最高处的摘星楼。您入城安顿好了,他再遣人邀你。”

卢永点了点头:“行,麻烦小哥回去给你们主子带句话,就说我卢永多谢他用心盛情款待,我们一行人一准儿赴约。从后宫里面领命,走得匆忙了些,也没带什么稀罕玩意儿,怀中就俩黄白之物,小兄弟别嫌少,拿去和几位好兄弟吃茶。”

说罢,卢永从装银钱的锦囊中取出几颗金豆子,伸手递给郑奇。

郑奇见到后,两眼放着贪婪的光,连忙将手在裤子上搓了搓汗,将几颗金豆捧着:“哎哟喂,谢谢公公厚赏,谢谢公公厚赏。”

卢永说道:“回去吧,赶紧把话带给你家主子。”

郑奇点头哈腰道:“小人这就先行退下了?”

卢永不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摆了摆。

在郑奇逐步后退,毕恭毕敬消失在卢永视线里的时候,卢永伸手重重拍了下大腿,说道:“好嘛,这才叫冤家路窄,刚惹过这王敬没多久,他便找上们来,又是大摆宴席,又是盛情邀约的。”

纪雨瞳说道:“怕只怕宴无好宴,义父您不是形容王敬好像一根绵里针吗?他这番举动也太假了点儿吧。韩大人与他之间的间接冲突虽然过去并没有多久,算一算时间,他的那群走狗到他跟前哭诉告刁状再遣人过来,绰绰有余啊。他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还眼巴巴的上赶着把管事儿的派过来,不知道他为人的,还指不定以为他有多么宽大的胸襟和气度呢。义父,他的这个宴,能去吗?”

卢永说道:“为什么不能去,难道你还怕他设下鸿门宴,找个项庄舞剑不成?给他王敬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众人皆知的情况下将我们怎样。去,咱们都去,王敬南下江浙采办,定然会大肆搜刮一通,这样油水肥厚的竹杠,不敲白不敲。”

柳世源在一旁接话道:“其实,被公公您一番绘声绘色的形容,我倒是有点迫切希望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的绵里针有什么手段。”

卢永竖起大拇指,说道:“瞧瞧,瞧瞧,世源到底是文武双全,身怀绝技的人,俗话说艺高人胆大,待入了苏州府,我们随便歇息一下,便上门拜会拜会。”

摘星楼,在苏州府城中是一处非常招眼的建筑物,是当地一名名唤王福的豪绅所建豪宅中最高的一栋,是这名名叫王福的人为了炫耀自己丰厚的家资,雄厚的财力,请了能工巧匠专门盖的。摘星楼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宝塔,有九层楼之高。在苏州城内,隔上好远便能看到。王福自打发家之后,还染上了附庸风雅的毛病,重金请人为大楼题字。

正所谓树大招风,南下江南,替皇帝朱见深以及贵妃万贞儿采买字画古玩、玉器珠宝的王敬自踏入苏州府的那一刻,便一眼看中了摘星楼,起了据为己有的念头。

于是乎,在派人深挖了王福过往的隐秘事情之后,王敬直接上门,命王福将宅院卖于他。

此刻,王福正在王敬的跟前,如丧考妣:“公公,小人的这处宅院,以纹银五千两转卖给公公,在苏州府基本上也就算跟白捡的一样了。可是公公,您……您不能够随随便便用这么一张欠条便将小人给打发了呀。这都过去四五个月了,小人连一文钱的大子儿都没见到过。”

到了苏州府之后,但凡是王敬看中的东西,不由分说明火执仗便强抢了去。说是出钱买王福的宅院,但是市面上价值两万七八千两的豪宅,王敬硬是不由分说,狮子大开口回价到五千两银子。王福呢,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小小的一名商贾,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只能忍疼割爱,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他心如刀绞欲哭无泪地将房契和地契捧到了王敬的跟前,心想,能落得五千两银子也行,总比什么没落下的强。结果,他还是小瞧了王敬,王敬做得非常的狠毒绝辣,五千两银子一不是现银,二不是银票,而是信手胡写的一纸所谓的欠条,虽然是白纸黑字,却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王福双膝跪在王敬的跟前,十根粗短肥胖的手指头捧着王敬架在右腿上的左脚,肥猪被宰杀时的嚎叫一般,让人听上去感觉是死了爹娘的悲痛。

王敬行事乖张,心如蛇蝎,手段毒辣,却偏偏天生一副好皮囊。一眼乍看过去,分明是十足十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鹤势螂形,猿背蜂腰,在太师椅上悠闲坐着的时候,上身依然保持着笔挺。不难想象,如果从椅子中站起来的话,一定是一个拥有完美身材比例的人。他的脸庞面容,棱角分明,轮廓清晰,脸上的每一寸都可以迷倒青春懵懂的少女。只不过,一双眼睛里往外透露的乖张和阴毒将这一切毁灭殆尽。

紧挨着王敬的,是一名面露妩媚身材妖娆丰腴的姑娘。姑娘通体只穿了一件贴身的亵`衣,亵`衣外面象征性披着一条透明度极高的粉色纱衣,一对玉`峰隐隐外露,让人一眼瞧过去便欲`火`焚`身。她鲜红欲滴,好像任人采撷的樱桃小口在王敬的脸上手上来来回回反复游走着,一会儿用牙齿轻咬王敬的耳垂,一会儿伸出香舌在王敬的脸上舔舐,并从喉咙里发出若有似无的销`魂`呻`吟`声。这眼耳同福的存在让王敬感到非常的享受,他也用寻常男子无法自拔,对诱惑无法抗拒的粗重喘息声强烈的做出了回应。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八)

王福一个人悲痛欲绝的样子,和他们形成了格格不入的画面,好像他的存在是多余的,是不必要的。

只不过王敬越是当王福不存在,王福却越是号丧一声高过一声,他要让王敬注意起来。而且,王福绝非是干嚎,不是光打雷不下雨,鼻涕眼泪一大把,在脸上肆意横流。也许是哭着哭着当了真,入了真实情景一般,王福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越发收不住,胖脸连擦拭都不擦拭一下,一股长长粘稠的鼻涕从一侧鼻孔迅速滑落出来,好巧不巧的,正中王敬的脚面鞋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一下子恶心到了王敬,他恶向胆边生,狠命一脚往王福的胖脸踹过去。王福没有提防,一下子被踹了出去。

王福只觉得鼻子酸痛欲裂,用肥手手背一抹。这次流出来的就不是浓鼻涕,而是殷红的鲜血。痛得王福在地上一边打着滚儿,一边杀猪般嚎叫惨呼着。

王敬感觉还是不解气,又伸出手指生怕沾染到鼻涕,顺着后脚跟脱下鞋子,用足气力对准王福的脸狠狠砸了下去,说道:“还敢叫唤号丧?你这个不开眼的王八犊子,竟然敢污了爷们儿一只鞋。你知不知道爷这一双鞋花了多少银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捧着钱捧着房契地契巴结爷,爷连看都不看一眼,也看中你家这破宅院,是你的福分和造化,想起你我五百年前乃是一家,才将这个难得的机会给了你。你这个猪狗一样的东西,就好像要了你的性命一样。”

王福赶紧将手背上的污血往腰侧的衣服上蹭了蹭,连滚带爬至王敬的跟前,也不顾王敬脚上发出臭咸鱼般的味道,一把抱住,哭着一张脸:“公公,不是小人不孝敬您,也不是小人舍不得这处宅院,只不过这是小人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小人不得已必须得守住。假如转让给了其他人,百年以后,小人是没有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的。”

听到王福的这番话,王敬不怒反笑起来,说道:“别他娘的在爷的跟前漫天扯谎,你当爷是傻子好诓骗不成?这处宅院的前主人姓赵,是五年前你用了奸诈伎俩连哄带骗巧取豪夺来的,竟认为爷不知你的底细,恬不知耻说是祖上的产业。爷明人不说暗话,可别事后怪爷没有关照你,爷要你的这处宅院,是因为你是自己人,想方设法帮助与你。”

王福愣住了,一脸茫然:“公公您这是在帮助我?”

王敬看着王福一脸横肉的蠢笨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气死爷们儿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以为呢?难不成爷是在戕害你吗?”

王敬理直气壮的骂着,王福彻底懵住了。

王敬恶狠狠啐了一口:“瞧你那副死肥猪一样的德行,爷恨不得一棍子砸死拉出去喂野狗,你是棒槌吗?怎么点都点不通?”

王福战战兢兢说道:“公公,您老能不能再说通透一些?小人实在是愚钝不堪。”

王敬问道:“王福,我就问你一件事情,你在苏州府有没有仇家?多是不多?”

王福顿了顿,说道:“没有,小人向来是与邻为善,本分经营做生意,从来不欺凌弱小。”

王敬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朝天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这矢口否认的样子真该给你的那些仇家看看,你以为爷不知道你的那些过往?如果没有大明律这个护法金身约束着,你早就被人打死十回八回了。眼前你便即将有牢狱之灾,弄不好是要抄家灭门的,王福,你相信不相信?”

王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问道:“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人的胆子生来就小,您可别吓唬小人。”

王敬气呼呼说道:“你说你胆小?我瞅着大得很呢?你如果胆子小的话,怎么敢在自己的宅院门头挂了一副写有‘王府’字样的牌匾,你这是生怕别人不找你的茬?睁开你那双狗眼好好看一看,这是爷替你拦截下来的揭发材料。如果不是爷手底下的人机敏,知道你和我一家,秋决的那天,少不了你这颗猪头人脑。”话毕,王敬从宽大的袖口里抽出一沓纸,扔到了王福的脸上。

王福吓得赶紧将散落在地上的纸一一捡起来,一目十行般扫过,恼羞成怒失声说道:“这绝对是诽谤,无中生有想要加害于我,哪个丧心病狂的畜生,竟然污蔑说我造反。公公,日月可鉴,就算我有泼天的胆子,也不敢行谋逆之事啊。”

王敬咄咄逼人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可是风闻你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不触目惊心胆大包天的。就说你的管家吧,他的卧房里面可是偷偷摆放了‘诚王’这个逆贼的灵位供奉着,哪怕是牵连,就足以将你发配到几千里之外的边关苦寒之地修筑军营。如果有心之人将你们主仆两人联系捆绑到一起,说你二人忠于张士诚,对太祖皇帝不满,有朝一日将丰厚的家资一朝散尽,招募乡勇打造兵器用于起兵作乱,你好好想一想,你能不能活过下个月?”

“空穴来风,总是有迹可循的吧?”

王福整个人木了:“公公您刚才说什么?我的管家竟会在背着我行如此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之事?”

王敬说道:“你说呢?”

王福连连磕头:“小人实在不知,小人实在不知啊。”

王敬问道:“那你可曾去过你管家的卧房?”

王福说道:“管家是个下人,他的卧房,小人怎么会过去呢?”

王敬一副咬牙切齿:“你疏于防范,将一个贼胆包天的逆臣贼子收在眼皮子底下,几乎酿成大祸,你却浑然不知。要不是爷瞧上了你家这破屋烂宅子,你那管家措手不及来不及收拾销毁,想到东窗事发,即刻远遁无影无踪。你要不要寻摸寻摸,看看还能不能找打他的踪迹?”

王福瞠目结舌,说道:“找不到。”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九)

王敬右手手背往左手手心这么一砸,说道:“还不是。爷是你命里的贵人,你还不磕头烧高香。”

王敬以上讲述的内容乍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是细细捋起来的话,只要在脑子里来回绕几圈,便能发现整个过程经不起推敲,明显有人在背后栽赃陷害。王福不傻,要不然他也不能欺行霸市赚那么多昧心钱。只不过,手头上一点证据也没有,俗话又说,民不与官斗,王福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说道:“多谢公公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日后一定结草衔环,牵马坠蹬报答您老人家。”

王敬说道:“既然爷的苦心和恩德你已明了,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有心人。爷打京城出来,最是向往苏州这样的人间天堂,日日夜夜念着的,便是能够在苏州府有个能歇息落脚的院子,进了城抬眼便觉得与这处宅院有缘。爷也不需要你那么披肝沥胆,既然你决定报答爷,也无需什么牵马坠蹬,结草衔环的,有这处宅院就成。”

这可是生生放了王福一摊血,他结结巴巴做着最后不开眼的争取:“公公,您老明鉴,这处宅院虽然不是小人祖上之物,但也是小人耗费不少心血得来的,实在是不易。小人这一辈子没啥出息,就舍不得这黄白俗物,您把宅院要了去,可真真要了小人的命啊。”

王敬终于被王福给激怒了,说道:“合着也费劲了口舌苦口婆心耐着性子劝说半天,一点儿作用都没起?爷救了你一家人的性命,你非但不感恩戴德,还一门心思在爷耳畔聒噪,惹得爷心烦。滚,给爷滚得远远的。再让爷瞅到你一眼,非让锦衣卫锁了你投入大狱之中。”

一听到锦衣卫这三个字,王福不由得浑身哆嗦了起来。锦衣卫可是正经八百的活阎罗,扒皮拆骨抽筋开膛那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王福这时只想对着自己这张胖脸轮番抽上几个大嘴巴子。王敬如果动了真格的,想要将自己弄死,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不比踩死一只蚂蚁难上什么。

刚刚把问题严重性想明白弄清楚的王福呆住了,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不敢动,暗处有一人却动了起来。

就在王福左手边靠后面大概两丈位置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攀附黏在王敬身上的女人正努力买弄着撩人的姿势,风情万种着,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勾魂摄魄,让房间里春光无限。一般男人见到这样的春色,哪能把持的住。

然而,这人便是岿然不动,视若无物。

他既不闭上眼睛,也不转向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映入眼睛后却是空洞的,仿佛是早就陈列在房间里的一件家具。

在王敬勃然大怒,王福后悔不已,女人持续卖弄风情的时候,这个人终于动了一下,他摆动的幅度非常小,那种感觉给人一种明示,他是一名喘着气的活生生的人。

像拥有这般不可思议定力与忍耐力的人,如果生性纯良,一定会是有口皆碑,让人敬佩万分的大善人;如果恰恰相反,性情残暴的话,必定会成为孩童深夜吵闹啼哭不肯睡觉时,爹娘让孩子毛骨悚然的一个名字。

他能够一直追随王敬身旁,按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法,充分证明这个人是属于后者,恶贯满盈无恶不作的大恶人。

在如此私密的地方,王敬近身的只有他这么一位,可见在王敬的眼中,他是非同一般的。换一句话说,他是王敬的股肱,不可失去的左膀右臂。

巧了,这个人与王敬王福同姓,单名一个辰字,现在在锦衣卫当差,是一名千户。想当初,王敬在几百名锦衣卫中一眼便相中了他。也许是臭味相投的缘故,王敬深以为这边是这世上的另一个他,于是对他青眼有加,托关系找门路,一路将王辰提拔成了千户。

自打攀上了王敬这个大树以后,王辰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飞黄腾达。为了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对王敬是死心塌地,誓死追随左右。为了报答王敬对他的知遇之恩,无论什么事情,无论多么丧尽天良,为人不齿的事情,只要王敬开口,王辰便敢应承下来,并且漂漂亮亮给王敬办好。

两个人的关系渐渐更加不一般起来,亦主仆亦朋友。

感觉到王敬的耐性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并且彻底动了真气,王辰将筋骨活动了下,从房间的角落里悄没生息的出来,用夜枭一样的声音说道:“公公,您切莫动怒,火大伤肝,您得爱惜自己的身子骨,这老小子不值得您这般气恼。本来,不用您说话,这么不开眼的东西,小人提溜着便能扔进大牢,让您眼不见为净,不过呢,小人想在这里为这老小子求情,请公公您卖个面子给小人。他呢,笨头笨脑被猪油蒙了心,一时不开窍罢了。公公您稍稍歇息片刻,小人把他带到一旁,好生开导开导。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一定会明白公公您的良苦用心的。”

王敬越看这胖嘟嘟的王福越不顺眼,已经是恶念丛生,想将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滚蛋,然后随随便便安插个罪名到他的头上,栽赃陷害命苏州知府柳同辉拿下,丢到一处有多名亡命之徒的监牢之中,再命王辰上下打点知会一声。当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监牢里便会因为某个不知道的原因打闹起来,王福便会莫名其妙的被这些死囚徒群殴致死。再然后,用草席一捆,拖到乱葬岗丢掉,直接将他的房产全部据为己有。这套流程,王敬走得太多次了,已经是轻车熟路。

突然听到他的心腹智囊张嘴说话,王敬心领神会,在王辰的眼里,王福多多少少还有能够利用的地方,于是满是厌恶的表情看了眼王福,说道:“赶紧将他带的远远的,不开窍别领回来。有多远就给爷带到多远,像肥猪一般在跟前号丧,也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你带来的小妞,不能就这样被他给扫了兴。”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十)

他根本不在乎王辰和王福出去,便急不可耐猴急伸出那双手,一把将在他双肩上揉捏着的女人手腕抓住,使劲一扯。女人一个没防备,从后面被扯到了前面,站立不住,发出哎哟一声娇媚酥软的叫唤,跌入王敬的怀中。女人高耸的双峰一起一伏,给了男人十足的视觉冲击,逗引着男人原始的呼吸声渐渐细密急促起来。王敬的那双乖戾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放着贪婪的光,像极了一名色授魂与,满脑袋充满了男女之间情爱的男人,迫不及待毛手毛脚将一只手探进了女人贴身的衣服里,狠狠掐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女人不得不嘤咛出声,将眉头微微皱紧。不过她是情场上的老手,强忍着钻心的痛楚,努力做出很是受虐享受的样子朝着王敬撒娇道:“爷,奴家疼得厉害,您手上的力道小一些。”

王敬正在享受着莫名的快感,被女人这么一打断,顿时感到心有不悦。伸出手掌,扬起来对着女人的脸便是一巴掌,啪地一声,女人一侧脸颊肿起来半寸,嘴角的血都溢了出来。他冲着女人啐了一下,两眼如狼一样泛红:“你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烂货,居然胆敢阻拦爷的兴致。爷高兴怎样就怎样,难道还需要你的同意不成?需要吗?嗯?还嫌疼?”

王敬根本不像是一名早就被净了身的宦官,更像是一名灵魂扭曲,有着变态需求的男人,在虐待狂一般对待娼妓。反手将女人的贴身裤子抓住,猛地撕扯起来。

女人阅人无数,知道这是个心狠手辣变态的主,她伸出舌头含羞带臊的将嘴角上的血舔了干净,换成了非常享受的表情,像一条滑溜溜的蛇扭动着柔软的腰肢,咯咯边笑边闪躲。这样一来,王敬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办法得手。

王敬口干舌燥,一掌又扇了过去。

女人本就肿胀的脸似乎又高了一些,几乎能看到细细血管裂开的感觉。但是女人好像没有痛感一样,反而是如花一样绽放笑颜,将另外一半脸扬起来凑到王敬的跟前:“爷,来嘛,受累赏奴家这边也来几下,您打得奴家浑身上下酥软无力,好不自在呢。”

王敬感受着征服的快感,摸着她那张已经有些变形的脸,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才是爷要的女人。爷不是无情冷血的主儿,只要你乖巧懂事儿,爷也是会怜香惜玉,好好疼爱你的。”

女人将王敬的手抓住,吐气如兰:“爷,要不要奴家给您暖暖手?”

王敬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得我心,很得我心。”

王福何曾见过这样带着诡异的靡靡之景。

王福纳闷极了:“他不是个阉人吗?没了男人那玩意儿还会对女人感兴趣?如果他将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兴致给挑逗了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又该如何和她行周公之礼呢?”

王福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正在激烈进行着的画面,早就将这趟登门要来办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王辰阴阴笑着贴到王福的耳朵边问道:“看得过瘾吗?”

王福机械一般点了下头。

王辰突然一把抓住呆若木鸡流着馋涎的王福衣领,往外面拖。

看得面红耳赤的王福吓得魂飞魄散,刚才色授魂与的模样顿时消失无影无踪,他似乎觉得王辰会对他下狠手索命一般,浑身上下一丝力气没有,肥胖的身体瘫软如肉青虫一样贴在砖石地面上。即便是这样,似乎力大无穷的王辰还是轻易将他拖到了外面,王福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您,您要做什么?小的求您,求求您饶……”

王辰手腕一较力,将王福的头提到与自己耳朵平齐的地方,小声向王福说道:“嘘,噤声!我告诉你,我家王公公最讨厌的一件事情便是,在他享受美人滋味的时候被其他什么人打扰。他确实也很喜欢在一旁瞧男人们和他拥有的女人巫山云雨,只不过,在公公饱了眼福之后,在场的那个或者那几个男人,身体上会少一个重要的物件。”

听到这句话,王福下意识连忙用双手将自己的那处捂得严严实实。

王辰继续他的阴笑,说道:“小弟,不用紧张,咱们公公这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少了男人的尊严之物,深知其中的痛苦,他怎么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同为男人的你们呢。”

王福问道:“那,那公公他挥怎样惩处那些他看着办那种事情的男人?”

王辰说道:“答案简单得很呐,女人身体这副绝美的画面本该一人独享,既然被其他什么人看了去,肯定是要把那对惹事的招子给挖了去,你说是不是?”

王福一听,又赶紧将双眼紧紧捂着,把他那肥头大耳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停告饶,说道:“千户大人,我们是同宗,看在你我皆是王姓子孙的份上,求您高抬贵手,饶过小人吧。对了,小人什么都没有看到,小人生来就是个睁眼瞎,不光眼睛是瞎的,耳朵也是聋的,就一张嘴还不会说话,您就像放条狗一样将小人给放了吧,小人的这处宅院便赠予公公小憩歇脚。”

王辰还没有将心中的盘算告诉王福,王福便一惊一乍鬼哭狼嚎,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手将他的嘴捂住,迅速拖离房间的位置,低声说道:“好一个没脑子的东西,已经告诉你不要嚷嚷了,再这般聒噪,扫了公公的兴致,我再好言相劝,也救不了你的性命了。瞧着你平日里做生意好手一把,今儿个怎么像个白痴,胆子吓破了不成?你也不好好动动你那猪脑子琢磨琢磨。没听过杀鸡焉用宰牛刀吗?杀你?用得着我一个千户上手吗?也不称一称自己的斤两。用你刚才反复说的,你我都同属王姓子孙,往前数五百年说不定是亲兄弟堂兄弟。我是觉得你这个人对公公还有所用处,这才极力为你争取机会,指一条明路给你走。”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十一)

锦衣卫这身飞鱼服,平常的老百姓看到后哪个不是唯恐躲避不及,王福看到王辰后早就蒙了,耳朵里再传来什么将招子挖出来的话,大象腿一样的两条胖腿早就抽筋打转了,心里面想着的就一件事情,没了眼珠子就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窟窿,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哦。

原本几乎要吓尿裤子的王福,耳朵里突然传来了峰回路转的话,听到王辰说有明路给他走,王福那双因为长时间痛苦而肿胀起来,好像两颗核桃一样的眯缝眼睁大了许多,也不哭嚎了,迫不及待向王辰说道:“大人,什么明路?”

王辰说道:“以前不是有这么一句老话,叫做大树底下好乘凉嘛。你好好琢磨琢磨,你小子现在是什么身份地位?谁都可以欺负你的小小商贾,再有钱又有什么用。别说在苏州府置办了几处豪华宅院,哪怕将半个苏州府统统买了下来,那又如何?你越是有钱,就越危险,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王福茫然的摇了摇头。

王辰耐心跟他分析着说道:“因为你说到底就只是一个商人。我这么跟你说吧,像你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在我朝算什么?什么都不是。苏州府任意一名没啥品级的缁衣捕头眼馋心热起了歹意,随随便便设个套,安插个罪名在你头上,再东找一个人证,西找一个物证,用不了几天,你便倾家荡产,一无所依,你相信不相信?”

王福将脖子一梗,说道:“这怎么可能呢?”

王辰说道:“怎么就不可能了?我是做什么的?我可是堂堂的锦衣卫,什么手段没见识过。你呀,得好好感谢感谢自己命好,生养在了苏州府这样一处繁华地,任上接连几位又都是青天大老爷。可是,谁又能保证下一任知府老爷不是个狠辣的角色呢?到那时,他深挖你家管家卧房供奉‘诚王’的事情,你呀你,就把脖子洗干净了等死吧。最后,也就落得个暴尸荒野,任由野狗撕咬的下场。”

被王辰如此一分析,王福咯噔一下,觉得非常有道理:“啊……千户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兄弟。”

王辰舌灿如花,继续说道:“你以为,咱们公公需要大费周章才能霸占得了你这处宅院?你也太小看我们公公的手段了。别说一个你,就算苏州府的商贾的房子统统占了去,也不费吹灰之力。公公之所以这么做,是他良苦用心在考验于你。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的不知好歹,鼠目寸光,抱着芝麻绿豆大的蝇头小利死守不放。”

王福哑然了,心里面说道:“蝇头小利?这么大一处宅院还蝇头小利?”

王辰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犹疑,说道:“可惜了,一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放在你的面前,你硬生生让它给溜走了。”

王福说道:“大人?什么大好的机会?”

王辰问道:“在我回答你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诚心诚意将这处宅院献于公公,再遍寻能工巧匠,替公公将宅院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修葺一通?”

王辰提出的这两条让王福难以接受,他肥胖的脸颊开始不自觉抽筋,脸色更是变成了死灰。他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嗜钱如命,一毛不拔,像貔貅一样,只有拼命往兜里捞钱的道理,没有往外撒钱的做派。王辰问他的这些话,如果他顺从着照办了,那简直就是酷刑中的酷刑,吸血一样痛不欲生。

王辰指着他,嘴里面发出啧啧的声音:“瞧瞧你这没出息的德性,注定做不成什么大事儿。懂不懂什么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公公的手里头可是攥着一条闪着金光的狼,将它撒出来的话,像你这处宅院,一年随意就能赚得十个八个。他这是在物色套狼的人,唉,你呀,真是不争气。”

王福眼前一亮:“大人您的意思是?”

他终于听到了这段日子以来最好的一个消息,好像有摇钱树要出现一样。他使劲咬了咬后槽牙,从袖口里面摸摸索索半天,抽出几张银票,卷了卷,递给王辰,涎着脸说道:“大人,您指点指点小人。”

王辰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利索的将银票接过来往怀里面这么一揣,说道:“我是觉得你我本是同宗,而且有缘,这才跟你透个实底儿,亏得公公视我为心腹。知道官方盐引是什么东西吗?”

盐引这两个字传到王福的耳朵里,王福眯成缝的眼珠子睁得滚圆,几乎要爆出眼眶,这两个字包含怎样的讯息他是再清楚不过了,用一个恰当的形容方式,它和财神爷赵公明的聚宝盆没什么差别,不管什么金山银山,只要你想要,便轻而易举能够得到。天底下什么生意能和它比,这简直叫无本万利。只要有盐引在手,他几十辈子都吃喝不尽。

王辰拍了拍两眼放光的王福:“看来你小子是开了窍了,咱们王公公那可是万贵妃跟前的红人。贵妃娘娘是谁?那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为了能让娘娘开心一笑,万岁爷赐予了国舅爷官方盐引。国舅老爷他不太会经商做生意,于是呢贵妃娘娘便命咱们公公下江南采买的时候,顺道物色个能掌管钱粮的人,你好好想想你刚才的那番表现,唉,我看着都替你着急。”

王福急了,问道:“大人,小的刚才是不是得罪了公公?”

王辰做出了一副对他后知后觉深感痛心的样子,狠狠剜了王福一眼,没有一点儿好气给他:“你觉得呢?”

王福顿时表现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盐引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一样大的馅饼,如果吃不上一口的话,简直是悔恨终生,他忙不迭问道:“大人大人,您帮帮小人打个圆场,看看有没有转圜的可能。”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十二)

王辰说道:“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只要有我在,怎么会没有转圜呢?你就按照我刚才指点你的,你要保持一种虔诚忠心为主的状态,将这处宅院双手送给咱们公公。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这处宅院的第一任主人在建造之初可是狠下了一番工夫,藏风得水的上佳风水宅院。你就这么跟公公回复,刚才之所以藏着掖着,是害怕宅子太过于寒酸简陋,觉得配不上公公屈尊,又担心风水上是不是有不妥的地方。苦于不知道该如何跟公公说,实在不是有心推脱舍不得。再说自己斗胆烦请公公暂且尊驾暂移别处,你已经重金聘请了江浙一带首屈一指的风水大师和能工巧匠,要将这处宅院好好整修整修,过些日子给公公一个大大的惊喜,聊表寸心。你看,这样回复公公可好?”

王福听到王辰这样为他想方设法打圆场,脑袋使劲点着:“好好好,非常好,大人您可真是我命里的贵人呐。”

王辰说道:“另外再给你透露个底儿,咱们公公最喜欢大红色了。所以嘛,这处宅院最好是鲜红鲜红的。最后,我还有个杀招,能够挠到他老人家心窝里最痒痒的一处地方。”

王福点头哈腰诚心诚意讨教:“请大人不吝赐教。”

王辰说道:“咱们公公一直有一个不敢为人知的心愿,想寻摸到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

王福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大人您是说金丝楠木?小人隐约记得,太祖皇帝曾经明令禁止,民间百姓决不允许使用金丝楠木,公公要它是?”

王辰手背砸了砸王福的胸口,说道:“金丝楠木什么用途还需要我明说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嘛。”

王福低声细语,生怕隔墙有耳一般:“棺木?”

王辰道:“当然了,如果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为咱们公公寻得一块上等的金丝楠木,你好好想一想,到时候他老人家老怀大慰,盐引不给你,难道还是给我啊。”

听到有盐引,王福的胆子瞬间大了起来,也不怕金丝楠木能引来杀身之祸了,点了点头:“多谢大人指点,小人铭记在心,用不了多时,小人一定帮公公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王辰道:“哎,孺子可教也,这才对路子嘛。过段时间,把公公往修葺一新的宅院里这么一领,再看到心心念念的寿材,你说公公是不是会心花怒放,将你收为仅次于我的心腹?”

王福欣喜若狂:“真的吗?大人。”

王辰说道:“难道到这时候你还信不过我?”

王福连连摇头:“怎么会?”

他赶紧从另外一个衣袖的袖口摸摸索索抽出一张应该是数额不小的银票:“大人,这是小人小小的心意,望您收下。”

王辰点了点他,调侃道:“你这个家伙啊,油滑油滑的。”

王福赧然的挠了挠头,说道:“大人您真是冤枉死小的了,小的这绝非油滑。不怕大人您笑话,小的惧内,这只袖口里的银票是小的省吃俭用抠下来的,是小的的私房钱。”

王辰饶有兴趣问道:“攒了多久?”

王福红着脸道:“积少成多,从小额换成大额,足足八年。”

王辰听到后,瞠目结舌,好一会儿道:“这都舍得给我?”

王福说道:“大人您今天不光救了小人的性命,而且对小人有知遇之恩,您简直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孝敬长辈,当然要尽心。”

王福恬不知耻的拍着王辰的马屁。

王辰说道:“老哥哥,你比我还年长几岁呢,可别,可别,这么着,从今天起,你我就是自家兄弟了。”

王辰一把将王福的肩膀揽过,像是相识多年非常熟络的好朋友,和王福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没有回去的原因是,他对王敬辣手摧花的时常了如指掌,又没别的去处,只能和王福打发着时间。

当两个人天上一句地上一句聊得自己都觉得无趣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王敬的传唤声。

看来王敬已然把事情办完了。

王辰和王福赶紧快步往回走,当他们伸脚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出来前还妖艳放荡,弄姿搔首的女人,身上的衣裤早已经被撕扯成一条一条的,浑身上下不着一缕,白花花如同一条烹饪过嫩嫩肉质的鱼。她一滩烂泥一样倒在躺椅里,乌黑的头发散乱着,一双杏眼桃花迷离上翻,身上布满了巫|山|云|雨后滴滴汗珠,那是肆意放纵情|欲后的结果。在她两条结实白嫩的双腿|尽头,是男人最向往的去处,那儿插着一根令人触目惊心粗如儿臂的铜制角|先生。此时此刻,女人还处于抽搐痉挛的状态,角|先生随着她的抽搐痉挛,来来回回抖动着。

王敬一脸的心满意足意犹未尽,他将沾满了女人桃花源处泛滥|春|水的左手放到鼻子底下,使劲吸了一口,才恋恋不舍用丝质手帕擦拭。

王辰早已经是见怪不怪,王福就不一样了,他何曾见过这种画面,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王敬冲着王辰笑了笑,说道:“我说王辰,爷真的是没有办法不喜欢你。爷身边大大小小的随从何止百人,只有你能搔到爷的痒,找来的女人可以说得上是万里无一啊。这个娘们够劲儿,不像其他女人那般不中用,角|先生才顶进去一丢丢儿,就发出了猪狗一般的惨叫声,败爷的兴致。行,你小子眼光到底和别人不一样。”

王敬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只要往那儿一站,确实能够迷倒甚至迷惑倒不少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彬彬有礼仪表堂堂的儒雅书生,但是一旦王辰笑起来,你几乎会联想到,你所见到的并非人,而是游荡在荒野的孤魂野鬼。

王敬看了王福一眼,冲着他努了努嘴:“怎么着?你小子不会真的看中了他吧?准备将爷手里的摇钱树交给他?”

第二十五章 未见其主先会仆(十三)

王辰竖起大拇指:“公公您真是神机妙算,一下子就给您猜透了。主子您别瞧着他刚才一副蠢笨的猪脑模样。其实小的早就打探过,他在经商方面,是难得的一把好手,很有天赋。将盐引交给他,相信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有我在旁辅助,定然事半功倍,无往而不利,比其他人赚更多的银子。”

王敬瞥了瞥:“干嘛一个劲儿替他说好话,难不成他是你家亲戚?”

王辰回道:“公公,真的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刚才和王福在外面闲聊片刻,发现居然能够续上点关系。人家不都说举贤不避亲嘛,我这可不就厚着脸皮举荐给您了。”

王敬一语道破说道:“别跟我七拐八绕说这些没用的,我还不知道你,银票是你们两人共同的亲戚吧?”

王辰说道:“哎哟喂,公公,小人是这样人吗?假公济私的。”

王敬白了他一眼:“别跟爷油嘴滑舌的,爷还不知道你。”

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福呢,摸不着王敬的脉,不知道那句话能逗得王敬高兴,更不知道那句话会不明不白就惹得大怒,只能站在一旁,傻呵呵陪着笑。

王敬很是信任王辰,说道:“行,既然是你举荐的,爷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不过呢,在他替爷当差办事儿之前,麻烦你把他那芝麻绿豆大的胆子好好练练。不管怎么说,说到底也是裤|裆|里面挂着两个|卵|蛋的主,怎么经不起一点场面,传出去被人听了去,不笑话他,得笑话爷,知道了吗?”

王辰半弓着腰:“知道了,公公。”

王敬向王福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王福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哈巴狗儿一样笑着回复:“回公公您老的话,小人名叫王福。”

王敬拍了拍脑门:“瞧瞧我这记性。好嘛,咱们姓王的一家都赶巧于一处做事儿了。不过呢也好,自己家人用起来放心,少操那份提防的精力。我说,王福,这往摘星楼的路绕来绕去的,爷路生得很,你在前面给爷引引路。”

王福道:“好的,公公。”

王敬揉了揉手腕:“唉,爷手底下的那些奴才刁钻耍滑的厉害,如果没有正经领头的人在里面督办,一个个不知道偷奸耍滑少干多少活,爷得亲自去瞧瞧他们准备成什么德性。”

王福将腰几乎完成了九十度:“公公,您仔细着脚底下,您这边请。”

他将脑袋弯得低低的,迈着小碎步,手伸开站在王敬身体侧后方,浑身上下的肥肉颤颤巍巍的,他已经快速且完美契合融入到王敬新晋心腹这个全新的身份中。

王敬还没走出去两步,又停了下来:“哦对了,差点儿将那个小娘们儿给忘了。那个小娘们床|上|功|夫很不一般,杨柳细腰扭起来简直停不下来,能将男人那|话|儿给摇断了,这个难得的尤|物,给你享用吧。”

对此,王福是大感意外:“公公,您将她赏给小人了?”

王敬说道:“怎么着?还不乐意?”

王福吓得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小人可没着掉脑袋的心,实话跟公公您讲,小人心里面可是求之不得呢。”

王敬被王福勾得来了兴致,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王福在回答王敬问话的同时,还忘不了偷偷看了女人一眼。这女人酥软入骨的叫声,行事作风之放浪形骸,比他家里面养的那几房正妻侧室小妾情妇不知道要蚀骨销魂多少倍。王福咕咚一声吞了口馋涎,说道:“小人寸功未立,公公便给了小人一个大大的赏赐,这第一次的赏,无论大小珍贵与否,小人都会请到家里面,像供奉佛像一样摆着供着,更何况是公公您看得上眼的女人。”

王敬对王福恭维的话非常的受用,说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爷把她给你,是希望你能够成为江浙一带商海中数一数二的英雄。”

王福大喜过望,赶紧表忠心:“多谢公公您能赏识小人,小人三生有幸。小人一定竭尽生平本领,为公公尽心尽力办差。公公交待的事情,小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王敬说道:“嗯,不错,爷能感受到你的忠心。走着,头前引路。”

刚刚穿过三条弯弯折折的回廊,隔墙的道路上便噼里啪啦,叽里呱啦一阵吵闹声,吹吹打打的,又是锣鼓,又是唢呐的,好生热闹。紧接着,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一个嗓门敞亮的人喊道:“街坊邻里们,走哇,跟着我一起领红包,今天是孙老爷家大少爷结婚大喜的日子,谁上门说声恭喜,孙老爷都给他封红包。”

“噢,领银子喽。”

欢天喜地的叫声让心理阴暗的王敬突然窜起一团无名邪火。

王敬恶狠狠道:“爷好不容易忘了这茬,这哪里蹿出来个不开眼的东西,屁大点婚事也不悄没生息躲得远远的,搞这么大动静是成心不让爷痛快是不是?王福,你是当地人,知不知道这姓孙的什么来路?”

王福隐隐约约记得,在不久前与王辰的闲谈之中有这么一件事情,王敬原本是要将一名唤做晓柔的女孩子纳为侍妾的,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韩雍给截胡了,还让王敬的手底下灰头土脸回来,弄得王敬大发雷霆。王福那双细缝眯眯眼咕噜咕噜快速转动着,计上心来。他走到王敬的背后,说道:“回公公您的话,这个姓孙的,是我们苏州府当地最大的药材铺子的掌柜。小人听说知府衙门里头,可有他不少的磕头把兄弟。”

也该这位孙姓的商贾倒霉,他早年和王福结有仇怨,只不过当年王福的关系靠山没有他硬,孙姓商贾在苏州知府做刑名师爷的姐夫将王福狠狠整治了一番。现如今,王福觉得自己攀上了一个高枝儿,回忆起当年被人当众羞辱的画面,便向假借王敬之手,报一报当年的旧仇。

喜怒无常戾气乖张的王敬没有让王福失望,王敬带着歹毒的口吻说道:“爷在韩雍那里颜面扫地,受尽了窝囊气,正找不到个地方发泄发泄,这不知死活的家伙自动送上门来。王辰,把你的人叫上,和爷一起登门拜访拜访,爷也要凑凑热闹,好好给他贺上一贺。”

王福诡计得逞,心里面暗喜,嘴上却问道:“公公,摘星楼咱们还去不去?”

王敬不耐烦怒气冲冲说道:“去什么去,不去了。”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逞英豪(一)

李贤以及韩雍等一众人等在苏州知府赵同辉的陪同之下,来到了原本属于王福,现在已经换成王敬当主人的宅院门前。

柳世源搀扶着卢永出了马车车厢后,卢永定睛一瞧,不由说道:“嗬,可真是开了眼界了,这宅院好生气派奢靡。”

李贤在一旁道:“卢公公说得对,气派是气派,但是到底多多少少缺了几分灵气,给人一种用银两堆砌出来的感觉。”

卢永朝李贤说道:“还是大学士学识渊博,看得更加通透一些。”

说完,他瞧向了纪雨瞳。纪雨瞳一时半刻都不会离开卢永和柳世源半步,只不过她那双煞风景的死鱼眼让卢永看着是又来气又好笑,他笑着说道:“闺女,你这双装着死鱼眼的两只大眼睛不累吗?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儿个义父命人到集市上给你挑一个带着薄纱的斗笠,可好?”

纪雨瞳古灵精怪给了卢永一个转瞬即逝美美的微笑:“好的,义父,不过今儿个您就将就着,实在别扭的话,别看女儿不就可以了吗?”

卢永说道:“你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早就印在义父的脑海里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义父还想时不时看一看你的如花笑颜呢,结果一转脸,嚯,丑死了。”

所有人听了后,深有同感,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没错,我们和公公是感同身受啊。”

卢永说道:“带着个面罩,雾里看花的,多少还给我们遐想的空间,是不是啊,各位?”

李贤说道:“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是最美的,看来卢公公深谙这个道理啊。”

纪雨瞳看卢永朝她没好气的翻着白眼,露着一排贝齿笑嘻嘻的紧挨着卢永,又是帮卢永捏肩,又是帮卢永捶背的。不一会儿,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倦消失了一大半,卢永显得十分惬意。

“哎,往右边一点,再往下一点。对了,对了,就是那里。”

纪雨瞳甜腻着声音问道:“义父,还是有闺女好吧?”

卢永说道:“那是自然,都说闺女是爹娘贴心的小棉袄。小棉袄好是好,可别给别人穿跑后就不回来了,还是得是不是来捏捏肩捶捶腿,你说是不是?”

纪雨瞳说道:“好的呢,义父。”

看着纪雨瞳与卢永真的亲如父女,在一旁的柳世源会心笑了。

“看看,谁来了?哟,这不是熟人吗?”卢永抬眼向不远处看了下,下巴仰了仰。

王敬之前派出城外的总管郑奇此刻正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站在宅院门口一对大的有点夸张的石狮子旁边,领着一群府里面的下人,满脸笑意迎着卢永一群人。

“小的郑奇,恭迎李大学士、赵大将军、韩大将军、和大将军、卢公公、陈公公。唉哟喂,小人眼瞎,没看到还有咱们的知府老爷,赵大人。”

赵同辉被他一下子逗乐了:“你那眼睛还瞎?整个苏州府就没有比你眼睛更好使的。”

卢永故意找茬说道:“郑大管家,我说,如此待客之道可不像是你们家主子的做派。瞧瞧四周,多少贵客,他怎么也不亲自出来迎接迎接,怎么没有看到他本尊呢?”

郑奇点头哈腰赔笑:“公公哎,您这话严重了。回您老的话,小人的主子适才还在摘星楼上亲自督办,监督府院里那些下人们做事。主子说他是全苏州府最懂公公您心思的人,他必须待在那里,才能让公公您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可是怎么讲呢?王公公他这一趟南下苏州府,本身是带着为万岁爷和贵妃万娘娘采买的重要差事,这些个千丝万缕,千头万绪的种种事情全部都搅和到了一起,一股脑都压在他老人家一个人的肩上。为了能把万岁爷和万娘娘交代下来的差事给办好办漂亮,王公公他是事无巨细,必要坐镇指挥的。可是……”

话到这儿,郑奇不由得看了赵同辉一眼。

赵同辉问道:“郑管家,难不成王公公此刻不在场是与本官同僚或者属下有关系?”

郑奇说道:“大人您真是洞察世事,的确如此。就因为有牵连,所以小的这才心有顾忌,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讲。”

赵同辉说道“自从本官调任苏州府知府,你便是认得的,知道本官脾性,尽管说来。”

郑奇说道:“赵大人,您调派给王公公,由王公公差遣的那些个官员中,大部分确实都是全力以赴办好各自的差事,但是其中有那么几位,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官场中混成了油滑之人的,公公吩咐交待下去的事情,总是今天拖明日,明日拖后天的,推托之词无非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眼瞅着自公公离开京城到今天,日子飞速流逝着哇,王公公心急如焚,早就饭吃不香,觉睡不踏实了。可是就在刚才,王公公听坊间闲谈,可能您手下有几位官员竟然上赶着到一位药材铺姓孙的商贾那里为商贾的公子庆贺新婚之喜。卢公公您老人家在后宫里与咱们主子算是老相识,知道他向来是严于律己的。他对自己都那么严格,对别人同样不会放松分毫。一听到居然有这么不思为主子分忧的官员,气不打一处来。他将手头的差事交待给小的处理,哪怕现在得罪了公公您,过会儿赔罪,也得去抓了那几个官员的现行,好好教育教育他们。”

听完郑奇到处“前因后果”,卢永笑了笑说道:“好嘛,没想到这老家伙的脾气还是那样,简直是一点就着。”

郑奇说道:“可不是嘛,小的好久没见他老人家发那么大的火。小的知道自己地位卑贱,不过斗胆替我家主人说一句,如果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的,还请各位大人以及二位公公,多多担待才是。”

李贤说道:“郑管家不必这般,我们又不是不分场合的人。王公公此刻去处理的,可是关乎万岁爷和贵妃娘娘的差事,乃是头等要紧的,而且依我个人之见,王公公去的很对。现如今各地的官场风气,早就该刹一刹了,否则一个个觉得远离庙堂,除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顶头上司,便没有谁能够管得了他们了。做事儿虚与委蛇,拖拖踏踏,得过且过。再这么纵容下去,恐怕这些个大小官吏都不知道自己寒窗苦读一二十载求取的功名,是谁给的了。”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逞英豪(二)

郑奇说道:“小人今儿这个脸面可能是这一生最大的了,小人在这里谢过大学士。大学士,王公公虽然走得急,但是临出发前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命小人一定十二分小心,引各位大人和公公到摘星楼的顶层稍稍歇歇脚,品品香茗。公公特意命人寻遍全城,觅得苏州府最上品的虎丘茶,请大人将军公公们登高楼赏明月品香茗,用不了多久,主人便能够将事情处理结束速速赶来。”

卢永说道:“再好不过了,我说郑管家,那边麻烦您先伺候我们爷几个?”

郑奇回答道:“好嘞,公公,能伺候诸位贵人,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气。”

卢永指着他说道:“瞧这嘴甜的,你家公公肯定很看重你。”

郑奇回答道:“是我们家主子抬举小的。”

卢永说道:“哎哟喂,越和你打交道,越觉得你熨帖懂事儿,若不是知道你是王敬的心腹,我都想把你挖过来伺候我了。”

郑奇连连点头:“谢公公,小人惶恐。”

“走吧,走吧,头前带路。”

李贤为首,众人抱着参观览胜的念头鱼贯攀爬,来到了摘星楼的最顶层。

这最高层放眼看过去,是一处特别通透的地方,一眼便能把这一层布局尽收入眼。敞亮亮的地方摆了四张黄花梨原木制作的八仙桌。今天晚上李贤、韩雍等人以及苏州府本地的各级官员、社会地位尊崇的各界大佬都会出现在这里。

在来到最后一个实木阶梯的时候,卢永停下来一只手撑住扶手,一只手掐着腰,呼哧呼哧连连喘上几口粗气,说道:“嗨,小一年没有伺候主上,本来硬邦邦的身子骨今儿个倒是显得懒散许多。像这种高度的地方,以前我哪怕是一口气跑个三五来回,也不会掐腰喘粗气。哎,我说各位大人各位将军,等一下,王敬寻摸着的极品虎丘茶,咱家也就不细细品味了,这第一盏可得牛饮。话说在前头,日后不许拿这茬背地里笑话与我。不管怎样,平日里咱也是个讲究人。”

陪着上来的苏州府各级官员笑脸陪着话儿道:“卢公公您真会说笑,您可是伺候太后的人,您不雅致讲究,这苏州府可就找不出第二位了。”

有卢永和官员们谈笑,李贤得空和韩雍说上了两句,他皱着眉头小声说道:“这个王敬从宫里出来后,不光谱大了,胃口大了,胆子也大了,这过得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奢靡。摘星楼顶楼的每一处摆设,都价值不菲。”

只见十六把黄花梨椅子包围着的四张八仙桌上,分别摆放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台盘,纯金打制的台盘旁边都立着一尊比拳头还大上三分的双螭虎酒樽。

摘星楼是个如佛塔的八角形木质高楼,每个角的位置,都放有一个小香炉。别小看了着香炉,通体白润如蝉翼,是上好的玉制成。最为难得的是,这八个香炉色泽玉质几乎别无二致。袅袅香烟入鼻,通体舒畅。卢永待在宫中,见多识广,竟然是难得一求的龙涎香。卢永不由得使劲贪婪闻了几下,香气顺着鼻孔进入身体内部,一扫一日的奔波劳碌,三万六千根毛孔,无一不舒坦。每一个白润通光的香炉两侧,都摆放了小巧一些的椅子和茶几,茶几上摆着已经用水冲泡好了的极品虎丘茶。

卢永没口子称赞道:“王敬这老小子,来到苏州府,很是会享受嘛,对自己可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好生逍遥自在,看得我是羡慕不已。”

李贤带着深意说道:“卢公公说的是呢。王敬王公公精心布置,将这里打造的金碧辉煌,看过去宛如碧宫瑶池,你我今日得幸,登大雅之堂,品茶中绝品,凭栏处,将人间天堂的美景尽收眼底,人生如此,何其快哉。有这样一处宝地,乃是人生一大幸事,怎么不羡煞他人。韩大人,早就有耳闻,说苏州府的虎丘茶茶色如玉,味如兰,和洞庭碧螺春相比,不逞多让。赵总兵官、二位公公,来来来,我们今儿个趁着王公公不在,喧宾夺主,好好品一品,瞧瞧是不是茶如其名。”

卢永越过李贤,抢在所有人之前,一边端起茶杯一边说道:“不管什么琼浆玉液的,我老头子口渴的紧,还是先行牛饮了吧。”

说完,咕咚一声,只用了一口,便将还有些许烫嘴的茶水一饮而尽。

卢永一杯茶水入口后,这才赞叹道:“唔,好茶,果不其然,真如郑管家所说,乃是沁人心脾的好茶,入口醇香,回味悠长。大学士,几位大人,都过来试一试。雨瞳、世源,你们也别站着了,这茶难得一遇哇。”

李贤携着韩雍来到朝向南方的座位坐下,赵辅与和勇便依次于他们二人右手边坐下,其他的人则找了下首的八仙桌。

郑奇是按照王敬的指示掰着手指头数好了人数放置桌椅板凳的,哪里知道卢永还随身带着一双少男少女。他是在世面上混成精了的下人,瞅着柳世源和纪雨瞳二人年纪不过二十,很显然没有任何官职在身,打扮也非富家子弟权贵之后,然而不管是李贤,还是赵辅或者韩雍,这几位举足轻重的大人都是不是与这对少年男女谈笑着,显然彼此很是熟悉和亲近。郑奇心中已经了然,少年男女来头谜一样的非比寻常,连忙满怀热情的招呼着柳世源和纪雨瞳稍等片刻,随后小声命令身边的人赶紧另行安排。

李贤不比卢永好哪里,这一天几个时辰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其实早就骨头架子散了一半。在即将进入苏州府的当口,又被大小各级官员恭维奉承,不得不一一回应着,嗓子眼儿早就往外冒着烟了。只不过,他始终得注意自己身为朝廷重臣内阁大臣的形象,耐着性子慢慢将茶几上的茶杯端起来,一只手将茶碗盖轻轻捏起来,缓缓将飘在茶水上面仅存的三两片虎丘茶叶拨到一边,将鼻子靠到距离茶碗口很近的地方,从左往右移动着鼻子,深深闻了一下,这才发表意见:“郑管家诚不欺我,果然是绝品的好茶。”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逞英豪(三)

韩雍在一旁说道:“我们苏州府的人向来是不会夸大其词诓骗于人的。大学士,你好好瞅一瞅,咱们苏州府的虎丘茶,如您所说,茶色如玉,味如兰,可是中华大地上诸多茶叶中的臻品。三五好友,聚到一起,想要身心舒展放松,哎,沏上一壶虎丘茶,听着咱们当地名角的曲目,享受人生,也不外乎如此了。”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后,韩雍将手中的茶碗端起来,抿了小小的一口,将这口茶水浸润喉咙,在整个口腔回甘之后,才将茶水咽了下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来了一个通体舒畅的模样,砸吧了嘴说道:“还是家乡的水家乡的茶好啊,回想几个月前在大藤峡,喝得那哪叫茶,简直不敢想象当时是如何下咽的。”

韩雍话音这边刚落,彼端便传来了笑声:“哈哈哈哈……竟然没看出来,我们韩大将军不仅深谙兵法韬略,熟读兵书,而且对雅士文人的茶经也是颇有些见地。李大学士、赵总兵官、和将军、卢公公、陈公公,让您几位久等了。因为要事缠身,在下没有亲自恭候府门前,迎接诸位的大驾,着实对不住,对不住。”

这声音尖锐高亢,第一个字的时候是在距离顶层之下下面大概两三层的位置,伴随着快速移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放眼整个苏州府,不把包括知府赵同辉在内的各级官员放在眼里,只和李贤等人打招呼的,也就只能够有一位,那便是这处宅院的新主人,采办太监王敬。

王敬好像一阵旋风般走到顶层,看上去气宇非凡,并且气定神闲。他刚刚到达顶层楼梯口,约莫露出头顶上几寸头发的时候,苏州府无论大小官员还是当地士绅统统争先恐后站起身来,朝着他问候,一声高过一声:“王公公……”

“王公公……”

王敬舍我其谁的颔首说道:“哟,各位大人都到啦,真是肯给我王某人几分薄面,日理万机都辛苦了。坐坐坐……各位大人,各位乡亲,不必客气。都坐……”

显然,话是客气话,在王敬没有落座之前,苏州府的各位没有一个敢屁股沾凳子的。

见到这样的场景,李贤心中有数:“看来,在下江南驻苏州采买的这段时间里,苏州府的各级官员和地方士绅没少受王敬的气,没少尝他的手段。这王敬,果然是个恶名如其人。”

王敬大马金刀往主人的上位上坐定之后,李贤说道:“王公公,今天晚上,可真是让您大为破费了。”

卢永说道:“可不是,王公公,出了宫,你是越发看重这礼数了。你说说,陈公公、你、我,咱们三位在后宫里面伺候各自主上,三两天便能碰到,经常一天打上五七个照面。忙里偷闲的,也私底下聚在一处,赌钱吃茶什么的。没想到到了苏州府地界,你却成了实打实的地主,专程隆重的摆了几桌上好酒席请咱们吃喝。”

陈瑄说道:“王公公,你这场面有点大啊,是不是太过隆重了点。咱们哥几个弄几个好菜一壶好酒就行,你还拉来那么多大人乡亲们坐陪。你瞧瞧,人算不如天算吧。越是有事儿的时候越有意外状况添乱,多亏在场的大人们知道你我三人的交情,否则,大伙儿事后还不得笑话我们没得脸面,生生被你放了一回鸽子。”

王敬伸出手,指向陈瑄,说道:“我听出来了,陈公公这是责怪于我啊。行,待会儿我先自罚三杯。只不过呢,今儿个我还真没法给老哥俩面子。两位哥哥,你们太自作多情了。弟弟我今天请的贵客并不是你们,我邀请的可是咱们朝廷的大功臣,韩大将军。您和卢公公两位哥哥,和在座的诸位一样,都是来坐陪的。”

陈瑄做出了夸张的表情,自己反手指着鼻子:“噢,搞了半天,是我们多想了?”

卢永拍了下桌子:“嗨,来前的路上我还跟大学士吹嘘咱们哥几个感情何等何等的身后,得嘞,不用别人拆穿,自己人便主动给露了底,现了原形。”

王敬说道:“如此说来,做弟弟的又错了?”

卢永反问道:“你说呢?”

王敬击节:“甭说了,哥哥,做弟弟的再自罚三杯,以示赔罪。”

见到王敬认领六杯酒水,李贤插了句话,问道:“对了,忘记问王公公一件事儿,您刚才出去所谓何事?是否已经处理妥当?”

王敬重重朝脑门一拍,说道:“如果不是李大学士提醒的话,我倒是将正事儿忘脑勺后去了。赵大人,适才咱家处理的事宜,得细细交待给您。”

赵同辉说道:“公公,您瞧您说的这话,下官听起来诚惶诚恐,苏州地界上,天大的事情都不需要您交待于我。”

王敬摇了摇头:“那怎么能行呢?给咱家这二位老哥哥听了去,指不定以为咱家在苏州府多么的趾高气昂,嚣张跋扈呢。”

赵同辉听到这话,陪笑着说道:“哪有哪有。”

王敬说道:“赵大人,咱家向您打听一人,不知道您是否认得?”

“王公公您只管问来。”赵同辉点了点头,根本没有牧守一方的朝廷官员该有的气派,倒是十足十表现出一个老实人谁都不敢招惹的模样。

王敬说道:“您所认识的官员中,是不是有这么一位大人,王福,那位大人姓什么来着?那个姓还挺少见的。”

王福恭敬着回道:“回公公的话,那位大人他复姓谷梁。”

王敬连声道:“对对对,谷梁大人。”

赵同辉想了一下,回答道:“王公公,您老人家提到的应该是苏州府织造局的谷梁冲,谷梁大人吧?”

王敬说道:“没错,赵大人,我接下来要跟您谈的事情恰巧就与这位苏州制造局的谷梁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同辉心里面咯噔一下,问道:“王公公,谷梁大人他不会是犯了什么大错吧?”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逞英豪(四)

王敬慢条斯理一字一字往外蹦跶,并没有理会赵同辉的问话:“赵大人,您以及您手底下的这些个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应该没有不知道咱家在苏州府之所以在苏州府滞留那么久,所为何事吧?”

赵同辉连忙回答道:“这个下官及各级官员心如明镜。”

在王敬颐指气使的凌人压迫之下,赵同辉一口一声以“下官”自称。

听得李贤眉头不由得连续皱了几次。

柳世源和纪雨瞳看在眼中,纪雨瞳偷偷捏了捏卢永的手掌边。

卢永朝着纪雨瞳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赵同辉怎么可能不被王敬强压一头?苏州府知府这些年的历史地位早就决定了在这里牧守一方的人不敢有强出头的。王敬是以怎样的名义来到苏州府的?是为当今的皇上,以及皇上最疼爱的妃子,万贞儿采买的。

有了这个天底下最大来头的金字招牌,自从踏上苏州府土地的那一天起,王敬便开始了他胡作非为、横冲直撞、为所欲为的种种举动。为了可以更有利于他施展霸道无耻的行径,王敬的身边不仅带上了一众活阎罗锦衣卫,更是从苏州府本地招募了上百名的流氓地痞充当狗腿子。苏州府从城中到城外,哪一家的宅院阔气,谁家的铺面亮堂,肯定是要遭了秧的。王敬牵狗架鹰一般,气势汹汹要将一切据为己有。

他招募的那些流氓地痞,尽皆鸡鸣狗盗之辈,肚子里往外冒着坏水。其中有这么几个包打听,哪户人家有传家宝,哪位富绅宅中有镇宅之物,更是一一罗列给王敬跟前。王敬心狠手辣,亲力亲为,挨家挨户上门索要,但凡有一点不情愿的,轻则全家上下一通乱砸,严重的便是被锦衣卫套上了枷锁镣铐,连罪名都懒得安,直接扔进了监牢之中。

一时之间,苏州城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人人自危,民怨沸腾。

从平头老百姓,到豪绅商贾,甚至是各级的官员,没有不在王敬身后戳着他的脊梁骨将他祖宗十八代统统问候千百来回的。

不过,王敬高举着为万岁爷和贵妃娘娘办采买的这个理由实在是无法反驳,谁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能和赵同辉搭上话的,都私底下央求他们的知府大人,希望他能够劝一劝王敬,不要这样无法无天,但是赵同辉在苏州府知府这个位置上已然是如履薄冰,时时刻刻感觉自身难保,哪里有什么胆量去招惹万贞儿身边的宠信奴才,索性来了个一推二六五,闭塞言路,两眼一闭,由着王敬胡作非为。假如王敬使唤他,让他去做什么事情,赵同辉表现出了极力配合。当然,赵同辉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希望后宫中出来的这颗天魔星能够早一天心满意足的离开,该去祸祸别的地方就去祸祸吧。

“这位谷梁冲大人,他领着朝廷的俸禄,本该替朝廷办差事,为万岁爷分忧解难。万岁爷将苏州织造局委派给他管理,咱家来办采买,正是需要他通力合作的时候,他却变着法儿推三阻四,虚与委蛇,不是今天有事儿,便是明天出了状况的,咱家交待给他的几年事情,可都是火烧了眉毛需要即刻交待下去即刻就要办好的。可是,谁曾想,分派到这位谷梁大人那里之后,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了。无奈之下,咱家只得上门催促。即便是咱家现场盯着,求爷爷告奶奶一般恳请他全心全意办差,他还是一副拖拖拉拉的状态。打交道时间长了,咱家以为这位大老爷行事作风一贯如此,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苏州府当地一名孙姓药材商家的大少爷的婚事,他反倒积极得很,把案牍累积的公事扔在一旁,将苏州制造局里的人统统带了过去给一个商贾捧场。好嘛,咱家找到织造局的时候,就剩下几个老弱病残看守了。咱家实在是气不过,带人直接登门至孙家寻人,这位谷梁大人早已经喝得七晕八素,面红耳赤,正打着赤膊和别人划着拳呢。”

赵同辉听着听着,脸上逐渐露出了义愤填膺的模样,伸手狠狠砸向桌子,说道:“这个谷梁冲啊,身为堂堂的朝廷命官,居然恬不知耻眼巴巴向一名商贾溜须拍马,费尽心机结交,还喝到面红耳赤,酩酊大醉的,简直是有失官员仪态。王公公您千万不要动怒,待到明日谷梁冲醒酒后,下官一定命人传他到堂前,狠狠责罚于他。”

王敬说道:“赵大人,你嘴里面说着狠狠责罚,最后落到实处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斥责。其实不用赵大人您费心劳神,咱家越俎代庖了,由于一时半刻没有办法分辨出来哪些人是朝廷的官员,哪些是寻常老百姓,咱家呢当场下令,烦请锦衣卫的千户大人王辰将前去赴宴的成年男性一个不漏全部押出,集中关于苏州府监牢之内。在这里,咱家想请赵大人您有个心理准备,由于这孙姓的商贾邀请的人实在太多,王辰一股脑抓了将近四百人。等这些男子酒醒了以后,王辰会带着人对他们的身份一一进行核对,如果是寻常百姓家,当日就会给放出去。咱家可是听说了,宴席上应该有几十号是在苏州府各衙门当值坐堂的。最近这段时间,您只能祈求不出什么重大事件,要不然,人手捉襟见肘了可怨不得咱家。”

听到王敬不咸不淡轻描淡写将事情交代完毕,赵同辉的嘴巴早就张大到可以塞下一个鹅蛋,他的眼珠子都急的要突出来。王敬胡搅蛮缠来这一招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苏州府自古至今都是人口众多繁杂的大都市,龙蛇混杂,社会各阶层矛盾冲突不断,每日需要处理的公务事宜不尽其数,公人的数量早就难以应对每日的突发事件,王敬竟还在这个时候拿了那么多当值当差的公人。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逞英豪(五)

赵同辉非常的为难,央求道:“王公公,下关斗胆,要不然这么着,将为首的那几个猪油蒙了心的关着,杀鸡儆猴,以儆效尤。那些本该当值当差的,让他们各自回到各自衙门。短缺了这些人手,万一市井中起了打闹冲突的,剩下的人估计应付不过来。”

王敬说道:“赵大人,不是咱家批评,就因为您对下人们所作所为姑息,置之不理,这些人才有恃无恐,越发骄纵不服管教。”

赵同辉还想争取,说道:“下官……”

卢永见赵同辉的话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插了句嘴,说道:“不行不行,咱家深以为王公公做的对,将他们统统关押起来很有必要。替万岁爷和贵妃娘娘办差,朝堂的各位重臣大人们都不敢丝毫怠慢,他们这是干嘛,天高皇上远吗?法不责众吗?没空采办,却有时间向一位商贾恭贺,成何体统。他们的心里面到底还有没有尊卑上下?有没有朝廷法度?”

赵同辉见到连卢永都开口支持王敬的所作所为,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字儿,一张脸满是无奈苦闷的看向李贤,向当朝大学士求救。李大学士却装作一副没有看到赵同辉的模样,专心致志品着香茗,盯着茶碗里上下漂浮的茶叶。

没有办法之下,赵同辉将即将从嘴角边吐出来的话语硬生生吞咽下去。

卢永的这一个举动,有着助纣为虐,煽风点火的嫌疑。只不过呢,也算是良苦用心了,这原本就是怀恩私底下传授于他们的纵容之法。最近这几年,万贵妃的周围聚集了一大批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宫女宦官,比如之前出现过的梁芳。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一群人凑到了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事儿吗?一准儿的整天琢磨如何陷害人,如何谋私利。越是让人痛恨的事情,他们越是做的得心应手。尤其是从皇宫外出领着旨意办事儿的,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当地之人没有不叫苦连天,怨声载道的。怀恩以及张敏等人曾经苦口婆心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感悟感化这些人,让他们有所收敛,甚至幻想能够让这些人产生悔过。但是这群一朝攀附万贞儿的人,哪里将德高望重、性情温和纯良的怀恩和张敏放在眼中。在他人面前表现的恭恭敬敬,可是一扭头,该干嘛还干嘛。几次尝试之后,怀恩和张敏便决定改变策略,任由他们胡作非为,有时候还暗地里鼓励,纵容他们推动他们将坏事做绝,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能够得罪的人全部让他们得罪光,待到万贞儿一伙人自绝于天地之后,便是算总账的时候。这样一个过程也许需要付出极为痛苦惨痛的代价,也许漫漫长夜似乎等不到天明,可是光明总会到来,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方法,能够使得他们逐步走向覆亡。

纪雨瞳读懂了卢永的意思,带着一点点坏坏的笑凑到卢永的左耳边,小声说道:“义父,你行的这一招是不是若要想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啊?”

卢永双眼一亮,压低了声音回给纪雨瞳道;“闺女,你这句话听起来很有意思啊,一语中的。你呀,可惜是个女孩儿家,如果是个翩翩少年,可是无法想象你的人生。也多亏了你本性纯善,哪怕是个姑娘,就凭着你的聪明才智,进入宫中后,想要做坏事,搞不好又是一位将后宫弄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的祸害。”

纪雨瞳笑嘻嘻道:“义父这是正这反着法儿,一天到晚夸女儿呢。”

卢永拍了下她的头:“坐好,赶紧端坐好喽,当下这么多官员士绅,别让人瞧了笑话。”

王敬把主人的派头表现十足,说道:“李大学士,您这样的读书人,应该不仅仅只限于品尝香茗吧。从古至今,把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更多一些才是。要不然,哪里会出现嵇康嵇叔夜,李白李太白,苏轼苏东坡这样的豪客文人。来来来,今天晚上月朗星稀,赏月言欢是最好不过的。诸位大人,咱们公事已毕,何不入座?美酒美食美景,不能辜负,来来来,就座,咱家得一睹朝廷第一名将的风采。”

听到王敬这么一说,韩雍的心里面咯噔提防了起来:“好嘛,这家伙开始将矛头瞄向了我,这分明是挑拨离间。”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臣武将最在乎的是历史名声,在场的人中,除了韩雍,还有几位领军打仗的将军,其中便包括从京城出来官阶在他之上的赵辅,以及和他不相上下的和勇。当着他们的面,王敬居然直呼他是“朝廷第一名将。”这话一出口,怎么不引人遐想,多想。

韩雍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王公公可千万不能这么称呼我,这朝廷第一名将六个字让我诚惶诚恐,浑身冒汗。断藤峡之役,上有万岁爷天子之威,中间有总兵官赵大人横扫贼人之智,下有近二十万士兵搏命之勇,我只不过得上天眷顾,腆居要位,功劳嘛,算是窃取得来。至于朝廷第一名将这个称呼,万万是不能再有第二次的,要不然,真的折煞了。”

韩雍的这几句话,该挡的挡,该捧的捧,做得滴水不漏,而且不着痕迹。

见一计不成,王敬又是心生一计。他踱步到韩雍的身旁,装作无比亲热的拉住韩雍的一只手,将他往四张八仙桌最中间的一个位置上引,说道:“过谦了过谦了,韩大人,不管怎么说,就算日后回到京城,论功行赏起来,你韩大人的头功也是谁都不能否认的,当之无愧的大功臣。今天晚上这宴席,就是专程为您设下的。我们呢,是没法回京,只能在苏州府提前为大人您庆贺。韩大人,怎么?不给我们面子吗?”

韩雍朝李贤以及赵辅等人看过去,从他们几个人眼中先后捕捉到除了他,别人很难意会察觉的神色。韩雍这才吃了定心丸,心生惭愧心道:“说到底是我的涵养功夫不够,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逞英豪(六)

王敬看到韩雍不言不语,继续说道:“对了,在咱家回来的这一路上,可是听说苏州府的百姓饶有兴趣谈论起韩大人的桃花运了。”

韩雍回道:“什么,桃花运?”

王敬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桃花运。这些人津津乐道谈论着,都说韩大人您在来苏州府的官道上,偶遇一名下凡仙子一样的女孩子,大人对那位姑娘是一见倾心,似乎那女子也被大人的英雄气概所折服,倾慕得很。自古美人爱英雄,此等神仙眷侣的佳话,听着咱家都替大人高兴。想想咱们韩大人,到了这个年纪,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了吧。什么环肥燕瘦,沉鱼落雁的女子没有见过,唉,偏就钟情于这女孩子。虽然没有见过,但是细想一下,这位姑娘一定有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大人,为何今晚没有携手佳人而来,也好让咱家一睹佳人芳容,难道?难道大人贪心,准备独赏美人吗?”

王敬这番话,话里有话,前因后果,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同辉见到王敬将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走了,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不明白事情始末,天真的以为不过是普普通通佳人才子相遇的香艳故事,不由得大声赞叹起来:“上天可真是眷顾韩将军,真是让我等艳羡不来啊。将军不但取得了不世之功,又在人间天堂之地得美人垂青,实在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将军您怎么没有把这位红颜知己一同带来?都说秀色可餐,有国色天香的美人在旁,我等吃起酒席来,也是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坦,胃口也会较以往好上不少,说不定,能够千杯不醉呢。”

韩雍摊开手,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原本,我也打算将她带过来。只不过,却出了一点点小意外。在这里,本人替晓柔姑娘向王公公,以及在座的诸位大人说声抱歉。哦,对了,在下巧遇的这位红粉佳人名叫晓柔。她当时不巧碰到了几条失心疯的恶犬,吓得不轻,要不是我途经那处,受到恶犬撕咬受伤也说不定。说道这里呢,在下倒是得好好谢谢那几条恶犬,如果不是这几条畜生,在下倒是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可能也就错过了这段姻缘。可是,晓柔她身体娇弱,被畜生吓得有点儿失魂落魄,此时正在驿站由侍女照料。所以,今天晚上是没有办法过来了。”

“畜生”这个词儿传进了王敬的双耳,王敬的脸上不自觉抽搐了好几下。原因很简单,去抓晓柔的领头之人,是王敬新近收下的义子。都说打狗看主人,韩雍说他的义子是畜生,无疑也是在骂他。不过,王敬到底有着非常深的城府,说道:“真是可惜了,韩大人,来来来,咱们入座聊。”

他到底是将韩雍半引半拽着放到了主座位置上,在韩雍被他按着坐下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韩大人,咱家来到苏州府也有一段时日,我听说您的这位红颜知己会是不是闹一出人间蒸发,大人您可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照顾好你这位美娇娘。可别一个不留神,留下终生遗憾。若是如同嫦娥奔月一般消失了,那可怎么得了?”

韩雍的虎目中闪过一道能够杀死人的寒光,他生平是最为痛恨外人以他的家人安全为要挟,晓柔此刻已经算是他韩家人了,他是绝不容许别人动她一根手指头的,更别说是将她掳走。于是,韩雍立刻回复王敬道:“多谢王公公您的好心提醒。不瞒王公公您,过几日,我还要下帖请您喝喜酒呢。”

王敬大为意外,愣了一下,说道:“哦?喜从何来?”

韩雍说道:“本人已经命手下心腹将韩家的族人统统请过来,并找人敲定了个吉日良辰。我韩雍会三媒六聘,以平妻的大礼,娶晓柔姑娘入我韩家大门,幸亏王公公您点醒了我。打从明日起,在下一定命心腹带领神机营和三千营的将士,将晓柔姑娘的住所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到那时,别说是闲杂人等,哪怕是一只鸟儿,也别想从那处院落的上空飞过。假如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没有在下的手令,私自闯入惊扰到晓柔姑娘的话,三千营的硬弩和神机营的铁铳可不是吃干饭的,在下可从来没有看到过从一个人身上挖下几两弹丸是怎样一个情景。”

几次交锋王敬都败下了阵来,不得不说道:“好,这就好。韩大人,不聊其他,咱们先干了这杯酒。”

他端起酒杯,跟韩雍桌子上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说道:“今天呢,我就当着众位大人乡亲的面,厚着脸皮和韩大人热络近乎了,如果有招待不周或者失礼的地方,还请大学士和诸位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如果要责怪,全数都怪在咱们韩大人身上,可好?”

王敬的话,引起了苏州府官员和士绅的陪笑。

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临近的人客套着招呼着都落了座。

得到了赵辅以及和勇二位将军通过双目传过来的心里想法后,韩雍没有了后顾之忧,底气十足大马金刀霸占了主位。

王敬坐下之前,偷偷瞄了赵辅以及和勇,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反应后,王敬心有不甘,恨得牙痒痒,可是苦于没有其他好办法,只得气急败坏坐下来。

王敬亲自安排的主家八仙桌上,够资格坐下来的没有几个人,韩雍作为主角坐在上首,李贤坐在旁边,另一旁便是赵辅,剩下的便是和勇以及卢永陈瑄二位公公,赵同辉作为苏州府知府,只能坐在下首。加上地主身份的他,刚好八个人。

可是,在陈瑄以及卢永所在位置的八仙桌桌角尖头的位置,却硬是挤进来纪雨瞳和柳世源两个人,看起来安排的有些别扭。

这样的坐法显得非常的突兀,不由得王敬不注意,他定睛看了看纪雨瞳和柳世源,问道:“卢公公,这二位是?您还没跟咱家介绍呢。”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逞英豪(七)

卢永笑了下,朝自己脑门拍了拍,说道:“瞧瞧咱家这生了锈的脑袋瓜子,实在是抱歉之至啊王公公,这一对少年男女是咱家前段时日心血来潮收的义子和义女。”

听到卢永这么一说,王敬心生警惕,他一瞬不瞬从柳世源的身上扫到纪雨瞳的身上,又从纪雨瞳的身上扫回柳世源的身上,过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不对,不应该啊。”

卢永装作愣了一下,问道:“王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敬说道:“在后宫里头,能够熬到卢公公您这个年岁的,又是怀公公看重之人,不知道多少宫女宫人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能够成为您的义子义女。仔细回想起来,你好像没有答应过谁吧。在宫里头也有几十年了,除却十王府里头那个能够和您说体己话的姑姑,您可是从没认下过一儿半女。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宫,你是没带金没带银,却带了一对义子义女回来。依我之见,他们两个人必定有过人之处,绝对不是您突发奇想收做义子女。”

卢永反问道:“那么王公公您有没有从他们的身上看出来什么过人之处呢?”

王敬说道:“如果单从长相身段来看,您的这位义子,可以说得上是仪表堂堂,悬胆鼻剑锋眉,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你的这位义女,体态匀称,多一分则嫌肥,少一分则嫌瘦。可以说,都是百里无一的孩子。卢公公您果然会挑人儿,如果不是被您占了先机,咱家倒是想将这对璧人儿认为义子义女呢。”

韩雍说道:“哟,在下还真是没有看出来,王公公您居然腹有锦绣文章,出口成章啊。竟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有学之士,称赞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韩雍说话的工夫,卢永向纪雨瞳和柳世源瞪了一眼,话语里带着轻轻的斥责:“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王公公一向是严以律己严已律人的,何曾给予他人溢美之词。今天对你两个人赞不绝口,还不赶紧站起身来,向王公公多敬几杯酒?”

纪雨瞳和柳世源相互看了一眼,举起酒杯从位子上站起来,说道:“王公公过奖,我们两个小辈实在是愧不敢当。我们借花献佛,敬公公您一杯。日后进了宫,还要请公公您多多照顾小辈才是。”

王敬听着他们说话,一杯美酒刚刚入喉,后半段硬生生给呛了:“噗哧……咳咳咳……”

韩雍赶紧伸出手探到王敬的背后,轻轻顺着气儿,关切道:“王公公,您这是怎么了?”

王敬被酒呛得眼泪鼻涕横流,却顾不上了,伸手指着纪雨瞳和柳世源,问向卢永道:“难道他们是?”

卢永回答道:“王公公您有所不知,咱家的这对义子义女,是断藤峡之役中被韩大人手下俘获的贼人之后,按照朝廷的惯例,他们是要被送入后宫当差的。咱家瞧着他们两个人可怜,又乖巧懂事儿,心中的父爱一下子泛滥开来,冲动之下答应将他们收为义子义女。这不,不管走到哪里,咱家都得费上一番唇舌跟别人介绍,省得以后入了宫,闯出祸来。说到底咱家还有几分薄面,到那时少受惩处。”

王敬举起酒杯的手不受控制一样剧烈颤抖了几下,瓷杯中的酒差不多有一半撒到了桌子上,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问道:“卢公公,您是说您的这个义女是在断藤峡里面被俘获的姑娘?”他不再问关于柳世源的任何事情,急忙打探纪雨瞳的一切。

卢永满口子回答:“当然啦,王公公,怎么,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吗?”

从王敬极为震惊的表情中不难看出,王敬也是听过京城传唱的童谣的,而且深以为真。只不过,卢永并不担心,加入纪雨瞳连王敬的这一小关都过不去,宫里面的惊涛骇浪她就更没有办法去承受了,那么,日后的生活怎么继续?

“没……没什么不妥。”

王敬已然慌乱了心虚,矢口否认,试图掩盖刚才流露出来的震惊。

边说话,他又边朝纪雨瞳看了一眼,心道:“瞧着丫头体态身段绝对是后宫三千佳丽中的翘楚,不过那一双眼睛却把一切损毁殆尽。”

王敬不由得喃喃自语:“应该不是她。”

卢永听在了耳中,故意问道:“王公公……王公公……王公公……”

他一脸喊了三声,一声高过一声,才将王敬从思绪中拉了出来,王敬回答卢永:“卢公公,你刚才说什么?”

卢永笑了起来:“不是咱家在说什么,咱家在问,您在说什么?”

王敬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咱家刚才入神,是在想,断藤峡到底是怎样钟灵毓秀的一个地方,居然能够孕育出您义女这样出色的姑娘。”

卢永一个讪笑的表情,说道:“嗨,您说她?您是不知道,她可是咱家带来的姑娘中,最最丑陋的一个。您别笑话,就是因为她生的比别人丑,咱家才心生疼惜,收了她当义女。其他那一二十位,入了宫后,凭着相貌和机灵劲儿,指不定多受主上宠爱呢。”

王敬装作漫不经心,夹了一口菜道:“哦?是吗?”

卢永仿佛不设防一样轻描淡写和王敬交谈着,将王敬的注意力从纪雨瞳那里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卢永始终是一副不用顾忌的样子,笑着问王敬:“怎么?难道公公有兴趣瞧一瞧那群姑娘的容貌?看着公公的样子,好像又陷入了沉思。”

王敬说道:“卢公公您说的是呢,咱家正在沉思想象呢。等过些日子,抽个风和日丽的,咱家要去一睹群芳,到那时咱家得好好两相印证,是咱家想象中的姑娘容貌没,还是真人正主更加出彩。”

卢永说道:“这个没问题。”

王敬说道:“可惜了咱家小时候便入了宫,没了男人的那玩意儿,但凡钉着了,咱家说不定也是色中饿鬼,下流胚子呢,可能会祸害不少良家妇女。啊哈哈哈哈……”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逞英豪(八)

他是一点儿也不将自己身体上的缺陷当成一回事儿,好像自嘲一般刻薄嘲弄。

对自己都不爱惜,由此可见,王敬怎么会将其他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卢永心中所猜的不错,在听到纪雨瞳是来自断藤峡,王敬反应如此强烈,正是因为京城传唱的那首童谣。古往今来被文人史官有板有眼描述着的,据说可以预知过往未来,异常灵验的童谣使得万贞儿非常担心。尤其是在知道韩雍命人将长了千百年的巨藤砍断,立碑著说,将大藤峡改名为断藤峡,万贞儿更是日也不得安眠,生怕真的是上苍的安排,于是,她让自己的所有爪牙时刻留意每一位从断藤峡中出来的少女。

正在大家暗地里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的时候,从楼梯口传来了一连串咚咚咚咚的响声,于是所有人都停下交谈,一同将身子转过去,看看是何方神圣到来。

只见一名武官将军模样的人来到了楼梯入口。

他连连说道:“王公公,实在是对不起,小将有事儿耽搁,来晚了。”

王敬似乎很是厌恶他,不耐烦得说道:“哼,想要诚心诚意道歉,便跟咱们的韩大将军说吧。”

武官将军有点闪躲:“韩……韩大将军?”

韩雍说道:“不碍事儿的,谁还没有公务缠身脱不开的时候。来来来,将军辛苦,赶紧入座吧。”

本来以为只不过是席间的一个小插曲的李贤一众人,却眼睁睁看着武官模样的人朝向最后一桌八仙桌走了过去。

韩雍呆住了,说道:“瞧这位大人的打扮,至少是守备这一级别的将领,为什么会坐到士绅的那一桌?赵大人……”

见到韩雍疑惑询问,赵同辉说道:“韩大人目光如炬,他正是我们苏州府的守备将军,吴仁狄吴将军。”

卢永念了两遍名字,说道:“吴仁狄,仁者无敌,没有人能敌得过,真是好名字。吴将军,您的父母很有先见之明啊,人如其名,您不仅做了将领,而且还是守备这样的要职。”

吴仁狄脸上露出了郁郁不得志的样子,讪笑着说道:“真是让公公您老人家见笑了,末将无能,愧对爹爹起的这个名字。末将空有谋略在胸腹,徒有几万重兵在手中,竟然被几十名倭奴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出现在吴江重镇,肆无忌惮戕害百姓,视我等如无物。不仅让百姓受难,还让朝廷蒙羞。也许,不到十日,末将这个守备就将被投入大狱,至于项上人头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韩雍听到吴仁狄竟然竟是吴江重镇惨案的见证者,想到跟晓柔的爹娘有关,便连忙问道:“吴将军,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于你。”

吴仁狄说道:“大将军只管问来。”

韩雍说道:“在下想知道的是,吴江重镇惨案发生之后,将军您是如何处置的?”

吴仁狄听见韩雍如此询问,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连忙说道:“回大将军的话,自从那群倭奴凭空出现之后,末将便将各路人马调集起来,靠近海岸线的方向,处处设置关卡,对南来北往的人仔细进行盘查。往西方位,末将将苏州城能够动用的骑兵尽数派遣出去,防止倭奴迂回逃遁。”

韩雍并没有擅自下结论,而是看向赵辅,在得到赵辅颔首点头授意之后,韩雍才又组织语言说道:“想必吴将军最近这段时日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不过在下在这里劝将军不必如此,按照过往的种种情形分析推断,这群狗胆包天的倭奴之所以能够避开卫所兵各处的防区,自由来去于江南腹地,想必在这里有手眼通天的败类与之内外勾结,从中策应。即便吴将军你有诸葛武侯的本领,恐怕也很难有胜算。”

吴仁狄说道:“李大学士,总兵官大人,韩大将军所考虑到的事情末将也推敲分析到了,可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几十人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实在没有办法,末将只能调遣重兵重重设卡,进行严防死守,最起码不给隐匿起来的倭奴以脱逃的机会。”

韩雍说道:“多亏了吴将军反应及时迅速,在下推测不错的话,这群刽子手应该还没有脱离苏州府的地界,他们这是按捺住性子,等这阵子风声松了再现身。吴将军,按照他们的想法,你手下数万人马可是耗不过这群畜生的。我这里有个好主意,讲于吴将军听,您掂量掂量,看看可行不可行。”

吴仁狄如同抱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样:“还请大将军不吝赐教。”

韩雍从八仙桌主位上站起身来,双手并拢这么一抱拳:“各位大人乡亲们,在下先说声对不住了。在下行军打仗养成了一个陋习,战事上面的谋略之事,向来是只说与一人听的,可能要暂时离席片刻,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赵同辉说道:“哎,韩将军,军政大事,理应如此。您的谋略计策,越少有人知道才越能发出更大的功用。韩将军,您只管领着吴将军离席,我们帮不上忙,就先行吃喝了。”

韩雍说道:“大家不介意最好。”

韩雍将吴仁狄拉到摘星楼顶层的角落,还没等吴仁狄开口说话,韩雍却将说话方位转向了卢永:“公公,能不能借您的宝贝闺女一用?在下说的这个方案有些繁复,可能得落到纸上给吴将军才行,麻烦您的义女为我们两位粗人磨墨。”

吴仁狄一时之间脑子没有转过来弯儿,争辩说道:“末将……”

韩雍一瞧,心道:“嘿,这小子可真是够耿直的。”

怕他坏事儿,赶紧伸手握着吴仁狄,使劲捏了捏。

直到捏了这一下,吴仁狄才又心领神会。

卢永正大快朵颐,无暇旁顾的样子,随意摆了摆手:“雨瞳,赶紧去帮韩大人。”

王敬一头雾水的看了看韩雍,看了看卢永,看了看纪雨瞳,不知道这几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十六章 唇枪舌剑逞英豪(九)

不过,在王敬手下将笔墨纸砚端到韩雍跟前后,他也不能表现对韩雍吴仁狄交流的事情太过关注,只能心有旁骛的和李贤等人推杯换盏。

尤其是卢永以及陈瑄,带着柳世源轮番热情往来,让王敬根本抽不出身来去分神。

韩雍神神秘秘向纪雨瞳说道:“纪姑娘,麻烦你背对着那个方位。”

纪雨瞳说道:“明白,大人。”

吴仁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向韩雍和纪雨瞳。但是,当韩雍第一句话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吴仁狄便彻底震惊住了。

韩雍说道:“吴将军,如果在下推测不错的话,摘星楼这四桌人当中,必然有那群畜生的同党。”

吴仁狄脱口问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韩雍说道:“吴将军好好想一想,能够罩着倭奴的,为倭奴搭桥牵线提供情报的,没有偌大的家业支撑,没有通天的本事引导,几十人在这人口稠密的大阜重城,如何凭空消失,藏匿起来。今儿个能坐在摘星楼顶楼宴席上的,都够的上这个条件。”

吴仁狄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不瞒大将军,末将有那么一天隐隐约约冒出过这么个想法,可是末将总觉得不可思议,太过于荒诞。想我们可都是华夏儿女,怎么会有这样的狼子野心,与外族人勾结起来,沆瀣一气,戕害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于是,末将硬是将这个念头否定了。”

韩雍说道:“慈不掌兵,吴将军有那么些要不得的妇人之仁,谋略要比诡诈之人更加诡诈,才能镇得住恶。”

吴仁狄说道:“将军说的是,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将这些败类帮凶揪出来呢?”

韩雍说道:“吴将军,其实在下也没有什么奇谋妙计好传授于你的,这么跟你说吧,在下这里也只不过是愚笨的办法,不过所用之人手,比你要少上许多,只需派人将在场各位的每一处名下产业紧紧围困住,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吴仁狄说道:“确实要少动用不少人马。”

韩雍满眼期盼的看向纪雨瞳,他希望能够从纪雨瞳那里得到令他眼前一亮的谋略,问道:“纪姑娘,咱们的女诸葛,是不是有什么妙计?有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纪雨瞳抿嘴微微一笑,似乎是计上心头。

韩雍轻轻一击掌:“妥了,妥了,瞧姑娘这样子,没跑了。”

纪雨瞳谦虚说道:“韩大人,您这样推崇下去,小女子可是会骄傲的。小女子这里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韩雍说道:“我信姑娘,一定错不了。”

纪雨瞳说道:“韩大人,吴将军,这群倭奴非我族类,他们的饮食与你我截然不同,苏州府当地的饭菜虽然可口,可是久了他们也会想念家乡的味道。而且,区区不足百人的倭奴便敢在数万卫所兵的眼皮子底下张狂犯事,却又得以从容全身而退。成功之后,他们一定是气焰嚣张,根本不把卫所兵放在眼里。狂傲的他们,怎么肯屈尊就贵吃咱们的饭菜呢?”

韩雍展颜咧嘴笑了起来,冲纪雨瞳竖起大拇指,说道:“咱们的女诸葛,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有你在旁,诸事无忧。倭奴这群人,临海而居,素来喜欢生食海货,还特别热衷面条。”

纪雨瞳说道:“近百人的海货、面粉的用量不算大,但是突然多采购的话,只要仔细筛查,还是可以能够追踪到蛛丝马迹的。大人,以小女子之见,也不用紧跟着这三四十位官员士绅,毕竟还是会有暴露的风险,到那时再想查找,才是真的难上加难。只需将他们负责采购食材的人盯紧了,再跟采购地的人核对,便可以找出是谁有问题。到那时,追踪下去,一定可以找打他们的藏身之处。”

韩雍拍了拍吴仁狄的肩膀,说道:“怎么样,吴将军,在下给您吃的这颗定心丸,味道如何?”

吴仁狄喜不自禁,点了点头:“这颗定心丸,比全天下的美食都要鲜美。”

韩雍说道:“我瞧吴将军不是庸庸碌碌,尸位素餐之人,这才请动女诸葛过来相助。”

吴仁狄面带愧色说道:“真的是无颜面对苏州府的父老,想我苏州府本乃朝廷赋税重地要地,竟然出现这样严重的事情,举朝震惊,加入能够得偿所愿,把倭奴和帮凶一并捉拿,末将还有机会将功补过。”

韩雍说道:“吴将军,既然心里面的那块石头落了地,事情了结之后,是不是得请我吃酒?”

吴仁狄没口子答应:“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

韩雍说道:“走走走,我们先过去将今天的场面事儿应付过去。喝酒的当口,多多注意其他人的神色,我们要把成竹在胸表现出来给他们看,说不定能从哪个人的脸上找到线索。”

吴仁狄说道:“没错,现在是敌明我暗,我们越是稳得住,他们越会慌乱,一慌乱,便会露出马脚。”

韩雍说道:“哎,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乎,韩雍和吴仁狄以及纪雨瞳装模作样热火朝天讨论着,在宣纸上奋笔疾书好一阵子,才将一卷纸折起来,放在怀中,来到八仙桌前。

王敬看到吴仁狄一扫来时的颓废:“哟,咱家瞧吴将军的模样,想必是从韩大人那里讨来了绝妙的计谋吧。”

吴仁狄笑逐颜开,嘴都咧到了耳朵根处,说道:“公公说的极是,亏得韩大将军途经苏州,经他这么一指点,末将这一生最大的劫难竟然轻易就给化解了。”

王敬说道:“被吴将军这么一说,咱家这心里面是痒痒的厉害,真不知道是怎样绝妙的主意,让吴将军有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样子,韩大人,可否稍微透露那么一丁点儿?满足咱家小小的好奇心。”

韩雍将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公公,不是在下驳您的面子,如果是其他事情,比如,风花雪月,在下一定说出来和大家同乐。不过呢,在下与吴将军交流的那些事情,可是关系到苏州府及其周边几十上百万寻常百姓家的生命,万万透露不得。况且,在下觉得,大家也是腹有计策的人,虽然不曾行军打仗,指挥作战,也不妨参与进来,待那日到来后,两相印证。既有了好戏看,同时还有了自己登台的错觉,岂不是妙哉?”

王敬装作大为失望的样子:“嗨,韩大人,您可真是会吊人家的胃口。您这是要背水一战呢,还是要十面埋伏呢?”

韩雍神秘兮兮,口风很严的样子,若有深意问道:“公公,您猜?”

王敬两只手一摊开,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扫兴,说道:“咱家猜不来,咱家才没那个脑子呢。要不然,早就毛遂自荐,做监军了。三宝太监的风采,谁不想试上一试?可惜咱家没那金刚钻。二位将军,咱家在这里提前祝你们一战而功成。来来来,我们所有人起身,不要辜负了美酒美食美景,干了杯中酒。”

“干了,敬公公。”

摘星楼上传出了宾客主人尽皆欢喜的声音。

第二十七章 阴魂不散命中煞(一)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王敬才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之后,他伸手摸了下疼痛欲裂的头脑,昨夜的酩酊大醉,让王敬感觉异常难受。

他嘴里哼哼了一句,准备双手支撑床榻坐起身来的时候,王辰以及王福同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一个伸手搀扶着他起身,一个双手端着铜盆,肩膀上耷着一条毛巾。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主子,您醒啦?有没有感觉好受一些?”

对于王辰和王福的举动,作为主子的王敬非常满意。

都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难测,到底这两人心里面怎么想的,王敬不想花心思去琢磨。哪怕是从表面上,两个人的举动让他王敬看起来很舒心,该表忠心的手下不应该做出这种反应吗?

“爷是不是?呕……呕……”

还没有吐出几个字,王敬的胃里头便突然翻江倒海起来。他本来想将这股翻上来的酸水压下去,可是意识上只来得及起念头,胃里面的各种混合物便逆流而上,喷涌而出,他大嘴一张,隔了夜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王福急急忙忙将铜盆递到王敬的跟前,王敬伸手扶住铜盆,往里面不停呕吐。也就眨眼的工夫,整个卧房里充满了难闻的酒气。

王辰心疼的用手掌抚摸着王敬的后背:“哎哟喂,我的主子,加上这一回,您都吐了七次了。小人只不过出去办点差事的光景,您就跟他们喝了那么多酒啊。”

王敬问道:“爷都已经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了?”

王辰和王福连连点头。

看着作为商贾富户,被侍女下人伺候惯了的王辰,用他那肥胖的十根手指利利索索的将倒扣在桌面上的茶杯翻过来,倒上一杯温开水,小心翼翼递到自己的跟前,王敬确信自己醉的可不轻。

接过茶杯后,王敬大口吞咽了一口,喉口感觉温水顺着口腔进入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些,他喃喃自语:“也许是心里面不顺畅,藏着了点事儿,不知不觉间,被卢永以及陈瑄这两个老狐狸轮番上阵劝酒,着了道,竟然过了量。还有那个天杀的韩雍,爷是万万没想到……”

话到这里,王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问道:“王辰,那爷有没有把什么不该说的话秃噜出来?”

王辰缓缓摇头,不敢打包票,说道:“应该是没有。在小人赶往摘星楼之前,一直都是郑管家陪侍在您的跟前。小人到了之后,您老人家已经醉的厉害了。小人瞧着郑管家虽然焦急忙慌的,一路上并没有忧虑,也没跟小人传递什么意外状况,小人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主子。”

王敬摸着胸口,心有余悸,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也是爷多虑了,郑奇这小子知道什么事情关乎诸多人的身家性命,假如爷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事情,估计开个头,他便能听出端倪,不顾一切也能阻止住。”

王辰说道:“要不然,怎么有资格做主子您的手下。不过主子,小人也就是对您这一点尤其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敬问道:“这话怎么讲?”

王敬说道:“您昨天晚上都醉成那个样子,话都有点含糊不清了,您还是没有忘记向小人部署事情。您命小人派人监视李韩卢一伙人,小人已经拍了心腹过去了。”

王敬哪儿还能回忆起昨天酒醉失去意识之后到底干了什么事儿,他装作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中的样子,说道:“哦,安排好了就行。对了,韩雍这天杀的从昨晚到现在有没有什么动作?”

王辰说道:“回主子的话,目前还没有消息传递回来。”

屋里面正说着话,宅院里突然一阵子乒乒乓乓,紧接着便是鬼哭狼嚎,惨叫痛哼。

王敬霸占王福的这处宅院,在苏州城中,也算得上规模不小的一处所在。如果从正门进来,来到王敬寝室,最起码还有四五道门,瞧着由远而近越来越响的动静,距离王敬所在的卧房已然是相当近。

王敬大为震怒,发出雷霆怒吼:“这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外面吵吵闹闹,不知道爷难受吗?你们都是死人吗?”

一名狗腿子踉踉跄跄跨过门槛进来:“主子,主子,从街市上冲进来一个铁塔般的彪形大汉,大声嚷嚷着说要见您。我们弟兄几个让他亮明身份,并说明来意,他却说我们没有资格知道。弟兄们不让他进门,他却硬生生冲撞了进来,已经有十几位弟兄被他打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王辰脱口大骂:“你们这群只知道花天酒地玩女人的酒囊饭袋,对方不过一个人,你们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吗?竟然拦不住,被他连连破了几道门。如果是歹人行凶,让咱们主子受到一丁点伤害,你们就是被活剐十回都不能赎罪之万一。”

王敬冷冷的看着进来的这人:“你当爷还不知道他们这群狗东西,平日里狐假虎威,打着爷的旗号横行无忌,谁想要登门求见爷,得活生生被他们先扒拉下一层皮肉来。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今儿个,想必是遇到了能够压制他们的钟馗了吧。”

王辰听到这话,连忙双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都是小人疏忽大意,疏于管教,请主子您重重责罚。”

王敬白了他一眼:“起来,仔细地上石板凉,冰坏了膝盖谁能够如你这般尽心竭力办差。你又不能一刻不停歇看着他们,关你什么事儿,要惩罚,爷只会惩罚他们。王辰,瞧这动静,能不能控制得了局势?”

王辰说道:“请主子放心,在主子安寝的这进院落,小人安排的尽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手,他们近身搏斗的功夫非同小可,即便对方身怀绝技,他们结成了阵法,也同样可以将其擒拿住。”

果不其然,在来到王敬所在这进院子没一会儿,院子里面的打斗声便没有了。能够传进耳朵里的,便是再远一处院落几个人时断时续的痛苦哼叫声。

第二十七章 阴魂不散命中煞(二)

王辰说道:“我还以为是手段怎样高明的人,原来是小人高估了,看来不过如此,应该是那种身高力不亏靠蛮力闯进来的,遇到小人网罗过来的江湖侠士,闯进来的人唯有束手就擒。主子,小人这就出去,将这名不知死活闯进来的人好好教训教训一顿,把手脚打折了丢进牢中。”

王敬心中想了一下,伸出手掌阻止王辰:“慢着,把这个人给爷带进来。他如果有什么歹意暗害,完全可以挑个月黑风高的时辰悄没声的进来,没有必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完全暴露,没头没脑往里面硬闯。可能,这个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爷说。”

王辰回道:“主子分析的有道理,小人这就把他带到您这里来。”

王辰风风火火出去,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王辰的身后,跟着四名短打打扮的精瘦汉子,其中两人将一名体型比他们大出不少的男子反剪着押了进来。

王敬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闯进院子里来?”

这名魁梧的男子虽然被两名精瘦汉子死死反剪着动弹不得,两只眼睛只能盯着地面,连抬起一寸都不可能,他却仍然傲气十足回答道:“见不到王公公本人,老子是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王敬问道:“哦?这是为何?”

魁梧男子道:“老子舍命前来,只为一件事情,感不感兴趣只在王公公一人,其他人没这个资格。”

王敬回答道:“咱家便是王敬,有什么事情,说吧。”

男人说道:“王公公,难道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被这样反押着,眼前金星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听了这话,王敬“呵呵”笑了笑,朝精瘦的汉子们摆了摆手。

两名短打装扮的精瘦汉子松开反剪着魁梧男子的手,退到了两侧。

只不过这两名精瘦汉子并非是退到魁梧男子身体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两人距离王敬更加近一些。只要冒然闯进来的这个男子有所异动,想要突然发难的话,他们可以在第一时间挡在他们主子和魁梧男子中间。

魁梧男子将被反剪的肩膀活动了几下,腰板直了直,说道:“王公公,您这门槛太高了,一般人想要进来看来比登天还难。在下给您一个建议,您得好好将守在门口的那帮刁奴好好修理一番,要不然,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早晚有一天会坏了公公您的大事。”

王敬说道:“小伙子,您找爷应该不只是告状吧?若是真有重要的事情,只管说来,守门的奴才,爷日后自会惩处。”

魁梧男人朝王敬支起了大拇哥,说道:“好,快人快语,公公您真是一个爽快人。这件事重不重要,公公您一听便知。如果您对在下接下来说的事情有兴趣,咱们便坐下来继续深谈,如果您觉得与您无干,在下扭头就走。”

王敬点了点头:“好,你说来听听。”

魁梧男子问王敬:“公公,您想不想知道,断藤峡里面即将要飞出来的凤,是何许人?”

魁梧男子应该是在吊王敬的胃口,这一段话,关键的几个字,他都拖着长长的音。

他的后半段话一说出口,王敬便如同被雷霆劈中了一般浑身一震,刚才还翻翻滚滚从胃部往上翻涌的恶心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宿醉的头疼脑涨感觉也不见了。他从歪歪斜斜靠在靠枕上噌地一下坐起身来,两只眼睛瞪得滚圆,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魁梧男子扫了扫寝室里里外外站着的人,说道:“公公,您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知道什么叫做人多嘴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下怎么能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告诉您呢?”

王敬也不用权衡自己是否有危险,他指了指门槛里外的手下,以及高度警戒保护着他周全的精瘦男子,以及王福,说道:“没长耳朵吗?还不赶紧给爷出去,全部都到院子之外站着。”

其他的人听到王敬的指令,鱼贯而出。只有王福,傻头傻脑的,情感上还有点受伤无法接受王敬不把他当做心腹,意外着向王敬争取道:“主子,小人……”

王敬提高了嗓门:“没听清楚吗?出去。”

王福嘴一撇,满脸的委屈。这两天,他已经彻底将自己视为王敬最最忠心的奴才,但是在王敬那里,却还时刻提防着他。

当整个卧房里只剩下王敬、王辰和这名魁梧男子的时候,王敬指着王辰说道:“他是咱家心腹之人,不管做什么事情,咱家都不会瞒着他避开他,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魁梧男子说道:“多谢公公诚意拳拳,在下从千里之外的广西一路尾随韩雍等人而来,在下曾经是现在名唤断藤峡那处地方威望最高的头人之一。鄙人姓蓝,唤做小龙。”

王敬和王辰对望了一眼,呆住了。

这个冒然闯进来的人竟然是蓝小龙。

蓝小龙由于投诚有功,虽然那晚得罪了卢永,并被韩雍等人授意防范他靠近纪雨瞳和柳世源,还是受到了该有的礼遇。在李贤一群人带领着军队开拔出了桂林府北上之后,蓝小龙没有其他去处,便一直在桂林府城中等候朝廷的封赏。

本来,蓝小龙对于霸占纪雨瞳的事情不报什么希望,然而,在某日看到朝廷发来的邸报上登载有京城传唱童谣的事情后,他那本已死寂的心又重新活泛起来。蓝小龙的第一直觉就是,童谣里提及的那只凤,指向的人只有纪雨瞳。

于是他快马加鞭,一路打听,偷偷跟在了大军的后面,直到进驻苏州府,他便打听到王敬是万贵妃的手下。

王敬对于朝廷上的事情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像困扰大明帝国数十载的大藤峡之乱。

王敬伸手指向蓝小龙,问道:“贼首蓝受贰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

蓝小龙说道:“他是在下的父亲。”

王敬疑惑道:“果然?”

第二十七章 阴魂不散命中煞(三)

蓝小龙一拍胸脯:“在下人已在这,不需冒充。公公大可以去查,如果我是假的。以公公的手段,弄死我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什么。不过呢,待验明了我的真身,恐怕天赐良机也就过去了。贵妃娘娘若是知道的话,恐怕会是责怪公公办事不力。往日的恩宠,也许就……”

王敬瞧蓝小龙一脸的笃定,知道他说的话非常在理,哪怕他是冒充的,对他损失也不是很大,于是问道:“蓝大头人您真的知道卢永所带来的人中哪位是童谣里提及的凤?”

蓝小龙说道:“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下怎么会千里迢迢从桂林府一路赶到苏州府,并冒着被韩雍等人发现的危险找到公公您这里来呢?”

王敬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急不可耐问道:“蓝大头人,那个女人是谁?”

蓝小龙见拿到了王敬的七寸,笑着说道:“王公公,在下自从投诚朝廷以后,在瑶族僮族人的眼里面早就是一名扒皮拆骨挫骨扬灰也不解恨的叛贼。实话跟公公说吧,在下在广西那个地界是待不下去了,即便是在官军保护严密的桂林府,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如芒在背,整宿的做噩梦。在下舍弃那里呢,原本就是想脱离那个穷苦之地,求取荣华富贵的。这苏州府乃是朝廷赋税重地,人间的天堂。在下为贵妃娘娘去一块心病,为公公立功搭桥牵线,公公是不是得为在下于苏州府谋上一个可以大捞特捞油水的肥差?”

王敬很不以为然:“嗨,咱家还以为多大点儿事,原来蓝大头人很容易满足的嘛。这个要求容易解决,只要大头人您受累帮咱家帮咱们主子指认出谁是那只所谓的凤,咱家替主子做主了,十倍于您刚才提出的要求。”

蓝小龙说道:“童谣之中提及的那只凤是谁,在下也是只知其人,不晓得她的名字。待见到了她本人,在下便可以指认出来。”

王敬说道:“好好好,虽然咱家急的恨不能马上知道答案,不过事与愿违,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了。麻烦蓝大头人安歇一段时间,韩雍那一伙人诡计多端,贼得很,有点防备咱家的意思,派出亲随将卢永带来的女孩子看守得别人无法靠近。待过上几日,爷稍微使点手段,把你稍微化妆一下,藏于身边,找个机会靠近那些女孩子。你一点瞅见了,只需给爷一个暗示即可。”

蓝小龙说道:“再好不过了,公公。”

蓝小龙绝口不提他心目中想法,是有着他自己的盘算。然而,就是他这个死灰复燃的私心,使得王敬白白错过了替万贵妃除掉纪雨瞳的最佳机会。

蓝小龙问道:“公公,您是不是派了什么人安插在韩雍等人的住所周围,进行监视?”

王敬开诚布公道:“没错。”他觉得没有必要对蓝小龙隐瞒太多,要不然,不利于接下来的合作。

蓝小龙一抱拳,说道:“在下愿为公公,为贵妃娘娘效犬马之劳。”

王敬双手一拍说道:“那真是欢迎之至,像蓝大头人这样的人才,贵妃娘娘一定会非常器重的,蓝大头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蓝小龙说道:“公公,到时候得麻烦您多多引荐才是。”

王敬回答:“那是自然。”

蓝小龙说道:“公公,当下在下有个小请求。”

王敬说道:“说,只要咱家能够办到的,一定满足。”

蓝小龙说道:“既然公公将在下收下,在下得需要一个身份明证,这样做起事来,才名正言顺。”

王敬透着乖戾气息的眼珠子在眶里骨碌碌转了几圈,从腰间取出一个腰牌递了出来,说道:“蓝大头人,你前往韩雍此刻下榻的宅院正门街对面,往东走六十尺,那里有一个鞋匠,姓贺,找到他,然后直接透底告诉他,你蓝大头人是咱家的贴心窝子人,他便会知道你在咱家这里的分量了。韩雍周围有二三十人,包括那个贺鞋匠,都归到你的帐下,听你的差遣。可别小瞧了着二三十人,近身打斗,以一敌十绝不在话下。”

蓝小龙问道:“公公,您放心将他们交于在下?”

王敬故意从喉咙里挤出爽朗的笑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咱家还是明白的。”

蓝小龙再一次重重抱拳,将身子弯曲成九十度,向蓝小龙道:“多谢公公知遇之恩。”

王敬说道:“也多谢蓝大头人看得起咱家。蓝大头人,赶紧去吧,和贺鞋匠交接,待大功告成之日,我们在好好聊聊天。”

蓝小龙回道:“是,公公。”

在蓝小龙大跨步离开卧房之后,王敬示意道:“王辰,传话下去,让小江把他给咱家盯死了,胆敢蠢蠢欲动,或另有私心的话,有他好瞧的。”

王辰说道:“明白,公公。”

蓝小龙硬闯王敬宅院的时候,距离太阳下山,还有好长一段时辰。

由于昨天夜里的宴席成功将王敬灌得不省人事,韩雍和卢永决定,带着柳世源、纪雨瞳以及晓柔出门,好好将苏州府逛上一逛。

李贤等另外四人也许是觥筹交错还没有歇息过来,决定在驿站养起生来,叫了戏班子,品着香茗,听着戏曲,兴趣来了下几盘棋,像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

看着兴致盎然的韩雍,一旁的卢永笑着说道:“韩大人,可真有你的,你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居然还是个千杯不倒的酒缸。要说这个王敬,在后宫里面,酒量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谁曾想,和你一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醉的不知道东西南北。”

韩雍说道:“这还得多亏卢公公您和陈公公二位从旁协助,要不是你们二位舌灿如花,妙语连珠,同时拿捏住王敬心神不宁的时候,想把他给灌醉,还真得好好费一番工夫。”

卢永说道:“假如咱家料想不错的话,昨天那一夜够王敬喝一壶的,不将肚子里的胆汁吐出来,算他酒量不差。咱们可以想象一下,王敬很有可能日头偏西了才会恢复意识,指不定正由下人端着铜盆,他趴在铜盆边沿上,一手撑着疼痛欲裂的脑袋,一边使劲吐着胃里面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阴魂不散命中煞(四)

纪雨瞳凑上跟前,说道:“义父,他的这个下场不正是您想要的吗?”

卢永说道:“这可不仅仅是你义父一个人想要的结果,咱家可以这么说,绝大多数人都有皆大欢喜的感觉。如果被王敬时时刻刻狗皮膏药一般粘在咱们身后不远处的暗地,接下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缚手缚脚。”

韩雍说道:“卢公公,看那个王敬昨天晚上筵席上面的反应,宫里面那位万贞儿和她手下的爪牙似乎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纪姑娘以及她的小姐妹身上,咱们得尽快想个办法,找寻一等一技艺的画师为姑娘们绘制画像。”

柳世源说道:“大人、公公,在下听闻,像是苏州府这样文化积淀极其浓厚的地方,绘画技艺高超的画师画匠比比皆是,只需派手底下的心腹之人上街找寻即可,何必亲力亲为呢?不知道大人与公公有没有留心注意,昨天晚上我们回到住所不久,韩大人亲自安排巡夜的哨兵不远处,多了许多看起来透着奇怪的人,做买卖的不像做买卖的,等候人的不像等候人的。看来,王敬在喝得酩酊大醉之前,已经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充任眼线,一时半刻不曾放松对咱们的监视与盯梢。”

韩雍眼中含着赞许地看了看柳世源,说道:“世源,你昨儿个似乎也饮了不少的酒吧?”

柳世源回答道:“大人目光如炬,和苏州府的各位大人士绅交谈间隙,还注意到了在下是否喝醉。”

韩雍说道:“那些场合你避免不了要喝上不少杯,你可是纪姑娘唯一信任能够贴身保护的人,我也怕你一时之间有个闪失。你能够在六七分醉意的情况下,在人头攒动,异常热闹的苏州府街道上从形形色色的人中发现不寻常,这是令人叹服的危机意识以及洞察力。目光如炬说得可是你这样的奇男子。怪不得那个侯……侯大首领如此器重于你,视你为智囊,果然不可小觑了你。你与纪姑娘男女诸葛双剑合璧,放眼这世上,想动念头谋害,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柳世源说道:“大人您谬赞了。”

韩雍问道:“世源小弟,我问你一个问题,在这世上,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步步惊心的地方,是何处?”

柳世源朝卢永看了一下,卢永冲着柳世源笑了笑,说道:“不用有所顾忌和保留,想到什么直管说出来便是,只要不是对历代先皇不敬之言,我们之间畅所欲言。”

柳世源说道:“从古至今,令人触目惊心,防不胜防的诡计之所出地,便只有后宫了。在人世间,女人们为了争宠相互暗害,勾心斗角起来简直是无法想象。而在后宫,为了能够得到皇帝的宠爱,习惯剑走偏锋的人,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而权力一旦被灵魂扭曲的人掌握,便是后果不敢想象。后宫中的冤魂,比直来直往的战场上,虽少了不少,但是让他们含冤而死所用到的谋略,却比战场上多上十倍百倍都不止。”

韩雍说道:“说得非常正确。在后宫中,每一个角落可能都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盯着你,后宫里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当事人可能自以为没有人能够知道,其实,可能后宫中的其他人早就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卢公公良苦用心,带着你们所进行的每一桩每一件事情,都是将来后宫中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的预演。世源,这下知道为什么要费尽心力亲自找寻画师了吗?”

柳世源说道:“大人,谢谢您让我们体会到公公绞尽脑汁保护雨瞳花费的心血。可是大人,您有没有想到什么主意,解决驿站周围王敬布下的那些盯梢之人?”

韩雍说道:“世源,你有没有注意到,今儿个驿站供咱们临时歇脚的这几进院子最前面那处已经热火朝天忙里忙外起来了?”

原本宁静的清晨,今天天没亮的时候便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所有人脚不沾地一样忙得不可开交,这哪里能够逃脱得了柳世源的观察,他轻轻点了下头。

韩雍说道:“昨天晚上筵席旁边,我与苏州守备吴大人临时拟定了将倭奴藏身所在挖出,进而剿灭的计划敲定。所以,我得让那些有心之人知道,咱们要在苏州府停留较长一段时日。并且,昨夜于摘星楼,在与那王敬虚情假意闲谈假装套近乎的时候我装作无意透露,最近这几天,我会将韩姓族人统统请来苏州府,见一见晓柔,顺便将成婚的日子告知众人。在察觉到有尾巴之后,我让蒯正鹏捎话给我本家的长辈,老家那边但凡能够走的动道的,无论男女老幼,能来的都来。想想一下,那将会呈现出怎样的情景、”

纪雨瞳说道:“可能有数以百计的成年男子、年轻妇人、黄口小儿、鹤龄长者,出出进进于咱们所在的宅院。这装束各异的族人们估计就够那些盯梢的人忙不过来了。”

韩雍说道:“更何况,我命人在最前面的院子摆上了流水的酒席,供族人们进食之用,这前前后后帮忙办事儿的又得一大帮子人。王敬手底下网罗的那些狗腿子,横行霸道欺负街上平头老百姓有手段,盯梢,哼哼,他们连乳臭未干都算不上。如果咱们想要逃脱他们的监视,非常简单,跟送米送面的要几身行头,在车两旁头一低推着车,跟着从偏门出出进进的人,轻而易举就溜了出来。我们知道他们存在,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存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还能够发现我等,我从此以后改成他们的姓氏。”

纪雨瞳说道:“谁能够想到,堂堂一位威震华夏,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会是一位米店面店的小伙计。”

韩雍说道:“这算什么,谁能够想到,容颜姝丽的小姑娘会是一副邋里邋遢的粗使下人。”

纪雨瞳将眼睛瞪得大大的,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您把甘妹妹等姐妹都给带出来了?”

第二十七章 阴魂不散命中煞(五)

韩雍说道:“那是自然,不过呢,这件事情,我与你义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甚至是晓柔也都被我给蒙在了鼓中。纪姑娘的那些小姐妹,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由跟随我南征北战多年的心腹保护着,眼下估摸着应该都已经装扮完毕。一旦前院的人都忙起来,负责运送柴火的、瓜果蔬菜、肉食米面的人都会出现,到那时她们便可以从几个门分批次分方向出来。只要她们自身别露了马脚,没有人会在意。”

晓柔兴奋跳将起来,双手拍着掌:“实在是太好了,来到人间天堂苏州府,还不曾好好逛上一逛,被王敬的帮凶们阴魂不散紧盯着,闷在院子中哪儿都去不了的话,那多可惜呀。”

纪雨瞳说道:“对呀对呀,摆脱了那些人,咱们便可以放开了手脚,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想逛到什么地方就逛到什么地方。”

晓柔说道:“嗯嗯,想一想前一段光景,在苏州府,要么忙着唱曲儿攒钱筹路费,要么心惊胆战躲着那个恶心的贼人,根本无暇好好在苏州府的街道上无拘无束的走着看着。这一次有雨瞳妹妹在旁,小女子一定要痛痛快快尽兴游玩。”

纪雨瞳嘻嘻笑了下,用香肩撞了晓柔一下:“这次哪里还需要我这个外人作陪,是不是啊,晓柔姐姐。”

晓柔俏脸一红:“你呀你,好好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也油嘴滑舌起来?”

纪雨瞳说道:“油嘴滑舌讨人喜欢啊,对不对啊,韩大人。”

晓柔羞臊不已,哈着手去挠纪雨瞳的痒,两个人玩闹成了一团。

玩笑了一会儿,韩雍突然站起身来:“你们听,前面那进院子似乎来了不少人,比适才的动静大上了不止一倍。”

话音刚刚落下,蒯正鹏便满头大汗从外面跑进来道:“大人,您家族的七位老太爷领着四五百族人已经抵达,目前街面上已经有点走不动路了。”

韩雍说道:“好,来得正是时候。卢公公,麻烦您带着世源小弟和纪姑娘把衣服换了,行头越不起眼越好,不怕脏的话蓬头垢面最好,如此一来我们才能从他们眼皮子低下溜出去,来一个暗度陈仓。等脱离了他们监视的范围,过三四个街角,有一处酒肆的后院,是可靠之人所开,那里放着我们梳洗换装的东西。”

卢永说道:“真是没想到,韩大人安排的如此周密。”

韩雍说道:“这还得多谢守备吴大人,那间酒肆的主家,是他的发小,由于生意兴隆,人来客往的,咱们从后院远门进,从厅堂出,谁都察觉不到。公公,话不多说,我得和晓柔先去招呼亲人们了。”

卢永说道:“好的好的,你们赶紧去忙你们的吧。”

听到这里,晓柔吃了一惊,问道:“大人,妾身也要一同前往吗?”

韩雍看到晓柔脸上无比的紧张,爱恋亲昵的将手搭在晓柔的柔嫩香肩上,反问道:“你说呢?我未来的娘子。”

晓柔结结巴巴说道:“妾身……妾身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呢。”

韩雍说道:“还需要什么准备不准备的,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更何况,咱们家晓柔非但不丑,还是个不可方物光彩照人的大美女。晓柔,我之前可是与族里面的叔公、叔叔等长辈们夸足了海口,说将要迎娶的少女可是如月中嫦娥一样美丽的女子。到了眼下这个境地,你要是退缩了丢下我一个人出去的话,可能会被人在背地里偷偷笑话三五年呢。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夫君独自承担?”

晓柔的心里被韩雍说得甜蜜无比,羞涩却大胆问道:“妾身真的有将军说得那样好吗?”

韩雍说道:“就连王敬那样无根的宦官都不惜生抢硬夺霸占去,咱们家的晓柔能不好吗?”

晓柔朝韩雍啐了一口,说道:“话聊得好好的,干嘛又提起那件事情,妾身一想到他想纳妾身为侍妾的时候,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韩雍难得儿女情长讨晓柔欢心一样说道:“好好好,咱们不提那个恶心人的家伙。话说,韩家主母,现在是不是可以和您的夫君一同前往?”

幸福围绕全身的晓柔回答道:“将军如此深厚情义待妾身,妾身生怕做得不好,辜负了将军。从今日起,无论夫君去往何处,妾身毫不犹豫,舍命相随。”

韩雍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有我在,怎么会让自家的女人舍命相随呢,一生相随就行啦,晓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晓柔,咱们走。”韩雍将晓柔的手握在掌心,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有美眷如花,让韩雍越发觉得意气风发。

纪雨瞳对这一对陷入热恋的欢喜冤家很是艳羡,说道:“义父,趁着韩大人和晓柔姐姐应酬,咱们好好打扮一番,外出痛痛快快逛街,好不好?”

对于接下来将要经历的事情,纪雨瞳小脸红扑扑的,显得非常的兴奋。她的性格,虽然有那么一部分这个时代纪雨瞳的恬静柔媚,同时也拥有着七百多年后纪雨瞳独立自主以及冒险无畏的精气神。

卢永笑着道:“闺女,瞧把你兴奋激动的。”

他瞄了一眼柳世源,说道:“世源今天的这身装扮,非常的朴素。往人堆里这么一站,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只不过这气质嘛,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非同常人。只要将衣裤以及脸颊抹的黑乎乎脏兮兮的,将神采遮盖住,就完全能够掩人耳目。雨瞳,眼下就剩下咱们爷儿俩了。丫头你说,要不要比试比试,看看咱们谁换装的速度更快,看上去更加像做工的人?”

纪雨瞳跃跃欲试,说道:“好啊好啊,义父,如果做女儿的一不小心赢了您怎么办?有没有奖赏?”

卢永探入腰侧,摸摸索索后取下来一个棕色的锦囊袋子,打开束口的绳子后,从里面倒出来一把金豆子,自言自语道:“义父这些散碎的金子哟,打从后宫出来一直到桂林府,又从桂林府折返回来,就没有个机会能够花出去,要是能喘口气儿,它们可是能硬生生给憋屈死的。”

纪雨瞳美眸一亮,好像一个贪财的吝啬鬼:“哇哦,这么多?”

第二十七章 阴魂不散命中煞(六)

卢永说道:“虽然咱们和韩大人开着玩笑说,一踏入苏州府的地界吃吃喝喝玩乐消遣的事情由他全权负责,可是哪还真能一钱银子都不花呢。义父带着赌本,雨瞳,如果你输了,又该如何?”

纪雨瞳用手指头磕了磕下巴,说道:“我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身份又是朝廷的俘虏,本就一文不名,嘻嘻,义父,假如我输了这场赌约,就连续时日给您捶腿捏肩,行不行?”

卢永表现出了很是失望的表情:“什么?你输了才付出这么点东西,赌注不对等嘛,为父手中攥着的这把金豆子,都够雇十个八个婢女帮我捶上一年腿的。”

纪雨瞳说道:“他们哪怕给您捶上一辈子的腿脚,捏上一辈子的肩膀,说到底只是看在金子,或者您权势地位的面子上,我可是您闺女,自家闺女伺候的感觉能和她们一个样吗?”

卢永手托着下巴:“嗯?听着似乎很在理,不过呢,我始终还是觉得有些亏大了。”

纪雨瞳嘟着小嘴说道:“义父这是觉得女儿没诚意,那么好吧,一个月,一个月应该够诚意了吧。”

卢永手指头在腮帮上点了点说道:“哎,这赌注还多少有点吸引力,行,成交。”

纪雨瞳和卢永两个人的住所在宅院最后一进院落中,进入院子后分别位于远门的左右两侧,卢永将右手举得高高的,然后五指并成手掌快速落下。

虽然已经是人到中年,但是说到底卢永每天重复做着的是伺候主子的差事,出宫做监军的这段时日是散漫了一些,不过脚底下的功夫毕竟有几十年的底子,一眨眼的工夫,卢永已经甩开纪雨瞳几丈远,朝向自己临时住所跑去。

他们所用的都是市井上做工的人的服饰打扮,不过,换装更衣还得是在各自的房间里。

看到卢永抬脚便取得了绝对的优势,慢了半拍的纪雨瞳丝毫不肯示弱,她迈开了她那两条修长的大腿,朝着自己所在的住所而去,一边跑一边转过头朝柳世源高呼:“世源,快一些,我们两个年轻人可不能输给义父。”

看着玩心十足的一老一少,柳世源莞尔一笑,恍惚之间好似闲庭信步,身体肩膀微微一晃,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纪雨瞳的跟前,说道:“傻瓜,没看出来卢公公他是在让着你吗?”

纪雨瞳说道:“没有,没看出来。”

柳世源说道:“卢公公明知我一身万人敌的本领,有我在一旁,怎么能够允许你输了这场赌约呢?”

纪雨瞳可顾不了那么许多,使劲朝着柳世源招了招手:“世源,你别磨磨蹭蹭的了,义父马上就到下一进院落了。”

柳世源张开双臂,说道:“那你还不赶紧抱紧我?”

纪雨瞳啐了下,说道:“就这么片刻的工夫,还要腻歪吗?”

柳世源眉毛挑衅一样挑动着,拖着长长的尾音:“哇哦,不对哦,有一位小姑娘是不是想得有点多啊?”

纪雨瞳听到柳世源的这种口气,才醒悟过来,原是自己想岔了。不过,她却表现出蛮不讲理的状态,把娇俏可人的下巴仰起来,透出一副坏坏的笑容朝柳世源示威说道:“那又怎样?别人想让本姑娘多想,本姑娘还不稀罕呢。”

柳世源跺了跺脚:“我的千金大小姐喂,还不赶紧扑到我的怀中来,再耽搁一时半刻,哪怕使出浑身解数,我也没办法了。”

纪雨瞳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瞧你那语气,别人听了去还真以为我要主动投怀送抱呢,那在别人印象里,可不成了水性杨花轻浮的女子。”

柳世源右肩一晃,于纪雨瞳来了个面贴面站住,伸出右手探到纪雨瞳盈盈一握的腰肢后面,掌心贴在纪雨瞳的后腰,轻轻往前一个推送,纪雨瞳便倒入了他的怀里,再顺手这么一抄,将纪雨瞳公主抱抱在怀中,上半身以极快的速度弯下,在纪雨瞳娇嫩欲滴的红唇上若轻若重点了一下,说道:“好一位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等我得空,一定要好好调教一番。”

即便是院子里只剩下他和纪雨瞳两个人,纪雨瞳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出击弄得羞臊满脸通红,将臻首深深埋入柳世源的怀中。

柳世源轻声道:“雨瞳,躺好了。”

纪雨瞳不再言语,以极小的幅度点了下头。

柳世源一运丹田气,在院墙里划过一道暗色的拖影。只眨巴一下眼睛,便是几丈之外。紧接着,他身形斗转,右脚一个点地,身躯便斜上提纵,从几尺高的回廊上一跃而过。纪雨瞳虽瘦,两个人加起来也是将近三百斤的重量,此刻看来却如鸿毛一般。

被环抱在柳世源胸前的纪雨瞳,就感觉好像腾云驾雾一样,感受刺激的同时,小声尖声叫着。

柳世源移形换影的速度,比汗血宝马冲刺疾驰还要快上三分,没有任何哪怕粗浅工夫傍身的卢永哪里会是柳世源的对手。

不久以后,最后一进院落里传出了嘻嘻哈哈的笑闹声,看来,无论是作为这群人主子的卢永,还是韩雍的近身侍从,很热衷于这场时间短暂的赌约。不大一会儿工夫,在七手八脚帮忙协助之下,三个人彻底脱胎换骨改头换面,即便是自己拿着铜镜去辨认,也会诧异不已。卢永好似米面店的一个掌柜,柳世源是一名苦力,最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纪雨瞳的装扮,她居然成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车夫。由于她的双肩比较消瘦,还被人突发奇想在肩膀上垫上一些东西,显得她骨架子大。

当卢永纪雨瞳以及柳世源再次碰头的时候,卢永既好气又好笑说道:“这群小兔崽子,一听说任由他们摆弄,一个个立刻都爬到我头上肆意妄为。”

纪雨瞳说道:“不过呢,不放开了手让他们做,怎么知道他们居然在这方面还有相当高的天分。义父,以我们目前的打扮,哪怕故意从王敬安插的眼线跟前经过,也不会被认出来。”

第二十七章 阴魂不散命中煞(七)

纪雨瞳说道:“义父,咱们一同到前面,先在韩大人那里试验一番,好不好?”

卢永深以为然,说道:“好哇,这个主意是他提出来的,能不能通过,先到他跟前验证一番。”

说做就做,卢永领着纪雨瞳以及柳世源兴冲冲地走到宅院最前面的位置,只见原本宽敞可以跑马如练武场的前院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他们三五成群,或站着或坐着,兴趣盎然聊着天。此刻,韩雍正领着晓柔,挨个介绍打招呼。

卢永好像一个小顽童,绕着韩雍和晓柔前前后后走了好几圈,韩雍都没有察觉出来。

见此情景,纪雨瞳从韩雍和晓柔身后缓缓靠近,拍了拍晓柔的香肩。

晓柔一转脸,见是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车夫,想到他毛手毛脚做出了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情,心里面很是不悦,正想要斥责与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恍悟着指向纪雨瞳,低声说道:“雨瞳妹妹,是你吗?”

纪雨瞳眨巴了下眼睛,得意洋洋的向晓柔展示着成果:“晓柔姐姐,如何?”

晓柔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说道:“瞧你此刻五大三粗的样子,竟然发出娇滴滴的少女声音,我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话说回来,这乔装打扮之后的效果,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对此,韩雍也是惊讶不已,说道:“好高明的手法,这是出自何人之手?”

纪雨瞳嘻嘻笑了下,说道:“大人您真是不了解您的属下,这是他们通力合作的结果。”

韩雍啧啧称奇说道:“真是没看出来,一个个平时缺心少肺一般,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纪雨瞳说道:“所以古人说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

韩雍问道:“那卢公公以及世源他们人呢?”

纪雨瞳朝着其中一个方位努了下嘴:“义父已经在大人面前晃悠了好一阵子,此时此刻正正面对着你呢。”

韩雍心生好笑,不过又觉得不能不佩服,由衷说道:“到底是众人的智慧和力量,我是服气了。”

纪雨瞳问道:“大人,咱们三个人已经换装完毕,您和晓柔姐姐不需要装扮装扮吗?”

韩雍指了指自己和晓柔:“你是说我们?你们仨装扮就行,我和晓柔就省了。”

纪雨瞳奇怪道:“如果你们不乔装打扮的话,一旦出去了,势必被他们跟踪盯梢,那我们哪里还能尽兴逛街呢?”

韩雍笑了笑说道:“谁说我们不改头换面就出不去这门儿了?昨天,我已经命蒯正良找人连夜赶制出一个运货的板车。这运货的板车内有乾坤,中间有能容纳两个人躺下的夹层,板车上面放上米面袋子或者其他该运出去的杂货杂物,不上来检查的话,谁能想到板车非同寻常呢?有了这个道具,出门才显得更为真实自然,你说对不对?”

卢永走前几步凑到韩雍身旁,说道:“合着,要出这道子门,还得当一次小苦力啊。”

韩雍笑着说道:“做戏要做全套,您说是不是,公公。接下来,就辛苦你们三位了。”

卢永不甘心说道:“你呀你,真是什么便宜都不放过。”

用不了多久,韩雍领着晓柔将族人亲戚都招呼介绍客套了一遍。在事情完毕后,族人们便相互找到平日里熟络的人继续天天说地。他们的周围,韩雍近身的铁卫们负责招呼着。

这些亲兵铁卫们,伺候起来根本没有一个能够细心的,不过韩雍的这些个族人们,谁又会在意这些呢?都是大头兵,能够端茶递水已经不错了。

趁着大家注意力不再在自己的身上,韩雍领着晓柔、卢永、柳世源和纪雨瞳返回了后面的院子中。

在折返的路上,韩雍朝卢永说道:“公公,有一件事情,在下应该算得上是先斩后奏,早一些时候安排妥当了,当下有空和您汇报汇报。”

瞧见韩雍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卢永说道:“好的,韩大人,您只管讲来。”

韩雍说道:“虽说万无一失,不过您的安全不容有失。为了以防万一,在下挑了三十六名铁卫在距离我们不远的街道上保护。他们每个都是身手不凡,不惧生死。咱们几个人有极大的几率瞒过院子外那群监视咱们的王敬走狗,不过,在下始终担心会有突发状况出现。没事儿则罢了,真的出现了什么事情,在下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在下觉得不应该有丝毫的大意和放松,必须时时刻刻有人暗中保护。这么挑明了说出来,可能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你们几位的游兴,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在下不得不这样安排。”

卢永说道:“谢谢韩大人耗费心力为我们着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叫咱们与人不同呢。”

第二十七章 阴魂不散命中煞(八)

韩雍说道:“待我们出了门,他们便会散开在我们左右前后几个方位,所有人的身上都配备有两支短管的火铳,每个人的袖子里都安装有一管插了八根淬上了见血封喉剧毒的强力机簧袖箭,腰间藏有软刀一把,一旦发现有歹人靠近,不由分说,当场便格毙。”

卢永听到后倒吸一口凉气:“如此精良的配备,哪怕是突然出现千八百的凶悍匪徒,也甭想伤到我们一根汗毛。”

纪雨瞳和柳世源听到这话,心里面却不约而同苦笑了起来:“韩大人终究是对我们放心不过,他这是害怕我们借由这个难得的机会远遁。唉,怨不得他,在我们进入后宫之前,他是决然不会对我们放松戒备心的。其实换位思考一下,他这么做事对的,人心难测,谁知道我们此刻想的是什么。”

他们五个人来到赶制好的木板车旁,士兵们将夹层板抽开来,韩雍和晓柔并排躺进夹层后,他的手下七手八脚将夹层板推上,把烂菜叶子等东西胡乱堆了一车。只要车一出门,别人看一眼便会觉得,这是宅院里办喜事儿用不了的杂物。

卢永、纪雨瞳和柳世源,一个坐在前面赶着车,两人分别一左一右低头推着。堂而皇之从侧门出来,拐到摩肩擦踵的正街。纪雨瞳舒适坦然的坐在车夫位置上轻轻扬起马鞭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贺家大哥,近来生意可好?有没有活需要小弟打打下手的?”

这几句话传进纪雨瞳的耳朵里,她吓到身子一软,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纪雨瞳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转头去验证自己所猜,不过她还是使尽全力克制住。她的全身都在颤抖,从马车上跳下来,把头埋得低低的。

柳世源察觉到纪雨瞳的异样表现,关切问道:“雨瞳,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表现的如此惊恐?”

纪雨瞳颤抖着声音:“义父,世源,我听到,我听到蓝小龙的声音了。”

卢永听到后吓得几乎要跳将起来:“你说什么?那个蓝小龙跟到苏州府来了?”

纪雨瞳说道:“我虽然没有和他打照面,但是我却实实在在听到了他的声音。”

卢永问道:“闺女,你有把握没有听岔吗?”

纪雨瞳笃定的点了下头:“绝不会错,女儿恨这个人入骨,所以蓝小龙的声音以及背影,女儿一下子便能够分辨出来,就好像当日他能够在人群中第一眼便认出女儿来一样。义父,你稍微抬高点脚,看看他有没有注意到女儿,女儿怕被他认出来。”

纪雨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已经深深的后怕了。

卢永能体会纪雨瞳的感受,问道:“他在什么位置?”

纪雨瞳说道:“应该在我们马车后面,大概左手边斜后方,靠近街角的位置。”

卢永踮起脚尖,在人流中扫视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到蓝小龙,说道:“女儿,我没有找到蓝小龙,他应该是背对着咱们。不用害怕,转过脸来,得有你才能确定是不是真在。”

纪雨瞳心惊胆战转过身来,只一眼,便看见了在街角位置蹲下,和“贺家大哥”正交头接耳的蓝小龙。让她觉得很是庆幸的是,蓝小龙果然是背对着他们这个方位。

很多事情便如此巧合的出现了。

当纪雨瞳赶着车融入正街的时候,蓝小龙恰巧在前一下站到距离他们不过两丈远的位置,同时又大声叫了下“贺家大哥”。否则,以蓝小龙对纪雨瞳痴狂到几近魔障了的程度,擦肩而过,谁也不敢保证不被他认出来。

纪雨瞳生怕她的声音即使在如此嘈杂的街面上也被蓝小龙听到,把声音压到最低,告诉卢永:“义父,蓝小龙在我们身后大概有六七丈远的地方,一名修鞋匠那里。”

卢永点了下头:“好的,放心,义父心中有数了。”

说完,卢永朝身旁不远处的一个汉子递过一个眼色。

在进入木板车夹层之前,韩雍附在卢永的耳朵边将如何分辨出哪些是他手下的法子授予了卢永。

那名汉子看似毫无干系一般从卢永的身边走过。

在快要超过的时候,卢永低头说道:“身后十丈左右,修鞋匠及旁边那个人,给咱家盯死喽。”

那名汉子并没有接话,眨眼的工夫便超出卢永等人两三丈远,在一处卖罐子的摊位前停下脚步,蹲下来假装挑选商品。

卢永轻轻呼出一口气:“女儿,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不然,就蓝小龙这么一位,便可以让我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纪雨瞳跺着脚道:“这人还真是甩都甩不掉,几千里地了,他还是阴魂不散。”

卢永说道:“看来蓝小龙是贼心不死,仍然惦念着如何霸占于你呢。”

纪雨瞳有点儿急了:“义父,那该如何是好?”

卢永劝慰道:“女儿稍安勿躁,再走一段路便到了韩大人所说的那处酒肆,到了那里,咱们再做商议,如何?”

纪雨瞳六神无主,她是怕了蓝小龙这个如影随形的瘟神,恍惚着回答道:“好吧,女儿真是没有办法了。”

第二十八章 偶遇异域传教徒(一)

当卢永带着纪雨瞳和柳世源将藏着韩雍、晓柔的夹层木板车推入酒肆后没多久,酒肆正门处,一群俊美的少年男女从里面欢呼雀跃的走出来。

他们这群人原本是王敬及其走狗帮凶们重点关照的对象,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却不用担忧会不会被盯梢,如寻常百姓一般在苏州府这样一座人间天堂闲逛着。

直到这个时候纪雨瞳才得空向韩雍问道:“大人,小女子那些从大藤峡一同出来的姐妹们呢?您不是跟我说,她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分批出来了吗?为何不曾见到她们的踪迹?我与她们分开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心里面甚是想念,不知道她们最近好不好,是不是吃的习惯,睡得安稳?”

韩雍回道:“纪姑娘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心无旁骛,专心致志逛苏州城,在下是绝对不会让你的那群小姐妹受一点点委屈的。”

纪雨瞳朝韩雍做了个万福,说道:“知道大人您另有安排,小女子本不该多问。有大人这个承诺,小女子便先谢过大人。”

自打来到明朝,纪雨瞳还没有正经八百见识过像苏州府这样人口超过百万,经济发达,享誉海内外的古代都市。她显得异常的兴奋,牵着柳世源的手,在街道上是东瞅瞅,西瞧瞧,一双顾盼生辉的绝美双眸,不仅仅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连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些男子女子们都忙活不过来了。他们没有一个不被纪雨瞳出尘脱俗的气质所深深震撼。他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少女莫不是天仙下凡,人间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女孩子。

不过,在酒肆中通过韩雍一番宽慰之后,纪雨瞳暂时将遇到蓝小龙这样挥之不去梦魇一样的事情放在一边,她忘了装死鱼眼的事情,牵着柳世源来到了卢永的面前,说道:“义父,在院子里的赌约还算数吗?您老人家可是比我稍稍慢了一步哦。”

卢永狡黠一笑,耍着赖皮道:“差不多啦,差不多啦。”

纪雨瞳说道:“什么叫差不多,义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怕慢了一个指头的距离也是慢,那义父您到底是输了呢,还是没输?”

卢永说道:“好啦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义父怎么说也是长辈,不会和闺女赖账的。”

纪雨瞳将手掌心摊开,开心极了:“义父认输就好,那么之前说好的赌注在哪里?”

看见纪雨瞳两只眼睛往外放着光,卢永宠溺地说道:“干嘛,到了苏州府这样的花花世界便如此兴奋不成?我看你都快成小财迷了。”

纪雨瞳说道:“当然兴奋了,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我都不知道读过多少遍了,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早在广西的时候,便对苏州府心生向往,梦里面不知道多少次夜游寒山寺,终于有了这个机会见到,怎么能够不兴奋。当然了,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如果囊中羞涩,见到中意的东西没法买可真是可惜了的。”

卢永将之前露出来的钱袋子从腰间摘下来,将它往纪雨瞳的手掌心里面一丢,说道:“给,我的小财迷。你义父可是个赌品上佳的人,一向是愿赌服输的。这袋子里的金豆子,就都给我的宝贝闺女花吧。都说有钱难买心头好,这苏州府的商品琳琅满目,够你挑花眼了的。咱可说好了,如果剩下哪怕一文钱,义父可是大大的看不起咱闺女的哦。”

纪雨瞳说道:“这一点义父大可放心,在花银子方面,女人还是非常擅长的。”

不仅仅纪雨瞳一人擅长,估计从古至今任何一名女子都具有这方面的天赋,卢永提供银子供纪雨瞳,韩雍提供薪俸给晓柔。这两名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没有了关乎金钱的后顾之忧,便将手脚放开,在购买商品上大展拳脚起来。两人不问买下的东西是不是有用,只要是合了眼缘的,二话不说,和摊主店主你来我往砍价还价之后,便交了银钱走人。

这一路下来,可是把韩雍、柳世源、卢永三个男子害苦了,他们叫苦连天的跟在纪雨瞳和晓柔的身后,当起了苦力差使。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纪雨瞳和晓柔不知疲倦、兴致盎然接连走过了几条几里长的街道。算下来也有一二十里的路程,两个柔弱纤细的小姑娘却没有任何体力减退的迹象,购买商品的兴致更是没有丝毫衰退,仅只闻名天下畅销宇内的苏绣便各式样买下将近二十件,造型别致的油纸伞每个人拿了两把,香薰紫檀饰品每个人三件,更夸张的是苏州府的传统小吃,三位男子手里面也手指头勾着,手里面端着不知道多少份。

卢永不堪重负一般向韩雍求救道:“韩大人,您的那些近身铁卫们呢?可不可以唤他们前来,搭把手?”

韩雍说道:“唉,公公您是有所不知,那些小滑头,让他们冲锋陷阵上阵杀敌他们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犹豫不带犹豫的。可是别妄想让他们帮你我抱着拎着这些女人家买的东西,他们是誓死也不同意的。”

卢永问道:“你大将军将令一下,这些小子有一个敢不服从的吗?”

韩雍苦笑着说道:“如果硬下军令,他们当然没有一个敢违逆命令的。可是,我的个公公哎,您好生瞅瞅,在我们视线范围所及之处,有一个人影吗?”

经韩雍哭笑不得的提醒,卢永的注意力才从商品上转移到近身铁卫们那里。只见适才还若近若远,高度戒备的二三十人,逐渐和他们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真的完完全全把自己置身于陌生的路人身份上,并且,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撇向别处。一旦卢永想与他们四目相接的时候,他们的余光便迅速收回,装作没看到。

对此,卢永是又好笑又好气,问道:“万一有歹人暴起袭击,他们能够来得及回援吗?”

第二十八章 偶遇异域传教徒(二)

韩雍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放心吧,如果真的出现了意外状况,这些小子能够在电光火石之间冲到我们跟前,用血肉之躯将歹人的凶器挡住。只不过,咱们还是把命令他们过来拎东西的念头打消为妙。”

卢永说道:“只能如此了,我这老胳膊老腿老腰的,今天算是彻底遭了罪了。没想到你的这些手下悍不畏死,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事情。”

韩雍说道:“什么叫做人?只要是人他便有弱点,只要是人他就会有惧怕的事情。”

话音才落下,纪雨瞳和晓柔便转过身来,向着卢永和韩雍问道“义父(将军),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般投机。”

韩雍与卢永赶紧胡乱扯了个慌道:“没什么,没什么,咱们在聊男人们之间的秘密话题,对,男人之间的秘密话题。”

纪雨瞳冲着卢永道:“义父,你们两个神神秘秘的,是不是说关于女儿和晓柔姐姐的坏话?”

韩雍与卢永矢口否认:“没有没有。”

纪雨瞳白了卢永一眼,不再追问下去:“晓柔姐姐,咱们去那边瞧瞧吧。”

晓柔满口答应:“好哇好哇。”

当纪雨瞳和晓柔的注意力从韩雍与卢永身上转移开来的时候,卢永与韩雍才又吁了一口气:“好险,真是好险。哎,对了,世源,为何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难道你就不累吗?”

柳世源只说出一段话,便让听到的卢永与韩雍深以为至理名言,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

柳世源缓缓说道:“公公,大人,在陪同女孩子逛街买东西这件事情上,我秉承一个永恒不变的做法,既来之则安之,不嫌苦不嫌累,不抱怨不埋怨,直至此趟旅程完结为止。”

卢永与韩雍在柳世源说完之后,异口同声道:“字字珠玑,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哇。咱们也就别嫌东嫌西的了,舍命陪君子,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伴侣,能怎么着?难得出来一回,好好陪陪她们吧。”

在三名男人取得统一的思想之后,无论纪雨瞳和晓柔怎么逛怎么走怎么买,跟在她们后面的男人们始终是露出了一张比她们还有逛街兴趣的男人,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不耐烦和疲倦。

最终,两位姑娘的体力还是先三个男人一步耗尽。

纪雨瞳和晓柔觉得各自的腿脚酸疼起来,两个人停下脚步,捶捶腿,问道:“要不,咱们寻个摊点或者酒肆茶馆歇一歇脚吧。”

听到这段话,三名男子好像听到了仙乐一般,全身心得到了解脱和放松,如同小鸡吃米,飞快的将头点了点,满口答应:“可以,当然可以。等休息好了,你们还能再多逛一阵子呢。”

晓柔说道:“将军,你这是要将妾身宠坏了吗?再多逛几条街,我和雨瞳妹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这一趟,每个三两日我们都歇不过来,咱们可没有你们男人那样充沛的体力。”

卢永生怕她们后程发力,赶紧说道:“别干站着了,还是找个酒馆茶社,喝点东西,润润喉咙。”

“好的好的。”

他的这个提议,不仅仅是韩雍和柳世源没口子答应,就是纪雨瞳和晓柔,也是举双手赞同。

柳世源目光如炬,指着前方不远处:“哎,巧了,那里便是一处茶肆,咱们也不挑不拣了,就近去那儿。”

纪雨瞳说道:“最好不过了,我是没有气力再走了。”

就在他们抬脚往茶肆方向移动的时候,四名长相与中土人士截然不同的佛朗机人挡住了他们这群人的去路。

“太爷、公子们、姑娘们,贵人们好。”四名佛朗机人一开口,居然是标准口吻的大明官话。

虽然这四个人的大明官话还略显生硬,但是从发音来看,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四人来到大明帝国的时日不短,要不是几年浸淫,不会有这样的发音效果。

卢永久在后宫,曾见到过向朝廷献宝纳贡的佛朗机人。

在他的印象里,佛朗机人彬彬有礼,十分谦逊。对于拦住他们去路的这四位佛朗机人冒冒失失的举动,卢永觉得非常的诧异,隐隐觉得不应该。不过,出于礼仪之邦大国风范,卢永还是作为代表向四位佛朗机人和蔼地回答道:“你们好。”

四人中的一位开口说道:“两位姑娘光彩照人、清纯脱俗,两位公子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太爷您贵气逼人,在下一眼便能看出你们几位是大富人家。”

卢永他们五个人听到这位佛朗机人的话,不由相视一笑。

他们没想到这位佛朗机人不但将大明官话运用自如,并且还掌握住了不少形容人的词语,说起奉承话是一套接着一套。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卢永他们听到后,觉得非常的熨帖。

别看之前纪雨瞳和晓柔疯狂的购买着商品,但是都是兴起之下的特色玩意儿,花不了多少银子。两个姑娘又是不施粉黛,清汤挂面的,身上的装扮非常的朴素,头上手上更是没有什么配饰,不过从晓柔和纪雨瞳身上由内而外的气质之高贵是再简陋粗糙布匹制成的衣物也无法遮盖的。

但凡从他们对面过往的,没有不觉得他们这群人身份的非同一般。只不过令卢永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竟连海外异域的四名佛朗机人都瞧得透透的。

柳世源小声问道:“韩大人,雨瞳和晓柔姑娘如此引人注目,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会不会打乱您的计划部署?”

韩雍一点儿不放在心上,说道:“没关系的,世源兄弟。只要能够从所住宅院正大光明出来不被跟踪,咱们就不用担忧在意什么,王敬他没那么多的人手和精力对我们所有人一一进行跟踪排查。”

柳世源问道:“那蓝小龙那里该如何处理?他认识雨瞳,会不会将雨瞳的一切统统告诉那个王敬?”

韩雍说道:“据我的推测,蓝小龙如果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纪姑娘,必定会对那个王敬有所保留,不会特意指向纪姑娘,要不然,王敬对纪姑娘起了杀心,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蓝小龙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等纪姑娘和晓柔她们两个人兴尽而归后,世源,我这里有个差事要交给你去办,我要你去打草惊蛇,好好惊吓惊吓蓝小龙。”

柳世源点了点头,说道:“好的。”

第二十八章 偶遇异域传教徒(三)

卢永向四名拦路的佛朗机人开门见山问道:“你们几个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等帮助?如果有的话只管说来,咱们不喜欢藏着掖着,而且你们还是外邦人,更应该坦诚以待。”

四人里为首的那位佛朗机人露出了羞涩的窘迫状,脸上干瘦干瘦不见一点油水的样子:“不知道太爷、少爷和小姐们对我们手中的这些宝贝感兴趣,我们想要出售了变现。”

卢永自言自语道:“哦,看来是遇事不顺,落魄了,没了银两,急着变卖东西。”

他仔细看了看这四名佛朗机人,他们国家特征性非常明显的造型奇特的宽袍大袖不知道已经洗了多少水,早就不见了当时的颜色,袍子上面缝缝补补,裤脚实在是没有办法收拾了,任由它拖在地上,被摩擦撕扯成一条一缕的。

纪雨瞳瞧着他们一个个脸上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忍不住向他们问道:“你们四位,是不是从佛朗机国远渡重洋来到我朝负责传教的传教士?为什么会沦落到今时今日之地步?”

四位佛朗机人唐突拦路推销各自怀中的宝物的时候,虽然满脸的热情期待,不过他们四个人的内心深处就几乎没怎么抱希望,但是,当听到纪雨瞳这样问到他们之后,四个人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浑身止不住的战栗,颤抖着声音问道:“这位小姐,您刚才说什么?您说我们是传教士?您是怎么看出来我们是传教士的?”

纪雨瞳听到佛朗机人如此殷切的追问,心中暗暗道:“坏了坏了,我只不过是生在大藤峡长在大藤峡的小小女子,怎么会有这样广博的见闻?不,不,不,怎么说我的前身也是官宦人家,说不定会有这样的际遇,他们这些人又不知道。”

她朝周围的几个人偷偷瞟了几眼,果然收入眼帘的是满脸的狐疑,她不由得心虚着,硬着头皮指着四位佛朗机人中的一位,他的胸前挂着十字架,说道:“爹爹在我还小的时候曾经带我远赴广州府见朋友,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曾经,我见到过不少像你们这样的外邦男子,你胸前佩戴的那个饰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不是叫十字架?”

卢永问道:“闺女,你竟然连如此稀罕的物件都认得?”

纪雨瞳觉得有点儿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说道:“应该是叫十字架没错吧,我瞎猜的。”

幸亏,柳世源对于纪雨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信不疑,他向韩雍以及卢永两个人解释道:“公公和大人你们有所不知,雨瞳的爹爹曾经是我们那里的土官,对雨瞳向来是倍加呵护,而且对雨瞳接触新鲜事物和人是非常支持的。他们父女去过不少地方,所以雨瞳才会拥有其他同龄姑娘所不具备的胆识和见识。”

“姑娘您认得这是十字架?那,那咱们几个人手里面和怀中的宝贝,姑娘您认得不人的?”

当听见纪雨瞳认出胸前佩戴的饰物为十字架之后,站在纪雨瞳对面的那个人已经有那么一点点兴奋不已至语无伦次。这四个佛郎机人就好像被圈养在拉重物马厩累到骨瘦嶙峋的千里马在即将绝望等死的时候遇到了伯乐似的,浑身颤抖着,将所携带的东西统统呈递到纪雨瞳的跟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看着纪雨瞳,希望可以从纪雨瞳的樱桃小嘴里听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广州府是大明朝佛郎机人最先抵达的城市之一,卢永与韩雍虽然比纪雨瞳见多识广,不过他们毕竟从来没有去过广州府,所以对于纪雨瞳的话,他们倒也是非常相信的。

他们没有对纪雨瞳不相信的任何理由。

由于本身有着比大明朝这个时代多上六七百年的知识,佛郎机人手里面的那几件商品纪雨瞳怎么会不认识,只不过,纪雨瞳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说出来好呢,还是不说为妙。

就在纪雨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卢永伸出手指向其中一位佛郎机传教士怀中抱着的东西说道:“你怀里面外邦琴的造型真可谓是别致独特,咱家在后宫也见过造型各异的乐器,可是像你怀里的外邦琴,咱家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佛郎机人听到卢永这样称呼他怀中的乐器,非常的失望。不过,这已经比他们四个人这些日子碰见的那些人提出的问题有了非常大的提高。他还是将希望放在了纪雨瞳身上,急切眼巴巴盯着纪雨瞳问道:“小姐,您认不认得它?如果认得的话能不能把它的名字告诉我们,我们真的想碰到懂它的人,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见到他们如此的落魄、颓丧和无助,纪雨瞳于心不忍,于是只能做出不是特别确定的样子,用迟疑的口吻把她早就知道的答案说出来:“你怀中的这件乐器是不是叫做小提琴?”

听到纪雨瞳说出正确的答案之后,四名佛郎机传教士仿佛发现了一笔巨大的宝藏一样发出了“噢噢……”的怪叫声。径直原地往上窜出三尺多高,同时手舞足蹈起来,那样子好像在过盛大的节日一般,全然不顾忌其它人的目光,手拉着手,转着圈子蹦蹦跳跳起来。

看到佛郎机人如此反应,卢永他们觉得非常的好笑,于是他们几个人也不着急找歇脚的地方,饶有兴趣的看着转圈的四位,想看看会不会有更加精彩的后续。

毕竟,他们异域风情的舞蹈也是蛮吸引人的。

在庆祝欢腾了好一阵子后,四名佛郎机人才停下来努力将澎湃激动的心绪平息下来。他们调整了一番气息之后,用一种听起来感觉持重平稳的语调问纪雨瞳:“小姐,您喜不喜欢我们手里的这把小提琴?如果您真心喜欢的话,就烦请小姐把它给收了去吧。我们……我们想给它寻一个能知它懂它的好主人。”

说到这里,四名佛郎机人的眼圈已经开始微微泛红。

第二十八章 偶遇异域传教徒(四)

纪雨瞳看着那把小提琴,心里面也有着说不出的激动。这件现代气息非常浓重的乐器,看到它,感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一样,这种感觉,周围的人是没有办法体会的。不过,她还是极力压制住内心的冲动,毕竟,表现太过奇怪的话虽不至于怎样,可毕竟有点说不通。

纪雨瞳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纪雨瞳,凑到纪雨瞳的跟前,问道:“闺女,是不是有点心动?是不是想买?”

纪雨瞳轻轻的点了下头,说道:“喜欢,不过我不是很会这件乐器?”

卢永说道:“这怕什么,都说有钱难买心头好,不会用又怎样,哪怕是挂在墙壁上作为装饰物,也是一件非常雅致的物件。”

卢永向其中一位佛郎机人问道:“咱家很好奇一件事情,你们几个人为什么如此期待我家姑娘买下这件小……小什么?”

纪雨瞳提醒道:“小提琴。”’

卢永点了点头,说道:“对,小提琴。”

被卢永问到的那位佛郎机人羞涩惭愧的涨红了长脸,说道:“作为上帝派到贵国的使者,实在是没有脸提起这件事情。不过既然您老人家问到了,我们必须诚实告知,我们几个人之所以要把这几件心爱之物卖掉,那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三四天没有正经八百吃一顿饱饭了。”

卢永恍然大悟道:“哦哦,懂了,原来是五脏庙里没有东西了,行,既然找到了我们,也算是缘分,那我就掏银子把它们买下,江湖救急,先把眼前的难关给度过了。”

见卢永透露出将要把他们带来的东西买下,四名佛郎机人欣喜不已。

虽然在后宫待了不少年,奇珍异宝见过无数,但是佛郎机人手中的这几个物件卢永却也是第一次见。他觉得很是稀罕,指向另外一个人怀中的东西,问道:“咱家瞧着这个物件也挺稀罕的,是什么?我说,你们也真是不会做买卖,都遇见想买东西的主了,还不好好介绍一番,要不然,人家凭什么心甘情愿掏银子给你们。”

佛郎机人把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老爷您?您的意思是都要了吗?”

卢永看到他们这样,玩心大起,摇头晃脑说道:“那就看你们口条利索不利索了,如果能够说到我心坎上去的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四个人又是鞠躬又是搓手的:“哎呀呀,今天真是出门遇贵人了。”

卢永摆了下手:“哎,不要玩这些虚头巴脑的奉承了,咱家收下了,赶紧介绍你们的宝贝才是真的。咱们几个时光很宝贝,话说,腿脚都逛打晃了呢。”

其中一人小鸡啄米一样使劲点了点头:“好好好,一切听老爷的。”

他说道:“老爷,受累您瞧仔细了,我们怀中的这个宝贝它唤作自鸣钟,是咱们国家用来报时的。”

小心翼翼怀抱着自鸣钟的这位传教士把自鸣钟毕恭毕敬递至卢永的跟前。

他左手托着自鸣钟的底座,右手将自鸣钟表盘上的盖子打开,把自鸣钟表盘上的分针拨转至十二:“老爷您听,自鸣钟马上便会进行准点报时。”

“叮叮……”

自鸣钟发出了清脆动听的报时声,听得卢永啧啧称奇:“嘿,这东西不光精致,原来还有这许多用途。”

佛郎机人吞咽了口唾沫,卖力向着卢永做推销,说道:“这台自鸣钟它的好处便是,老爷您能够随时随刻知道准确的时辰。老爷,你们的国家不是按照时辰计算时间的吗?老爷您长眼看一下,这根相对长的针走上一圈的时候,那根短一些的针会跳到下一个数字,这段时间便是你们常常提到的半个时辰。”

卢永点头表示明白,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子啊。嘿嘿,这宝贝可比公鸡打鸣要强上千百倍。哎,你指给我看看,子时是什么时候?”

佛郎机人指了指表盘,回答道:“老爷您请看,是这里。”’

卢永又问道:“那么寅时是不是就是从这个位置到这个位置?”

佛郎机人夸赞道:“老爷您这可真是一点就透,聪明绝顶啊,不像咱们几个之前遇见的那些个人,不管我们费劲唇舌怎么讲解,他们就是听不明白。唉,不懂也就罢了,还嘲笑我们说自鸣钟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卢永就仿佛是捡到了神奇的宝物一样,又伸手敲了敲小提琴的表面,拿食指拨弄了几根琴弦:“嘿,你们这小提琴不光外观小巧精致,声音听上去也是清脆悦耳,做工水准还是蛮高的。”

佛郎机人对纪雨瞳很是一种难觅知音的样子,说道:“小姐,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荣幸听您演奏上一小段呢?”

纪雨瞳迟疑问道:“这个嘛,我真的是不太会。”

其实,在纪雨瞳的那个年代,她的父亲便重金聘请名师教授她各种乐器,像小提琴这种乐器,她是信手拈来,手拿把攥一样纯熟。看到小提琴,纪雨瞳确实如他乡遇故知一样想去熟络熟络,心里面已经是技痒难耐。眼下唯一让她担心的是,随便露了一小手之后,便技惊四座,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柳世源看在眼中,鼓励纪雨瞳道:“雨瞳,你从小便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通,乐理乐器这种东西,是一通百通的,不要怯场,不妨试一试。”

小柔也在一旁鼓励道:“雨瞳妹妹,你就试一试,也让我们饱饱耳福。”

在柳世源和小柔几次三番的劝说之下,纪雨瞳把顾虑放在了一旁,说道:“那好,我就献献丑,胡乱演奏一小段试试看。”

那位一直捧着小提琴的佛郎机人将小提琴以及琴弓递给了纪雨瞳。

纪雨瞳轻车熟路地将小提琴放在了一侧肩膀处,用下巴轻轻压着琴身。

佛郎机人被纪雨瞳油然而生的气质折服,不再是奉承,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道:“我的天哪,真是太美了,小姐她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小提琴演奏家。”

卢永以及韩雍则说道:“哦,原来小提琴是以这种姿势演奏的,今天还真是误打误撞之下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呢。”

第二十八章 偶遇异域传教徒(五)

纪雨瞳心念一动,心道:“真不知道这个年代的佛郎机人都是演奏什么曲目。唉,算了算了,反正谁都没有听过,我不如就来上一小段梁祝。”

于是,搭在琴弦上的琴弓缓缓移动起来,一段舒缓悠扬的乐曲慢慢流淌进周围人的耳朵里。

街市之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被如同一样的乐曲声所吸引,停下了脚步。当他们见到演奏之人惊为天人的容颜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做出了一个动作,都使劲揉了揉双眼,以为是眼睛出了岔子,纪雨瞳怕是仙女下凡尘吧。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只剩下悠扬的小提琴声。

纪雨瞳只演奏了一小部分便赶紧停了下来,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周围的人,说道:“真是对不住大家了,这小提琴实在是只试过一次,生疏得紧。”

原本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被纪雨瞳这么一中断,所有人都怅然若失叹了一口气,意犹未尽之余,却又开始回味畅想乐曲中的意味,韩雍赞不绝口道:“这曲子真是优美至极,我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曲目,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呐。”

卢永说道:“这小提琴果然是一个难得的好乐器,不过好乐器也得有识货的人才行,得亏你们遇到了我们家姑娘,要不然还不得落得个被劈柴烧火的下场。”

佛郎机人回答道:“如果老爷看得上眼,我们是诚心相让,割爱给这位美丽绝伦的小姐。如果不是混到身无分文,食不果腹的下场,我等也绝不会将这些伴随我们飘洋万里而来的宝贝卖予他人。”

只要卖了手中的小提琴与自鸣钟,四名佛郎机人便有钱买东西吃了。可是心爱之物马上要更换主人,他们又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见此情形,纪雨瞳从钱袋子里取出几颗金瓜子金豆子递到佛郎机人面前,说道:“我朝前人说过,君子不夺人所好,这自鸣钟和小提琴既然是你们心爱宝贝的东西,你们就好好珍惜着。谁还没有落魄为难的时候,这点金豆子是我们小小心意,请你们收下。”

四名佛郎机人连连摆手,说道:“不可以,不可以,美丽善良的小姐,用你们的话说,我们无功不受禄,身为上帝派到你们国家的使者,我们也得保持着应该有的身份和风范。”

在佛郎机人第二次提及他们的身份和使命的时候,卢永问道:“上帝派到我朝的使者?你们是佛郎机国的皇帝派往我朝宣扬你们佛祖菩萨的吗?”

他这么一问,四名佛郎机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好一会儿,才琢磨出其中的意思:“是的,老爷。”

卢永摸着下巴,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四名佛郎机人觉得他们碰到的这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感觉他们有手眼通天的本领一样,想得到他们的认可,在听到卢永发出质疑的声音之后,连忙伸手说道:“尊敬的老爷,我们四人可以对着上帝发誓,我们真的是传教士。”

卢永说道:“嗨,你们误会啦。咱家的意思是,我朝上到万岁爷,下至寻常的黎明百姓,都有着容纳百川、兼容并包的胸怀,是欢迎你们来传教的,而且对于新鲜的各国事物并不排斥,瞧你们官话说得利索的程度,来这里也有些日子了,应该多多少少有些信众才是,为何会混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提及这个话题,四个佛郎机人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回答道:“尊贵的老爷,您问的这个问题,也是我们一直搞不明白的。遥想当年,我们一行人将近二十个,怀揣着替万能的上帝传教至大明帝国的伟大使命,以上帝仁慈和万能的指引,带着一腔的热情,万里迢迢,经历惊涛骇浪,九死一生才来到你们这块伟大神奇的土地,希望贵国的子民可以接受我们万能的主,并且能够在不久之后像我们一般爱上他,忠诚与他。在从广州府靠岸停船之后,我们决定兵分三路,一部分同伴就近驻守广州府,一部分同伴取道北上,去了你们大明朝的京城北京城,剩下的我们则决定前往留都南京城。不过呢,后来我们这一路人在见到居民众多、农商发达的苏州府后,临时决定留下我们四个人,希望可以在江南的富庶地多点开花。但是,在经过一段时日的努力,处处碰壁,我们竟然寸功未立,根本没有一个人肯搭理我们的。”

卢永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啊。”

佛郎机人说道:“苏州府的居民百姓根本就听不进咱们几个人的布道传教,无奈之下,我们决定把期望值降低,决定从白发长者以及中年女子那里入手,结果,仍然是不尽如人意。最后,咱们实在是一点儿辙都没了,便一边行医一边传教布道。”

纪雨瞳说道:“如果小女子猜测不错的话,我朝的苏州居民应该没有什么人给你们看病诊治吧。”

佛郎机人将眼睛瞪的大大的:“美丽的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

纪雨瞳掩面一笑,指着他们的衣着说道:“如果有了行医看病的收入,你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蓬头垢面,一脸的菜色。”

卢永问道:“难道你们前往其它城市的伙伴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吗?”

佛郎机人回答道:“倒也不是,为了能够知晓彼此的进展情况,几个区域间的伙伴会不间断书信往来,可是,在其他同伴身上,却没有发生我们这样举步维艰的情况。”

卢永奇怪道:“嘿,这还真是出了奇了,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呢?”

佛郎机人说道:“直到前一段时间,我们四人是彻底的无能为力了,黔驴技穷,没有别的能耐,只能沿街到各个店铺演奏演奏小提琴乐曲,或者临街摆摊帮苏州市民临摹画像。最近,南京城的伙伴在得知我们的窘迫现状后,邀请我们先暂时过去汇合。为了能够凑到上路的钱,我们四个人合计了一下,决定把手里面仅存的东西卖掉,换上一些吃食,再得一点银钱北上。”

第二十八章 偶遇异域传教徒(六)

从佛朗机人的话里面卢永突然间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讯息,他连忙问这位佛郎机人道:“你说什么?你说你们会帮别人画人像?”

佛郎机人点了点头,拍了拍背后的东西:“回老爷的话,我原本是主攻油画的,有将近二十年的功底。您看,我身上背着的是吃饭的家伙事儿。”

那是一个被用得有些破旧的画夹。

卢永是一点不懂东西方文化的差异,问道:“什么叫油画?和我们的画法有什么不同吗?”

佛郎机人搔了搔后脑勺:“呃呃……还真让老爷您给问住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卢永摆了下手:“也不用费什么口舌解释,最好的解释就是拿画作来瞧。小伙子,你身上有没有画好的画作,展开来我们鉴赏鉴赏,便知道你功力如何了。”

四名佛郎机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昏眼花口干舌燥将手中的东西推销了好几个时辰,可是苏州府的居民们围观瞧热闹看新鲜的是里三层外三层,一旦让他们掏银子,大家都作鸟兽散。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在他们看来如天使一样的小姑娘识货,但是眼跟前这位似乎是小姑娘长辈的半百之人却一直在东拉西扯问着毫无价值的问题,眼看着纪雨瞳已经掏出了金银,他却横插一杠,愣是将问题给转移到了别处。

传教士在佛郎机国以及周边的国家是什么身份地位?那可是上帝亲派的使者,是备受国民尊重和爱戴的,地位非常之崇高。

但是,信心满满踏上人间天堂苏州府的土地之后,看到繁华富庶欣喜之后,却是接二连三的打击,没有人在乎他们是不是上帝的使者,因为所有人都不想听他们讲什么是上帝,大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排斥、奚落自始至终伴随着他们。

四个人胃里面已经向上面翻涌着酸水,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他们心里面盼着念着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身上能有几十个大子儿,往路边的八仙桌使劲一拍,让小二上几笼屉的肉包子菜包子,大吃特吃一顿。

他们肚子里窝着火却又不敢发出来,自称自己原本主攻油画的那位佛郎机人不情不愿把画夹从背上取下来,打开后,慢吞吞取出一张画作来。他心里面飞速转着,想着如何将现在的话题重新转移回交易小提琴以及自鸣钟上。

他展开画作,递到卢永的面前,说道:“老爷您请看,这是我万里之外的故乡,我画的是他们收获农作物时候的情景。”

卢永定睛瞧了瞧,只见一幅众多佛郎机人在农场耕作收获的画面跃然纸上,穿着佛郎机国传统服饰的农妇农夫,有的打捆,有的收割,有的赶着运送粮食的马车,栩栩如生,就像是在纸上面活了一样。

卢永这才对佛郎机人肃然起敬,由衷赞叹道:“这简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果然是出自你手?”

佛郎机人说道:“如假包换的,老爷,虽然这些年忙着传教的工作,但是我并没有放下老本行。”

卢永说道:“真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好,非常好。”

佛郎机人见卢永似乎忘了小提琴以及自鸣钟的事情,硬生生将话题给拗回来,问道:“老爷,实在是对不住您,先打断您一下,您看看小提琴以及……”

他打断卢永,卢永也反过来打断他,问道:“如果你帮人画像的话,一般情况下一幅画多少银钱?”

佛郎机人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啊……”

卢永又问道:“我问你,一幅画收人多少钱?”

四名佛朗机人相互看了看,不由得心中狂喜不止,真没想到东方不亮西方亮,眼前这位长者似乎是要找他们画像。

声称会画油画的那名佛郎机人在心里面盘算了起来,如果这钱要多了,生怕好不容易出现的财路转眼间就给黄了。要的少了的话,岂不是大大的亏待了他们四人。他使劲咬了咬牙,心虚地试探性将食指慢慢竖了起来,并没有说一个字儿。

卢永吧唧吧唧了几下嘴巴,有些肉疼的样子回道:“得一两纹银呐,好像贵了一些。不过呢,瞧这逼真的程度,价格倒不是不可以接受。韩大人,咱家的钱袋子已经落入闺女的手掌心里了,您带的银两够不够晓柔姑娘花用的?”

韩雍说道:“卢公公您尽管放心用。在下身上不光带有银两,还有几张小额的银票。”

卢永说道:“算是咱家向您借的,待一会儿回到宅院府地处,咱家再补还给你。”

听到卢永脱口而出的价格,这四名佛郎机人差一点儿没有栽倒下去,尤其是会画油画的那位。他本来是抱着狠狠宰人的念头,竖起的那个食指,只不过是一百文大字儿。让他大出意料之外的是,眼前这位老爷认定的价格是他原心理定价的十倍。

四位佛郎机人的脑海里冒出来这么一段话:“这几位可是不差钱的主儿,是难得一遇的财神爷哇。”

他们心里面冒出来一股冲动,想要按照他们佛郎机人相遇的礼节,给跟前这位下巴光溜的中年男子脸庞两侧狠狠亲上一大口。

令他们幸福感爆棚的事情还远远不止于这一点,卢永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几乎让泪水夺眶而出,卢永说道:“哦对了,你们给小提琴及自鸣钟都说个价吧,我们都要了。雨瞳,这可是你喜欢的玩意儿,得自己花钱购买才行,父现在是一文不名哇。”

纪雨瞳欢呼雀跃道:“放心吧,义父,您给的钱够用。”

“六……六十两纹银……”绘画出身的佛郎机人瞧着卢永连一幅油画都肯画纹银一两,便决心趁此难得的机会好好宰一宰眼前的冤大头。只不过,在他吐露出话语的时候,多多少少是没有底气的。

他心里面活泛起来的这么点小心思怎么能够逃脱火眼金睛的卢永,最是察言观色的卢永非但不觉得可恶,反而觉得这个金发碧眼的佛郎机人很是可爱,他缓缓摇了下头,嘴撇了一下,说道:“不对,贵了。”

第二十八章 偶遇异域传教徒(七)

佛郎机人听出了卢永嘴里面犹疑的意思,有点急了:“不贵不贵,这个价格怎么会贵了呢?我们手里面的这两件宝物可都是出自我们佛郎机国顶尖的匠人之手,每一年也做不出几件成品,在我们国家可是最抢手的。来到你们尊贵的帝国已有一段时日,如果不是遇见了像你们这样慧眼识珠的买家,我们才不会割爱呢。您看看,它们两件多精致,多么符合老爷小姐少爷们的贵族气质。”

卢永心里面暗暗偷笑,这四名佛郎机人也不知道卖了多少天都无人问津,偏偏遇到咱们却说出这么一番言语来,怕是这四名佛郎机人在苏州府待得久了,浸染了市井商人奸猾的那一套,他开着玩笑问道:“哦?我们对你们的自鸣钟以及小提琴感兴趣,我们便是贵族了?你们难道就不怕咱这几位贵族身上的银两不够吗?”

看到佛郎机人着急的样子,卢永决心再逗逗他们。

果然,佛郎机人更加着急了,焦躁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卢永朝纪雨瞳夸张的做了个表情,故意问道:“雨瞳,咱家的钱袋子里头还有没有六十两银子?”

纪雨瞳心领神会,一本正经的将扎紧钱袋子口的绳子打开,一手捧着钱袋子,一手伸进去装模作样的数着,似乎还念念有词换算了一遍,才向卢永说道:“义父,这一路上被女儿东买买西买买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了,袋子里也就不到三十两银子,这,这可如何是好?”

“啊……这样啊……”

四名佛郎机人学着曾经见到过的苏州府商人,将声音拖得长长的,口气里带着遗憾同时也带着一点点嫌弃,他们将姿态给抬高:“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可能没有办法把带来的东西卖于你们。”

毕竟,迫切需要银子的是他们四位,而不是纪雨瞳一群人。

卢永摊开了手,耸了耸肩膀,做出了无奈的表情和动作:“看来咱们与这两件宝贝是缘分不够哇,既然如此,也没有折中的好办法了,几位还是再在街上寻摸寻摸它们真正的主人吧。”

卢永装出了非常想买,却又囊中羞涩的模样,朝佛郎机人手里面的小提琴与自鸣钟恋恋不舍看了几眼,失望至极,重重叹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准备擦身而过,继续向前走。

卢永一迈开步子,他周围的韩雍、柳世源、纪雨瞳和晓柔也开始抬脚准备离开。

他这一动可不要紧,四名佛郎机人可是彻底慌了神,会油画的那位赶紧上前拦住:“哎哎哎,我最尊贵的老爷,价格方面嘛,我们还是可以做出适当的让步的,我们出价,您还价,又没有一口咬死。”

卢永说道:“你这话说得是没错,可是你们四位出的这个价钱和我们实际能够支付的价格相去甚远,我们也没这个脸皮砍价,达不成一致驳了回来也挺没面子的,既然知道了结果,何必要碰一头青呢。”卢永一边说着话,一边偷笑瞧着四名佛郎机人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焦虑。

绘画的佛郎机人说道:“尊贵的老爷,您稍安勿躁,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四个伙伴商量一下。”

这四名演技拙劣的佛郎机人眼看着奸商没有做成,还即将要把到嘴的肥肉给丢了,继续蹩脚的煞有介事换上非常为难的样子,走到距离纪雨瞳等人差不多一丈开外的地方,拿腔作势凑到了一处,热火朝天商量了起来,听那动静还很是不小,恰巧能够传进卢永等人的耳中。

其中一人说道:“要不然就把小提琴以及自鸣钟给了那位尊贵的老爷和美丽的小姐吧。”

另外一人负责持反对意见,坚决不同意道:“不行,绝对不行,价格实在是太低了,咱们都亏死了。”

第三人则是在中间调停的身份:“我觉得能行,你瞧瞧咱们的小提琴和那位美丽的小姐是多么的相配,就咱们眼下这打扮,实在是对不起如此有灵气的宝贝。我们不能只将眼光放在银子多与少上,更要给它们寻找到一位知道它们懂得它们珍惜它们的主人。”

第二位有些动心了,不过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摇了摇头:“我还是持有原本的想法,不能够啊,差了差不多一半呢。我们心理价位是六十两,他们只肯出不到三十两。”

第四人开口道:“要不然这么办,咱们还是举手表决最公平,少数服从多数。”

其他三人对于这个提议,表示同意:“好,就这么办。”

“一二三……”

第二十八章 偶遇异域传教徒(八)

在经过一番短暂却激烈的讨论之后,四人重又回到卢永的跟前,说道:“看来咱们手上的这两件宝贝与尊贵的老爷,以及您最最美丽动人的女儿有缘,我们四人的意见是,二十六两银子,老爷,真的不能再还价了,这是咱们四人的底线了。如果老爷您觉得这个价格够诚意的话,我们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卢永笑了起来,说道:“这样才对嘛,做起事情来就是要干脆利索,你我都觉得有赚就好,千万别再说占了你们便宜哦。”

四名佛郎机人被卢永一下子给说破,都不约而同红起脸来。

卢永冲着纪雨瞳道:“女儿,付给这四位传教士纹银四十两。”

“啊,老爷您说什么?”四名佛郎机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纪雨瞳从钱袋子里掏出几颗金瓜子金豆子,递到那名会画油画的人面前,柔声道:“来,拿着吧。”

会画油画的佛郎机人伸出双手接过望眼欲穿的金豆子,泪水瞬时涌出眼眶,多日来的委屈和难过消失无踪,连连说道:“谢谢谢谢,实在是太感谢了。”

卢永说道:“咱们有句话叫做有钱难买心头好,只要卖方有十足的诚意,哪怕付上比卖方卖价多一些的银钱,咱们都会出。毕竟,黄金有价,诚意无价。不好意思,适才与你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请万勿介怀。”

佛郎机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不会不会。”

卢永继续问道:“咱家手头上的活你们还做不做?”

佛郎机人答道:“尊贵的老爷,您是说画像吗?”

卢永点了点头道:“没错。”

佛郎机人问道:“是帮眼前这两位美丽的小姐吗?”

卢永指着纪雨瞳说道:“就她,你们嘴里面美丽动人的小姐,以及差不多三四十名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

“什么?真的吗?我的天呐,万能的主保佑。”

对于这四名佛郎机人来说,三四十名姑娘的画像酬劳如果按照一两纹银一幅计算,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横财。不过,在卢永一出手便是四十两纹银的大手笔之下,画油画的佛郎机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尊贵的老爷,真的不好意思,适才我说了谎,平日里我油画的报价,只需要一百文铜钱。”

卢永摇头,肯定道:“不不不,我觉得,你的画作,值得上一两银子一幅。”

佛郎机人说道:“尊贵的老爷,我欺骗了您,难道您不生气吗?”

卢永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错能改了吗?形势所迫,为生活所困,让你们在异国他乡为难了。你们也无需心怀愧疚,咱家就算替我朝欢迎你们的到来。走走走,原本我们就是准备要在附近寻摸个酒肆,要一间雅室歇歇脚,再点上苏州府当地的特色菜,大快朵颐顺便解乏的。画作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你们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随我们一同前往,如何?”

四名佛郎机人问道:“我们可以吗?”

卢永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可以。待到了酒肆,先帮咱家的女儿画一幅像,假如画出来的效果与你拿给咱家看的不相上下的话,那么剩下的三十名小姑娘的人物画像也就全部交由你来完成,如何?”

四名佛郎机人赶紧应了下来:“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尊贵的老爷,是您让我们重新燃烧起在苏州府继续传教的信念,谢谢您的这笔钱。有了这笔银子,咱们四人便能够在这里坚持下去了。”

卢永问道:“嗨,咱们都干说半日了吧,还没有请教四位传教士尊姓大名?”

画油画的佛郎机人手指指向抱着自鸣钟的那位传教士说道:“他叫安东尼奥。”

然后指向拿着小提琴的佛郎机人说道:“他叫路易斯。”

再介绍第三人说道:“安德烈斯。”

最后才介绍自己说道:“我叫何塞。”

卢永听到他的名字后奇怪问道:“你们佛郎机国也有何这个姓氏吗?”

何塞楞了一下,不准备纠错,说道:“也可以这么说,算是有吧。”

卢永向另外三个佛郎机人说道:“我说安,安什么来着,你们三个人的名字比他绕口多了。前面便有个小酒肆,看着挺别致的,要不然咱们就去他们家,如何?”

安东尼奥、安德烈斯、路易斯和何塞回道:“一切都听尊贵的老爷您的。”

卢永说道:“既然都无异议,走吧。”

“好嘞。”

卢永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因为每个人都得到了所需要的一切。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一)

一伙人顺着卢永指向的那座酒肆走了过去,当距离还很远的时候,便有一名看上去乖巧伶俐很会来事儿的店小二满脸热情的迎将上来,边走边说道:“哎唷,瞧几位贵客一定是来咱们酒楼吃饭的吧。”

韩雍冲着店小二道:“眼力劲儿不错,而且很自信,拿着吧。”

小二一探手,轻车熟路便将韩雍扔在半空中还没落到他胸前的一串铜钱接在了手中,顺势滑进了袖口,更为卖力的上前伺候:“谢谢大爷的赏赐,爷,您几位面生得很,应该是第一次到咱们同福居酒馆吧?”

韩雍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得劳烦小二哥伺候着啦。”

小二点头哈腰,回道:“爷您客气了,这是小二本分的事儿。”

说完,他将白色的抹布往肩膀上一搭,冲着里面高声喊道:“贵客九位,里面雅间请。”

他的声音又尖又高,很有穿透力,惹得里面的食客以及街面上过往的人都往卢永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卢永跟着小二一边走一边问道:“我说小二哥,你们同福居酒馆都有哪些拿手菜,说来于我们听一听。”

小二回道:“回爷的话,咱们同福居酒馆最近正主推三素三荤一点心。”

卢永一听:“呵,主推的菜听起来就非常丰盛嘛,说说都有哪些好吃的。”

小二回道:“三个荤菜呢是清炖蟹粉狮子头、松鼠鳜鱼以及蟹黄汤包。”

卢永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嗯,看来今儿个是挑对了地方,听着这几道菜便食指大动,很想大快朵颐一把呀。”

小二听了后,赶忙趁热打铁:“三道素菜连苏州知府各衙门的大人老爷们都百吃不厌,常吃常回头的长寿菜、徽州毛豆腐以及太祖烧香菇。”

“最后的一点心便是咱们苏州府传统的苏州船点。不晓得咱们小酒馆的粗茶淡饭能否入得了几位贵客的眼?”

卢永朝着韩雍说道:“韩公子,你可是地地道道的苏州府人,还是你来拿主意做决定吧。”

走进酒楼了,卢永随口将称呼给改了。

韩雍心领神会,回道:“卢老爷,小二介绍的算得上是比较具有代表性的苏州府特色菜,要不然,咱们就听小二的介绍,他上什么咱们吃什么如何?”

卢永哈哈笑了笑:“韩公子,客随主便,到了您的地界,地主之谊得是您来当,银子您出,您说了算。”

韩雍说道:“那行,我就托大做回主。小二哥,一定给我们安排一个雅致清净的房间,告诉你们家厨子,菜食上面多用点心,吃得爷们高兴了,赏赐一定少不了你们的。”

小二一听后面还有赏赐,没口子连连点头说道:“谢谢贵客赏赐,谢谢贵客赏赐,今天清早房檐喜鹊叫得欢,小的就知道一定会遇见贵客,小的先替后院忙活的伙计们先谢贵客们的恩赏。”

韩雍说道:“除了你刚才提到的三素三荤一点心,有可口的只管上来,咱们几个人都走了上两个时辰的路,饿得慌,食量可都小不了。”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二)

“好嘞,爷请好吧您嘞。”

小二再次将抹布扯下来甩到空中搭到肩膀之上,扯着嗓门继续道:“二楼雅间凤栖梧桐贵客九位,好菜好酒伺候起来啦。”

小二抬脚正准备头前引路,卢永连忙打住说道:“小二,不忙不忙,先停一停。”

小二转过头询问道:“我的爷,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的吗?”

卢永说道:“其他的菜老爷我姑且不去管它们有多好多出彩,唯独松鼠鳜鱼这道菜,把功夫给我做足做透了,到时候,味道能够让一桌子称赞的话,韩公子赏赐你们多少,我加倍随上一份。”

小二听了后,眼睛放光,眼都要笑没了:“哎呦喂,几位爷,你们是让小的们过上节的节奏哇。您放心,小二一定盯着他们把菜的味道做足了,一定让你们满意。”

何塞等四名佛郎机传教士饿得咕咕叫的胃早就泛着酸水了,在听到酒馆小二报出似乎从字面都能闻出菜香味的名字时,他们便止不住一声接着一声吞咽着口水。这几个人在苏州府也已经混迹了好一阵子,这几个菜名可以说得上是如雷贯耳,只不过一直苦于囊中羞涩,根本舍不得花那些银子去品尝一下,没想到穷困潦倒到举步维艰的时候遇见卢永等人,不但卖出钟表以及接着的绘画轻轻松松将大几十两的银子收入囊中,还能借此机会胡吃海塞一通。四个人站在韩雍和柳世源的身后,不由自主暗暗将双手搓了搓。瞧那样子,何塞他们是做好了甩开腮帮子大吃特吃的准备。因为他们明白,如果今天的大好机会给错过去了,那么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一次吃到苏州府的人间美食。

小二指引着卢永等一众人等朝着二楼的雅间走去,跟在后面的韩雍非常纳闷,朝卢永问道:“我说卢老爷,难不成您老人家对咱们苏州府的这道松鼠鳜鱼情有独钟不成,为何其他的菜是不是做得好您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唯独对这道菜如此期待?”

卢永半转着身子对韩雍笑了笑说道:“不不不,我这个人虽然爱吃,但是对吃什么并没有特别讲究的地方,只不过呢,我知道在咱们这群人之中,有那么一位倒是对松鼠鳜鱼很是看重呢。”

纪雨瞳听到卢永神神秘秘的说着话,问道:“哦……原来义父之所以对这道菜如此的上心,一切都是源自韩公子哇。”

韩雍奇怪道:“因为我?”

卢永点了下头,说道:“到底是父女俩,女儿深知我心。没错,正是因为韩公子您。前几天,王老爷邀请贵宾作陪请韩公子吃了一次大宴。今儿个,唤咱们出银子做东,好好为韩公子贺上一贺。”

韩雍问道:“卢老爷,在下有点儿纳闷,您老人家是如何知道我喜欢吃松鼠鳜鱼的呢?”

卢永回答道:“因为我曾经听人说韩公子很喜欢一首诗词,巧了,写这首诗的是当朝的一人,与韩公子一姓,你们呢,还是老乡呢。”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三)

韩雍知道了他说的是谁,笑着问道:“他也是苏州府的?那么,卢老爷知道我喜欢的那首诗的内容了?”

卢永抬头回忆了一会儿回道:“这首诗的名字嘛,很长的,应该叫桂江鲫鱼甚巨且美食之有作,我也不知道准确不准确。不过呢,诗词的内容我应该没有记错,它的内容如下,桂江霜鲫长如许,绝似松江一尺鲈。鲫美终非故乡物,临风长啸忆三吴。”

说到这个地方,小二也将脸转过来凑近了说:“老爷您刚才吟诵的诗句,小二虽不才,倒是常常听别人提起,耳熟得很,它应该是咱们苏州府的当时名臣名将韩大人的名作。”

卢永惊奇问道:“哦,没想到你也知道?”

小二说道:“老爷别觉得小人这是在炫耀,韩雍韩大人眼下可是苏州府人尽皆知的大红人,他可是实实在在为咱们苏州府的老少爷们大大出了一口气,长了脸。过去,因为受张士诚那个贼人的拖累,从太祖皇帝开始,咱们苏州府的百姓便不受待见,不管是为官的老爷们,还是咱们市井乡民,都受着周边人的气。这下可好了,咱们能够扬眉吐气,挺直了腰杆做人了。”

卢永说道:“照小二哥这么一说,韩大人如此钟爱的松鼠鳜鱼,呢,你眼前这位可是和他同族同宗,是不是得比其他客人更加上心用心一些?”

小二回道:“这一点请老爷和公子放心,一准儿让你们几位满意。”

来到二楼,通过了大概五六丈的走廊,来到尽头一间房,小二轻轻推开房门,说道:“老爷、公子、小姐,以及这几位,麻烦你们稍候片刻,饭菜即刻便给送过来。”

韩雍拍了拍肚子,说道:“聊着天的工夫,已经有点儿饿过劲儿了,反倒不觉得有多饿,好的菜品是需要时间的,也不用急着赶着上菜,多多用心,你只管去忙你的,咱们在雅间歇歇脚。”

当小二退出雅间将两扇门带上之后,九个人依次找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卢永朝向韩雍说道:“苏州府不管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没有不精致的,咱们来这里一趟不容易,多等一时三刻也是值得的。听,何塞的肚子就没停下来鸣叫。”

何塞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将肠鸣声越来越大的肚子用两手捂住,还微微弯了弯腰,说道:“让老爷和公子小姐们见笑了,咱们四个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上一顿正经的饱饭了。”

卢永说道:“我们中华大地向来是礼仪之邦著称四方,千百年来都是海纳百川的,诸国来朝没有不倍加礼遇的,怎么到了你们这里便生出了怠慢的情形呢。我猜一定是你们这一行四人传教的时候操之过急,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才招致声名在外,在往后的日子处处碰壁。”

听到卢永这么一说,何塞将脖子伸得长长的,一副又不服气又很委屈的样子:“卢老爷,您可不能这般揣度咱们。为了能够让苏州府的百姓接受上帝,咱们四个人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所有能够用上的法子咱们都一一试了试,并且我们在待人接物方面非常小心,唯恐因不了解当地的风俗习惯惹到他们。可是,当地的乡亲们宁愿去信奉那些透着十足邪气的宗教,也不肯接受能够关爱众生的万能的主。”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四)

听到何塞的话,韩雍一下子提高了警惕心,问道:“何塞,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咱们苏州府的乡亲们信奉的宗教是邪教?”

何塞坐在靠近上菜的位置,他将虚掩着的门拉开一道缝隙,探出头朝着过道看了看,瞧着没有人过来,这才小声回答韩雍道:“我们也不能就诋毁说是邪教,只不过咱们几个外来的人看那教派邪里邪气的。话说这个教派在苏州府当地已经存在有一段时日了,教众已经在各个阶层都有,规模不算小了。老爷,适才领我们上来的那位小二,应该也是教派中人。”

韩雍奇怪道:“咦?刚才那小二的行为举止和其他人并无异常的地方,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便是你话里面提到的那个邪教的人呢?”

何塞说道:“入了那个教派的男性信徒身上会有一处标记非常的明显,待一会儿那个小二返回的时候老爷您不妨留心观察一下,那名小二的脖颈上有一根用白、红、黑三色四线搓拧在一起的绳子,绳子上坠着的是一尊弥勒佛像。”

卢永说道:“胸前佩戴弥勒佛像好像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啊。”

何塞说道:“虽然小的对于佛教知之不多,但是皮毛还是懂一些的。这些男性信徒身上佩戴的弥勒佛像与大明朝正统佛教供奉的弥勒佛像造型不一样。寺庙里的弥勒佛像小的也见到过,大多是盘腿坐着乐呵呵笑着的造型。那些人脖子上戴着的那尊弥勒佛像则是一只脚站立,另外一只脚则弯曲着搭在膝盖上面,右手的手指指着天空,佛像的腰际处还盘着一条青龙。”

韩雍若有深思说道:“这样的造型果然透着邪乎的气息,何塞,他们除了佛像这一点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邪门之处?”

何塞说道:“当然,只不过,这些人很会伪装,他们平常表现出来的,传达给乡里乡亲们的都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种善因得善果等等和正统佛教教义差不多的东西,如果想要发现他们邪门的地方,只有以身涉险才有可能体会感受到。”

韩雍愣住了:“喔?你这话怎么讲?”

何塞说道:“在数次受挫,发现没有什么人愿意信奉咱们万能的上帝之后,我们几个人便商议向这个新兴的宗教取取经,学学他们是如何传播教义的,结果这深入一了解不要紧,居然让咱们四个人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宗教会时常花言巧语诱骗尚未出闺阁,拜佛求神找寻心仪男子为夫婿的年轻女子。不知道两位小姐是否有这个胆量。如果两位小姐愿意试上一试的话,可以在那位小二返回雅间之后,在闲聊言谈之间透露‘心中所想’,那位小二十有八九会出手诱骗两位小姐。”

韩雍弯曲着食指,磕了磕桌面,问道:“卢老爷,您觉得能行吗?”

卢永把眉头皱成了个川字,说道:“如果何塞所言不差的话,这个新兴的宗教果然透着邪气。”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五)

柳世源说道:“卢老爷,您是不是觉得这个新兴的宗教是在以布施传教为幌子,私底下却一门心思做着坏人良家女子贞洁的勾当?”

卢永点了点头道:“这种事情,我听得多也见得多了,从种种迹象不难看出,他们正是这样一伙伤天害理的贼人。雨瞳、晓柔姑娘,你们两个想不想做一回涤荡世间污秽、惩恶扬善的侠女,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呢?”

纪雨瞳与晓柔分别在卢永的左右侧坐下,想到邪教犯下的种种恶行,脑海里呈现出被蒙骗女子醒悟后无脸见人甚至走上绝路的画面,纪雨瞳不由得柳眉倒竖,说道:“义父,待会儿我便和晓柔姐姐去试探试探那个小二,从古至今,女人的贞洁名声胜过性命,假如他们真的打着宗教的幌子做着人神共愤的事情,那简直是不可饶恕。”

卢永说道:“好,咱家的女儿就是如此的有胆识,侠骨柔情。”

见有人义愤填膺的向自己的竞争对手出手,原本是该兴奋激动的事情,但是何塞却高兴不起来,他看着眼前这几个人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面有些担忧,说道:“我说几位尊贵的老爷和两位美丽的小姐,小的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们出于愤怒随耳那么一听就行。那位小二返回后只要随随便便试探验证即可,千万不能继续深入下去,尽量不要招惹他们才是。”

纪雨瞳问道:“这是为什么?”

何塞说道:“他们这伙人在苏州府已经有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可以说得上是根深蒂固,不但有成千上万忠诚的信众,并且与官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拥有着相当庞大的势力。他们那位名唤许道师的大师公,据说神通广大,不但能够吞剑吐火,赤脚踩踏火炭,伸手下油锅捞铜钱,更能撒豆成兵,掐指一算便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被信众成为再世活菩萨,非常受到众人的敬仰。”

纪雨瞳觉得很是不可思议的将眼睛瞪得大大的说道:“这,这分明就是江湖上非常低劣的骗术嘛,为什么还有人上当,在苗疆地区很多人在节日里都会表演助兴的。”

卢永说道:“闺女,你可要知道,苏州府和苗疆之间可是隔了万水千山的,他们未曾见过也不算稀奇。”

何塞疑惑道:“美丽的小姐,你说那位大师公的神通都是骗术?”

卢永说道:“咱家的女儿可是见多识广,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前往苗疆人家的寨子验上一验。苗人每逢佳节来临的时候,会有很多年轻人轮番着表演上刀山下火海的本事,阵仗可要比一位所谓的‘大师公’要大得多。咱家在京城的时候天桥那里也逛过,不少人都有过类似的表演,不过你刚才提到的那几样中,有那么一些算得上是不传之秘,没有师傅领进门的话,别人是无法学成的。这几样不传之秘,给他钻了空子,让他的神秘气息得到了加成。”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六)

何塞还是继续道:“老爷,您,您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卢永呵呵笑了笑:“何塞,如果你还是觉得玄之又玄的话,给老夫几天时间,老夫命人寻找几位江湖艺人来,假如他们可以表演你刚才提到的那几样神通,你和你朋友的自鸣钟以及小提琴的货银、人物画像的报酬,咱家可就不给了哇。”

一听到涉及到银子,何塞连忙回道:“小的原本对于许道师的那些个神通一直是深信不疑的,万万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不过,尊贵的老爷,美丽的小姐,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劝你们不要去招惹他们,小的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位大师公的背后,好像有一位能量极大的大人物帮他们撑腰。”

韩雍问道:“大人物?能量能有多大?苏州府放眼瞧过去,算得上手眼通天能量极大的大人物,好像也没有几个能够格吧,难不成是官府衙门里的哪位?”

何塞神神秘秘将本就不高的声音继续压低了说道:“如果仅只是苏州府官府衙门里的人,应该也没那么让人毛骨悚然。据知情人透露,这位神通广大的大人物极有可能是从京城皇宫里出来的。”

卢永说道:“从京城皇宫里出来?眼下在苏州府待着的,而且是从皇宫里出来,满足以上两个条件的,也就不过公公三位罢了,你话留半句什么意思,指的是哪位,不妨直说。”

何塞说道:“另外卢姓、陈姓两位公公来到苏州府不过旬日,邪教出现时日已几月有余,就只有那位王姓公公啦。小的听人讲,负责帮皇上以及贵妃娘娘办采买的那位王公公还未到苏州府,一众苏州府当地的官员出城门十里恭迎大驾的时候,那位大师公许道师更先官员们一步纵马驱驰百多里,与那位王公公同马车而坐,一路上聊到苏州府的城中,他们两人根本就是老相识,而且关系还非同一般。”

卢永皱了下眉头:“怎么苏州府任一件事儿都有王敬搅和在里面,经何塞这么一说,这件事情确实有点棘手。”

原本,话赶着话儿说着,义愤填膺的要锄奸惩恶,是卢永玩性大发的一句话。他哪能不晓得孰轻孰重?带着纪雨瞳以及诸位女孩子,首先就要确保将她们毫发无伤的送入宫中,哪里还有“闲工夫”插手苏州府的“闲言琐事”。即便是遇见了不平之事,只需要表明了身份,向当地主事的官员交待一下,谁还不看在他以及李贤大学士等诸位大人的面子上尽力去办。

只不过,当何塞提到王敬与邪教的事情有关之后,卢永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苏州府的这趟浑水他想去趟一趟。

苏州府城郊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千金难买的缅刀,万两白银难求的大宛宝驹,一身横练功夫的江湖恶人;苏州府城内,纵横跋扈的锦衣卫,丧尽天良的邪教,要说这王敬没有做出罪恶滔天足以丢掉性命的勾当,他都不相信。如果能从王敬这里撬开一道口子,搜罗一些有利的证据,说不好能将万贵妃的左膀右臂给卸下来一个。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七)

后宫中,皇太后她老人家虽然一直示弱,任由万贵妃胡作非为,但是她并非任之听之,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找寻良机,找寻一举将万贵妃一党铲除殆尽的良机。怀恩以及张敏等志同道合之士秉承着皇太后的理念,在耐心的等待。然而,却一直没有好的机会出现。

好不容易在苏州府出现了绝佳的机会,卢永怎么可能任由它就这么白白从眼前溜走呢。

前一段时日,宫中便有人将消息传递到他这里来,说是为了讨万贵妃的欢心,皇上竟然将官方盐引分了一部分予万贵妃,通过万贵妃之手交给她的胞弟运作,肆无忌惮的为万氏一族谋取私利。

万贵妃的胞弟草包一样的人物,吃喝嫖赌这些肮脏事儿是样样精通,可是在做生意这一块儿,他却是狗屁不通,掉在眼皮子低下的银子他都不会捡。并且,他并没有从京城里外出南下。两相印证,推测不错的话,皇上给的官方盐引应该是由万贵妃视为心腹的王敬堂而皇之地带到了苏州府。

只要能够从王敬那里扒拉到万贞儿将官方盐引用于贩卖官盐以牟取暴利的确凿证据,便可以通过忠君爱国不惜抛头颅的铮臣上奏疏,到那时御史言官一定会群情激怒,誓查到底的。泼天大案一样的事情捅得人尽皆知,哪怕皇上有心偏袒,也会大大损伤万贞儿的元气。

不过王敬这个人,虽然心胸狭隘心狠手辣,但是做起事情来,却让万贞儿非常的放心,可以说得上是滴水不漏,几乎没有出过岔子。然而令人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如此的冒冒失失,迫不及待的和一个邪教的大师公搅和到一起去。这样的漏洞,也太过于致命了吧。

既然拿定了注意,卢永郑重其事说道:“何塞,如果为那位所谓的大师公许道师背后撑腰的正是后宫出来的王公公,咱们倒不妨会他一会。”

本来和卢永一样抱着嬉闹玩耍心态的韩雍察觉到卢永突然正式的语调,不由得怔了怔,说道:“事态的发展越发超乎我的想象了,卢老爷,需不需要我一臂之力?”

卢永说道:“没有你保驾护航的话,咱们这边估计也成不了什么事儿。不光是你,包括雨瞳、晓柔姑娘以及世源,缺一不可。”

何塞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几位,越来越觉得他们神秘莫测,问道:“尊贵的老爷,你们是……”

他刚刚说出几个字,安东尼奥匆匆提醒道:“嘘,噤声,那名邪教的小二回来了。”

为了防止他们之间的聊天被偷听了去,安东尼奥一直将余光对准了楼梯处。

也许是盛放菜食的碟子加上佳肴的分量很重,小二两手托着黑色木质的盘子,走得很慢很沉稳,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楼梯上升的台阶。假如他是目视前方行进的话,一定会和安东尼奥刚看到他身影时候的慌乱碰上,那时,他会起警惕之心。

卢永等一群人听说邪教的小二回来了,赶忙把换题给换了,三三两两凑着,说说笑笑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八)

何塞口中的邪教小二将黑色木质托盘上面的佳肴一一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生怕弄洒了一滴汤汁菜汁。在四道大菜上桌之后,小二说道:“老爷,厨子那里先给您烧了四个菜,几位贵客先将就吃着用着,剩下的菜随后便上来。”

说着,他便拎着托盘准备转身离开。

卢永连忙阻止住,说道:“小二哥,且慢且慢。再帮我跟厨房的大厨们交待一声,让他们费心给咱们添上一道菜。哎,你们酒馆有没有蜜汁肘子哇?”

小二恭敬回道:“回贵客老爷的话,有的。”

卢永说道:“好好好,就这道菜。给咱这屋上一人份的蜜汁肘子四份。常言道吃什么补什么,咱们可得好好给他们补上一补。我说何塞,吃了肘子手腕上的劲儿肯定足。我是银子出了,美食供着。到那时,可得用心为咱家姑娘画像。不管怎么说着可关系到两位小姐一生一世的幸福,没有功底的画像可没法将咱们家闺女的优点表现出来,那可如何招姑爷哇。你们说是不是,闺女?”

卢永桌子底下的两条腿往两边一碰,示意分坐左右的晓柔姑娘和纪雨瞳。

纪雨瞳和晓柔姑娘心领神会,原本就无比清纯绝美的二人不由得两腮飞红,露出了娇羞的模样,用甜腻的声音拉着卢永的袖角不依不饶说道:“义父,哪有当着许多人的面将姑娘家心事说出来的道理,您这是要把女儿给羞死吗?”

卢永宠溺的伸手抚摸着二人的秀发,说道“好好好,义父不说,义父以后只要埋头帮你们寻找姑爷,是也不是?”

纪雨瞳娇嗔道:“哎呀,义父还变着法儿羞臊女儿。”

纪雨瞳拿手轻轻捶打了卢永几下。

何塞嘴里面提到邪教身份的小二原本是要转身退出雅间的,听到卢永以及纪雨瞳聊到的内容,不由得内心一阵狂喜,自打一进酒馆,纪雨瞳和晓柔姑娘清秀绝伦,灵气逼人的模样便让他心里面一阵抓挠的痒痒,全身上下燥热难忍,可是见到卢永以及韩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魄,知道这伙人是轻易不能招惹的主,心里面萌生出来的那点荒诞想法便硬生生给压下去了。

谁曾想,却出现了峰回路转的一幕。

他偷偷看了纪雨瞳一眼,纪雨瞳薄怒轻嗔的样子,让他的头一下子懵住了。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七魄三魂已经丢掉了一大半。小二将黑色的托盘往腋窝下一夹,凑到卢永的下首,问道:“贵客老爷,您是不是在为您家小姐挑选乘龙快婿?”

卢永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呢。”

小二问道:“那眼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

卢永装作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唉,甭提了,一提起这件事情我就着急上火。都怪我老人家平日里太娇惯她们两个人,从小就不愿教她们传统女子的三从四德,脑子一发热给她们请了私塾先生学了古今通史四书五经。这古典古籍一看多了,她们的脑袋瓜子里,就不再单纯剩下小女儿家的心思了,思想里充满了男儿们四海纵横的豪迈志向。小二哥您说说,自盘古开天辟地至今,哪一户哪一门的女儿家在到了出阁的适龄年纪,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九)

卢永表现出了遭受难为事儿的老者,逮到小二狠狠大倒了一番苦水。

小二配合卢永点了点头说道:“咱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莫非?莫非两位小姐她们?”

卢永说道:“她们与其他人不同,非得抛头露面亲自挑选各自的夫婿,可是这么一耽误,左挑右捡的,居然没有令她们称心如意的,姑娘家最好的几年时光就这么匆匆溜走了。您瞅瞅,如今都已然是双十年华,将老汉我愁的哟,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稳。这不,上午逛街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四位画功了得的佛郎机传教士,老汉我便重金邀请他们帮我的两位义女作画,好好画两幅几尺长几尺宽的大幅画作,带到京城老汉的院门两侧悬挂起来,让全国各地的青年才俊都来试一试。”

小二若有深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哇。”

卢永说道:“小二哥,您家这酒馆,看起来在苏州府相当受食客的欢迎,应该有为数不少的世家子弟或者官宦人家的少年儿郎经常光顾,您给掌掌眼,有没有上佳的人选?”

小二心怀鬼胎贼眉鼠眼这么一转,说道:“尊贵的老爷,小二心里面有这么一段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卢永说道:“小二哥只管讲来。”

小二露出很是为难的样子说道:“不过这段话听起来好像非常的不敬。然而,为了两位小姐的终生幸福,小的也就斗胆顾不上那么许多,只有冒犯老爷您了。”

卢永做出了一副出乎意料又转而肚量很大的模样,话语中却带着那么一丝丝不情愿的犹疑,说道:“你说,你说。”

小二试探着说道:“适才小的听到老爷您一番忧心忡忡的话,小的并没有觉得老爷您的那个主意有多么好,相反,您的做法让小的想到了一个典故,虽然并非十分恰当,却能表达出那么些意思。”

卢永问道:“什么典故?”

小二呃呃呃吞吞吐吐了半天,说道:“守株待兔。”

听到小二说出来的这四个字,韩雍高高扬起一只手往桌子上重重一砸,假装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指着小二的鼻子说道:“好一个胡言乱语胆大妄为的小跑堂,你不过是个打杂的小伙计,竟然敢出言不逊,讥讽咱们卢老爷,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咱们卢老爷是典故里守株待兔的蠢笨之人?还是说两位小姐以后的乘龙快婿是没脑子的兔子?”

“明眼人”冷眼旁观便能发觉,这是韩雍在“故意挑事儿。”

被韩雍这么一“点醒”,卢永的那张老脸瞬间涨红了起来,不过,他似乎做出了压制住心中往上窜的怒火,说道:“韩公子,你不必与他一般计较动气,老夫倒要听一听他话里话外有没有什么玄妙之处,如果再无其他说辞的话,老夫一定找你们掌柜的好好理论一番,到那时,自然有他好受的。”

韩雍一掐腰说道:“好,咱们就一起听听他还能说些什么,如果这小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的话,也轮不到他们掌柜的动手,在下便可以教他好看。”

第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十)

小二做出了惶恐不安的模样:“多谢老爷您的宽宏大量,老爷您额头上面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小的嘴欠,没个把门的东西。不过小的绝无冷嘲热讽的意思,小的之所以那般说来,是因为小的有幸结识了一位有着大神通的法师仙家。”

提到这个地方,卢永知道他马上要切入正题,于是配合他道:“什么法师仙家?”

小二说道:“是这样的,小二有幸结识的这位仙家法师有着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两只一掐算,便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人间天上的事情,前后千年,没有他不知晓的。如果老爷您足够感兴趣并且诚心诚意的话,小的可以毛遂自荐,做一名引荐人,替老爷和小姐代为引荐。一旦他老人家点头同意的话,像替两位小姐寻找夫婿这样小事儿,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卢永似乎瞬间被提起了兴趣一样,说道:“小二哥您说的这位仙家高姓大名,真的如你提到的那般神通广大吗?”

小二说道:“小的绝无夸大其词,他老人家一向不喜欢被不熟悉的人提到名姓,如果想要见到本尊,必须得是由他信得过的门人或者信徒直接领到跟前,由他老人家瞧上一眼。假如他老人家觉得与来者有缘的话,他才会答应帮忙。一旦他老人家觉得连看上一眼的必要都没有,哪怕是百般央求,他也不会软下心肠来的。”

卢永问道:“你没有诓骗于我吧?”

小二心急如焚说道:“哎呦喂,我的爷,您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诓骗于您。小的还想把这件事办漂亮了,能得到老爷您大把大把的赏赐呢。”

卢永歪着脑袋说道:“嗯?这话听起来舒坦,不像假话。闺女,替为父赏小二哥两粒金瓜子。”

纪雨瞳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答应道:“好的,义父。”

她从钱袋子里掏出了两粒金瓜子,递到了卢永那里。

卢永将金瓜子向小二那里抛了过去,小二一个抄手将金瓜子接住。

他半真半假将金瓜子往嘴里面一塞,用上下牙齿使劲咬了咬,其实,他脑海里呈现出来的是将纪雨瞳那双柔夷放进嘴边亲吻时候的情形,一时之间心猿意马起来。

卢永问道:“怎么样?这见面礼应该不薄吧?”

小二一脸的谄媚模样,十足十一个见钱眼开的奴才相,连连道:“谢谢老爷的赏赐,谢谢老爷的赏赐,小人已经很久没有碰到像老爷这样出手如此阔绰的善人了。”

卢永说道:“既然一时半会儿无缘知道仙家法师的尊贵名姓,那小二哥最起码的是不是可以将他仙居何地告知我等吧。”

小二见卢永不再想要问下去的样子,连忙见好就收说道:“其实仙家法师的名姓也并非不能够告知。”

卢永伸手指了指小二说道:“好你个耍滑头的家伙,原来刚才是在敲爷们的竹杠哇。”

小二一拍手一顿足:“实在是冤枉啊,我的爷,小人哪里敢。老爷您家中坐拥金山银山,这沧海一粟也不到的赏钱,您也不在乎,是不是?小人耍的这点小聪明,老爷您哪能识破不了,只是您面慈心善,让着小人占便宜呢。”

第二二十九章 请君安然入瓮来(十一)

卢永莞尔一笑,说道:“就属你这嘴甜,说吧说吧,我不怪责于你便是。”

小二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苏州府下辖的诸多地方里,有这么一处地名唤做尹山,小人提到的仙家法师现在就暂居那里。法师他姓许,名叫道师。到尹山方圆附近百八十里随便拉过一个人来,上到耄耋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孩子,没有不知道许道师大师公的。”

卢永问道:“那么,小二哥你何时有空?”

小二说道:“其实呢,小人先向老爷您致个歉,小人刚才对老爷以及公子小姐们有所隐瞒,小人本身算得上是许道师大师公他老人家的诸多弟子之一。大师公他非常讲究缘分,假如由小人贸贸然直接引荐的话,会太过于刻意了,生恐惹得大师公他老人家不悦。这么着吧,三天之后是诸事皆顺的黄道吉日,小人会到尹山听大师公他老人家讲经,老爷只管领着公子小姐们前往,到时候小人会在一旁帮忙。”

卢永笑着说道:“如此,先行谢过小二哥了。”

小二说道:“老爷您客气,用大师公的话说,你我这是有缘。老爷,饭菜您先用着,小人先退下去忙别的事情了。”

卢永似乎是解决了一个心头难题一般,说道:“去吧去吧,今儿个客人很多的模样,够你忙活一阵子的了。”

小二点头哈腰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多谢老爷您的理解,那我们改日再见?”

卢永说道:“改日再见。”

在小二的心里面,他的目的已然完成了一大半,剩下的事情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他强行将激动不已的心情给按捺住,毕恭毕敬一步步向后退,直到出了雅间。

待小二从背影看上去“飘飘然脚不沾地”一般离开之后,卢永、纪雨瞳、柳世源、韩雍以及晓柔等五个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晓柔问道:“他已经走远了吗?”

柳世源身怀高深莫测的内功,倾心去听动静的话,耳朵要远比常人灵敏。他聚气凝神确认了一下,给了屋内的人一个安全的手势。

终于,卢永噗哧一声没有忍住,第一个笑出了声来。

卢永指着在座的各位:“哎,真是没有看出来,你们一个个挺能装模作样的。”

纪雨瞳说道:“每个人都在认真努力的演戏,这个时候演技已经不重要了,态度更能决定一切。义父,我们应该已经把那个小二给糊弄住了吧?”

卢永点头说道:“十之八九已经将他给骗上钩了。”

何塞在一旁,替卢永他们很是担心,说道:“我说尊贵的老爷、公子,美丽的小姐,你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们知不知道尹山之行会多么的凶险可怕?你们知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用怎样的诡计阴谋去暗害你?我劝诸位还是打消前往尹山的念头吧,他们这分明就是请君入瓮。”

韩雍赞许的朝何塞说道:“嗯,用得很恰当,正是请君入瓮之策。不过呢,谁是那个君,谁摆好的瓮还说不定呢。何塞,我们在这里先谢谢你的赤子之心。来我朝这段时间,你们处处碰壁,冷嘲热讽也受了不少,还能够以拳拳之心待人,实在是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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