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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君一梦负韶华》


楔子

春寒料峭,桃花初开,一阵微风拂过,满天嫣红粉黛好不漂亮!

我一个人静静的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细细数落着这些洋楼,心思沉得似这四月的日头,不红不黄,不冷不热,不撩人又不浮躁。

街上行人寥寥,三不五的可以从他们眼中读出些许妄想,些许渴望,些许焦躁,男人总是大步流星,女人总是慢条斯理,于街角匆匆擦肩而过。

和煦的风一波接一波,夹杂着花瓣吹在脸上,像一只只细腻温柔又略带花香的手轻轻的拂过我的脸颊,轻一下重一下,频率混乱却叫人舒服。

一个人从我身边擦过,有意无意的与我身体触碰,轻巧又迅速,而我却没有理会,不,或许是我的身体有理会,感觉却不曾清醒,那梦,久久盘旋在脑中,像待在上海时的梅雨季节,粘腻不肯离去,又湿漉漉的让人无法释怀。

一点雨落在脸上,才发现小雨已经飘了很久,花瓣落入细雨中被溅起的香,清新无法被掩去,但是梦中的天晴空成里,湛蓝清亮,云白如雪。

那种刺目眩晕的恍惚,实在无法言表。

梦中的世界,是另一番景象,梦中的人,也是另一群男人女人,穿着古代的衣服,束着古代的头发,于我是那样的熟悉,于我却又完全不认识。

我记不得他们的长相。或许,如我在天津的街道游走的时候,他们也在某个地方,或行色匆匆,或缓步慢行。

不知从几何时,这个梦便缠上了我,幸福缠绵,又支离破碎,心口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总在担心着,若在某日不再醒来,是否会随梦中人离开。

路边的洋楼现在已经被保护起来了,想想文化大革命时被拆掉的它们的同伴的命运,不无感叹当下生活的美好,这么美的建筑,若不留着,甚是可惜,只不过,曾经的它们的主人已经迁出,现在的它们属于国家,因为它们是文化遗产,需要细心照料,才能在以后的风风雨雨中,继续保持着原貌,而不会随着岁月的轰轰逝去而黯然失色。

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琴声,沉静高雅,不焦不躁,清脆而不失沉稳,活泼而又失内敛,如高山流水婉转舒缓,真真实是美极。

或许是它让我推开了面前的门,穿过了两侧爬满爬山虎的围墙,来到院中。

院中间是一棵看上去有好几百年的老树,几人合抱也会粗上几分,高大茂密,树皮上的裂纹似是在告诉我,它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洗礼。

院中有大大小小的整理箱,看来又有人要搬出去了,这条街上便又会多出一座不大不小的遗产。

正要寻声而去,却被拉住了手臂---

“公主,你让我好找!”一个可爱的姑娘出现在我的身后,头发利落的束成高高的马尾,脸上干净不带一丝俗气,若不是身着运动套装,便可称做天女下凡了,“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走开了!”说罢,一张小嘴嘟成一个小“O”。

“嘘!”食指点在她唇上,我轻轻的说道,“琳儿,听这声音,莫非是老朋友来了?”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琳儿一听便也竖起了耳朵静静的听着,“这是,这是紫枷姐姐的声音!”道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眼圈一红,“这真的是紫枷姐姐!”放开我的手,她兀自跑进了宅子。

“琳儿!”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便追了去。

院中坐着一个男子,手抚古琴闭目弹奏,表情如梦如痴,手指如行云流水般掠过琴弦,那柄琴在阳光下微微乏着紫色的幽光,映得他脸上晃若隔世。

慢慢走过去,我轻轻伸手抚摸着琴身,一行清泪滑过脸颊,道:“这么多年,你仍在尘世翻滚,又是何苦呢?”

琳儿眼眶微红的盯着我,一副有话说,却又说不出的表情。

对她摇了摇头,我左手中指和拇指一扣,一个“环”便拢在手上,一团气也聚了起来,划过琴身,却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它只是一柄古琴,漂亮至极却也普通至极。

曾几何时,她一袭款款紫衣,漂亮飘逸又温文尔雅的笑对着我,说终于是脱开了木身,化成了人形,那欢呼雀跃的活泼样儿,就像还历历在眼前一样,如此真实又清晰。

当她说自己找到了心爱的人,决定不管什么天灾雷劫,决定再不信那些不能与不许,就是要与爱人在一起,永世不分开,如果可以,那就要生生世世的都不分开。

那一份坚定和热切,我也都还记在脑中,只是,再美的爱情,却还是没能敌过天道纲常,最终都化了泡影。

世人,似乎总是会对与自己不同的事物怀着抵触感,甚至是有些许厌恶,些许敌意的,说那些尽数都是些坏的恶的,一但发现,就要想办法铲除,说这才是真善这才是正理。

经历了这几千载的风云变幻,我总是在感叹,道是人有情,却是最无情,总是在保全自己与伤害他人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风又袭来了,夹杂着好闻的花的香气,这个季节多风多雨,却也花开草绿,又常艳阳高照的。

闭上眼睛,仔细的嗅着芬芳中还混合着泥土的清新,我的心思如镜般澄澈清明。

这场小雨来得真好,洗去了初春突兀的燥热,也涤掉了寒冬里藏在雪下的那些不堪。

人心里,可否会下雨?如果可以的话,那是否也能洗掉那些久久盘踞于心中的伤痛和回忆,又能否涤尽那汩汩而出,不为别人所知,却众人皆知的黑色暗潮呢?

这一路走来,看过了众多的悲欢离合,看惯了人世间的沧海桑田。

我从起先的泣不成声,悲不自抑,渐渐变成了云淡风清,悲不言表,也是成长了不少,只是心中那种对“情”字深种的好感,却如何都磨灭不掉。

正如那一年,我窝在琴乐声嚣中,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等待着那个带着故事而来的人一般无二。

第一章 紫枷(一)

斜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大雪纷飞,听着樽里汩汩的声音,嗅着飘散的香气,看着几颗青梅上下翻滚,我眯着一双眼睛似要沉沉睡去,却听风铃脆响,来人已经挑了帘子跳进屋内。

“这位客官,我们今天不做生意了!”琳儿从榻上跳了下来,一边迎上去一边下着逐客令。

“琳儿姑娘这是要赶在下走吗?”来人摘去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张让美人都嫉妒的脸,对,是美人都会嫉妒。

“将,将军!”见来人是他,琳儿顿时口齿打结,话也说不清了,“小姐!”唤了我一声后,便悻悻退回我身边不再说话了。

“将军今日到访不知所为何事啊!”坐直了身子,我轻轻的叹道,“天气苦寒,请用一杯青梅酒暖暖身子吧!”说罢便舀起一杓酒倒入钟里,轻轻的递了过去。

坐下之后,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哈出的气便不再白雾团团了:“这洛阳也难得如此大雪如毛,想必今年会是个好年头!”

伸手又舀了一杓酒为他斟上,我招呼道:“琳儿,去温一个怀锅给将军!”

“是!”这丫头一到冬日里,便也是极懒的,有的时候站着也会打起瞌睡来。

“昼姑娘今日为何闭门谢客啊?”见我店门紧闭,琳儿又说今天不做生意,他好奇的问道。

“其实,我才甚是好奇,大名鼎鼎的云河将军,为何一再光顾小店呢?”没错,这个男人就是名冠洛阳的云河将军,此时正坐在我的器乐店里,饮着青梅酒,露出来的笑容甚美。

哈哈大笑了几声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旋即说道:“在下实在不知道应该跟谁说起那件事,便只想到姑娘这里坐坐,可成么?”

我自是知他有事而来,也不想驳了他的面子,便微微点头,道:“将军若不嫌弃,小女子愿闻一二!”

“在下知道姑娘并非俗世中人,要讲的事也并非寻常之事!”再次饮尽杯中热酒,他的眼神中又透出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将军但说无妨!”又舀了一杓酒添于他的钟内,我并不多语,只是笑着看着他。

琳儿从内堂走出来,将一个怀炉放到他的手中,笑道:“外面天冷,将军抱着这个暖暖手,慢慢说!”然后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了我的身后。

环抱着怀炉,云河将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出他口中那件“非寻常之事”---

“报!”小厮从帐外跑进来,跪地而报,“将军,军中粮草将尽,敌军500里外扎营!”

今次大战,云河将军的部队被困山中,粮草已经所剩无多,敌军又近在咫尺,处境真是岌岌可危!

那一夜,他还没有入睡,手持军事地图拧眉思索着破敌之法,忽闻帐外传入幽幽琴声,似梦似幻,如琢如磨,若有若无。

“何人弄琴?”放下手中地图,他起身几步跨出帐外。

“回将军!”侍卫拱手行礼,回话道,“属下并未听见琴声!”

“你听!”用手拢在耳侧,做出一个闭目享受的样子,“这么美的琴音!”云河将军的样子看上去非常陶醉。

侍卫也如法炮制,却仍然摇着头,回道:“属下真的未听到任何声音!”

轻叹了口气,他便觉事有蹊跷,就一人跟着那声音寻了过去。

出营走入山中,那琴声悠悠扬扬带着他一路前行,终是在一片湖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紫衣女子正坐在湖边的一块巨石让抚弄着一把古琴,月光将她的身影投向在湖中,一人一影宛如互相辉应,连那琴声都似一高一低两琴同响,轻盈合奏般的美妙。

那场景,云河将军不禁看呆了!

“公子!”不知为何,紫衣女子竟然停了下来,“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听一曲呢?”抬起眼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笑容如嫣。

只那微微一笑,云河将军便觉心头一暖,连这寒夜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冷了。

拱手抱拳,他躬身施以一礼,道:“在下唐突了,打扰姑娘雅兴,实在抱歉!”

紫衣女子又掩面一笑,长袖不经意的抚过琴身:“不打紧,公子不必在意!”说罢,青葱十指一鞠,琴弦便似有了生命一般发出几声悦耳的响动,“长夜漫漫,月下抚琴能遇到公子,也算一段知音妙缘,不知公子,可也这般觉得否?”

不知为何,这话竟叫云河将军脸颊微红,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模样甚是尴尬。但毕竟久经沙场,他很快便轻咳两声,也寻了一块离紫衣女子不远的大石坐了下来。

“姑娘的琴音轻悠,不疾不徐,清丽中又透出一抹难以言表的孤寂,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脱口而出,这种问题在两个初次相遇的人之间,似乎非常不妥,“在下失言,还请姑娘见谅!”自知唐突了,他又一次道歉。

“呵呵,不妨事的!”紫衣姑娘轻轻的摇了摇头,“果如所料,公子真是我的知音!”一双玉手又一次抚过琴身,“既然如此,我便以一曲《高山流水》赠予公子,如何?”

“甚好,甚好!”云河将军一向精通音律,这曲《高山流水》更是心中少有的喜爱之作,“在下洗耳恭听!”

收住了笑容,只见那紫衣女子轻舒一口气,十指便像在琴弦间起舞一般拨弄了起来,一曲琴音忽高忽低,忽大忽小,忽而清脆明亮,忽而低沉婉转,合上眼睛听着,真仿如高山流水直落而下,淌入人心中一般。

一曲终了,他仍闭目沉溺在音律之中,想他也听过不少大家琴师的演奏,但与这紫衣姑娘比起来,却相形见绌了。这一曲《高山流水》真可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姑娘的琴技之高超,在下实在佩服!”睁开了眼睛,云河将军站起身来又对那紫衣女子施了一礼,道,“在下云河,斗胆请教姑娘芳名!”

放下琴,紫衣女子缓缓下了巨石,身形款款的来到了他身边,还了个礼,道:“我名唤紫枷,云公子有礼了!”

“紫枷姑娘是何方人士,为何深夜在此抚琴?”这个问题其实在云河将军心里已经盘旋许久了,自打刚刚看到紫枷便生了这疑惑。

“呵呵,我们既视彼此为知己,却又何必在意这些细节,云公子只需要记得,小女子并无加害公子之意,若公子真不放心,那紫枷便就此告辞去了,以后也再不打扰!”说完之后,紫枷便又行了一个拜别之礼转身就走。

云河将军的心里一惊,连忙起身挽留,情急之下竟伸手扯住了紫枷的手腕:“不,紫枷姑娘留步,留步!”又发现自己失礼于人,便忙不迭的撤回了手,“失礼失礼!”那脸竟不自觉的又红了起来。

菀尔一笑之后,紫枷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三日之内山上定会降下大雪,还望公子莫要在山中多做停留!”轻轻又跳上巨石取下古琴,她便真的就那样轻轻的离开了。

独自返回营地,云河将军的精神始终无法集中,脑海中不停的闪现着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和那张在月光下浅笑盈盈的脸。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了!”守营的侍卫见他回来了,行了个礼之后便迎了上来。

摆了摆手,他才发现自己在山中竟待了一夜,没做过多解释,他便挑起了营帐进去,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又倏地坐了起来。

“三日之内山上定会降下大雪!”紫枷的话被他反复念叨了几次。

现在他的军队驻扎在山脚下,虽然粮草所剩不多,但若真降大雪的话,此时在山中扎营的敌军定会受困山中,受到重创,如果可以的话,趁大雪前去偷袭,定能取胜!

打开军事地图,圈圈点点的布起阵来,一个周密的计划便在他脑海中成了形,叫来自己的副官,一一布置好之后,就只待大雪的降临了。

不知为何,对于紫枷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他就是这般的深信不疑。

还没等三日,当天晚上,天上忽鹅毛大雪,那雪片大的就像一团团棉花整块整块的从天上掉下来,树林很快穿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衣。

大家见雪下得如此之大,一时士气大振,连夜在大雪的掩护和云河将军的带领下冲进了敌营,直捣黄龙杀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很快便大获全胜了。

“那后来呢?”琳儿见云河将军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便瞪着一双杏眼追问道。

我掩住嘴巴笑出了声,因为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云河将军正好端起茶杯来喝水,便不知怎的就呛了一下。

“后来,我去找过她!”脸红了一下之后,云河将军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但是却一直没有再见过她!”

掐指算来,这云河将军风光的日子也不多了,这般自如谈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不见了,不禁眼圈一红。

“姑娘,这是所谓何般?”见我如此表情,他先是一怔跟着眼神里充满了疑惑的问道。

“是啊!”琳儿也看出我的不一样,便慌忙的取了丝帕递予了我,“公主这是怎么了?”

摇了摇头,轻轻的拭去了脸上的眼泪之后,笑道:“不知怎的,想是被屋里的香熏了眼睛,还让将军见笑了!”

“呵呵,不打紧!”温柔的挑起了嘴角也跟着笑了起来,云河将军的眉头终于从紧锁中松展了开。

连笑都如此美艳的男子,这般骁勇善战却又那种下场,教我又如何能不为之落泪呢?

第二章 紫枷(二)

“小姐,小姐?”回忆被硬生生的打断了,只见刚才抚琴的男子疑惑的盯着我,“你,你没事吧?”说着,手里递过了一张面纸巾,脸上的表情很尴尬。

原来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了,伸手接了过来,一边擦脸一边道:“对不起,听您刚才弹奏的曲子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呵呵,我随便弹的!”一边搔着头发,这个男子一边低头笑了起来,“其实,这首曲子不应该用古琴弹奏,但是我非常喜欢,就自己改成了琴谱,今天还是第一次弹,也算是离开这里的最后一曲!”

“《兰陵王入阵曲》!”我微微笑着,又一次伸手抚摸着琴身,“这柄琴您是从何而来的,真是柄好琴!”

“哦,这个啊!”抱起琴来递到我面前,男子的笑容仍然腼腆,“这是我收拾爷爷遗物的时候找到的,因为颜色特别,音色更是独特,所以我跟我爸要了来,听说还是一件古董,而且我觉得,只有它才能把《兰陵王入阵曲》表现得最好!”

“是啊!”想着紫枷的事,我心里叹道:只有她!

“小姐,我们该走了!”琳儿本是先进的院子,但是却一直没有开腔,“我肚子饿了!”说完,她还拍了拍肚皮,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

点了点头,正当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那个,这位先生,您的琴弦已经有些松落了,而且似乎年头太久,我在音乐街有一间琴行,如果愿意,随时欢迎您来保养!”说罢把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您还要忙着搬家,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拜拜!”

“琴乐声嚣?”拿着我的名片,看着我和琳儿,他喃喃道,“昼惟,好独特的名字!”

低头浅笑不语,我便和琳儿一起离开了这座院落。

坐在琴凳上,我一边若有所思的用一块软绸擦拭着一把琵琶,一边神游太虚着。

“公主!”嘴里叼着棒棒糖,冲着盹的同时,盯着大门口,琳儿突然说道,“为什么不把紫枷姐姐带回来?”

“傻丫头,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我手里托着一个酒杯,一扬头一股清甜便滑入口中,“那个男人,是紫枷赔上千年修为也不愿离开的!”

“你说那个男的是,是?”一双杏眼瞪圆了,她实在不敢相信,“天啊,说真的,跟以前比,他变化太大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一展折扇轻轻的扇风:“从以前到现在,你见过几个男子可以与他的从前比么?”看来这小丫头跟了我这么久,虽然修为和年龄都在不断增长,却还是那样幼稚单纯。

“有啊!”她脸皮厚厚的凑了过来,带着一股甜腻的糖果的味道,“宿阳啊!”跟着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真真儿是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男子!”

这个名字一出,我的心便荡了下去,那颀长的身影和精致的琉金冠,还有那柄细长闪着寒光的束阳剑,一瞬间浮现在脑海里,表情便也凝在了那儿。

自知说错了话,琳儿赶紧闭上了嘴,把糖从嘴里拿了出来,一脸的不知所措:“公主,对不起,我……”

“无妨的!”我笑了笑,摇摇头跟着把琵琶抱在怀里,“好久没弹过了,要不要听一曲?”随便拨弄了一下,便发出了好听的旋律。

扭着柔软的腰身,她凑了过来:“那就,十面埋伏吧!”

摇了摇头,我开始演奏了起来,自从认识她已经近千年,自从有了这支曲子,便弹来弹去都是这一支。

一曲终了,门上挂的风铃也跟着“叮铃”。

扬了扬嘴角,我把琵琶放到了琴架上,道:“去开门吧,琳儿,紫枷回来了!”

“哦哦!”本来在闭着眼睛享受琴音的琳儿,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来啦!”跟着马上跳起来,冲向了门口,打开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小姐,是今天遇到的那位先生!”琳儿说着话,还用眼睛瞄了一下他怀里抱着的琴匣。

“请问,先生有事吗?”笑眯眯的迎了上去,我也看向了他手里的琴,“是关于她的吗?”尽管我知道,在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应该是“它”才对。

点了点头,坐了下来,他把琴匣放在了我的紫檀桌上,小心翼翼的把琴取了出来:“认识小姐那天,我收拾好东西回家,之后,晚上又想抚一抚琴,结果,才起了琴,弦就断了三根!”把琴递到我手里,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心疼。

接过琴抱在怀里,我仿佛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何苦呢?”抚摸着断掉的琴弦,眼眶越来越酸胀。

“我要出国半个月,希望回来的时候,您能把它还给我!”见我这副模样,他疑惑之余,说话里也有了些寻问。

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琳儿,把琴拿进后堂去吧!”招呼了一下滴溜着一双眼睛盯着我们的琳儿,我笑道,“顺便把收据开好,拿出来!”

“哦,我叫天清!”见琳儿走了进去,他收回了目光,“昼小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那祝你出行愉快!”站起身来,我仍然保持着那种微笑,“再见!”

“再见!”道了句别之后,天清似乎明白了我很有礼貌的逐客令,便真的就起身告辞了。

琳儿见他走了,便从后堂跑了出来,撅着小嘴道:“公主,我刚才试着叫了紫枷姐半天,但是她完全没有反应,她是不是,是不是......”那句“死”始终说不出口,但是她的眼圈已经红了起来。

起身搂住了她,我轻声的安慰着:“或许,对于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在这偌大的洛阳城里,每一条街道都有一段美丽的传说,而这里仁街却算不得美,得此名也只因为孔子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既然不是什么交通要道,便是行人也甚少。而我的铺子便也是开在此处的,自然生意不好,门庭冷落。让琳儿随便拣了一些不起眼的花花木木点缀了一下门面,这丫头却也是随便就放在了台阶上,再挂上几管笛箫,算是告诉大家这里卖的是什么了,只可惜人来人往的都是无心人,看都不愿多看上一眼。

此刻,我正倚在门边静静的看着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忽然发现有一个美丽妇人正往我的方向走来。

之所以称她为“美妇”,是因为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以及绾得漂亮的妇人发髻。

抬头看着我置在门槛上的招牌,她微微笑了笑,那眉宇间,却有着一种跟五官极不相符的沧桑感,就似是在她短短年华中经历过太多的事般。

“琴乐声嚣!”

当她踏上我的铺子前第一阶台阶的时候,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望着那块写着镏金大字的匾额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只见她身子一个踉跄,像是脚下一软就要跌倒了。

赶紧伸手扶住了她,我笑得一脸温柔:“云夫人,当心了!”

被我唤作云夫人的美艳妇人慢慢抬起头来,似乎是鼓起很大勇气才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昼姑娘......”说完之后,便又是脸色一白,跟着垂下了眼帘。

扶着她进了铺子,我让琳儿把一条厚羽毛被铺在美人榻上:“云夫人,还是上榻上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再说无妨!”

轻轻的倚在了榻上,云夫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只是仍然盯着我的脸,也难怪,一转数年,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有的痕迹,而我却和之前一样,仿佛时间在我的脸上静止了一般。

“琳儿,云夫人有孕在身,喝不得茶,你去泡一些才晒好的牡丹来!”琳儿对她是非常没有好感的,所以我找了个由头把她支开。

“不必麻烦了,昼姑娘!”抬手拉住了我,云夫人的手心里有点燥热,“你的手!”搭到我皮肤的手指马上缩了回去,她的脸上再次袭来了惊惧,“好冷!”

移了凳子坐到了她身边,我微笑着看着她的脸:“云夫人,这些年来总算是有了这一胎,想来应该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吧!”

“数十年了,昼姑娘还如初见般年轻貌美!”她的手轻轻的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嘴角好不容易才流露出一丝笑意,“还记得那年,你一身红纱,单薄轻盈,发如帛墨,出尘脱俗如同仙女般,这一切还仿如昨日啊!”

“夫人谬赞了!”我抬起手来不禁莞尔,“您也仍然如旧,风姿绰约,许是现在的将军待您很好吧!”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继续说道,“我这里几日前得了一副上好的风铃,若夫人不嫌弃,但做贺礼赠予夫人!”

“昼姑娘,当年那事还请忘了便是,而今,我夫君姓苏,请莫要再叫我云夫人了罢!”连忙摆手推辞,苏夫人的脸色越发差了起来,“还请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加害于我们!”

放下了掩在嘴边的手,我的笑容变得有些冰冷,道:“云将军是欲意刺王杀驾,被当众斩首,这便是众人皆知的,不是吗?”继续保持着笑容看着她,我随手拨弄了一下身边的琴,“而您的父亲,也不过是做了一件身为臣子理应做的事,您也不过是大义灭亲,我则更是什么也没有做,仅仅帮您出手了那一柄琴而已!”

“对,对!”苏夫人的脸色此时已经苍白如纸,嘴里喃喃的念道,“我没错,我,我没做错!”

第三章 紫枷(三)

轻移莲步到她身边,我轻轻的伏于她肩头,道:“既是什么也不曾做过,你便不需如此慌张,更何况,你现如今还过得这样好!”

我这话一出,她便兀的全身一震,眼神微恙竟险些落了泪出来:“昼姑娘,你,你当真,当真不会记恨我吗?”

“夫人,这便是不相信我了!”起身移开几步,我露出了些许不悦的神情,淡淡的说道,“这我也是没辙了,倒是您可以向与我有过往来的客官们打听,我昼惟是否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那,那自是多谢了!”好像是心头一块巨石落地般,她终于长松了一口气,眼神里的愧疚却不减分毫,“我,下个月就要临盆了,昼姑娘!”

抿嘴一笑,我轻轻的掩了一下嘴角:“是么,那苏将军想来定是高兴得连觉,也是睡不好的!”

让琳儿亲自把大腹便便的苏夫人送走了,我独自一个人把被子从榻上收了起来。从后堂回来的时候,顺便带出了一壶百花酿。

独自坐在榻上自斟自饮着,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虽然软软的,却又越来越沉重。

门上风铃又响,琳儿蹦蹦跳跳的回来了。

“琳儿,你知道的,我根本没有恶意,怎的就把她吓成那样?”一杯美酒入喉,我感觉一股清甜滑进了胃里。

拍打着鞋帮上的细尘,琳儿撅着个小嘴,道:“公主说得是呢,而且,刚才我送她回去的时候,看到了她那个相公,什么嘛,跟云河将军根本没法比!”从桌上的瓶中倒出一杯酒,她一扬头饮尽,跟着坐到了榻上,“倒是对她极好,一脸恶心的笑容!”

“哎,到底是做了恶的人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所以,她见了我这般不痛快也是自然的!”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又喝了一杯酒,“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真如自己所言那般过得好而已!”

“就是的,谁要管她那些劳什子的破事!”琳儿这丫头嘴巴越发的毒了,“看她那眼窝有些陷,又有些青的气色,我倒不觉得她过得好!”

“是么,她如今身怀六甲,还有绫罗绸缎加身,你又说那男人对他这般服帖,怎么会过得不好呢?”与其说我是在回答她的话,倒不如说我在叹着气喃喃自语。

“公主!”趴在桌子上,她定定的盯着我的脸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呢?”

“死丫头!”我起身刚刚要抓她,谁知道她摇身一化,变回了蛇身倏的窜上了房梁,气得我又跺脚又拍桌的,却捉她不得。

......

突然就感觉身子一沉,旋即感觉一丝暖意,便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公主!”琳儿的手还停在帮我披上的毯子上,眼珠乱转着,“刚才聊天到一半,看你睡着了,结果一搭你的手,发现你入了梦,请你原谅我!”

“窥了便窥了罢,反正这些子事,你也都在场啊!”我裹了裹毯子,轻轻的咳了几声,这明明四月天,我却感觉这般的冷。

“公主,你觉得紫枷姐还有复原的希望吗?”琳儿倒了一杯水给我,轻轻的替我捏着有些胀痛的头,“有吗?”

摇了摇头,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让她能一直待在那个人身边,一世一世即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到现在,也忘不了,云河将军被斩之后,本被那个女人后来的老公找人打到魂飞魄散,紫枷姐自毁修为助他轮回!”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可是......”

没有说话,我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没有当初,便是如今不再如今了。

......

正在给一把筝上弦,一边轻轻的调试着,一边笑意不减的望着门口,今日定会有老朋友造访,我特意让琳儿取了千日醉来温着,那是她最喜欢的酒。

“还不来!”趴在柜台上,琳儿踮着脚眺着眼昂着首,使劲儿的看着门外,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你这丫头,急什么!”我随手一掬,弹了一点水过去,“你真以为她来,是好事吗?”

她好像不太明白,一只手把玩着一颗珠子,吐了吐舌头,道:“那人家好久没见过紫枷姐了,好奇嘛!”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而且自从那一日,云河将军兴高采烈的牵着紫枷的手,来告诉我们,说他要迎娶她为侧室,要一生一世对她好之后,已经一转眼过了3年。

这次紫枷说要来看我们,她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只是,我却知道,她这一来,那云河将军的时日,也怕是无多了。

风卷着一阵紫檀的香味随着风铃声,传了进来,整间前厅便充满了令人舒服的爽朗和优雅。

“来了就坐吧,别站着!”放下了手里的筝,我倒了两杯酒,一杯立刻递过了去,“一别三年,紫枷可是安好吗?”

银银笑声传来,一袭紫色落坐身旁,而我手里的酒杯也转移到佳人手中:“姑娘安好,紫枷来了!”

还没等我说什么,琳儿便如一股风似的从后堂奔了出来,几乎是冲的跑到我们身边,一把抱住了紫枷,脸上笑得如花朵儿似的:“紫枷姐,好狠的心,有了大将军,便忘了咱们!”

“好琳儿,小心一点,乖!”紫枷虽然没有推开她,却也小心的把手遮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原来,你有孕在身!”我浅浅一笑,食指往她酒杯轻点,“那便不能喝酒了,花露一杯代算是重逢之酒!”直到这时候,我才看到她的脸色很差,而且人很瘦削,本就薄薄的唇片已经惨薄如纸了。

“姑娘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的眼帘低垂了下去,“还望姑娘成全!”

琳儿放开了她,疑惑的看着我,问道:“公主,这小孩儿是云河将军的?”

我当然明白紫枷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所以,我轻叹了一声:“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观察着她的眉眼,我的心里仿佛滚过一场雷雨,“你要明白,我不能改变那些我知道的,而你,若那般做了,便是万劫不复!”

“你不必再劝我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守护住我的夫君!”银牙一咬,她沉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算我求你!”

点了点头,我没有再阻止她,便道:“琳儿,去把紫枷琴拿来!”

“什么?”本来在一边偷偷喝着千日醉的琳儿,闻听此言,全身一抖,手上的酒杯应声落了地,发出一声脆响,“啪!”

“琳儿!”紫枷吓了一跳,抚摸着肚子的手停了下来,变成了死死的护住。

“快去!”我起了身,一片一片的捏起了地上的破碎的茶杯,缓缓说道,“有道是,天命难违,我能帮的,只有那么多!”

没过一会儿工夫,琳儿便抱着一个琴匣回来了:“紫枷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抿嘴一笑又抚摸了几下肚子,紫枷接过了琴匣,对我会心一笑,便欠了欠身,之后就如来时一般,带着一股清雅的风缓缓离开了。

几日之后,早早的琳儿就出去了,说是要采买一些胭脂水粉。

坐柜台里边,我的心说不清的七上八下,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有的,用手帕扇着脸上渗出的汗珠。

“公主,公主!”门被的撞开了,琳儿风风火火跑了回来,脸色惨白唇如死灰,“出,出事儿了,云,云......”

“你慢慢说!”放下了手帕,我出了柜台,倒了一杯清酒递予了她,“是不是云河将军府出事了?”

“我,我刚才去买东西,听说,云河将军被皇上抓进了天牢,是因为有人举报说他家里有妖!”一口把酒喝光之后,她的全身都在颤抖,“那妖,妖,是不是,是不是......”说不下去了,她伏在了我怀里开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安慰着她,我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去探个究竟。

入夜,打更人敲起了三更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的声音,慵懒又低沉。

从后院一踮腰,我便上了屋顶,然后,轻盈的踩着屋顶穿越整个洛阳,很快便到了云河将军府。

刚刚落入院中,身边便多出一条身影。

“公主,你为什么不叫我一起?”想也知道,来者定是琳儿。

“来便来了罢,这么多话!”回手用力的掐了一下她的脸,我本想笑一下,却连嘴角都扯不起来。

“公主,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紫枷姐的气了?”她环顾四周,一抹忧思爬上了她俊俏的生活。

叹了口气,我没有回答,便向正堂移去,却发现这里再没了往日那般鼎盛,一片萧条肃静。

行进后廊,琳儿突然对我招了招手:“那边有灯光!”

“那里应该是云夫人的房间,这个时辰,怎的还不休息?”带着这种疑惑,我们两个便来到了她的窗外。

掐指唱决我便可清晰看到房内情形,有一双人影似在秉烛夜谈,一男一女,那女人便正是那云河将军的正妻,而那男人,则是云河将军的副将——苏桐。

第四章 紫枷(四)

摇晃的烛火映得云夫人的脸一片绯红,看上去很美,但那美里,却透着阵阵阴险,坐在她身边的苏桐更是一脸的奸诈猥琐,盯着她只差没淌出口水来。

对琳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又掐一决,二指一挥开了我们二人的耳通,屋里的对话便也就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可是这一听却不要紧,不止是琳儿,连我都不由得从心里倒抽出一口寒气——

苏桐倒了一杯酒递予云夫人,眼珠骨碌碌的转了一转:“反正现在事已至此,夫人,你可莫要打退堂鼓啊!”说话间,他还把一只手搭了上去。

云夫人显然还是有些介意想要推开,手却悬住了,娥眉一皱道:“苏桐,那妖女已被镇在了大内,而我夫君也被囚阶下,不日即将问斩,但是,早就有人说,他并非凡人,便是死了,也会化作战魂回来寻仇,我怕......”

“你不用担心,就算没有他化魂而来,那个妖女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苏桐的眼里渐渐流露出恨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定要让这对伤了你的狗男女万劫不复!”

琳儿睁大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我,我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为了不让她叫出声,只得瞬间封住了她的声音,又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重新指了指房内,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云河,你莫要记恨于我!”饮下杯中之物,云夫人的眼里分明落出了泪来,眼神却决绝阴冷,“苏桐,我定要亲手了结那个贱人!”说罢,她站起身来,十根水葱般的指头握在一起,成了拳头,那用力到隐隐似可见着白色的关节。

苏桐见此情形,马上跟着起了身,一把揽住了玉人肩头,道:“只要能成全了我们,你愿意如何处置那妖女,我都应了你便是!”

烛火被吹熄了,想来房内便要发出些子不雅的声音,于是,我赶忙收了法,右手钳起了琳儿的玉腕,一个咒决便遁去了身形。

再次现身的时候,我们两人已经身在大街之上,四周漆黑一片,只听得到琳儿大声的质问。

“公主,你为什么不去救紫枷姐和云河将军?”扯住我的罗袖,她的娇俏的小脸气得煞白,“他们都是好人,为什么你不肯救?”

自是知晓她的性子,我此时若解释了什么,她便更是会闹个不停,许不准还要闹出些别的乱子来,便由着她先闹一阵罢,闹过了也就太平了。

又是嘟嘟哝哝了好一阵子,这丫头才算是平心静气了:“公主,对不起!”想来是抱怨我也自觉过分,便垂下头去,认了错。

伸手抚摸着她那一头微微泛着银亮的头发,我轻叹道:“你当我不知紫枷在那房内吗?”

其实,都不需用看的,我就已经感觉到紫枷琴身处何地,但是,若找不见紫枷本人,我要了那琴便也是毫无用处的。

“那你为何不救?”琳儿说着话,踢走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子,“就那两个人,使个定身法便是了!”

“傻丫头!”我又一次轻轻的抚摸了她的头发,“你若连紫枷琴身边布着法阵都没发觉,那这几百年的修行,便真就是白费了!”再次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弯细如钩的月亮,我继续道,“你这耳朵,倒也是多了工夫,可以打苍蝇了!”伸手扯住了她的耳朵,便是用力一拽。

“哎呦!”惨叫着弯了身,琳儿不但不恼,心思倒还澄澈了:“那你当真是不会出手救他们吗?”

“有些事,命中早已注定,我不能插手!”转身疾行几步,我一抹清泪滑落,随手一拭,道,“紫枷便是不听我的劝告,才落到这步田地!”

说着叹着,我与她二人已然回到店中。

点起了烛火,琳儿又点燃了炭盆,跟着另温上了一壶酒,舀起一杓于我斟上:“以你的身份,难道一次例也破不得吗?”

摇了摇头,我悠悠将酒送入口中,又取手帕轻轻抹了一下唇角:“琳儿,正是因着这身份,我便更不能插手,但也不会就此袖手旁观的!”把钟递了过去,又讨了一杯热酒之后,继续道,“明晚,你随我夜叹皇宫,我要与云河将军见一面!”

“好!”一听我这话,她登时便精神了许多,“那,我先去睡了,公主,你也早些歇息了罢!”

点头允了,我指了指仍然在滚的酒,道:“酒喝完了,我便睡去,你莫担心!”

琳儿听话的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自斟自饮着,心绪飞扬。

次日入夜,鼓动打三更,我和琳儿便已身在天牢之内。

“将军,将军!”琳儿用力的拍打着云河将军那张布满伤痕和血污的脸。

“咳咳咳!”他却只是咳嗽了几声,眼睛仍旧死死闭着。

轻轻走到他身边,我十指合成一个莲的形状,于他头顶一划,几点细碎的红蓝相间的星光便灌入他的百汇之内。

缓缓的他终于将眼睛睁了开来,跟着露出了惊惧之色:“昼姑娘,琳儿姑娘,你们二位缘何到此,莫,莫不是在下之,也牵扯到了你们?”

“将军莫慌,将军莫慌!”琳儿赶忙上去安抚道,“我和我家小姐,是特意来寻将军的!”

打量着他身上那层层枷锁,我眉头微蹙就想一掌劈落那重枷:“将军,我二人今日前来,只为将军能把道出事情原委,我虽不可能求将军性命,却可许你一个愿望!”

低下头去深思了片刻,他再次抬起头来,开始叙述起那段即幸福,又心碎的回忆。

......

当盖头掀起的那一刻,紫枷一张粉红娇羞的脸,便出现在云河将军的眼前。

“紫枷,只因我有妻在先,而她又是当今丞相之女,便不能引你入正室,真真是委屈你了!”执起了她的手,他不只是话说得轻软,连表情也是那般的柔情似水。

摇了摇头,紫枷抿嘴一笑:“只要能与相公长相厮守,即使是为奴为婢,我也甘之如饴!”她的脸红得很好看,映着烛红像染着两片红霞,轻启的红唇似含了一枚朱丹。

云河将军看得眼眶微红,跟着喉头便是一滚,轻握佳人双肩放于床上。

烛火摇曳,罗带轻解,一对佳人,洞房花烛夜。

之后,紫枷便正式以侧室定居在云府,与那云夫人也是相敬如宾。只是,因为云河将军常常领兵出征,二位妻子便都不曾有个一子半女。

直到一晃三年,这位侧夫人紫枷,终于有喜了。

“大夫,您说的是真的?”闻得此消息,云河将军觉得自己如梦一般,握着大夫的手,大力的捏着。

“是的,将军!”大夫感觉手臂疼得紧,赶快摆手道,“侧夫人已经有了2个多月的身孕,且脉象平稳,母强子健!”

连忙放开了手,云河将军立刻命人取白银千两赠予大夫,并让小厮把他一路护送回了医馆。

这一日,云府上下,大排筵宴,每一个人都带着祝福前来恭贺云河将军将为人父,却有一人除外,她便是云夫人。

“夫人,外面好热闹,咱不需向侧夫人道喜吗?”贴身丫鬟梅儿望着门外的热闹景象,眼馋道。

放下手中的毛笔,云夫人回眸一笑,表情却阴毒无比:“是啊,这喜自是要道的,这热闹也定是要凑的,若今日错过了,怕以后再没得凑了!”说罢,她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紫枷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气色却每况愈下,请遍了城中各大杏林神手也都诊不出缘由,这下可急坏了云河将军。

直到那一日,她突然消失半天,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个琴匣。

“妹妹,自打这琴拿回来,你的身体是愈来愈好了呢!”手里擎着茶杯,云夫人眯着眼睛盯着那高高的隆起。

“可能是这琴音让我心情平静吧,这些日子,我总是睡不踏实的!”被这目光盯得身子不爽,紫枷轻轻的用手盖住了腹部,“如今府中上下,我全然帮不上,姐姐打理家事很辛苦,便不必每日亲自替我熬制安胎药的,这等事交与下人去做就好!”

起身轻笑,云夫人看了一眼桌上空空如也的药碗,道:“那些毛手毛脚的我可是不放心,既然妹妹叫我一声姐姐,那便不要与我客气,你现在只管好好的替相公诞下个活泼健康的孩儿就够了!”

脸上一红,紫枷低下头去,道:“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会记得的!”

记得?!

云夫人打从心里就想大笑出声,你一定会终生难忘的!

几日之后,皇宫突然派了人来,说听闻云府得一柄奇琴,琴音极佳,音色极美,琴身与琴弦更仿若浑然天成,皇上大喜,便召云河将军与可奉琴音的侧夫人一同入宫。

又是全府上下的欢喜,毕竟,被皇上召见,是无上的荣耀。但是,却只有紫枷心中明了,此次前去宫中面圣,定会是一番狂风骤雨等在前方。

夜极深了,云河将军已经酣然入梦了。

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紫枷伏于案上,留书一封却是给那云夫人的。

第五章 紫枷(五)

由于不能掌灯怕惊了云河将军,所以紫枷这封书信写得格外吃力,但她却一个字也不敢含糊。

揉捏了几下眼睛,终是写完了放下笔。

回到床上,看着熟睡的夫君,她的眼泪一对一双的落了下来。别人或许不明白,但她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不论是她夫君的命,还是腹中这孩子,最终却都是保不住的。

靠进了自己夫君怀里,她还是落了眼泪,泪湿了的衣服上,泛着好看的莹莹的淡淡的忧伤的紫色光芒。

几日之后,云河将军打点好了府中事物,便带着紫枷踏上了去皇宫的路。

当他们的马车来到皇宫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但是,掌着一柄宫灯的太监,仍然带着王召前来。

“这个时辰进宫,是否不太妥当啊?”下了马的云河将军面对此等安排,面露狐疑的询问着。

“请将军和侧夫人莫要担心,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在这里候着,就是怕旁的人照顾不周!”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老太监说话的尖细声音在这深夜里,显得异常突兀。

跟在他的身后,云河将军紧紧的扶着紫枷,一步一步的向皇宫深处走去。

“怎么样,要不要禀了皇上,先去休息,明日再去?”感觉手扶的人儿每一步都踏出得如此艰难,云河将军心疼道。

微微的摇头,紫枷惨如白纸的脸上露出一个凄凄的笑容:“不打紧,相公无需担心,皇上召见,岂敢怠慢!”

“可是,自打入了这皇宫,你的脸色就如此的差,我只怕周车劳钝累及你和腹中孩儿!”云河将军小心的抚摸着妻子的肚子,眼神中流露出喜悦之色。

但这般喜悦却更叫紫枷心里难过,轻轻的拂开他的手,道:“我很好莫要担心,只是,相公,你的兵器就这样随身带着,也不打紧吗?”

被她提醒着,云河将军才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腰间的配剑。

“公公,我们现下是要去往何处啊?”试探的问了一句,他小心的观察着引路人的表情。

“回禀将军,是去往皇上寝殿!”老太监没有回头,继续快步的疾速行走在前面。

“不需除了兵器吗?”云河将军闻言,竟从心里往上升起一丝不安来。

“是,将军!”

得到这等回答,紫枷心里一颤。从他们踏进这皇宫大门之后,她便感觉浑身使不上力气,头也一时一时的犯着迷糊,想掐个决来算一算,却是失败了。

“相公,一会儿见了皇上,务必小心!”

“嗯!”

......

琳儿的小眉头拧在一起,盯着说到这里便沉默下来的云河将军:“后来呢,你们见着那皇帝老头儿了吗?又发生了什么?”

“死丫头,越发的不懂规矩了!”本是想将手帕收起来,见她这般猴急的样子,便轻轻一扬先拍了她的头一下,“将军莫要见怪,是昼惟教导无方!”我的道歉来得淡如清茶。

“昼姑娘!”抬起头来,云河将军的眼中浸满了泪水,“自遇到紫枷开始,我便知她并非这俗世中人,但是,不管她是什么都好,我只道她是我夫人,如今因我无故累她受罪,实在令我痛心不已!”

听到这里,琳儿已经在一旁悄悄的抹起了眼泪:“将军,若你便这么死了,可怎么办?”

“我求姑娘,不论在下如何都不打紧,只望你能救紫枷一命!”云河将军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脸涨得通红,眼神中充满了迫切,“你能否救紫枷一命?”

心里是泛着微微酸楚的,但是我脸上的表情却仍然云淡风清:“对不起,将军!”再次取出手帕帮他拭了拭额角的血污,继续说道,“小女子只是一个在乏人问津的小巷子,开乐器店的商人,你的请求,恕难从命了!”

见我不肯帮忙,他越发的激动了起来:“方才姑娘不是说要许我一个愿望,却怎的这会子便要反悔不成?”

“呵呵,将军,这倒是冤枉我了!”把沾了血的手帕重新收回衣襟内,我幽幽道,“我以为,将军的心愿,会是与她生生世世长相厮守呢!”

“那便是了!”许是我的话又燃起了他的希望,他急不可耐的说道,“可紫枷不救,长相厮守,不过空想罢了!”

看着平日里那个风采奕奕的云河将军,落得这般田地,我心中自是无比感叹这世间无常啊!

“空想也好,梦想也罢吧!”扇了扇鼻尖冒出来的细密汗珠,我保持着浅浅的笑容,“只怕连想都不敢想了!”

“不论如何,若姑娘可以帮在下生生世世都与紫枷在一起,那在下纵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于你!”

“将军说笑了,小女子只盼你能真的生生世世记得紫枷便已知足了!”看着他如此迫切的盼望,我心中升起了不忍,“这样,也不枉她为你所做的一切!”

告别了云河将军离开了大内监牢,我和琳儿一路无话。

第二天一早,琳儿还没有醒,我便独自一人开启了店门,守坐在柜台里,一边喝着百花酿,一边随意拨拉着算盘。

约莫有日上三杆的时辰了,琳儿才拖着懒懒的身子从后堂走了出来。

“哈啊!”她打了个哈欠,用还有些惺忪的眨眼打量着我,道,“公主,都这个节骨眼了,咱不想着如何救人,你却还有心思开店子!”

随手捏起一个铜钱,掷向了她,我蹙了蹙眉:“今日会有贵客登门,若错过了她,莫要说救人,想再见都难了!”

“可是......”她似乎是想要反驳一句,目光却被那门槛上挂着的风铃勾了去。

门帘一掀,一个美艳的妇人便款款而入。

“琳儿,去泡一壶菊花!”眼见琳儿杏眼一瞪,双掌便握成了拳,我赶忙冲她打了个眼色,并支她离开了。

从柜台移步出来,我微微对来人欠了欠身:“云夫人,就将那物交与我便是,无需担心,小女子定会处理停当!”

把琴匣放于柜台上,云夫人的神色有些慌张:“姑娘,可知这琴实在不祥,万万要当心些!”

兰花指一提,我轻轻的掩住了嘴巴,笑道:“呵呵,夫人多心了,琴不过是普通的琴,只是人心不祥罢了!”

“请用茶!”把一个盖碗撴在了桌上,琳儿满脸的不悦,“我去把琴收好,小姐!”说罢,便抱了琴匣径自走进了后堂。

端起盖碗的云夫人,表情非常复杂,看了看我,却欲言又止。

“夫人,既然做了,便莫要后悔,若是后悔,便不应该做的!”又斟了一杯百花酿,我一点一点的啜着,“将军不日即要问斩,而夫人也会另嫁他人!”说着我便自怀中掏出一枚琵琶玉杈,递了过去,“小小贺礼,还望夫人笑纳!”

“姑娘,这......”云夫人的脸一下红一下白,似是有千般话涌在胸中。

“夫人,莫要多想了!”我摆了摆手,轻轻浅笑,“你不过是选了自己的幸福,与其为一个男人斗个鱼死网破,不如假皇上之手,一了百了,更有方外之士相助,绝无后顾之忧,这般细腻安排,真教小女子佩服不已!”本来笑得平静,此时,我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揶揄。

想是自己的诡计被拆穿,她手里的盖碗落了地:“你,你,你到底是何人,莫非也是妖不成?”手被烫了,她也不顾,只是指着我的脸,浑身颤抖。

“我只不过是一个贩售乐器的商人罢了!”起身弯腰,我收拾着地上破碎的盖碗,“若再无旁的事,那便请回吧!”不咸不淡的,我下了逐客令。

倏的站起身来,她身子一晃,便是一个踉跄险些一头就撞到了门槛上,跟着急匆匆的离开了。

闭了店门,我挑帘进了后堂,看到琳儿正守着紫枷琴暗自垂泪。

走过去抚摸着紫枷琴,发现上面流淌的气愈发的少了。

“琳儿,待会儿我要元神出窍去寻紫枷,你替我守好这里,万不可大意!”活动了几下脖颈,我深深吸着气,而右手则掐算着时辰。

起身去检查了所有的门窗,琳儿很快回来了:“公主,你放心便是,我一定小心!”

盘腿而坐,我双手掐决念咒,跟着便化成一缕烟尘,离开了身体,一闪便消失了,再次现身却是在紫枷面前。

“姑娘,何必劳心呢?”被锁于岩上的紫枷没有睁开眼睛,气若游丝般仿若随时都会断掉,“我实属不值之人!”

腾空起身与她平视,我小心的将其散落额前的头发拢于耳后:“便是早已规劝于你,也不忍见你如此啊!”

“可惜了我那可怜的夫君,终是被我害了!”紫色眼泪顺着俏脸淌下,她哭得甚是伤心,“只可惜,我已无力回天,不能助他轮回!”

“你把此物服下!”从衣襟中掏出一方手帕,打开来,里面是一片嫩青色的叶子,我捏起送于她的嘴边。

未做丝毫迟疑,她便衔于口中:“这是何物?”一边咀嚼,一边才疑惑发问。

“来之前,我走了一趟招摇山!”折好手帕,于她轻轻拭了拭脸上的汗水,我说道,“这便是那迷毂的叶子!”

她的身体不觉一抖,跟着面露喜色,张口便是道谢连连。

“多谢姑娘!”

摆了摆手,我浅浅吟道:“招摇有木,其状如毂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毂,佩之不迷!”呢喃之后,又问道,“你可知,我要你食此物做甚么?”

苦笑了一下,她点头不语,却又见两行浅紫落了下来。

第六章 紫枷(六)

本以为她会哭得暴雨梨花,却只见她静静的落了落泪,跟着抬起头来,露出了无比坚定的目光。

“那,他可会记得我么?”

早料到她会如是问,但真的问了,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绝无可能!”对那糊涂人,许是还能扯个谎来骗的,但,她是明白人,最好的安慰,莫过于实话实说的。

“记不得么?”看着我,她这般喃喃自语,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记不得便不要记得罢,对他而言,便是最好了!”

这紫枷被囚之地炎热无比,且四周静得骇人,只听得似有汩汩声音,不晓得是何物在涌动,好叫人不禁的心烦意乱。

“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辞了!”刚刚掐指想要遁去,却又停了下来,再次问道,“你当真要如此,你若肯放手,我自有解救你的方法!”

幽幽的抬起头来,她怨怨的眼神似要看穿我一般:“此法,可叫我夫妻团聚么?”

“自是不能的!”我摇了摇头,淡淡说道。

像是早知答案一般,她把脸别了过去,不再看我:“那便请姑娘回吧!”

何苦呢?我心中轻叹,他这般死便是其命该如此,你又何必为他所累?我想不通,却又想得通,只道这便是情了罢!

掐起一决,我便遁了回去。

缓缓的睁开眼睛,正对上琳儿一双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便蹙眉嗔道:“这丫头,是想吓死我么?”

“呀!”比起我来,她倒更像是见了鬼一般,“公主,你怎么醒了,也没个先兆!”浮夸表情之余,竟然还伸手抚了胸口。

从坐垫起身出了后堂,我便倚在了榻上,见樽中滚着千日醉,便舀起一杓斟进钟里。

跟着跑了出来,琳儿“咚”的一声坐在我对面,直勾勾的盯着我,一副有话不敢讲的样子。

“有话便讲!”啜一口酒,我懒懒的抬起了目光,“可是问我去往何处了?”

点了点头,她仍旧死死瞪着我,一张小口撅得老高:“还要问,那东西可带去了没?”

“那迷毂叶子,自是已经喂与她服下了,你安心便是!”一钟酒下肚,感觉胃里一阵暖和,又舀一杓添上,顺便也给了她一钟。

端着钟她继续追问:“公主,我不懂,那迷毂之木不过是与人佩带不会迷路罢了,给紫枷姐吃它那劳什子的叶子做什么?”

“去探云河将军的时候,我已经将那迷毂的精魄碾了注入他的魂中,我这般说,你可明白?”拿起的钟又放回桌上,我一根手指卷玩着一缕头发。

摇了摇头,她不言语,应是在等我解答。

“那人便是找再多方外之士去散云河将军的魂也没用,现在他的魂与紫枷的灵已被我融贯在一起,便是他再轮回几世,这琴也是找得到他的!”那迷毂的神奇,便莫过于此,只不过,还需要有我来加以施法才得以发挥而已,“你若担心,便好生盯着那紫枷琴,它消失之日,便是云河将军辞世之时!”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琳儿自言自语道:“公主,他们还有机会在一起么?”

“之后生生世世,他们总会在一起的!”我淡淡道,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会记得彼此吗?”这丫头的感情极丰富,如同当年我拾了她时并无二异。

我明白她是知晓答案的,便没有作答,而是一钟一钟的喝着酒,直到有了些朦胧醉意,合上了眼睛沉沉睡了去。

几日之后,街上人声鼎沸,连这平时人烟稀少的里仁街都热闹了起来。

坐在堂中静静的调着一柄琴,我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仿佛那热闹的鼓乐齐鸣传不入店里一般。

琳儿自后堂跑了出来,伸长个脖子往门外看去:“公主,这是谁家娶亲啊,竟然这般大的排场!”

手中琴弦“淙”的一声齐齐绷断了,连带我的食指尖,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幽幽的颜色从伤口汩汩流出。

“呀!”她被吓了一跳,立马跳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手帕轻轻的按压在我的伤口处,“公主怎的这般不小心!”看着渗过来的幽幽冰蓝之色,她心疼道。

“罢了罢了!”把琴放在一边,我摆了摆手之后,托住了额头,“你去后堂看看,紫枷琴还在么!”

应着起身离开,她消失在了门口。

掐指一算我心中自是一沉,恰逢那娶亲队伍正经过店门外。

“公主,琴,琴不见了!”琳儿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小脸,哭得鼻子都红了。

“看来,一切已是尘埃落定了!”

正当我叹着,天空中突然晴日惊雷,吓得轿夫一个踉跄,手中轿杆险些脱手,害得轿辇差点跌落地上。

“走,我们前去凑个热闹!”我拉上琳儿的手,出了店铺掩上店门,便随着这娶亲队伍而去。

队伍走出了里仁街,几转之后,便到了昔日的云府,而现在如今,那大块的红漆金字匾额,却早已经换了名字——苏府。

白玉台阶上那苏桐早已取代了云河将军的位置,升为了正经将军。他正于这春寒料峭里,面露着喜悦之情,远远的眺着轿辇。

我心中明白,他不仅是早就觊觎云夫人的美艳,还巴不得云河将军早点死了,好取而代之。

然而,今日里,他终是实现了祈望,不仅抱得了美人归,更是官运亨通,自是喜不自胜。

琳儿想是看够了这场景,狠狠的啐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云夫人真真是没有害过谁的——

她,只是在每日炖与紫枷的安胎药中,加入几滴水银珠,且扮作温良的送与她,并盯着其日日服下;她,不过是发现了紫枷的秘密,说与在朝中位高权重的父亲听,而她的父亲又告与了皇止;她,只是与苏桐苟合在一起,想图个稳固的牢靠,贪得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要怪便只怪,那天意弄人,让她心爱的男人领回一个不该来的女人,教她难堪也便罢了,那女人竟还先她一步怀了孩子。

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男人,一点一点从身边远离,她宁愿亲手将他们二人葬送了。

“苏夫人!”

我见她站在门外拼命的往里窥探,便从身后叫了她一声,只是那声音清冷,不带一丝尘世之俗。

蓦然回过头来,她的脸上露出了丝丝惧色:“我总想着,拿了你的贺礼,总要来谢谢的!”勉强的扯动着嘴角,她露出一个僵硬至极的笑容。

“谢便罢了吧,我本就不爱这金玉配饰,美玉赠佳人,您收着便是了!”站在离她几步外,阳光把我的影子拉长,却暖不了我那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只是那琴钗,也是给夫人留个念想!”

“那琴......”她仍面露不甘的表情,往我店铺里张望着。

“有山名曰猨翼,多怪木而不可上,其中有一紫木,名唤为枷,可受天精地华,成木灵,取之作为琴,其音美而善,可与人通!”我幽幽淡淡的道着这些话,打量着她一时一颜的面色,继续说道,“它早已随她心爱之人离去了,留下的便只有赠与夫人头上的那柄与其外观相同的钗而已!”

听到这话,她竟然倏的从头上把钗拨了下来,握于了手中,直直的瞪着我,发不出言语。

“若夫人没别的事,昼惟便不多陪了!”我话音并未落下,人便开门进了店中,“琳儿,闭了门罢,今日咱们不做生意!”

应了一声,琳儿便迎出来,关上了店门,却一道白光闪过,消失在门口。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她回来了。

“你看到了什么?”递了一杯茶给她,我笑眯眯的问道。

“她才出了街,便摔了那钗子!”琳儿咕咚咕咚的把茶水饮尽了,小声的说道,“公主,我不懂!”

叹着气摇了摇头,我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窗外。

若这痴成了恨,那便是人心再善,也会生出毒来;若这痴成了执念,那便是一草一木,也能生出情来的。

......

忽的一股子清香飘入了鼻中,我猛的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美人榻上,一床雪狐皮子盖在身上。

“公主可算醒了!”琳儿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瓶子关上了盖子放回了自己随身锦囊里,“可是梦见了一些曾经的事么?”起身倒了一杯水给我,她天真的盯着我的脸。

点了点头,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揉了揉生疼的脑袋,问道:“我睡了多久?”

“嗯!”一边思考着,她一边一根水葱般的手指点在唇上,“大概有两三个钟头吧!”

借着她扶我的力量,坐了起来,我叹了口气:“我梦到了......”

“是紫枷姐的事吧!”她体贴的把一个软枕靠在了我的背后,又帮我掖了掖被子,“你突然睡着了,又一直在哭,我便窥了你的梦,只不过,我本事不够,没办法把你拉出来罢了!”说到这里,她低下了头,仿佛是在怪自己一样。

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看向了窗外:又是一阵风起,那铺天盖地的粉,借着风的力量上下翻涌,那景象煞是好看!

第七章 骨琴(一)

海上有国曰穿匈国,其东有民,名唤不死民,样貌为人,通体黑色,寿长,而不死。

浮在浩瀚的碧蓝海面上,我手中打着一把碎花蕾斯的遮阳伞,远远的看着那座神秘的岛,缓缓前行。

踏上软沙,就看到一个黑糊糊的人影,老远的隐在林子里,摘下墨镜来,我款款的走了过去。

“老朽这里已经几百年不得人来,娘娘到此所为何事啊?”那人影在我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开了腔。

黑皮黑面黑脸,甚至连牙齿都是黑的,隐隐可见一缕长髥,随风轻摆,无需多想,也可以知道,他就是那传说中的不死民。

走了过去坐到他身边,我不禁莞尔一笑:“您别这么多礼了,都这个年代,叫我娘娘未免让人笑话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唉,沧海桑田,这不死民也就只剩我一人,世道变了啊!”

“我此番前来,便正是为了此事!”掸了掸身上的细沙,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您可听听!”说罢便凑到了他耳边。

点了点头,他应该是闭上眼睛了吧!

我努力的想要看清,却没办法,毕竟他们真是太黑了,黑到一体化了:“我要播放喽!”说完,就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的扩音马上播放出一段悦耳的音乐,不,这不仅仅是悦耳这么简单了,这声音简直让听的人感觉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就像细胞一颗一颗被充盈鲜活了起来,仿佛生命被点燃了。

“这是?”一曲终了,那人的声音里透着颤抖,“娘娘是从何处得来此音的?”看来他实在太惊讶了,表情很是夸张。

“这可是不死民消亡的原因么?”这次我总算是看清了他的脸,黑得真叫一个千无古人。

没有回答问题,他站了起来,对我招呼道:“如果娘娘愿意,请随老朽来!”说完之后,他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吹了吹散在额前的碎发,我也站了起来,跟着他的方向一路前行。

这穿匈国位于海中岛上,而这不死民则生长在这个国家的东部,现如今年代更迭,那穿匈国早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不死民也好像只剩下刚才那一个了。

他的穿行速度极快,这个岛不过数百里,却林木稠密,像是连一丝风都吹不透。又走了一会儿,应该算是走到了林子尽头,一些残垣断壁便显露了出来,往日的繁华已然面目全非,能留下的还有那些零星散落在绿草间的片片碎瓦,在阳光偶尔的光顾下,时不时的闪耀一下寂寞。

我在这世上已经活过千年,也曾见过这世上最美的皇廷宫阙,也曾遇过这世间最绝色的美女佳人,更曾看过这世上最惨无人道的帝王君候。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敌不过那飞逝的时间,它们在岁月的洪流里坍塌,最后化成了光阴的尘埃,被世人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想着想着,就看到那个老人远远的停了下来,便赶紧追了上去。

“这是?”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东西,我问道。

未听到他回答,便先传来了他的泣声:“几百年了,我在这里浑噩噩的混了着,时间算得了什么,只是,我这时日也要无多了,怕是这不死民就生生断了!”

我弯下腰去,伸手抚摸着地上那株由岩石缝中生出的草,我有些惊讶,明明是草,却生得极硬。

“那是骨草!”老人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骨草双生,破石而出,万年成株,只结一果,名为骨琴,形如琴有弦,可做乐,其音灵动,可消病去灾,却也可迷人心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给我时间消化这些内容,“我们不死民便是世世代代守护着骨草,而它也世世代代佑我不死民,长寿不亡,但如今,骨琴早于几百年前便被人偷去了,骨草渐渐枯萎,而我不死民也注定要随之消亡了!”

骨草,相传是上古时代蚩尤与皇帝逐鹿一战的时候,被斩落的头颅落地之时,脱落的两颗门牙所化而成,因为拥有着蚩尤不死的执念再加上吸收天地精华所生,实不是寻常之物。所结之果,名唤骨琴,种一方养一方人,可保长寿不亡。但是,却骨琴离根,则骨草枯,所佑一方便要随之消亡。

不过,这世间知道这些的人,并不多,这骨琴是怎么丢的呢?

“娘娘,娘娘!”

“哦!”被轻轻推了推,我才回过神来,见那老人已经蹲在了身边,爱怜的抚摸着骨草那越发干枯的躯干,便道,“您放心吧,我身为大地之母,安不会看着我的子民就此消失,我一定会在骨草干枯之前,把骨琴找回来!”

“我替不死民谢谢娘娘!”双膝欲落,他低身跪了下来。

伸手扶住他,我摇了摇头:“你一定要护住骨草,务必等我回来!”从口袋里取出一颗丹药,我递给了他,“把它碾末化入你灌溉骨草的泉中,可减慢它的枯萎速度!”

“多谢娘娘!”他收下之后,便急急的跑入了林中,应该是去泉眼了。

而我,也擎起了一阵风,紧紧的往回赶着。

几个小时之后,我的元神回到了店中,看到琳儿正轻轻的用手指甲戳我的脸颊。

回到身体里之后,我定了定神,猛的睁开了眼睛:“你在干什么?”

被我吓得全身一抖,她竟然后退几步坐倒在地上:“公,公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尴尬的说笑着,她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表情。

站了起来,我对着身后的镜子轻轻的拢了拢头发,海上的阳光真是要命,只是这来回两趟,就感觉已经晒伤了我,尽管只是元神。

“这一趟可有收获吗?”趴在柜台上,琳儿随手打开了电视,一边调着频道一边问着。

“收获倒是没有!”我走进后堂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百花酿,拨开塞子喝了几口,“任务倒是倒是讨来了一个!”

“什么?”换着频道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疑惑的放下了电视控制器,“任务?”

“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把目光锁定在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新闻上——

“据称,现场有两名死者,系孪生姐妹陆怜霜和陆怜雪,尸体已经交由警方处理,具体细节还需要解剖后再做判断,本台将继续追踪报道......!”

看了看电视,琳儿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心不在焉的说道:“切,死个把人嘛,现在这个社会,每天都要死几个的,公主要是都去管的话,一定会被累死的!”

“双生啊!”说着话,我掐了掐手指头,心中疑虑便明朗了些,“哎,看来这回晚上又要走一趟了!”懒懒的卧在榻上,闭上眼睛,反正也是晚上的事,还是先休息一下为好。

一听“走一趟”这琳儿心中自是美极,所以她没吵我,听声音应该是去开门了。

静静的听着鱼缸里气泵的咕噜声,鱼儿摆尾的轻柔声,我的心沉静异常,很快便睡着了。

坐起了身子,墙角坐着的老破钟正好敲出第十二下,已经是夜深,这个时候出去,至少人不会太多的。

现代都市确实是日渐繁华的,但经历了岁月沉淀和不停的改朝换代的我,却更加怀念以前的没有这么发达的时候。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夕,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快乐,真就是没有现在人这般的算计,活得是何等纯粹啊!

破天荒的这一次,琳儿这丫头没用我叫,就自觉醒来了,揉着一双眼睛,迷迷瞪瞪的发着呆。

早就换好一身利索的黑衣,我把手里的另一身丢进了她的怀里:“换上衣服,咱们去那个案发现场看看,能不能破案!”

开心的一跃而起,她马上换好了衣服,跟着我离开了店铺。

毕竟,这现代的天津市可不比那旧时的洛阳城,这个时间有些地方仍然是热闹非凡的,所以,我只得掐了个隐身法,免得节外又生枝。

在别人完全看不到的情况下,我们两个穿梭在人群里,看着相貌各异林林总总的人从身边掠过,总有一种失落。何时,才能在世间再见到那个身影,哎,想想也就罢了,奢望总是不好的!

很快的我们便来到了法制新闻里播报的地点——一幢已经被大火焚烧待尽的别墅。

抬手一挥,我们便现身在这桔色的街灯下,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奇长。

“公主,我好像看到有一股幽幽的黑气!”琳儿盯着破屋一角,使劲的看,“对,那边真的有一股黑气,虽然很少,但是很明显!”说着,她抬手一指。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我也觉察出了异样。见四下无人,只有一个亮着小红灯的夜视摄像头直对着这个方向,我便随手扬起,一大片树叶腾空直直的贴上去,把它糊了个严实。而我,则踮步拧腰一闪身,便跳过警戒线,落在了那个冒着黑气的地方。

站定仔细瞧着,我心头一喜,真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第八章 骨琴(二)

左手一挥,一大片破瓦砾就飞到了一边,跟着是右手一挥,又是一大片飞走了,就这样,我“跟着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那团黑烟很快就露出了真实面目。

弯下腰去,我从这一堆黑糊糊的碎片里轻松拎出了一柄通体全黑的琴,提在手里借着路灯的微光,才看清楚,这柄琴实在很小,一只手便可握住了,那琴身黑得几乎可以没入夜里,但是那琴弦却是夺目的红,而且红得就跟要滴下血来似的。

没有错,这正是那把骨草的果实——骨琴,只不过,比我千年前所见它时,那琴弦似乎更加明艳了。

“公主当心!”琳儿突然从下面窜了上来,跟着一道锃亮闪过,她的软鞭已经自腰间握在手里,“有杀气!”

把琴收入随身的锦囊里,我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左手聚气以防万一。

“把东西放下!”一个声音自我们身后传来,冰冷中透着一丝不尽人情。

转身跳了下来,我来到了那个人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个子很高的一个男人,全身上下被黑衣服包裹着,身材匀称,头发有些长,几乎遮了他的半张脸,皮肤惨白如纸,嘴唇却艳红如朱,露出来的眼睛细长,应该长得不错!

琳儿也跟着跳了下来,并迅速挡在我身前,非常不客气的说道:“你是什么人,敢这么跟我家小姐说话!”

“我说,放下琴!”男人抬起头来越过她,死死的盯着我,眼神中透出了一股阴寒。

“这位先生,不管你要这柄琴是为了什么!”我欠了欠身,表示了一下基本礼貌,语气中却没有丝毫退让,“都不能给你!”

他的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一扬手竟然是一道黑色光亮,闪电般直指我的面门:“我再说一次,放下!”

抬手掩住了嘴巴,我淡淡的笑了一声:“呵呵,看来阁下也不是凡人,那我可否问一问,您要这柄琴是何目的吗?”

“你无需知道!”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向我攻了过来。

白光一闪,琳儿杏眼圆睁,漂亮的小脸上饱含了怒气:“你这人好不讲理,一再冒犯我家小姐,看我不教训教训你!”说着,就与那人打在了一起。

他们打架,我是不方便插手的,只好站在一边观看。

要说这琳儿,也有千年道行了,若是寻常妖怪或者方士,那肯定不会是她的对手。只是这黑衣男子却略有不同,百招过往,不但胜负未分,他竟然还有些占了上风。

打着打着琳儿自觉不是对手,便一个诀掐了出来,跟着一道白光闪过,一条白色巨蛇便腾在空中,她竟然化出了真身。

“这丫头真是的!”我无奈的叹了一口,赶紧挥了挥左手,把这片地方与外界隔离开,免得有人经过铁定会被吓丢了魂。

本以为琳儿可以胜券在握了,却没想到又有意外翻转。

只见那人突然眼神掠过一丝狡黠,跟着手一扬,一道金光便划开了夜空,如同一条金色巨龙,向琳儿飞卷而来。

“琳儿当心!”看清了那是一条绳子之后,我赶紧提醒道。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那金色长绳便似有了生命一般卷上了琳儿的身体,她一个躲闪不及就着了道,跟着化回了人形直直坠落下来,掉到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哎呦!”琳儿被摔得生疼,嘴里直哼哼,“你使诈,算什么英雄好汉!”说着,她还不停的扭动着身体,可是越扭得厉害,那绳便越是缠得紧。

那黑衣人也不急,走了过去,轻轻的用刀背拍了拍她被捆得跟粽子一样的身体,笑道:“你可知道,越是挣扎,这绳便越是收紧,劝你还是老实点,不要动了吧!”

望着琳儿像一条毛毛虫似的在地上乱扭,我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一个闪身过去,跟着把她带回我自己身边,蹲下身去:“你这捆仙索可是那未能升天的紫阳龙龙筋,加上血炼之术而得的!”手中聚起的气在那绳上一拍,它便乖乖收进了我的手里。

那人见我收了他的宝贝,也不急不恼:“你倒是有见识!”跟着一扬手,似乎想要将它唤回去。

只是那捆仙索仍然乖乖握在我手里,没有一丝要回去的意思。

“......”他的眼神里露出丝丝疑惑,却没有说一句话。

“可摔死我了!”站起来用力的揉着自己的屁股,琳儿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想来这些年,待在我身边,她可是从未受过这么大委屈的。

把绳子直接扔回了他手里,我一双眸子冰冷了起来:“你既不是凡人,便应该知道这骨琴的作用,更应该知道它对于不死民的重要!”掏出了骨琴握在手里,继续说道,“我是必定要将它还回去的,你不用再打它主意,如果想寻仇,就到这里来找我吧!”从锦囊里摸出了一张名片,手一扬就甩了过去。

接住之后,他的眼神变得复杂又疑惑:“原来你也是要拿了它,去还给不死民?”

“废话!”琳儿气得直跺脚,“也什么也,说得就跟你也是一样!”

没有理会她,那黑衣人嘴角一扬,道:“我们会再见面的!”跟着就是黑影一闪,消失在了夜色中。

“你给我回来,你这个死家伙!”琳儿想要去追,可是却不知道应该追什么方向,“公主,你为什么不出手教训他,害我吃了这么大的亏!”

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我的心思有些起伏,他的气息竟然这样熟悉,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咱们走吧!”没有理会叽叽喳喳仍然在吵个不停的琳儿,我抬起了脚步,径自离开了。

艳阳高照总是好的,但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混身上下懒得厉害,尽管店开着,却不想动,就趴在榻上的小桌上,拨弄着茶海上的杯杯盏盏。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把柜台卫生从里到外做了一遍,琳儿把抹布收好之后,坐到了对面,“从昨天回来,就一直怪怪的,我又没有怪你,怎么你反倒生起气来了!”

笑着摇了摇头,我叹道:“傻丫头,我没事!”继续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我并没有抬起眼睛来看她,“只是想起那年,与你相遇,时隔经年,晃若隔世,又仿佛就是昨天一样啊!”

“扑哧”一声,她的脸上笑开了花,一口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对啊,想来要不是公主,估计这世上根本也就没有我了!”

“若是换了现在,你还会想尽办法去偷那骨琴吗?”我起了身,走进后堂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瓶冰着的酒。要说这现代文明大多也是好的,比如这冰箱,镇过的百花酿和千日醉,总是更香甜的。

用力的甩了甩头,她的眼神里有些悲伤:“那肯定是不会,因为,传言当真是不可尽信的!”

眼前不禁出现了当年的场景,那时候天很蓝,草很绿,水很清,而她还是一只才修行百年的小蛇精。

......

才得知自己的身份与旁人不同时,我似乎还有些接受不了的,但是想想,天下人皆为自己的子民,又心想着不论如何,也定要肩负起这重责,只是盼着莫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才好。

但是这一晃千年,似乎是习惯了,淡定的看着往往来来的人群,竟也忘了自己并非凡人这一说了。

“掌柜的,我要买东西!”

随着一声娇气又略带稚嫩的声音传了进来,跟着就是“腾腾腾”的脚步声,一个个子不高身着一身白衣的少女,就出现在我面前。

着眼上下打量着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明眸皓齿,眉宇间隐隐透着些英气,眼神澄澈坚毅,只是自天灵处冒着丝丝黑气,凡人虽看不见,但我却看得真真的,再搭眼一瞧,那身后似乎还拖着条细细的白色长尾,心中便有了数。

“你这般看我作什么,还怕我给不起银子不成?”许是被我盯得紧了,她的脸上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警惕的瞪着我,一双杏眼睁得圆圆大大的,那模样煞是可爱。

手握团扇掩面一笑,我问道:“那这位小姑娘,您是要买些什么?”

“我要骨琴!”

骨琴?

面对她的直接,我有些讶然,毕竟她要的东西,一般人不会知道,而对于一条有些道行的白蛇来说,那东西既不能且助她修行,又不可帮她躲避天劫,想来应是有别的用处罢!

“姑娘所言之物,我从未听闻,还是请回吧!”反正凭她之力,是取不得那琴的,所以我直接下了逐客令,并信手掐了个通心诀来,要听听她心里在说些什么。

果然正如我料,她虽嘴上没有说什么,内心却极为丰富:“明明也是个妖,非要装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轰我走,看我晚上不来砸烂你的招牌!”

“呦!”我轻笑了一声,提高了声调,“你这是要来砸烂谁的招牌啊?”跟着一闪身自柜台到了她面前,扯住了她的耳朵,“小蛇妖,胆子可真不小呢!”

“哎呦哎呦!”耳朵吃疼,她的嘴巴却不肯服软,“我,我说的是事实,你,你若不是妖,怎么就能听到我心里的想法,怎么会有这么多世间的珍奇,哎呦,疼,疼,你快些放手!”

被她的模样逗得我好笑,正欲放开手,却发现在她颈后有一个黑色的巴掌印,便扒开她的衣领,急急问道:“你可是去了那穿匈国?”

许是我问得突然,表情又甚是凝重,她怯生生的点了点头,竟是不敢再挣扎了。

第九章 骨琴(三)

放开了她,我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妖啊,在这里等我!”说罢,便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命令眼神望着她。

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她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眼神中露出些许畏惧。

到了后堂,我取出一个白瓷瓶,又折了回来。

见我又回来,她有些害怕,吓吓惊惊的往后退着,一张俏脸紧张到鼻尖渗出了汗来。

“你莫怕!”我打开了瓶盖,从里面沾出了一些发着绿莹莹光亮的透明药膏,“来!”招呼着她。

小心翼翼的走到我跟前,她还是一副狐疑的样子:“我,我告诉你啊,我很厉害的!”

“转过去!”轻轻的推着她转过去,我又撩开了她的头发,把药膏涂抹上去,边涂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琳儿!”全身颤抖着,她咬着银牙回答着,“你,你是谁?”

微笑着没有回答,看着那渐渐退去的黑色印记,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好了!”

“我本以为活不成了!”整理好自己的头发,琳儿长长舒了一口气,“谢,谢谢你啊!”

把白瓷瓶放到一边,我坐在榻上倒了一杯酒递与了她:“为何一定要得到骨琴,只怕你这般莽撞,定是要赔上性命的!”

接过酒杯坐了下来,她啜了一口,竟是落下泪来:“我,我需要那琴帮救回两条人命!”

“救回两条命?”抬起眼来重新打量着她,这孩子的眼中坚毅之余,竟然泛起了雾气,跟着就是泪珠儿成双成对的落了下来,砸进了那酒杯中,激起了圈圈涟漪。

“我本是一条修行尚浅的蛇,终日里藏在山上插科打诨,逍遥自在,日日担心的便是那雷劈之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把酒一饮而尽,跟着道出了自己的故事。

......

琳儿本是一条小白蛇,整日在阳光和草丛中发呆浑度着。

她从未像其他兽友禽朋一般,盼着有朝一日靠自身勤勉,潜心修炼,便可脱离轮回。虽说,她也曾想过这件是妖都要梦寐以求的事,却也知晓其中艰难,所以,宁愿选择一世逍遥,也不愿为永生所累。

怎奈何她灵台尚未开启,每日闲逛之余,都要竭尽全力去避开各种天敌的追杀,但,就是这般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竟叫她吸收了天地灵气日精月华,渐渐从蒙昧生灵到诚心入道,一晃百余来年,也修了个人形模样。

那一日,她正在草丛里吸着鲜花的汁酿,贪婪的沐浴着阳光,心头突然一慌,算了算深知天劫将至,不免心生惧意,便想着,若是能遁入俗世,是否可避过此劫呢?

结果,想变成了做,她真就遇到了刘夫人。

那刘夫人乃是尚书之妻,老两口为人温和,乐善好施,待人极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且颇深受百姓爱戴。

但无奈,造化弄人,老两口已是年过花甲却膝下无子,这便叫他们整日唉声叹气,郁郁寡欢。

这琳儿的出现仿佛喜从天降一般,老两口立马认了她做女儿,且待她如掌上明珠一般,一家三口竟是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了一起。

许是这俗世的亲情羁绊住了她,竟叫琳儿贪恋起这份亲人间的温暖,日日夜夜守护着两位老人,特别是尚书告老还乡之后,三口人举家迁到乡下,虽说日子比起之前的富贵来得清苦,却也算是逍遥自在,平淡安祥的。

这般稳定的生活,叫琳儿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一只未受天劫的妖。

直到那一日,她独自一人在田里劳作,刘夫人叫她回去吃饭。放下锄头,往回家走,刚刚要进屋的一瞬间,突然晴天里响起了惊雷,直直劈倒了房子,而屋内的老两口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双双压在了废墟之下。

因为害怕雷劈天劫而逃到了俗世间,又因为刘氏老夫妇的庇护而一直相安无事,然,如今因为她,他们却死于非命,这叫她如何能承受。

深知自己修行尚浅,根本没有起死回生之法,但是,她却听说过,在南海之上,有一座岛,岛上有国名为穿匈,穿匈国东居住着不死民,他们世代守护着一种名为骨草的植物,传说那骨草结出的果实,名为骨琴。生者持,可得长寿不死,亡者,碎食琴身,便可死而复生。

为报答刘氏老夫妇的救命之恩,她暗下决心,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得到那骨琴。

带着此种心情,她便踏上了旅途,乘风破浪数度失败,终是给她找到了那岛。

穿过密林,她便寻到一种坚硬的岩壁,顺其摸索着,在一处岩石缝隙中,正生长着一株奇怪的植物。

与寻常植物不同,它茎粗而叶肥,却并非绿色,而是刺目的红,无数荆刺盘踞,泛着暗暗黑光,高高昂起的花萼如同藐视众生般抬着头。而细细茎条缠绕中,隐隐可见一柄琴生长其中,琴身纯黑,而琴弦鲜红,就如同一朵黑色大花中间蜷曲着红色的花蕊,美得妖异。

这便是骨草,而那琴就是它的果实,传说中碎食可令亡者复生的——骨琴!

欢喜着飞奔过去,手还未触及半分半毫,她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向自己袭来,便快速向旁边一闪身。

“什么人?”软鞭握在手中,她俏眉微蹙,怒喝道。

只见那来人通体全黑,连五官都不得见,并不与她多说,上来便动了手。

见来者不善,她也不由分说扬鞭应战。

结果,只百来回合,颈后便重重挨了一掌,自知敌不过,若自己死了,便再无法叫那老两口复生,所以,她只好选择了逃,准备伺机再来偷那骨琴。

回了家后,听闻城中有一间乐器店名作“琴乐声嚣”,说是想要什么奇珍异器都有,便想来此试试运气,却不料便被扣住了。

......

“哪个说要扣住你了!”听她说完,我淡淡骂道。

“那你不扣我,便卖与我骨琴!”她一听这话,便站起身来,一脸的无赖样,“若你不卖,便是你不扣我,我也不走了!”

“好个不讲理的丫头!”团扇轻轻的打在了她的头上,我无奈笑道,“你若非要那骨琴,倒也不难,我与你走一趟那穿匈国便是,只不过......”

听说我要陪她去穿匈国,她的眼睛里射出了光来:“只不过什么,只不过什么,只要能救了我爹娘,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认了!”

“我要你的命做甚么!”被这傻丫头逗得心情颇好,我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走吧,希望这次穿匈之行,能让你打消之前的念头!”

根本没听到我的后半句话,她已是开心的风一般飘出了店外。

再次踏上那岛之后,我直接带着她来到了那骨草的跟前。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的向这边来。赶紧扯住了琳儿,潜到一边的草丛里去,心想着会不会是守护骨琴的不死民,若是的话,我就先使个定身法,免得起了冲突。

岂料,来者却根本不是什么不死民。

只见那人全身上下裹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埋着头疾速的前行着,因为脸上似乎也蒙着纱,看不清面容,只是那长袍纵是再宽大,却也掩不了那婀娜多姿,拂风摆柳的曼妙身段,所以,唯一可以断定的,只知道她是个女人而已。

“她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琳儿的小耳朵动了动,转过头来看着我。

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只管盯着那个女人,毕竟,能上这岛又过穿匈国,还能避过不死民,她果真是厉害不凡。而且,从她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有别于凡人的气,若不是她道行太高,那便是她真就只是个凡人。

走近了骨草,那个女人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在骨琴上,瞬间便似呆滞了一般,但只是片刻,她便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踩了脚下的长袍,跟头骨碌的摔倒,便再站起来,甚至都顾不上拭一把额上摔出的血来,只是迫切向前连滚带爬。

突然,她猛的停了下来,那手也在触手可及之处定住,缓缓的收了回去。

从长袍中掏出一柄锃亮的匕首来,她用力的割在了自己的手掌上,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一边向那骨琴滴落着,一边低声的念道:“小女子祝灵霜,以血上贡以表诚心,虔诚奉拜,还请仙草莫要怪罪,赐小女子仙果,医治恶疾,让残命得以延续!”

身边的琳儿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想来也是,她费劲心思才寻来的救命法,眼见得手却半路杀出个女程咬金来,那万万是不肯的。

正当她想跳出去与那女人抢夺骨琴的时候,忽然传猎猎一响,一道亮光就从我们的头顶划了过去,带得身边的蒿草发出啸啸声。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个名叫祝灵霜的女子“扑通”一声,就栽倒在骨草跟前,一把明晃锃亮的尖细匕首赫然插在了她的后脖颈处,这一下子感觉力道极大,那匕首已然是贯穿了去,把这祝灵霜生生的就钉进了坚硬的岩石里!

密林里突然就传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那阴毒之余竟还满含着恨意。

这笑声听得直叫人毛骨悚然!

我和琳儿不禁对望一眼,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十章 骨琴(四)

死死的拽住琳儿,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莫要轻举妄动。她深思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算是安静了下来。

离我们不远处的蒿草里传出了沙沙声,只见一个人影自那边缓缓踱出,身上的穿着打扮与那已经钉在岩石上的祝灵霜相同,也是一袭黑色长袍,身材也是那风情万种的曼妙,连隔着这硕大的长袍,也可清晰辨出那玲珑有致的娇躯,只是她脸上也罩着一层薄纱,叫人无法识出相貌。

她几步上前,一下子便从祝灵霜的身体上抽回了匕首,扔在一边之后,那恐怖无比的笑声仍未停止。

一息尚存的祝灵霜拼命的把身体转了过来,身下已经是血泊一片,血腥气四起,呛得人有些作呕。

琳儿赶紧掩住了鼻子,却似乎还是慢了些,干呕了几下,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藉着月光,我发现祝灵霜脸上的薄纱已然不见了,只是,那容貌却又叫我吃惊不小。

“那,那,那是人脸?!”琳儿的手死死的捂着嘴巴,却也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那哪里还能看得出容貌,甚至都称不得人脸,血肉模糊作一团,不仅如此,筋肉毕现,一双滚圆的眼珠就像挂在眼眶中,这会子因为瞪着显得更加恐怖,射着恶毒毒的光。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骇人的脸?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它竟是属于那个身材曲线玲珑,满赋妖娆的祝灵霜!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她的声音沙哑无比,喉咙处因被匕首刺穿还发着咕噜声,似是惊惧至极,又像难以置信一般。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尖细,仿佛硬物刮着瓷器,叫人听得寒毛直竖:“死,妹妹还好生活着,我又怎舍得死呢?”缓缓走到了祝灵霜身边,抬腿便一脚踩在了她高耸的胸膛上,还用力的踏了几下,薄纱下的嘴角似乎牵起一抹残忍无比的微笑,“死,很难过吧,嗯,那我便与你个痛快的!”说罢,她踩上的脚竟然还用力的碾了起来。

我真是不由得感叹世间真就有如此狠毒之人!

她之前那一匕首镶入的位置本就刁钻,叫人血流如注,却还不能一下便要了性命,再加上这脚下力道不小的无情碾压,那祝灵霜的痛苦怕是不想,也很清楚。

“灵,灵雪!”死命的抵着她的脚,祝灵霜疼得一直在尖叫,那恐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姐,姐姐!”

灵雪,灵霜,看来她们竟是一对姐妹无疑!

那个名唤祝灵雪的女子许是打定主意不叫祝雪霜好死,定要狠狠的折磨她,脚下轻一下重一下重一下轻一下,反反复复,夜空中,回荡着尽是祝灵霜的惨叫声,一波高过一波。

终于,祝灵雪累了,放下脚。

只见她猛的抓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一张遍布伤痕的脸:“妹妹可看清了,这些伤还在滴着血呢!”说罢,她伸出舌头来舔去了一点险些滴落的血。

“你...你......”祝灵霜实在是虚弱极了,全身颤抖如鸡奔碎米一般,嘴唇翕合硬是挤不出一句话。

祝灵雪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俯身下去与她对望,嘴角扬起,笑得好不痛快:“妹妹定是在想,那一日明明砍了数刀,看到我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了,如今却为何活生生的出现,是吗?”

血已经快流干了,祝灵霜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怨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

祝灵雪似乎说到兴头上,声调又高了几分:“那日你毁我容貌不假,但做了你刀下之鬼的,却是那杨郎,就是那你心心念念,不惜杀了自己亲生姐姐也要夺去的杨郎,可是,你万万没想到,那个爱我至深的男人,宁为我去死,也是不愿娶你的!”

“你这贱人,用美貌迷惑杨郎,现在还害他枉死,你,你定会遭到报应!”祝灵霜听到这一席话,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竟全然不顾仍从颈项处不断涌出的血液正悄无声息的滴进那裂开的岩石缝中。

“咣”的一声,祝灵雪的膝盖重重的顶在了她的胸口上:“报应也轮不到我,你恨我生得美貌,妒杨郎爱我而非你,怨我未生短命之疾,竟毁我容貌,还要害我性命,若说报应不爽,那定是你要多过于我的!”

祝灵霜想是脖颈上有个窟窿,被气呛个正着,却咳着笑道:“若,若,不是,你,把化骨粉掺进了皂粉,我,我又怎会,怎会这副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话说得多了,气也用得多了些,结果,她竟是一口气没提上来,身体抽搐几下,便撒手人寰了。

“你,真就这么死了么,终是死了罢!”祝灵雪自感手上一沉,便知那祝灵霜已经咽了气,一下子坐到地上,抱着那尸体愣出了神,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上,却辨不出到底是悲从中来,还是喜由心生。

琳儿虽说是妖,却只是一只名不见经传百余来年的小蛇妖,且在刘氏老夫妇的照料下心明澄澈,而眼下发生的这一幕惨剧,真真是教她从心底里生出了寒意,一双小手死死的攥着我的手臂,掌心里一片冰冷。

轻轻的伸手过去,我轻柔的把她揽进怀中抱住,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

呆若木鸡的祝灵雪终于又有了动静,幽幽叹道:“你我本是一奶同胞,应是一心所化二人才是,却偏是为了男人弄到这般田地,罢了,人死百了,你我姐妹之间的恨,便也了了吧!”

说罢此话,她便放下了一直抱于怀中的祝灵霜的尸体,拿起扔在一旁的匕首,小心翼翼的割开了手掌,把血滴到那骨琴之上,跟着后退一步,双膝跪地,沉沉念道。

“小女子祝灵雪,为家妹所害,容貌尽丧,今日以血进献,虔诚奉拜,还请仙草莫要怪罪,赐小女子仙果,医好面容得以在世间苟活!”

琳儿虽说害怕,但此时却见辛苦寻来的骨琴,就要落于那弃夫杀妹的恶毒女子手中,心中叫苦不迭。从我的怀里倏的弹起,却没来及冲出去,就重重摔于地上,定睛一瞧,原是一只左脚被一条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嫩青色软藤缠住了。

正欲挣脱,却见那厢生于岩中的骨草正在缓缓的伸展着,花萼大开,片片层层如同一只擎物的血红手掌,将那乌黑的骨琴,捧了出来。

那祝灵雪一见骨琴,眉眼间竟喜出泪来,想是认定此番终可恢复容貌了罢!不知不觉,手就伸了过去,然,还未触及那骨琴,四周突然狂风大作,猎猎声中竟响起了尖啸的琴音。

琴音中,只见那祝寻雪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如疯似魔般,尖叫连连,像是要逃却已是迈不开脚步了。

无数血红色的粗细藤蔓,具不留情的爬上了她的身体,随着琴音而愈勒愈紧,直缠得陷入皮中,勒进肉里,刹时,她便像一只血红的大肉粽般,直直的倒在了地上,且不停的扭曲嚎叫着。

琳儿是见不得那般狠毒女子的,却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遭遇如此可怕的折磨,总是于心不忍的。又要起身帮忙,却兀的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那已死的祝灵霜,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并一步一步的向祝灵雪走去。

“姐~姐~”她的口中发出含糊不清,又空洞的声音来,“陪~我~”声罢,便直挺挺的趴了上去。

而那祝灵雪的哀嚎声越发的大了起来,周身上下哪里还有一块完整的皮肉,血染红了她身下的岩石,如一瀑红花,浸染了我和琳儿的视线。

已是死人的祝灵霜,趴在祝灵雪的身上,竟伸手扯下她的肉来,一块一块的塞进嘴里,大力咀嚼之余,口中还发着咯咯的笑声,让这血腥的场面看上去更加瘆人。

而地上的祝灵雪并未完全死透,眼瞳中虽已没了光彩,却仍然涌得出泪来,仿佛在求救于人。

琳儿似再也将忍不住,噌的从草丛中跳了出去,一鞭子便挥向了依然不停攫取血肉的祝灵霜。

只这一瞬间的动作,骨琴声竟戛然而止,四周寂静得吓人,只有那“吧唧”的声音,并未停止。

我亦站起身来,望向了那骨草,只见它较之我们来时,更加高大了些,花茎也似更粗了些,颜色更是娇艳欲滴,像是随时都能从血红的花萼上滴下血来。

随着时不时拂过的风,身姿摇曳着,那副傲视群雄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正如当年,高傲凶残,本领卓绝的九黎族首领,被称作“兵主战神”的蚩尤一般。

琳儿才不管它是个什么样子,却心明镜儿了一件事,那便是“碎食琴身可叫亡者复生”,是断断不能的。

胸中憋闷和幻想破灭的双重打击,让她一口鲜血涌上来,喷了出去,人也笔直的倒了下来。

迅速闪到她跟前,我一抬手便接住了她下落的身体,手掐素心诀自她眉心注入,心道:“可怜的孩子!”

正当她缓缓将眼睛睁开,本欲哭泣的表情却凝固了起来:“姑娘,你,你身后!”

也觉察出身后有异动,我便慢慢转过头去,嘴角却不禁牵起了一丝冷笑来。

第十一章 骨琴(五)

“心灵丑陋也就罢了!”我扶着琳儿缓缓的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些许寒意,“如今纵是死了,也还要为祸世间不成吗?”

只见那祝灵霜所化的怪物似能听懂我的话一般,定定的用那已是灰白一片的眼瞳盯着我们,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姑,姑娘!”琳儿的全身都在发抖,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她虽说是一只妖,却也是胆子极小的,见到这般恐怖的场景,估计脑中就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尽快逃离,越远越好。

所以,她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拉着我飞也似的就开始跑了起来。且,我们才一离开原来的位置,那怪物就几步扑了过来。

我本想直接制住那怪物的,但琳儿既然如此担心我的安危,那我便随她先跑着罢。

蛇算不得厉害的妖,况且她还是个修炼不得法又不够勤快的,所以现在这逃,完全是出于本能。

身后那已经变成怪物的祝灵霜速度竟然也是极快的,跟在我们身后紧追不放,想必是刚才琳儿那一口鲜血让它尝到了甜头,于是,放弃了那已经死掉的祝灵雪,转而来追击我们。

这人化了妖,原来也是这般喜爱血肉的,所以,它不会想错过那一口的新鲜,必定是会一直跟着。

琳儿吓坏了,一路跑得跌跌撞撞,硬是被树连刮带蹭的弄得满脸都是伤。回头再看那怪物,却越追越近,所到之处,不论花草树木,还是石块尘沙,全都似被腐蚀一般,化成一滩滩的腐臭秽物,瞬间这密林中就充满了刺鼻的恶臭。

很快的,我们两个就逃出了密林,眼见就到了穿匈国,那里可是有不少生灵的,若是让这妖怪跑过去,那可就不得了了。

一把拉住了琳儿,我微微一笑,扬手一挥,她便被甩到了几丈开外:“你且到那块石头后躲好,这里交与我来处理便是了!”

她对我点着头,很快便乖乖藏到了石头后面,只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向我这边张望着,眼神里满是担忧。

一道黑糊糊的身影闪到了我的面前,并单沉一膝点地,道:“老朽来迟了,还望娘娘恕罪!”

因为我的精神全部集中在琳儿身上,他这般突然出现,倒真叫我吓了一跳:“不迟不迟,我正欲唤你,你就先来了!”

他起身挡在了我面前,那股气势竟硬让那妖怪停了下来,不敢再造次一步。

他便是那不死民,且是那不死民中世代守护那骨草的人,所以,对于那骨琴的作用禀性,自是了如指掌的。

想当年,那逐鹿之战,黄帝与蚩尤以死相拼,互不相让,大战多少回合也分不出上下,虽说那黄帝有那九天玄女亲授的天下第一奇书《遁甲天书》,此事天下世人皆知,但却鲜有人知的是,那蚩尤也是深习苗族圣祖八地魔君所传的《叛道离经》厉害非凡,便是被那黄帝斩掉头颅,却死尸不倒地,又与之大战三天,才气绝身亡的。

这骨草既是那蚩尤的牙齿所化,当年我先祖女娲娘娘本可化其成灰,却不想它竟教这穿匈国东边的一季民添寿不亡。故,指了一人特此看守骨草,一则希望能化解其怨气,二则不忍见自己子民只有一季寿命。只可惜,那骨琴便是怨气之缘,总枉想着,能借俗人之力,让蚩尤重现人间。

而今天,这对名叫祝灵雪和祝灵霜的孪生姐妹,彼此憎恨,彼此残杀,叫它染了戾气,才会生出那种怪物来。

护草的不死民想来是清楚自己有几分斤两的,只怕已不是那骨琴附体的妖怪的对手,便愣愣的盯着我看。

“你无需担忧,只管帮我布个结界,困住那怪物即可!”为了打消他的恐惧,我摆了摆手一派的轻松。

听我这么一说,他似有不安道:“可,可娘娘,那,那怪物,可不是......”想来,他应是想说不是一般人能应对的罢,却又怕惹了我不高兴。

“无妨,你若对我放不得心,那自己对付它便是了,我也省去不少麻烦!”他的怀疑是让我心里很不痛快的,于是,我摆了摆手,就欲离开了。

“娘娘,且慢!”他见我生气了,便不敢再做怠慢,直接双手于虚空中一挥,便结成一个“困”来。

意识到自己被封进了结界,那妖怪哪里肯干?从口出发出了巨大的“吼吼"声,便跑了起来,一跃而起,想直接跳出结界,杀到我们面前来。

我抓住时间,腾空飞起双手掐出一个灵心诀,猛拍那妖怪天灵盖处。

它见我靠近,便张着那充满腐臭味道的大嘴,张牙舞爪的跟在我身后。

哪里肯理会它是否要跟着我,我只是手掐迅转咒快速的移动着身影。

看着它在我身后,又吼又追,像是只被耍得团团转的苍蝇一般。我一纵身,便跃出了结界。

那妖怪不肯放松,猛的冲了过来,却又弹了回去,一路上都通行无阻,把个密林祸害的不成样子,却被这透明结界拦着,想它定是不会服气的,像是铆足了力气,一下一下的撞击着结界壁,直撞得头破血流,汁水四溅也不肯罢休。

见这番场景,我心中不由得暗叹道:“这家伙,好生的执拗啊!”

松了迅转咒,我落在了那粗壮妖异的骨草跟前,双手作莲花状,一团粉蓝带金的气便涌上了掌心——这便是涤心咒了!

像是明白我的用意,骨草竟在这无风的环境中,瑟瑟发起抖来,像极了一个被惊吓住的孩童。

哪里管它是何样子,我手一扬一落,那团气便笼罩了下来。

只听身后结界中,一声响彻天际的尖叫声起,真真是震得人脑仁发怵!

那骨草一根花茎迅速细了下来,张开的如手掌般的花萼也合拢了起来,并把那骨琴合个包住,那股自它而发的妖异黑气,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再次转头望向身后,那结界中,哪里还有什么妖怪的身影,只有一滩黄绿黑红的腐臭脓血,淌了一地!

扬手化去那结界,我长叹了口气:“若你姐妹二人,如孩童时那般好,便就不会生出此祸来,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你们又是要怨谁呢?”

琳儿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望着那滩秽物,满脸的嫌弃表情,再看看那合苞待展的骨草,不由得低下了头去。

护草人来到了我近前,道:“这骨草,中了娘娘这涤心咒,想是几年都不会再开了!”苦笑一声,他松了口气,“不开便不开了罢,也省得那些信了传言的人前来寻了!”

这骨草看来,几年之内都会如此时一般沉静,但不知某一日,当它再次绽放,便又会惹多少贪心之人前来算计呢?

或许,有朝一日,这蚩尤之怨被自行参悟化去了,也便是得了解脱罢!

这世间之事,冥冥中真就是早已注定了的!

一路追着我回到店铺中,琳儿双膝跪地,泣不成声:“你若真是女娲娘娘,便求你救回我的爹娘,此生为奴为婢,我都好生服侍姑娘!”

见这一张小脸哭得花了妆,我伸手扶起她来,并塞了一方帕子到她手里:“你爹娘并非受你所累才会去世,而是他们这一世当有此劫,轮入六道转生为畜!”早在遇到她时,我便算出了那刘氏老夫妇的事来,只是忙于骨草一事,而未与她说而已。

“可是,她们都是好人,为何转生为畜?”一听这话,她便哭得更加暴雨梨花了起来,“我求求你,救救他们吧!”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摆了摆手,我深感这丫头的急躁性格,“那是因为上一世的事不提也罢,但因此生为人谦善,又佑你渡过雷劫,他们的命数已改,成鸳鸯蝴蝶命,下辈子仍可为人,并还是夫妻,且双双命岁过百,无疾而终!”

“真的吗?”她本来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泛起了希望的光,双手抓住我的手腕,“你没有骗我?”

并没有拂开她的手,我笑道:“我骗你做甚,可有好处么?”

“你,真的是女娲娘娘吗?”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她硬生生的转了话题,“可是那已消亡不见的古国公主?”

浅浅一笑,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放开我的手,她又再次跪倒在地,道:“公主在上,请受琳儿一拜,若不嫌弃,我愿生生世世追随公主,服侍公主!”

弯腰下去扶她起来,心中竟是有些喜欢的。自那年瑶池宴之后,发生了那些子沉年旧事,我便一个人守着这琴乐声嚣,身边再无可以就伴之人,眼下里这俏皮可爱又单纯善良的小蛇妖,我是万万拒绝不了的。

......

门上风铃一响,清脆的“叮铃”声,把我自回忆中引了回来。

“着你办的事,你可办好了吗?”坐直了身体,我抓起桌上的团扇,一边给满脸汗水的琳儿扇着风,一边递了杯冰镇汽水给她。

接过汽水,咕嘟咕嘟的猛灌几口之后,她才抚着胸口道:“放心吧,那骨琴我已经还回去了,并且把你交待的隐蛊给了那个护草的不死民,以后,便是任谁也寻不得了!”

点了点头,我微微一笑,道:“那就好,可莫要让那东西再害了别人!”

正说着,风铃又是一响。

我和琳儿一起望向了店门,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店内,并瞬间坐到了我的对面。

第十二章 骨琴(六)

这人的速度奇快,快到门上风铃响声未落,门帘就已经悄然落下了。

“琳儿,拿个酒杯来!”看着他,我扬了扬手,招呼着琳儿。

琳儿的嘴巴比成了一个大大的“O”,第一次没有听从我的吩咐,而是直接指着那个人开口便骂。

“你,你,那天晚上的那个坏蛋!”

没错,她的眼力是极好的!

仔细打量着,我不禁好奇了起来:这个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黑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裤子,一双黑色的马丁靴;头发略长,长到有些遮住了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皮肤很白,白得像个姑娘,又或者比姑娘还白些,像上好的宣纸一般,不仅白,还细腻有光泽。

“干嘛这么盯着我看?”那男人开口了,语气中充满了傲娇的味道,看上去非常可爱。

微微摇了摇头,我没有说话。

琳儿倒是先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再次骂道:“你怎么跟我家小姐说话呢,你快点给我出去,琴乐声嚣不欢迎你!”说罢,竟然还拿起鸡毛掸子,赶起了人来。

“住手!”我大声的喝止着,摇了摇头,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转过头来,又对那男人道,“这位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这丫头是被我宠坏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正碰上了他抬头看我的眼神,那目光竟是如此似曾相识。

用力的摇了摇头,我浅浅的笑了一下:“还没问先生,今日造访有何贵干啊?”

本以为他会多少为难些,不为别的,也会因为琳儿那般不礼貌的态度,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微微扬了一下嘴角,并伸手抄起了我放在桌上的酒壶。

“那骨琴,你还真的还回去了!”一扬头大喝了一口,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向左下方看了一下,“这真的是酒啊?”

“先生真有意思,这一句话中,怎么还两个问题啊!”掩住嘴巴,我笑得大了些,摆了摆手,“有谁还会拿酒壶装水来喝不成吗?”

估计是被自己的傻话逗笑了,他竟然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

“喂,你干什么这么关心骨琴啊?”琳儿见我们的交谈如此友好,好像有些不满,“还有啊,小姐,你干什么要理这个家伙,之前,他可是才拿那条上吊绳欺负我来着!”

看来,上次被捆龙索绑住的仇,她还记着呢!

没有说话,继续喝着酒,那男人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左看右看。

“上次见面还没有问,先生要那骨琴,也是要还给不民死的吗?”把酒杯里的酒喝掉,我又对琳儿说道,“去,再拿一瓶百花酿出来!”

“哼!”蹶子一尥,琳儿生气的挑了帘子,进了后堂去,嘴里还嘟嘟哝哝,“小姐真是的,跟那家伙聊得这么开心,可恶!”

“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那男人见琳儿离开,放下了酒壶,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叫临凡,姓张!”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原来是张先生啊!”我笑了笑,应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骨琴和不死民的?”见我不说话,张临凡知道,我是在等着自己问题的答案。

能够战胜琳儿,又身怀捆龙索的人,必定也不是什么一般人,所以我也可以直截了当的回答他。

“和你一样呗!”

“那琳儿......”

“我怎么啦?”他才说着话,琳儿就从后堂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酒壶,还一只酒杯,“说啊,别背后捅刀子,跟我家小姐告我的黑状!”

捂住了嘴巴,我笑得几乎断了气,照这情形看来,以后要是有机会,她一定也会让这张昨凡吃个大亏不可。

“我......”张临凡尴尬的语结了起来。

通过这半天的观察,我发现他不管什么变化都是写在眼神里的,而脸上,就跟整容打了过多的东西一般,表情少得可怜,冷得像一塑冰雕。

很显然,琳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把酒杯放到他跟前,帮我们两个倒上了酒,站在了我身后,偷偷的低着头笑着。

我窥了一下,发现她正在想的竟然是:“这大太阳天,不知道这个冰块似的人,一会儿会不会化了,到时候,我是拿个拖把把他拖走呢,还是拿个簸箕把他收走呢?”

“噗”实在忍不住了,我开始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脑袋里成天想的是什么呀!”说完,还回手掐了她一把。

傻呼呼的看着我们两个笑成一团,张临凡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眉头微微皱了皱。

“如果没什么事,我想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他说完这句话,跟着就起身要离开了。

“你这人真没礼貌!”琳儿应该是刚刚才对他放松了一点芥蒂,所以这突然的告别,让她非常不舒服。

“我只是还有事在身,无法久留,还请琳儿小姐不要生气才好!”这文绉绉古风味十足的对白,若不是出现在我的店里,而是其他现代大都市的公众场合,一定会显得笑点满满的。

他的样子让我感觉越发熟悉了起来,于是,我站起身来,道:“相识即是缘分,那我送个小礼物给张先生吧!”

本以为他会推辞,然而却没有,他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我,还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琳儿没有说话,用一种比他更期待的眼神盯着我的脸。

站起身来走进了后堂,我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从箱子里取出了一管碧色长箫握在手中,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冒险,但我却认为应该试一试。

重新回到前堂店中,我发现琳儿和他正聊得欢呢!

“你这捆龙索真这么神奇,那你说我用来捆你好不好使啊?”她手里把玩着那副捆龙索,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摇了摇头,张临凡淡淡的叹道:“以前曾有人偷走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索偏偏是捆不了我的!”他低头解释了一下,“也许因为我是人的缘故吧!”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琳儿又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懵懵的应着,她还使劲的思考,“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嘛,是人了不起啊,那我是妖怎么了,我就是妖了,我怎么了,怎么了?”

“......”张临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应该是想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气氛就又尴尬了起来。

手持碧箫赶紧来到他们身边,我伸手敲了琳儿的头一下:“这个丫头啊,人家又没说你什么,怎么还这么得理不让人似的!”

“哼!”吐了吐舌头,脸一红,琳儿可爱的退到我身边,“这,这不是......”看着我手里的碧箫,她有些惊讶。

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我把碧箫擎到了张临凡的面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张先生笑纳!”

看着我手中的碧箫,张临凡没有立刻接下来,眼神中却有些探索:“这么好的东西,昼小姐还是好生收着吧 ,我不敢领受!”

“对啊!”琳儿看样子也不想我这么做,按住了我的手腕,道,“这可是宿阳的,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送给别人了!”

张临凡听到“宿阳”二字的时候,身上震了一下,虽说只是一下,却被我看在了眼里。

“没关系,东西本就是要赠予知人,我看张先生应该是这把碧箫的知人!”我拂开了琳儿的手,对她点了点头。

她一下子便从我的眼神中读懂了意思,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并一脸期待的看向了张临凡。

我不再说话了,而是再一次把碧箫擎到了张临凡面前,笑得一脸灿烂如阳。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见我们两个都用一种祈盼的目光盯着自己,张临凡从他那张如冰雕一般的脸上扯出了一丝笑意。

刚刚要接走碧箫,门上的风铃突然又响了起来。

门帘开启,一道阳光般的身影出现了,我们三个人的目光马上被吸引了过来。

“真是太热了!”来的人是天清,也就是紫枷现在的主人,曾经的云河将军转世,“昼小姐,好久不见啦!”

他的笑容很好看,如阳光一般,看得人心头都敞亮了起来。

“天清先生,您光荣回归啦!”开着一个玩笑,我坐到了榻上,拿眼睛挑了挑琳儿,“琳儿,去把琴取来!”

她这次很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跑进了后堂,很快就抱着琴匣出来了。

“天清先生,这个给您,小姐已经换好了琴弦呢!”把琴匣往天清怀里一塞,她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点了点头,天清把琴匣放在桌上,打开来轻轻的抚摸着已经重新上弦并护理好的紫枷琴,那动作之轻,像极了在爱抚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

“对了,天清先生!”我虽然不忍打断他,但是毕竟到现在为止他还有一件事不知道。

马上反应了过来,他抬起头来:“那个费用,我现在就结算!”

汗,我以为他知道,谁想,竟然是以为我要找他要钱!

“噗!”琳儿一下子就笑出了声,但又怕我怪她,小脸憋得通红。

张临凡好像也被逗笑了,然后迅速把脸别向了一侧。

“费用肯定是要结的,但我想说的是另一回事!”无奈的扶了扶额头,我浅浅的笑道,“这把琴是有名字的,她叫紫枷!”

点了点头,天清看着我,手却仍然扶在琴身上说道:“紫枷,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一定跟你一样的美!”

看着他,我的心里有些微酸,便也侧过头去,不再言语了。

“天清先生,请到这边来把账结一下!”见我这个样子,琳儿便把他引向了柜台处。

“那这管碧箫,我也要结费吗?”张临凡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碧箫拿走,并收进了包中,“不打扰你做生意了,我先告辞了,还有,谢谢你,把骨琴还回去了!”

“唉~”我本想叫住他再说些什么,可是,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真是个奇怪的人!”

罢了,随他去吧!

送走天清的时候,我倚在了门槛上:今天阳光正好,想那骨草,此时一定团簇着那骨琴,昂首望天,无风自摆,好不快活呢吧!

第十三章 天心(一)

自从认识了那个张临凡,我这店里真是热闹了起来。

他时不时的就会突然冒出来,不是提着一些奇怪的小吃,就是拿来一些古怪的乐谱,更夸张的是,他竟然还会把一些受了伤的动物带来找我医治,最最可恶的是,这些动物并不是平时大街上的猫猫狗狗,尽是些奇花异草,或者是珍禽奇兽,甚至还有猛蛇蛊虫,这真是要把我这个间“器乐店”掰成“宠物医院”的节奏啊!

这不,因为他的缘故,琳儿已经又拿着鸡毛掸子站在门外了,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只教我这小店的生意更是寥寥了。

“琳儿,你快给我进来吧!”看着人已经站在店中的张临凡,我无奈的低头笑了笑,招呼着琳儿,“让你看家啊,不论老鼠和虫子全都放不过,估计就是这人看不住!”

一挑帘子跳了起来,琳儿的鸡毛掸子直接劈向了张临凡的后脑处:“又来了,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她牙关咬得生响,一根鸡毛掸子舞得猎猎作响,虎虎生风,一路猛打,直打到尘土乱飞,乌烟瘴气的。

“......”张临凡没有作声,只是一味的后退回防,死死的护住左手掌中合着的东西。

走过去,合指一弹我就挡住了琳儿的攻击,呵斥道:“行了,你没看到张先生手里有东西吗?”

被我拦在身后的琳儿嘴里可不会服软:“我不管,就是要把他打出去,咱家店里天天都成宠物店了,而且那些又看起来那么好吃,偏偏你又全都不让吃!”

“噗!”我和张临凡同时发出了这一声,只不过,我是笑的,而他好像脸上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有嘴角动了动,也总算是笑了吧!

“你呀!”回手一指头戳在她头上,我摇了摇头,叹道,“怎么整天就想着吃,修行这些年,也都是没用的!”

“管他是什么鬼东西啊!”琳儿不服气的收了手,撅着小嘴道,“小姐自打认识他,就偏心得厉害!”

相视一望,我和张临凡都微微摇了摇头。

“张先生请坐吧,正好琳儿煮了些青梅酒!”舀了些倒进一只干净的杯子里,我递了过去,“这青梅可是琳儿一大早去摘来的,新鲜得很呢!”

“哼!”把小脑袋偏向一边,琳儿不说话,但是脸上却是眉眼含笑的,她就是这般小孩子气,只稍稍夸一两句,就可以笑上大半天了。

“昼小姐,你可认识这个东西吗?”坐下之后,张临凡并没有先喝酒,而是把手伸到了我面前,并摊开了手掌。

轻轻的从他掌中接过那小东西,我心疼的抚摸着:“这小家伙,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呢!”手掐回生诀,一团粉蓝带金的光就笼罩了下来。

琳儿自是见怪不怪的,那张临凡虽然也见过多次,却仍然面露些许惊讶。

很快,那小东西便恢复了光泽,并从我的掌中飞落到地上,越变越大,最后竟化成了一把犹如和田玉雕琢成的琵琶,那色泽通透,色白如雷,质厚湿润,雅而不傲,空灵遂远,逸而不浮,真真是美极了!

“天,天心!”琳儿指着它大喊着,“小姐,是,是那把天心啊!”

张临凡好奇心不由得大起:“这明明是我偶然救来的一只灵虫啊,怎么就变成这玉石琵琶了?”低头思考了半天,他又道,“难不成,这虫子不修人型,反修了个琴型?”

“你真没见识!”可算逮着机会了,琳儿一边过去把琵琶抱在了手里,一边煞有介事的扮着学究,“你听说过琴虫吗?”

摇了摇头,张临凡认真的看着她,像一个等待老师授业的三好学生。

“《山海经》中的大荒北经里记载着一个名为‘肃慎氏国’的地方,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有蜚蛭,四翼。有虫,兽首蛇身,名曰琴虫!”摇头晃脑的把《山海经》里的内容背了出来,琳儿拍了拍怀里的琵琶,道,“这个就是那长着野兽脑袋,蛇身子的琴虫所化啦!”

又点了点头,张临凡看向了我:“我刚才听说,它名字叫天心,你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呢?”

“何止见过!”琳儿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抢我台词,“这天心还有一段故事呢!”

“故事?”终于把那酒喝进肚里,张临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问着,他的酒杯就又伸到了我面前。

又舀了一杓添进他的酒杯中,我看了看时间,道:“如果张先生今天不赶时间的话,我愿意讲给你听!”抿了一口酒,抽出一张面纸,轻轻的拭了拭嘴角,“这故事又纷乱又冗长,只怕你会听得无聊吧!”

“男人没一个好人!”琳儿抱着那天心琵琶,坐到了柜台里,一边温柔擦拭,一边叹气。

“我想听!”把看琳儿的目光收了回来,张临凡看着我的眼神熠熠泛光。

“那好吧!”我移开了自己的眼神,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让他察觉出什么。

“等一下,我也要听!”已经把琵琶收进后堂去的琳儿,急急火火的搬着一把椅子跑了出来,“我也要听!”这丫头明明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在的,却还是要来凑热闹。

抓起团扇,我坐直了身体,道:“记得,那是一个年底......”

回述着那年的场景,我自己竟然也沉入了回忆。

......

已是年关将近,这洛阳城里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大街上车水马龙好生繁华,每间店铺都开始张贴红纸悬挂红灯,街边挑担卖东西的货郎也都一声接着一声的吆喝着,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进店的进店,围担的围担,全都在为马上就要到来的新年置办着年货。

可是,我这间位于里仁街的器乐店,却拜这个年关所赐,生意越发冷淡了。只偶尔有那么几个青楼或者酒寮里能唱曲儿的姑娘,三不五的会拿了各种琴来,或是换琴弦,或是修修补补,亦或者纯粹是借机会偷个懒,上我这里讨杯酒吃罢了。

门上风铃微作,帘起便款款走进一个娇人儿来:“昼姑娘!”温婉暖柔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

从柜台上直起身子来,我微笑着应道:“这不是楚夫人么!”说完,便迎了上去。

楚夫人,乃城中一楚姓人的妻子,那人叫作楚良,看似是个满腹经纶附庸风雅的主儿,却根本是个好食懒做,整日里只会吟些个破诗烂对的酸丁,游手好闲罢了,也不思进个功名,琳儿常常道他比个废人还不如。

此人家中两老尚全,却对这个儿子百般极宠,旁的人连指一下都要遭来二老不满。这些年下来,莫不是这楚夫人俭勤有法,持家有道,只怕那祖上留下的点点积业便老早就败个精光了。

楚夫人娘家本姓莫,名唤音,不知怎的就瞎了眼下嫁了这楚家,一嫁便是十载有余,听闻其家中双亲也已亡故,上无兄姐下无弟妹,也是个孤苦零丁的人儿。

生离死别都是人间至深的惨剧,更何况,她娘家本也没什么家底,双亲健在尚可时常接济个米面,眼下连这些却也都没了。

但天无绝人之路,这楚夫人可真算得上秀外慧中,惠质兰心,又生着七巧玲珑心的人儿。平日里做得一手好女红很受姑娘们喜欢,还烧得一手好菜,能把一些粗陋的东西,制得格外味美。所以,琳儿这丫头就常常缠了她做。只不过,这些虽然可贴补家用,却也不是什么大的进账,哪里够那个酸丁的吃喝玩乐。

偏巧了她还会一些别人没的手艺,那便是制得一手好琴弦,不论是古琴还是琵琶,但凡需要弦的,她全制得,而且手艺精绝,任这城里最好的工匠都是及不上的。故而,我便常常在她那里订制一些上好的弦来。这么一来二往的,她便手头多些银子,可恨的是,却也是给那个酸丁丈夫多些钱来装点,免得叫他丢了脸面。

然,这楚夫人对自己却是极为吝啬的,时常身无分文,两身旧衣不知道洗补了多少回,已分不出本色,却还穿得干净大方。街里坊间全道是她盼夫成龙切切,楚家相公定是那祖坟头上冒了青烟,才娶得到这般好的女人做妻子。

“我真真是盼着你呢!”拉住她的的手,我感觉那一份本不应该属于这种美娇娘的粗糙,“若不是客人催得紧,我定不让你如此赶制的!”

望着她眼中的血丝,和手中提篮里的琴弦,我顿时心疼了起来。

“不打紧的,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将手中提篮递给了我,她浅浅的笑着,虽有些憔悴,却美得令人心碎。

“楚夫人来啦!”琳儿自后堂打扫完跑了出来,手里竟还端着盘糍糕,“你快尝尝,这可是我家小姐自己做的!”她向来古道热肠,知道这楚夫人日子清苦,有好吃的好喝的都是紧着夫家二老,和自己丈夫的,平日里常常食不裹腹,就总是以各种理由送些吃的给她。

又倒了杯茉莉泡的茶,我推到了她面前:“你先用些点心,喝杯茶!”

点了点头,她慢慢的吃着,却并不言语。

“琳儿,去取5两银子来!”回手拍了琳儿一下,我使了个眼色给她。

“嗯!”应了一声她便心领神会的离开了。

而我则掐了个通心诀,无声无息的窥着这面前人儿的心声,却心酸更盛了。

第十四章 天心(二)

听到这里,张临凡开腔打断了我:“那通心诀,是不是就是那种可以窥人心思的法术,也有叫窥心咒的?”

微微点了点头,我趁这个空档喝了点热酒润了润嗓子,道:“张先生果然见多识广!”对于他,我的确有些好感,倒不是因为别的,单单他没有就我的身份打破沙锅一直问,就已经足够了。

“你别打岔!”琳儿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盘泡芙,一边吃一边不满道,“接着听嘛!”

“好!”张临凡微微点了一下头,就不再说话了。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起来:“我掐了个通心决,看了看她的内心世界,之后......”

......

这通心诀可清楚的窥进人心,所以,眼下她心里的念头,真正是叫我为之心酸,又由衷敬佩的。

楚夫人一边吃着,心中一边想的便是这么几句话:这般好吃的果子,若是带回去公公婆婆必然是很高兴的,但,不知道这昼姑娘会不会答应?不过,她真是个好人,有了这五两银子,这年货便也就有着落了,再替公婆和相公做两身像样的冬装,买匹子粗布备着给这件衣服上补个破处,又能再对付一年了,真是好啊!

“小姐,你怎么了?”见我入了定似的,琳儿轻轻的推了我一把。

收回了通心诀,我对琳儿勾了勾手,附在她耳边道:“你去把私留的那些糍糕都包好,一会儿送给楚夫人,可懂?”

她非常心领神会,转身便去了后堂。

“楚夫人这琴弦总是这般的好!”把提篮里的琴弦拿在手里,我一股一股的抚摸,“宫弦用五鎚,商弦用三鎚,徵弦取宫丝不缠也,文武二弦左搓合讫于小竹筒上,缠好取清水置于铜铛中,跟小麦半合一起煮,待小麦烂熟,弦便也就熟了!”嘴里叨咕着这制弦的方法,抬起头来,我笑道,“这伯牙合弦法,已是失传多年,亏得你有这手艺!”

“姑娘见笑了,不过是你平时多相关照,别家器乐行都是不爱收我这价位略高的粗陋琴弦的!”楚夫人已吃罢了东西,留下几个糍糕在盘中,欲言又止。

巧是琳儿出来了,手中捧着个油纸包,不多言语眼神递给我,东西便也转进我手中。

“若不嫌小女子的手艺平平,这些做多的糍糕便赠与夫人,以谢夫人连日赶工之辛苦,可好?”把纸包放入空的提篮,又将提篮递还回去,我温柔的笑看着她。

“这哪里使得?”楚夫人脸上一红,便推辞道。

琳儿一见有些急了,跳过来把提篮一把塞进了她手里,撅着小嘴道:“哎呦,你就别跟咱们客气啦!在我们这儿,你就放开肚皮吃,自是有你那相公和公婆的,其实,那楚公子成天吃香喝辣根本不缺嘴的!”

“多嘴!”见那楚夫人的脸色露出几丝哀伤来,我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这丫头让我惯坏了,还请夫人莫要见怪,日子总是会好过些的,毕竟现在这年头也不是多太平,能三餐裹腹便已是大幸了!”

楚夫人喝了口茶,脸色稍缓:“姑娘所言极是,那这糍糕我便谢过了,家中尚有些事做,我先走了,若再需要琴弦,着人来捎个话就成!”话才说完,她的目光瞥向门外,手中提篮竟险些掉到地上。

见她神色有变,我便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见一对男女自街南往街北走去,相拥勾肩好不恩爱,只是那男子一派书生衣着,看着十分眼熟。

“那个不是楚公子么?”琳儿几步追出了店门,很快便又折了回来,“没追到,但那身形可真像!”

连忙摆手,楚夫人的脸像被定格了一般,僵硬得连笑容都十分牵强:“琳儿姑娘定是看错了,我家相公今天邀了人去书斋,怎又会出现在街上呢!”

琳儿虽冲,却并不傻,我一个眼色使了过去,她便乖乖的闭上了嘴。

“去后堂接着打扫,不叫你不准出来!”我佯装生气的支着琳儿,“快去!”

点了点头,又向门外伸了伸脖子,她只得臊眉耷拉眼儿的拿着琴弦离开了。

我起身移步进了柜台里,轻轻的拨弄着算盘,笑道:“我那琳儿平时最是毛躁,又好多嘴多舌,许是看错了的,毕竟书生打扮的人,身影儿都是差不大多的!”

许久,楚夫人才正经化过魂儿来,微微叹道:“姑娘说得极是,我家相公待我这般好,又怎会骗我,呵呵,定是琳儿姑娘看错了!”她这番自言自语的话,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我,我先走了,谢谢姑娘了!”说着,她便起身急急而去。

凝望着她疾速消失在街角的纤弱背影,我叹了口气,转回店内,看到琳儿正趴在柜台上,眼神中满是嗔怪。

“公主,你明明也看到了,为什么不叫我说呢?”手里的算盘珠被她故乱拨着,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那楚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楚夫人为他这般辛苦,他竟是拿了这辛苦钱儿去填别的女人!”

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啜着,我又叹了口气,道:“常言道痴情女子薄情郎,可当真是不假啊!”

“那,公主!”从柜台里一跃“咚”的一声跳到榻上,琳儿好奇道,“你说,这楚夫人,是真的不知道那混蛋的事吗?”

点了点酒杯口,我抬眼望着她,淡淡说道:“相知莫过枕边人了,你说日日相对的两个人,她又如何会认不出呢?

“她竟可以就这样走了,要是我啊,非得把那对贱人打得满地找牙不可!”琳儿气得银咬直咬,“不成,我要跟了去看看,万一那厮要敢欺负人,定要让他尝点厉害的!”

还没等我拦住,她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应是掐了个诀遁去了。

摇了摇头,我又拿起了酒杯,一杯一杯的喝了起来,酒可真是好东西,一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岂像这“情”字,浅尝只道甜如蜜,若是到了情根深种,方知那蜜里藏刀更伤人啊!

......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竟然不自觉的滑了出来:“不好意思,我竟然这样失态了!”

“嗯!”张临凡已经抽出了两张面巾纸递给了我,“这么听来,那楚夫人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啊!”

点了点头,我接过纸来,轻轻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顺便舒缓内心的情绪。

“琳儿小姐,真的追去了?”倒了一杯百花酿给琳儿,张临凡好像听得十分着迷,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语气却有些急切。

“别小姐小姐的叫,以后你叫我琳儿就成!”琳儿倒是不客气,接过酒杯就是一大口,“那自然是追了,还能有假吗?”又喝了一口,她接着说道,“不光是我,连我家小姐也关了铺子追去了,你别看她外表冷冷的,实际上她人真的很好的!”

被她这么直截了当的夸奖,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只好摆摆手道:“你快别听她瞎说了,我只是怕她这毛手毛脚的再惹出别的事来,才跟去的!”

嘴角又一次微微上扬,张临凡笑而不语,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好啦好啦!”我的情绪也缓得差不多了,面巾纸往手中一捏,继续说道,“然后,我们就一路跟着楚夫人了......”

......

“琳儿,你慢些!”还好我比琳儿还要快得多,追上她并不难,“跟得太紧会让她听见!”

“公主?”见来人是我,她非常惊讶,“嘿嘿,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的!”

用力的点了她的头一下,我们便一前一后悄悄的跟在那楚夫人的身后。

楚夫人的心绪好像非常不整,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昏倒下去,竟然连街上相熟人的问候都全然不顾,似失了魂一般。

眼时下,这世间的一切仿佛跟她都无关了一样,那些个吵杂和热闹,她都听不见。

大概走了有半个多时辰,她终于肯停下了,一抬头却是一间荒凉的宅子,这里就是她曾经的家。

随着她进了那宅子,又入了后院,只见她在一口井边停下了脚步,探头往井里看去。

怕她一时想不开会轻生,我和琳儿赶紧现身拉住了她:“夫人何必如此呢?”

结果,却见她从井中捞起一个长条油布包来,并用满脸疑惑的表情望着我们。

三个人捡了一块干净台阶坐下,楚夫人缓缓打开了那油布包,一柄通体全白的玉制琵琶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连那琴弦都是晶莹剔透的。

“好琴啊!”琳儿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像是怕自己错看了一样,“全玉打造,实在难得!”

伸手触了一下那剔透的琴弦,我心中倒有了另一番答案,这琵琶可不是俗物,而是那万年琴虫所化,这一柄便要价值连城了。

没等我和琳儿再次说话,那楚夫人竟自顾自的讲述起自己的故事来了——

这是她家旧宅,虽然破落也不算大,却承载着她所有的美好回忆。

未出阁前,她是家中独女,跟随父母下田耕作,一家三口日子清苦了些,却也乐得自由自在。

那个时候的楚夫人,还叫莫音!

第十五章 天心(三)

莫音十六岁那年,因为她相貌清美,又弹得一手好琵琶,那些个财主乡绅便纷纷垂涎着,只等到了岁数,便开始有人半强半求的上门提亲。

她心里苦啊!这些求亲的人里,除了讨小老婆的,就是要填房的,没有一个可以叫她心甘情愿嫁了的。

独自一人坐在井边弹起琵琶,她默默的垂着眼泪。

结果,也是那一日,风筝入院,楚良翻进来捡,两个人便就这样遇见了。

之后,他便天天都来陪她弹琴,偶尔会念些诗啊词的给她伴着。

所有的事,像是顺理成章的有条不紊的发生了,他上门来提亲,左一个信誓旦旦,右一个真情可表的,硬是眼泪鼻涕的把莫家二老感动了。

一个月之后,在老父老母的不舍下,莫音戴了凤冠穿了霞帔,上了花轿,从家中被抬走,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声声的,被抬进了楚家。

拜堂礼成,送入洞房,秤挑喜帕,衣结同心,早生贵子,花烛剪暗,对影成双,她心想:幸福,尚就是这么一回事的罢!

从懵懂少女,散发披肩,到初为人妇,绾发成髻,她再不是那莫家小姐音儿,成了真真正正的楚夫人,那些时日,便可称得上是她一生最为美满的光景。

纵是那楚家老母,嫌她长得单薄,说是一副薄福的相貌;那楚家老父,更是嫌弃她出身不够名贵,配不得他们儿子。

然,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不打紧,只要有相公对她的疼爱温存,这个家对她再多不屑也无所谓,就是如何生活艰难,她也总是变着法儿的维持着。安静乖巧的做*,为人媳,孝敬公婆更胜于自己双亲,想方设法操持着一家子的活计。旧时的她,那水葱似的十指,白嫩纤细只懂弄曲琵琶,现在的她,粗家重务洗衣做饭,无所不能,

俨然就是那句“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君做羹汤”!

十余年弹指一挥间,在岁月中消瘦的不只是脸庞,那十指已不见了细嫩,粗糙又满是茧子,容貌也不似当年那般水灵了,且,这夫妻之间的情分,仿佛也少了些许。

楚夫人骗着自己,爱至深时转亲情,但是,她能骗得自己,可是那楚良却不愿意了,成天整宿的见不着人,回来也不愿与她多说一句,多看一眼。

她不在意,全当他在书斋寒窗苦读,待有朝一日金榜提名,便可封妻荫子,显耀门庭。

故,再难再累,她撑着一家子人的生计,尽管,公婆刁难,日日对她谩骂,甚至有的时候会吃上一掌半杖,她都忍气吞声不声不响,只因心中念着自己的相公。

可是,这些傻傻的痴盼都为刚才那背影而分崩离析,“忍”便真是字如其形,心头上插着一把刀,这些年来一点一滴小心堆砌的希望,已然坍塌下来,压得她好生难过。

呼的一阵寒风,吹得楚夫人身子一抖,这腊月的风,如刀似剪,硬生生的把她从记忆里剥了出来。

“楚夫人,回去吧!”我将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脱了下来,围在了她的身上,“毕竟,现在你的父母已经亡故,你也不再是莫小姐,一直待在旧宅中,总是失了礼数的!”

“是啊,莫叫旁的人说了闲话,教相公难看!”点了点头,用力的裹了裹狐皮大氅,她的衣裳实在是太单薄了些,根本无法抵御这腊月酷寒的。

琳儿的眼泪扑簌簌往外冒,嘴上却又不敢说什么,怕叫她更伤心,只得跑过去,擎起她那又冻得通红的手,轻轻的呵着,拼命搓着护在自己掌心中,巧施灵力给她取暖。

“多谢琳儿姑娘了!”楚夫人站了起来,眼中感动流溢,“昼姑娘,我这琵琶唤作天心,是祖辈传下来的,可值些银子么?”说罢,她便将琵琶递向了我。

“你且把它收好便是,真是到了有需要的,你直接来找我即可,它可是万万卖不得,也当不得,你可懂吗?”握住她的手,我浅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不容反驳的东西。

点了点头,她迟疑了片刻,重新把天心琵琶收回油布包仔细包好,又再置回那口井中,直到水没得看不见了。

和琳儿一起把她送回了家中,她解下了狐皮大氅还给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跨进那石槛。掩上门时,对我们含首微笑,带着些苦也透着些凄。

回到了店中,琳儿气鼓鼓的坐在了榻上,直勾勾的盯着我,一言不发。

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我笑道:“你是在怪我为什么不帮那楚夫人一把,叫她离开那男人,是吗?”

点了点头,她喝了一口水,眼泪却又掉下来了。

掏出手帕,轻轻的帮她拭着脸上的泪水,我叹道:“你可知,她腹中已怀了那人的骨肉,我如何能让她离开?”

“啪”的一声,她手中杯子落地,眼泪更盛了。

我自是明白,她此刻有多心疼那楚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我的心疼,却真是放在心里头的!

......

“哎!”故事听到这里,张临凡重重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看到他胸腔微伏,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琳儿一双眼睛已经红通通的,活像只小兔子,却还不忘往嘴里塞泡芙。

喝了点酒,我问道:“张先生叹的是什么气呢?”

“刚才琳儿说,先生小姐的叫着实在别扭,以后,你们叫我临凡就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张临凡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清亮澄澈。

点了点头,我淡淡道了一句:“那好,临凡,以后你叫我惟儿即可!”

“好!”话少是这个人的特点,但是他的话也太少了点。

哭了有一会儿,也吃了有一会儿,琳儿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小姐,就让他直接叫你名字,是不是有些?”

“没事儿,大家都是朋友,总是小姐先生的叫着,确实别扭!”我想想也是,这个年头大姑娘小媳妇儿光着胳膊露着腿儿的,满大街乱跑,根本不像旧时候,如果遵了那个时候的规矩,那得有多少女人被浸了猪笼啊!

“也对!”琳儿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把弄着手里的酒杯,张临凡又说道:“那楚夫人既然有孕,他相公是不是就对她好一点了?”

“好?”琳儿几乎是尖叫了出来,“那混蛋,根本就不是个人!”

还好这张临凡也不是什么真凡人,只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想必是被她吓了一跳。

捂住嘴巴笑了笑,我看了看琳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骂得真是太好了,那楚良也真的不是个人!”叹了口气,我又开始继续讲了起来。

......

“你可听说了,你可听说了?”两个书生进了店来,一边捡着乐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琳儿是个好事儿的,我眼见着她竖起了耳朵。

摇着扇子倚在柜台里,我便也听听罢,反正是无聊的!

那高个子书生说:“那楚公子也真不是个东西,我以前还与他称兄道弟,莫不是瞎了眼了!”

那矮个子书生道:“说得是呢,像楚夫人那么好的妻子,他不惜得也就罢了,竟还如此祸害,听着都叫人心寒!”

听这话头,我便出了柜台,到了他俩身边:“二位公子,说得可是那楚良公子吗?”

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俩立刻回头施了一礼。

高个子的书生说:“姑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听说,那楚良领了一女子回了家中,后来,那楚夫人不知怎么的就被抬回了自家老宅了!”

“还不是那楚良混帐,领回去的是个怀了孕的女子,处处嫌楚夫人碍眼,动不动就是拳脚相向,却不知那楚夫人也是有孕在身,结果孩子没了,楚夫人也被赶了出去!”矮个子书生叹道。

“什么?”琳儿把手中的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摔,一把扯住他,瞪着眼道,“那楚夫人现在何处啊?”

“姑娘莫急,她,她被赶回自家老宅去了!”高个子书生赶紧上来解围,脸色被吓得煞白。

“二位公子,我马上要去探望一位故人,今日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不如二位改日再来,昼惟定送副好弦与公子!”我躬身一礼,浅浅一笑,下起了逐客令。

好在那两个书生是好说话儿的,连连摆手道无碍,就一起离开了。

“公主!”琳儿急急的看着我。

“莫慌!”知她心急,因为我也急得很,“你去我房里门后搭帘取了唤生蛊来,咱们这就去看楚夫人!”

连答也没答,她飞也似的跑了去,又飞了似的跑了回来。

把店门锁好,我俩便双手一搭,急掐了个遁身咒,直接就到了那楚夫人的房中榻前。

眼见这旧室冰冷又脏乱无比,我的心便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快把那蛊与她服了!”我吩咐着琳儿,跟着手上掐了一个护体咒,直接拢进了楚夫人的心脉之上,“你这多年的痴,终究是错付了!”

服了药,又受了咒,楚夫人的脸上略有了些起色,呼吸便也平稳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去问问那一家子的混帐东西!”琳儿气得直跺脚,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就要往外冲。

“莫去了,我看看便知!”赶紧拉住了她,我摇了摇头,跟着回到了楚夫人的床边,擎起她一只手来,轻轻的握住,跟着掐了一个窥心诀。

第十六章 天心(四)

所谓“窥心诀”,就是一种可以窥探别人内心里回忆的咒诀,施者如旁观一般出现在其记忆中,却不会被察觉。

故,此时的我和琳儿,便已经出现在了那楚夫人的回忆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因由,似乎事情是从那日,我们送她回去之后,开始的......

一步一步都透着那么疲倦,这些日子来,夜以继日的赶制着琴弦,楚夫人自觉体力已透支得厉害,只想赶快回房去歇息一下,再起来烧饭。

“你这女人好不孝顺!”正欲入房的时候,楚家老母便拄着杖立在了门廊,“这个时辰回来,是要饿死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么?”

连忙转过身来,楚夫人颤声说道:“婆婆,我现在身子乏得很,可否待我歇息片刻,再去煮饭么?”

话音还未落下,那杖便落在了身上,楚家老母大骂:“野出去偷懒还不成,竟然还敢犟嘴,我让你再犟嘴!”那声音如雷一般大的响着,那杖如雨点一般密的落着。

默默的挨着,楚夫人蹲在地上死命的护住脑袋,任她打之骂之硬是不吭一声。

待她打累了,方才气喘吁吁的拄着杖离开。

本就疲惫的身躯再加上这般的毒打,楚夫人的脸色惨白如纸,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就像一朵纤弱的小花,孤零无助的在暴雨中躬着身子低着头。

摸了摸自己散乱的头发,她正预伸手推开面前的门,却兀的止住了,那门里传出的旖旎对话像利刃一般穿过窗来刺进了她心里。

“楚相公,是我更好呢,还是你那黄脸婆更好呢?”这声音柔中带媚,甜中微腻,一听便是个年纪轻浅且千娇百媚的女子。

楚良马上接腔,道:“这还问得,那婆娘怎能与你比得,小燕儿可是我的甜心儿,我的宝儿啊,随便一笑便叫我销魂蚀骨,看看这水葱似的人儿啊,小脸儿都能掐出水儿来,那婆娘的脸跟个木锉似的,连看她一眼,都叫我眼睛疼个半天!”他的声音听上去似有醉意,语气中满是放浪形骸。

接下来便是那荡荡的笑声,咯咯咯的做作得叫人不舒服。

门外的楚夫人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好疼啊!脸被刮得生疼,再低头看看,这双手也粗糙得不像样子,她的心像要裂开一样的疼,这脸这手这番的辛苦操劳,忍辱负重,竟只是教他来哄得另外女子的浅浅一笑吗?

他曾经哭着跪在自己父母面前那般的求着亲,而现如今,那个信誓旦旦的相公却怀抱他人把酒言欢,那这些年来她所付出的血和泪,就只能换得到这般下场么?

行如走僵一般,楚夫人到了那厨房之内,清锅冷灶连菜都没有,要如何煮这一餐饭呢?

就着盆里的水拢了拢头发,她又出了厨房门,准备去集上再买些菜来,却迎面看到了衣着光鲜的四个人。

“相公,我这就去买了菜来煮饭,你们回去等便是了!”急急迎了上去,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有些湿的手。

“不必了!”那唤作燕儿的女子瞥了她一眼,满是嫌弃的说道,“我们要与公公婆婆到外面去吃!”

“那我......”楚夫人的本意是想说她还拿回了些好吃的果子,叫他们回来吃,却根本没能说得出来。

“你什么你?”那楚家老父一杖便打在了她的胳膊上,跟着骂道,“家里还有那一大堆的衣服,我们回来之前,若不洗完,你明天的饭便也不要吃了!”说完之后,一拉自己的老婆儿子,“走!”

四个人就这样浩浩荡荡,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泪眼早已模糊了脸颊,可是谁又会管她,楚夫人抹了一把眼泪,走到了那一盆衣服前坐下,先从提篮中捞了一个糍糕,一边吃着一边笑了。

“昼姑娘,真是个好人!”

......

这一幕淡了出来,我的心闷闷的疼,琳儿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掉了出来。

“这一家子难不成都不是人么?”琳儿狠狠的骂着,脚下那一块砖不知何时竟是生给踩碎了。

“这还没看完,你就先急了!”我叹了口气,抬起手来帮她拭了把脸上的泪,淡淡的说道,“你若再如此沉不住气,那等会儿你便不要跟我一同窥了!”

被我这一吓,她倒是乖乖了起来,伸手拉了拉我的袖子,又把头枕到我的肩膀上,小心的蹭了几下。

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又怎会不气呢?只是不屑表现出来而已。

安慰好了这一厢,我便又掐起了窥心诀,再次带着她走进了楚夫人的回忆中,这次好像是数日之后了。

......

自打那燕儿住进楚家,这楚夫人本就不好过的日子,便更是雪上加霜了。

轻则一顿责骂,重则就是一顿毒打。

“你这婆娘,以后少接近燕儿!”楚良一脸嫌弃的推开了正手端汤碗的楚夫人,“免得叫你这一身的晦气沾染了!”

“是她叫我煮了参汤与她送来的,我不过是......”她擎着参汤的手有些颤抖,为了熬这碗汤水,她竟是一晚上没有合眼。

一把抢了下来,楚良先尝了一口,跟着走到了床边,一脸谄媚的笑道:“来,好燕儿,为了咱的孩子,你可要好好补补身子!”

见那娇人一点一点的喝下自己相公喂与的参汤,楚夫人的心碎成了一片。

走出门的时候,她感觉阳光好生的刺眼,惹得自己一阵眩晕。昨儿个因为煮饭的时候打了个瞌睡,米饭烧得微微糊了一些,楚家老父便给了她一顿的杖责,眼下这胳膊疼得紧,但这些都无所谓,真叫她忧心的是肚子竟也有些隐隐的酸疼。

楚家二老一早便到那茶楼去听戏了,想这午间是肯定不会回来吃的。于是,楚夫人便洗了衣服,急急的把饭菜烧好,尽数摆上桌之后,她便起身去房中叫相公和燕儿。

谁知到了门口,却听到里面的人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怕扰了他们,便立在门外等。

约莫着站了有一个时辰,门开人出。

“啊!”燕儿夸张的大叫一声,跟着身子向后倒去,正巧落进了楚良的怀中,“相公,她,她......”

“你这恶毒的婆娘!”楚良见楚夫人站在门外,把个娇人吓得险些摔了,上前便是一脚,却直接踢在了肚子上,“竟这般的歹,是存心要害我妻儿不成么?”

被踢得一下子坐倒在台阶下面,楚夫人的手捂着腹部,痛苦道:“好痛啊!”

“你险些害我妻儿,还敢叫痛?”想是这句话又惹了那楚良,他几步跨出房间,竟是拳脚相向,“叫你这毒婆娘再害人!”

“她和那腹中孩儿,是你妻儿,那我与我腹中孩儿,就不是你的妻儿么?”死死的捂着肚子,她终是把话说了明白。

楚良一惊,停下手来,眼神疑惑的盯着她:“你说,你有孕?”

燕儿一听便骂道:“相公与你早便没了那档子事,你这孩子又是哪儿来的,像你这种女人,就该被活活打死的!”

“你,胡说!”肚子是越发的痛了,楚夫人连反驳的力气都越来越少。

本停了手脚的楚良闻听此言,竟信以为真,便打得更凶,不一会儿 ,楚夫人的反抗声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叫,最后,无声无息的晕死在身下一片血泊之中。

楚家二老闻风而回,不但未能主持公道,还着了人连夜把楚夫人抬回了娘家,扔下便不理了。

这连日来,楚夫人的病也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那楚家人竟是没一个来扒望过一眼,所以,她醒着的时候,能自己煮粥熬药,便就吃一些,若是睡着,那睡着,也就罢了。

亏得人还是年轻,要不然,这会子早就香消玉殒了。

......

事情总算是清楚了,琳儿脚下的砖石又碎了一块。

我收了法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掐了掐指,道:“你速速回店中取了那吞天袋,然后去那楚良家中,把他们正在商议之事,全数收来!”

点了点头,琳儿一步也没迟疑,一个遁身咒便消失不见了。

“昼,昼姑娘?”悠悠转醒,楚夫人强扯了一下略显干裂的嘴角,“你怎的来了?”

扶着她坐了起来,我自提篮中取出水壶来,倒进碗中,用汤匙舀与她。

“你这身子现在尚虚弱,这些玉酿是我亲手取了花汁花蜜调制的!”

点了点头,她一勺一勺的喝着,眼眶里盈着泪水。

喝了一小碗之后,她便倚在床上坐着,低头不语,只是摆弄着腕间那只素色的玉镯。

我明白,她这个样子便是想起了前尘往事,便也没打扰她,而是静静的坐着,小心的施着法,叫这房间内暖和一些。

“姑娘说,我这般做是不是错了?”忽的她抬起了头来,一双深黑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摇了摇头,我握住她的手,道:“夫人的情痴没有错,错只错在用到了不该的人身上!”

“我怎会知这人心,说变就变了呢?”眼泪涌了出来,滴在有些斑驳的锦被上。

“真真是气死了!”琳儿突然就出现在了房间内,口中骂骂咧咧,一见楚夫人醒来,吃惊不小,“夫,夫人,你,你醒啦!”口齿打结的她,险些将手中吞天袋掉在了地上。

第十七章 天心(五)

拉着琳儿坐下,我伸手接过了吞天袋,略带谨慎的看着楚夫人。

而琳儿则像个老实的鹌鹑似的,低眉顺眼的不敢吱声儿。

冲我摆了摆手,楚夫人轻轻的咳了几声,扶着胸口道:“昼姑娘,你们不必担心,你们是什么,予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我只需明白,你们是好人,便已足够了!”

相视一笑,我和琳儿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有的时候,在这凡世里,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琳儿姑娘!”抬起头来看着琳儿,楚夫人又虚弱的说道,“此番去到我家中,可有什么收获么?”说罢,她的眼睛便直直的盯着我扣在手中的吞天袋。

拈着那吞天袋的份量,我就知道那十足十的没什么好消息,所以不说话。

“小姐,我觉得,应该让夫人看清那家子人的嘴脸,免得教她以后再回去受那些子罪,可好么?”紧紧的抿着嘴唇,琳儿的目光里充满了急切,看来这一趟走得她心里相当难过。

从身后拿出了吞天袋,我深深叹道:“楚夫人,你若想要知道,我也不便阻拦,但是,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你可做好准备了么?”

“左不过是那个样子,我心中大抵是明白的,只是人总有些不甘心,也委实可笑了!”干笑了几声,她沉下头去,双手死死的握在一起,许是心中真的早就有了答案,却还抱着丝丝的希望不愿放弃而已。

“那好吧!”有些事儿,或许她知道清楚了更好,于是我便翻开了吞天袋,一个光洁的透明状小球全浮于手中,“这吞天袋,便是把某处发生的地方,以这吞天石把那空间记录下来,需要看的时候,再催以灵力去身处其中,但是,那些不过是当时发生的过去,无法更改,夫人可听明白了么?”

点了点头,楚夫人当真是已心如止水了吗?纵是听着我说这些离谱怪事,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拉起她的手,我的左手灌以灵力,一握吞天石便带她入了琳儿带回来的场景里——

楚家宅邸,正堂中,坐着两男两女,两男是那楚良和楚家老父,而两女便是那燕儿和楚家老母了。

“你倒是要拿个主意吧!”楚家老父开了口,一双混浊的鱼目眼珠死死的盯着楚良。

“儿啊,那婆娘要是死了,咱家的财路可就要生生断了,你再仔细想想!”楚家老母的语气和善些,只不过话却也在催促。

一听两个人说这种话,燕儿也跟着开了腔儿:“是啊,相公,你说你有折你有折,这折儿到底是什么呀?”

楚良一双眼睛贼贼的骨碌了几下,露出了狡黠的光来:“娘亲,爹爹,娘子莫要担心,那黄脸婆死了不怕,我手中可是捏着另一条生财之道的!”

“哦?”三人皆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似不太相信的样子。

楚家老父捋了捋胡子,问道:“你可是惦上她家房产,那劳什子的宅子,就是摔碎了卖也值不了几个大子儿!”

楚家老母和燕儿马上点起头来,表示同意。

“唉,她家里有一把琵琶,我见过那物,连个琴弦都是晶莹剔透的,摸起来如发如丝,清凉通透,那音色更是美妙不同,我已寻人问过,那是她家祖传之物,有什么说头,若能弄到手,随便一卖,那便是价值连城啊!”说了这一大长串的话,楚良深深吸了几口气,眼睛冒着贪婪的光,“只是那琵琶未在陪嫁品中,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收在哪儿了!”

“那劳什子真值这么些个?”楚家老母一双黑豆儿般的小眼儿眨了眨,眼中透出的贪婪之光,和他儿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不是废话一句么?”燕儿摇了摇手上的扇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琵琶在哪儿你都不知道,说了顶个屁用啊!”

楚家老父先是点了点头,跟着说道:“若是能找到,那咱寻个出价高的买家,一转手换了银子,咱楚家以后便可风风光光了!”

“不如先开间子当铺吧!”楚家老母提议道。

“婆婆,开间饭馆啊,那才是来财的道呢!”燕儿好像不太同意,连忙反驳道。

“不不,开个书斋,我想当个教书的先生!”楚良用力的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若不是我深谋远虑的,一见那婆娘就死命的娶她来,你们怎么有这些年的快活日子,还有这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啊,自然是要听我的才好!”

“够了!”楚家老父手中的杖重重的敲了几下地面,那副当家主事的态度便端了出来,“统统给我消停,这琵琶还没到手呢,你们倒先闹上了,以前那婆娘爹妈活着,咱也不好动手,现下里,她已是孤身一人,又受这般重创只剩半口气,良儿,你再去她家里寻一寻,只要东西一到手,便可把她休了去!”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他的话一出口,便是句句透着稠密,“单单多年无所出这一条,就足可以让她滚蛋了!”

正在喝茶的楚家老母把杯子放在了桌上,冷冷一笑:“哼,就她那只剩下半条的小命儿,莫要说休了,现在添上口气,保不准儿她就一命归阴了!”

“死了也好啊!”燕儿抚摸了一下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冷笑道,“占了我这么多年的正房之位,死,已算是便宜于她了!”

伸手搂了搂她的肩膀,楚良笑道:“这些年总算是如偿所愿了,她最好自己能死了,只要不是我们动手掐死的,想那官府也不愿意多事,到时候卖了那琵琶,换了银子,再上下一打点,说不定我还能捞个一官半职,岂不快哉?”

......

一家子人笑得喜不胜收了,而我手中牵着的人儿,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了,扣着我手臂的粗糙手掌,像是要把我的骨头都捏碎了。

场景渐渐模糊之后,我们回到了现实中。

“夫人可看明白了么?”琳儿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所以这会儿见我们回来了,便急急问道,“你可明白了么?”

我没有说话,也是直直的盯着她。

忽然,楚夫人一抹脸上的泪水,竟然笑了,而且笑得无比灿烂,叫人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琳儿似乎又要开口说什么,她却一下子直挺挺的晕倒了下去。

“夫人!”我忙迅速扶住了她,跟着掐了一个素心诀打入她的眉心,“夫人!”

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楚夫人凄凄一笑,道:“放心吧,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罢!”

琳儿自我手中扶起她,并坐了下来让她倚在怀里:“音姐姐,你,你可莫要吓我,我,我怕!”

这丫头倒是贴心,此时已经不再唤她做“楚夫人”而是“音姐姐”了。

“不打紧,不打紧!”吃力的摇了摇头,她又咳嗽了几声,“昼姑娘,那玉酿我想再喝一些,可成么?”

“那自然是没问题的!”连忙倒了一碗递与她,我小心的在碗中施了些灵力,好叫她能多补充些气力。

正在她喝至一半的时候,琳儿突然说道:“有人进前院了,应该是那楚良!”她的耳力极好,说是那便就是了。

“昼姑娘,我可求你一事么?”楚夫人努力的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盯着我,并握住了我的手,“你速速取了那天心琵琶,与琳儿姑娘离开,把这吞天袋留下,明日再来取!”

“为何?”我心中隐忧,不由得发问。

“当我最后一次求你,你可懂的?”握着我的手,更用力了些,我竟从那力道中,感受到一股决绝的味道。

凝望着她,我淡淡的问道:“真要这么做么?”

只点头,她不再说话。

“那好,之后的事,便交与我吧!”放开了她的手,我抓起了提篮拉上琳儿,掐遁身咒自后院井中取走包着天心琵琶的油布包,便又急急的遁回了店里。

转过一日,琴乐声嚣没有开门迎客。

我和琳儿人已经在了那莫家老宅中,这里一如往日般平静,像是从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走进了楚夫人的房间,房中空无一人,只是梳妆台上零乱一片,那衣橱门也被打开了,旧衣旧裤被胡乱的扔了一地。

琳儿跑到了床边,一把掀起了枕头,那漂亮的透明球状吞天石便忽的腾空起来,光芒四射耀眼夺目。

自怀中掏出了吞天袋把它收了进去,我便拉起琳儿离开了。

再次回到店中,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直接打开了吞天袋擎出吞天石,进了场景去,那是在我们才刚刚离开后的事了——

楚夫人听门外脚步越发的近了,便赶紧躺下身去盖上了被子,装起了昏迷不醒。

这一系列动作才完成,那房门便被推开了,楚良贼头贼脑的探了进来,眼珠在房中来回来去的打量着。

见没什么旁的人,他便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又蹑手蹑脚的凑到了楚夫人床边。

“娘子,娘子,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不算小,但是却不见床上的人有所动静,便脸露惧色,赶忙伸手去探那鼻息,发现尚有温热吸进呼出,才放下了心来。

“娘子,娘子?”又试探着叫了几声,以为楚夫人是真睡沉了,便低声骂道,“死娘们,你且睡吧,待我找到了那琵琶,你便是睡死了才好呢!”

又狠狠啐了一口之后,他便转身到了紧掩着门的衣橱边上,伸手便一把拉开了。

第十八章 天心(六)

楚良翻遍了屋内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所有的橱柜,却一无所获,除了一些散碎的银子和小额的银票,但即使是这些意外的收获,也被他收进了怀里。

转了半天的磨磨,他把目光集中到了梳妆台上,尽管知道那里是装不下一柄琵琶的,却仍然抱着些希望,盼着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想时迟那时快,他快步移了过去,开始翻找了起来。

楚夫人心里清楚的很,他这般折腾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你可有找到么?”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的声音干枯喑哑着,听上去就像从肺里挤出来的。

她突然说话,声音自是惊着了楚良,转过头来他愣了许久,才费力的扯出一个难看的讪笑来。

“娘子啊,你以为我在寻什么,这不是梳子么!”他背对着梳妆台,随手摸过一把篦子,举了起来,“我,我看你头发在枕上都偎得乱了,想帮你篦一篦!”这慌话真是说得极好,想必这些年,她都是被这么骗过来的。

尽管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楚夫人仍旧有些心动,毕竟那些曾经的恩爱还历历在目,“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心里对那往日的情怀还是放不下的,本想大声骂他几句,却迟迟张不开嘴。

走到近前来,楚良坐到了床边:“娘子,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伸手握住了楚夫人冰凉的手,他说道,“我已打发了那燕儿离开,以后,咱俩就好好的过日子,不理那些个闲话,好不好?”

“你,可当真么?”楚夫人明白自己应该理智一下,这个男人说的全是假话,心中却依旧在流连那些往日里的温馨。

她从未要求过多的,那些荣华富贵,那些锦衣玉食,她都不稀罕。她只想跟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但发生的一切却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不,她咬紧了牙关,决定不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更不盼着他会突然间转了性子,重新做人洗心革面,尽管,之前她也曾这般偷偷的想过。

“我楚良对天发誓,从今儿往后,就只对娘子一人好,再也不与其他女子有染,刻苦读书善待娘子,早日博取个功名,教娘子过上体面舒服的日子!”像是怕她不信一般,楚良右手举起并拢二指,竟是发起誓言来了。

温柔一笑,她坐起身来,道:“相公,我在这里待得久了,想回家去,可成么?”

“成成成,自是成的!”楚良一听这话,急切的点着头,心里却有另一番打算,先把她骗回去,只要琵琶到手,再扫她出门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这般模样可不成,见公婆是会失了礼数的!”缓缓走到了已经凌乱的梳妆台前坐下,楚夫人回头道,“你且在外面等我,收拾妥当我自会出来!”

点了点头,楚良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就开了房门,从铜镜中,她刚巧看到了他不耐烦的表情。

从被扔在地上的衣服堆里,找出了一件做姑娘时穿的花罗裙换上。

对着铜镜,便开始打扮了起来。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虽然楚夫人没有“脱我战时袍”,却也脱掉了破衣服,着起了她旧时的衣裳。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容貌仍然秀美,却写满了疲倦与沧桑,明明就是个漂亮如花儿的人儿,却白白这十余年的大好时光错负了他人。

推开了门出来,她声音凉淡:“相公,再去我们相遇的地方看看可好?”说着,便一把拉起了楚良的袖子。

先是愣愣的一怔,楚良那张满是阴谋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些怀念的神色。

“走吧!”答应着,他就牵起了楚夫人的手。

两个人踩着已是杂草遍布的石子路,来到了后院那口井边上。

“你可还记得么?”抚摸着布满青苔的井沿,楚夫人柔声问道,“那一年,我们也是这样,两个人单独的在一起,我弹琵琶你吟诗念词,那场景在我心里,仿如昨日!”她说着,绕到了井的另一侧,从边上拉出一根绳来,“你可还记得这琵琶么?”用力的拉着绳子,她慢慢的从井中拽出了一柄琵琶来,通体透白映站阳光射着井水,闪着晶亮的光。

楚良没有说话,而是定定的盯着她,一动不动。

把琵琶握在手里,轻轻的用衣袖抹了抹琴身上浸凉的井水,楚夫人坐在了井边,十根手指既不见了当年青葱般的纤细白嫩,也不见了那般灵活犀动,却还是可以奏出好听的旋律来。

眼前这场景,可不正是如当年一般么!

这一瞬间,楚良的心头兀的一疼,竟也硬是生出些后悔来,只不过,这一点点被此情此景所感动出来的良知,却如沧海一栗般,马上就被那贪婪的汪洋吞没了。

他盯着的并不是眼前这个疲惫憔悴的妇人,而是她手中那把光洁漂亮的琴。

倏的楚夫人一手按在了刚才还在高吟低唱的琴弦上,好听的旋律便就这样戛然而止。

“相公,你可是要这琵琶么?”站起身来,她举着琵琶递到了楚良的面前,“那我给你便是了!”

颤抖着接过了那柄琵琶,楚良的眼中露出了不解的光芒:“夫人这是?”

摇了摇头,楚夫人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跟着竟然猛的踏上了井沿。

“你这是做什么?”楚良都不知自己是为何会一把扯住了她,面露惧色,“夫人,你快些下来罢,这样危险!”

他应是盼着她死才是,怎的却松不开死死抓着她的手呢?

“下来么?”楚夫人的脸上全都是释然的恬静,“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就放我自由罢!”眼泪流了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盈盈的光亮,“到了那奈何桥,我定会找那孟婆多讨一碗汤来喝,把你彻底忘了,若是有来世,我只求不要再与你相遇!”

“你这又是何苦呢?”楚良有些不悦,说着话手就松了开来。

结果这一厢手才松开,那一厢便纵身跳入了井中。

“娘子!”楚良趴在井沿上,不知是真的伤心,还是过于高兴了,竟也惊叫着掉出了眼泪来。

只是那井,如同一张大口般,吞没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之后,竟然平静无波,就像并未有人跳入时一样。

楚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飘浮起来,又见四下无人,便把怀中琵琶裹好,匆匆的离开了。

随着他消失的背影,环境竟也缓缓模糊了起来,渐渐的变回了熟悉的场景——我的琴乐声嚣中......

琳儿的眼泪已如散落的珠串般越落越多,一只小手死死的捂住了嘴巴,却掩不住哭泣的声音。

掏出了手帕,我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一边拭着她脸上的泪,一边叹道:“这便是那楚夫人的命罢了,或许,于她来说,死便是最好的解脱了!”

我的话说得淡淡的没什么味道,但是心里却五味杂陈,眼眶有些隐隐发胀,却掉不出一颗眼泪来。

依偎在我的怀里,琳儿还是一直在哭,哭得那么厉害,又那么伤心。

于是,我只得这样静静的搂着她,使了一个“合”,吞天石便自己回了吞天袋里。

又过了几日,门外突然热闹非凡,正焉头耷拉脑袋在店里拿着鸡毛掸子掸土的琳儿被吸引了。

“公主,我们也去看看呗!”把手中的家伙往柜台边的墙上一挂,她凑到了我跟前。

没有旁的人在我们身边时,她仍然喜欢叫我公主,而有了旁的人之后,她会叫我小姐。

掐了掐指头,我继续拨弄着算盘珠,一边用毛笔往账本上记着,一边眼睛都没抬一下:“有什么好看,左不过是某些人骗了大户家的银子,被人捉了去罢!”

“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琳儿不满的闹道:“公主,你就陪我去呗,这账等会子我帮你算还不成么?”

看了看她明明是蛇精的脸却露着一副猴急来,我无奈的点了下头,算是允了。

出了店门并锁好,我们两个便跟着人群去看热闹。

原来,那楚良拿了琵琶便卖与了城中大户蔡元外,结果,被称那琵琶只是柄赝品,便要求退还银子。楚良自是不依的,非说人家耍赖抢了他的宝贝,还要讹人。

结果,那蔡元外可是好惹的么?就招了家丁,把他一顿好打,竟是硬断了他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可怜那燕儿挺着个大肚子一时情绪激动,摔了一个重重的跟头,结果,人送往医馆的途中,就因为失血过多连大带小全撒手人寰去了。

楚家二老在家中哭得是抢地呼天,却没得半个人同情。看来,那风烛已残的余生,便都要照顾着这个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的儿子,苟活于这世间了。

......

除夕夜里,我和琳儿在店中把酒而坐。

“琳儿,你去捡些点心果子,加上这个提篮里的饭菜,都送去那楚家!”指了指放在柜台上的东西,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吧!再怎么样,他们也是公主的子民,纵是作恶多端,也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按我的吩咐,琳儿准备好东西,便提起来站在了门口,“我去去便回,公主可别睡着了!”

许是看出我有丝丝倦意,她回头提醒道。

微微点头,我轻启朱唇,“嗯”的应了一声。

琳儿裹了裹身上的袄子,便开门出去了。

风铃声夹杂着一阵寒风,和着外面那喧天的丝竹鞭炮声,飘进了店里,萦绕在我身边。

虽然应了她不会睡去,但是,此时,我却敌不过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睡意,胳膊拄在了桌上,手托额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我又来到了那莫家老宅。踱到那后院里,只见老井沿上坐着莫音姑娘,怀抱天心琵琶,十指如葱,明艳动人,弹奏着一首轻快的曲子,露着灿烂如阳的笑容!

第十九章 铃兰(一)

故事总算讲完了,我的心情也基本差到了极点,托着酒杯的手有些微酸,于是,赶紧把酒倒进了嘴里,一口吞了下去,像是希望它能浇熄胸中那团不明因由就滚滚翻腾的热血一样。

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榻边了,环视一圈也没看到她,想必是哭得太伤心,泪水花了妆容,去后面洗脸了。

张临凡从开始听到现在,一直凝视着手中的酒杯,一派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时不时的还会抬起眼来,用一种极为审视的目光看看我。

我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喝着酒,心若止水一般的平静了下来。

终于,在墙角座钟敲响了十一下的时候,他缓缓开了口:“你身为大地之母,为何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是不是太过不尽人情了?”

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多了几分。那些年前,曾经有一个人身着蓝紫色长袍,手持锃亮宝剑,头束琉金冠,对我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是,此过经年,他又身在何处呢?

“临凡你想错了!”琳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脸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不带一点脂粉气息,却仍然明丽可人,“你以为我家小姐不想么?但是,那些因为情成痴,又由痴入魔的人,是救不了的,其实死,对于她们来说,比活更痛快一些的!”她的声音小小的,不见了平日里的聒噪,听上去懂事极了。

叹了一口气,张临凡并没有反驳她,却也没有赞同的意思,而是站起身来,把杯中的酒喝尽,道:“时间也不早了,谢谢你们带给我的精彩故事,那天心琵琶也算是回到了知情人的手中!”说着话,他人已经到了店门口,“改天,我再来你这里讨酒喝!”

还没等我们俩跟他道个别的工夫,门上风铃只轻响了一声,人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公主,你为什么不解释?”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琳儿一边有些气恼的问道,“那家伙竟然会这么说你,他一个凡人又懂得什么!”

站起身来缓缓移动着脚步,我淡然一笑,道:“既然知道他不懂,又何必解释呢?徒费了些口舌,也会让他觉得我矫情!”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幽幽的叨念了一句:“若是换了宿阳,他一定能明白的!”

这个名字直教我的心又兀的疼了起来,抬起手来捂住了心口处,脚步停顿了一下,跟着快速走进了后堂。

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何时睡着的,我自己不大清楚,但是,现在我醒了,而且因为哭的缘故,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疼,一坐起身来天旋地转,有一种恶心欲吐的感觉。

“公主,你醒了么?”门被敲响了,是琳儿的声音。

“嗯!”下了床应了一声,我走进了浴室,“你先去把店开了吧,我一会儿就来!”

门外没了声音,只有脚步声越走越远,看来她去开店了。

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棉布的衣服,我就走了出来,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榻上正在喝茶的女人——

一袭干练的职业装,高高束起的利落马尾,气息深厚,一双修长白晳的手,时不时的会扶一扶小巧鼻梁上的眼镜。

虽然这张脸于我来说是陌生的,只不过,再怎么改变容貌那眼神终是变不了的,所以,我一眼便认出是故人来了。

“故人到访,怎么就不提前吱一声,好叫我有个准备!”坐到她身边,我无奈的添了杯茶,“也亏得今天备下这玫瑰茄,要不然,只能让你喝白开水了!”说完,我掩住了嘴巴笑了笑。

“女娲娘娘好眼力,我都换了这般模样,你竟还认得出!”榻上美人调整了坐姿,面向我露出了迷人又灿烂的笑容,“这琳儿姑娘,可是没看出来呢!”

被这么一说,琳儿一下子羞红了小脸,扁着小嘴儿嘟哝着:“那,谁叫铃兰姐要换样子,还越换越美了!”

她叫铃兰,我认识她的时候,还是一千五百前,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亦或者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时,正值东汉末年,洛阳城被损毁得满目疮痍,我便携了琳儿,把店铺迁到了山阳县,就是现在的河南省辉县西北一带,也正是在那里,才有幸结识了铃兰。

......

找到门面落了脚,我的琴乐声嚣便又重打锣鼓另开张了。尽管这个时代动荡不安,但总还是会有些文人雅士,三不五的来光顾,日子总还算不会无聊。

这山阳县虽然不大,却也很是出名的!

倒并不是因为其怀抱着秀美山川,亦或者内藏着名胜古迹,而是这里住着那传说中的“竹林七贤”——嵇康、刘伶、阮籍、山涛、向秀、王戎还有阮咸!

提及这七个人,便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混乱,国家山河破碎如镜般分裂着,政治自不用说更是一团混乱。百姓们的生活,却相对有着另一番景象,文人墨客层出不穷,虽是人心惶惶,却也自由自在。

店子才开起来的不久,竟不知怎的,被好些人误会成了酒馆,弄得琳儿天天要解释不知道多少次。许是那酒鬼刘伶,终日拉着他的好友,泡在我店里讨要酒吃,才闹得这样的误会。

这不,他现下里,正和那嵇康大眼瞪着小眼,活像对儿就要掐起来的乌眼鸡,就差后脖颈上没有倒竖起羽毛来了。

说起他们俩人,我就不禁莞尔而笑——

那嵇康本是个官拜散大夫的仕途之人,却偏偏政见与朝野不合,罢了官职来到这穷乡僻壤,整天丁丁当当的打起铁来,有人喜欢便赠予了去,也不收银子,所以常常弄得捉襟见肘;而那刘伶,自不用说,分明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他常常光着身子在家中饮酒,若是被旁的人看了去,不但不知羞,反而还要振振有词的奚落别人几句。

琳儿常常会骂他们不应当叫什么“竹林七贤”,而是应该叫“竹林七大闲人”!

“你说那铃兰姑娘,怎的就看上了那个穷酸?”嵇康喝了一口酒,大剌剌的脱了鞋袜踩在了我的榻上,“可惜了!”

“你这个穷酸,竟还要笑话别人么?”刘伶把杯中物饮尽,打了个酒嗝,顺手从我挂在一边的提篮里捞出一块点心,大大方方的吃了起来,“人家便是不从良,也不是你这厮消受得起的!”

琳儿一见,上前便夺:“你这人好厚的脸皮,不问一句就吃,可还懂点规矩么?”说是抢,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毕竟,他已咬了大半,抢回来也没用了。

刘伶大笑,对她摆了摆手,道:“琳儿姑娘这可实在冤了我了,是才听得这提篮声声道重哭得甚是伤心,才吃它一两个点心,好叫它不再这般辛苦!”说着,这次竟又捞了两个,一个自己吃,另一个给了嵇康。

琳儿气得白眼直翻,却也不好发作,于是只得离开那边进了后堂,一副爱怎的就怎的的样子。

店里头正热闹着,店门却突然被拍得山响了起来,跟着便是一个人夺门而入,一边往那榻下面钻着,一边不停念道:“姑娘且容小生躲一躲,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我发现倒像个文生公子,一副典型的书生打扮,趴在我店中榻下,死死贴着墙,连个大气也不敢出,若不知道的,定不会想到那里还藏着这么一位。

榻上的嵇康和刘伶虽是诧异,却也不知道应该做何,便继续喝酒行令,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琳儿不干了,跑出来就拖拽那人的腿:“我家铺子又不是给你躲猫猫的,你给我出去,出去!”

用力的摆脱着她,那人忙不迭的求着:“姑娘姑娘,在下实在不是坏人,只不过是有人在四处寻我,才暂且在姑娘的宝店里藏身的!”他说着,似乎在往外看,像是担心什么人一样,“等会儿 ,若有人来寻我,特别是女人,几位万万不可说见过我啊!”许是嘱咐完了,他整个人就缩进榻下。

风铃声响,店门再次被打开。一抹新鲜的鹅黄色纱裙在我眼前一亮,一个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子,莲步款款轻盈的踏入了店中。

“请问,姑娘,方才可曾有人进了你店中么?”

正拨弄着算盘,听她这么一问,我便停下手指,想着这来人还真是快,却不想会是这么一个声音纤柔,身段婀娜,优雅大方的主儿。

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继续拨弄算盘,我既不回答也不再看她。

那人儿果然急切了起来,上前把我的腕子抓住,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求你了,姑娘,我亲眼看见他进了你的店来,你一定知道的,求你了,就让他出来见我,就让洛公子出来见我吧!”

触碰到皮肤的手,叫我心中一凛,怎就这般冰冷呢?却再一看,那哪里还能叫手,分明就是扭曲变形的一双枯爪。

“我真的寻了他许久,今儿个好不容易见着,却不想......”这鹅黄纱裙的人儿沉声了下去,手也松开了,眼神自焦急转为了黯淡,那两只形如枯爪般的手也放了下来,就垂在身体的两侧,若隐若现在那宽大的衣袖中,竟让人觉得更加恐怖。

一息风自没有掩实的门缝里卷了进来,刮掉了她脸上的薄纱,竟露出了张甚是美艳动人的脸!

第二十章 铃兰(二)

榻上的嵇康和刘伶同时起身,一脸的惊艳模样,这副嘴脸若是让刘伶那厉害的老婆看见,想必他又要挨揍了。

停下手中珠算,我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的美艳女子,问道:“你可是,铃兰姑娘么?”坊间传得多了,自是知道一二的。

那女子先是一愣,跟着想要捡起掉落的薄纱,可是不耐那手却是如何捞也捞不起来的,眼中瞬间泪花要起,银牙咬得腮帮都鼓了起来。

“给你,铃兰姑娘!”嵇康兀自的滑下了榻来,连鞋袜也未来得及穿,拾起那薄纱递与了铃兰。

接过去,好不容易塞进了怀里中,铃兰努力的抑制着眼泪,道:“嵇公子,可告诉我,洛公子在哪里么?”

凝神望着眼前的这面若桃花手如枯槁的女子,我的眼神定是产闪烁的,竟是说不出话来。蓦然一下,算盘被拨落在地,与地砖擦出了“哗啦”声。

谁成想我弯身去捡算盘却看到琳儿手掐着咒决,一条手指粗细通体翠绿,约莫着有三尺来长的青竹蛇,便“嗖”的一声窜进榻下。

紧跟着榻下便传出了磕碰声,并伴着惨叫:“啊啊,呀呀啊!!!”

随着这“咣当咣当”的动静,刚才火急火燎躲入榻下的人,疯了般钻了出来,一边用力的甩打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吼叫着:“蛇,有蛇,是蛇啊!”

“承言,你果真在此!”见着情郎,这铃兰自是喜不自胜的,见他脸上冷汗直冒,便急急从怀中抓了丝帕出来,然,那洛承言一见她那双手,便如针刺般,吓得弹到了一边。

手中丝帕险些落地,铃兰先是一怔,忍了多时的泪于眼眶中转了一转,硬是收住了:“我连日里找你苦了,今日得见,便是要告诉你一件好事!”知他是嫌弃自己的手,她便把手收回了宽大罗袖之中,“我已赎身出了那烟花之地,纵是你家中不愿明媒正娶,也无妨,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为奴为婢都好!”

洛承言脸上那满满的鄙夷,豁的变成了委屈:“哪个叫你赎身了,便是那欢场的一句玩笑话,你可是当真了,弄得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像是说不下去了,他用力的甩了一下袖子。

“哎呦!”我倚在柜台上,捏了捏鼻子,阴阳怪气的调笑道,“好大一股子酸气,莫不是你们哪位带了醋缸子来么?”说罢,还看了那刚刚甩了衣袖的人一眼。

许是我这句话教他全身上下不爽利了起来,于是,他便拉起了铃兰:“兰儿,这里人多,咱们去别的地方说,如何?”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温柔了起来,更是下了极大勇气,握住了那只残手。

看他这般柔和亲昵的样子,却委实一个暖心多情郎的模样。

铃兰本就泪水盈眶,被他这般好生一对待,旋即泪如雨下般落了出来。

“承言......”

她像是还要说什么,却被那洛承言一拉:“我们出去谈,这里有太多闲人了!”说着,便拢了她进怀中,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眼中全是恶狠狠的怨毒,剜我那一眼就跟要割下我的肉来一般。

嵇康打着赤脚追到了门口,远远的眺着那对身影一路消失在街口,叹道:“你们可猜得出,他们在说些什么么?”

“管他做甚啊!”琳儿手中托着那条青竹蛇,脸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情,“终不过是哄那女子罢了,这傻女人啊,她明明知道结果,却还要扑上去,实在是傻得可怜!”

“琳儿多嘴!”我看那嵇康脸色愈发难看了,便开口骂道,“你这丫头好嘴巴何时如此泼毒,怎的说话这般不尽人情,小心哪日我拨了你的舌头,叫你再不能胡言乱语了!”骂得虽狠,语气却是柔的。

吐了吐舌头,琳儿似乎明白我的笑意,赶忙卖了个乖,一副懂事乖巧的样子。

刘伶看了看那仍然拄在门口的嵇康,回头对我笑道:“昼姑娘,何不找个大好男子,嫁人啊?”

嵇康闻言也回转过来,重新爬上了榻,道:“不如,就......”他的话没有说完,而是陡然停了下来。

嫁人么?

我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跟着脸色便沉了下去。这世上女子大抵都不是为自己活着的,纵是那聪明绝顶,又览遍众人的铃兰,却仍是跳不脱这般乔木之托的命运。许是,这世上女子芸芸,都盼得寻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吗?

想那孔雀东南飞的刘兰芝投井而亡,焦仲卿自缢追随,是何等忠贞;虞姬自刎帐中,霸王自刎乌江边上,双双不得善终。

若说这些爱情故事动人,却也有更多不甚美满的。

如这铃兰和洛承言,不管如何委身曲就,也总是般配不起的。

那洛承言,虽不是出得什么名门大户,家境也算得上是书门世家,纵是有些才情爱意,也绝盖不过那文酸和对世人眼光的畏惧;而铃兰,满腔热血的痴心妄想着,却是嫁与他这般的男子,真心觉得白瞎了这份心意。

“蠢啊,真是蠢!”

榻上刘伶突然开了口,手中酒杯猛的撴在了桌上,酒溅了出来,洒了一桌子,吓得琳儿一抖,手中的鸡毛掸子险些落了地。

嵇康起身拿起了抹布把桌子擦了擦,问道:“蠢么,我倒觉得她美得令人心动啊!”

刘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又满了一杯酒,哧溜一声吞进肚中。

约莫有两个时辰罢,大街上开始热闹了起来,车水马龙好不欢腾。

倚在柜台中,我的手里也握了酒杯,时不时的回应着榻上人的敬,眼睛却始终盯着店门上的风铃,因为心中知道,该回来的总是要回来。

等到我泛起了微微睡意,那风铃才再次响了起来,一袭鹅黄色纱裙,已不见了初时的款款,而是步步迟疑的走了进来。

铃兰死死的捉着自己的袖子,像是生怕那双手会露出来一般,神色略显紧张,身边也没有跟着刚才拖她一起离去的洛承言。

我对琳儿打了个眼神,她立马儿迎了上去,轻柔的扶住了铃兰。

二人走至榻前时,我已经掩了铺门,免叫旁的人又说了什么闲话去。

“你,去那边儿坐!”琳儿一脚踢在了嵇康小腿上,跟着骂道。

直接跨过桌子,嵇康便与那刘伶并肩而坐,一声不吭。

“喝点酒,暖一暖身罢!”我将煮好的青梅酒置于瓶中,又取一只空心细杆,“这样喝方便些!”

望了望我,铃兰死命收着的手总算放松了下来,吸了一口酒之后,好不容易的扯起一个笑容来,道了句多谢。

刘伶这个醉鬼,酒喝多了话便多了起来,竟是好奇的问了句:“铃兰姑娘,这手可是如何伤的,这般真是白瞎了你弹的那一首好琴!”

嵇康闻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骂道:“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说的是些子什么屁话!”

“嵇公子!”铃兰抬起了好看的眸子,浅笑道,“不打紧的!”

话许是对嵇康说的,但她的眼睛却望着我,从那眼神中,我看到了强烈的信任与不安,仿佛在她眼中,我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是一根救命稻草。

手中抱起了一柄琴,我正在用一块千年松蜡轻轻的保养着那绿如翠碧的琴弦,低低诉道:“薄情寡性!”

铃兰的瞳孔疾速收缩了一下,愣愣的望着我,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和着泪水开始絮絮讲述起,关于那手的事来。

......

“兰儿,你这是做甚么?”浓妆艳抹的老鸨手摇团扇,上下打量着立于面前手抱锦匣的人儿。

先是没有做声,而是把那锦匣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层一层的把中间的暗格取了下来,一个一个的放在桌上,不消片刻,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珠玉宝贝,闪着耀眼的光。

伸手拈起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满脸皱纹的老鸨的眼珠转了转,脸上却仍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

“妈妈,这些东西可够么?”铃兰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却很坚决,“若是不够,那加上这些!”说着,她便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饰物一一解下,全堆在桌上,“妈妈,我就只有这些了,您就放了我吧!”

那张连浓妆艳抹也掩不了皱纹的老脸似是有了些变化,却很细微。

老鸨拿起杯来吹了吹,轻轻的啜了一口,道:“兰儿啊,你这可是吃了铁*死了心么?”她的眼皮没有抬,声音缓慢阴沉。

从少女年华便在这风尘之中翻滚的她,见过何等风光的世面,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亲手栽培一手带大的女子能为自己带来的财富,可远不止这一桌子的东西,所以,她怎么肯这般轻易就放人呢?

“妈妈,自打梳栊至今也有数年,兰儿帮你赚下多少钱财,您最清楚,如今我这般净身孑然,只盼能出了这大门,您也不准么?”铃兰死死的咬住嘴唇,一字一句说得颤抖却异常清晰。

“咣”的一声,茶杯撂在了桌上,老鸨抬起了眼皮,狠狠的剜了她一眼,长长呼了一口气出来,才缓缓的再次要开口。

第二十一章 铃兰(三)

“我说,兰儿啊!”老鸨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温不火的,“想当年,若不是我从那乱坟岗子里拾了你,莫要说你今日来提赎身这码子事,有没有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怕是都难吧!”又拿起了茶杯捧在手里吹了吹,她的声音阴森叫人不寒而栗,“你当初跟我说的是,这辈子可都报答不了我的救命之恩,如今怎的出尔反尔!”啜了一口茶,她笑了,“要从我这里出去,告诉你吧,想你都不要想!”

尽管她的话说得如此锋利,铃兰却没有放弃:“妈妈,我......”

“兰儿,你莫再说了!”老鸨的语气由冷转暖,脸上的表情也自阴向阳,“我养活了十载有余,你可说我对你如何?”

“妈妈对兰儿,真是胜比亲母了!”

“打你来了,我请了人教你琴棋书画,特别是那琴,还请了最好的琴师亲授,那银子像流水儿似的花花的出去!”再次放下茶杯,老鸨拉住了铃兰的手,脸上竟显出了一些慈爱,“你十六岁梳栊挂牌,妈妈连挑选客人都费尽了心思,生怕委屈了你,这份情可是用钱银可换的么?”

“兰儿心里明白!”铃兰确实清楚,这老鸨对自己也算真是上尽了心思,但那又如何,左不过是上尽了心思培养出一个替她赚钱的工具罢了。

团扇随手扇了几下,老鸨又道:“你以为,你这风尘中人,还能讲得了真情吗?那洛家的穿酸,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又胆小怕事,怎能比得上那些达官显贵捧着你,奉着你?退一万步来讲,纵是我今日放了你去,你也未必就能消消停停的平安度日!”

她的这一番话倒是出自真心,但是,语气却略显淡泊了些,毕竟多年风尘,她已经看透了这一切。然,在有些时候,有些人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愿意放手一搏的,这铃兰便是其中之一。

“若妈妈觉得收了钱银还不够,还收了多年的心血,那兰儿还给妈妈便是!”

说时迟那时快,铃兰跑到那沉重的檀木柜子前,一把掀倒,跟着双手置于柜下。

“啊!”房中的其他姑娘吓得齐齐捂住了脸,尖叫了起来。

“来人哪,来人哪!”老鸨先是一惊,跟着大叫道,“快点来人!”

听到招呼声,几个彪形大汉跑了进来,也被前这一幕惊呆了:那花魁铃兰,此时正脸色惨白如纸,面容扭曲变形的伏在地上,双手压在倒下的檀木大柜下,一抹鲜红正汩汩的涌出来!

“抬起来,抬起来!”颤抖着手指,老鸨气得嘴唇直发抖。

这檀木名贵,却也极重!

那铃兰一双素手,水嫩如葱,白净如藕,怎么经得起这种重创?

当檀木大柜被抬起来,她人也被架了起来,双手血流如注,扭曲变形,所有的指头就像折断的花茎一般,曲曲扭扭完全变了样子,这双曾经抚得一曲便摄得人心,教王城达官显贵,文人名流都慕名前来追捧的手,眼时下却已然是废了!

而那铃兰虽疼得汗如雨注,却银牙紧咬,不吭一声,用力的甩开了架着自己的大汉,冷冷的盯着老鸨。

“妈妈若还不满意,那兰儿这条命,便也还了!”说着话,她人已是冲到了窗口边上。

老鸨的脸色变了,扬手把茶杯从桌上甩到了地上——

她这些年来的努力栽培,悉心养育,终是毁于一旦了。那么美艳的一副皮囊,那么美妙的琴音绝技,几年来响彻各地的花魁名头,全都付之东流了。她这雅竹轩的头牌姑娘,竟是死也要赎身离去,真教她窝火心塞,莫要说杀人的心,此刻,她是连吃人的心怕是都要生出来了!

铃兰是自小便流入风尘,人却并未随之堕落。却是雅致素然,风骨犹存,从不娇媚侍人,更不会俗媚惑人,更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那一手绝妙琴技更是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名流的心!

桌子被拍得山响,老鸨的声音如雷如电,站起来几步跨过去,伸手就是狠狠的两个耳光甩在了脸上:“好呀,好呀,狼心难收,今儿我算是开了眼了,你滚吧,带上你的东西,给我立马儿滚出雅竹轩,若是有朝一日,你死在了外头,也别遣人来告诉我!”说罢,她转过身去,两行眼泪竟自那双冰冷的眼中滑了出来。

一行姐妹马上帮着铃兰把东西收好,而她则双膝跪地,笑中带泪:“谢谢妈妈,谢谢妈妈成全!”说着,头如捣蒜一般,就咚咚咚的磕在了地上,起身挎上包袱便要离开。

“等一下!”老鸨又蓦然转身,咬了咬牙,“取那上好的金创药与她,从我这儿走的,若真死在外头,怕官府要找上门来了!”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铃兰颤声的唤了一句:“妈妈!”就哭出了声来。

......

嵇康听得眼圈泛红,赶紧拼命的喝了几口酒:“那老鸨也是个性情中人!”

“放屁!”刘伶一拍桌子,骂道,“若她早些放铃兰姑娘离开,莫要那么些个纠缠,她也不会伤了手,弄得这般下场,那劳什子的金创药,顶个甚用!”

“就是就是!”琳儿的论调总是跟着激进的人,所以,这时她便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刘伶的那一边。

望着面若薄纸,眉心满是忧思,怅然若失的铃兰,我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其实,那雅竹轩的头牌花魁铃兰,用自残的方式为自己赎了身的事,早已街边巷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而且,坊间大街小巷都在纷纷猜测,能叫如此绝美才盛的美女如此辣绝的也要赎身离开风尘,那传说中的洛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妙音瑟瑟铃兰抚,嫚舞盈盈碧湖生。

曾经竹雅轩里花魁铃兰姑娘的琴艺,与那听翠阁里碧湖姑娘的舞艺,并称为“竹林鲜色”,乃国中青楼之翘楚。有多少侯门王孙,名流公子,富甲乡绅,为之挥金如土争先恐后,只为一览此二女的琴舞和谐,绝美风姿。

只不过,那竹林萧萧风依旧,却再不见那琴音妙舞,只缘于那轻描淡写的一个“情”字,便全都散了!

“那洛承言真不是个东西啊!”嵇康的眼中似乎有些暗然,盯着那铃兰姑娘的眼神,有些疼惜流过。

“就是的!”琳儿托着盘点心,放在了桌上,自己拿起一个,吃了起来,“铃兰姐姐莫要再想,那个混蛋东西,忘记他便是!”

“不不不!”铃兰颤抖的身体我见犹怜,泪水惊得一下子收住了,“他,他家世干净,又是文生,不能怪他不要我,怪只怪我自己,是个......”说到这里,她硬是说不下去了。

“既是你心中分明,却又为何做出如此傻事,自残赎身出来,却又跟他不行?”我起身把保养好的琴放在了一边,平整了一下衣衫,淡淡的问道。

“当初,以为他是真心待我,而我也想,便是为奴为婢,作妾作小,也是认了!”眼帘低垂,铃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可如今,莫要说是他的父母,纵是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说我曾经卖笑示人,以色盈生!这世间,难道就容不得我一个从良的人么,这条路不是我选的,为何我却退不得?”又复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的眼中尽数是泪光闪闪。

回给她一个异常冷蔑的眼神,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昼姑娘,我为情付出,是真的错了么?”她低低的问着我,眼神却很坚定。

“许是没错的!”嵇康摆了摆手,沉声道,“只是为错了人而已!”

闻言,铃兰先是一怔,便站起来了身来:“打扰多时了,小女子先行告辞!”说罢,她便紧了紧袖口,吃力的推开店门,离开了。

“铃兰姑娘!”嵇康连忙下了榻来,胡乱蹬上鞋袜,连招呼都没打,就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刘伶倒是不为所动,而是一杯接着一杯的继续喝着酒:“哎,道是无情人有情,却叫痴情误,人是有情亦无情,错把真情付啊!”

他这几句晦涩的句子,立马引来琳儿的不满:“你这个死酒鬼,我家小姐的酒都要让你喝光了,你赶紧给我走,再不走,我叫你家那个凶老婆来拖你!”

“哎呦,怎的就赶我!”刘伶被打得抱着脑袋跳到地上,一边穿鞋袜一边说道,“你今日打了我去,明日我还是要来,何苦如此呢?”

“你还敢说!”琳儿见他还在逞口舌之快,便打得更凶,“看你还不走!”

正打着,鸡毛掸子便被一双白嫩的手抓住了,跟着就是一个非常凶悍的声音:“这琳儿姑娘好生厉害,莫不是拿这掸子当了齐眉棍不成?”

琳儿一愣,眉眼间竟然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呃,这不是刘夫人么!”

捂住嘴巴,我险些笑出来,这刘家夫人,便是那刘伶的老婆,生得美貌如花,却性如烈火,非常凶悍,莫说是那刘伶怕得紧,就连琳儿这丫头,也是对她有些畏惧的。

第二十二章 铃兰(四)

“嗯!”随便应了一句,刘夫人走到了一脸呆若木鸡相的刘伶跟前,“你个死鬼,是要作死么?”说着,还伸手扯住了他的耳朵。

“夫人,夫人!”刘伶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求饶道,“莫扯了莫扯了,再扯怕要坏掉了!”

“这么大人,喝成这样就不怕叫二位姑娘笑话么!”一边扯着他的耳朵往外走,刘夫人一边继续骂道,“昼姑娘,琳儿姑娘,再次他若再来,你们便拿扫帚打他出去便是!”

我微微一点,礼貌的点了点头,琳儿则开心的鼓掌叫好了。

送走了那刘氏夫妇之后,我松了口气,开始和琳儿一起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那些乱扔的花生壳,瓜子皮,还有那杯杯盏盏。

“公主!”琳儿把那些乱七八糟都扔掉之后,回到了店中,“那铃兰姑娘,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她的日子怎么过,我还不太清楚,但是有一个人会可能会因为她而付出代价!”掐了掐手指,我叹了口气,道,“这色字头上一把刀,情字到头空成恨罢!”

“你说那嵇康么?”她是聪慧的小妖精,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公主,可会救他么?”

摇了摇头,我指指天上,淡淡的说道:“宿命,就是这么回事,她自是有她的命,而他便是为她而出现的!”

“哎,可惜那个嵇康,倒是个高洁不羁的主儿!”她虽然常常骂嵇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心里却很心疼这个不得志的“闲人”。

高洁不霸又怎样?

我心里笑道:这个乱世里,奸人当道,最最不需要的便是这贤人了!

连着几日,都没有人跑来我的店里讨酒吃,突然消停,我们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昼姑娘!”门被推开了,本以为来的会是刘伶,却不想是那嵇康,“我们来了!”

“我们?”琳儿本在后堂里忙乎着,一听他来了,便欢蹦乱跳的跑了出来,“你们两个死酒鬼,又来......”

结果,她人一出来,就跟我一般,愣在了那里。

因为和嵇康一起来的,并不是那酒鬼刘伶,竟是那曾经的花魁——铃兰。

“呦,你们两位真是稀客,快请坐!”我扫了一眼春风得意的嵇康,又看了一眼眉眼含笑的铃兰,轻描淡写的打了个招呼,“琳儿,煮一壶素茶来!”

“嗯嗯!”坏坏的一笑,琳儿欢快的应了一下,便快速跑进了后堂去了。

把他们两个让坐在榻上,我把柜台上的那盘果子放在了桌上,轻轻的摇了摇头。

“铃兰姑娘,伤可好些了么?”扫了一眼铃兰的手,我试探着问了一句,“等一下,我取些百草霜来,姑娘拿回去每日取些来涂手,时间长了那伤损的筋骨,会慢慢恢复!”

“姑娘可当真么?”铃兰的脸上露出了希望,却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这双手,真的能复原吗?”

“复原么?”我叹了一口气,道,“你先用着吧,复原也未必是件好事的!”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互视了一眼,虽然只是短短几日,铃兰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也变好了,与当日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相差甚远;嵇康自不用说,有了心尖儿上的人陪伴,自然是精神抖擞,风流倜傥更胜从前了。

琳儿泡好了茶,为他们一人斟上一杯,便立在了边儿上,眼珠骨碌乱转,不停的打量着这两个人,几次想要开口却都忍住了。

“二位,此次前来,想必定是有事罢?”我的心中明白,他们是因何而来,却不能点破个中缘由。

“由我来说么?”又复握住了铃兰的手,嵇康的脸上不再是那份放浪形骸,而是多了些温柔多了些体贴。

梨窝浅笑了一下,铃兰娇羞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以同样柔情满满的眼神回望着他。

“我们,明日就要成亲了!”站了起来,嵇康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兰儿不想太过张扬,就只想请你和琳儿姑娘来当个见证,就在竹林!”

“成亲?”琳儿一双杏眼瞪得溜儿圆,“那真是可喜可贺了!”

可喜可贺么?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却道:“那还真是恭喜!”

琳儿蓦然的看向了我,许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略带的伤感。

总是如她所说的,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所以,起身去了后堂,从一个描着锦簇团团祥云围绕图案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柄翠绿晶莹,琴身隐着暗暗脉络状花纹的琴。

“你们也算是终成了眷属!”把琴往嵇康怀里一放,我眉眼一挑,笑道,“若不嫌弃,这柄琴便赠予二位,算是当做贺礼!”

“这哪里使得!”起身赶紧推辞,铃兰的脸颊一红,“好美的琴啊!”可是当她的手触碰到那琴身的时候,眼睛冒出了光芒来。

琳儿用极为不解的目光看着我,跟着我看到她的手偷偷的掐了一个决,声音便传进了我的心里。

(公主,你什么意思啊,那是藁琴啊,怎么可以随便送人呢?)

没有理她,我继续微笑着看着铃兰和嵇康:“既然二位当我是朋友,那便收下罢,别再推辞了,昼惟在这里祝你们生活顺遂幸福美满!”

收下了琴之后,他们俩喝完了杯中茶之后,便离开了。

“公主,那柄藁琴很难得的,你费了那么大辛苦才得来的!”琳儿坐在榻上,拿着一瓶百花酿一边喝,一边好奇的问道,“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问吧!”见她喝得小脸微红,我叹了口气,拿下了她手里的酒瓶,“你是不是想问我,那铃兰姑娘的手可不可以治好啊?”

用力的点了点头,她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殷切的盯着我。

“她是能治好的,怕只怕,有些人的命却救不活了!”望向窗外正在低垂下来的夜幕,我啜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今晚,注定不会太平了!”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鼓打三更,门外突然晴空惊雷,跟着如豆般大小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哎呦!”琳儿从后堂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真是,啊!”尖叫声大起,她指着仍旧倚在榻上,喝着酒的我,“公,公主,大晚上不睡觉,你,你想吓死人啊!”

没有说话,我继续喝着酒,感觉有些微熏了,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挺拔颀长的身影,和那如光如阳的脸庞。

“啪啪啪啪!”

门在琳儿掌了灯出来的时候被拍得山响,跟着就是凄厉的女声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昼姑娘,昼姑娘,求求你,开门,开门,出事了,出事了!”

赶紧跑过去下了门栓,琳儿打开门把人让了起来:“铃兰姐,你,你这是怎么了?”扶住一头撞进来的人,她急切的问道。

一下扑倒在我面前,铃兰抱住了我的腿,哭道:“嵇公子,被官府抓走了,怎么办?”

“什么罪?”扶起她坐下,我倒了一杯酒给她,语气非常的淡。

摇了摇头,她吃力的握起了酒杯,把酒喝了个干净:“我不知道,可是,我好怕,我好怕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她再次跪倒下来,“求你了,昼姑娘,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只要能救嵇康,纵是要了我的命去,也可以的!”

“你为什么要救他?”我目光灼灼的问道。

“因为他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直视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里透出了坚决。

“我救不了他!”一用力把她扶了起来,我淡淡的说道,“嵇康是一定会死的,但,我却能让你知道真相!”

没错,嵇康是一定要死的,因为嵇康死了,逆位之星才能归位,毕竟,他下世临凡要体会的荣与辱,都已经体会过了,铃兰的出现已是意外,不然,早在他罢官之时,就应该回去了!

“我知是谁害他!”眼泪如珍珠断线一般不停的往下掉着,铃兰的声音颤抖,“是洛承言,是他跟司马昭将军说嵇康题反诗,还说他辱骂朝廷!”

琳儿一听顿时急了,大骂道:“好个混帐东西,竟能做出此等不是人的事来,我要去教训他,我要去教训他!”

说罢了,她真就手掐遁身咒,要离开!

“破!”我随手一扬,便化去了她的法术,声音有些嗔道,“你给我安静!”虽然声音不大,但威力却绝不小,琳儿登时收了声,“若是嵇康死了,铃兰姑娘,你预备如何?”满意的瞄了她一眼,我又转头问向了那铃兰。

“我也不知道!”用那双枯手掩住了脸,她哭得更伤心了,“我该怎么办?”

叹了口气,我摇了摇头,道:“我送你的那柄琴,名唤藁琴,是那青要山中藁木所化,而那琴弦则是那苟草所成,苟草走,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木如藁木,服之美人色,我这般说辞,铃兰姑娘可懂么?”

“我明白了!”坚定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她似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二位姑娘且保重,铃兰告辞了!”

她才走至门口,我便一闪身到了近侧,道:“你莫不想知,那苟草服用后,除了会美人色外,还会怎样么?”

摇了摇头,她竟是对我惨然一笑,便推开了门,快步走进了雨里。

“那苟草服了,会先死后生,之后,却是如何都死不了的!”琳儿追在雨里,大声的喊道,“铃兰姐,你可千万莫做傻事啊!”

倚在门槛上,看着她焦急的样子,不知怎的,心口竟是丝丝的疼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铃兰(五)

全身透湿的回了店中,掩上店门,琳儿略带哭腔的问道:“公主,你明知道那苟草不是好东西,为何还要教铃兰姐用呢?”

摇了摇头,我喝了一杯酒,道:“琳儿,我问你,如果可以选,你是希望坏人死,还是希望铃兰姑娘死?”

“死?”

“对!”

看到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我点了点头。

“如果非要选,那我自然是希望坏人死!”琳儿的选择,跟我一样,许是跟着我久了,气质也沾染了些。

“那便是了,以铃兰姑娘现在的样子,如若不施些非常手段,死的铁定是她!”我把自己的双手举到了她面前,“你可懂么?”

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她抿紧了嘴唇,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等!”轻轻的吐出了这个字,我便站了起来,一挑帘子走进了后堂,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支开窗子,看着天上的月亮,掐了掐手指,重重的叹了口气:看来那嵇康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一个半月以后——

自那日后,我便没见过铃兰,听说嵇康已经被斩首了,那司马昭罗列了好几百条大罪,有的没的一股脑儿扣在了他的身上,所以,连来年秋后都没等到,便人头落了地。

琳儿已经打蔫好几天了,从嵇康死了之后,那竹林七贤竟是一个人也不再出现了,竟连刘伶那嗜酒如命的家伙,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入夜了,今天真的特别冷,我围着狐皮大氅还冷得瑟瑟发抖,手握滚烫的青梅酒,我哈出了一口气。

“公主,这么晚了还不睡么?”给炭盆里加了一把炭,让火烧得更旺一点,琳儿看了看我问道。

“准备开门罢,朋友来了!”喝了一口热酒,感觉温热的液体滑进了身体,终于,暖了一些,我的困意又减了几分。

听了我的话,去开了门,结果,一个极尽美艳又略显憔悴的女人便出现了,看她抖如筛子一般,便可知道,站了是有许久了。

“姑娘,你是谁呀?外面天寒地冻的,快些进来罢!”赶紧把她拽了进来,琳儿一脸的惊愕,“请问你姓甚名谁,为何深夜至此啊?”

微微笑了一下,那女人语带颤抖的说道:“琳儿姑娘,莫非连你也认不得我了么?”

“你是,你是铃兰姐!”眼睛瞬间张大了,琳儿难以置信的瞪着铃兰,“你,你!”

“别发呆了!”扫了一眼铃兰袖口处的污渍,我移步到了她身边,把身上的狐皮大氅披在了她身上,扶着她坐在了榻上,“琳儿,你去打一盆热水,还有,拿一方帕子来!”

琳儿似乎也看到了,所以点了一下头跟着就去准备了。

倒了一杯热酒给她,我叹了一口气,道:“你终是做了,铃兰姑娘!”

“嵇康真心待我,他却因我而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一双枯手已经变得鲜嫩休长,再不见那变形如槁的样子,她虽然是在笑,可是那笑中却满透着苦涩。

拿了一把凳子把盆放在上面,浸了帕子之后,琳儿随手递了过来:“铃兰姐,你先擦擦吧!”

接了过来,没有说话,铃兰轻轻的擦着手和袖子,外加脖子,擦干净之后,又把帕子递了回去。

涮洗着毛巾,琳儿吓得尖叫了一声:“这是,这是血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这句话,铃兰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的狂笑了起来,连脸都笑得扭曲了起来,“这便是那洛承言的血,哈哈哈哈哈哈,是他的血啊!”

“你,你把他,把他杀了?”琳儿说完这句话捂住了嘴巴。

铃兰笑得脸上青筋爆出,眼角仿似都要裂开了!

“糟了!”这般模样许是要入了魔,若真是那样,便坏了事,于是,我反手钳住了她的左手中指,跟着缠上一缕灵力,左手掐起一个回梦诀,跟着灵力送进了她的体内。

扶住了向后笔直倒下去的她,琳儿吓得不轻,道:“公主,她没事儿吧?”

双手一环又掐起一个窥心诀,我淡淡的回了一句:“若是想看,那你便扶她,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点了点头,她坐了下来,定下了心神,随我一同走进了铃兰的回忆中......

......

雨声虽大,但琳儿的声音更大,铃兰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只是她不在乎,现在她就只想知道,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匆匆回到家中,她翻出了那柄琴,随意一扯便扯下一根琴弦,想也没想便送入了口,跟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头好疼啊!”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边坐下,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这是我么?”抬手抚摸自己脸的时候,她更惊讶了,“我的手,手好了!”

反复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心里一紧:果如琳儿姑娘所说,死而复生,我铃兰重生了,洛承言,你等着我!

以她现在的姿色,和那卓绝的琴艺,重生的铃兰化名青要轻松获得了洛承言的信任和心。

洛承言带着她来到了曾经和铃兰私会的宅子,只不过,他早已着人重新粉饰了一遍,曾经的影子早便不复存在了。

环视着曾经熟悉如今却这般陌生的地方,青要险些落了泪出来。

“要儿,怎的站在院子里发呆?”洛承言满脸喜悦的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若是你介意这宅子曾经有过别人,那不如早日嫁与了我,如何?”

嫁与你么?!

青要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曾经,我是有多想嫁与你的,是多么无怨无悔的认定了自己的选择!

那个时候,自己若是同现在这般多几分心思,多几分冷静,或者再等个三五七年,多看些红尘凡事,多识些人情冷暖,许是自己便不会一时冲动感情用事了。然,只怪自己年轻,总是认为只要心用够了,定是不会输的!

妈妈说得极对,放了我出来,也没能过上好的日子,既是自己不快活,还教嵇康为此白白赔了性命。爱果然是疯狂愚蠢的,人一但动了情,便卷进了深不见底的旋涡,成了那牺牲品。

“要儿!”把她搂进了怀里,同时打断了她的思绪,洛承言兴奋依旧。

“嘘!”一根白嫩纤细的手指点在了朱唇上,青要指了指墙外,“你听,他们在说什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洛承言也拢起了耳朵,仔细的听了起来。

墙外似乎是两个男人在对话——

“七爷,你说嵇康死得时候,那铃兰姑娘连影儿也不见,可真真是叫‘*无情,戏子无义’啊!”

“你是说那个雅竹轩的花魁,铃兰姑娘?”

“对啊,就是那个被洛家公子玩过就扔掉的花魁啊,不过,听说她双手尽毁,现下里又不见人影,许是死在哪儿了也不一定!”

“哎呀,呸呸呸啊,提她做什么,真是晦气!”

“是啊是啊,走啊,今天我请你,咱们去听翠阁喝花酒,顺便看那碧湖姑娘一舞惊人啊!”

“好啊,走着走着!”

“哎,越想越傻,你说铃兰姑娘怎的这么傻,那洛承言又如何会娶个风尘女子呢?”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换了我,定会风风光光的娶她回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罢,也不看看你的德性!”

......

洛承言的脸色特别差,握着青要的手也异常的冰冷。

“哎,真是可惜了,那美人儿了!”

不管心里多么的恨毒了他,青要的脸上仍做出了一副娇羞状,并掐了他一把。

“要儿,那些子过去的事,你可莫要在意了,我是一时糊涂,我......”他越是这般解释,就越是解释不清。

“对我,你可也是一时糊涂么?”

“那哪里可能,你这么干净的碧人儿,那脏女人怎可跟你比么?”

脏?

青要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冷冽,原来,在他心里,自己不过如此下作肮脏,竟然是连提也不愿提的。

随着洛承言进了房里,她一眼瞥见那床上还有自己以前的衣服:“哎呦,想不到,你还是个念着旧情的人!”说罢,指向了那又叠好的衣服。

“来人呐!”洛承言赶紧扑过去,一把抱起那叠衣服扔进了小厮印宝的怀里,怒道,“不是命你把这些都扔了,怎的还留着,赶紧去把这些统统烧了,一件也不许留,听见没有,马上去!”

印宝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今日却不知怎的犯起了迷糊:“少爷,这几件衣服,都是您亲自为铃兰姑娘买的,我以为您要留着,所以就放在这儿没动!”

“哪个给你的胆子,快些处理了!”

青要盯着他们主仆二人,心中只觉好笑,情都丢了,一件衣裳留个念想儿又有何用。

抱着那叠衣服,印宝飞快的跑了出去,而盯着他离去的背景,那洛承言的眼眶竟然有些微胀,不知怎的的,打心底里泛起了丝丝的酸楚。

然,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些过往,既是丢了,那便丢得干净便是!

第二十四章 铃兰(六)

连着几日来,那洛承言全都宿在青要这里,日日云雨就恨不得不从那床上下来。

夜深入静,又是一覆云雨之后,他满足的脸上略带着些疲惫,搂着怀里的玉人儿,亲了亲复亲了亲。

“要儿,我心里的事儿了了,明儿个我就去找我爹娘,告诉他们,我要娶你进门儿!”

静静的坐起身来,青要幽幽的问道:“洛郎,你听说了么,那嵇康被斩了呢!”她说着话,一双白净漂亮的手,慢慢的捋着满头的青丝。

“自是知道的!”洛承言也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毒,“那厮早便是该死的,只是人头落地,算是便宜了他!”

“怎的你如此恨他,莫不是他要与那铃兰姑娘成亲,你心生妒意了罢?”青要故意把声调提高,重重的落在那“成亲”二字上。

“笑话!”翻身下了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洛承言一边喝着一边夸张的笑着,“那贱人与了谁,关我个甚事,只是那嵇康,那日遇了我,竟连番出言讽刺,想来是要替那女人讨个公道,他算个甚么东西,也敢对我造次!”

裹了件纱,青要凑到了他身边,如藤般缠上了他,继续问道:“这人好生该死啊,还好老天有眼,替洛郎收了他去,免教你哪日遇了他,又生事端!”

“天收他?”放下茶杯,洛承言用力的把那纤腰揽住,让那柔若无骨的身体贴着自己,并用力的在那朱唇上嘬了一口,“若等着天收他,那便不知是猴年马月了!”说完,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是天收,那又是甚么?”

“是我一封书信送出,把嵇康那厮题的反诗添油加醋一番统统告了去!”收了收笑容,洛承言咬了咬牙,恨恨说道,“那司马昭将军早就想找个法子弄死那厮了,这一回算是发难有因,可还能错失良机么,直接捆了连等也没等,就杀了头,可笑啊可笑,可笑的是,他死前竟还喊了那贱人的名字,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青要闻言默默的离开了他的身边,款款身姿走到了柜旁,一边开着柜门,一边浅浅说道:“好个丧心病狂的人啊!”

“要儿,你说甚么?”兀的收住了笑容,洛承言大惑。

“承言,你可是真真儿的把我忘了么?”转过身来的时候,青要已然换了个模样,怀抱一柄缺了一根弦的碧绿古琴,目光冷冷的说道。

“兰,兰,兰儿!”吓得跌坐在地,洛承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你,你,你是人是鬼,是人是鬼......”

他是不知道铃兰曾经死过的,却也知道,这青要突然就变成了铃兰,那必已不是常人了!连滚带爬的冲过了铃兰身边,他就只想开门出去,远远儿的跑开,那门却是死死的关着,无论如何也是打不开的。

屋内突然烛火摇曳,平地里哪里来得这些个旋风,一股一股的卷着,拍打得门窗都“咣咣”作响。

“鬼,鬼,有鬼啊,来人,救命啊救命啊!”

洛承言的脸色早已不再煞白,而是青灰一片,许是吓得肝胆俱碎了,一双瞳仁里满写着恐惧。因是用力的抠扒着门缝想要逃出去,十指指甲断了开来,血流如注却不肯停下。

“鬼么?”

铃兰慢慢走到了他边上,身后悬着那柄绿幽幽的诡异的琴。

“你不是说过爱我,纵是我死也要陪我一同入那地府么,我这般爱你,从地府里回来,你却怕了么?”

“放,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洛承言此时此刻的样子,哪里还是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公子哥,那分明是一个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小丑,“兰儿,放过我!”

“哎,你叫我如何放你?”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铃兰苦笑,“你又放过嵇康了么?”

“我,我是太爱你了,看不得你嫁与那等怪人过苦日子,我,我......”洛承言的谎话再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自喉头发出“呃,呃”的声音。

几条透绿的琴弦死死的缠上了他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收紧了起来,房中的风卷得更厉害了,那风中仿佛还有好听的琴音,断断续续好生的美妙!

......

“昼姑娘可看明白了么?”

我们才自她的回忆中出来,铃兰便睁开眼睛,幽幽的开了口。

琳儿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铃兰姐,那你日后有何打算么?”

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而是自怀中取出一个精细的包裹来:“上次我拿了姑娘的琴,虽然说是礼却也太重了些,所以,我拿这个东西,与你换如何?”说罢,她便把东西递到我面前。

伸手接了过来,我轻轻的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支沾了血的乌木簪子。

“那日我偷偷的去乱葬岗寻嵇康的尸体,却只找到了身子,头却不见了,这簪子藏在他贴身,上面便是他的血了!”铃兰的眼角涌出泪来,盯着我手中物移不开目光,“这一辈子,他终是被我害了!”

原来她是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给了我!

曾经的铃兰,纵是一切都是往顾,于她的心底里,对真情的那份执着,却仍然炽热!

眼下,她却把嵇康留下的最后念想都交与了我。

我的眼眶微微一疼,眉头便跳了一下,跟着一个“定”字便脱口而出。

“铃兰姐姐!”琳儿再次发出了一声尖叫,因为,她看到那碧绿的琴弦已是齐齐缠上了铃兰纤细的脖子。

“你要寻死么?”若不是我“定咒”及时,此刻的铃兰已是身首异处了,起身走到动弹不得的她身边,我化了那法,藁琴便乖乖归回了我手中。

见寻死不成,铃兰不甘的咬着银牙:“别管我,我知寻常方法已是杀不死我,只有以苟草断首,方可死去,让我去陪嵇康,我要去陪他!”

她能知道这种死法,我并不奇怪,毕竟嵇康家里藏书无数,这些奇文怪志更是不会少的。

“你的死活,自是不关我事的!”淡淡说着,我化开了“定咒”,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这琴我与的是嵇康,而不是你,现如今他已去了,我便应收回来的!”抚摸着琴身,我叹道,“更何况,你若要死也请远些,我只是不太明白,你这般到底是为了嵇康,还是为了那洛承言!”

“昼姑娘!”铃兰一怔,坚定的说道,“我对嵇康之心,日月可表!”

“既是如此!”我把藁琴复递给了她,柔声道,“若你信我,那这琴你便拿着,待有一日补好琴弦,再来还与了我,这簪子我便收着,将来与你换便是!”

“但那洛承言总是被我杀了的!”

“杀人的是青要啊,你是铃兰,不是吗?”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听我一言,那个人有一日还会与你相逢的,你且信我便是!”

抱着琴起身,铃兰慢慢的一边往门外走,一边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嘴里不知喃喃念着什么。

......

“娘娘又在回忆往事了吧?”一边喝着玫瑰茄泡的水,铃兰一边银银的笑着。

摆了摆手,我自回忆中跳了出来,随手抄起面前的杯子,把里面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今日前来......”

本想问些什么,店门却被推开了,一个身着休闲套装一脸懒散的男人走了进来。

“康季,不是说让你在店外等吗?”站起了身来,铃兰伸手捥住了他的胳膊,脸上笑得无比幸福。

康季!

掐了掐手指,心中有数了几分,我低头浅笑了一下。

“至于那琴,我这些年找了无数琴弦,但都配不上去!”又把那个康季打发了出去,铃兰脸上爬了两团好看的红云,“但是,我却找到了他!”

点了点头,我仍旧淡淡的说道:“没事儿,那你便慢慢找着吧!”

“时候不早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参加一个宴会,以后有时间再聊吧!”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铃兰的笑容很美,眼神里的忧伤却微微漾漾,亦如当年一样。

“我累了,让琳儿送你出去吧!”头又狠狠的疼了起来,我扶了扶额头,感觉青筋一下一下的跳着。

“好,等补好了那琴,我一定回来!”

摆了摆手,我勉强扯起了一个笑容,算是送客了。

送走了她,琳儿回到店中,从后堂取出一颗清心丹来:“公主,那藁木一株化一琴,弦少了便是再找到苟草也是续不上的啊!”说着,她把药塞进了我嘴里,跟着倒了一杯清水,“你先吃药!”

吞下药丸之后,我顿时感觉全身都轻松了。

见我有些好转,她继续问道:“那个男人,真的是嵇康的转世吗?”见我不回答,她又追问着,“公主,你说话啊,别不出声嘛,公主!”

合上了眼睛,我浅浅的笑着,任凭她接着叽叽喳喳,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那年将琴给她,只是不得不出的下策。我又怎么会不知道那琴弦少了,便永远无法复原了呢?

只是,铃兰虽是女子,又情痴至愚,但身上却是有些傲气的,她答应了我,要修好那琴,就不会轻易的放弃,就如同她坚信我的话,嵇康会再次出现一样!

所以,那个藁琴能不能再次找到琴弦,有什么关系,那个男人是不是的嵇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能开心的一直活下去,抱着希望的活下去,就已经是足够了!

第二十五章 雪姬(一)

时光飞逝永不返,这一天一天过得真快,转眼间,便是隆冬了!

今天一早便天降大雪,硕大的雪片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的自天上落了下来,就像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被扔了下来,很快便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闪着亮亮的银光,漂亮极了!

“又在偷懒了!”

随手把桌上的巧克力抓起一块朝琳儿扔了过去,正好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她的脑门。

“呃!”一下子惊醒,她赶紧舌头一伸,在巧克力落地上把它卷进了嘴里,“虽说好吃吧,但是公主啊,这个砸一下也是很痛的!”

看着她一边闭着眼睛大嚼糖果,还一边揉着脑门犯迷糊的样子,我从心里就想笑,这丫头一到冬天就会变得非常没精神,几乎站着都可以睡着了,堂堂千年修行,竟然还敌不过本性使然,可见她平时是有多么的懒惰了。

“你呀,这千年的修行还真是不知道修到哪儿去了!”剥开一颗巧克力,我又叹了一口气,“这点动物性还改不了,如果不管你,是不是预备睡一个冬天啊?”

“公主,我不服气!”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琳儿扭着水蛇腰,坐到了我对面,托着尖巧的小下巴,一双漂亮的凤眼水灵灵的看着我,“都是蛇精,为什么到了冬天,你却从来都不犯困呢?”

我正在往嘴里送巧克力的手停了下来,翻了她一眼,幽幽道:“我是女娲后人,不是蛇精!”

被我的眼神盯得全身一抖,她赶紧起身抱了抱我,道:“公主,我说梦话呢,你可别当真啊!”

轻轻推开她,我站起身来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外套套在身上。

“公主,你这梳洗干净的,要干什么去?”拾起我放在桌上的梳子,她疑惑的拉住了我。

“赏雪,你要一起去吗?”拂开了她的手,我走到了门口,推开门来,“我要去的地方,很美哦!”

一听这话,她把一颗头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我不要,这大雪寒天的,你还是自个儿去吧!”

掩住嘴巴我浅浅的笑了笑,没有理会她明显的抱怨表情,出了门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四下无人,便合指掐了个遁身咒,直接闪了人。

我是有目的的,论赏雪的话,虽然有良辰美景的地方数不胜数,但于我来说却都是虚设,因为在我心里,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略过了身边无数的美景,我直接一路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太山!

《山海经第四——东山经》中有云:“又东北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自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钩水出焉,而北流注于劳水,其中多鱃鱼。

意思就是说再向东北二百里是太山,山上多产金属矿物、玉石和女桢树。山中有一种野兽,它的形状像牛而生着白色的脑袋、一只眼睛、蛇的尾巴,它的名字叫蜚,它一出行,行经有水的地方,水流就会枯竭,行经有草的地方,草就会枯死,它一出现天下就会发生大的瘟疫。钩水发源于这座山,向北流注入劳水,水中多产鱃鱼。

脑子里翻着《山海经》的工夫儿,我就已经站到了太山之上。

“果真是座有钱的山!”看着大雪都无法掩盖住的那些金玉矿石,我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到眼睛都湿润了。

那一年,我和宿阳坐在山上一棵女桢树上,荡着双腿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笑得如同孩子一般,简单明亮又干净透明!

大雪伴着不算大却也不小的冷风,很快便把我脸上的泪卷走了,看着那点点清泪消失在风雪里,心也像刮进了寒风一样,冷得我不禁全身颤抖,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左搜右寻,我很想找到当年那棵女桢树,想看看它是不是又粗壮了些。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这里虽然还没被人涉足,却也已经变了模样,别说当年的那棵树,就连这山也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

“难道,我连这一点点的回忆都不能保存着吗?”

呆呆的矗立在原地,我感觉异常的冷,从身到心仿佛要结冰了一般,尽管,这里的雪景,依旧是那么的美!

雪花洁白如玉,似天上仙树上纷扬而下的玉叶,簌簌扑扑;又似绝美的玉色蝴蝶,翩跹起舞;还似一吹即散的蒲公英,似飘如飞;更似那天宫中灵动的仙子馈赠给大雪的礼物,时散时聚,飘忽不定,轻盈至极!

“这么冷,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身上跟着多了一件带着温度的大衣。

“临凡!”侧过脸来,上下打量着已经与我比肩而立的男人,不是他张临凡,又会是谁呢?

“如此美景可称得上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成树梨花开’了!”低下头去笑了笑,张临凡的语气中也透着丝丝宁静,应该是这圣洁的白带给他的。

凝视着他的侧脸,我不禁感叹上天对他的厚爱,一张完美如塑的脸,皮肤比女人更要肌白胜雪,眉毛英挺的藏略长的头发里,一双不小且狭长的眼睛里透着丝丝希望,高高的个子结实又不会过于壮硕,称得上完美了!

就这样的男子行走于世间,想必一定有不小女人为之着迷吧!

“在想什么?”

应该是见我盯着自己迟迟不说话,他侧过脸来疑惑的问道。

“在想,你为何而来!”收回了目光,我望着前方,轻轻的的掸了掸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好叫视线更清晰一些。

“昨天,有一个女人因为杀害自己的丈夫被枪决了,这事你知道吗?”

点了点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否则,又怎么会突然想来这太山一观雪景!

“那柄女桢琴,你不用找了,我已经把它埋在山顶了!”指了指那高入云中的山顶,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本来说,做完之后,就去琴乐声嚣中找你,听听那琴的故事,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了!”

“你见过那雪姬了吗?”

问了也是一句废话,若没见过他又怎么会得到这柄琴。

“也是巧合,无意间见到了去刑场的车,又巧合的在围观人群里遇到了雪姬!”他说话间,眉宇里透着一丝伤感,“然后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就帮她把琴带回来了,但是,她说,只有你知道她的故事!”

雪渐渐变小了,在我们提及“雪姬”这名字的那一刻开始,莫非这天也在为她喊冤吗?

“你跟我来!”带着他来到了一处避风口,我们坐了下来。

“曾经种下的花,如今结出了果,不管是几百年也好,上千年也罢,他们三个终究也没能逃得脱,还是走了这条路!”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开始讲起了雪姬的故事......

......

雷声滚滚的盛夏午后,天空中阴云密布,又到了雨水多的时节。上午还晴空万的天,这一转眼的工夫儿,就电闪雷鸣了,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急不迭的连成一片,跟着如注倾下,莫不是那王母娘娘又翻了洗澡水不成?

虽说外面暴雨如注,可是我却仍旧摇着扇子,倚在榻边,掐了掐指头心中一紧,这个大雨天,看来要不太平了。

“又下雨了!”趴在窗台边上,琳儿支着窗子看着雨一串一串的坠着,小鼻子一皱一皱的,“哎,那是谁?”

她的话音还未来及落下,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来,一个淋得全身都湿透的女子站在门外,怀中抱着一柄颜色透黑的古筝,瑟瑟的发着抖。

让她进屋,我让琳儿取了帕子替她擦了擦,又倒了杯热滚的玫瑰酿递给了她。

“暖暖手吧,也顺便暖暖心!”

点了点头,接了过去,她一口一口的喝着,却不说话。

琳儿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我身边,静静的看看她,又看看我,一双精灵的瞳仁滴溜溜乱转。

这个女人名叫雪姬,曾经是这么叫的,而现在的她,姓薛名棋,她的故事,要从也是如此暴雨的那一日说起——

这大雨来得太突兀,薛棋被浇得措手不及,忙把院中挂晒的衣服往屋子里收,结果,这来来回回的跑了几次,衣服是收好了,自己却淋得个精透。

正要换下湿漉漉的衣裳,却听到门被拍得山响。

以为是丈夫提早回来,她便赶紧冒雨跑了出去,拉开了门,却见一个文弱书生站在门外。

“好姐姐,我敲了这些家都没人,要不非要把我浇死了!”说着话,“他”就挤进了门来,“快些让我躲躲吧!”

若换作平时,薛棋定是会用门栓将他打出去,但是今日,她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任凭那个人进了院子,并躲到了自己家的屋檐下,一边拧衣襟,一边用手背拭着额头上自头发滚下来的水珠。

慢慢的走到屋檐下,站在那个人身边,她上下打理了起来:这是个年轻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眉清目秀,头束八宝文生公子巾,精湿的素色青衣长衫下隐隐露着雪白的衬里,一把玉骨折扇握在手中,却是那双手比扇子更抢眼。

看上去应是个有钱人家公子,但薛棋却一眼便看穿了,“他”女扮男装的把戏了!

第二十六章 雪姬(二)

“这位姑娘,怎的出门也不带个贴身丫头啊?”

取了一块新的帕子递与那个人,薛棋掩着嘴笑着看“他”那副狼狈的模样,心中倒是生起一丝爱怜来,这么纤弱美好的女子,叫人看上一眼就会心生好感!

那个人吓了一跳,擦着脸的手也停了下来,怔怔的盯着她看了半天,又摸耳朵又摸脖子,甚至是摸了摸头顶,在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女子装饰之后,才慢慢开了口。

“姐姐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许是觉得自己伪装得已是相当完美了,所以,她扁着嘴巴一脸的疑惑。

“姑娘虽着男装,但是举手投足都是十足的柔媚明丽,双手白若嫩葱,额头小巧利落,再加上这樱桃般的小嘴,和这对水汪汪的眼睛,哪个家的公子若是长成你这般模样,那简直是几世修来的美貌了!”

没有多加为难,薛棋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面对着这般性子单纯心思简单的姑娘,她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一听这话,那个公子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既是被姐姐看穿,那也用不着隐瞒什么了,小女子姓商单名一个艺字,闺字棋儿,今年已经满十八了!”这姑娘可爱至极,说着话还学着男人作了个揖,却不自知的,用右手抱了那左手,“敢问姐姐芳名啊?”

再次被她的模样逗笑了,薛棋叹了一口气,伸手扶她直起了腰身:“我姓薛名棋!”

“姐姐的棋,可是棋子的棋么?”听到她的名字之后,商艺便激动了起来,双手握住了薛棋的手腕。

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梨窝浅笑,薛棋没有说话。

“我也是耶,姐姐,我们好有缘分!”商艺的笑声有些夸张,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应该有的矜持与娇作,反倒添了几分率性与爽快。

“你到这里,所为何事啊?”

薛棋自打刚才就一起想问来着,毕竟这穷乡僻壤的,莫说有钱人家的小姐满街乱跑了,就连个有钱的人都看不见。

“姐姐有所不知啊!”拉着她的手,商艺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说道,“我们商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店子遍布京城,连皇家都是喝我们御供的茶,但是爹爹对我娘亲衷心不二,在我娘亲生下我仙世之后,他便再未续弦了!”

复点了点头,薛棋知道,这故事并未讲完,所以自己也没有插话,而是继续听她说。

见她听得明白,商艺便继续说道:“我小的时候订过一门娃娃亲,是跟与我一起玩大的远房表哥!”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爬起两朵好看的红云,“本应十六岁的时候就嫁与他去,谁曾料我问及此事时,我爹爹却说婚事已经取消了,而且任我怎么问也问不出原因!”

“那后来呢?”薛棋抱着听故事的心态问道。

“后来我是从奶娘嘴里听说的,在我十岁那年,表哥家便到中落了,尽是变卖了祖产也还是欠了不少债,最后,被迫离开京师搬到了你们这里!”

“原来,你是来寻他的啊!”听到这里,薛棋本以为故事要结束了,“那你定是尚未寻着吧!”

狡黠的笑了笑,商艺挑着眉头得意的说道:“我自是寻着了,今天我偷偷跑来,便是与他约了在赋乐亭见面,谁想这天公不作美,非要下个雨,若再不去,他恐是要担心了!”说到最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不安。

重重叹了一口气,薛棋心中不免为她担心:如此坦白自己的事于一个陌生人面前,这姑娘倒是个心思澄澈的主儿,正如她所知的一般,真真是那商家唯一的女儿,只是她那表哥也是够了,让她一个柔弱姑娘家,自己往那荒郊野外的赋乐亭去,也不怕遇着歹人么?

“姐姐,姐姐?”见她陷入了沉思,商艺一双小手便挥来挥去的,“你在想什么啊?”

“没有!”简单的吐出了两个字,薛棋微笑着,“你若怕你表哥担心,那这把油纸伞你便拿去,这个时辰还早,若是再晚些黑些,你一个人去那地方,怕是不安全的!”回屋里取出一把有些破旧却完好的油纸伞,她递与了商艺。

“谢谢姐姐!”一把抱住了薛棋,商艺激动得就差没掉出眼泪来,“姐姐,你跟一般老百姓不同的,你身上有一种和我很像的感觉!”

“是么?”这次的薛棋没有甜甜的微笑,或者浅浅的淡笑,而是露出了一个略显苦涩的笑,“你快些去吧,免叫你情郎哥哥等急了!”

被这话说得商艺,脸腾的一下子便红了个透:“姐姐坏死了,我走了,改日我定会来还伞,你且等着哦!”

响着银铃般笑声的人儿,消失在了雨帘里。望着她愈发模糊的背影,薛棋的心中又泛起了苦涩:想当初,他们司徒家在那苏州也算得上是名门贵户,自己与这商艺,不论性子还是眼神,都是如出一辙般的相似。但如今,自己已是沦为了洗衣烧饭做活换钱的粗鄙农妇,双十年华的岁数,鬓角竟冒出了几缕银丝来。

哎,这教她如何不感叹,这世间之事,怕是变得也太快了些罢!

现在并不是容她多想的时候,那桌上一大撂床上一大叠的衣服,还要赶紧缝补,明日便要结算了,不做好哪里有钱买米买面,哪里有钱买灯油好叫丈夫好生念书呢?

想到这里,她便用力的甩了甩头,仿如把回忆都甩出脑中一般,强打起一丝精神,回到屋内,抱起了针线笸箩,开始了又一轮的缝缝补补。

一边熟练的穿针引线,一边麻利的缝衫补衣,薛棋的脑中却总是浮现出商艺的身影,那副急切的想要与情郎相会的小模样,恰如曾经的自己一般。

“只盼她,不要与我落得一般情形才好,那姑娘是个好孩子!”

手里的针有些涩了,她抬手在头皮上蹭了几下,便又继续缝补了起来。

这一针一线的活儿很是费心思,又费眼力,中间还要起火烧饭。一整天下来,除了与商艺在檐下闲聊的那会子工夫,竟然没有一刻休息的时候。所以,她从白天补到了晚上,从屋内补到了屋外。

灯油也是需要钱的,既然雨过天晴有了月亮,便不要点灯了罢!她如是想着。

大门外传来了“踏踏踏”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自己的丈夫刘博回来了,她有些欣喜又有些畏惧,所以起身僵了僵,不知是去迎门,还是不动。

“棋儿,我回来了!”门被敲响了几声,有些微微的颤动,年久了,这大门已是斑驳不堪,像是稍一用力,就能碎裂一般。

听他这次回来声音清朗,不像往里那般唉声叹气,放下了针线笸箩,薛棋赶紧跑过去开了门:“回来了,可有淋着么?”关心的话,随着开门的动作,也脱口而出。

望着眼前站着的刘博,她心里又冒出了酸楚:自己在家里粗衣破衫任劳任怨,他却精布长衫,眉清目秀的,一脸春风得意之样。看他这般好的心情,莫不是今日斗酒作对,他力压了众人不成?要不,怎的就没了平日里那种怨天尤人的抱怨呢?

“饭菜我热着,你且上屋里等着,马上就好!”

想归想的,但是薛棋仍然挺着精神,笑对着他。不论如何,自己抛了一切跟与的男人,心中总是还痴着的,纵然他是一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没权没柄又穷酸气十足的书生,还时常夜不归宿,但于她来说,因为爱,便都是可以忍的。

闻听此言,刘博点了点头,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便晃晃荡荡的进了屋去,往桌上一扔,便坐了下来,别说帮一把,就连看都没看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把饭菜一一端上桌来的薛棋。

然,那菜一上桌,他便立起了眉毛:“怎的的这般清素,你这千金小姐出身,怎的就不懂无肉无席这一说呢,想我刘公洵为你落到如斯地步,倒真是瞎了一双眼睛,又叫猪油蒙了心了!”

嘴里说着,他的手上也不停下,一个一个的拆了那油纸包,里面装着些酱肉,烧鸡,烤鸭,竟还有一壶小酒!

看着桌上的酒肉,薛棋没有坐下与他一起分食,而是静静的回到院落中,抱起了针线笸箩,继续缝补着衣服。

这个男人是叫人恨到牙根丈长的!

他日日里只知道与一些文酸书生厮混在一起,蹭个酒喝蹭个饭吃,却从未交与家中一个铜板,这家中弱妻是如何挺过如此困潦的日子的?他自是也从来也不会过问一句的!

而薛棋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富家千金,却是百般辛苦的替人缝补赚取微薄收入来供着他,如此算来,又是谁落得田地更加不堪呢?

然,她从未对刘博抱怨过一句,只是跟着他,任劳任怨不辞辛苦,慢慢的由纯白娇作蜕变成如今这般心性寡淡,莫非这一切都只道是她活该不成么?

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在心疼这个可怜的女子,洒下的月光竟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浅淡,而是浓浓的银亮如洪般泻了下来,投射到水洼里,只是这光越浓烈,那股莫名的寒便更盛些。

亦或者,这心寒犹胜月光寒罢!

第二十七章 雪姬(三)

许是良心有了瞬间的发现,又许是对自己的行为咂摸出滋味来,反正刘博是起身出了屋,走到了薛棋身边,蹲下身去,望着妻子妙龄芳华却鬓生华发,他的心竟也丝丝的疼了起来。

“棋儿,你为何不掌灯啊?”回到屋内把那豆大点儿光亮的油灯擎了出来,他心疼说道,“伤了眼睛可是不成的!”

“我若拿了灯,你便要摸黑吃饭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薛棋笑了笑,道,“放心吧,月亮很大,足够我看清了,你快些吃饭,好早些休息!”

“你也来吃罢,不行,放着明儿再做便是了!”硬生生拉住了她的手,刘博的脸上露出了一些不安,“总不能饿着!”

“明个儿就要交付结算,能多做些便能多赚些钱!”

这句话似是触了那刘博的心底软处,只见他低头耷拉脑的站在院中,全身颤抖了起来。

“你仍是不知我心中的苦啊,饱读诗书有个劳什子用,还不是如此满怀抱负而不得志,终是不得志啊!”

握着针的手一抖,那尖细便刺入了薛棋的左手食指指腹,一颗血珠就冒了出来,放入口中吮吸了一下。

顿了顿动作,她的声音温柔了起来:“公洵莫要着急,或许只是机遇未到罢了,明年科举,你定能赴京赶考,金榜提名的!”

话是这么说,只是不知道,这是她自己一厢的梦,还是他一个人的梦!

然,这般温柔安抚却并未换来好的结果!

只见那刘博身子的颤抖更盛,竟是“咣”的一脚踢翻了身边的一个板凳。

“亏你还是千金大户家的小姐,怎的就不知道这世道无情?想那科举上下,无不是关节相环,谁不是寻了门头,拜了帖子,求了保荐,几个是真学实才的考取,便是考得上也绝列不得前三甲,那些名头中了又有何用,若是我家未倒,我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老早......”

老早甚么?他终是未说出口的,但是,那眼神却真是有些癫的。

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臂,薛棋叹道:“公洵,你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根本不用做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总有一日,你定会高中,哪怕一次不成,还有二次三次,我不信这不平事会次次都叫咱赶了上!”

“一次二次么?”刘博愈加火了起来,来回在院中踱着步子,衣摆带出的风,在这静静的晚上发出了“哗拉哗拉”声,“听你这话,一次二次三次的,是断定了我此生便是无用之人么,想当初,与我同窗的,有的做了官还升了职,若不是我家到中落,无银无柄,又怎会就窝在这穷乡僻壤,还要女人来养活,还要受这等气!”

这些话如针如芒,狠狠的刺入了薛棋的心里。

自从避世到此,每每有些不顺遂或者难处,刘博便是这般呼天抢地的抱怨着,虽然口中不说,但处处都是针对于她的,好似在提醒自己,若不是为了她便不会来到这里过这种苦日子。

可他又曾知几许,她为了与他私奔,舍去家中荣华,弃了爹娘,甚至改头换姓,只求能与他长相厮守,又是多难多苦呢?

想来自己定是痴的定是傻的罢!

眼下里这般情境,真是与那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的最后几句如出一辙般的相似:“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信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诗中尚有为妾话,她却只是无名人!

早些年听故人带来了消息,说父亲因自己出走而大病一场,却不曾对外提及半个字,只道女儿出外省亲,许是落下养病,便不再回来了。

果真还是双亲对自己才是真的好,若是没有当初的话,自己怎会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破落成一个为了几个铜板而苦苦缝补的粗鄙村妇呢?但尽管如此,她仍要打着精神向前一步一步的坚持着。

......

回忆进行至此戛然而止,怀里抱着琴的薛棋已是泣不成声了,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连个杯都要握不住了。

“若是早些听了我家小姐的话,雪姬姐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呢?”琳儿心疼了起来,走过去轻轻的握住了她的肩膀,一股白色夹杂星星点点的灵力便顺着她的手掌,钻进了雪姬的身体里。

“那一日!”应该是灵力的作用,薛棋的气色恢复了些,便又开口道,“当日里,昼姑娘硬是要卖这柄琴给我,把我拖进了店中,听我遮遮掩掩的说着那私奔计划,你那犀冷的警告,我竟是全当了耳边风,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摆了摆手,我将一缕碎发拢在了耳后,喝了杯酒,淡淡的说道:“我老早便知道,纵是我告诉了你,也是没半点用的,所以便强将这柄女桢琴卖与了你,并嘱咐你,若有一日你动了杀心,便拿了这柄琴来还我,若不还我,则万万不可动手!”看了看她微微变色的脸,我继续笑道,“今日你既不远万里送琴给我,想是动了杀念罢!”

微微点了点头,她苦苦的笑着:“姑娘当日之料,只是说中了一半,不管多苦,我都是不曾后悔爱上他,与他私奔的,只是,后来他的做为叫我心生了寒,若他不死,定还要这般祸害她人的,我不能看着不管!”

“哦?”我轻声疑了一句,一双眼睛弯了起来,“那你再与我讲讲,可好?”

怔怔的望了我一眼,她低下了头去,沉思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后来......”

......

想归想的,薛棋知道日子总还是得过的,所以便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抱起了针线活儿。

“你早些休息罢,我补好这些,便会睡的!”

一直处于暴躁状态的刘博瞬间平静了下来,这句话许是叫他又兴起了什么感触来,起身回屋的动作迟疑了,回身轻轻的把薛棋抱入了怀里,紧紧的搂了搂。

这一动作直教薛棋心头热流滚动,靠在他怀里,就这么闭着眼睛歇一会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他仍如初遇时爱我的,所以,一切都值得,都是值得的!

许久,刘博才起身,什么也没说,便转头向屋里走去。谁知道没出几步,便自他怀中掉出一物,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他忙不迭的赶紧弯腰去拾,却被薛棋一把抓在了手里。

“这是哪里来的?”

触手生凉,好一把玉骨折扇!

“我托了朋友买来的!”刘博的话明显缺了三分底气,“嗯,棋儿觉得可好看么?”

“买?”薛棋拈了拈那扇骨的玉质,又掂了掂这把扇子的分量,那是十足十的好料好扇,“家中哪里有钱买这些个贵重东西,还有今天那酒肉,便也是你买得么?”

看见方才那酒肉的时候,她已是满腹狐疑了,这会见了这个,更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哼!”夺过扇子揣进怀里,刘博脸上的笑容变得阴冷,“你管我如何买的,反正是没偷没抢,左不过你是看定我没出息了,这点子东西都买不起么!”

说完,他竟是头也不回的便回了屋,然后,重重的摔上了门,并上了门栓。

站在原地,薛棋的脑袋一阵阵发着昏:那把玉骨折扇,怎的就与商艺那把如此相似?莫不是,她要会的情郎,便是公洵么?

用力的摇着头,她终是一下跌坐在地上,手碰了油灯,实实着着的烫了一下。

这一烫真是让薛棋从心底里透出了疼来:“莫要说是没钱买,纵是有钱,在这地方也没有可以寻得这东西的店子啊!对,许是他捡的,只是不合说而已,对,一定是这样的!”

手掌狠狠的摁灭了火,抬头看着月亮,她站了起来,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一点一点的继续开始缝补了起来。

穿针引线如此熟练,这一手好女红,还是当年奶妈亲自教的,那时她就说过,不应该学的,女红好了,将来是要受累的,可是自己偏偏就是不听,执意练得这般好,却真的应了奶妈的言。

不知怎的,她脑中就是挥不去那商艺的脸,那般天真无垢的笑意,恰似曾经的自己,对,自己,自己在哪儿啊?

一夜没能瞌眼,好不容易把这些做完,才起身直直那就要折断的腰身,屋里的门却开了,衣着光鲜整齐干净的刘博走了出来,似是余气未消,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便直接开了大门走了,并甩一下句“晚了就不用等我了”的话。

抱着那一撂已经缝好的衣服,出门去交了差换了钱,买了些菜肉和蛋来,又买了些米面,最后,买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松蜡。

回转家中,坐在床头,自角落暗阁里掏出一个琴匣来,取出一柄雪白雪白的古琴,她用软帕小心的擦拭一遍之后,用松蜡细细的打磨着。

“虽然,你永远也回不去了,但是,我也会好生待你的!”

一边打磨着,她一边露出了一个微笑,对着琴自言自语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雪姬(四)

把保养好的琴收起之后,薛棋出了屋,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洗了洗手,抬头看了看天上如火艳阳,她感觉生活还是美好的,即使再苦,也是甜的!

只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马上一切就要发生变化了,而且是翻天覆地的彻底颠覆。

午后,简单的喝了碗稀溜溜的粥,那些肉蛋和菜,她一点都没啥得动,想着晚上刘博不管几时回来,做点好的给他,也补补这些日子总是全素的亏!

薛棋总是想着他如何亏了,却不想想自己又亏了多少?

坐在院中,又抱起了针线笸箩,穿针引线,继续着重复的工作,缝缝补补,因为多补一件多缝一针,也又多一些银钱,生活便又多宽裕一点。

许是昨天晚上又一夜没睡,今天阳光又刚刚好罢,她竟然就这样倚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来。

“啪啪啪”才刚刚要睡实似的,门就被拍得山响了起来。

猛的惊醒,手里的衣服散落了一地,薛棋忙不迭去拾,门却被敲得更急了些,一个好听的声音传了进来。

“姐姐,姐姐,开门啊,我是棋儿,我来看你啦!”

是她?!

手中的衣服随便扔在了一边,薛棋连跑带颠的冲到了门边,下了门栓开了大门。

“好姐姐,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如鱼而一般,商艺便贯入院中,“哎,姐姐在做活儿?”见到一地的衣服和针线,商艺弯下身去一点一点的收拾了起来,“这么乱,还真不像姐姐的性子呢!”

看着她纤弱小巧的背影,薛棋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还不是你这丫头跑来,害我吓了一跳!”

在院中环了一圈,商艺复跳回了她身边,转着眼睛骨碌骨碌的,也不说个话。

今天的她,又是那身书生打扮,只不过是换了件灰色的长衫,头上的八宝文生公子巾也换成个蓝色的,腰间的丝绦上挂了一对玉坠子,看那颜色就知道那非玉,而是材质上成的老坑翡翠。

“怎的你今日不与你那情郎哥哥相会啦?”微笑着,薛棋玩笑着问道。

脸上又是一红,商艺的双手握在了一起,把玩着腰间的坠子,道:“已是会过了呢,现下里,估摸着他正与朋友们吟诗做对,我不好在那里碍事,就先回来了呢!”

如此可人又娇俏的模样,在薛棋眼里都是这般的熟悉!

恰如当年的自己,着着别扭的男装,一路上哼着小曲,满脸飞扬着春风得意,只为与那情郎见上一面,哪怕只是互相看着也是好的!

现在如今,这份不应有的感慨是从何而来呢?商艺年方十八,竟看上去要比自己小上那么许多,实际上,自己也才不过双十年华。

“那你这会儿,可是特意来看我的喽?”一边说着,她一边把商艺让到了院中石桌边上坐下,“你这一出来几日,家里双亲可是要担心的,切记不要停留太久了!”

一听这话,商艺本是笑意满满的脸上,登时升起了阴云:“姐姐是知道的,我那爹爹解除了我和表哥的婚约也就罢了,竟还擅自作主要将我配与他人,我才不依,这辈子除了表哥我谁也不嫁,所以,这次出来,我压根儿便没打算回去!”

薛棋的心中一怔,这姑娘看似弱不禁风,骨子里却如此坚硬。

“棋儿啊,你可莫要冲动,家中父母总是为了你好的,他们只是见不得你过苦日子,所以才希望你嫁得更好些!”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泪险些就撑将不住了,自己今日可以这般的劝诫他人,当日却为何要那般糊涂呢?

“嫁得好有个劳什子用,我就是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穷怎么了,多清苦我都不怕的!”商艺不屑的说着,眼神里透着坚毅又决绝的光,“姐姐,你也是的,看这双手被针扎得如此伤,你家丈夫怎的这般没用呢,还要靠你来养么?”说着,她就抓起了薛棋的手,“若是表哥,断断是看不得我如此辛苦的!”

本来心里感动异常的薛棋,不知怎的听到最后的时候,心中竟是一凛,看到商艺额角的汗珠,昨天晚上那把玉骨折扇便又浮现在脑海中了。

“棋儿,若是热了,何不拿出扇子扇一扇!”一边说着,她一边掏出了怀中干净的手帕,轻轻的替商艺沾了沾额角的汗水。

“对啊,我还真是......”放开了手,径自往怀里一掏,商艺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我是多糊涂啊,姐姐,那扇子我昨个儿送了人了!”

望着她绯红如霞的脸颊,和眼神中的如波秋水,薛棋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差一点就从椅子上栽到地上去。

“你,你那扇子,你,你可是送与,送与你表哥了么?”双手死死的抓着商艺的手臂,薛棋几乎是吼了出来。

望着她这般突然就疯狂的模样,商艺吓得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我是送了表哥,我,我看他连把扇子都没有,怕他负了书生之名,也怕别人笑他,就送与了他,我不知道姐姐喜欢,姐姐莫要生气!”

表哥,原你那表哥,便是公洵,便是刘博啊!

“棋儿,你那表哥,可姓刘么?”放开了她,薛棋问这句话的时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揉着自己被掐得有些疼的手臂,商艺点了点头,道:“嗯,嗯,表哥家姓刘,他单字博,字公洵!”

这句话如旱天惊雷一般滚过了薛棋的心中,只打得她六神无主了起来。

望着她,商艺是真的被吓坏了,那如火般的愤怒和如魔般的狂乱眼神,都叫人心中生寒。

“姐姐,你还好吧?”见薛棋仍不回答,她便继续问道,“若是姐姐喜欢那扇子,我着人捎话回去,叫我家工匠再做一把与你,你可莫要生气啊!”

“不不,棋儿误会了!”用力的摇着头,薛棋明白自己失态吓坏了眼前的人儿,赶紧胡乱编了个借口搪塞道,“只是那扇子,看上去不菲,我怕你是被坏人骗了去,若是送了你那情郎哥哥,那便不要紧了!”

闻听此言,商艺似是放下心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姐姐,我只觉你对那扇子特别上心的,悔死我了,若知你这般喜欢,昨个儿,就应该送与你的,要不,我去问他要了回来,可好么?”

薛棋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本是应该恨的,但是,眼前这个女孩,单纯如初透明的像块冰,不带一点杂质,待人如此亲善,对自己这个一面之人,如此用心,这般的善良天真,对他人毫无戒备之心,更无半点害人之心,叫人纵是万般想恨,也是恨不起来的!

见她突然就哭得如此伤心,商艺“噌”的起了身,就要往门外跑:“姐姐,你等我,我马上就去要回来!”

猛的拉住了她,薛棋的手心冰冷一片:“不,不,你千万别去要,若是可以,你便不要再与你表哥碰面了,女孩子家,私自与男人相会,被人看到,会传得很不好听的!”

“那有甚么!”小手一甩,商艺便退开了几大步,一脸严肃相,“姐姐,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我与表哥是光明正大的,谁人要是乱说那便是自己心中龌龊了,有一日,我定要风光嫁与他,倒叫那些旁的人看看!”

越发觉得这商艺如当年的自己,傻到直相信这世间的男子都是有情之人,笨到愿意用一生去付一个满腹鬼胎之人。

刘博啊刘博,你是何等无良,莫不是害我一个不够,又要害另一个么?若是再害了这个,那是不是还要有下一个呢?

许是她的样子,真真是吓坏了眼前的懵懂女孩。

商艺咬了咬嘴唇,道了一句:“姐姐,我先回了,若是没事,我便改日里再来看你!”

见她要走,薛棋忙起身来,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棋儿,若有一日,你心生了恨,万万不可动了杀心,到京师去找一间名唤‘琴乐声嚣’的店,那里的店主是一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去找她,务必记得去过之前,万万不可动那杀人之心,你可应我,你可应我么?”

思量左右,商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急急的抽出了手,便头也不回的就跑走了,边跑还边回过头来看薛棋,仿若看鬼一般。

望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薛棋手扶着破败的木门,只觉阳光甚是刺眼。

一路的坚持,难不成就只换来了这些,怪不得,他执意要我改了名儿,怪不得,改名儿之后他始终唤我“棋儿”,原是怕一时失口唤错了人。

公洵啊公洵,你可是要害多少个这样的“棋儿”啊?

不知是如何回了那屋内,又是如何躺在那床上的,总之,薛棋心中明白,所有的事终是明朗了,明朗了!

忽的屋门一开,刘博一身酒气的回来了,发现她躺在床上,便急急的爬了上去,吻了吻她的脸,道:“棋儿,你怎的哭了,哪个惹你了?”

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答,薛棋心中冷冷的念叨着:“你唤得可是我么?”

起身扶她坐起来,刘博自怀中掏出一包钱银:“你看,昨个儿见你不喜欢那扇子,我便卖了换了这些钱,一会儿我带你去吃些好的,再买几身漂亮衣服可好么?”说着,他便把包塞进了薛棋手里。

第二十九章 雪姬(五)

望着手里的包,薛棋幽幽的问道:“那玉骨折扇,你是当掉了,还是卖掉了?”

“我哪里有那么傻,肯定是当掉了,那把扇子可是个值钱物件儿,若哪一日咱有了钱,我定是要赎回来的!”一副算盘打精的样子,刘博说的每一句话都透着阴险,“喏,这是当票!”

一把把那张当票抓进手里,薛棋连话也没有多说,就下了地去。

连忙跟下去,刘博半开玩笑的问道:“怎么,你这是要夹带出逃不成么?”

穿好鞋子,握着手里的东西,薛棋语气冰冷的说道:“我要去把那扇子赎回来!”

这般平静教刘博的内心极度不安,所以他急急的又问:“棋儿,你这是为何啊?”

“我去还给商艺!”

刘博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在家里忙着家计生活的薛棋,怎的认识了那商艺呢?

许是心事被揭穿了,他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张白晰的脸颊上竟现出了猪肝色。

“放手!”薛棋仍旧冰冷,语气更加的平静起来,“我去赎了那扇子,把它还了那商艺,从此以后你莫要再约她见面了,其他的什么也无需再说的!”

刘博应该是做贼心虚,长吐了一口气之后,盯着平静如湖的薛棋,生怕她一个情绪激动就闹出些事端来,直闹到商家知道这事,千里万里的寻来治了他的罪,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要的还没有得到!

“咱们先出去吃饭,然后再慢慢商量可好?”再一次伸手握住了薛棋的手,他自顾自的往外走。

见她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刘博的脸上又红一阵子白一阵子。

“棋儿,你莫要生气了,我,我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啊,若是她能给我大些的帮助,我也好早登新科,早日叫你过上好日子啊,你放心吧,那丫头傻得很,什么也不懂的!”

许是以为这些话可以叫薛棋冷静下来,却不想换来了如刀般的话:“傻便好哄,容易骗是么,所以你才会不远万里去招惹她,就是因为她对你的用情之深,就是她跟我当初一样的傻吧?”

自知理亏,刘博没有反驳,心里如是想着:这几年下来,他自认为薛棋是从来没有怨言的,今日这事儿,或许真的是她受不了的,哪怕是假的也不行,这也不错,至少她是真心爱着自己的!

“这话棋儿是真真儿冤枉我了,哪里是我招惹了她,根本就是她不远万里的跑来勾引了我,我,我只是想,只是想利用她而已!”洗白自己心切的刘博,一边胡言乱语着,一边也声音大了起来,“这些年了,你以为我不心疼吗?看着你日日里为了那几个铜板熬得人都要脱了相了,更何况你苦得住,我不行,我是个男人,我就是想攀上那商家的势力,借着她搏个官做......”

说到最后,他已经歇斯底里了,眼睛里满溢着贪婪的光。

“你既不爱她,又何必招了她,只是为了她家的钱势么!”薛棋的冷笑还在继续,只是脸色却越发苍白了。

“你不明白,我只是骗她与了我,她是家里独女,到时候那么大的一个家,便全是我的了,还不是随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刘博这话说的,自己想是也觉得丢脸,便甩了甩衣袖转过身去,向门外走。

“公洵啊公洵,我竟不知你是这种人,如意算盘打得好响!”薛棋银咬紧咬,狠狠的自言自语着,手竟不自觉的摸到了琴匣,跟着抽了出来,便直接向刘博砸了过去。

“表哥当心啊!”

一声银铃响了起来,跟着一个纤弱的人影扑了过来。

急急的转了手中琴匣的方向,却还是慢了一步,那笨重的琴匣生硬的砸在了来人的手臂上。

“你疯啦!”

商艺从挡住的刘博身上站了起来,一脸愤恨的瞪着薛棋:“你要是伤了我表哥,我和你拼命啊!”

薛棋傻了眼,没想到这商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家里。

“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给我走,快些回到.....”

她的话没有说话,商艺的一个巴掌便掴上了她的脸颊:“你够了,我表哥本就不爱你的,而且你跟他也没名没份,我们可是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你若愿意做小的便做罢,如今还想伤他,这是何等狠毒的心肠!”

鲜红的掌印赫然出现在了薛棋的脸上,一条细细浓浓的血线顺着她的嘴角淌了下来。

“表妹,我说要休了她,她不肯依,才下这般毒手的,来,你胳膊与我看看,伤得重是不重?”

“表哥放心,我没事儿!”

看着他们两个“郎情妹意甜如蜜”的样子,薛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随他们吧!

抱起了那个又大又重的琴匣,她复走到了仍旧杏眼儿怒瞪的商艺面前,道:“棋儿,希望你这个棋儿比我这个来得更好些,还是要记得那句话,若是你有一日动了杀心,便去京师里找一间名唤‘琴乐声嚣’的店,那里的掌柜是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不去过之前,千万莫要动手!”

“快些滚吧!”刘博不知道她与自己表妹说的是什么,只是担心她会坏了自己的好事,便一把将她推出了门外。

站在门外,薛棋看着大门缓缓的关上,看着商艺的笑容渐渐消失在门里,她的心竟是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

“甚么,你就这般被赶出来了?”琳儿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要打断了她,“那两个人,真不是个东西!”

“你从那里,回京师走了多久?”放下了酒杯,低头看了一眼薛棋脚上那双已磨得见了血的粗布鞋,我淡淡的问道。

“我身上没有盘缠,所以只有一路行乞回来!”这种很失颜面的事,一般人说来肯定是要遮遮掩掩,但是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语气更是清淡。

这么一算,她这一路少则也要走上大半年,看来有些别的事,也是时候发生了。

还好那日见这薛棋去意已决,急中生智把这女桢琴送与了她,并嘱咐她若有一日,动了杀心一定要先把琴还给我,才可以回去下杀手,要不然,现在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形了,保不齐她便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留薛棋住了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早便有人净水泼街,铜锣开道了。

“琳儿,琳儿?”独自挑起了店门,我四处都寻不到琳儿的身影,心里头明白,这个丫头指不定又去什么地方凑热闹了。

“外面出什么事了?”梳洗干净的薛棋从后堂出来,虽是鬓边有了些白发,却仍是个不可多得的清丽佳人。

正想说自己也不知道,琳儿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回来,一下子撞到了我的身上。

“死丫头,冒冒失失的,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一把扶住了她差点就摔倒的身体,我骂道。

“小姐,那个那个商家的大小姐死了,听说,听说是在外地一场大火给烧死的!”

“什么?”薛棋闻听此言疯了一般的跑了出去。

追着她一起挤进了热闹的人群,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

一台黑木暗花的大棺材被十六个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抬着,数不清的家奴丫鬟全都重孝加身,白花花的纸钱被他们洒得飞飞扬扬,就像大朵大朵的雪花片在空中片翩跹翻转;铜锣声声,唢呐阵阵,吹得尽是悲凄哀凉的调调;人群中,几个家奴竭尽全力的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满脸泪痕,几度昏厥又几度被人握把过来的老人。

人群里发出了感叹声声,只要有人的地方,想还原事情的真相,只需听听便好了——

“哎,可惜了,那丫头才十八岁啊!”一个大娘重重叹了一口气。

“是啊,听说一年前,这家大小姐突然失踪,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的!”又一个长得张头鼠目的人说道。

“是啊,那会儿还打死了几个丫头奴才的,可吓人了!”

“那几个人也是冤,那商家大小姐是自己跑了,而且我听说,她是不满家里安排的婚事,跟个男人私奔了!”

“对啊,你们可能不知道,那男的根本就是看上她家的钱势,谁知道那商老爷不买账,许是没拿着钱,就恶对了那商小姐,才引来了这场祸吧!”

“哪儿啊,我远房的表哥家的小外甥女,跟那个男的住邻居!”一个一脸皱纹的老大爷嘬了几口旱烟,一副拿了一手事实的样子,“听说,那个男的之前就有个不明不白的漂亮媳妇儿,后来那个商小姐去了,那个媳妇儿就被轰走了,可是啊,那个男的想让商小姐帮他做官达贵,但是商老爷不同意,那个男的就开始打骂那商小姐,结果,商小姐羞愤之下,就点了宅子和那个混蛋同归于尽了!”

这些话一声一声的刺进了我们的耳朵里,薛棋盯着那黑漆漆的大棺材从自己的面前抬过去,泪如雨下,竟是重重的跌坐在地上,吓得周围人都退到了一边。

我和琳儿赶忙扶起了她,吃力的架着她走出了人群外。

她一路走着,一路哭得声声断断:“棋儿啊,棋儿,你终是没有听我的话,你为何不听我的话呢?”

第三十章 雪姬(六)

一路掐指催着素心诀,让灵力源源不断的流入薛棋的体内,好教她能心情平静,不要一时急火攻心,伤了身体。

直到回了店里,我让琳儿把门栓先上上,跟着倒了一杯百花酿,素心诀淬进酒里,递与了她。

“来,你先喝杯酒!”

颤抖着手接了过去,手指碰触到我的一瞬间,她竟是脱手把杯摔在了地上。

“昼姑娘,你的手,怎的这般冰冷?”

“其实,薛姑娘,心中早有答案不是么?”弯下身去,我一边帮着琳儿把破碎的杯子收拾好,一边淡淡的说着。

琳儿擦好了地,又托出一杯百花酿,没有放在薛棋手里,而是放在了桌上,许是在心疼刚才打破的那个杯子。

喝了一口之后,薛棋似乎平静了许多:“昼姑娘,请莫要再叫我薛棋了,我有自己的名字,不是么?”

“司徒姑娘!”欠了欠身子,我坐在榻上,正面对着她,“你可是提醒了那商家的姑娘什么?”

点了点头,司徒雪姬的眼泪才停下,复流了出来,较之前更多了些:“那日,我被他们轰出来,便告诫过她,若是有朝一日动了杀心,定要先来找你,要不切勿动手的,可是,她还是未听,落了这么个下场!”

“哦?”喝了一杯酒,我眯缝起了眼睛,与琳儿互视一下,“你与她说,自是没用的,若不是我当日执意叫你买了这琴去,许是你今日的下场,与她无二呢!”

沉默的低下了头去,泪如雨下落布衣,她粗布的裙子上,满是点点水渍,最后,终是忍不住,整个人伏在桌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是啊,她该好好哭一哭的!

想当初,那般美好如莲的姑娘,如今却在凄风冷月中熬成了一朵昨日黄花,受尽了人世间的疾苦和摧残,还有那男人给她的屈辱和伤害。一忍数年,这份悲伤哪里是一时半刻便能化去的,这一场痛哭,也是错后了许久的,所以,那声音异常的凄厉惨绝,连听的人都会为之心碎,为之动容!

琳儿酸了鼻子,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窝了一汪水气,平整的眉头皱起一个“川”字来,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变化,继续神情浅淡,目光冷冷的望着对面的人儿。

“你日后,做何打算?”

“我不知道,我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

一听这话,她似乎哭得更厉害了,刚刚不再颤抖的身体,又猛烈的抖了起来。

“回家罢!”

握住了她的手,我轻轻的催着灵力,唤起着她努力想要忘记的儿时时光,那些简单又快乐的日子。

“回家罢!”再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发现她抬起来望着我的眼睛里,不再黯淡无光,而是闪着充满希望和怀念。

倏的起了身,她直接往门外走去:“昼姑娘,此生你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了,若有来世,我甘愿犬马一生......”

抱起了那柄女桢琴,我塞与她手中,并抬指点住了她的唇:“莫要发誓于我,你若真想好生报答我,便过好你剩下的人生,孝敬好你的双亲,好生幸福下去!”

接过了琴匣,她一步上前搂住了我:“我,定不负姑娘所望,定会好生活下去的!”

放开我之后,推开了门,司徒雪姬的背影就此消失在了我视线里,伴着一道刺目的阳光,踏着门外喧闹的人声。

......

“那后来呢?”听得一直在入神的张昨凡,见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就好奇的问道,“我看你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她回去了?”

点了点头,我擎起了一捧雪,慢慢的搓成一个雪球用灵力在手掌中浮来浮去。

“也是不错的,至少回到家里有人真心对她好,是不是?”

“那是自然的!”我把雪球丢在了一边,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道,“后来,我和琳儿一起找了马车送她回了苏州,并提前着人快马加鞭的送了信给司徒家!”

“这个安排倒是稳当!”学着我的样子,团成一个雪球,张临凡竟然也可以利用灵力让它在手中浮来浮去,“之前对你的误会,真的很抱歉!”

拍了拍手,我幽幽的站直了身体,叹道:“那根本不要紧,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话没听过,我不在乎那些没用的话!”

“对了,那司徒姑娘后来的境况如何?”又学着我的样子,把那个雪球准确无语的扔到了我之前扔的雪球上,拍了拍身上的雪,他问道。

“后来,我们就把她送回去了,当我看到司徒先生和雪姬相拥而泣的时候,我心里也安慰了些许,毕竟,总算是救回了一条人命!”盯着树梢被雪压得弯弯的,我的心里平静如湖,吹出了口气,一朵雪白的花就开在了枝头,“之后,她的生活,还是不错的,回到了自己家里,父慈女孝,和乐融融,过了没有两年,就找到个好男人嫁了,生活算得上幸福安康了!”

点了点头,张临凡抚摸着那朵花,问道:“那你说,这个交琴给我女人,是雪姬,还是那商艺?”

幽幽的从他身边转得远了些,我淡淡的盯着天空说道:“这重要吗?左不过,他们三个仍然没有摆脱命运的安排,一世一世的纠缠在一起,只不过,到了这一世,这女桢琴已经回来了,看来,以后,他们三个也就不会再相见了!”

“还好,死的总是那个男人,要不然,这两个女人更可怜!”

他的话没有错,之前的一世一世里,不管如何变,但最终死的也都是那个刘博,只是杀他的人,有些变化,有的时候是雪姬,有的时候是商艺,总之,却一定是死在她们手里的!

雪,已经停下来了!

天上很快乌云散去,一丝冷风夹着雪的干净味道,吸进身体里连整个人都觉得干净了起来。

一只雪白的鸟从我们头顶飞过,带过一阵“扑啦”声,跟着一声高啼直直的冲上了云霄中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呼!”张临凡本来擎起的剑指放了下来,顺便长出了一口气。

“呵呵!”被他那副傻呆呆的样子逗笑了,我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听到我笑,他迅速转过头来盯着我,目光中透出了警惕。

“你以为那是蜚吗?”指了指天的方向,我笑着问道。

点了点头,他还是不说话,似乎又开启了那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随手捡了地上的一根树枝,我对他招了招手,跟着在面前的雪地上画了起来:先是画一个牛头开关的大脑袋,跟着在上面画上一只眼睛,跟着再画一个很像牛的身子,再加上一条细细长长的蛇尾巴。

“这是?”凑到我跟前,盯着地上的车,张临凡疑惑的问道。

“看你刚才反应, 我就知道你没见过蜚,所以,我画它出来给你看呗!”把手上的树枝扔到了边上,我拍了拍手上有些细微的灰尘,“蜚不是鸟,它是一个长得像牛一样,却只有一只眼睛和一条蛇尾巴的怪物,这种东西很难出现,而且绝不会是这种大雪天,因为这家伙的所过这处,草枯水干,而且会带来当年的大旱灾,非常恐怖的!”

认真盯着那蜚的样子,他一副若有所思议的点着头:“还真要记住,以后要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一定要赶紧诛杀,免得引来天灾!”

实在被他的样子逗坏了,我伸手抓起一大团雪,直接搓在他脸上:“白痴啊,这种东西几千年就出现过那么一回,你记它干什么?”

本以为他会老实的挨下这一“雪”,没想到他竟然迅速一闪身,跟着抓起一团雪,迅速在手里一合,跟着就一团灵力直冲我而来。

向后跳了两步,跟着我一扬袖子就扇掉了那团雪球,然后又挥袖一扇一大片雪浪就向他掀了过去。

踮步拧腰的一踏地,他直接高高跃起,双手一合跟着那些雪团在了一起,跟着他又双手一开,雪团四散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瞬间闪着点点光亮化成了无数雪白晶莹的白色小花。

抬起头来,看着随着白色小花落下来的张临凡,有一瞬间我竟然失神把他看成了别人。

“宿阳!”

不自觉的,这个名字随着脑海中的身影脱口而出,我的眼睛被白银银的光刺得隐隐发胀,跟着有些疼,一股热流跟着淌了下来。

那一年,也是这样漫天飞扬着花瓣,仙乐声声,仙女翩跹起舞,各色珍奇异宝闪着耀目华光,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穿着一件深蓝色道衣,一身浅银蓝色里衬,一头银色的飘逸长丝被琉金冠掬起一层在头顶,并用一根玉钗别在头上,一把修长闪泛着冰蓝色剑气的束阳剑佩在腰间,浑身上下都透着满满的侠骨仙气,叫人看上一眼便舍不得移开目光。

“那是谁?”

张临凡的声音随着在我眼前摆动的手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叫我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没有啦!”我知道自己失态了,赶紧抬起手来把他推开了一点,“只是感叹,总算是结束了!”

他的优点之一,可能就是从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所以,见我不想解释,也便不再开口追问。

人家总说,雪后才是最冷的,站在空阔的太山脚上,我深深的吸了几口冰冷干净的空气,脑袋一瞬间清醒了许多。

雪姬的笑容莫名其妙的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年,她十四五岁,笑容如嫣,青丝如瀑,肌白胜雪,单纯天真的如同孩子一般,怀抱着女桢琴,奔着自己向往的生活,义无反顾的离开了!

第三十一章 蛛女(一)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店里的生意异常的惨淡。

现在,像我这种经营古乐器的店是越发的不景气了。人家年轻人大部分玩的都是西洋乐器,最不济了,也要抱着一小巧的乌克丽丽,胡乱的拨拉着,发出阵阵好听又爽快的旋律来。

所以,店中这些发着沉重低委的古琴,市场竞争力自是越来越小的。

“小姐,那张临凡好像有些日子不来了吧!”拿着个鸡毛掸子,琳儿扫扫这儿掸掸那儿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看来这丫头还惦记上那个时不时就会来找麻烦的张临凡了。

倒了一杯千日醉,我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看着门外。自那日在太山分别之后,还真是好久没见着他了,不知道他又在忙些什么。听琳儿说,他的工作复杂多样,怕是不是又被什么绊住了脚也说不定。

“还有脸说,你这天天拿着家伙儿,堵在门口,哪一个不怕死的,敢没事儿来闲逛?”我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已经手攥着鸡毛掸子站在门外,左右的巴望着,时不时的抬起手来遮阳光,又或者踮起脚来向远处使劲儿瞧着。

那样子,真是又可爱又讨喜!

“哎呦,有些人啊,还真是不吃念叨,说了就到,你是曹操啊?”

我正把一杯酒送进了嘴里,琳儿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跟着她就又蹦又跳的拉着一脸冷淡的张临凡走了进来。

迎面望了过去,我就感觉到一股黑糊糊的气,笼罩在他的身上,弄得他的气色非常差,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家伙好久不来了,我都有点儿想你了!”把他让坐在榻上,琳儿欢天喜地的跑去后堂,估计是去泡茶拿酒了。

“临凡,借你左手一看啊!”

我放下了酒杯,幽幽的凝视着他,伸过了手去。

点了点头,把手伸过来,张临凡的脸上略略显出了尴尬。

随手把灵力在他的身体里走了一圈,我才放下心来。

“你受了伤,是吗?”收回了手,我也收回了灵力,“过些日子,你身上的黑气就会消失,等那蛛丝化了就可以了!”

“这你也知道?”听我这么一说,他又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怔怔的盯着我。

“《南部新书》有云,山蜘蛛,巨蛛,大如车轮,其丝可止血!”没有等到我回答,琳儿就抱着两个酒壶外加两个酒杯走了过来,“要说这山蜘蛛,临凡又知道多少啊?”

她其实知道得很多,却故意挑起话头来挤兑张临凡!

现在这个年头,科技发达到一日千里的速度,就连天上的神仙和地府里的殿王,都多多少少受了影响,更何况这些个山精地怪了,更是消失的消失,躲起来的躲起来,最可怕的是,有些本就胆小又脆弱的,老早就不知道灭绝在哪个时候了!

“这山蜘蛛的故事,我就只听过一个!”张临凡喝了杯酒,放下了酒杯,脸色似乎有了些好转,声音也较之进门的时候,更加清亮,“传说,有一个叫斐曼的在山里走,被一只山蜘蛛盯上了,垂下织得如布般的大网,想要抓他,就在他要落入网中的时候,突然从背后取出弓箭来,把大蜘蛛射退了,他发现大蛛网像布一样,于是,就割下几尺,收了起来,想着若是打仗受伤什么的,可以用来包扎,却不曾想,只要用它一包上,那血就能立刻止住!”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算是我们认识到现在的头一遭了。

“哎呦!”琳儿猛的一拍手,满脸的惊喜,“想不到你知道这么多呢,但是,这终究只是个故事,这山蜘蛛可没大家想像中那么简单的!”

“听说,这东西还喜欢吃人!”张临凡似乎是很同意她的话,便随声附和起来,“算是凶残的物种儿了!”

“哎,小姐,世人还是对它们有这样的误解,也不知道这些传说都是哪儿来的,《南部新经》里,可是没有说这些的!”

一听他这话,琳儿有些不开心了,巴巴的盯着我,眼神里露出了一种祈盼的光。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又自斟了一杯酒,淡淡的笑道:“临凡,可有兴趣听一听,我所知道的,山蜘蛛的故事吗?”

“有!”简单的吐出这个字之后,张临凡的眼神一转,又追了一句,“我非常想听!”

手里握着酒杯转了转,我看了看琳儿,低头笑着:“那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也是我和琳儿把店开在临安的第十个年头了!”

临安城,中国南宋王朝的都城。位于今日浙江杭州市市区。金灭宋后,宋高宗于建炎三年(1129年)升杭州为临安府,作为行在所。绍兴八年(1138年)正式定临安为行都。因南宋希图恢复北方祖先基业,临安始终没有大的扩建,保持了原州城的布局。

而这山蜘蛛的故事,大抵就是从那里听来的!

......

我这间琴乐声嚣一转眼的时间已经开了多少年,若不坐下仔细的算一算,许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就连开在这临安城,也是有些年头了罢!奇的不是生意日渐红火,奇的是我与琳儿这般容貌不改,竟是无人起疑,想来这里的人们,还真是安逸得心都没了波澜。

其实,我这个器乐店很不起眼,只是开在了城南的一个巷子角落里——店面不过十丈见方,几张紫檀条案贴在墙边,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各种弦乐器;一个明花暗雕的紫檀木陈列柜,立在一边,里面排放着各色笙管笛箫;墙上零零落落的挂着些装饰的摆设,门外檐下梯边廊上,稀稀疏疏的摆着几盆不知名却开得明丽的盆栽。

正像有些人说的,明明是间卖乐器的店,路过的时候却常常被幽幽飘出的馥郁芬芳和醇醇酒香给吸引了脚步,叫人弄不清楚,这店中到底是卖些什么的,便会挑帘进去看看,这一看,便不自觉的掏了腰包,多少会买些东西。一是店中乐器真是少有,二是可以多蘑菇一会儿,讨些坊间没有处买的酒吃。

之所以换这么一个地方开店,是因为它的后院有一口井,这井水与普通的不同,与我酿制百花酿和千日醉所用的泉水极为相似,故而,即使地点幽僻了些,也不打紧。

“公主,你在想什么啊?”琳儿手中托着一盘藕粉桂花糖糕,一边吃一边凑到了我跟前,“你一直盯着对面的广风亭做甚么!”

说是对面,其实这广风亭是在我店子的左对面,名字风雅却是间不折不扣的烟花楼。

倚在柜台上,我懒散的打了个哈欠,团扇掩住了半张脸,目光随着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游走,享受着这般平凡日子所带来的别样风情。

要说那广风亭,拄在我对面,还真是一道鲜明的对比:我的小店普通得可以说简朴,而广风亭,装得富丽堂皇美不胜收,且,日日高朋满坐,歌舞升平,好不热闹的!

更别说我店中便只有我和琳儿两个人,还总是一副慵懒不羁的样子,怎能比得那烟花楼中尽是风情万种,妩媚温柔的大小美人,各类姑娘呢?

坊间有传,这里不光很受达官司显贵,富甲商卒的青睐,就连当朝皇帝都曾多次“微服私访”。由此可见,其魅力之大,功力之强了!

这不,那广风亭里的姑娘们,又在挥舞着手中香味迷人的帕子,对着往来的过客,卖弄风姿招揽生意呢!纵是这春寒未退的时节,她们的纱衣也薄如蝉翼般,偶尔从衣襟处可见隐隐春色,直叫路边过往男客意乱情迷,一头便栽进了那温柔乡里去!

不过,说终归是说的,如何普遍也是总有意外的,瞧,边儿上不是站着一位——这主儿背对着广风亭,直勾勾盯着我的店门已经有半盏茶的工夫了。

“他干什么一直盯着咱这边啊?”

因为那人逆着光,所以琳儿用力的看,也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只知是个身材高大又魁梧的男人。

收回了目光,我摇了摇头,伸手自盘中拿起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哎呦,这丫头,是要甜死谁了!”咬了一口,便骂着放回了盘中,真的是太过甜腻了!

琳儿笑了笑吐了下舌头,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上风铃一响,阳光随着掀开的门帘投了进来。

“昼姑娘,别来无恙啊?”

来人都没有用让,直接坐在了我的榻上,脸上带着一抹有些憨厚又略显沧桑的笑容。

“这不是斐爷嘛?”琳儿终于看清了来人,脸上露出了喜悦,“还真是别来无恙了!”说罢,她便把手中点心放在了桌上,“快尝尝,我早上新做的,我记得斐爷最爱吃甜食的!”

他叫斐曼,是一名越骑校尉,平时就是负责追击和搜索一些做了恶的歹人。精通骑术,更是使得一手好弓箭,百步穿杨更不在话下。

又因说话老气横秋,故而,人送爱称“斐爷”,实际上,人才刚过而立,正值当年!

第三十二章 蛛女(二)

从盘中捞起一块点心,直接放进了嘴里,斐曼看上去应该是很喜欢:“真是好吃啊,琳儿姑娘的手艺又精进了!”

“也就是你,能吃得下她那又甜又腻的东西,竟还能夸好!”倒了一杯千日醉,递给了他,我浅浅的笑道。

“许是在下天生爱吃甜食,所以琳儿姑娘这甜甜腻腻的点心,我实在是喜欢得紧!”拾起了酒杯,他一饮而尽之后,笑道,“还有昼姑娘这酒,也是人间绝品!”

空空的酒杯在手里转了转,并没有立刻放下,而是被他放到了鼻子边上,用力的吸了几下,两条本来拧在一起的剑眉舒展了开。

被他夸得心情尚好,我便自柜台款款移步到了榻边坐下,笑道:“哎呦,这多日未见,你可是嘴甜得紧啊!”

“呵呵,实话实说并无半点虚言啊!”放下了酒杯,他自觉的又给自己添满,憨憨的一边搔着头发,一边笑道。

“斐爷!”琳儿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我们身边,脸上露出一副兴趣昂然的样子,“咱们可有几个月没见了,怎的这么忙,莫不是出公差去了?”

小口的啜着酒,斐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喃喃道:“可不是么,这一晃就足足过了五个月又十二天,公事在身的时候,最想的还是昼姑娘这里的酒啊!”说着,他一扬手把酒全都倒进了嘴里,“能活着回来,还能这样与你们喝酒聊天,还真是我福大命大!”

一听这话,琳儿立马不高兴了,小嘴一噘有些嗔道:“我们这铺子又不是卖酒的,你是不是也好歹买个乐器啊?”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骨碌一转,坏笑却浮了上来,“除非,你能讲些有趣的事儿给我听,我考虑让我家小姐许你常常来喝个酒!”

“是啊,若是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也不枉我这好酒好点心的招待你!”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我拍了琳儿一下,呵呵的笑了起来。

斐曼苦涩一笑,轻轻的自怀中掏出了一个朱漆匣子,递与了我:“昼姑娘见多识广,可识得此物么?”

伸手接了过来,随手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方丝布和一把精致剔透的口弦琴。

“这是山蜘蛛的网啊!”琳儿顺手把那方丝布拿了过去,“这么大一块啊!”展开来之后,她仔细的看了又看,“不知道有了这些,会救多少人呢!”

“这把琴你是从何得来的?”

我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和感叹,而是把目光投给了斐曼。手中握着那柄漂亮的口弦琴,我咬进嘴里轻轻的拨弄着。

“斐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就讲来听听吧!”琳儿被我手中的琴音提起了更盛的兴趣,便激动的又催道,“若是说得好听,这琴我家就收了!”

听闻此话,斐曼看向了我,似乎是要一个准确的答复。

微微点了一下头,我把那口弦琴重新放回了匣中:“是啊,不光收了这琴,日后也随时欢迎你来喝酒,保证琳儿不会挥鸡毛掸子!”

“那便真是极好的!”

许是这句话让他相当受用,故而他哈哈大笑了一番,才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来。

“我的故事,要从采花恶贼柳成风于城外频频出没开始说起......”

......

五个月前,斐曼收到了消息,说是采花恶贼柳成风频频的在这临安城里做案,被害少女多达数十名,最近一次是在城南郊区发现了其踪影。

于是,身为越骑校尉的他,带领了十来名副部便奉命前去搜捕缉拿。

寻了三天三夜,终于被他们找到了那柳成风的踪迹。结果,自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那柳成风也是采花贼中的佼佼者,先后杀了几个副部之后,又与斐曼大战了几百回合,硬是会不出胜负,最后,眼见自己渐渐趋于劣势,那厮竟“脚底板抹油”,急急遁入了山中。

见情况不妙,斐曼带上仅剩的三名副部紧追其后,却怎奈山中地形多变,树木丛生,外加他们对地势不熟,便如无头苍蝇般乱转了半天,终是迷失了方向,又跟丢了人。

剩下的三名副部都是斐曼手下最得力的精英,最有意思的是他们三个分别姓赵、钱、孙,且,名字分别是甲、乙、丙,所以三个人便拜了把子。

他们三个的工夫不错,头脑也聪明,所以跟斐曼特别贴心。

五个人在山中这一转就是两天,虽说是找不到出路,也找不着柳成风,但四个人毕竟都是练家子,山中的飞禽走兽不少,也总是可以对付着填饱肚子。

第三天天光大亮的时候,赵甲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山洞,山洞的入口处有一连串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进山洞深处。

斐曼仔细的研究了一下,不由得感叹了起来:如此只用前脚掌半掌着地,又只留下浅浅一个印子,这采花恶贼柳成风的轻巧,真乃当世一绝了!

故,他们几个人熄了篝火,打点了一下,便小心的尾随着那脚印进了山洞。洞中九曲十八弯,所以,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斐曼还沿途在石壁上做下记号,好叫出去的时候不至于走错了路。

却不想走了约莫有大半天的工夫,硬是没追着那柳成风的影儿,反倒是越走越深,最后竟是出了山洞,来到了另一番洞天!

这是一处村寨,外面打着一圈木桩做为村墙,墙上都挂着晶莹如水洁白如冰的一种植物,蜿蜒着一层层一圈圈的缠在桩上,若是随意搭眼一看,那一片银银亮亮如冰雪之城,煞是好看!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达成了一致,便一起向村中走去。

来到村墙近前,就看到有几个身着皮制衣裙的小姑娘在一起追逐笑闹,互相拍打着小手,用银铃般的声音,好听的唱着:“家有女,初长成,一手织机好女红。女儿俏,山花笑,盼织丝袍换君到。丝袍网住多情郎,不怕月圆月儿照.....”

许是这几天都没见着人了,斐曼看着这几个小姑娘,心中顿时升起了喜爱感,更何况这几个孩子天生俊俏,那小模样一个顶一个的水灵可爱,走到近前的他,竟是愣住了!

可爱的孩子,他是见过不少的,但是像这么漂亮水灵几乎无瑕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且,不是一个,是每一个都是如仙子下凡一般!

他们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孩子们,于是,几个小姑娘先是一愣,跟着飞快的跑回了村中,躲在村墙边,远远的盯着他们一个劲儿的猛看,眼神里虽是有些不安,却也充满了好奇。

被她们的可爱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斐曼他们几个人自是不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的,便径自走进了村子,一是想要寻寻看有没有人看见柳成风,二是想要问问看,这出去的路是否只有那来时的一条。

这个村寨并不是特别大,不过在进村处可见一座较为华丽又有些年代气息的建筑,似庙宇又不像庙宇,像道观又不似道观,搭眼瞧去隐隐给人一股阴冷的感觉,特别是那巨大的晶莹门帘,显得异常神秘!

继续往村里走去,便可以看到零星几间房散布在村中,村末处,是几片水田,绿绿葱葱的水稻中,几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正在田间劳作,一回头见到来了生人,便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纷纷迎上来招呼斐曼几个人。

这一村中虽然住家不多,却住户不少,老老少少约莫得有几十个人,却年龄跨度不大,小的只有十来几岁,大一点的,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不到三十,个个年轻漂亮,皮光水滑,身段婀娜,模样俊俏。

看着这些热情的女人,斐曼心里生了疑惑:这村里真是奇怪,没有半个男子也就算了,怎么全是些年轻女子,连个岁数大的女人都没有呢?

“老大!”钱乙凑到了斐曼身边,小声的在他的耳边说道,“这里甚是奇怪,那些女子年轻貌美也就罢了,可是也过于突兀了!”

孙丙接过了话头,也凑了过来:“是啊,她们也太美了,美得吓人,我还真新鲜这么些个美人儿,怎么还都住一块儿的!”

赵甲自是点头同意的,随声附和着:“不光如此,她们的年龄也不同,小的也就罢了,那岁数长一些的,也都长得跟小娃娃似的!”

斐曼眉头一皱眼睛一瞪,从鼻子里哼了一句:“这是人家村里的事,咱们外人不好管的,任务要紧!”

其实,他也不想呵斥自己兄弟,但毕竟他们都是外人,这般胡乱议论别人的家事,总是不太好的。

尽管如此,奈何村中女子的招待太过热情了,让他们四个人有些受宠若惊,所以,心底里那份疑惑也慢慢的消失了。

想也正常,这偌大的一个村子里,应该是长时间只有女子群居于此,故而突然来了几个英俊男子,那必须如石入静湖,定是要激起层层涟漪的。

斐曼的脑子里飞速的思考着,却突然感觉一道奇异的目光,灼灼的向他投了过来。跟着感觉寻了去,他发现人群中,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子,正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自己,眼神中似乎还隐隐的透出些许担忧来!

第三十三章 蛛女(三)

见斐曼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那个女子迅速的转开了眼神,不再看他了,脸上竟是好看的红晕一片。

“素银姑娘,除了那我们来时的山洞外,咱们这座山,可还有离开之路吗?”手把酒盏的赵甲有些机警的对身边的一个女子轻声问道。

一听他要打听这个,那女子玉手遮面,微笑着摇头道:“几位爷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属于山地中盘,气候相当复杂,除那山洞外,倒是真有别条出去的路,只不过,地势更是险,现下里山中浓雾正盛,莫要说走,就是闻了都会叫人晕死好几天,就算不晕也看不清脚下的路,那坑多潭深的,一个不小心跌进去,连个尸首都怕要找不着了,几位听我一句,还是多待几日,待雾散一散淡些了,我们再引你们出去,可好么?”

“就是啊,你们再待些日子吧!”

“是啊,现在外面太危险了!”......

听她这么说,其他的女子也跟着随声附和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跟他们说着厉害关系,山中可怕之类的。

要按斐曼平日里那脾气,定是不会理会她们这么说的,但是今日里,他却有些不同。许是看出兄弟们本就有意多停留些日子,又许是他看到了之前看着自己的女子,复盯着他看了起来,仍然露着一股子忧心又痴心的眼神。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摆出老大的态度来,而是顺了大家的意思,决定再多在这“女儿村”中逗留些日子。

他这般决定,自是美坏了其他的三个人,毕竟,他们只是副部小职,比不得斐曼这般心系任务,不好放开心思享乐。

其实,男人左不过是眼珠动物的,那赵甲,钱乙,孙丙这番流连此地,多少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村中女子都不似临安城中的那些大姑娘娇小姐,低眉顺眼走路不敢大动,说话不敢大声,连个笑都是矫情至极;她们身着兽皮裙,热情大方风情万种,且个个漂亮,绝无娇矜造作的样子,开朗活泼甚是得人心思。

见他们三个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斐曼也知兄弟心中感受,便不多加管束,任他们放浪就是了。但是,他却时时提着十二万分警惕,直觉这里与他地不同,心中隐隐揣着些个不安。况且,他心里还系着那落跑的采花恶贼。

这村中都是貌美女子,若是那柳成风也匿在这附近,怕是必定要祸害这里的!

多想无意,斐曼站起了身来,离开桌边,出了屋来,在村中四处转悠着,想是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一个巧合擒了那贼人来!

不知不觉中,他晃到了村寨边上,月光下只见那一人来高的村墙发着有些耀眼的银色光亮,漂亮至极,仿佛一根根冰柱晶雕。

身为越骑校尉,每天要面对的都是搜捕和追击歹人,随时要准备着杀人或者是被人杀死,故,今天能机缘巧合的来到这座村寨,也算上天垂爱,让他能得以抛开一切,好好的休息一下。

想着想着,人已经不自觉的走到了那村墙边上,他很是好奇,到底是何等奇藤异草可以是这般颜色,便伸出手去摸上了一把,结果,倒是让他一惊。

那物触手生凉,滑而不腻,手感极好,那摸过时的舒适感觉,比起临安城最好的绸缎庄里一等一的好丝绸都要胜上不知多少倍,似美人玉肌般软细柔滑,叫人忍不住想要去再摸上一把。

细细看来,这村墙又不似树桩所筑,而是一个一个如巨卵般大小,如一人般粗细,被银藤缠得透不出半点里面硬物的样子,有些还略显凹凸不整了一些。

正纳闷欲抽出匕首来,想要割开一探究竟的时候,身后竟然传来一个柔弱抚风的声音。

“斐爷,怎的不吃酒,跑来这里了?”

握住匕首的手惊得缩了回来,斐曼忙不迭的转过身去,只见刚才席间频频看着自己的女子正婷婷立于身后,皎白的月亮在她的身上洒下一层漂亮的光圈。

“酒,酒喝多了,出来透透气,免得出了丑!”微笑着糊弄了一句,他好看的嘴角牵出了一抹有些含蓄的笑意。

“我叫蛛女!”少女脸上好看的一红,笑吟吟的说道,“山中晚寒湿重,久站于此怕是要阴寒入骨,若是斐爷染了风寒是万万不好的,还是请回吧,我已帮您把住处安排妥当了!”说着,她笑得更欢了些,露出了两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来。

如此良辰月下,本就叫人心猿意马,再加上佳人在侧,甜声入耳,即使斐曼再生猛硬朗,也不过是个男子,便应承着,随她回了住处。

送他回去之后,蛛女便离开了,走的时候在他耳边嘱咐道:“晚上,纵是听到任何动静,也莫要出那房间,切记!”

想问为何,却见她双目忧伤的摇着头,快速急急的离去,便只好作罢了。

习武之人本就防备心强,警觉性也较常人更灵敏些,所以,身处异地夜卧他床,斐曼始终是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只好闭着眼睛挨着,就恨不得赶紧天亮。

回来的时候,经过外堂屋,那赵钱孙三个人的房间都掩着大门,并时不时的会发出窸窣的鼾声,想来定是三人酒醉睡沉了。

假寐至夜深入静,斐曼忽然就听到门外有些动静。

隔着门缝往屋外一瞧,竟是看到一男一女宽衣相对,交叠在那堂屋八仙桌上,粗声大气和着柔声娇喘,正是好不快活!

要说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又在这堂屋中做这当子事,实在有些叫人不耻,但奈何这自家兄弟本也不是什么文规书生,面对那美貌女子怎的可能不动心呢?

讪笑着摇了摇头,定睛瞧了半晌,斐曼复回了床上,躺下继续假寐了起来。

头才刚刚沾了枕边,他的心头便起了燥热,于是,翻身下床,倒了杯凉茶,喝几口压压那团结在胸中的火。

门外的声音似乎又换了一拨,许是之前那对儿完事儿回去睡了,这是又出来一对怎么的?带着笑意本想起身去再瞧瞧,却又自觉甚是无聊,便作罢了!

外面哼哼哈哈的声音,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在一阵奇怪的呜呜咽咽中结束了!

摇头叹了叹,斐曼有些想骂娘,怎的这一个个还成了牲口了,却复是转念一想:这村寨都是女子,便无半个男丁,想那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也是芳心寂寞的,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汉子,那自是有难耐的跑来勾了,也乃人之常情!

结果,他的想法才落,门外便又响起了动静,这次较刚才那两次更大一些,许是这一对更加干柴烈火,美不自胜呢!

听得实在郁闷,斐曼直接和衣上了床,把耳朵死死捂住,忍着忍着竟然也睡着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他起身下床,推开门的时候,就见那堂屋里是一片狼藉,桌倒椅歪,墙上和桌面地面上还有些白色粘稠的东西,叫人好一阵子的恶心。

“呸!”狠狠的啐了一声,斐曼骂道,“这几个不要脸的东西,怎的还折腾出这般大的阵仗,好生的下作!”

说是说的,毕竟这住处是那蛛女姑娘提供的,弄成这样总是不好的,故便是再恶心点,他也要收拾一番,于是,一个早上他就生生是把这屋里打扫得如昨日才来时一般无二了。

“赵甲,钱乙,孙丙,你们三个孙子出来!”

累得有些手软的斐曼坐在已经擦拭干净的椅子上,一副要气绝身亡的样子,可是喊了半天,却不见任何一人出来。

惊觉事有不妥,便飞起身来一脚先踹开了一扇门,里面根本没人,床上被褥冰冷,应该是人已经离开好久了,接二连三踹开门,全是如此!

斐曼的心里疑云层层,收拾好了自己随身的东西,复检查了一下随身的家伙,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他才开了大门,出了屋来。

一轮红日高高的悬在头顶上,却照得人心里一凛,竟从骨子里窜出一股子寒意!

村中女子已经全数起来,下田的下田,纺织的纺织,针线的针线,大一些的忙得不亦乐乎,小一点儿的玩得喜笑颜开,一派祥和之气。

悄声的不敢引起丝毫注意,斐曼缓缓的往村寨入口处移动着,心里寻思着,趁这些女子不备,能跑便赶紧跑了,回去找多点人手再来寻人。

想是迟跑时快,许是慌得紧他脚下的步子也乱了起来,结果,竟是要足下生风脚底板抹油,但是人一慌张就会犯错,跑得太快眼前也就不顾了。

“哎呦!”

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被撞了个正着,跟着一个大大的屁墎儿坐到了地上。

斐曼本以为这回可是闯了祸了,却不想那孩子不哭反笑,拍着小手儿站了起来,嘿嘿笑着迅速跑开了。

见她离开,斐曼没有多做停留,迈开步子又要跑起来,却见眼前一根村墙柱笔直的倒了下来,而那柱下恰巧蹲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在采摘村墙脚下小花茹的蛛女!

第三十四章 蛛女(四)

眼见那硕大的村墙就要劈头砸下来,而那拾捡花茹的蛛女却浑然不知。

斐曼哪里顾得了许多, 眼下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全都去他的。在他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能让蛛女受伤,一点也不行。

腿一蓄力,跟着腰往上一提,丹田气运足,一个飞身就扑了上去,一把把佳人抱入怀中,却来不及离开,只好抱着她一起扑到在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根压下来的村墙柱。

“斐爷!”蛛女吓得花容失色,抬头迎上的却是斐曼一双笑着的眼睛,“你......”

用力的身子一挺,把压着身上的重物顶开,斐曼站了起来,并把她也拉起来,跟着活动着自己的肩膀和脖子:这柱子看上去又大又重,压在身上却不是很疼,而且柱芯似乎也不是什么硬物,感觉倒有些软软的像肉一般!

心中纵是疑惑重重,他嘴上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出来,脸上更是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只是关切的问了蛛女一句。

“你没事吧?”

用力的摇着头,蛛女刚刚想回答,却眉头一皱,身子便弯了下去,一双小手捂住了脚踝。

斐曼一惊赶忙蹲下身子去看,只见那纤细的脚踝许是扭到了,此时竟然红红肿肿起了一个硕大的疙瘩,看上去伤得可不算轻!

扶着蛛女坐下,他回手指了指那个倒下的村墙柱:“我先去将柱子扶起来,再送你回家罢,你这伤得有些重,需要擦些药才好!”

一听他要去扶那柱子,蛛女竟慌不迭的拉住了他的衣袖:“斐爷不麻烦了,那柱子我们村里人弄便好,免得脏了您的手!”

轻轻的拂开她的手,斐曼笑道:“哈哈,一根不重的柱子而已,怎的还谈上麻烦了,更何况我是男人,你莫管了,坐在这里等我罢!”

拍了拍蛛女的肩膀,叫她不要担心,他便走了过去,一把就托起了那柱子,正往起立好的功夫,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于是便一边装做没事儿一般,一边仔细的观察着,谁想,这一看可不要紧,竟是让他从柱子中隐隐看到一张人脸来,而且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这连日来他们苦苦追寻的采花恶贼柳成风!

心头大惊,但是斐曼却没敢表露出来,只是顿时心中升起了不妙的感觉,生怕他的兄弟们会也落得如此下场。

平稳了一下心神,他调整了自己的脸,换上一副好看的笑容,转过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去!”走到了蛛女身边,他轻轻的弯下了身子,背对着她,“上来,你那脚肯定是走不的!”

摸了摸自己的脚踝,蛛女脸上一阵红晕之后,竟不自觉的湿了眼眶:“那,就有劳斐爷了!”低声的道了一句之后,她便慢慢的爬上了那坚实的后背。

感觉她趴稳了,斐曼轻松起身,便背着她离开了。

离开的一对人儿可能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是斐曼的疑惑和瞬间的发现,已然是都被一些旁观者收在了眼底,这会儿,她们正大大小小的互通着眼睛,脸上竟都带着些莫名其妙的笑容,还有说不清的阴冷夹杂其中。

一路把蛛女背回了家中,斐曼又自包袱里掏出了官家特供的跌打药来,轻轻的倒在掌中,与她慢慢的揉着。

“咝!”

“疼么?”

蛛女的反应吓得他立刻停了动作,一脸心疼的询问着。

望着他的脸,蛛女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之情,眼泪扑簌簌落下之后,突然一咬牙,硬是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团白色如丝的线来。

斐曼见此情形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手中的跌打药也瞬间掉在了地上,跟着四分五裂四处崩溅了出来。

“你,你,你......”

“你快些走吧,斐爷!”缓缓的站起身来,蛛女的双肩都在颤抖,“出了村寨,你便往东走,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也莫要回头来,用你最快的速度,回了安全地带,也千万莫要与旁的人提起这里的事,免得徒生出些没必要的事端来!”

“我的兄弟,还......”

此时的斐曼,莫说是走,他真狠自己不能生出对翅膀来,直接飞将去了才好,但心中又不免记挂仍旧下落不明的几个副部。

摆了摆手,蛛女的眼泪再次滑落出来:“他们,已然走不了了,若你还要犹豫,怕是自身也难保了!”

听她说了这些话,斐曼只觉得大事不妙,也顾不得什么包袱盘缠了,转头就是夺门而出,一路往村外狂奔。

眼看着就到了村口,却突然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那领头的便是村中的女子素银,还有十几个妙龄姑娘和十来个小女娃,也都一字排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阴恻恻的笑容,眼神中更是投射出一股子贪婪的味道,望着他像是望着什么爽口的食物一般!

望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女子,斐曼抽出的匕首横在了胸前,脸上也跟着泛起了腾腾的杀气。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但是,给你们两条路,一是放了我兄弟,让我们离开,如果不行,那第二条就是把我也放倒在这儿!”

素银一听这话,便咯咯的好听的笑了起来纤手一指,便是那华丽建筑的方向。

“斐爷今儿个怎的这么大脾气啊,你那三个兄弟此时正跟我们姐妹,在那殿中风流快活,怕是你想拖都拖不走他们的!”

“不可能!”斐曼虽是知道自己兄弟好色,却也坚信他们绝不会贪色忘义,“妖女莫要强辩,速速放人!”

“我没有强辩,你若不信,自己去那殿中看看,不就结了!”

摆了摆双手,素银便抱着双臂不再说话了,而是眼神挑衅的望着他。

心中疑惑虽然未消,但是斐曼却也不想就这样放任部下在这险地而不顾,便心一横脚一跺匕首一甩,就向那华丽建筑大踏步的走去。

奇的是,那些阻了他去路的女子,还真是一个也没有追上来,这可叫他好生的松了一口气!

推开被称为“殿”的华丽建筑的大门,斐曼一步便踏了进去。

里面还真是别有一番景象,别说是殿了,就连个屋也称不上,这里跟那华丽的外表还真是表里不一的紧,好似一个破败山洞一般,黑糊糊的一片,偶然来的风,还能吹起一丝丝蛛网,像是几百年都不曾有人来打扫过一般。

左摸右寻的,还真给找着一个火把,用随便蹲在地上找到的两片薄石擦出火花来引燃,这“洞”里,便光明了起来。

好不容易适应了突然的光亮,斐曼举着火把四处查看着。

“赵甲,钱乙,孙丙,你们在这儿吗?”一边呼唤着部下的名字,他一边往“洞”深处走。

这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破败的一些烂木头,就是一些破碎的旧衣服,还有很多密如丝布的大大小小的蜘蛛网,错落的贴得到处是。但是,当他抬头看上去的时候,三个无风自摆的巨型大蛹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用手中火把轻轻的捅了几下,发现这东西有些软却又是不动了。虽说也并无过大古怪,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再次抽出了匕首,慢慢的往其中一只上扎了几下。

这一扎可是不要紧,眼前的情形登时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一股殷红温热的液体顺着扎过的地方流了出来,沿着匕首的刃口滴到了他的手背上,这根本就是血啊!

三个能滴出血的巨型大蛹,自己下落不明的三个兄弟!

斐曼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这个想法,于是,飞起身来几下便把大蛹全都斩落在地。

用匕首轻轻的划开外面裹得严实的丝,很快三个人便露出了样子,还真就是赵甲,孙乙和钱丙。

他们三个人全都一脸的惊惧,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身体较之来时竟活脱脱的瘦了好大一圈,像是被人吸了血肉一般。

“老大!”赵甲吃力的坐直了身子,眼窝深深的陷着,“快,快走!”

“她们,她们,咳咳!”听他说不下去了,钱乙本想接着说的,却咳嗽不止。

孙丙像是他们三个里伤得最轻的:“快走,老大,别管我们,这些娘们儿,不,不是人!”

他的话音才落,都还没给斐曼回答的机会,一道风就突然掠了过去,手中虎口处硬生生的一震,因为吃疼那火把险些掉在了地上。

“谁!”本能的把三个兄弟护在了身后,斐曼二目圆睁全身上下就似泛起了一层冰霜,冷得让人发寒,“滚出来!”

随着话声,手里的火把一下子便朝一个方向猛戳了过去。

“吱”只听一声巨大虫子的叫声发了出来,跟着一张有着三对眼睛,且黑溜溜个个大如拳头的脸出现在了火光中。

“老大,快跑!”赵甲人虽说不能动弹,但是手却还有些力气,便拼命的拉着斐曼的裤脚,“快走!”

“别管我们了!”钱乙也跟着说道。

“赶紧离开,快啊!”孙丙的声音最大,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拉着他就往来的方向推。

斐曼就像被钉在原地一般,怒目瞪着眼前的虫子,那是一种巨大的蜘蛛,不算那八只奇粗异长的脚之外,单单身子便就有磨盘般大小了!

暗暗的他心里发起了狠来:断断不能走,若是走了,他们三个便全都得交待在这儿,为了追那柳成风,十余部下就只剩下贴心的三个,纵是死,也得跟他们死在一起!

第三十五章 蛛女(五)

斐曼的这般英勇生生急坏了自己的兄弟——

只见已经虚弱得快要断气的赵甲晃悠着站了起来,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骂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大,你快走,找人回来救我们,要不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了!

“赵甲!”

斐曼的眼睛被血红模糊了,面前的赵甲是再也发不得声音了。此时,一只粗壮的蜘蛛腿从他的胸中穿了出来,根根叫人发寒的毛上,还滴着热腾腾的鲜血。

跟着便是一声女人的狞笑,一团白色的蛛丝瞬间缠了上来,从脚下一圈一圈迅速往上缠着,许是缠得过紧,连那皮肉都被勒了进去,刚刚渗出来的血,就被另一圈蛛丝缠上,竟是连半点了滴不出来。

伸手拉住已是渐渐成为一个大蛹的赵甲,斐曼拼命的双手去撕,想要把人救出来,却怎奈那蛛丝虽细,却坚韧无比,任他如何拉扯也无济于事。

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蛹被一下子拉走,跟着又重新倒吊回了洞顶,再也不动了!

已去的人是顾不得了,于是,斐曼选择了先救另外两个人离开这里!

就在他转身刚刚扶起孙丙的时候,只听得钱乙一声凄惨的嚎叫,便也被缠了个正着。

“钱乙!”“钱乙”斐曼和孙丙一起向他扑过去。

“别过来!”钱乙是没死的,于是他吃力的大声吼叫了起来,“我已经没救了,莫要叫自己再跟着犯险,你们两个走啊,别管我!”

才吼完这句话,他的嘴就被死死的缠住了,蛛丝同样无情的勒进了他的皮肉,如赵甲一样,血还没有渗出来,便又被蛛丝封住了。

只消片刻,洞顶便又多出了一个正在扭曲的大蛹!

这般恐怖异常的场景,任谁看了也不可能再淡定如水,所以,斐曼和孙丙更不是例外。当他们二人猛然回神,相互扶持着往外奔跑的时候,门口已被堵得个严实了,一个人影隐在暗处,发出了悦耳好听却又阴森狠毒的声音。

“斐爷,既然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斐曼心向胆边生,一把抽出匕首便向挡路的人掷了过去,却不想被一根蛛丝凌空粘住,又横着一甩直接插入了坚硬的石壁里。

人影从黑暗中慢慢的走了出来,只见其身形如风摆柳,风姿卓绝,体态曼妙,惹人心火。

“哎呦,我以为今年定是要逃不脱了,没想到遇着了你们!”来的人是素银,那个村寨中说话办事儿都领头的女子。

此时,她的动作微微有些迟缓,借着已是极其微弱的火光,斐曼看见她的影子,从背后一点一点的裂了开来,跟着八只硕大的长脚伸了出来,慢慢的一个美丽女子便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银白色蜘蛛,嘴里吐着银丝迅速的结成一张蛛网,向他们两个人迅速招呼过来!

还好斐曼不是个吃素的主儿,纵使心中有多害怕,还拖着一个虚弱的孙丙,却仍旧灵活的闪转腾挪,躲避着一张又一张大小不一的蛛网。但是,怎奈那银色巨蛛吐丝结网的速度奇快,不一会儿便遍下子都是了。

这蛛网不只坚韧还奇粘,所以半点粘身都要扯个老半天。

斐曼死死拖着孙丙回来躲闪,摔倒刮蹭无数次,却仍顽强坚持,因为他胸中有一团信念,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带着这仅剩的一人回去。

自己不能变成那大蛹,孙丙也不成!

他正这般思量的工夫,手上吃紧只觉孙丙拼命的在拉他,回头一看,才发现一条粗大的蛛丝竟不知何时已经偷偷的缠住了孙丙的腰,稍走神的空当,那蛛丝猛的一收,跟着他们两个人就被硬生生的拉倒,跟着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斐曼的就感觉自己的双脚被缠住了,想站起来已是不可能了。

二个一起被拖着,向那银白的*边缓缓的逼近着,匕首插入地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听一声脆响便崩开了钢茬,于是,他们只好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就在斐曼以为那如刀般锋利巨大的蛛齿马上就要切入他身体的时候,忽然寒光一闪,跟着便是那蜘蛛如雷般的巨吼声。

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双手正拖着他的双肩往外走,定睛一瞧,竟是那蛛女!

“蛛女姑娘!”

“先别说话!”蛛女的额角渗着丝丝亮亮的汗水,一边用刀快速的割开束缚着斐曼和赵甲的蛛丝,一边说道,“一会儿,我会拖住素银,你们趁那工夫快速逃走,不管踩着什么听见什么,也莫要回头!”

“可是!”

“别可是了,若是你们不走,定会死在这里的!”拉着他们站起来,蛛女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

他们正说着,那银白色蜘蛛似又要卷土重来,一阵蛛丝吐得更加迅猛了起来,但是,蛛女却一一化解,一路护着他们两个来到了“洞”外,里面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巨大了,听那密密麻麻的声音,就不难知道现在这里肯定不止素银一只蜘蛛。

“你也是吗?”斐曼真的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们本是山中巨蛛,若不在八月十六之前缠住一个男子,那便会灰飞烟灭的,所以,一会儿我封住这里,她们是不敢出去的,我送你们出去!”

说完这些话,蛛女竟也如那素银一般,慢慢的自后背裂开了一条口子,跟着是八支粗长的蜘蛛腿自缝中伸了出来,跟着就是身子,较之素银来,她更小一些,颜色却是红中带黑漂亮异常。

六只黑溜溜的眼睛齐齐的望了斐曼一眼,跟着转了过去,连续吐出了无数巨网,把那“洞”里封了个严严实实。

“我们在外面等你!”

斐曼伸手拍了一下蛛女巨大的身躯,跟着背起了看上去越来越虚弱的孙丙,便跳开了“洞”门。

好不容易一路逃到了来时的山洞口,他们两个才停下脚步。

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斐曼轻轻的推了推孙丙:“你还活着吗?”

“老大,谢谢你!”

孙丙虽说没什么大事,却也是伤得不轻,再加上连番的惊吓,整个人看上去还在颤抖个不停。

“斐爷!”

银铃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蛛女全身伤痕的出现在了他们身边,只唤了一声便直直的倒了下来。

“蛛女!”斐曼慌忙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了她,跟着一脸心疼紧张的问道,“你还好吧,蛛女,蛛女!”

蛛女先是看了看一脸惊恐的孙丙,道:“孙爷放心吧,她们不可能再追得来了,过了今晚,不论大小,她们便都会死于那洞中!”说着说着,她低垂下了眼帘,一滴泪珠便滑落下来。

“什么也别说了,我带你去看大夫,临安城里有好多有名的大夫,我一定会治好你!”紧紧的抱着她,一向坚强的斐曼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不必了!”颤抖着声音轻轻的抚摸着斐曼的脸,蛛女的笑容依旧美丽动人,“你们看到的村寨,其实是蛛洞所化,逃出来的地方就是那洞的真面目,我们是巨型山蜘蛛,因祖上触怒山神,此生只得20余载,若成年那年的八月十六月亮正圆前,不能将一凡世男子缠缚成蛹作为祭品,那便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了!”

“那,那是活生生的人啊,怎能是祭品?”倒在一边的孙丙忍不住插了话,声音哽咽。

“可怜了我那两个兄弟!”斐曼的泪终是落了下来,一时间悲愤难当,竟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会在蛹中慢慢化作磐石,不是有说,女人如丝君作石,生生世世相扶持么?”蛛女轻轻的咳嗽了几声,语气淡淡的说道,“有了你那两个兄弟,很快便会有姐妹成功破除诅咒了,生生世世一代一代我们便是这么存活下来的!”

虽说是听上去,她非常的幸福快乐,但是,斐曼的耳朵中却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哀伤。

“既是如此,那你却为何要救我?”抹了一满脸的泪水,斐曼的声音颤抖,手中瞬间一片冰冷。

“那一日,我只顾着拾捡花菇的时候,你奋不顾身的救了我一命,不是吗?所以,我也要还你一命!”

蛛女的声音越发的细小了起来,身上的衣服摸上去有些湿,那是被浸透的关系。只不过那血,却不是鲜红的,而是黑中带着些暗暗的紫色,味道也并不腥臭,似乎还有些淡淡的香甜。

“老大,我们得赶紧走,她的身体快撑不住了!”孙丙许是恢复了一些气力,从边上折了些大片的叶子,好歹遮住了身体,然后,走到了二人身边说道。

“我走不了的!”蛛女轻轻的摇了摇头,口中开始咳出了大量的血来,“你们顺着来时的路走,我已经沿途用会发光的蛛丝做了记号,你们只管跟着走就是了,不要回头,也不要回来,记住永远都不要再来这里!”

说完,她抬手指向了那个斐曼他们来时的,虚弱的却清晰的吐出了这句话。

第三十六章 蛛女(六)

望着怀中虚弱的人儿,斐曼哪里舍得就这么走,于是,心一横想着:不管你是什么,今天我就是要带你一起离开!

一把抄起蛛女的腿,他便想把她强行抱起来。

“不用了,斐爷!”用力的拉着他,蛛女挣扎着脱离了他的怀抱,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月光里,“我已是成人之年,如今放了你们回去,便没有机会了,你们快走吧!”

月光下的她,身上冒着淡淡的紫气,衣服虽是破败斑驳,却美得动人,美得明艳,仿如般若下凡一般!

渐渐的渐渐的,她的身体越来越模糊,月光似穿透了她的身体投射到地面上,由点点碎碎变成块块片片。

“蛛女!”

斐曼冲了过去,他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没能办到,只是虚无缥缈的抓了个空。

“斐爷!”蛛女的笑容越来越淡,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莫要为我伤心,你可还记得这个么?”她说着自衣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朱漆红匣来,慢慢的递与了斐曼,“那一年,大河水涨,那时的我还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蜘蛛,因着贪玩落入水中,有位在河岸边上练剑的少年,用一把口弦琴助我渡河,救了我一命!”

这句话似乎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湖中一般,敲开了斐曼的记忆之门。

那一年,他十六七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跟家中长辈怄了一口气之后,便独自一个人跑去大河边上练剑。练得累了,他便裸褪去了鞋袜,把脚泡在河水中,感受着自脚底传遍身体的清凉,顺便摸出了怀中的口弦琴,轻轻闭着眼睛拨弄着。

正踢着水,他无意间一瞥竟看到水中有一只巴掌大小拥有黑红色花纹的蜘蛛正随着水波上下沉浮。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它,斐曼觉得它正在对着自己求救一般。

想也没想,他就直接把那口弦琴置于水中,跟着把那漂亮的蜘蛛捞起来,好叫它浮在水面上。

“好啦,小蜘蛛,不要怕你就乘着这艘小船安全的抵达对岸吧!”

想来是觉着自己对一只虫子讲话好生奇怪,他自嘲的笑了笑,跟着站起了身来,想着自己不应该那样对家中长辈说话,便拍了拍手穿好了鞋袜。

“再见,小蜘蛛,谢谢你!”

从回忆中渐渐淡出,斐曼的脸上落下了泪水,慢慢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果然静静的躺着一把口弦琴,且正是他当年的那一把。

“蛛女,竟会是你!”

他万万没想到,当日善心一动,今日竟救他一命,只是,若是救他一命,便要赔上蛛女的性命,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不要难过!”蛛女惨然一笑,明明那么凄,却是如此的美,“就算今日不是斐爷来了,我也是断断不会伤人性命来换取自己偷生,再见了,斐爷,这方丝网送与你,快些走吧!”

她挣扎着从嘴口吐出了大团大团的蛛丝,又迅速的结成了密如丝布的网。当网织成之后,她整个人就像一只泡沫被戳中一般,“啪”的破碎开来,跟着化作一片淡淡的紫色光沫,随着那月光如水细风入微缓缓飘散在空中。

“蛛女,蛛女!”

想要伸手抓住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只留下了手中的朱漆红匣,还有那几丈见方的蛛网,映着月亮发出银银的光亮。

好生收好了这一切,斐曼用力的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架起了孙丙。

尽量山洞里漆黑一团,但是,因着有了蛛女之前留下手闪着光的蛛丝,所以,他们两个走得比来时更加顺利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约莫是一天的样子。

当他们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出那黑漆漆的山洞时,外面已是天光一大片了。

“斐爷,赵爷!”有人在寻他们,“孙爷,钱爷,你们在哪儿啊?”听这声音,应该还不止一两个,许是衙门里的人。

“我们,我们在这儿!”

像是死过一次一般,斐曼和孙丙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呼唤了一声来寻自己的人,便直挺挺的往下齐齐倒去。

在昏迷前的一瞬间,似乎在他们的耳畔,又响起了那些身着兽皮裙的小女娃娃们唱的那首歌谣:“家有女,初长成,一手织机好女红。女儿俏,山花笑,盼织丝袍换君到。丝袍网住多情郎,不怕月圆月儿照.....”

……

讲到这里,斐曼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倒了满满的一杯千日醉,一饮而尽跟着又续上一杯,之后才沉声道:“后来,我和孙丙被大伙找着,回到城中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听说我们一走便是数月,然,在那村寨中,我却只觉得自己待了几日而已!”

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我回头小声的在琳儿耳边念道:“去,把那忘忧拿来!”

忘忧是一种草,曾经随仙客海外云游的时候,在一座仙山上采来的,其草双生互相缠结,便是掐断分开,只要相邻便又会缠结在一起,很是神奇!虽说是与那暹罗国的一种蛊草极为相似,却不像其那般阴毒,倒是一种修复人心的草药。

瞬间明白了我的用意,琳儿立马儿跑进了后堂,不消片刻就取了出来,递与了我。

轻轻的把那两棵纠在一起的忘忧草,小心的投入酒壶中,我浅浅的笑着,一边摇晃着酒壶一边往壶中催着忘心咒,这是一种可以改写别人记忆的咒法。因夺人记忆实在过于残忍,所以,在这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用过,除了昨天晚上夜探孙丙家的时候。

“斐爷的故事,真是感人至深,不能让你白白费了口舌,不如试试我这新酒如何?”

“昼姑娘说笑了吧,这不就是刚刚那瓶么?”

斐曼看着我手里的酒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伸手接过去又倒了一杯:“我是有些伤心,却还不傻啊!”

“那斐爷喝喝看!”

一饮而尽之后,斐曼轻轻的抹了抹嘴巴,似是在回顾那满口的醇厚,与那美妙却无法言语的味道一般。

“这酒里?”慢慢的,他的眼神迷离了起来,“这酒?”

再一次快速的掐起一个忘忧咒,跟着手指一扬直直把那闪着七彩霞光的咒注入了他的眉心,并幽幽的慢慢的说着:“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你进山缉凶路遇巨型山蜘蛛,欲织网捕你食之,被你以弓箭击退,你见蛛网甚好,便割下些来,以备不时之需,但,巨蛛凶悍又喜食人,归来后,你便要四处警告世人,莫要去寻以免身受其害!”

话说完,我便收了咒术。

“这酒味道真美!”

斐曼本来瞌着的眼睛睁开了,之前那股忧伤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他一直以来所特有的自信与憨厚。

“此酒名唤忘忧!”我淡淡的说着,便又替他斟上一杯,“斐爷,你还没跟我说,此番前来有何贵干呢!”

先是怔怔一愣,他疑惑的看着我,猛的一拍脑袋:“对啊,我是来说,若你们进山千万小心,之前我们进山,遇到一种巨型的蜘蛛,专门结网吃人,我手下死伤了好几个,我刚才与你看的便是那蛛丝结的网!”

“哎呦,那可真真是吓死人了!”琳儿随声附和着,装出一副吓坏的样子。

“只要不去便没事儿的!”我拉起了她的手,一边轻轻的拍着一边安慰着。

点了点头,又喝了一杯酒之后,斐曼站起身来,拱了一手:“在下要先行告辞,去拟榜文,好叫进山的人都多加小心!”

起身送走了他,我握着手中他留下的朱漆红匣,和琳儿对望了一眼,便低头一笑,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与斐曼来说,忘了,许是最好的结果。

……

故事讲完了,我望着眼神里充满入迷,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的张临凡,差一点儿就笑出了声来。

“那……”他似乎是回了回神,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表情,“那个,那个,大河,是哪条大河啊?”

琳儿刚刚把一口酒送进嘴里,结果,被他这句话逗得直接“噗”的一声,全都喷了出来,最惨的是我,满头满脸全都是,还真是节省,一点也不学浪费!

“呃!”张临凡的表情极为尴尬,赶紧从身边的抽纸盒里往外拽了好多张纸出来,“你,你擦擦吧!”

他这份紧张,与那个小“罪魁祸首”的笑声完全成了反比,所以,我伸手接过了纸巾,一边擦着脸上的酒,一边回手用力的掐了琳儿一下。

“哎呦,小姐轻点嘛,那,那他真的很好笑嘛!”她被掐着,嘴里还不消停,疼出了眼泪,却还是保持着笑容。

显然,张临凡还是被吓得不轻,脸上的冰块仍然冻着,眼睛却来回的在我和琳儿之间打转,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实在是纠结极了。

放开了掐着琳儿的手,我叹了口气,重新给了她一杯酒,回过头来对张临凡说道:“大河就是盐桥运河!”

“也是不应该笑的,毕竟,临凡又不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她似乎是有了点反省,低着头吐了吐舌头,“临凡,Sorry啦!”

摆了摆手,张临凡露出一个非常僵硬的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放心吧,也就这几天了,会消失的!”

听我这么一说,他似乎放下心来,眼神里带着些暖意,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

他的这种表情,让我有些尴尬,所以,我赶紧托起了酒杯,喝了点儿酒。

正在我们三个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打破僵局的时候,门上风铃一响,伴随着一道阳光,一个身上背着大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第三十七章 苌菁(一)

放下手里的酒杯,我起身下了榻来,迎了上去:“呦,这不是苌菁兄吗?这可是老久不见了,什么风今儿个把你给吹来了!”

取下了头上的帽子,来人露出了一张帅气逼人的脸来:一双亮而有神的眼睛,烔烔的发着光,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一只英挺的鼻子,山根耸起得恰到好处,一张饱满的双唇却不会觉得厚重,反而唇瓣略薄,唇纹竟然都是一丝也看不出来的!

如此超凡脱俗,玉树临风的男人,真是叫人看上一眼就难以忘怀啊!

“苌菁仙君!”

琳儿也跳了起来,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脸开心过度的样子。

张临凡站了起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琳儿,最后把目光锁定在苌菁仙君的身上,脸上略略带着戒备。

看着他的模样,我不禁莞尔了起来,这个男人有点儿意思,跟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又多了几分相像之处,一样紧张敏感一样神经兮兮。

“临凡,你不需要紧张的!”我拍了拍他有些僵硬的胳膊,低低的笑道,“这一位是苌菁仙君!”

“仙君!”冷哼了一声,张临凡露出了一个极为不屑的眼神,“不过是一只成了气候的琴,化作了一只大妖罢了!”

“哼哼!”随着他的话也冷哼了一声,苌菁仙君倒是面容和善,“毛头小子,不过是一息尚存的不全人,倒来消遣起你家仙君!”

明显感觉张临凡将要动手的气息流转着,我赶紧一回身掐住了他的脉门,皱了一下眉毛,一个传音咒送进了他的心里,瞬间让他已经兴起的斗意偃旗息鼓了下去。

琳儿赶紧拿出了我珍藏了的万草心,并托出了几支杯子,一边往桌上摆一边说道:“哎呦,难得今天长菁仙君来!”摇了摇酒壶,她倒了满满四杯,“这可是我家小姐最棒的酒了,万草心啊!”

所谓万草心,就是取尽天下灵草,淬以天山顶上雪莲开花时的所结雪水,沉于天池底下,经过数年之后,才得以酿成!

望着这几壶酒,我的心肝都有些颤抖了,哎,好不容易存下这几壶酒,今儿个看来真的要交待了,罢了罢了,难得老朋友登门,交待也就交待了吧!

刚刚坐下喝了几口,苌菁仙君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惟儿,琳儿,像这样坐在榻上饮着万草心,上一次还是在那临安城里,哎,只不过,今儿多了一个外人!”

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张临凡自顾自的喝着酒,完全无视他的样子,偶尔会用眼角瞥我一眼,但是,每当我发现的时候,又都会快速的移开。

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是感觉气氛很微妙,让人有些尴尬不已!

“是啊是啊!”琳儿随着我的话接了下去,看来她也感觉出异样了,“不过说真的,小姐,那个时候,还真是多亏了仙君!”

一听这话,张临凡似乎被提起了兴趣,放下了酒杯,望向了我:“怎么,又是一段故事吗?关于,他的?”

思考了一下,我抹了抹嘴唇上残余的酒,微微笑道:“也算不得是苌菁兄的故事,但是,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那故事了!”

“我,想听!”他又重新端起了酒杯,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有些微漾,似乎流淌着千言万语。

点了点头,我手指沿着杯口划过一圈,里面的酒便跟着方向转一转,一转一转便形成了个旋涡,于是,这个酒的旋涡,开启了我的回忆之门,带我们四个人一起进入了,我回忆里的那个更深的旋涡。

一直带我们回到了那一年,那个临安城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坐落的那间与众不同的器乐店......

......

今天天气不错,连日来的燥热被这细细绵绵的微雨扫得空空如也,不过,却指定是个生意萧条的日子。故而,琳儿特意烧了几个小菜,做了几块点心,看意思是要跟我好生喝几杯。

小斟了一口,我看向了窗外——

这个时节算是雨水多的,但是如此这般的细雨潺潺,却是极少的!观着那细如牛毛的雨丝,一根一根的从空中挑下来,还当真是有一种“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的意境,那唐朝的刘长卿,还真是个观细入微的主儿,形容得竟会是如此贴切美妙!

按理说,这雨微凉是应该有的,然,我却不这么觉得,哪里会凉,分明是舒爽异常的美好感觉。

今儿个正好是七月初七,一年一度的七巧节,也是那牛郎和织女难得一聚的日子。故而,年年的这个时候,大抵是要下雨的,毕竟,分开了一年,那相思之泪,岂是一滴两滴能洒的完的。

正和琳儿把了几杯酒的工夫,就听着细雨之中时不时的会传来几声欢笑,偶尔还会有些丝竹声夹杂其中。

望了望窗外,她又喝了一口,叹声道:“公主,你说今年会不会放孔明灯?”

一听她这话,我可是笑了出来,骂道:“笨啊,这是在世间多少年了,怎的这些节日里要做什么,还是记不得,放孔明灯那是正月十五,这中间那小半年子,你都吃了不成?”

有的时候,真是越发觉得这孩子不长进,日子过得像发昏当睡似的,一脑子浆糊还是那种粘稠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巴掌呼上去。

“是吗?”她好像还有些不服气,转了转眼珠,说道,“那,往年不是也有人放灯的吗?”

“那是花灯吧!”

想起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姑娘放漂亮的花灯,许是想求个好姻缘的,却不曾想想,那牛郎和织女,也不是个什么好下场,一年才得一见,这日子里求来的姻缘,能被祝福几分呢?

“我才不管那什么劳什子的风俗哩!”又喝了一杯酒,琳儿继续说着一些自己的想法,“虽说咱这店里风雅异常,古普有调,却也不是卖些子寻常物件的地方,论规矩的话,咱这店子的存在,本就已是坏了的!”

这一番话,就似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一般,平日里那个嘻笑乱闹的丫头,竟也能讲出大道理来,真真是惊坏了我!

所以,我淡淡一笑,倒了杯酒入喉:“平日教你练功读书,偏是不好好认真,这会儿子讲起这些混账话来,倒是头头是道的,许是肉皮子紧了,找打是不是?”

为了让她更害怕一些,我甚至掐了一个雷诀出来,环在指尖。眼见着她迅速跳开了,一脸怕得要命的样子,嘴里还嘟嘟哝哝着说我不解风情。

这七夕的当口,雨水本就多些,故而走在街上都是一片的馥郁芬芳,青草鲜鲜的味道更是叫人神清气爽。

且,这个节里面,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家家里的姑娘都会出来,到庙里拜拜月老也好,在河里放放花灯也罢,左不过是求个好意头,直恨不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心情,想来都欢喜甜蜜。

那竹林更是漂亮非凡,各种祈福许愿的彩色笺条,也是挂了竹身,上面满满的便是字,远远望去本该青翠如碧的竹林,却似穿了一身红衣裳一般。

这到了晚间晌,桥头上便是人流攒动,因那书院是建在河岸边上的,所以,年年都会举办花灯大会,那些年轻的文生与闲散墨客们,此时是齐齐聚首,吟诗作对的是声声不绝于耳,挥毫泼墨的是妙笔丹青,就恨不得把自身的风雅全都发挥出来。

这临安城里的货郎商贩们,便是瞅准了这个时机,街道两旁的无不摆满了小摊子,或是摆卖着娇花欲滴,或是摆卖着花灯美盏,仔细看来还真不得怪了琳儿迷糊,真真是有几家大明大放的摆着孔明灯在叫卖,客人还真是不少呢!

从庙里烧过了香上过了贡果,买了满满一篮子的果子点心,还有各种花灯物件,拉着我好一顿的在人群里穿梭着,时不时的还会伸长了脖子看什么。

“小姐,你倒是快走啊!”

望着她又奔着郊外坡上去,我心中升起了好奇。

“你这是往哪里去,桥头上的热闹都不看了么?”回头望了一眼正在被我们背道而驰的桥,我幽幽的问道。

“小姐,跟我来便是了,那边也是热闹得紧呢!”

回头冲我神秘的一笑,她便更加紧了步子。

直到我们走到坡上,我才发现这里还真是别有一番美景付良辰!

只见那满山遍里的曼珠莎华开得正艳,红色的花如手向月,嫩绿的茎如玉臂高擎。

望着这一片鲜艳似火的花海,我嘴角轻翘,这一回,算是这丫头办了件漂亮的事来。于是,自她的提篮中取出一方布来铺在空地上,我们二人便幕天席地的坐了下来,动作全都是极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压着那纤纤花儿一般。

随手抚摸着一株开得正盛的,我心里泛起了丝丝的心疼,花儿虽美来历却悲:彼岸花开叶不见,见叶之时无花颜,花开叶落两相错,泪洒三途忘川边!

如此之美,如此之悲,许这就是它令世人着迷的因由罢!

第三十八章 苌菁(二)

许是看出我心内的伤感,琳儿伸手推了我一把,道:“公主,今天开心便好,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看,这里也是很热闹罢!”

她说着说着,随手环了一圈周围的人。

随着她手的动作,我发现这里还真是有不少的人,特别是那些公子打扮的男子们,更有是在花间小心的穿梭,寻寻觅觅只为了找个心仪的姑娘,脸上也似含情女子般,带着对美好情爱的期盼。

忽的感觉身边坐下了什么人,便惊的一回头,却发现两个男子坐在了下来。

这两个人,还真是极富特色的:一个身材颀长,面容清秀,英俊不凡,一身锦衣宽袍,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的味道;另一个身材清瘦,脸色灰土,虽是样貌不俗,却透着一股子阴暗晦涩,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暗花的皮毛大氅,裹得只剩下一颗头露在外面,看上去非常古怪。

“小姐!”

不知是怎的,琳儿一见这二人,便全身颤抖了起来,眼神里流露着惊惧,话都说得有些了。

轻柔的抚摸着她光滑的头顶,我微笑着说道:“琳儿莫怕,这位先生与我可是故人!”说着,我指了指那个一派仙风道骨的男子。

见我在介绍他,那男子赶紧对我施了一礼:“一别数年,昼姑娘还是如此明丽可人啊!”

赶紧双手一拱还了他一个礼,我掩住了嘴巴笑道:“苌菁兄这是取笑我么,你才是风采依旧吧!自你避世之后已是许久,今儿个怎的有这雅兴来这滚滚红尘里走一遭呢?”

“苌菁?”琳儿低着一颗脑袋拼命的思考着,“莫,莫不是那,那那,苌菁仙君,仙,仙琴鬼斧?!”

仙琴鬼斧,顾名思义就是一把名为鬼斧的仙琴成精,慢慢修炼最后位列了仙班!要说它为什么唤作鬼斧,其来头可真是不小呢!

想当年盘古大帝开天劈地之时,因其大道之子的身份,故而大道便赐予他一把开天神斧,助他斩开混沌,但是,因为混沌之力过于强盛,开天斧无法承受那巨大的阻力,在天地分开之际,便崩析破败了,其斧头碎片化为了太极图、盘古幡,斧刃化为了诛仙四剑,斧柄化为了混沌钟,被合称为四大先天至宝!

然,世人有所知,有所不知。

当年,开天斧的斧柄在幻化之前,有一块碎片遗落到了人世间,后来,被某神工巧匠用心制作成了一柄仙琴,定名为鬼斧!

后,这柄仙琴便被藏匿于仙山之中,年久年深,便吸了天地灵气,日精月华,竟是修出了真身,最后还位列仙班。

而这位仙,便是眼前的苌菁仙君本尊了!

被琳儿说得心情尚好,苌菁仙君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哎呦,好生伶俐爽快的姑娘,甚是可爱啊!”

“呵呵!”我淡淡一笑,望了琳儿一眼,摇了摇头,“还要多谢苌菁兄夸奖,不过,您带来的这位朋友,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闻听我消遣于他,那男子倏的抬起脸望了过来,跟着又迅速别了过去。

只这一瞥,琳儿才稍显好看的脸色,瞬间又惨白如纸了,因那人的眼中分明是一片灰白,毫无半点生人之气!

“怎的昼姑娘已然不记得他了吗?”苌菁仙君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尴尬的笑了笑,“虽说带着他吧,有些不太妥当,但是我也是没办法,毕竟,这位朋友现如今这样,多少也与你我是颇有些渊源的!”

刚刚拿在手里的酒杯又被放下了,我疑惑的仔细打量着那个清瘦男子,道:“苌菁兄此话怎讲啊?”

“望着这妖艳欲滴的曼珠莎华,莫不是你就忘了那圣白如雪的曼珠罗华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苌菁仙君的神色有些暗然。

一听这两个名字,我瞬间露出了惊异之色,换上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了那个始终一言不发躲在大氅里的清瘦男子,心中的感觉五味杂陈!

原来竟是那一年的事了......

......

永徽六年,大唐盛世犹在。

唐高宗使用的第一个年号末年,天下太平,大唐如处于“路不拾疑,夜不闭户”,四海扬名是万国来朝!

琉球国还是大唐的一个附属国,年年来朝,岁岁称臣。

舜岸王尚华被王室内定为下一任的新王,为让其能更好的治理国家,便委派当时不足十岁的他,前往大唐接受更内涵更优秀的教育。

天资聪明又深深向往着大唐文化的尚华,学习成绩优异,又聪明伶俐,识大体懂规矩,深得唐高宗的喜爱,特许其可以与皇族幼子一起学习。

虽说十岁年纪,正是贪玩好奇的时候。但尚华深知能来此求识实属不易,故而,纵是再想玩乐,却也会努力的加紧自我管制。每日天更未明,他早起练剑习舞,一个时辰之后,便是急急的沐浴,由掌灯人引着去习文识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雪天地滑还是雨天湿冷,从无缺勤。

年头年尾,年尾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一晃数载,久居大唐的尚华,对这里的文化早已通晓,若不说与旁人的话,绝无可能会被他人知晓其本是琉球下一任王的身份。

只不过虽是如此多年,他却鲜少与人接触,更没什么机会出行,只是终日里委在府中与书本为伍,却与刀剑为伴,日子过得之枯燥,这个中滋味只有他一人能真切体会到罢!

这一日,尚华正独自在府中描画丹青,隐隐的似听到有些细碎的吵杂之声传来,似真如幻。

定了定心神,他一心想着白天里师父教与的笔法,却闻听那吵杂声越发的大了起来,有些生气的扔下笔来,走到院中刚刚想骂几句,嘴即张开了,又停了下来。

他居住的院落后面,是一家皇亲国戚的外宅邸,年年春暖花开盛夏初暑,他们便举家来此避暑赏花,据说那院中生长着一种别处都极少见的极具神秘与美艳的花!

想到这里,心中好奇心大起的尚华,一个踮步拧腰便纵上了那墙头,才稳稳落定,便看到院中一个可爱姑娘,正好持竹杆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样子。

她的头上梳着可爱的小抓髻,两只髻顶上各坠着一对不大不小的金色铃铛,一动一静间发着好听的清脆响声,粉绿色的襦裙绣着墨绿色的边,衬得一张粉嫩细白的小脸,精致无瑕。只是,那双如波在眸的大眼睛里,却包含了怒意,明明已是全身颤抖,却把一只细细竹杆舞得猎猎作响。

往她怒视的方向看去,正见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正一脸嬉皮笑脸的冷视着她,手中握着一把剪刀,地上散着一片鲜艳的红白相间,一旁的花坛里,有一片新鲜的青茬,应是那花被生生剪断造成的,而凶手便是那少年了。

眼见小姑娘由怒转悲,扔下竹杆蹲在了花坛边上,肩膀微微颤抖,似是哭了出来。

“莫要哭了!”飞身落于她身边,尚华自怀中掏出了丝帕来递了过去,“虽是被剪了,总还是会再生出来,那蒜头似的根还在的!”

一听这话,小姑娘竟带着泪水笑出了声,接了丝帕轻轻的擦着脸。

“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敢管你家爷爷的闲事!”

刚才那个剪花少年被眼前的一切激怒了,几步上前一边怒吼着,一边向尚华的衣领抓去。

他哪里是个对手,尚华自幼便随着皇宫中的师父习武强身,反应和身体都是极好的。一把握住了将上触上他衣领的手腕,借力用力便放倒了来人。

结果,那少年一个猝不及防,生生的摔出一个“狗啃屎”去,满头满脸的泥土,慌忙爬起身来,边大哭边骂骂咧咧的跑走了。

见他吃了苦头,小姑娘心头里的一口恶气也算是出了,欢快的笑着,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你真是棒棒的,李隽总算吃到苦头了,你真是厉害!”

眼前这么个活泼可人的姑娘,让人想不生好感都难,尚华脸色微红,道:“若是下次他再招惹了你,你便来告诉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用力的点着头,髻上铃铛乱响着,小姑娘笑得露出了两个甜甜的酒窝来:“嗯嗯,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呀?”

“嗯,舜岸尚华!”

“呃,好奇的名字啊!”好奇的扁着嘴巴,小姑娘有些闹不明白,“莫非,你不是我大唐子民?”

点了点头,尚华憨憨一笑:“我,我是琉球国人,以后你叫我尚华便可了!”

“好呀,尚华!”双手食指指向自己的粉腮,小姑娘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叫长孙铃芯,你叫我铃儿就好,不是玲珑的玲,是铃铛的铃哦!”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当时,尚华还不知道,这长孙铃芯竟是当今皇帝唐高宗的民间公主,一直由朝堂重巨长孙无忌养在府内。

照理来说,往年里一过盛暑,这长孙一家便会搬回原来的宅邸,但这一年因为长孙无忌有要事先行回宫处理,便留下了家眷暂时居住。这么一来,可是美坏了尚华和长孙铃芯,俩个孩子朝夕相对玩在一起,好不自在逍遥!

第三十九章 苌菁(三)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形单影支的尚华,但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长孙铃芯,生活自是较之从前多姿多彩了起来。

携手踏遍美景名胜,并肩走过郊野四下,两个小孩儿就这样如相见恨晚一般,整日时里腻在一起。就连尚华舞剑练文的时候,长孙铃芯都会静静的陪在他身边,眨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默默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许是有了可人儿终日陪在身边,原本倍受思乡情绪折磨的尚华,却渐渐的爱上了大唐这块土地,甚至希望若是有朝一日可以永久留在这里,那便真是完美了。

几年的交情,两个孩子心中那份最纯真的情感,也在迅速的悄无声息的滋长着,如那曾经被剪断了茎,如今却生机勃勃重新绽放的那种美得红艳欲滴如高擎手掌一般的神秘花朵。

本来顺利的事,总是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

显庆四年的夏天,长孙一家又来避暑了。

把一天的功课赶着做完,复细细查了几遍,发现没问题之后,便想快些去找长孙铃芯玩。

才踏出房门来到院墙边上,就听到墙那一头似乎有人进进出出,间或着能听出几声喊冤声。偷偷的开了院门,尚华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想要一探究竟,却发现一支马队已经绝尘而去了。

隔壁的院门没关上,连想也没想,他就急急的跑了过去。

才一跨进院中,昏迷不醒且满脸泪痕的长孙铃芯,跌卧在被踏得一片支离破碎的花坛边上。

“铃儿,铃儿!”

慌张跑了过去扶起她来,尚华紧张得连连拍打着她的小脸。

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长孙铃芯回过了神来,跟着鼻子一酸:“他们说爹爹结党营私,意图不轨,皇上就,就让人把他抓走了,我们家也没了!”一边说着,她一边指了指已被扫荡一空的院子。

心疼的抱住了她,尚华没有说话,毕竟,他们都还是孩子,对于这种可怕的权力倾轧,明争暗斗,哪里能搞得明白呢?

朝中人尽皆知,武氏最忌恨长孙无忌,但又碍于他与褚遂良等人身份不同,既为佐命元勋,更是高宗的元舅。故而,想要扳倒他,不光需要计谋,也需要一定时机。

这一年,许敬宗费尽心力的,把长孙无忌生编进了一桩朋党案,并进行恶意中伤。并借处理太子洗马韦季方和监察御史李巢朋党案之机,诬奏韦季方与长孙无忌构陷忠臣近戚,要使权归长孙无忌,伺机谋反。唐高宗本是不信,却不耐武氏多番枕风,继而伤心之余便是怀疑在心。

着许敬宗复察后,唐高宗竟是信了其闭门造车般捏造的事实,大泣道:“舅若果尔,朕决不忍杀之,天下将谓朕何,后世将谓朕何!”

见其心中仍存不忍,许敬宗便举汉文帝杀舅父薄昭,天下以为明主之例对唐高宗加以宽慰,又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古训,游说其应早下决心才是。

无奈唐高宗心性懦弱又略显昏庸,竟都不与那长孙无忌对质,便下诏削去了其太尉一职和封邑,流徙黔州,但准许按一品官司供给饮食,算是对元舅的照顾,对当年为其争得帝位的报答。

这一事件终是株连了长孙一族的,被杀的皆杀尽,该流放的皆远远发配。

因武氏从中作梗,故本身应身为公主被诏回宫中的长孙铃芯,也被列入了发配名册之中。

年幼自是无知的,长孙铃芯却明白只怕此生再不得见家中双亲,更无缘进宫复见唐高宗,且,就此一别便也是再无机会与尚华见面了。

她心中尚且明白,尚华自是清之更明,故而,两个孩子相拥大哭了一场,彼此心中是多么不舍,却也投走无门。

长孙铃芯被发配离开之前,将发上两只铃铛赠予了尚华,那副依依别离的样子,顷刻间化作了相望无语却只道泪涔涔。

悲从中来却只有目送心头人离开,耳畔除了她的哽咽之声,便是那零乱的马蹄声声。

回头望着已被封条交叉贴住的长孙外邸院门,尚华死死的捏住了那一双金铃。从墙头轻松翻入院内,一片狼藉的院落中,就只有那已被踏得乱七八糟的神秘花朵中,有几株尚存且仍旧傲然挺立着,倔强的伸着花手向着天空,似要把太阳抓进掌中一般。

尚华自知身单力薄,又深晓宫中的明争暗斗。清楚此生与长孙铃芯怕是再无缘见面了,便将那对金铃随身携带着,日日夜夜都不敢离身,那份相思全化相思泪,那份痴情全寄睹物中了。

时光荏苒,不管如何艰难,日子总还是要一天一天的过下去。

琉球国中分裂,虽是心系国内亲属,怎奈尚华并未收到回国的召书,便一直留在大唐,继续潜心学习。

如今的他,已不见了当初那份青涩的少年郎模样,渐渐长成了高挑颀长孔武有力的英俊青年。

乾封二年,尚华才被告知国内格局已定,其兄尚格窜位得权,已自成一派被拥为王了。本就无心当王的尚华中不免一块大石落地,遂听诏回国被封为舜岸府大将军。

才得以重任,府内急需人才,尚华便与多名副部日日商讨大事。

尚格与尚华为一母所出,而自己又夺了王位,心中不免升起愧疚之感。见其弟又血气方刚,品态得体,更是一身过硬武艺骁勇善战,还秉承着大唐特有的谦谦气质和大度情怀,故而不断加以重用,很快便封为随身的左右重臣。

尚华也是不负重任,战功显显,名声也很快赫赫了起来。

第二年又逢入唐进贡面圣,尚格却身染风寒卧床不起,无法便指名委任尚华代他前去,行驶附属国之礼。

一路经过长途跋涉,数月才抵达长安城。站在城外,望着那耸立高大的城门,又看着那车水马龙的一派繁华,景象亦如曾经。

今日适逢七月初七,据说这是牛郎织女一年得以相会一次的日子,由喜鹊在银河两端搭起鹊桥,以便他们可以顺利重逢。

故而,相传这一日若是真心祈愿得到一份真爱,便会更容易应验。眼下虽是天色还未全黑,城中妙龄少女便已是纷纷出去,手中提着香烛贡果,花灯彩笺,一个个急急的奔向月老庙的方向。

飘洋过海而来,又骑马奔波多日,本应疲倦异常的尚华,却心思沉浮,故地重游的感觉,有些怀念,复有些酸楚。

一行队伍马多车繁,这琉球的入朝队伍还真是壮观。

而尚华所骑的高头骏马,通体全黑,长鬃滑顺,皮毛油光发亮,身形膘肥体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比起这匹宝马良驹,那马上的翩翩公子更是引得不小妙龄少女驻足凝视,手中鲜花频频向他抛出,以表心中倾慕之意。

尚华心中明了大唐民俗,全程微笑示人,一袭琉球皇族服饰加身,衬得他更是耀眼夺目。

一个姑娘手把力气极大,一只牡丹一下子便甩了过来,却不料甩得过高,那细细花枝竟直直刺中了那骏马乌黑溜圆的眼珠中。

眼睛吃疼,那骏马一下子受了惊吓,前蹄一扬便没头没脑的乱跑了起来。

街上人头攒动,突然惊了马,哪里躲闪得开,一时间惊呼四起,人群纷乱。

尚华也是没有准备,忙不迭的收紧了马缰,骏马再次扬起了双蹄。

“啊!”

一声惊呼,眼前马下竟直直摔倒一人,许是被躲避人群挤倒造成的。

把马头拉住别向一边,他心中一紧生怕落地时会伤了眼前人,便迅速翻身想要先弃马救人。

不料,有一条影子比他还要快上一步,将那人儿从地上抱起,迅速带离了马蹄的范围。

见有人把人救走了,尚华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甚至还有些庆幸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制服坐骑之后,他翻身下来,怔怔看了过去:这人约 莫20出头,身披紫色锦缎戎袍,身佩金鱼袋,官帕束头,官靴压足,一副三品武官的打扮!

复看他怀中的人,身形瘦削个头娇小,身着一袭湖蓝襦裙,头上绾着可爱的少女髻,面容姣好,颜若桃花,年龄不过十几岁,是个亭亭玉立的俏姑娘。

眼见那英俊武官声之柔柔,言之切切的急急问着:“可伤着么,怪我一时失神,可是真没伤着么?”

俏姑娘微微摇了摇头,脸上仍有惊魂未定之色,却见自己被他环着,双颊登时红了一片,急急的推开了面前的人,理了理衣裙,连连摆手。

“没事,真的没事!”

大步走了上去,尚华拱手一礼:“刚才真是失礼二位了,实在抱歉抱歉!”

当他抬起头来,却正好撞上了那姑娘的双眸,这一刻,他竟愣在了那里,不单单是因为眼前人儿的明艳动人,更有一种如此熟悉的感觉笼上了他的心头。

更巧的是,那姑娘也是这种感觉,便也定定的与他就这般直直对望着。

第四十章 苌菁(四)

武官左看看那个年轻姑娘,右看看尚华,眼角浮起一丝疑惑,不过,只是一瞬即逝。

礼貌又优雅的把姑娘拉到自己的身后,跟着对尚华拱以一手:“这位兄台无须担心,我夫人并无受伤,不必过意!”

他看似礼貌温文,话语里却满含了敌意,表面虽是笑容得体,眉眼间也隐隐的不经意的流露出些许疑惑。

“多谢二位不怪,那在下就此告辞了!”

与其这般尴尬的僵在这里,不如赶紧抓紧时间离开,尚华对那二人复行了一礼之后,便回身跨上了马背。

随着马队缓缓的前行,他时不时的回头望向那也已离开的一男一女的背景,却正对上那姑娘回过头来凝望他的眼神。

二人再次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神中便又是现出了几丝疑惑,几丝熟悉。

回了馆驿住下,次日里要准备进献给唐高宗的贡品盘点一事,交与了手下。尚华连晚饭也没有用,便急急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坐在窗前,望着那堵高高的院墙,他的思绪随着风在故乱的飞扬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苏锦的锦囊,倒出里面那对金光闪闪的铃铛,许是常常被拿出来的缘故,这对金铃通体都是那般的油光发亮。

一袭微风吹过,夹杂着幽幽暗暗,又略显神秘的香气。这股美妙的馥郁叫尚华不自觉的想起了往事,那个头系双抓髻发系铃铛的长孙铃芯如何身在何处呢?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惦记着她是否安好,却又无从得知。

如今居住的馆驿,就是曾经学习时尚华常居的地方,再在扩建改良,与曾经的长孙家外邸合为一处,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吱吖”的响动,自隔壁院传来。

这么晚了,还会有何人前来?更何况,那边虽已建成,却久无人居,莫不是有人大胆前来,想要伺机盗取贡品?

直接从窗中窜出,飞身上了院墙,尚华仔细的观察着,却见一人手挎提篮,如鱼贯入般滑到了那院中血红一片的花坛处。

悄无声息的落在那人身边,弯身下去,道:“这位姑娘,如此夜深露重的,不好生在家歇着,潜入这异国使臣的馆驿,若是被当了刺客或盗贼,岂不生出祸来么?”

因他出声过于突兀,来人被吓如惊弓之鸟,一下子便跌坐在地上,手中提篮也落了地,篮中的东西也散落了出来,但“他”虽吓得不罢,却死死的捂住嘴巴,一声也不敢吭出来。

轻轻的捡起了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回提篮中,尚华发现那是一些剪刀,翻耙,松土铲,还有一些腐烂的树叶泥土。

“还请,大人不要说出去!”那人许是稳了心神,连忙拍着身上的土站了起来,浅浅一礼,“但,这花若无人打理,便撑不过这一季了,实在对不起!”声音甜美轻柔,她应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被她如此俏皮可爱的言语逗得心头一暖,尚华笑道:“既是来护花,那白日里大明大放的进来便好,岂不是招人误会么?”

“若是白日里来,我又如何进得了这院子呢?”姑娘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一朵艳红花朵的花冠。

天上的云避开了月亮,银色的月光洒下来笼罩了面前的人,尚华一惊:竟是在街上险些命丧马蹄之下的那位姑娘!

“不瞒公子,这些花是家父生前亲手栽种的,如今我父已去世多年,这花儿也算是这世上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儿了!”

说着说着,姑娘的双眼竟是一红,跟着泪珠便涌了出来。

望着眼前的人儿,尚华的心头如雷滚滚,一时激动无法言表,一把抓住了姑娘的肩头,用一种难以言表的口吻道:“你,你是长孙铃芯,你是铃儿!”

先是本能的挣扎了一下被禁锢的双臂,当自己名字被叫出口的那一刻,姑娘竟全身僵硬,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尚华的脸上,仔细观来,这可不是记忆中那个少年么?

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姑娘颤声道:“你,是,尚华?”

听到对方唤了自己的名字,尚华差一点就激动到掉出眼泪来了,自怀中迅速掏出了锦囊,倒出里面的铃铛来,月光下铃铛光洁圆润,闪着耀目华光!

一别经年的两个人,竟在这样一个七夕时节相遇。

然,当时的青葱少年,如今已经长大成玉树临风的翩翩男子,而那个头梳抓髻的娇俏少女,也早已经出落成亭亭玉人了。

席地而坐相对而视,述起别后往事,个中感慨甚多,分别两地竟更胜两个世界。

原来,当日长孙无忌被发配黔州,连累九族之列跟着受罚。而长孙铃芯本也不是长孙家人,虽表面上是跟着官兵被发配了去,暗地里却被唐高宗着人接了回来,并寄养在了宫外,拜许敬宗为义父,更名为许铃芯。

事发大概三个月后,长孙无忌在发配地自尽而亡。

“那日一别,你竟如此多舛!”尚华听许铃芯说着身事,感觉自己整颗心脏都要被压碎了,“不过好在,我们又在一起了!”说着,竟不自觉的握了佳人的手。

全身一颤,许铃芯兀的拂开了他的手,连连摇头:“不,我,我,我……”

她的这般样子,尚华也似想起了什么,收回手问道:“今日里听那年轻武官唤你夫人,莫非你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么,但你的头发却仍旧是少女髻!”

“是他乱说的,他想求皇上赐婚的,只是还没,还没有……”

手搅衣襟,许铃芯脸上一红。

踏下心来,尚华笑了笑,心中那股隐藏多年的希望便又升腾了起来。

……

故事讲到了这里,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握着酒杯的手,竟然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琳儿紧张的望着我,“要不,咱不讲了吧!”

才要开口说些什么,我就感觉一股清新流入了心中,那股湿润的感觉,像清泉淌过我的五脏六腑,刚刚那种因为回忆不开心的后悔事而翻起的不舒服,瞬间被荡涤得无影无踪了。

“多谢苌菁兄!”

心里明白眼前三人,就只有苌菁仙君能有这种能叫我迅速抚平心情的术,所以,我对他含首微笑了一下,并满倒了一杯酒给他。

对我点了一下头,拿起了那杯酒,苌菁仙君用手肘碰了碰一直不吭声张临凡,调戏似的笑道:“小破孩儿,学着点儿,对付突发事件,你还太嫩了些!”

回头瞪了他一眼,张临凡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转而望向了我:“好些么?”

摆了摆手,我把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拜托,你们也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只是……”

吞吐间,手被握住了,张临凡一双细长的眼睛凝视着我。他的手掌很柔软,而且干燥温暖,被握着的我,心里莫名的涌起了一丝踏实的感觉。

抬头看着他,一张熟悉的模糊的脸竟然与他清晰的真实的脸交叠在了一起。瞬间,竟叫我眼眶发胀,眼泪似乎也要撑不住了。

猛的抽回手来捂住了嘴巴,我的心口又隐隐疼了起来:“若,不是当日我那般任性,又怎么会叫他们两个出事呢?”

拍了拍我的肩膀,苌菁仙君摇了摇头,也瞪回了张临凡一眼,道:“后面的我来讲吧,让她心情平复一下!”

感谢的望了他一眼,我默默的喝着自己的酒,我不敢再看张临凡的眼睛,生怕再多看一眼,他就会发现什么问题一般。

其实,接下来的故事,我很不愿意听下去,因为,身为大地之母的我,为了自己当初的那一点点的一己之私险些酿了大祸,还害了别人,算是一段自己不太愿意面对的不堪过去吧!

微微叹了口气,苌菁仙君手握酒杯说道:“后来,尚华回了琉球,巧的是当时惟儿有一件她认为自己非做不可的事,可是,我却不许她做!”

有些故事还是自己讲更好,想到这里,我放下酒杯,沉了口气道:“苌菁兄,还是我来吧!”

“你确定,自己可以吗?”

苌菁仙君望着我,用一种温柔似水的眼神。

微微点了一下头,我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做那件事,我不后悔!”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故事便要继续了……

……

与许铃芯再次重逢后,尚华除了给唐高宗进献请安外,便都是陪着她的。对于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她们两个都是相当的珍惜。

只不过,时间飞快,一个月后,他便回了琉球。人却始终安定不下来,心心念念的全都是那佳人俏丽的模样。

突然,大唐传来的消息一息之间粉碎了他所有的梦!

迷迷糊糊的走到一间酒馆,尚华走了进去,叫了酒来,便开始喝。

一杯琼浆玉液下肚,他的心变得支离破碎:再次重逢时的幸福甜蜜,仿若昨天一般,却是如今大唐皇上诏书一道,却是要把他的铃儿嫁作他人妇。他们说好的,等他回来便去请婚,如今一切都晚了,所有的幸福,一夜便全都落了空!

一杯接一杯,大口的灌着酒,眼前一片迷蒙之余,身边何时多出一个美丽女子,怀中抱着一柄似乎流淌着黑色气息看上去非常神秘的琴!

第四十一章 苌菁(五)

而这个带着一抹神秘笑容的女子,便是我了,我怀中抱着的那柄琴,正是那已然位列仙班的仙琴鬼斧,也就是苌菁仙君的真身!

许是一时伤神,分了心错了法,这舜岸尚华竟能从我的窥心诀里脱出来,着实是叫我吃了一惊。

忙收了手上的术,我把怀中的苌菁仙君放在了桌上,仔细打量着这个一直心事迭迭的英俊少年郎。

“公子看上去甚是伤神啊!”倒了一杯酒入尚华的杯中,我浅浅的笑着,“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与小女子说说,或许我能帮上一二!”

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摇了摇头,道:“无用了,一切终是晚了,晚了!”

“哦?”复替他添了一杯酒,我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琴弦,口气幽幽的叹道,“你连试都不敢试一下,又怎敢大言不惭的说爱她?”

兀的抬头看着我,尚华满脸的惊诧,嘴唇微微颤抖道:“姑娘,此言何意啊?”

重重的再叹了一口气,我十指一掬轻轻的落在了琴身上,轻轻的拨弄了几下琴弦:“若公子不嫌弃,小女子愿为你弹奏一曲,可好么?”

“那,那就有劳姑娘了!”

见他如此痛快便应了下来,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微微笑着便手起指尖落,双手在弦间游走,一个悠悠扬扬婉婉凄凄的调子便响了起来。

“有道是《双红豆》乐府出,调子相同,词不同,人人唱人人事,各有千秋情有独衷!”我先即兴吟唱了一小段赘述,便将曲子切入了正调。

周围的酒客们,在我才一开口的时候竟全都安静了下来,个个支着耳朵屏着呼吸,像是生怕漏掉一个字儿似的。

我虽算不得什么七巧玲珑心的人,却也算得上诗词歌赋样样粗通,于是,一道词便随着琴音流转于心上。

“双红豆,装红袖。

少小离乡馆驿中,习文修武久。

挥剑忽闻墙那头,一声泣伴吼。

一地落花一尺杆,少女颤抖手。

曼珠沙华艳绝透,相思锁红楼。”

上阕吟罢之后,我停下了下来,手上琴音一转,旋律从凄转冷,缓缓的加快了音速。而此时的尚华,却已是不再喝酒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那眼中布满了疑云。

见他如此神色,便能得知他现下里心内的纠结有多繁复,婉婉叹气我摇了摇头,指尖跳跃,琴声调调便幡然入了下阕。

“双红豆,装红袖。

再遇乾封三年后,七巧街上走。

蹄下险些命魂游,复牵铃儿手。

恰逢娇花初初羞,俏人君子求。

岂让有情两难候,金铃恐入柩。”

当我唱到“蹄下险些命魂游,复牵铃儿手”的时候,尚华手中的酒杯“啪”的落了地,眼泪竟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

琴音响了一曲开,一曲终了随琴了!

我见他仍在犹豫,便复吟道:“岂让有情两难候,金铃恐入柩!”

并不是我有多残忍,只是要点醒他,点醒这个还在自己的世界浑噩的人。

突然站起来对我拱了一手,扔下银钱在旧相,竟一溜儿烟的跑走了。

我嘴角一扬,抬手一个幻空咒便笼了下来,身边的人事物便定了下来,这个世界也跟着静止了。

倒了一杯酒,我一边喝着又拿出另一杯倒满:“苌菁兄,你再装下去,我可要把你丢在这儿了!”

光亮一闪桌上的鬼斧琴不见了,而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了一个锦衣长袍宽衣大袖的英俊男子。

“惟儿,你莫不是真的信那小子会回去找她?”端起了酒杯,苌菁仙君抿了抿里面的酒,瞬间皱起了眉头,“哎,这琉球的酒还真是难喝的紧!”

“不打紧,只要你应了我的事,回去到我店中,请你喝万草心如何?”

说着话的同时,我也放下了酒杯,他说得没错,这琉球的酒真真儿是难喝的紧!

“算了!”摇头叹息着,苌菁仙君摆了摆手,宽大衣袖竟是没有带起一丝风来,“我苌菁不是那种有恩不报之徒,更何况,帮你本也是我份内之事!”

这句话我本是听进耳朵里的,却穿入心中没有表于面上,扬手化去了法术。这异域的酒寮中便又恢复了之前的人声鼎沸,那些穿着异服的琉球人,说着叽哩呱啦的琉球语。

纵是这里人满为患,竟无一人发现,我和苌菁仙君的桌边,早已是空空如也了。

没有多做停留,我便带着苌菁仙君往我的目的地,疾疾而去。

一路上,苌菁仙君都是望着前方的,不管速度变化还是方向调转,风劲云幻的,却都不见他身上的衣服和发丝有一点的浮动,就是那般的安静的垂着,明明人是在移动,又似站住不动,整个空间如同为他静止了一般。

“呵呵!”

想到这里,我不禁低下头去,轻轻的笑了起来。

“笑甚么?”

转过来头木木的望着我,他露出了一种不明就里的眼神,脸上却带着揶揄。

“从头到尾,你也未问过我到底去往何处,却又似都知道一般,但,若你知道,又怎的会肯同我去呢?”

“哎!”一直保持着静止的苌菁仙君,听了这句话之后,抬起手来托了托自己的额头,“你都这连逼带就的求到了我的头上,想必此行定是凶险万分,那不论是哪里,我都必须要陪着你!”

他的话说得云淡风轻,脸上的表情仍旧戏谑,目光也还是直直的望着前方,手却不自觉的扬起理了理自己那丝毫变化都没有的垂顺长发。

“我们女娲一族先祖,以泥塑人,以沙作计,终是积沙成石,遂将石立于西天灵河之畔。此石始于天地初开,饱受日精月华,灵性渐通。不知过了几载春秋,天际一声巨响,一石直冲上云霄,顶于天洞,似有破天而出之意。此石,头重脚轻,直立不倒,大可顶天,长相奇幻,石身上竟生出了神纹来把其一分三段,先祖大感不妙,直觉此石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急施魄符咒,把石封住,心想着自打造人之后,独姻缘轮回神位尚缺,便命其为三生石,并赐以三生诀,改其三段为前世,今生,来世,并添上一笔姻缘线,从今生一直延续到来世。为更好束其魔性,先祖考虑再三,最终将其放于忘川河边,掌管三世姻缘轮回!”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便是世人所理解的三生石!

“你要下地府?”苌菁仙君似对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身上,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面上也露出了难色,“莫不是,你要求姻缘不成么?”

真是很无奈啊!原来,纵是如他一般的出尘大仙,也不免对那“三生石头”的了解有些许狭隘了。

“是啊,那苌菁兄你要不要陪我去啊?”

“地府不是后山花园,你想去便去的,其中凶险我想惟儿自是清楚,不知何事非要你去犯险?”看了看我的脸上认真又淡漠的表情,苌菁仙君拧眉深思了许久,“陪你犯险不难,但,九去一回的事,你须得告诉我原因!”

许是见我去意已决,他竟拉住了我的手,自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叫我心里一片安然。

“我心中始终存着一丝疑虑,我寻遍方法也不得解,现在就唯有地府不曾去过,那便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这些本是我不想说的,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若是告诉他真相,那便是没完没了的追问,说不定还有些个阴阳怪气的酸话,那可是会叫人受不了的。所以,我一咬牙一跺脚,沉思半晌,决定对他说了。

听到我的回答,他转动了一下眼珠,身上的气竟也流转了一圈:“你的心事想必我能猜得出几分,既是如此,那在下便定会祝你搭成心愿的!”

“那,便多谢苌菁兄了!”

心里多少得到些安慰,一直以为这世上便总是我一人,如今,有人伴着总是好的!

自己的事儿得了稳妥,我便又惦记起那两个小冤家来。我们这在天上一行几日,凡世间便是数月有余了,那舜岸尚华不晓得有没有去接那许铃芯一起离开。

“叫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些什么!”苌菁仙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想,“你定是在想那一对儿吧?”

他猜得没错,且我又不想瞒他,故,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小惟儿啊!”一只大手温柔的落在了我的头上,轻轻的揉搓了几下,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这多愁善感的性格,担这天下苍生,可是很辛苦的!”

“放心吧,苌菁兄,我会没事的!”

想想那一年,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机缘巧合的助了鬼斧琴度过了天雷大劫,顺利修成仙体,化身苌菁化君,而我,也便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仅是个有些小法术的姑娘,而是一代大神女娲娘娘的后人,身兼守护天下苍生的重要使命。

“好像到了!”

指了指下面一座不起眼的山,苌菁仙君便拉住了我落下了云头!

第四十二章 苌菁(六)

第四十二章 苌菁(六)

落在了山脚下,才发现这里与当初早就大不相同了,放眼望去再不见了那些花草树木,山已然是光秃秃的了。

布好大阵之后,把一团灵力转在手中,苌菁仙君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整个人的气场都沉沉的。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自是了解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我微微的点了一下头,毕竟,那份属于我的坚决,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被放弃的!

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先行跳进了阵法中,脸上的戏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疼又复杂的眼神,定定的看了我很久之后,缓缓的抬起了手来,伸了过来。

心中反复道着多少谢谢,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只是伸手搭上了他的手,由他牵引着走进了阵中。

“闭上眼睛吧,我带你去!”

他鲜有这般正经的样子,不禁逗得我掩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不想笑得这般失态,却不想却越想控制越是笑得厉害,“苌菁兄,你严肃起来还真是威严的很哪!”

“哎,许久未见过你这般爽朗的笑了!”

被这么一说,我方记得当初与他初遇时,竟就是因这一抹朗朗笑声,助了苌菁仙君躲过雷劫。后来,他告诉我,是因为雷公一时贪恋我明朗的笑容,打偏了那雷锤。

一时想得失神,却只觉得身边层层寒浪袭来,阴风仿如有了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穿过衣服刺入皮肤,满含恶意的狠不得直直透了那皮肤,钻进肉里再入了那骨头中去。

“惟儿,我们到了!”许久,苌菁仙君才放开了我的手,并停了下来,“过了这三途河,离那三生石就不远了!“

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竟一时间看呆了我。

那三途河水黑沉一片,平静无波却感觉暗潮涌动,而对面河岸上蹲着无数的孩童,一颗一颗的叠着河边的石头,只不过,不论多努力当石头堆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会出现一只长相奇丑的鬼差来,用手中的鬼杵把叠起来的石头打倒,然后,再重新开始叠。

每一个孩子的眼泪,都默默的落入三途河岸,浸润着河边的土地,许是这个因由,那河岸上的彼岸花才开得甚是美艳。

“怎的停下了?”

见我站在原地不动,而是直直的盯着河对岸,已走远的苌菁仙君折了回来,一只漂亮的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长长的指甲映着三途河水闪着阴寒。

吓了一跳回过了神来,我一把钳住了他的腕子,露出了一个鄙视的表情:“哎呦,你这一双爪子,莫要多在我眼前晃了,真怕你一个不小心,扎着我了!”

顺着我的方向看去,复看了看我有些微红发胀的眼眶,他并没有急着抽回手。

“原是被那些孩子引了精神去!”

“那些个几岁孩童,究竟是犯了何事非要在这河边受罪?”指了指那些可怜的孩子,我放开了他的手,轻轻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那鬼差莫不是没人管的么?”

慢慢的走到了河边,在这幽暗的地府里,他的锦衣仍旧没有一丝浮动,空间仿佛在他的身边停留下来一边。

“那些孩子,都是些早早夭折的!”

“早早夭折已很是可怜,为什么还不得早日投入那轮回井,要在这三途河边堆石头?”

我心中自是知道他的话并未完全说完,只是心中疼惜孩子们在此受苦,才会如此不冷静突然打断他的话,故而,对苌菁仙君露出了些许愧疚的笑容。

微笑着望着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继而说道:“他们早夭若不是天灾人祸,那便势必亡早于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叫生身父母承受痛苦的罪孽,下了这阴曹可不会轻判,阎王心慈不忍让他们去受那些极刑,便发到这三途河边,以堆石头为处罚,但是,又有鬼差名为虐的,在石头堆高后便来打倒,如此往复定要等其父母化去心中伤痛,方可再次投入轮回井!”

我从未听过此等事,更是甚少涉足地府,只与那十殿阎罗有些交情,却也很久未曾来往了。今日贸然造访,还得要避着他们,想来真是有些好笑。

正在我们二人沉思之时,身后一个轻软柔和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么?”

和苌菁仙君一起转过身来,便看见一位身着白色襦裙,头梳抓髻的纤弱女子立于身后。只是,一袭素色的她周身上下竟是泛着一层红艳如血的气。

“你是铃儿么?”

我走了过去,执起了她手,心疼的合在掌心里。

“你们可曾见过尚华么?”她没有急急收回自己的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空洞洞的望着我的脸,一张俏脸写满了疑惑。

听闻此言,我心中一惊:不是以《双红豆》教了那尚华,去长安携她私逃出来么?现如今,她怎的会游荡在这三途河边?

“哎,惟儿啊!”苌菁仙君又幽幽的转到我身边,跟着靠近了我,一股清爽的风伴着细小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其实,我提醒过你,许是他们本就不该在一起的!”

这个人说话的时候,长孙铃芯始终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苌菁仙君,不敢说话,像极了吓坏的孩童一般。

苌菁仙君不会胡乱开口,他所说的“许是”,那便是知晓了些什么。盯着他的眼神,我发现他的目光自长孙铃芯出现后,便始终是锁定在她身上的,时而思考,时面皱眉,时而叹气,时而又笑意满满,表情不断变化得甚是奇怪!

“苌菁兄,我们,先回去罢!”看着她,我的心里特别不舒服,于是,做了一个决定, “带她,一起回去!”既然她在这里游荡,证明生死簿上还没有她的名字。

“你别冲动!”

叹了口气,苌菁仙君拉住了我,复拉住了长孙铃芯。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起坐在了三途河边,一片美艳而绝望的彼岸花丛里。

虽说同是曼珠莎华,但此处却被称为了彼岸花!再美艳也好,再迷人也罢,左不过是令人绝望的花语,那句令人悲伤的“草莫见花莫见”而已。

“二位,可是认得尚华么?”

长孙铃芯看似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一提到“尚华”二字,便从眼中隐隐的透出一丝坚决。

刚刚想开口,苌菁仙君便使了一个密音入心示意我不要开口。

“长孙姑娘,你无须多言,且让我们弄清事实原委可好?”

听了他的话,长孙铃芯低下了头去,一颗眼泪险些落了地,还好被我一把接住。我是想带她回去阳世的,若是留了这些在地府,那便沾了阴曹气,惊动了管生死簿的人,那便是任玉皇大帝也再带不回去了!

“我是很想告诉你们,但是,我不记得了!”

双手一环挽出一团光圈,苌菁仙君一个灵心诀,跟着又掌一开便从她的天灵直接灌入,只见那霞光点点漂亮非凡。

“接下来便交与你了!”见长孙铃芯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他便对我扬了扬好看的眉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身上定是有那吞天袋的罢!”

歪了歪头,我自袖中掏出了一个漂亮的锦袋,把一颗闪着贝色的吞天石托在了手心里,疑惑的问道:“这吞天石,是用来记录场景的,你要它做甚?”

“她没有过三途河,不算正式进入鬼城,领不得鬼心,你以为那窥心诀能对一个无心的人使么?”

苌菁仙君此时已收回了术,托了托脑门摆出一派无奈的样子,望着我的眼神里,竟满满的全都是嫌弃。

急来此地本是为了一个不太愉快的目的,还好一路有他陪伴,反倒让我无论如何都悲伤不起来了。故,纵是他这般眼神,我也只当他是逗我一笑罢了。

左手聚气,吞天石便团在手中旋转了起来,跟着我右手一扬,一团灵力将它推了出去,直直打入了长孙铃芯的胸腔中。

一时间她似乎有些适应不了,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慢慢的脸色红润了起来,眼神也多了些光。比起这些更神奇的是,她身上的白色襦裙渐渐有了颜色,缓缓的自裙角起染上了一片淡淡的湖蓝。

“嗯!”苌菁仙君总算是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了,并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果真是个标致的人儿!”

懒得理会他这是“真情流露”还是“见美起意”,只是随手掐出一个窥心诀,和他一起探入了长孙铃芯的记忆中去……

……

故事讲到这里,我的额头跳着丝丝青筋,疼得有些发胀,就停下来喝了一杯酒。

张临凡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满脸的关切:“还好吗?要是头疼得紧,就不要再说了,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的适时贴心让我感觉很舒服,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和那时不时流露出的眼神,会常常让我产生错觉,就像那个人还在我身边一样。

可能是我望着他的眼神有些过于柔和了,苌菁仙君不满的敲了敲桌子,发出了重重的“扣扣扣”的声音。

“拿开你的手吧,安慰有个劳什子用啊,小破孩儿,还是让你家仙君来吧!”

他的话说得阴阳怪气,表情更是酸得可以淹小黄瓜,一伸手直接把我和张临凡握在一起的手分开,把我的腕子捏在了手中,一团干净清新又略显霸道的灵力,顺着我的脉门钻了进来,顺着我的经脉游入我的全身,很快便直达脑中,瞬间就化解了头疼。

看着他拧着的眉头,我的眼眶又在隐隐发胀了,心中的愧疚泛了起来:苌菁兄啊,苌菁兄,不论如何终是对不住你的!

第四十三章 铃芯(一)

望着我们,张临凡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端起酒杯自顾自的着,那派“生无可恋”的样子,看上去还是非常好笑的。

琳儿似乎也发现眼下气氛又尴尬了起来,赶紧把我的手从苌菁仙君那里捏了回来,合进自己掌中。

“那,那,仙君,你们从那个长孙铃芯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啊?”

没有回答她,苌菁仙君把目光转向了垂着眼帘喝酒的张临凡身上,饶有兴趣的用那修长干净指甲尖长的手推上了一把。

“小破孩儿,你若没有兴趣听下去的话,是不是可以退席了?”

完全没有理他,张临凡放下手中的酒杯,仍然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再次投向了我,眼神中竟然还满是忧郁,看上去是很受伤很受伤似的。

这顿酒喝得好辛苦啊!

他,他,她的目光转来转去,就没有一会儿消停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搞得我都要心力交瘁了。

同时,又非常好笑,就像一大堆年纪一把的活宝围聚在我身边,时不时的暴出一些冷段子,让我的心情即使再差,也能轻松的笑出来。

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那个人,虽然平时看上去冰冰冷冷一丝不苟,别说笑了,连多提一起嘴角都不愿意。但是,在我面前,却时常笑得像个孩子一般,露着憨憨的笑容,没有一点心机,透着一股子傻劲儿。

心里传来了密音,不想也知道肯定是苌菁仙君。

“你又在想他了,是吗?”

微微对他点了点头,我喝了一杯酒,淡淡的说道:“琳儿,你真的很想知道,我们在长孙铃芯的回忆里,到底看了什么?”

“对啊!”琳儿端着托盘吃着盘中的点心,眼神中透着一股渴望。

拿起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递到了她眼前,我笑道:“那,再去拿些酒吧!”

“好!”把托盘放桌上一放,她立马跳起来跑进了后堂,又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回来,手中提了三壶酒,“来啦!”把酒壶往桌上一放,赶紧坐了下来,“讲啊讲啊,小姐!”

和苌菁仙君对望了一眼,我正了正身子,任回忆再一次席卷而来。

“在长孙铃芯的回忆中,我们看到是,是那一年七夕,他们再次相遇之后......”

......

尚华从许铃芯的口中得知了她改姓的原因,也因此得知了她真正的身份,和她现在的处境。

原来,在街上护着她的青年武官便是那幼年时的顽童李隽,年初时他老父病逝,他便子承父职,拜了三品成了武官。

昔日的青梅竹马,儿时的惜念玩伴,数年间早已是不见当初的容貌,却在今时今日因一匹良驹而再次相遇。

这一次的重逢,就像上天给的最大恩赐,他们两个望着此处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感恩和珍惜。

两个人再次携手踏遍长安路,两情缱绻,互诉衷肠,离愁已然算不得什么,他们的欢声笑语留遍了整个皇城。

这一日,他们两个又是整天的游玩,走到月上梢头,尚华才送许铃芯回府,一路上二人同乘那骑白马宝驹,有说有笑,快乐得如同天上俏皮眨眼的星星一般。

没有想像中的策马奔腾,只是缓步前行而已,只因那马的主人盼着那路更长一些,再长一些,好叫他们可以能多待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然,只要是路便总会有头的!

终是到了许府大门外,尚华飞身下马,并自马背上抱下了许铃芯,门外自是有掌灯的小厮候在了那儿。只不过,小厮边上竟还站着李隽,见二人回来,本应欣喜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许是他们的亲昵引了他不痛快,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和尚华的身份,没有立即发难。

聪慧如尚华,又怎会不晓得这李隽对许铃芯的心意呢?然,这些日子的真心相对,他自是更明了许铃芯对自己的心意,故心中纵不有悦,也只当那是自己小气罢了,对那李隽也是和颜悦色礼貌以待的。

孰不知,他这般的礼貌却招来了李隽心中的满,想这琉球蛮夷莫不是在对自己炫耀不成,心头更是堵得厉害,连待客本道都失了去,一把扯过了许铃芯,头也没回的便一同入了府。

纵是心中多番不舍,在众人面前,许铃芯还是低眉顺眼的随他一路往府深处走去,却偷偷的回过眸来,给了尚华一个俏皮的笑容。

盯着眼前的许府大门在面前缓缓关上,尚华才猛的回过神来,会心一笑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回到馆驿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反复浮现着许铃芯甜美可人的笑容。忽见窗外风起,便赶忙起身,去隔院检查花坛,生怕这微风伤了那红艳的花儿,毕竟,若没有它们,便没有与心中人儿的相逢,想来觉得自己很好笑,还真真儿是以花为媒才促成了这段良缘!

因幼时便深得唐高宗的喜爱,这次又巧做琉球使节,尚华便被要求多在长安逗留些日子。

他心下里倒是高兴的很,一面陪着唐高宗莺歌燕舞,骑马狩猎,一面多出来的时间便就是陪着心尖儿上的人许铃芯,游山玩水,快乐逍遥,岂不是何甚快哉?

朝夕相对了有一年之余,二人终是在月老庙中定下了终身。

然,毕竟许铃芯现在是许家千金,而尚华又是琉球王戚,这等身份自是般配不已,只需回去琉球请兄长拜帖来向大唐高宗和亲,既可成就自己良缘,又可促进两国之间的友好,绝对会是一桩佳话。

琉球王也就是尚格收到尚华来书,得知其与唐高宗庶女定情,大喜过望,想起其它诸侯国的和亲先例,自是应允为快。连忙下了请亲帖着人送去,然,许是造化弄人,这奉帖的马队于去往长安的途中,竟是出了事故,全队无人幸免,当此事传回琉球的时候,很多大事便已成了定局。

身处长安的尚华自是更不知情,日日便是与爱人相对,总觉得时间越发的不够,每当送许铃芯回座时,都会心生不舍,直盼月亮能早日落山,好教日头能快些升起。

其实这些完全可以理解,毕竟爱意正浓,干柴烈火,患得患失也是常有的。

这边的他,日日沉在甜蜜中无法自拨,而另一边,还有一个李隽被他们的事搞得焦头烂额。

李隽老早便对许铃芯生出觊觎,本来许敬宗为强强联合,暗地中已许了他要将许铃芯嫁与她,却不想这平白无故冒出一个琉球蛮夷,横刀便夺了那心头之人,恨意自是满溢而出。

不敢对许铃芯多加苛责,生怕她厌了自己,伤了感情,更不能对尚华加以造次,免得伤了两国和气,这可是他担待不起的。这般为难,他心头甚苦,终日又见那二人甜甜相对,蜜蜜相牵,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只得苦求其母帮他拿个主意。

李夫人痛失丈夫本就更加依赖儿子,且自身本对许铃芯打心眼儿里头疼爱,当即便应了儿子,着人密书与唐高宗,求这门亲。

李将军生前为唐高宗立功赫赫,其子在其亡后又多立战功,唐高宗听闻便觉得此事为一段佳缘,便暗下一旨许了这门亲。

尚华终是要回那琉球一国,临行前千叮万嘱,句句是叫许铃芯保重身体,等他回来。

然,当他回到了故土,拜见兄王的之时,却见其面露难*言又止。

“哥,你可有拜帖去大唐求亲么?”

尚格低头不语,脸上颜色却愈发的难看了起来。

“先前去拜和亲帖的马队遇险,等我得知此事,便马不停蹄又拜了一帖前去,你回来之前,消息也才到的!”

一听已然有了回应,尚华便满眼冒光的激动不已:“那,唐王可答应了么?”

“未允,只因为你才启程返乡,那李夫人便求唐王将许铃芯嫁与李隽,且,唐王已允了这门亲!”

听闻此言,尚华只觉天旋地转,胸口一紧一口鲜血便喷薄而出,跟着眼前一黑,便“咚”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

听到这里,琳儿的眼圈红了起来,手中的点心也放回了桌上:“那,那,那......”竟然“那”了半天,也“那”不出话来。

张临凡接下了她的话,但先把一杯酒整杯倒进了嘴里:“那,他们就此算是错过了么,许铃芯真的嫁给那李隽了?”

苌菁仙君的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起来,又敲了敲桌子,道:“你们两个小破孩儿,听个故事能不能安静的乖乖的老实的听啊,你一句我一句,打断思路,还让她怎么讲了?”

望着他拧在一起的眉头,又看了看被骂后,张临凡那张有些伤感的脸,瞬间变成了气愤又不能发的样子,我就从心里觉得好笑。结果,竟然真的“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

他们三个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齐刷刷的望向了我,三双不同却同样漂亮的眼睛,全都投射出了难以相信的光芒。

自觉有些失态,所以我赶紧收了收笑容,冲他们三个摆了摆手,道:“我继续说,继续说......”

之后,尚华便日日流连在酒寮中,以酒精麻痹自己,直到遇上了我和苌菁仙君......

第四十四章 铃芯(二)

尚华听了劝诫即刻启程,重新踏足了大唐疆土!

到了许府,只见大门紧闭,门槛上两个大红灯笼,在这深夜中晃晃悠悠,好似曾经那一片伸手向月的血红花朵一般。

从琉球来往来长安,莫要说这几个时辰,就算是几天也到不得,他不禁想起了酒寮中的经历,只觉得自己出了门,便一路狂奔,竟是一转眼的工夫到了这里。

虽觉此事不同寻常,却也不是重点,毕竟,眼时下最教他挂念的,便是那许铃芯了!

眼见夜已至深,门外把守的兵丁们,无不哈欠连天,时而睡眼开合,时而晕头微点,全都游走于半梦半醒着,一看就知道已然是跟周公见了面,却还在努力推辞着他老人家的极力挽留罢了。

一身好轻功的尚华,左顾右盼片刻,便一个腾身跳上了院墙,跟着轻盈的落到了府内。

这夜探命官府,若是被旁人擒了去,那必是一场杀头大祸,只是,再如何危险又如何,对于尚华来说都不算什么,为了许铃芯,纵是一死他也要拼一拼。

虽说不是第一次踏足许府,却这夜中昏暗,让这九曲八弯的庭院显得异常幽深,再加上每每来此都是有家丁引着,故,现在自己一个走着还真是有些混乱。

七转八拐了半天,他仍旧找不到许铃芯的香闺,找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花厅,却都是错了的。

一边躲着家奴院工,尚华一边继续寻找,直到发现了一片艳红直伸入一个小院,他才顺着那两侧红花铺满的小径,一路走了进去。

才进小院拱门,他就看到别致的小院中红艳簇簇,开满了那熟悉的神秘的红色花朵,一片花团中,一个秋千上坐着的可不正是心心念念的许铃芯么!

才个月没见,她竟是清减了这些,一个人缓缓的摇着秋千,望着天空上的星星,一双眸子中满溢着悲伤,这风寒露重的凄冷深夜,她不睡也就罢了,怎的还穿着如此单薄坐于院中呢?

几步便到了走到她近前,尚华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轻唤她的名字。

“铃儿!”

兀的落下眼帘,许铃芯有些迷惘,竟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愣了有半晌,才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细声细语道。

“可是你么,尚华?”

话语一罢,眼泪便似决了堤一般,自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疯涌了出来。

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尚华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也极尽温柔:“是我,我是来带你走的!”

闻听此言,许铃芯自秋千上弹了起来,借着尚华的手直直扑进了他的怀里,这个她渴望了多年的温柔怀抱。

相拥至久,他们已是心灵灌通,这世上便再无旁的了。连这原来冰冷的夜,都显得温暖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许铃芯终是挣脱了尚华的怀抱,低头泣道:“我,我已经不能跟你走了!”

“我唐王已将许了李隽,但,但是,我们可以回琉球啊,我们可以逃啊,改头换面重新来过!”

尚华心中怎的不知这乃天方夜谭,却还是愿意为之搏上一搏。

许铃芯的嘴角扯起一丝绝望的惨笑,幽幽道:“天下之大,莫不是大唐的国土,纵高宗寻我们不着,难不成你要整个琉球都为你我二人陪葬不成?”

这一袭话如油锤灌顶一般,直直锤进了尚华的心里!

是啊,唐王一旨天下,若是不从那便是搞旨不遵,必定会惹了龙颜大怒,到时候,若是以此为由发兵讨伐琉球,那他们二人不成了千古罪人?

真是如此,国内诸王多年来的苦心,岂不是白白就这般付之东流了么?

尚华心中吃痛,不行,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如何是好?如若再去求那唐高宗,他会不会就此收回承命呢?但,若他肯的话,那派来和亲的使节,便就不如那般悻悻而回。

更何况,君无戏言,唐高宗自己说过后的话,下过的圣旨又岂有这般轻巧就收回去的道理?那他一国之王,岂不成了百姓的笑柄?

死死握着的手,瞬间松开了,那一刻,尚华感觉全天下,都从手中放走了,蹲在地上,他双手深深的插入头发里。

“我,我怎能看你就这样嫁与那李隽!”

跌坐在他身边,许铃芯跪将下来,用单薄的双臂抱住他颤抖的身体,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竟还能苦苦的笑出来。

“怪只怪,我们有缘无分,许是天意如此,世间胜我千百倍的女子如星斗般多,你,快些离开,就莫要再想着我了!”

听着这话,怎能不叫尚华痛心彻骨,他怎能甘心就此放手呢?

终,尚华缓缓起身黯然离开,一步一步就如同踏着自己的心,每一下都疼痛欲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景,许铃芯竟有些安慰,复坐回秋千上,她低低的吟了一句:“愿君多珍重,一生顺遂无坎无坷!”

之后没过几日,以皇室公主出嫁的规格,许铃芯坐进了八人大轿,从许府一路被抬进了李家府邸。

曾经的长孙铃芯,变成了许铃芯之后,如此却又再次变成了李许氏铃芯。

李隽深爱着自己的妻子,所以,他们婚后日子相对稳定,并无大事波澜。

面对着他对自己的千般宠爱,许铃芯心中多少是为之感动的,这份时时陪伴,也多少可以抚平一点心中的遗憾。

而她,也自知别无他望,既嫁了人,便安心的为*为人妇。只是独自一人时,偶然还是会想起那些旧事来,心中酸楚不减当初。

回到琉球的尚华,好生的颓废了一段日子,终日里与酒作伴,荒废光阴糟蹋自己的身子,国中政事更是懒得插手。

好在其兄王尚格治国有道又对这个受了情伤的弟弟心疼有佳,故而他这般闲人散户也便是由着去了。

约莫过了一年有余,尚华才复打起精神,重新回到其兄王身边,努力的开始辅佐其稳定国内大小事宜。

只是,年长年岁却不曾娶亲。虽上门求亲者不计其数,只是被一一拒绝,偶然从国中街上看到一些往来的大唐商客,他便会想起那远在长安牵他心肠的人儿。

又过几载春秋往复,许铃芯已嫁作李隽妇多年。

这些年来,她终日强打精神,努力的忘却着那段美好的曾经,却终是因心中过度压抑,而积抑成疾,再加上曾经流放他地,身体本就不好,便更是雪上加了霜,气色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李隽虽说仍旧对其疼爱有佳,但终是血气方刚,渐渐的也较之起初冷淡了些许。

天子脚下长安城,美女如云佳人多!

李隽他生就相貌出众,身份显赫的,那些个狂风浪蝶莫要说叫他去寻,便就自己贴上门来了。

但,他也真是对许铃芯真心真爱,竟是万花丛中过,也要片叶不沾身,非但不娶妾纳侧 ,连在外面另立它院豢养金丝雀也没有一只。左不过,心痒难解之时,称留宿宫中,借机去寻个烟花之地逛逛,也便是他最大的乐子了。

本就心不系他,许铃芯甚少理会这些子无用之事,更何况,连日来心头憋闷得紧,不知是中暑还是怎的,着人叫了宫中御医来请个平安脉,竟才知晓已有二月的身孕了。

得知妻子有孕,李隽当真是喜不自胜的,莫说复去烟花之地,连真的要当班都要偷偷溜回府中来陪伴娇妻。

尽管如此,无奈许铃芯的身体实在孱弱,孕中胃口又甚是虚弱,妊娠反应严重,亏得有杏林圣手加以安胎,才得以保胎儿周全。

得知此事,李隽一而再三的追问大夫,方得知她的病症乃相思成疾,无论如何用药,只要相思不除都无济于事。

闻言李隽便勃然大怒,对前尘旧事他本就十分介怀,如果听得这“相思”二字,更是火冒三丈。

复见许铃芯,心底压抑之事便一触而发,好生的一顿阴阳怪气,直骂得她低头不得,都不消得心头恶怨。

本就病中外加孕期不稳,这一顿莫名其妙的骂,直叫许铃芯委屈异常,午间饭后便觉身体不适,当大夫赶到时,那腹中胎儿早已回天乏术。

这一下她在这李府的地位就更是岌岌可危了,本就多年无所出,好不容易一朝有孕,却不想四月有余便小产而终。小产本就伤身,这一下更是让她直接便缠绵了病榻。

卧病期间,李隽再不复那从前般温柔体贴,甚至夜夜不归,无论家中老母如何劝阻也是不听的。

无奈,其又是李家独子,香火一事尤为重要,原是许铃芯有孕,指望着她诞下儿子来,如今这事已成如此,便更是没了盼头。李母只盼儿子能早日想通,娶个几妾纳个几侧,好教他李家不要在这一代上生生断了香火。

如此一来,许铃芯的日子便难过了,丈夫不理,婆婆不待见,便连家奴院工下人丫鬟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动不动便含酸拈醋的挤兑几句。

毕竟,这些趋炎附势的人,还真真儿是应了孔子的那句被误传了多年的老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

女子并非指一般女子,而是指丫鬟,小人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人,而是奴才!

第四十五章 铃芯(三)

虽说处境每况愈下,但好在许铃芯的心思本也不是放在那李隽身上的,故而,再多的冷眼欺负,对于她来说根本也不重要。

平日里只要身体允许,她便慢慢踱步到院落最深处,那里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下是一片她亲手打理的花坛,里面种着那种秘密漂亮又血艳欲滴的如手掌向阳般的花朵,曾经她父亲最爱的花。

坐在花坛边上,她可以待一个下午,或者几大个时辰,闭着眼睛闻着花香,回忆着儿时与尚华的一点点滴滴,那些美好如画的日子,哪里能被遗忘呢?

日子如流水一般,平缓又不做停息的过着,大唐仍旧鼎盛,长安仍然繁荣似锦。

俗话说得好“十年风水轮流转”,想当年长孙一家死走流放,如今不知为何,竟又轮到了一家张姓大官身上,但,那李家一向与这张家交好,想必会多少受些牵连。

可恨那李隽,闻听此事,便竟是闻风丧了胆,连夜里携部与小妾仓皇出逃,连给家里通个气儿都没有。无奈,李家老母身在府中,却是不曾想过,这有朝的一日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居然可以抛下自己,和一大家的人在惶惶中度日,而自己逃了去。

家奴院工,下人丫鬟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风声,一时也陷入了混乱。

纷纷的结伴,偷梁换柱的逃出升了天去,夹带私逃的偷摸遁了去,府中的古董字画也被弄走了不少,一时间,李府出现了作鸟兽散的情形。

本应也连坐重判的李家,却因为唐高宗惦念自己庶女许铃芯的缘故,而是只是提及,却并未真正严重处治。

尽管如此,李府也再不得从前风光了。

家中就只剩李母及许铃芯苦苦的撑着,还好府中地窖有些余粮金银,好教她们勉强度日,然,这只不过是拖着,并非长久之计。

时过三月有余,长安中事已然平息,却仍不见那李隽回府。

李母因思子心切,又痛心其对自己不孝,再加上之前的事连惊受吓,竟一病不起,没拖几日,便撒手人寰魂归西天了!

葬了婆婆之后,许铃芯本以为日子会比以前好过一些,却不想在回程的途中,竟被歹人劫了,塞入马车连夜奔波卖到了陌生的地方,与一般少女一起习琴练舞。

这一日,尚华又闲来无趣,正好其兄尚格着人请了一队新的歌姬美人来表演,便应邀赴了宴去。

席间,推杯换盏,把酒当歌,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好不热闹!

进行到*之时,几个班主模样的人,带着一支穿着亮丽的歌姬舞者进入了殿中。那些美人儿全都红纱遮面,面对着琉球王尚格款款下拜,之后,便随着乐声响起,展喉的开始美妙歌唱,起舞的开翩跹旋转。

无心欢娱的尚华,只是低头闷闷的喝着自己的酒,吃着那盘中的鱼肉,不经意间抬眼一瞥,眼神竟忽然定格在其中一个舞姬的脸上,虽说隔着一层薄纱,却仍叫他杯盏都脱了手!

因为,那正面无表情,随歌起舞,薄纱掩面的舞姬,可不正是他日里思夜里想了,多年数载的许铃芯么!

心爱的人儿竟站在面前,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繁文缛节,一步一步的来到了许铃芯面前!

众人皆深感其怪,却又因其身份高重,不敢多加造次,便纷纷看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尚格见到此景,心中甚喜啊!

这么多年,他已是多子多女承欢膝下,而自己的弟弟不过小自己几岁,眼见年过而立,别说一子半女,连个妻室都不曾娶一个,眼下这副模样许是动了点心思,便当即将那箅姬赐予了尚华,并直接遣人把她送进了尚宅!

哪里顾得解释与否,尚华急急跟王兄道别,便奔向自宅,心中大惑:铃儿不是嫁了李隽为妻,怎的会流落至琉球当成了舞姬?

心头想关,便急急的催着胯下马,一路狂奔,回到府中,已是夜幕低垂了。

顾不上身边迎上来的家奴丫鬟,而是他就直接奔进了房间。

打发了掉所有守在门外的侍从,尚华沉了沉胸中激动之情,才推开了面前这扇格子门,发出了“唰”的一声响。

脱下鞋子整齐的摆在门口,他轻轻的迈进了房里。只见一个纤弱身影正背对着门,跪坐榻榻米上,头低垂着双肩有些微微的颤抖。

小心的走了过去,他缓缓的蹲坐了下来,温柔的双手落在面前人儿正在颤抖的肩膀上,低声的唤了一声。

“铃儿,是你吗?”

面前的人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起来,双手突然抬起捂住了头:“不,不是,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望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尚华一把把她抱进了自己怀中:“别怕,铃儿,别怕,是我啊,我是尚华啊!”

颤抖瞬间便停了下来,双手落下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一动也不动,也不发半点声音。

“那日别后,你怎么会落得如斯地步?”

心疼的把她转向自己,尚华的声音里竟有了些哽咽,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满满的心疼掩饰不住。

望着他的脸,本是满脸惊恐之色的许铃芯终是哭了出来,伏进了那个温暖如初遇时一般的怀抱,嚎啕大哭了起来。

紧紧的抱着她瘦削的身体,尚华的心随着她每一声的哭嚎而一下一下抽痛着,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强行将她带离那事非之地,而叫她现在如此凄惨!

渐渐的渐渐的,许铃芯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慢慢的抬起头来,望着近在咫尺的尚华,眼中的温柔似要流出一般。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还能见到你!”

“傻瓜!”尚华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的叹道,“总算老天待我不薄,我们终是可以在一起了!”

依偎在一起的一对碧人儿,脸上都带着满足又幸福的微笑......

那段日子,许是他们多年重篷后最幸福的时光,因为两情缱绻,故而比儿时的结伴来得更幸福!

这一日,兄王尚格招了尚华去殿中相会,说是有要事相商。

目送他离开的背影,许铃芯的心中总是隐隐的感觉不安,却又不敢阻止他离开,只得自己待在宅里等着他回来。

尚华在尚格的王殿中已待了一盏茶的工夫,却只是见兄长眉头深锁一语不发,手中酒杯落于桌上复拾起来,一杯一杯的饮着酒,直到一壶见了底。

“兄王有话但讲无妨!”

自知是兄王有难言之隐,尚华便起身拱手,趴跪于榻榻米上,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终是放下酒杯,尚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才不得不开口。

原来,不日前长安来了消息,说是李家一案被翻复,一洗前冤,那出逃的李隽不但无罪还有功,官职连进,竟是被封了个武官一品,高头大马挂红花,出逃离开衣锦还啊!

回到长安的他,听闻家中遭此变故,老母仙逝,妻子又下落不明,甚是伤心,便着人到处打探消息,终是得知妻子尚在人间,只是被歹人卖去琉球做了歌舞姬。

于是,就求了唐高宗,自己带着一队人马来了琉球,奉旨寻人!

偏巧此事被那艺姬班主知晓,为了赏银,他已去通风报信,现在那李隽就在王殿馆驿下榻,准备迎许铃芯回唐。

此话犹如晴天霹雷一般,直将尚华打击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他怎能接受这种事,苦守了十年的爱恋,以为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知阴雨不过月难清!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王殿的,尚华只觉得脚下绵软一片,走出的每一步像踏在棉花上,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回到自家宅邸的时候,发现许铃芯并不在家中,便寻来了下人,方才知道,当他进王殿去见兄王不久,便有人来将人带走了。

苦笑一声,尚华怎能不明白,这是王兄为保两国和平,而不得不使出的调虎离山之计。然,上一次因为自己瞻前顾后的选择,害心上人受了这些年的折磨,他已然后悔到肠子都青了,故,这一次,他决定为了她冒一次险,纵是背上千古骂名,也不要再放开她的手!

打定了这般主意,他便等到入夜,从马厩牵出了那匹通体雪白的宝驹,飞身跨上去,便直奔了大唐馆驿!

轻松出手点晕了守卫之人,尚华四下里寻找许铃芯的身影,终是在一处房内寻到了衣衫不整欲要悬梁的人儿!

破门而入,将她自绳套上救了下来,尚华紧紧的抱住了她。

“铃儿,你这是为何啊?”

委在他的怀中,许铃芯竟是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叨念着:“我是清白的,清白的,我没有!”

见她头发零乱,衣衫不整,打着赤脚,全身上下连脸上都是伤痕,再加上这番言论,尚华心中明了,这几个时辰里,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脱下了身上的长袍,将怀中人裹了个严实,跟着一把抱起,尚华脸上的表情无比坚定,声音低沉让人感觉非常安全。

“我这就带你走!”

第四十六章 铃芯(四)

抱着许铃芯的尚华,如同怀中抱着一个易碎的宝贝一般,一路躲避着馆驿中的侍卫,直走到了院外。

把怀中人儿放在马上,跟着自己翻身也上了马,手中马鞭一扬,便是策起宝驹,一路绝尘而去!

寻回了心爱之人,这真是世间之大幸,故而,尚华一刻也不敢耽搁着,只狠那马儿不能生出翅膀来,好教他们可以飞出这片疆土,好找一处世外桃园,可以供他们永远避世于此,不再被世世纷纷所打扰。

他心中明白,这一路断不可往长安方向去,所以策着马一路往东奔了下去,想着只要逃出这琉球国,到哪里也好,不再回来年头久了便也就没人再提及他们二人。

身体孱弱又几经折腾,依偎在尚华怀中的许铃芯轻轻的咳嗽了几声,随着马蹄的颠簸时不时的睁开眼睛看着心上人一张焦急中满写坚决的脸庞,心中无比踏实!

然,就在他们本以为可以就此远远逃离的时候,却忽闻身后马蹄声夹杂着零乱的呼喊——

“他们就在前面,追啊!”

尚华心头一惊,与怀中人儿对望一眼,心想定是那李隽携了人马追来了!这般紧急,他更是加紧催动鞭子,希望那马儿能跑得快些再快些,能远远的甩下那些追兵才好!

宝驹再好却也是一身驮二人,怎的可以比那些轻骑在身,一路狂追的速度。但,为了保证主人安全,它仍旧丝毫不敢偷歇片刻,玩了命一般的狂奔着。

就在此时,突然身后传来了簌簌的呼啸声,跟着几支利箭便从他们身边扫了过去,直直的插入了路边的地上,嵌进了那无辜的树干中。

回过头去望了一眼,尚华顿感大事不妙,虽说追来的人并不算多,个个都是轻甲加身,一副精干的样子。

复跑出了二三里地,宝驹速度骤然减慢,跟着竟是“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跟着口溢鲜血。

落下马来的二人凑到近前,方发现那马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几支利箭直直的贯穿了马肚子,连肠子都有些流落出来了。

尚华心疼得眼泪滚落,却不敢多作片刻停留,拉起早已泪眼模糊的许铃芯就继续奔逃了起来。

委身在一旁的树丛里,两个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大气一出就被追兵发现了似的。

几匹战马奔腾至此便停了下来,马上轻骑翻身下来,手提利刃,脸上都露着腾腾的杀气!

本以为他们寻不着人便会离去,不料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蛇来,吓得许铃芯竟是“呀”的一声尖叫了出来。

“这里!”

有人迅速捕捉了他们的方向,只消一瞬间,这些追兵便齐齐向他们这边冲来!

尚华自知对方人多势众,若是只有自己还有得一拼,但眼下还要护着许铃芯,那肯定是万万没有胜算的。回头观看这树林中,草木丛生若是单走还好,骑马的话势必会左右受阴,于是,拉起了身边的人儿快步窜进了树林。

果如他所想,自己在这里生活多年,比起那些大唐骑兵本就占了地形上的优势,再加上他和许铃芯身无片甲,逃起来更是事半功倍!

可是,世间事仿佛就是这样,一波还未平,一波还复起,总是不能叫人如意的!

正当他们二人好不容易重新转到了大路上的时候,却见那路中一匹高头大马上正端坐着一人!

那人手执长剑,头戴银冠,映着月光,一眼便可认出,可不正是那抛妻弃母,又回来夺人所爱的李隽么!

敌人见外自然是分外眼红的,李隽的脸上带着一抹阴险的笑容,正直直的望着尚华和许铃芯二人!

之前被祸事缠身,为自保而抛下家而不顾的李隽,本以为再无望回归大唐,却不想一朝“沉冤得雪”,竟还加官晋级,好不快哉!

却不想回了长安,得知其母已故,而其妻被掳卖于琉球。好不容易求得唐高宗,来了琉球复得知,许铃芯竟被收在了尚华处,自是认为他们二人已是苟且做尽,便在寻得妻子之后,连番折磨,心里的那份爱越是深的,折磨起来便越是狠,因为他恨,恨这些年了,妻子心中仍心系这个番邦男子!

而如此,看到二人深夜出逃,更是杀心大起,且一发而不可收拾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李隽连冷笑都未及停止,便是一剑直直挥了过去。

尚华自是不肯叫他伤了许铃芯的,把她往怀中一扣,跟着一闪身便是躲过了这一剑。

李隽哪里肯干,驾着马便是追着二人一路的挥砍,剑风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突兀,呼呼作响猎猎生风!

一路护着许铃芯,尚华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于是,只见挥剑人一路追砍,而他们两个人便在一路且逃且退。

退着退着身后的许铃芯突然脚一下空,竟是直直跌下悬崖去!

尚华见此情形,连多想都未来及,便也跟着飞落了下去。而李隽因为追得过于紧迫,一瞬间未收得住缰绳,连人事马便也坠了下去。

好在此崖不深,且崖下层层生着些个青藤绿蔓,他们三个人虽然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却未见有什么大伤。只是尚华为护许铃芯,落下来的时候身体被崖边砾石削刮出很多血肉模糊的伤口来。

李隽好不容易从软藤上坐起了身子,抬头望了望崖上,复看了看身下,心中庆幸这也是大难不死,若是没有这些,想必自己早就一命呜乎了!

艰难起身的许铃芯扶住了尚华,眼泪直落得扑扑簌簌,尚华知她心疼,全轻轻的把她揽过了怀里。

这一幕如火灼心般烧进了李隽的眼里,死里逃生的喜悦瞬间便被这二人的忘情相拥粉碎了,哪里管什么伤不伤的,危险不危险,从地上拾起那长剑,向着尚华便挥了过去,还好剑不算长,他身体也受了些伤,一下子便扑了个空。

妒火中烧最是恶,一剑不成便又是二剑,他一步一步挥砍着长剑直奔二人而去。

尚华的伤比他要重得多,又要护着许铃芯,脚下又是软绵绵的青藤,这越退越慢身上便吃了几剑,瞬间血气四起。

眼见李隽是杀红了眼的许铃芯,一下跪倒在地上,边是叩头边是苦苦哀求,只盼能看到多年夫妻情份上,可以放他们二人一条生路!

她越是这般做,那李隽便越是觉得心头犯堵,多年夫妻一场,她心中却只是念着这个番邦的男子。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的,起剑一转便吹向了许铃芯。

尚华一惊,连忙跑了过去,一把将许铃芯推开一边,自腰中抽了短刀,慌不迭的与李隽打在了一起。

若说这功夫,那尚华自是胜这李隽不知多少,然今日之事却大不相同,方才落下崖底的时候,为护许铃芯他双臂受伤最重,再加身上又负多处刀伤,每一用力那伤口便撕心一般的钻心的疼。

许铃芯眼见他们二人缠斗不已,又无力相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有眼泪一刻也不曾停歇。

短刀虽劲,却不如长剑之猛,李隽身上伤势不重,此时剑花竟舞出了行云流水,招招狠毒,势势透出了夺人性命的劲头。

尚华本不想以死相搏,再加上伤势重血流多,本就趋于劣势。然,眼见李隽如此,却也顾不了许多了,牙关一咬,剑眉一竖,心头想着:你若要拼命,那咱们便拼拼看吧!

眼见一战就是几十个来回,李隽虽说占着那上风头,却始终不得伤及尚华要害,不得取他性命。一回眸的工夫,又见许铃芯眼中满是泪水,一脸忧伤担心的表情,却只是给尚华的,心中恨意顿时又大大的升腾,恶也由此向了胆边生去:一不做二不休,既是你的心也不在我身上,那你也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这般杀意一起,他便一个虚招晃过了尚华,回身便迅速把剑锋刺向了许铃芯。

尚华明白了他的用意,便飞身向许铃芯扑去。

见此情形,李隽嘴角扬起一丝狞笑来,手腕一翻长剑便直指他的胸口而去。

“不要!”

一声尖叫划破了长空,跟着便是那利刃穿破了皮肉的声音,与此同时还伴着的,便是那汩汩的流血声。

瞬间,空气仿基静止了一般!

只见许铃芯嘴角溢出了一条浓浓的血线,跟着身体便是轰然倒了下去,手中却还死死的抓着那已莫入胸中大半的长剑剑锋。

尚华全身一震,怒目瞪向了自知得手而仰天长笑的李隽,方如梦初醒般知晓,这一剑本也不是要刺自己的,而真真是要取许铃芯的性命。

想到这里,他只觉全身血液倒流,胸中一团火似要喷薄而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那殷红的鲜血染了个遍,青藤绿蔓间似都开满了那艳色如血的神秘花朵!

气灌于掌上,手中的短刀如雷如电般脱了出去,跟着便直直的镶进了李隽的心口处。

仍然放浪狂笑的李隽,自觉心口一紧,抬手一摸便是满手的血,望了望不远处抱着许铃芯的尚华,竟是道了一句:“终,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之后,便整具尸体颓然的倒了下去,鲜血顺着伤口涌了出来,将他身下的一片青绿,染成了鲜红!

第四十七章 铃芯(五)

尚华才管不得李隽咽气前说了什么,现在的他,就心里只系着许铃芯。

飞身扑了过去,他抱起了那副纤纤身体,扶着她背部的手上登时温热湿粘了起来,拿到眼前一看,眼睛立刻被鲜红染成了一片,而那张本就白晰的脸颊,此时更是惨白无比,甚至比那冬日里的积雪还要白上几分!

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他的手胡乱的按压着许铃芯位于胸口处的创口,却仍止不住那殷红的血液从指缝中不停的涌出来。

许铃芯的气息越发微弱零乱了起来,见其伤势,尚华自知已是回天乏术,胸中大痛,一颗心脏就好似要瞬间爆裂开来,终,他懂了,在大唐学习时,那句教他好生疑惑的“撕心裂肺”是何等惨烈的感觉,他想大哭出声,却又了然了那句“欲哭无泪”,整个人像被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着,疼痛麻木到竟是全身没了知觉。

“尚,尚华!”

嘴唇颤抖翕合着,许铃芯艰难的从白如凝脂的唇缝中唤出了他的名字。

“是!”

尚华惊觉本以麻木的身体复疼了起来,眼泪也跟着涌出,一向坚毅的自己,面对心爱之人如此这般,竟会这样没出息的泣不成声。

“李隽,李隽......”

“他死了!”尚华心里明白,她是担心李隽若在,会复伤了自己,故急着询问,“他伤了你,我绝不可能饶!”

许铃芯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终是松下来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也不能欺负我了!”

面对着她惨白一片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宽慰的笑容,尚华心头又暖又痛。

“纵是他还活着,我也再不会叫他欺负你一分一毫,我会永远都保护你!”

许铃芯本想大笑一下,却咳出一口血来,便只好微笑一下,嘴角甜蜜的弧度宛如那年的时光——“儿时初见两娇俏,你爱谈天我爱笑,如今再无那年少,问君何在两遥遥”!

“尚华,你看,天,天空中,有好多,好多花,像爹爹种的,却,却是白色,但,还是,还是红的,更美!”

她的这句话才说完,尚华便觉怀中一沉,心头一冷,明了佳人已是香消玉殒。他大喊大叫,哭泣得震天动地,却都无济于事,怀中人儿仍旧沉沉睡着。

“铃儿啊铃儿,你这一世颠沛流离,我本想给你安逸,却不想拖你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现在,你可是累了么,想要休息?”

尚华胸中一疼,感觉喉头一甜一股鲜血便喷了出来。

突然,他们身下的青藤似有了生命一般,轰然震动了起来,刹时间藤条蠕动,就像千百条触手一般,迅速的四处游走了起来。

迅速抱起了许铃芯,他想要寻个出路,却连站都站不稳,踉跄了几下,竟是向前扑倒了,怀中人儿也脱手而出。

拼命的向前爬着,他想要抓住那只小手,却感觉脚下被青藤缠得死死的,一步也移动不了。

“铃儿铃儿!”

眼见着许铃芯被青藤卷走了尸体,他的心也跟着被卷走了。腿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尚华兀自闭上了眼睛,心爱的人儿已不在了,他便也是生无可恋,心思里只想着:若是就这般死了,那便也真是极好的!

......

从许铃芯的记忆里脱了出来,我和苌菁仙君互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你们,可知尚华在何处么?”许铃芯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丝稚气,即使是面无血色。

我深知在这阴曹地府断断是不可流下一滴眼泪的,却也自感强压悲伤时心口处那丝丝的疼痛。

“苌菁兄,你可知那舜岸尚华此时身在何处啊?”

苌菁仙君从见到许铃芯的时,就开始露出了一种高深又有些悲伤的表情,据我猜测他许是知道些什么的。

“你可还要去那三生石看看么?”

望了望许铃芯渴求的眼神,复望了望苌菁仙君的探索的目光,我低下头去沉吟了片刻。

“我乃大地之母,天下人介是我的子民,不可为了一己私而误了他们,我们先去找舜岸尚华吧!”

一只漂亮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苌菁仙君的嘴角苦涩的扬了扬。

“你果然长大了,再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了!”

“呵呵,苌菁兄说笑了,经历这么多,我再不长进,怕是要被笑一辈子了!”我也跟着苦涩的笑了笑。

“若要带她回去也是不难,但,只可惜了我这指甲啊!”

伸出手来像女人一般,苌菁仙君心疼的抚摸着自己那长长的指甲,跟着眉头一皱,竟生生的拨掉了小指上的那块。

如此血淋淋的画面,按常理说看上去应该很恐怖,怎奈他偏是生就一副媚惑众生的样子,连这般行为粗鲁,额角因疼痛而生出汗珠的样子,也能看得人心生荡漾,此仙君真是何一个“美”可以了得的啊!

“苌菁兄,你这是?”

心疼的望着顺着他脱落了指甲的伤口,细细泛出的透明黑色血液,还有那如琴弦一般黑色神秘的气息缓缓流淌,我叹了口气,眼泪差一点又撑将不住了。

“哎呦,你这可是心疼我么?”

有些含酸拈醋的吮吸着自己的伤指,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黑气,笑得很是诡异妖魅。

“当然心疼,你这甲衣千年成甲,万年成衣,天上难找地上难求,有多珍贵我自是明了的!”

“这些个劳什子的传说,你也尽信!”他说着话,自口中把手指拿了出来伸到我面前,“你看,我现在的功力,哪里用得了千年万年,有个十天半月,指甲便可重新长成,你这小心肝儿啊,就莫要多替我操心了,有这会子工夫,不如调理调理你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吧!”

苌菁仙君说着话的工夫,手中长甲竟已然幻成一件薄如蝉翼纱衣。他口中念动着什么咒语,双手微扬便将纱衣披在了许铃芯的身上。

一道奇妙的银光闪过,许铃芯便眼神澄澈清明了起来,整个人仿若活生生的,只是,从她那乌黑的眸子深处隐隐可见一抹红艳的妖异。

苌菁仙君伸手拍了拍我,嘴角勾起一丝魅笑:“美是个美人儿,也无须如此盯着人家罢,可教人家姑娘脸红了呢!”

回过来望着他有些讪笑的脸,我明白,许是他看着我发呆,便来提醒我一下。

“那一抹红,可是曼珠沙华么?”

直到此时,我方才明白一些,缘何他会说,舜岸尚华和许铃芯许是本就不应该在一起的意思,只是,不敢去确定,或是说,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亦或者不愿!

“莫要多想了,若你已是打消了去三生石的念头,那咱们赶紧离开这地方,阴气森森叫人怪不舒服的!”

总觉得他眼神闪烁,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起身拦住了他。

“苌菁兄,你可有事瞒我么?”

“回去,你便知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而是直接起身携了那许铃芯便离开了。

急急的追在他们身后,我也跟着离开了,只是,到了出口处,仍有些许不甘的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那三生石所在的方向。

......

往事回忆到了这里,夜已至深,七夕赏花的人也渐渐散了去,这山野花海中,便只剩下我、苌菁仙君、琳儿和舜岸尚华。

“小姐,你种在咱店中的那株曼珠沙华莫不就是......”

琳儿手中的果子落了地,听到这里,她眼睛死死的盯着隐在黑色大氅里的舜岸尚华,眼中露出了心疼之色。

把地上的果子捡起来,救出被压在下面的小蚂蚁,我掰了一点点食物的渣放在了它面前,看着它用小小的触角闻了闻,之后背了起来,急急的爬走了。

“那一日,你将铃儿幻成一株曼珠沙华交与我好生照看,而你自己竟是只身赴那西天接引路,独自带了这个家伙回来,真真儿就不怕天上那帮子怪罪,要了你的小命么?”

此话似乎牵动了尚华的神经,只见他肩膀微微一耸,头竟压得更低了些。

苌菁仙君没有理会我担心的埋怨,而是饮尽一杯酒,昂天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哈,那帮子家伙怎能奈我何!”

此言一出,竟是恨意满满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霸气与放荡。

“琳儿,你现在就回店中,把那珠花拿来!”

让他疯去罢,我现在就只想让他们这对苦命的鸳鸯重逢,便拍了拍琳儿的肩膀。

点了点头,琳儿便遁去了身形,不消片刻,再次出现时,手中已然托着那盆绝艳欲滴的曼珠沙华。

尚华站起身来,伸手欲摸那饱满的花冠,却又收回了手。

“这,这真是我的铃儿么?”

“倘若你爱她如初如旧,那她便真就是你那初见时的长孙铃芯!”

说着这话,我咬了咬下唇,拉过琳儿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聪慧如她,便顿时了然我的意思,脸上露着几分坚定,跟着一个屏障便起了,把我们四人一花隔绝在了世人可及之外。

苌菁仙君先是一愣,跟着一双魅眼中透出了些许心疼,一只玉手钳住了我的手腕,跟着微微的摇了摇头。

许是他弄明白了我的用意,但,若是不用此法,那舜岸尚华和长孙铃芯纵是再次相遇,也是无法在一起的!

第四十八章 铃芯(六)

虽是看得出我是无比坚毅的,苌菁仙君仍旧死死的钳着我的手腕,眼神中心疼之情更盛,那一汪水气竟团在了眸子里。

“你若这般做,可是要伤了不少精元,想去那三生石边,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听得此言,我心头竟升腾起一丝丝的暖意,原是他本也看穿我的想法,这多年来也不曾放弃过的那个念头。

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薄唇上。

“苌菁兄莫要担心,那三生石之事虽是我多年惦念,却已不再多做他想了!”

“莫不是你知晓了什么?”

他似乎是听懂了我的言下之间,轻轻的抹了抹眼角,抓住了我的手合进掌心。

复摇了摇头,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头望向了尚华,虽说他低垂着头,又隐在黑色大氅中,却仍难以掩盖住他身上那一缕缕白色华光。

“想来那日我只身私闯阴曹,若了那个引魂藤出了地府,害你命丧,却不想……”

这件事我是一直藏在心里,若不是今天见了事主,是断断不肯说出来的。看了看他那张悲切难当的脸,我心中的愧疚更盛。

“怨不得姑娘的!”尚华终是开了口,却脸上满满的宽容,“姑娘一心点醒我去救铃儿于水深火热,岂料这世间无常,要是我早些下定决心,带走铃儿,便不会生出后来这些个事端,怎能怨得姑娘呢?”

回头与苌菁仙君对望了一眼,两人便深感彼此心中遗憾,实是不愿再触及尚华心中的旧创。

“苌菁兄,那一日他二人本该一同卷入地府,却为何一人入了地府,一人上了西天?”

未等他开口应我,尚华复开了口,眼神疑惑了又焦灼。

“当时之事,我是真真记不得了,只知那青藤卷我,失了铃儿,我便就只想一死也未做挣扎,忽然就感觉身体轻轻飘飘,像是飞了起来一般,再睁开眼睛时,便身在云端,四周尽是洁白安逸,还有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同铃儿家院中种着的那种花,只不过却是白色的!”

我心中忧思,想来尚华应该是入了西天接引路,化了一株洁白无垢的曼珠罗华,若真是如此便无法回这世间的。

“真是苦了你了!”

脸上的忧色一扫而空,我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笑容,对仍旧握着我手的苌菁仙君欠了欠身,动作有些夸张,仿似道了个万福一般。

尚华之事教人心疼不已,本应王室贵胄却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在世间游走,个中的辛酸苦楚想必不是外人可以体会的,但始终如此,他却一心向善,不曾为祸任何一人,可见其内心之纯良。

“那日把铃儿精魄交了你之后,我便去西天接引路寻了尚华!”苌菁仙君用那只没有握着我的手托了托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可知我为何要说他们本不应该在一起了罢,生就两生花命,故而必有此劫啊!”

他们原是这般命数,却为何只道世上有情,而要有什么该死的定数?

“你呀,又要胡思乱想了!”苌菁仙君知我心头又起悲愤,便捏了捏我的手,复戳了戳我的头,“好在这世间的轮回尺已然错乱了,世人投胎转世皆由阴司定夺,我之后复去找那阎王理论,被他告知,这长孙铃芯属多次应死却未死之人,生死簿上早便勾了去,所以当初她死了之后,被带入阴曹也只是化了那曼珠沙华留在了三途边上!”

听好这么一解释,我们几个人不禁“噗哧”笑出了声来,心中不免为之叫好!

毕竟,若不是他们当初整出这一大笔的糊涂账,又将其不了了之,今日里我们纵做什么也是于事无补的罢!

“所以,苌菁兄更不应阻我了!”

终是拂开了他的手,我双手掐指团于胸前,一个梦回咒便成了。跟着自我的胸膛一股金光流出,身形便也跟着高出许多,下身一条泛着紫色的巨形蛇尾也盘了出来。

琳儿的表情直直僵在了那里,认识我这些年来,她从未见过我的真身,露出这般样子也实属正常。

苌菁仙君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毕竟,初见时我便就是这样子的游走在山野树林间。

尚华的眼中根本没有别人,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株血红的曼珠沙华上。

移动到他身边,我俯下身去,苦笑道:“那日帮你们不得,也是天意所向,便成了事与愿违,但,今日有些机缘,也算了了我之年心结,成就你们这段情事!”

琳儿无奈的摆了摆手,叉着小腰,调笑道:“哎,可是我的公主大人啊,从头到尾,你给支的招啊,除了‘私奔’就是‘私奔’!”

尚华此时才明了我的身份,竟怀抱花儿跪倒在我面前。

“姑娘竟原是女娲娘娘,在下毕生便只有和铃儿在一起这一个愿望,求娘娘成全,求娘娘成全!”

自他怀中拿过了那株曼珠沙华,我轻轻的扬手一拈,便掐断了那嫩绿花枝。众人皆不明就里,想要上前阻止之时,却只见那款款落地的折花随着微微夜风摇摇曵曵,跟着花冠一抖,在空中打了几个翻身,便隐隐褪去了艳红,泛起了丝丝湖蓝之气,跟着便是一抹湖蓝襦裙渐渐清晰,一个如花似玉般的美貌女子便立于了我们身边,面容仍旧明亮动人,她不是旁人,那正是叫舜岸尚华日思念想的心上人长孙铃芯!

一瞬间他们二人竟是相视而无语,那眼神中的爱恋亦如当初,仿佛历尽多少春秋,穿越生死分隔天地间,都已然不重要了。

琳儿用力的在尚华背上拍了一掌:“别愣着啊,快上啊!”

被推这一下,尚华一个脚步踉跄就扑到了长孙铃芯近前,眼见二人双手便可合握,却就那样在虚空中错过了。

“这?!”

长孙铃芯才欢起的笑颜瞬间化满了悲伤,望着眼前的情郎,伸着一双纤手,全身都在颤抖着。

“你莫要着急!”苌菁仙君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尚华的肩膀,“她现在一缕芳魂,你却被我遁在肉身里,自然无法触碰!”

“琳儿!”

回头招呼着琳儿,我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咬了咬嘴唇,她从身上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锦绣挎包里,摸出了两样东西——一个硕大的七彩贝壳,一把闪着暗红色光芒的匕首!

“公主,你忍一下!”

正当苌菁仙君想要再次出手阻止的时候,琳儿已经手起刀落自我的蛇尾上狠狠剜下两片鳞来。

尾上吃了点疼,我心里却很释然。

“你呀!”苌菁仙君一个灵血咒掐了出来,便按在了我的伤口处,一股清新的感觉流入身体,血也快速被止住了,“这两片鳞可是上百年了!”

摇了摇头之后,接过了琳儿递到我手中的七彩贝壳,望了望里面安静躺着的两片鳞,我又用锋利的壳边沿着自己的手腕轻轻的割了下去,鲜血便顺着壳边流入了壳内与两片鳞融合在一起。

长舒了一口气,我身子一软便化回了人形,倒了下来。

“当心!”

苌菁仙君一把把我搂入怀中,顺势坐到了地上,抬起头来望向他,却正好迎上了他正用心疼的眼神,死死盯着我有些苍白的脸。

“琳儿,这个与他二人服下!”

听了我的吩咐,琳儿把七彩贝壳递到了舜岸尚华和长孙铃芯面前。

那种带着香甜又有些莹光点点的香味,瞬间便叫他们二人满脸的泪痕,连连对我道谢之后,才一点一点的分食服下那碗中之物。

“你这个丫头,真是!”

无奈的用指甲划开了自己的腕处,苌菁仙君一那伤口直接塞到了我的唇边。

眼泪滚出了眼眶,我轻轻的衔住了他的腕子,轻轻的吸了几口,那汩汩的黑色透明血液,仿如有了生命一般顺着嘴唇流进了我的身体,瞬间便扫空了那种虚脱的感觉。

被他扶着站了起来,我有些欣喜的望着面前那对已然可以拥在一起的璧人。

“我已帮你二人重塑了精魂,算是破了你们彼岸之命,虽不得助你们恢复人身,但,也可以永世一起不惧阳光白日,不怕鬼差神将来掬,算是我为之前给二位带来的麻烦,加以补偿吧!”

舜岸尚华和长孙铃芯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对款款跪下深深三拜之后,便化成一道莹莹之光,跟着消失在了这一片花海之中,山野里的曼珠沙华一时间竟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频频摇晃着花冠,像对他们告别,又像为他们欢呼一般!

……

“这么说来,那一对也算是有个好的结果了!”

张临凡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瞬间就让他那张冰块一般的脸升腾起了丝丝暖意。

我才要开口回答他的话,却被苌菁仙君直接打断了:“这许久未见,咱俩回顾了那些不愉快的事,还真是拜某个小破孩所赐啊!”

他嘴里不饶人的说着话,竟然还能喝着酒,也实属能人了,一双狭长的凤眼迷人的眯着,流露出对张临凡的极度不满。

“仙君,那个那个,你再喝一杯!”

看出此时情景尴尬,琳儿赶紧斟满了一杯酒给他。

没有接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话茬,我自顾自的喝了一杯又一杯,脑海中回想着当年苌菁仙君对我说过的话。

“若你以后再想上天入地,为他人牺牲修为,便要记得,我愿陪你一同承担!”

当时的我,如今日一样,心存不胜感激,却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心意我怎能不明,无奈自己只敢成人之美,不敢倾己之情,想来也是挺可悲的!

窗外风起,卷起一丝丝红花,想必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舜岸尚华和长孙铃芯仍旧开心的手牵手,幸福的生活着吧?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能会心一笑,当时所做的牺牲,当真是值得的!

第四十九章 泪珠(一)

坐在细软的沙滩上,我的一条长尾随意的搭在水中,轻轻的摆动着,天上一轮满月亮如明镜盘,照得这夜深人静,也亮如白昼一天的别有一番滋味!

“公主,你说我不是女娲后人,为什么也能半人半蛇的跟你拍在这儿对着月亮吐纳呢?”

琳儿的头发湿漉漉的,在海里游了个痛快之后,她一边甩着头发一边幻回了人身,穿着那个花了小半年工资买来的“维多利亚的秘密”,把一个一个的小脚印压在沙滩上。

这一片地方,还算不错,这春秋更迭都不曾有世人俗染,只是被海拥在中间,安静的在这里停留着。

所以,在这里,我可以不用担心被世人发现,可以肆无忌惮的以自己本来的面貌活动。

双手支在身后,昂头微闭双眼吸收着月光洒下的银华,感受全身上下的气息都缓缓的流淌着,那份酣畅淋漓的感觉,好像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辗转在世间多年,似乎我也沾染了好多人性里比较薄弱的东西,比如慵懒,不够洒脱,感情用事!

“公主,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好不好?”

琳儿跪坐在我身边,淘气的摆弄着一只硕大的贝壳,就是那只我用来盛过自己的鳞片和血的闪着七彩光芒的容器。

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我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好啊,给你个机会!”

“你要么是在想张临凡那个冰箱,要么就是在想苌菁仙君!”

她啊,总是让我联想起那句大俗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道在她的心里,我就是只能想男人吗?

用力的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我翻了翻白眼,骂道:“你个冷血的小长虫,嘴巴再这么贱下去,就不怕我剪了你的舌头拿来泡酒!”

一向摸不透我性子的琳儿,吓得“腾”家伙窜了起来,立马逃开了好远,双手捂住嘴巴,一边惊恐的瞪着我,一边拼了命的摇头。

刚刚想笑她几声,却发现海面上隐隐的浮起一个身影,缓缓的朝我的方向走来,待来到近前时,我才发现,竟然又是故人。

“娘娘,多年未见,可还安好么?”

那人对我晗了晗首,跟着便以跟我相同的姿势坐在了我身边。

“哎呦我去,这不是雷诛吗?”

琳儿见到来人,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开心的都快手舞足蹈了。

雷诛,一个集美貌与绝美歌喉一体的男子,外表不沾染一丝尘垢,最特殊的是他还拥有着一条硕大又漂亮的银蓝色鱼尾。

这类生物被称做鲛人!

《山海经》的海经之海内南经第十卷有云:伯虑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郁水南。离耳,锼离其耳分令下垂以为饰,即低儋耳也,在朱崖海渚中;雕题,黥涅其面,画体为鳞采,即鲛人也。

鲛人就是现在口口相传的人鱼,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是有的,只不过,众说纷云,说什么样的都有。

比如西方,美人鱼是凶猛的鱼类,外表都是半人半鱼的美女,生就一副好嗓子,却出迷媚之声,引过往船只中的男人前来寻她们,然后,拖进海洋深处吃掉;而日本,一般认为人鱼都是速鱼所化美女,平时在陆地上可以到处行走,遇水则出鱼尾,食其肉可得长生不老,不伤不死,若想解除其功能,只需生食其肝脏便好,但是,速鱼天生智力不高,食其肉者短时间内也会智力下降,在日本关于美人鱼的传说,最著名的就是那个《八百比丘尼》的故事了;在东方神秘大国,则把人鱼称为鲛人,有传其凶,也有传其美的。

雷诛的大鱼尾拍打着水面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于是,我看向他,微微笑道:“今天是月圆,你出现可是在思念那个小娃儿吗?”

银蓝色的鱼尾离了水,登时化成了两条修长的美腿。不要以为他是身无一物遮体的,但凡男性鲛人化成人形的时候,都是有穿着一件超大鳞片衣的。

“一生一次的鲛人泪,只付一人,我怀念她那如雪般的清纯与干净!”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微亮了起来,似泛起一层霞光,望向了远处的海面。

琳儿狡黠的一笑,凑到我身边,道:“公主,那年没能寻到那把琴,你可曾后悔过吗?”

那年,呵呵,是啊,那年复那年,今夕是何年呢?

......

把海滩上趴着的小小姑娘抱回了家中时,她自己是完全不知情的。

直到我把一颗定魂珠塞进了她的嘴里,这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自己双亲那双因为焦虑担忧而泪水纵横的脸,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上去精神要好了许多。

“泪珠,你说你怎的会如此不听话呢,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教我和你爹可要怎么活啊?”

母亲见她醒来,眼泪更胜之前,紧紧的抱住她,几乎要泣不成声了。

小姑娘是想开口的,无奈口中含着的东西,差一点就吞进肚子里了,于是,喉头一紧竟把定魂珠生生吐了出去。

珠子才一落地,她就登时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看得出来,她在晕前的一瞬间,应该是想问这东西是什么的。

迅速拾起了滚东在地上的东西,随手又拿起茶杯倒出些清茶来洗了洗,我连忙又将其塞回了她的口中。

“这珠子你且含好,莫要再吐掉了,你在海中险些丢了性命,现在的魂尚轻得很,需要这定魂珠才把将魂封回体内,待魂回原处,便可以吐出来了!”

珠子入口,人便醒了过来,她扁着一张小嘴儿死死的盯着我,把一颗珠子在嘴里轱辘来轱辘去。

见她这副模样,她的父亲颜面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了,急急的呵斥道:“你这孩子,要不是人家这位姑娘求了你,我们连你的尸首怕是都寻不见了!”

许是父亲真的动了气,小姑娘的眼睛转了转,虽说还是透着一股子不服气,却也是多少有些怕的,便不再言语,坐在床上,盯着我上下打理了起来。

心中好奇她在看什么,于是,我左手微掐一个通心诀偷偷的听了她的心声:(这个姐姐好生奇怪啊,笑容如此面善,却隐隐的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悲伤感!)

被她的心思逗得发笑,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以后莫要如此贪玩,海中虽好,却也有些邪祟的,日头不出来,它们便要作妖,最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漂亮的小姑娘了!”看着她的魂魄归了位,又伸出到她面前,“好啦,可以把珠子还给我了!”

悻悻的把定魂珠吐到了我手里,她翻了一个可爱的白眼,嘴巴仍旧扁扁的咕哝着:“是你救我回来的,那你又为何这种日子下海,你去得,我怎就去不得!”

“我并没有要去的,只是碰巧了今日遇到你!”

拂了拂珠子上的口水,我将它又放回随身的锦囊里,收回了怀中。

“我听说那里有宝贝,那宝贝可以换好多好多的钱,有了钱我就可以医好爹爹的手!”望了望父亲有些佝偻的左手,小姑娘银牙微露咬了咬下唇,“而且,听说只有阴天大雨那宝贝才会出现......”

原是她听过某个传说,要去寻宝贝换钱给父亲治病。别看她年纪尚小,却还真真是个孝子!

“你若是需要银钱,那这颗珠子便赠予你,想必换来的银钱足可以医好你爹爹的手了,那个地方,还是莫要再去了!”

又从怀中取出了那个锦囊,我直接递到了她的手中,并谆谆的嘱咐着。

“谢谢姐姐了,我,我叫泪珠!”看到我把宝贝送与了自己,她低下了头,伸手不好意思的抚摸着自己眼角的那颗坠泪痣,跟着又倔强的抬起了头来,“但是,我要靠自己的力量给治好爹爹!”

望着她坚毅的目光,我不禁莞尔一笑,收回了她递过来的锦囊又再次揣回怀中。

“泪珠,你这般大的胆子,可要收敛一些,要不然有一天会吃苦头的!”

看着她一脸疑惑的盯着我,先是点了点头,我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便自行离开了。

出了那户人家,外面的天已经黑得跟个锅盖似的了,所以,我趁没有人便直接遁了去。

“公主,你回来啦!”

琳儿正坐在榻上与对面的人煮茶吃点心,一副快乐得不得子的样子,见我回来了,便斟满了一杯递了过来。

微微点了点头,我也坐了下来,接过杯来把茶一饮而尽之后,便对桌对面的人开了口:“雷诛,你叫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那你是否也应该讲讲,你与那小泪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放,雷诛勾人摄魂的嘴角弯出一丝好看的弧度,却只是笑,而不说话。

“我说雷诛,你这可不对啊!”琳儿见他这副样子,有些生起了气来,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我家公主费尽心力,差点儿连定魂珠都送出去了,问你什么你不说也就罢了,怎的连个‘谢’字也这般吝啬呢?”

“呵呵,琳儿姑娘可真是冤枉在下了!”雷诛终是开了口了,脸上的笑意非但没减,反而更明朗了起来。

第五十章 泪珠(二)

一听他喊冤,琳儿更是来了精神,伸*过了他的酒杯,一双凤眼儿都瞪圆了。

“你还冤,你说你说,我家公主跑这一趟容易么,你道谢了没?”

赶紧把酒杯又夺了过来,我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雷诛,你若再不说说你与那娃娃的事,想必这丫头,不但不能会抢了你的酒杯,还要请你吃一顿鸡毛掸子了!”

说着话,我用眼睛横了横竖插在青花瓷瓶中的几根硕大的鸡毛掸子,又用眉毛挑了挑已是怒容满满的琳儿。

“噗”的一声,雷诛咧开好看的唇瓣笑出了声来,一排洁白又整齐好看的牙齿露了出来。

“我也是正欲说呢,谁晓得这琳儿姑娘这般心急气躁啊!”

“死丫头,还不把酒还给你雷大哥!”

“哼,泼海鲜!”把酒杯还给了雷诛,琳儿不满的扁着嘴巴,“公主就是这样啦,对谁都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偏偏只是对我凶巴巴的!”

扬手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每个人都是一副和颜悦色么?呵呵,那只是不愿意再被人情事故所累罢了!

自斟自饮了几杯之后,雷诛清了清嗓子,一只漂亮干净的手轻轻的托了托额头,道:“故事是这么开始的......”

......

海风清爽,阳光明媚。

一场暴风骤雨之后,海上的雾气升腾着,把海与沙似乎都笼在一层仙气缭绕中,这般景象换作繁都锦市里,绝是难能一见的。

潮汐才退沙滩上布满了细小的坑坑点点,眼时下可心挖蛤蛎的好时候,沙滩上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小腰蒌,手中握着一把小鱼钯,正一点一点的在湿润如丝的细沙中来回的小心的翻找着。

她,便是那泪珠!

翻起一块沙之后,几个大大小小的蛤蛎便露了出来,一个个张着壳,露出一只触足来,瞬间接了空气,便“嗞”的一下子,挤出一股子海水来,像极了自保时的攻击。

然,这些攻击在泪珠看来都是那么的可爱,只见她整流匠在身边的沙中挖出一个小坑,慢慢的海水便渗满了坑中,好一个一个的捏起蛤蛎来,小心仔细的在水中洗了洗,又对着阳光照了照,看着那色彩流光,干净可爱的蛤蛎,她才开心的把它收进了小腰蒌中。

在一个地方拾了有一会儿,站起了身子,她抬起小手慢慢的抚着额间的汗水,打着赤脚又走向了另一边,湿绵温热的沙在她前进的步伐中,一下一下的陷入她的脚趾缝中,在这金色的沙滩上,溜下一连串的渗着半洼水的可爱脚印。

一路走走停停,挖挖捡捡,没消多久,一只小腰蒌里便被装得满满当当的,另一只也满满的装着一些螃蟹和大个的蚬子。

“嗯,今天还真是大丰收!”

把两只小腰蒌提在手里掂了掂,泪珠满意的把小蒌盖一盖,复挂回了腰间。

她轻盈的身姿在沙滩上走着,渐渐的开始涨潮了,水来得很快,但,她都不担心,早已挖了足够贝壳在安全地带晃悠着,时不时的还会踢踢脚下的海水,顺便用力的掀一脚沙,看看有没有好看的石子,亦或者会不会有能吃的海草可以一并带回家。

海水涨潮速度奇快,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哗啦哗啦”的潮声,撞击着海边礁石的声音,更是雄伟有气势。

打着一双小赤脚跳上一块大礁石,泪珠远远的眺着海平面。她脚下的礁石,因长年被海水拍打冲刷又经年被太阳曝晒,已是圆润黝黑,此时复沾了水,阳光投射上去,竟还反着如彩虹一般的光亮。

蹲坐在大礁石上面,她随手拾了一根枯枝,把被海水推上来,又卡在礁石缝隙中的小鱼小虾拨出去,让它们重新回到大海中。

时间还早,无须急着回家,她便跳下了礁石,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支起了火来,把一些蚬子和螃蟹架了上去,边烤边吃。

海风的味道混合着海鲜的香甜,瞬间在这一小片海滩上弥散开来。

一边简单的煮着食物,泪珠一边继续望着海平面,心中盘旋着父亲在她儿时讲的那个传说:海中有国,国民曰雕题,雕题者,鲛人也!

“海中真的有鲛人么?”咬着一根食指,她天真纯净的大眼睛里闪着探寻的目光,“啊嘞?”

就在她正痴痴的好奇着,身边竟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来,跟她以相同的姿势盯着大海深处的方向。

“啪”的一声,一个蚬子爆开了贝壳,露出了里面细腻滑嫩的蚬肉来。

泪珠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身边的这个人:他的一双眸子不同与普通人的漆黑,而是有着大海和蓝天般的碧蓝色,晶莹透彻如水晶一般,干净得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美好的;一身洁白的薄衣下,他的身形单薄,皮肤却凝白如脂,竟比一般女子还要白细许多;一张如风儿精心雕琢出来的脸上,五官姣好,唇红睫长,迷人心神!

约莫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只是时不时会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许是被打量得久了,他侧过头来,一双碧蓝色的眸子便望向了泪珠。

“要吃一个看看吗?”

吐了吐舌头,泪珠用两根枯枝夹起了那个早已熟透的蚬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蚬子,小心的把蚬肉舔进了嘴里,慢慢的咀嚼着,露出一副从未尝过如此美味的表情。

望着他如初生孩提一般的单纯样子,泪珠的好奇感更胜了起来:从出生懂事至今,她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男子!

他与村中的其他男子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其外貌上的出挑,更多的是那眼中的澄澈,莫要说村中,纵是赶集时,她在百里之外的镇子上所见过的人,都不能与之相比。

那对碧蓝色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吸引人的魔力,又似乎装着整片浩瀚的大海一般!

他从哪里来的呢?又是要去哪里去呢?

“谢谢!”放下了空空如也的蚬壳,这个男子悠悠的开了口,其声音之美妙,仿佛天外之音,天籁得不像这世间之声,“我,可以再要一只吗?”

“哦哦!”直到他把手伸了过来,泪珠才从他迷人的声音中回过了神来,“给,给!”跟着,她就忙不迭的抓起了一个递了过去。

接了过去,他又把蚬肉吸进了嘴里,咀嚼了几口,道:“我,叫雷诛!”

“你好,大叔,我叫泪珠!”

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泪珠心里还在暗想:怎么有人叫大叔这么奇怪的,莫不是他故意要占我的便宜不成?

雷诛尴尬的搔了一下脑袋,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那个,我叫雷诛,打雷的雷,天诛地灭的诛!”

听闻此言,泪珠笑得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天啊,你家人怎么会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天诛地灭的诛,不过,既然我听错了,那以后我就叫你大叔罢,反正,你铁定儿是要长我几岁的!”

点了点头,雷诛对她笑了笑,眼神又不由自主的盯向了大海深处。

小泪珠本想再多问些什么,却见他一副不太合作的样子,便只好把目光随着他的方向也丢进了大海深处。

那里是有什么啊?他这般认真又深情,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葬在海中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本来这般宁静真真应是一副美景,却被雷诛突然的晕倒打破了。

“大叔,这位大叔?”泪珠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身子倒下,险些从礁石上滑下去的雷诛,“哎呦,你这是怎么了嘛!”

泪珠的父母最近不在家中,于是,她便直接把这个人拖回了自己家中。

进村的时候,她都非常小心免得教村中那些老不休的老头儿老太太说些杂七闲八的话,父母回来便又要唠叨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将雷诛弄回了家。

趴在床边看着他睡得安详的脸,泪珠心里又升腾起了学生的好奇来:他突然出现在海上,又如此样貌不凡,会不会便是父亲说过的海底龙宫里,那些个龙王太子,海神仙童之类的幻化而成的呢?

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有一天,他可以像那些传说故事中讲的那样,热情的邀请自己去海中龙宫游玩作客,甚至还可以跟那些成了精的小鱼小虾快乐的做游戏呢!

泪珠的梦想,便是去海中玩一玩,以至于以前常常拖着父亲,想要他带自己出海去玩,只不过,历来海上便有一种劳什子的规矩,女子不得上渔船,更不得随传出海,说那是不吉利的,说是那样龙王要生气的,会引来海难之类的。

所以,她就只能每日里巴巴的望着那些男丁村民,呼啦啦的出海,又热闹闹的回来,载着满仓的收获,笑得好不开怀!

只不过,她可不像别的女孩那般傻里傻气的听之任之呢!

却也因为不是因为她贪玩任性,而真真是被生活所迫的。

家中母亲身体欠佳,父亲也在一次出海的时候不晓得染了什么疾患回来,左手始终不能活络。所以,家中生计,便都是她自己挖蛤蛎打捞一些海货回来,拿到集上去变卖,才换得回茶米油盐勉强过活。

第五十一章 泪珠(三)

“大叔,大叔!”

泪珠用力的摇了摇已醒来多时,却始终不发一言的雷诛,手中捧着一碗煮好的剥好的贝肉。

雷诛回过了神来,温柔的弯着眼睛看着她,看着这个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拖回自己家中照料的孩子。

“你睡了三天三夜了,我差点儿就把你给埋了!”把碗往他手里一放,泪珠扁着嘴巴,喝着一碗水,“哎呦,这天越发黑起来了!”

黑?!

雷诛刚刚把一块贝肉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便直接生吞了进去。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大日头,又看了看泪珠那双本应澄亮却渐渐灰暗一片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讶异。

“是不是,现在还没黑啊?”泪珠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迟疑,一颗漂亮的小脑袋便垂了下去,“不知怎的,最近发作得厉害了!”

听她这么一说,雷诛歪着头沉思了片刻,他便拾起了她的手腕,扣住脉门摸了摸复摸了摸,发现并无太大异常,于是,凝起一丝灵力使其游走进她的脉络,顺着那“砰砰”的跳动,直直钻入了她的眼中,发现这眼疾许是多年前的不知何故而埋下的,眼下已然到了一个解决不了的地步。

“唔!”收回了手,泪珠用力的揉了揉眼睛,那一团灰暗缓缓的褪去,乌黑澄亮便又出现了,“大叔,放心吧,没事儿的,我又可以看见了呢!”

简单的吃了些东西,他们两个人又来到了之前相遇的那个地方,坐在礁石上。雷诛仍旧是怔怔的盯着那比海平面似乎还要远的地方,泪珠也还是自顾自的拾了两大腰蒌海鲜,然后坐在他身边摆弄着战利品。

望了望雷诛,泪珠又掰了掰手指头,心想:这个好看的大叔还真是神秘,不光跟我们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连性子也不同的很,没有那种大声呼呵的粗鲁,反倒多了一丝女子般的沉静,又似大海一般的深沉,好像埋藏着无数故事!

“你看,那里!”

正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雷诛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前方渐渐退潮的海水深处,那里若隐若现的似乎烁烁闪着一缕一缕的七彩光芒,且在阳光的投射下,沙上好似还有些奇怪的字。

他欣喜的声音已然变了调,好听得升起一个音度,脸上的神情也是掩不住的兴奋:“那里,便是海之国的入口处,就是那里,泪珠,你可看得见么?”

合上了小腰蒌上的盖子,泪珠拍了拍手也跟着站了起来,偷偷的笑了笑,把一只撬开的新鲜大牡蛎递给了他:“看见啦看见啦,虽说我平日里有时会看不清楚,但这会子,我可看清楚的很,但我可跟你说啊,大叔,那个地方可是万万去不得的,那下面是有妖的!”

一听这话,雷诛兀的收回了目光,脸上充满了警觉的望着她:“妖,莫不是说你曾去过那里么?”

没有理采他,泪珠也自顾自的撬开一只大海蚌,轻轻的在蚌肉中翻找着,忽见一道暗紫色闪过,她便从蚌肉中扣出一颗硕大的黑紫色珍珠来。

“哇塞,这可是值些银子的!”

把那颗硕大的珠子捏在手中,她着阳光用力的照了照。

望着她天真可爱的模样,雷诛感觉全世界的污浊,在这双眸子中都可以被洗涤干净一般,便不由自主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若是以后再遇到,便不要去了罢,那里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凡人去了,可全身而退的,还真真是不多的!”

许是他的力气用得过大了些,又或许是本来精神全集中在那珠子上,泪珠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紫色珍珠差一点儿就脱了手。

“干什么呀!”登时她略带奶气的声音便惊叫了起来,把珍珠合进掌中,便用力的甩起了那只触感有些冰冷透骨的手。

然,雷诛却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听到了么,以后那个地方莫要下去,那里的东西更是不准带出一样!”

泪珠被吓坏了,眼前这个温柔彬彬的男人,怎的一瞬间就变成这个样子,更何况,那个他不让自己去的地方,有好多好多的宝贝,若不是当初冒死去了那里淘出两三个漂亮的珠子卖了,换了钱才请得了好的大夫,要不然,那一次母亲可就危险了!

“要去,以后有需要,还得去,要不然,娘亲的病靠什么来医?”

几下挣扎都不见雷诛松开自己,她有些急眼了,身体一扭一扭的活像条海鳗一般,却发觉越是扭动却越是被抓得紧了些,心中一切回头便一口狠狠的咬上了钳着自己的那只漂亮的手。

这下来得又快又狠,雷诛的手瞬间抽了回来,两排清晰的牙印出现在手上,顺着被牙齿切开的伤口,汩汩涌出的却不似常人那种鲜艳的红色血液,而是银银细流,闪着银亮亮的光,气味也非常好闻,有些像清茶,又非常像果茶,清香中还隐约带着一丝甜腻。

泪珠本就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眼时下见了这种血,她整个人都如梦未醒,懵懵的望着他,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在干什么呀?”

雷诛随意的把手在身上抹了抹,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忽就感觉眉心里钻心的疼,便抬起手来用力的按住揉了揉。

泪珠见他扬手,便赶紧利索的跳到了一边,她可不想再被那样抓一次,所以,就想着要赶紧跳下礁石跑了才好,结果,一回手去取自己的小腰蒌时,眼前却是突然一黑。

怎的又看不见了?她回身速度太快,一个重心不稳,便要栽了。

雷诛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她差一点就跌下礁石的身体:“姑娘可要当心,你这眼睛说看不着就看不着,若再不留意,小心出了危险!”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还是那般的好听,如音似乐如远如近,若是非要形容的话,那便是应了那句“此音只能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泪珠本想应一声,或是道一声“谢谢”,却一个字儿也没出说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世人皆知鲛人声美,却不知道,我们的声音还有种魔力!”

抱起了她娇小的身体,雷诛抿起了嘴巴笑了笑,便带着这个可爱的小人儿,又提起了她的两腰蒌海鲜,回了村中她的家里。

约莫大半日的光景,直到天黑日落,泪珠才转醒过来,望着坐在床边的雷诛,她勉强笑了笑。

“那个,大叔,多谢谢你啦!”

虽说这个笑是勉强的,但是,她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光彩,奕奕生辉,黑亮得如同滴入了上好的浓墨一般。

“你这眼睛,医好前切记莫要再随便动气,也莫要情绪激动,懂么?”

雷诛的左手捂住了白纱,应该是被咬伤的地方。

一想起咬伤他的时候,那些好闻又好看的血液,泪珠咬了咬下唇,有些胆怯的问道:“大叔,你,你不是普通人罢?”

本在倒水的雷诛手中一抖,水碗险些落到了地上,心头里一惊:莫不是这丫头看出自己并非人类,也对,人是不可能流出红色以外的血的!

正在他忧心苦愁着要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时候,泪珠便又急急的开了口。

“我听爹爹讲过,海中间有一座海之国,那里住着一群名叫雕题的人鱼,他们个个貌美漂亮,又生得一副好嗓子,唱歌说话都好听得不得了,但,他们只有上前身是人,下半身却是鱼的尾巴,好多人传说,他们的肉可以治病,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所以,年年都有好多人去寻,但,多半是无功而返的!”

原,这传说这些年仍旧在流传着,想想多少亲人朋友为了这个传说而赔上了性命。雷诛心中不免生怨,在世人眼里,只道他们的肉能长生不老包治百病,却不知那于他们却是灭顶之灾,生生世世不得消失的诅咒。

这些年来,他都在苦苦的寻着如何解除诅咒的方法,却一直未能寻到一分一毫,直到那一日,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告诉她,在已经消逝的海底古国中,有一件鲛人骨所化的琴,只要寻了那琴便可寻到解除这诅咒的方法,而那一日遇到泪珠,正是他寻不到古国入口的时候。

“你可是那人鱼么?”

泪珠见他不说话,而是凝神思考着什么,便轻轻的推了推他的手臂。

对于这个干净的不染尘世的孩子,他是无法说出假话的,于是,雷诛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那,你,你的肉,真的,真的可以,真的可以治病吗?”

闻听此方,雷诛本应反感的心头,却生出了一丝笑意来,但是,他没有说话,而是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跟着便大踏步的离开了她的家。

......

讲到了这里,雷诛算是把自己与那小姑娘泪珠的事儿说了个明白,所以,他捏起了一块虾肉饼放进了嘴里,一边细细品着一边哧溜哧溜的喝着杯中的酒。

琳儿听得饶有兴趣,自顾自的喝了许多,意识到自己有些醉意的时候,竟直接趴倒在了那桌上。

本想笑笑的我,忽感心头一阵不安,便掬起了指头,认真的换算了一番,得到的结果,却叫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泪珠(四)

“娘娘,这般表情可是发生了何事么?”

轻轻的推了推我的肩膀,雷诛本来轻松的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已送到唇边的酒杯放回了桌上。

“雷诛,你快些去寻那小泪珠,若是晚了,怕是有性命之忧!”我合起了手掌,挑出一根食指,指向了太阳的方向,幽幽的说了一句。

闻听此言,雷诛先是一怔,跟着便是一团水气晃过,店内便就只剩下我还在慢慢的喝着酒,还有已然快睡死在桌上的琳儿。

......

“公主,那后来呢?”琳儿这个死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用了窥心诀一直在看我的记忆,“好啊,你们两个这么安静又多事儿在我喝醉的时候,居然还都不告诉我,不仗义啊!”

雷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略显尴尬的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声音清丽干净,连这种放大又随性的笑声,都会让人听得如醉如迷,这人鱼之音真的是天上梵音错落人间的!

在这种静谧的夜里,听着这般天籁,还真是一种享受。

“那,雷诛,后来,公主只跟我说了你把一生唯一的一颗鲛人泪送给了那小姑娘,可是她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可是我知道,你们是在一起了的,而且很幸福,那后来呢?”

琳儿的性子一向如此,急了些却又不失活泼可爱,所以,我们大部分的朋友都是对她极尽喜爱的,还有一小部分,就像张临凡和苌菁仙君,对她也是又爱又恨的。

我浅浅的笑了笑,没有说话而再一次合上了眼睛,把尾巴尽量伸展得长一些再长一些,好叫海水能更浸染一些。

“后来,我就急急的回去了......”

比起我来,雷诛是好说话的,理所应当的,他便继续讲了起来......

......

当雷诛赶回那个小渔村的时候,夜幕早已低垂了下来,但却换作平时,便这般光景,这里也应是一片灯花点点的景象,却不像今日来得这般宁静。

飞奔至泪珠家中,院子的大门敞开着,急急的跨了进去,正屋里的场景让吓得他一身冷汗——

只见一双男女倒在堂屋之中,眼瞳扩散,从衣着和散落在地上的物件来看,还有那女子孱弱的身体,和那男子略晃扭曲的左手,就可知道这便是泪珠的父母了。

但,他们二人此时却已然没有了一丝气息和体温,随手一摸早已是冰凉一片,且在那只有些佝偻的左手中,竟还死死的握一片硕大的鱼鳞状物。

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雷诛才将那片鱼鳞状物拿在了手中,反复察看之后,放在鼻下嗅了嗅,心中大惊暗道不好,便急急的复奔出了门去。

一路寻一路寻着,雷诛心急如焚,村里所有人都被屠待尽,却翻遍了尸首也不见泪珠。

直到寻出了小渔村,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沙滩,脑海里不停的想着:泪珠胆子很大,又机灵好动,说不定她逃到了那片礁石区去了!

想着就要动,雷诛赶紧一个诀掐了起来,飞速来到礁石处。

顺着最大的那一块爬了上去,他就感觉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海洋气息,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腥甜的味道。

“泪珠,你在不在这里啊?”

站在礁石群里四下寻找,雷诛那种不祥的预感便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大,大叔,别,别过来!”

果然,泪珠的声音从礁石群深处传了过来,听上去非常惊慌。

寻着声音几步窜了过去,雷诛就看到了心中担忧的那个人,却不敢枉动一下。

“泪珠!”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拳头,一股幽蓝的气息流淌在他的全身上下。

“呀!”泪珠惊叫了一声,那只搂住她的惨白的手更用力了一些,跟着便是一把明晃锃亮的尖刀横在了她的喉头处,直教她不敢再发一声,那股自刀锋上窜下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焚天,你想干什么?”

雷诛手掐潋冰诀,全身戒备了起来的同时,眼睛也不时的四下搜索,希望可以找出一丝丝破绽,好攻将过去。

“雷诛!”本以为这个名唤焚天的人是用一把刀抵在了泪珠的喉头,却不想那竟是他自己长长尖细的指甲,此时,他的手异常的颤抖着,像是怕极了眼前的人,“你,你别过来,若是你不把那流光琴交出来,我就宰了这丫头!”

他的吼声明显有些没有底气的,随着他的喊声指尖的颤抖越发的厉害了起来,再加上不停的大口喘息,那纤弱白嫩的脖子上登时便多出了好几道血痕来。

泪珠吓得腿软脚软,大颗大颗的眼泪骨碌骨碌的滚了出来,却也不敢出一声。她不知道眼前人是谁,但不管他是滚了马的强盗,还是走了水的海盗,那些在她的脑子中,便全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睛的坏人啊!

就在她拼命的胡思乱想之时,雷诛竟已是到了近前——

这个看上去温柔俊美的男子,此时脸上升腾着浓浓的杀气,手中雷光似乎蓝中还泛着团团的黑气,立稳身型之后,在恍惚中,让人竟从他的脸上看出片片银亮闪闪发光,一双耳朵似变成了鱼鳍一般。

他的表情虽还似平时一般,望着焚天仿如透着一股透进骨子里的寒意来!

“你要流光琴,莫不是怕自己活得太久了罢?”声音如陡然而起的海风一般,贯彻了这一片礁石之间,“我数三声,若你不放开她,立刻自行消失,那就莫要怪我辣手无情!”雷诛的声音干净如波,不夹杂任何世间的感情。

“雷,雷诛,你你!”

焚天的手似乎停止了颤抖,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而且非常的小。

“我再说一次,放人!”

雷诛的声音一字一顿,不大不小,不疾不徐,却字字有力句句的掷地有声。

“我,我若放她,你可保我不死么?”

焚天似乎觉得喉头干涩,吞了吞口水,又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了起来。

雷诛的嘴角牵起了一丝阴冷无情的笑容,微微的点了点头,跟着手掌一开,散去了潋冰诀,漂亮的手指轻轻的扫过了额头,把一缕被海风吹乱的碎发整理了一下。

猛的把怀里的泪珠推向了他,焚天飞快的跳下了礁石,跟着向大海的方向奔逃,最后,竟一纵身跃进了海里,海面上隐约出现一条巨大的鱼尾一翻而出,划开一道涟漪向大海深处游去。

一把抱住了的撞入怀中的泪珠,雷诛用一种安静柔和的声音问道:“你可否有事?”

泪珠本想伏在他怀里大哭一场的,毕竟他的心是悲伤的,全村被屠父母被杀,她的生活从此便全都毁了,但,听到他询问自己,那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叫她的异常平静,就连悲伤也是淡淡的。

“大叔,你真厉害,那么凶的坏人,你连动都没动一下把他吓跑了!”站起身来轻轻的拍打着手心里的土,她可爱的笑了笑,“其实你本可擒了那贼人,若不是顾着我......”

说到这里,她的话戛然而止!

“怎的,是不是伤了哪处?”

雷诛本在检查她脖子上的伤口,发现她突然不说话之后,便抬起头来观察,却迎上了她一双有些空洞的眼睛。

“你,你能不能一直扶着我,眼睛,眼睛又看不见了!”

泪珠苦苦的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摸在了他的脸上,笑容干涩却仍旧阳光。

听闻此言,雷诛先是一怔,跟着望向了海的那一头,虽说夜已经深了,深蓝色的夜空也是月朗星稀,但,月光明亮如辉,照得四周很是明亮的!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握住了泪珠的双肩,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弱小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一步一步的带着她从碎石纷多的礁石一带,走到了细软无障的沙滩上。

“这,这,好重的血腥味啊!”

泪珠自小在海边长大,从小所处这种干净的环境中成长,她的嗅觉非常的灵敏,许是一时紧张的缘故,她黯淡下去的眸子里,又渐渐恢复了光泽。

“小心脚下,走这边!”

望了望横七竖八的倒在沙滩上的尸体,雷诛扶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这,这些,鲛人,怎的都,都死了?”

突然重见光明,首先闯入她眼中的,便是一地的十几具半人半鱼的尸体,那股夹杂着血腥气和海鲜死掉之后特有的味道,便是发自于此。

“莫,莫不是这些都是大叔你杀的?”

她终是想明白了,一下子便从雷诛怀里弹开,愣愣的盯住了他那张迷人又温和的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们就是屠你村落的人,若不杀,难保下一次,你还有命!”

淡淡的把一具碍事的尸体拨拉开,雷诛淡淡的说道。

“好生不要脸啊,这么多打你一个,还好大叔你厉害,若是换了我,怕是早就完蛋了呢!”

泪珠也是个奇怪的姑娘,见到这种场景,莫说怕,就连惊也只是吃了一下下而已。

雷诛心中忧心忡忡的很:自己行踪想必已是暴露了,琴乐声嚣里有位厉害的主儿,倒是不会出什么事,然,这小泪珠怕是不能放着不管的!

第五十三章 泪珠(五)

“雷大叔,我听爹爹说,海中的鲛人非常凶残,却鲜少涉足世人的地界儿,那这些个家伙,为什么要来我们村里折腾?”

才恢复了视力的泪珠,脑子里一顿的胡思乱想之后,一时回想起曾经的快乐光景,心头一疼,眼眶微微泛起了酸来。

雷诛走过去,轻轻的拥住了她瘦削的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空灵竟似从口中发出一般,美得如一双纤纤如葱的素手,轻轻抚触着心灵,便是任何情绪,在它的安慰之下,却也都是会平复下来的!

“以后,你就跟着我罢,一切有我不用怕!”

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泪珠觉得他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就像曾经捉住的那条蛇,虽说摸上去冰冷冷的,但,海洋气候很独特,炽热的时候特别难过,这般的冰冷让人从心底便沁凉进全身,非常的舒服。

“大叔,你跟那些鲛人,是不是一样的?”

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却仍旧没有动,保持着这个姿势,声音非常轻,轻得如虫吟了一般,若不是在这种静谧的深夜海滩,恐是旁人听不见的。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雷诛复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海的方向,道:“之所以来纠缠我而累了你们,是因我手中,有一件他们日夜里费尽心思,却寻而不得的东西!”

“我知道,就是刚才那个家伙嘴里念叨着的,那个那个什么流光琴!”

泪珠眼珠骨碌一转,马上脱口而出,才说完便感觉圈着自己的手臂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跟着又用力了些。

雷诛点了点头,轻轻的放开了怀中的人儿,望着她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心中竟团着一丝温暖,向来冷血的鲛人一族,便是从骨子里到血液都是冷的,这种暖的感觉是他从有生至今都不曾感受过的。

“正是那流光琴,他们都想要得到!”

泪珠仍旧骨碌的转着眼珠,一副若有所思又百思不得其解似的样子,低着头咕哝着:“是不是有了那琴,这些人便不会再追杀你了?”

“那流光琴在深海中心下的海之国,没有人能得到它!”这句话说得有些急促,雷诛的语气也有些不太好,一只手也钳住了她的腕子,“莫要把这事放在心上!”

被掐得手上吃疼,泪珠忙不迭的抽回了腕子,动作已算是相当快了,却仍被掐出了一圈粉红色的“镯子”来,才想开口骂一句,望着他那副关切的样子,却又扁了扁嘴巴,硬生生的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这眼睛,怕是再过些日子,就要看不见了,可有什么打算么?”

比起流光琴会不会被人抢走?眼下,雷诛更关心的是她的眼睛会失明这件事。

泪珠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了看远处时不时涌起的浪花,又看了看天空的颜色,随手试了试风,道:“风暴将至,看这势头会是场猛的,咱去我平时玩的山洞里躲着吧,就是最大的那块礁石上面,风雨再大也不会淹到这里的!”

点了点头,跟着一路走着,很快便到了她口中的那个山洞。

雷诛仔细的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发现还真是不错,与其说是一个山洞,不如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临时小家!

他正要就此事而发问,天空深处海平面间,陡然“咔嚓”的响起一个炸雷,接着便从那处翻涌出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因夜晚的天是墨蓝色的,那云显得有些发灰白,看得人从心头堵到喉头。

顷刻间,狂风跟着乌云大作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夹杂着猛烈的海风呼啸了起来,大海也被卷得波涛汹涌,被掀起的浪花如一只只巨大的手掌,一下一下重重的拍打着山洞脚下的礁石,有一种碎石之势。

泪珠掌亮了这里的灯,缩在灯边哈着手掌,白晰的小脸儿因为寒冷而红了鼻子和双颊。

“冷么?”

坐到她身边,雷诛有些担忧的问着。

“大叔,那流光琴,是不是很厉害,要不怎么会那么多人抢呢?”

把一双小手揣进袖口,抱在怀中,泪珠轻轻的拭了拭自己鼻子下淌出的清色鼻涕,然后,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乌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雷诛的脸。

“那柄流光琴是我们雕题族的圣物,得它便可得王位,统领整个海族,连龙王也是要礼让几分的!”

雷诛指了指大海深处,修长的手指这下就像要划开风暴的雨帘,直指海心一般。

“那琴呢?大叔不说在你手中,按理说,那些人不应敢前来造次的啊!”

泪珠终是明白了:原来眼前的大叔,真的不是个一般人,他是雕题族的,他也是个鲛人!

然,从小便害怕这个传说的她,却无认如何也不害怕眼前的这个男人,反之,还觉得很亲切,让自己有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

“沉在海之国下了,故,那些人想杀掉我再去夺琴!”

海之国?!

泪珠记得,那一次海水尽退,海中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图案,那便是海之国,若是可以进去取了那流光琴,交与了雷诛,那他便不会再被纠缠,也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

思量着,她把手拢在了灯上,望着那摇曳的光影,心里便下好了盘算,一个主意也跟着偷偷的打定了起来。

“你不怕我么?”

见她半天不出声,雷诛低下头来望着她,心思里有些疑惑,又有些隐忧。一双略带沧桑的眸子里,数不尽的探索和揣测。

“人还有好有坏,鲛人怎的就没好没坏,我从小在海里摸混长大的,好鱼坏鱼还分不清楚么?”

小嘴巴撅了起来,泪珠一张小脸红得更厉害了,眼神炯炯目光烁烁的,像是生怕雷诛不住似的。

被她娇俏的模样逗得笑了又笑,雷诛摇了摇头,用筷子夹了夹灯芯,拍了拍手,好奇的问道:“你这小丫头胆子也真是大了些!”

“别一口一个小丫头一口一个小丫头的!”泪珠突然就生气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之后,低低反驳了一句,“我已经年方二八了,哪里小!”

“可许了人家么,你们人类的姑娘,十三四不是便要嫁人了么?”雷诛掩口一笑,嘴角语间却透着丝丝的苦涩。

脸上一红,泪珠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脑海中仍旧盘思着刚才自己打定的主意。

翌日清晨,雷诛被温暖的太阳晃了眼睛,感觉整个人都干得厉害,连忙坐了起来,把身子整个缩进了阴影里,自嘲似的笑了笑:左不过是一条鱼,阳光晒多了,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正笑着,却发现山洞中竟不知何时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大蕉叶上,放着一些烤熟的海鲜,应是泪珠留下的。

“泪珠,泪珠?”

起身冲出了山洞,抬起一只手来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大声的呼喊着。鲛人声音本最重要,所以,自他出世可化人形语人言之日起,便从未发出过如此大的动静。

然,泪珠没有如欢脱的鱼儿,或如灵跃的海雀一般,倏的窜到了他的面前。此时,回应他的,就只有大海安静的浪花声,“哗啦哗啦”一声接着一声。

又等了许久,寻了多时,仍不见泪珠身影,雷诛可是有些心急了起来。

“莫不是有鲛人随着风暴登陆,给擒了去?”

虽是这么想的,但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的,毕竟,他这一路寻了过来,沙滩上非但没有旁人的足迹,就连鲛人特有的气味都没有一丝一毫,应当不是被擒了才是。

但,若不是擒了,人又去哪儿了呢?

……

回忆又戛然而止了,雷诛的嘴角湿润了起来,却始终无法落下一滴泪来。是啊,鲛人一生只落一次泪,而他的那颗泪,早已经送了人了!

“那小姑娘,跑哪儿去了?”琳儿早就把尾巴收了起来,抱着小胳膊小腿儿与我们面对 面坐着,她一脸的求真若渴。

望着她的样子,我却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感觉,所以,继续扭动着尾巴,学着雷诛的大尾鳍那样,拍打着海水,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

雷诛也只是笑笑不说话,眼睛一闭,一张俊美漂亮的脸,昂对着天空,月光银银的映着他的脸,那抹被勾在嘴角的浅笑,似是回忆着甜美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

“别不说话啊,你个泼海鲜,打以前就欺负我,现在连公主都跟你联合起来,我可不依,今天你们的故事要是说不完,那咱谁也别回去,就等着明儿早上海滩来了人,抓你们回去当研究对象!”

琳儿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确实是急了,站起身子双手掐在纤细的水蛇腰儿上,一张小脸说完一长串的话,一口气憋在两腮中,活脱脱鼓起一只小包子了。

“琳儿姑娘不用急,我只是说得有些累了,稍微缓一缓!”

雷诛的笑意不减,眼睛睁开弯着好看的弧度,随手虚空一按,琳儿便重新坐了下来,跟着他一只漂亮的手,就轻轻的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动作极尽温柔!

第五十四章 泪珠(六)

琳儿被他这一摸头,俨然变成了一个摸不着自己脑瓜的丈二和尚,吞了吞口水,僵硬的转过头来望向了我。

掩住嘴巴,我笑了笑对她挑了挑眉毛,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叹道:“今晚的月亮真是美啊!若是能来上一壶百花酿,还算能应一个‘举杯邀明月’的景儿呢!”

雷诛哈哈长笑了几声,放下了抚摸琳儿脑袋的手,又撑在了身后,跟着扬起巨大的尾鳍,在浅浅的海水中,用力的拍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水花之后,继续说道。

“我本以为泪珠被其他的鲛人擒了,来要挟我,却不想若是那样,便真是好了!”

......

雷诛正在焦急的四下里寻找着,却忽闻海中有什么在一直扑腾着,虽说声音很小,但是鲛人耳力极好,便瞬间到了!

“雷,雷大叔!”

猛的回过头去往海里奔,他看到到了汹涌的海水中,一颗小小的脑袋在沉沉浮浮,那不是泪珠更是何人呢?

只见泪珠正在用尽全身气力,拼命的划着海水,努力的向岸边游着,而那浪花仿如有了生命一般,集结如大手想要拼命的把她拖回海中去。

“快跑,快跑啊!”她仍旧拼命的游着,尽管海水每一次都能把她才游出的一点点距离复拖回去。

然,在大海面前,她的一切努力全是徒劳的,每每靠近岸边,大海便会重新卷起浪花将她无情的拖回去。在飞溅起沫的海水中,似有何人的嘶吼声,滔天的巨浪中,似有一个半人半鱼的身影,手举权杖若隐若现!

雷诛看得清楚,那不是别人,正是永久守护着流光琴的鲛人大将!

“这泪珠莫不是不要命了么!”

已然没有时间多想,只见他双手一撑一道华丽蓝色的光芒闪过,他便幻回半人半鱼,耳后也撑起了两片腮鳍,一个翻身,便直直跳入了海中。

在水下迅速的游着,他的心在放射着呼唤,希望可以引起泪珠的注意。

模糊可见她的身影了!

只见她的双脚动作缓慢,一只手也越划越慢,似乎在拼尽全身的力气在垂死挣扎。此情此景,根本容不得雷诛多想,于是,他就将摆尾的速度快了些,更快了些!

眼见游近了她身边,雷诛才霍然发现,这丫头之所以用一只手拼命划水,是因为她的另一只手中,死死的攥着一柄精致的闪着贝壳似炫彩的琴——流光琴!

“泪珠,抓紧我!”

从泪珠身边冒了出来,雷诛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身体,然后,用力的向岸边游去。

“大叔,你快走,拿着流光琴,快走!”

泪珠见他来了,把手中的流光琴吃力的塞进了雷诛手中,并拼命的把他往岸的方向推去。

雷诛心中明白,她这是想取了流光琴与自己,好教自己再不受那些鲛人的纠缠,成为可以称霸海之国的雕题之王!

海浪更盛了起来,只因那流光琴已然归到了它该与的主人的手中,于是,一条浪花大手直直握住了泪珠,往回猛的拖去。

手握流光琴,浮出了水面,全身上下泛着白色的水气,一顶如冰雕玉琢般的王冠,便赫然出现在雷诛的头顶上。

浪花大手瞬间放开,而那隐约可见的那半鱼半人,连忙跪身尾去,俨然俯首称臣的样子。

“我以鲛人王的身份,令你速速退去,再不得叨扰她半分!”

雷诛甚少用此般严厉口吻待人,却是此等素日里温和之人,严肃烈狠起来才是最为骇人的!

此言一出,从不结冰的大海,似都要冷得结上一层寒霜了!

稳稳的抱住了泪珠,他于水面上浮行,很快便返回了沙滩上。轻轻的放下怀中人儿,雷诛焦急的掬起了手指掐起了一个素心诀,轻轻的食指一点,灵力混合着法术便注入了泪珠的眉心。

“泪珠,小丫头,小丫头!”

雷诛本以为一记素心诀便可将她唤醒,却不想半天仍没有动静。一种从未有过的锥心之痛瞬间窜了上来,这种疼痛无法用语言表达。

张开薄唇从身体里籍出一团真灵,低头俯身小心的吻上了那双因在冰冷的海中的过度浸泡而白得发紫的小巧唇瓣上。

真气借口双唇源源不断的流入了泪珠的体内,却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反应!

直到消耗过度的雷诛无法维持人型,一袭鲛人真身抱着怀里人儿,无力的倒在了海滩上,不省人事了。

......

讲到这里,琳儿的眼圈都湿了,急得脸颊通红,急不可耐的追问了起来。

“泼海鲜,后来呢?后来呢?”

拍了拍雷诛,我抿嘴一笑,道:“你听我说啊......”

用力的点了点头,琳儿一双漂亮的细长凤眼闪着莹莹光亮。

......

自打那日琳儿喝醉之后,这丫头便不自觉的进入了深眠状态,连日来也没有醒,为了她睡得舒服些,我便把她自榻上移到了后堂房间里,帮她盖好被子,望着她那张通红里略带疲倦的脸,心疼的把一缕碎发替她拢在了耳后。

“这些年,跟着我也是苦了你了!”

才道出这么一句话,还没出口,我便感觉心头一紧,抬起手来掐指一算,大感不妙便赶紧一个遁身咒,连店门都忘记关便急急的离开了。

当我出现在碧海蓝天之间的时候,差点就被眼前的一幕活活吓死——

只见雷诛早已失去了人形,一条银蓝色的大鱼尾摊在沙滩上似乎是很久了,已是被猛烈的毒日头晒得光泽尽失,而他那张俊脸也早已布满了黑紫色的网状纹路。即使如此,他却仍旧死死的护着怀里的小姑娘,似是怕她再受一点伤!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盘腿坐在了他们身边,跟着左手一扬一个咒墙便撑了起来,瞬间那种毒辣的阳光便被挡在了外面,一股微弱的清凉沁了出来。

哦,轻松很多!没办法,不光是雷诛这真身,便是我身为女娲后人,也是人首蛇身的,自是怕热得紧,那海边的毒日头,可是万万消受不起的!

收回左手,双手更替团成了一个回生诀,往前一推便施在了雷诛的身上,慢慢的慢慢的随着流入他体内的红色光亮一点一点的变少,他的身体也渐渐幻回了人形,气色虽说不得好,却较之之前胜上百倍,且也缓缓转醒了过来。

“娘娘有劳了!”

一睁开眼睛,他便对我行了一个是晗首之礼,眼睛却完全没有看我,而是一直盯在怀中的小姑娘身上。

望了望他隐约可见的王气,和他腕上那柄流光琴所化的冠镯,我便晓清了一切,无奈的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终是接了这差事!”

没有理会我的叹息,雷诛突然放下泪珠,直接跪倒在我面前:“娘娘,若您可以救了泪珠,那我便将这流光琴相赠,求娘娘了!”

摆了摆手,我虚空一托便将他扶了起来,掩住了嘴巴,笑道:“我身为大地之母,便是你没有好波斯孝敬,我也是要救这小丫头的,但,你若要救她,那流光琴怕是保不住了!”

这番话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儿,于是,雷诛慌忙脱下了腕上的冠镯,手上运足了灵力,用力的一捏,那流光的琴身便粉碎成末。

我伸手一掬把那些粉末便掬进了手里,跟着一个法儿就全都送入了泪珠的口中。

还真是一记“神药”,粉末全数流入,她人便醒了过来,只是一双包黑的眸子,却再不见了往日里的那般光泽,而是灰蒙蒙的一片,就像盖了一层烟雾。

“你为何就下海寻那琴?”

我挑了挑嘴角,伸手轻轻的翻看着她的眼皮,顺便问这么一句。

“下海前,我就觉得眼睛马上要看不见了,以后都不能保护大叔,若是寻了那琴给他,让他当上了海之国的王,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他了!”

泪珠的脸上充满了喜悦之色,许是她已是知道的,流光琴现在成就了雷诛,他已然是海之国的王了!

“傻丫头,你真是傻透了!”

雷诛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一颗漂亮晶莹闪着七彩旖旎之色的眼泪,顺着他完美的脸颊滴了下来。

眼疾手快如我,连忙伸手接住,笑道:“这可是一生只一颗的鲛人泪,落是白白入了沙,那实在可惜了!”

轻轻的用指甲刺破了手心,我以女娲之血把那鲛人泪化成一小滩,托起了泪珠的下巴来,慢慢滴入了她的双眸中。

密音入心到了雷诛心里:此法可助她恢复视力,但,却渡她化身鲛人,之后的一切,便都交与了你,好生活着罢!

怔怔的望着我,雷诛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来,眼神却坚毅无比的对我点了点头!

......

“啊?!”

琳儿手中搓着细细的海沙,嘴巴张起了一个大大的“O”字,完全又是难以置信,又或者难以理解的表情。

“你又想问后来如何了,可是么?”雷诛直起了身子,远远的望向了海上一块若隐若现的大礁石,“姑娘一看便知道了!”

急急的几步跑进浅海中,琳儿把一只手拢在眼前,极目眺望了过去。

而我,也顺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那硕大的礁石上,坐着一个纤弱的背景,头发乌黑皮肤白晰胜雪,一对漂亮的腮鳍在耳朵处时不时的抖动一下,月光落在她盘踞身边的艳红色巨大鱼尾上,道不尽的活泼热情!

低下头来,我浅浅淡淡的笑着,心中明镜那便是当年的小丫头泪珠,想来也有百十来载,他们终是可以幸福的在一起了。

“娘娘,你与宿阳真人,可又重逢了么?”

雷诛一句话,问到我心中疼处,眼泪随之滑落下来:他们这一对儿,得我助而长相厮守,而我要等的那个人,又何时才能再次回到我身边呢?

第五十五章 鬼斧(一)

张临凡已经端坐在我店中好久了,既不说话,也不动,就跟入了定一样。自从上次受伤被巨蛛网治好之后,我隐约觉得他的修为似乎大为提高了不少,身上零零星星总是能看到若有若无的灵力,环环绕绕着。

琳儿怀中抱着她的“武器”鸡毛掸子,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像是随时都要把他扫地出门似的。

连日来,天都阴得很沉,太阳那张温暖又讨喜的脸是许久不见了,天灰突突的,白云也被染成了脏兮兮的颜色。

伴随着这种天气,自然也是闷热粘湿。以前,人家对这种天气总是用湿热难耐来形容,而现在今这个社会,却会把它称之为“桑拿天”。其实,这跟真的桑拿区别还是蛮大的,桑拿房出来,人被蒸得全身上下都通透无比,整个人都轻松舒服至极。但这种天气,人也是被蒸着的,但,这种蒸就仿佛进了硕大无比的笼屉,热也就算了还湿,湿也就算了,还湿不透人,那感觉是别提多难受了!

“惟儿!”

沉默多时的张临凡总算是轻轻的拍了拍手,跟着抬起头来望向了我,眼神中闪烁着一些奇异的色彩。

一听他开了口,琳儿马上打起了一百二十万分的精神,手中鸡毛掸子的竹杆,也被捏得“咯咯”作响。

“我想......”

下意识的望了她一眼,张临凡又开了口,应该是要问什么问题的,却没能成功问得出来,就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你是想问,我跟惟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吧?”

店门未开,门上的水晶帘也未动,却只听到那挂在门槛上的风铃轻声一响,苌菁仙君人就已经坐到了我的身边,一只手还轻轻的搭了我的肩膀。

很显然,这个人的到来令张临凡非常不悦,只不过,沉稳如他即使是心中再为不快,脸上也绝不会带出一丝一毫,之所以被我发现,也是因为他平缓流淌的气息,刚才有些乱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眼前这对大小男人,年龄加起来恐怖比历史还要长,却在这里明里暗里斗着不满,那副小孩子斗气的样子,委实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

许久未出声的琳儿,这会儿倒是凑了过来,手中的鸡毛掸子也不知何时被挺好回了那个青花瓷瓶中。

“其实吧,不光是临凡!”摸着自己梳得光洁的头发,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苌菁仙君,“我也很好奇的,毕竟,公主认识仙君的时候,我还连个蛇蛋都不算呢!”

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笑了一些,我不自觉的竟然脑补出一些画面来:“呵呵,你这小丫头啊,还真是可爱,不枉我当初收了你!”

倏的自我身边到了琳儿身边去,苌菁仙君一只大手抚摸上了她的额头,竟然还露出感激之色:“我还得感谢你这小丫头,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在,惟儿一定会很寂寞的!”

“咳咳!”张临凡应该是不大爱听的,所以,当这句话一出的时候,他就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怎么着啊,小破孩儿,你还不爱听了?”苌菁仙君可不是什么能九转十八弯心思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才是他的真性情,“想当年,你家仙君与惟儿相遇的时候,别说小琳儿连个蛇蛋也不算,你这小子的也还只是在林子里耍剑的小牛鼻子呢!”

“我?”

这句话肯定是会引起张临凡的好奇的,他理所当然的把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

满上一杯茶站了起来,端进来塞进了苌菁仙君手里,我动了动眉毛,并微微的摇了摇头,密音入心传了过去。

(他亦不是宿阳,你莫要多说!)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多了,他赶紧重新坐回了桌边榻上,一边呼着茶上的热气,一边慢慢的抿了起来,并完全无视张临凡那炯炯的探寻的目光。

“你们若是想知道我与苌菁兄的事,也不难,只不过说来话长得很,只怕你们听到一半就要睡着了!”

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把茶杯凑到鼻下,一股清香便夹杂着一丝百花齐放的味道钻了进来,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置身花海茶原之中。

就在大家都集中精神准备听我讲起当年往事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张临凡的手机铃声大作,他不好意思的起身接听,简单的“嗯嗯”应了几句之后,收了线脸上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琳儿的注意力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而我和苌菁仙君则不同,互递了一个眼神之后,竟然同时掐起了通心诀。

原来,他受一个朋友之托前,要为一支进山考古的队伍保驾护航,虽然他满心的不乐意,一是嫌麻烦,二是怕招惹麻烦,但是那个朋友,对他来说还有些渊缘,恐怕是推脱不得的,所以,有些烦躁不安。

“哎呦,小破孩儿,那蛇团子山啊,我劝你还是少些沾染为妙的!”

苌菁仙君收回了咒法,把杯中茶水喝个精光,他伸展开自己漂亮的手掌,反复的检查自己那根根尖细又漂亮的长指甲。

那个蛇团子山我是没有听说过后,只是知道似乎在山东的边上,不晓得那里能有什么古可以考。

“实在抱歉了,惟儿!”张临凡没有理会苌菁仙君的提点,而是站起了身来,不好意思的对我说了这么一句,“只好下次,再听你的故事了,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简单的道了一句别之后,他就真的起身离开了。

琳儿望着他离开时的小步停顿,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担忧来,嘴上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

“这事儿,你怎么看?”

倒了一杯茶给我,苌菁仙君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似乎是看透了我不会坐视不理一样。

“不如跟着去看看,那个地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有些不一般才是!”

我隐约记得数百年前,这个蛇团子山好像发生过什么似的,但是,似乎久了一些,也似乎不那么重要,所以,记忆非常模糊。

点了点头,苌菁仙君没再说话,而是非常违和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随手拨了个号码。

“我说小破孩儿,走这么急,也不跟你家仙君道个别啊!”

嘴里的茶水险些喷了出去,且不说这个家伙是如何知道张临凡的电话号码,就他现在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口气,我要是张临凡,肯定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然而,他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有苌菁仙君在频频点头,嘴里也是“嗯嗯嗯,好好”的应着。

当电话挂断的时候,我好奇的问道:“你可是用了密音入心,他是不是应答了你要跟着一起去的要求?”

点了点头,他对我倒是没有任何隐瞒,只是用了一种看上去着实不好意思的眼神望着琳儿。

“什么也不用说,只要你陪着我家公主,我是可以在家里看店的!”

琳儿这丫头本就聪明机敏,虽说对任何未知的事都是满怀热情的,却也能在有些时候,做一些令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叹了一口气:“你好生在家里看着,琴的话随便卖卖就好,别到处乱跑,更不要有事没事儿热血上头,现在这世道不比以前那些岁月,人心要险得多,我们都得更小心些!”

要说现在的人,是真的很聪明也很胆大的,只是这心思却不像以前那般纯澈简单,似乎每一个人都戴上了一张面具,把真实的自己掩藏在下面,好不让人看穿自己,活着仿佛一下子变得很辛苦。

头猛然疼了起来,没有一丝先兆,我娥眉一蹙一只素手不自觉的托住了额头,轻轻的反复揉捏着太阳穴。

“老毛病了吧!”

伸手钳住了我的腕子,一股清新又霸气的灵力顺着我的脉门注入了我的身体,顺着经脉灵力快速深入脑中,疼痛登时减轻了。

“又让苌菁兄费心了,可能是日子要近了,所以最近常常会发作!”

掐了掐手指头,算了算日子,我的头是不怎么疼了,心口处却又憋上了一口气,哎,这都多少年了,总是教诲别人要放下心中的执念,自己却非但做不到,反而使执念越发深了起来。

那一年,我才从母后处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惊讶之余也是有些害怕。一个人在山野之间,跑来跑去的摘着奇花异草,对着阳光灿烂的笑着,没有半点戾气,不染半点幽怨。

如今,我的心思空灵,凡事看得淡如云烟,那个整日里活蹦乱跳的少女,也成了人淡如菊的姑娘,样子依旧青春亮丽,心态却如昨日黄花,感觉凋零的都要差不多了。

张临凡,虽然很像他,却终究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宿阳已经不在了,永远也不可能再出现了。

想到这里,眼眶湿了起来,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苌菁仙君伸手接住了它,小心的合在了掌中,邪魅的凤眼温柔一笑:“你的泪水,终是只会为他而落的!”

他的话虽然说得如此戏谑,但还是能从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里,看到一丝丝的苦涩夹杂其中!

第五十六章 鬼斧(二)

跟着张临凡一起去随着那个考古队的我和苌菁仙君,怎么都觉得这支队伍不像什么要考古去的,而是有一种去倒斗的感觉。

而我们三个,一副黑衣黑裤全都是打手的模样,活脱脱是去夹喇嘛的!

脑子里不禁脑补出一些闲暇时间看过的关于盗墓的书,心里想着:这些年了,除了开个器乐店外,就没再干过什么别的营生,这也算是体验生活,原来,这倒斗不是只有书里有,现实生活中,还真是有的!

一行几个人离开了天津市,一路热热闹闹的来到了那个叫作“蛇团子”的山。

站在山脚下,我不禁眉头一皱。这座山真的说不上漂亮,不光是单单的不漂亮,还可以说是有些阴森恐怖的,而且,空气里都透着潮湿和腐朽,总之,我不喜欢这里!

在山脚下包了一整座的农家院,大家全分好房间住了下来。第一天的时候,领队和副队一起上山去考察地形了,让我们这些人都留在山下,直到傍晚,才见他们返回。

“总的来说,这里确实如资料上所说的,有一座不明年代的古墓,墓穴入口就在山腰上的一个山洞里,明天早上,我们就趁着山雾进山去,那样的话就不会此来过多的注意!”说到这里,他展开了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资料,一边没完没了的叨叨着,“好在这里没什么人,更不会有人知道山上有墓,这样的话,那座墓应该还没被破坏,一定很有考察价值!”

实在懒得听他说话,我就取了自己的酒壶,小口小口的啜着。还好琳儿够贴心,出门的时候给我带了这么一壶“百花酿”,要不,指不定是有多无聊呢!

正在我喝着酒,在小院子里转来转去的时候,手中的酒壶突然就被人给抢走了。

“我说这昼小姐,好酒啊!”考古队里的一个大胖子把我的酒壶凑到了鼻子底下,闻了闻之后,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放大镜,对着它是又看又照,“这,这可是康熙年间的官瓷啊!”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一语就道破了壶中玄妙,“少说也得几百年了,你这东西,卖不卖啊?”

“还我!”

微笑着看着他,我伸出了自己漂亮的手,扬了扬眉毛,一副礼貌周道的样子。

本想再跟我多逗一下的胖子,刚刚想转身跳开,却手腕吃疼,酒壶直接脱了手:“哎呦!”并随即一声惨叫。

张临凡轻巧的接住了差一点就掉到地上的酒壶,跟着喝了一口,就递还给了我,也不说话,只是勉强的牵了牵嘴角。

回头望了一眼独自坐在人群里吃饭的苌菁仙君,我没有过多的与他交流,而是重新坐回了桌边,拿起了碗筷,简单的吃着一些饭菜,却有一种食不甘味的感觉。

吃过饭之后,大家都纷纷的回了房间,休息的休息,搓手机的搓手机,总之,那个考古队的人就是各干各的,谁也不骚扰谁。而苌菁仙君,则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去山中打探情况了。

这种安静的夜晚,在城市里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偷偷的出了房间,走到了院子里,一个人坐在那棵几人环抱还要粗上几分的大树上,倚着粗壮的大树杆,想着自己的身世和身份,想着自己以后要走的路,想着曾经的那些经历,想着红尘中翻滚多年,却未曾寻获的那个人,竟然不禁潸然泪下。

每每这个时候,就真的不想甚至有些厌恶背负着这种身份,当年若不是被这个肩负着天下苍生的重责,我肯定会随宿阳而去,绝不会独自一人苟活至今的!

“在想什么?”

身下的树丫子微微一颤,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手中还捏着一张面纸。

“临凡!”伸手接过了面纸,我坐起了身体,轻轻的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呆呆的望着突然就出现在眼前的张临凡。

点了点头,他坐到了我的面前,一条长腿荡在树杈下,表情非常认真的盯着我的脸说道:“我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心中疼痛更胜一番,我的脸上却云淡风轻,慢悠悠的说道:“你呀,这种搭讪的方式,像上世纪几十代的老头子!”

他是不可能见过我的,因为,他是张临凡,再像宿阳也不可能是宿阳,因为,我知道,这世间再不可能有宿阳了!

“不!”

张临凡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向前一伏身子,一双手便撑在了我头的两侧,于是,我们两个就呈现出一个很标准的“树咚”姿势。

这么近的距离望着他的脸,发现不论眉眼还是唇鼻,他与宿阳都是有几分相似,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相似的,然而,不是终是不是的!

伸手拖住了他的下巴,我坏笑着把脸凑近了过去,就要吻上他嘴唇的时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明儿还得早起呢,快休息去吧!”

说完之后,我一把推开了他,跟着便要跳下树去,结果,被他伸手一拉,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直接栽了下去。

就在我以为自己非要摔得很难看的时候,整个人就落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而且,这个人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人,竟然还可以稳稳的站着,连晃也没晃一下。

“怎么还掉下来了!”

苌菁仙君迷魅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人也正低着头,含着笑,风情万种的打量着还窝在他怀中的我。

脸上一红,我赶紧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抬头看了看仍然坐在树上的张临凡,就连头也没回的,飞快的跑回了房间。

这一夜,那张冷俊又有些忧伤的脸,反复出现在梦里,如何都挥之不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这一大行人便进了山,山中湿气很重,雾气也浓得厉害。要不是昨天有人提前探好路来并做了标记,想必这黑乎乎又雾重重的,大家很难这么快就找到准确的位置。

“行啦,这种技术活儿就交给我们,你们三位就在一边等吧!”

抖了抖手又伸了伸腿,领队那位老人露出了一个非常专业的表情。

耸了耸肩膀,张临凡就坐在了一棵树下面,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而苌菁仙君侧坐在了他身边,脸上的表情始终是那么的波澜不惊,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看着这个周围的奇怪氛围,我的后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冒着寒气,总感觉这座山阴气森森并不像普通的山,于是,我绕到树后,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一个垫步拧腰直接飞身上了一树很高很高的树杈子上。

浓雾里似乎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臭气,我左闻闻右闻闻,似乎这味道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让人感觉特别的恶心,从口袋中把出发前琳儿为我准备的青丝草揉好塞进了鼻子里,这才感觉舒服多了。

正在我思考不出这味道的来源时,脚下的树杈子一沉,很明显是有人站在了我的身后。

“张临凡,你是不是能别总一声不响的就出现在我身后啊?”

本以为来的人会是张临凡,可是,当我回过头去却不见一人,这回沉一下的不是树杈子了,而是我的心:这山中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双手掐指我把一团灵力聚在手中,做好全身都防备能随时进攻的样子。心里不明白,毕竟我是女娲后人,一般的鬼怪妖物,特别是想要祸害人的那种,见到我都会避让三分,绝不敢如此轻易靠近我的。

继续掐着咒诀,我仍旧是紧张万分的盯着空空如也的四周,忽然,几道散发着黑气的透明黑色弦线自我脸侧“嗖”的一声飞了过去,跟着就是什么被死死的钉在了我身后的树干上,而苌菁仙君也出现在我面前,一只手紧紧揽着我的腰身,一只手抱着那把通身流淌黑气的鬼斧琴。

见我安全之后,他迅速的闪身上前,尖细修长的指甲直直掐入了那个刚才被他钉在树干上的东西。

“连她也敢动,找死!”

“失,失魂?”

看着那个似有似无的人形,我着实吃了一惊,这个地方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难不成这里养尸地,或者曾经有过万人坑么?

五指一合,指甲尖黑光一闪,那个失魂便消失于天地之间,再也不复存在了。

收回了琴弦,收回了琴,苌菁仙君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我的腰上搂着,脸上竟然也是一红,有些慌忙的放开了手。

“多谢苌菁兄!”

为了化解尴尬,我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脸上带着宽慰的笑容。

虽然他是最近才又出现在我身边的,但是,我心里却明白得很,这些年来,他始终都在我的左右,并没有一刻真正离开过,却又不会打扰到我宁静的生活。

直到张临凡的出现,他才再次现身,看上去极不友善,实则是怕我再度因为这个人而受伤。

我们大家都明白的事,苌菁仙君自然也是明白的,但是,他可以算尽天下事,又不能妄言天机,这种他与生俱来的能力,或许,才真是这世上最惨的拥有!

第五十七章 鬼斧(三)

跳下树来的时候,张临凡已经候在树下了,见到我落下来,便迎上前来。

苌菁仙君随我跳下了树,一看他正向我走来,就直接横在了我们中间,凤眼一挑淡淡的说道:“小破孩儿,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一看到他,张临凡就停了下来,脸上一如既往的冰块镇面的样子,眼神犀利的翻了他一眼,指了指身后的考古队。

“墓开了!”

简单的吐出了这三个字之后,他就头也不回的直接走到了已经打开的墓口,一纵身便跳了下去。

拍了拍我的肩膀,苌菁仙君指了指那些一个一个下到墓里的考古队员,跟着也拉着我一起下到了墓里。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墓穴,里面不像一般的墓穴甬道那么规整光滑,显得非常粗糙,也没有那种老旧沉冢的年代腐朽的味道。

越往里走,感觉越是不对劲,几乎所有的人都捏住了鼻子,手电光柱四下里照着,想必那些来考古的人,也都觉察出不对劲了。

脑子里分析着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般的老坟冢,才踏进来就会觉得气氛混沌,其中的味道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股一股的动物腥臭,而是应该有一种经历了岁月的积淀,一切风化蚀腐的!

走在最前面的张临凡突然一扬手,让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柄细如行云流水且寒光闪闪的长剑。

只见那柄剑通体银亮,似有寒光萦萦绕绕,只是这寒光却有些不同,不像平素里想的那样,一定是叫人看了就会全身生起莫名其妙的冷意,而是给人一种太阳的谦柔,银中掺点着橙色,非但让人觉得彻骨生寒,反而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问世间能发出此种气息的剑,便只有那束阳剑一把而已。束阳剑的主人,如今却竟然换了旁的人!

盯着束阳剑,我的眼睛在这黑暗的环境中,又疼了起来,像是有什么灼烧焚了进来一般,疼痛难挡到必须抬起手来轻轻的揉按,才能得以缓解。

“那可是束阳剑吧!”

苌菁仙君自然是注意到我的样子,弯身凑到了我的耳朵,小声的说道。

没有回答,我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目光仍旧死死的盯在那柄剑上。

拉住了我的手,从考古队尾直接挤到了张临凡身边,他不满且略带戏谑的问道:“小破孩儿,你要是怕了,那就让你家仙君走前面,你去垫后如何啊?”

他们两个一向是话不对谈,虽说他总是在挑衅的,但张临凡却一向不理他。

“这里实在是不对劲!”考古队的领队双手抱了抱胳膊,跟着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比起甬道来说,这里更像山洞!”

副领队似乎听到了一点希望的光,赶紧随声附和着:“是啊,而且越来越冷了,咱们要不回去吧!”

听到他这么一说,队伍里有很多年轻的队员全都不满了起来,一时间,主张继续前进与闹着打道回府的两派人叽叽喳喳吵得个不可开交。

“都别吵了!”

听得我耳朵都累死了,于是,我淡淡的开了口,感觉声音不大,却灌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且直接透过耳窝钻进他们的大脑,好叫他们集体收声。

瞬间,这沸沸扬扬的山洞中没有了声音,安静得似乎只能听到每个人都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隐隐可见的心跳声。

“我没有别的意思!”缓缓的转过身去面向队伍,我仍旧语气淡淡的,脸上不带任何波澜,“这个山洞不对劲,这座山也是不对劲的,如若你们非要继续前进,我也不拦着,但,我的建议则是咱们到此为止,因为前面肯定不会是你们想像中的那种有什么考古价值的古墓!”

这话换来的第一响应人,便是苌菁仙君。

“没错,这里不对劲的地方太多,我觉得咱们应该就此打住,回去才是上策!”

虽然说他也在现代混迹多年,这说话里有些古风古韵的感觉,仿佛仍旧有些改不了。

那些本来还顽固的前进派,这会好像有些微微动摇,也在小声的窃窃私语着,应该也是兴起了返回之意。

“来都来了,不能这么说走就走!”副领队突然开了腔,声音大到整个山洞都有了嘤嘤的回音,“就算不是古墓,这里也有可以探索的价值,所以,我们一定要走到里面去看看!”

他的建议非常重要,因为他是副领队,这支队伍里的二把手!

此情此景,又是陷入了焦灼。

“那这样吧!”领队那个戴着眼镜的小老头,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咱们再往前走10分钟,如果还是这样黑漆麻乌的山洞,那咱们就原路返回!”

想来,这也算目前这种纠结里最好的方法,所以大家就一致认同,并云集响应。

“还是......”

我还是非常担心的,因为从空气中,我不仅闻到了不属于人世间的味道,还有一丝丝不祥隐在其中。

“有我呢!”

苌菁仙君打断了我想说的话,只用了短短的三个字,却让我感觉无比安心和踏实,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张临凡也走了过来,只是,没有发出一言,抬起手来用力的握了握我的肩膀,并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只这一握和这一个眼睛,我竟恍惚中又生了错觉,瞬间以为,他其实还在!

一路护着这一行人,我们三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走着走着,我们突然就到了一个特别空旷的地方,所有的手电都在“叭叭”的闪烁着,黑漆漆的四周时不时的竟然传来阵阵婴儿般的啼哭声。

“怎么会有小孩儿?”

那个一脸老干部模样的副领队,说好听点儿呢?是个天真无邪的人,说难听点儿,就是脑子有点儿缺,说着话,竟然就寻着那个声音冲了过去。

不用脑子去想也能明白,我们现在在地底下,这大地底下的,连个活人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婴儿呢?

张临凡提剑便追,回头对我说了一句:“留在原地!”

望着他远奔的背影,我的心竟然生生抽痛了一下,就似当年场景又再出现在眼前。

“对吧,这里有我!”

苌菁仙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轻的推了一把,他偷偷施了个咒护住了身后的人。

什么也没有说,我跟着自腰间抽出了随身长软剑,跟在了张临凡的身后,向副领队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们还没有追到他们,就看到一个白色的长长的影子向着副领队冲了过去,他被吓得一个劲儿的哇哇怪叫着,折返方向往回跑。

才看清那个身影,我心中暗骂了一句:不好!

就一扬长软剑甩过去,死死的缠上了那条白色的影子,跟着双脚点地腾空,漂亮的飞身跃过了落于它的身后,用力的向回一拉。

谁料想,这物看似奇怪也就罢了,力气也是出了奇的大,差一点就把我连人带剑拽倒在地上。于是,我用力的站稳脚步,又是双脚一用力,几步跳上去,一个铁膝直顶在这物的头上,两条手臂外加另一条腿就狠狠锁住了它细长到吓人的脖子上。

“张临凡,快来!”

其实根本也不用我喊,张临凡已然出现在我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是手起剑落,那物的一颗头颅就被整齐的切了下来,滚落到了一边。

“没事吧?”

回头望了一眼有些呆若木鸡的副领队,我把长软剑收回腰际,幽幽的问了这么一句。

“放心吧!”张临凡走了过去,把他扶起来,打量了一番之后,回答道,“他没事儿!”

把副领队交给了走过来的队员们,他慢慢的走到了那个已经没有头颅的尸体前面,用脚踢了踢,应该是在研究是个什么东西来的。

苌菁仙君又凑了过来,举着一个手电筒,对那个尸体照了照,媚眼一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东西,应该叫影蛟,洞内有兽焉,颈长而擅奔,逢生物近,喜逐而碎食,守蛟而生以喂蛟!”

我没有多加为难张临凡,而是直接把知道的告诉了他。

“听见没有,小破孩儿,你这知识面儿可窄得很啊!”

苌菁仙君见我解释过了,就没有再赘述什么,而是走过去轻轻的搂住了张临凡的肩膀,满眼满脸满口气的调笑着。

但凡有影蛟出没的地方,必定会有蛟龙在附近,那这里会不会也有呢?

就在我正在思考的时候,离我们三个很远的那些队员,齐齐指着我们,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惧神色,就像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

“你们怎么了啊?”

苌菁仙君放开了张临凡,一脸不悦的盯着这些奇怪的人,露出了一副时常挂在他脸上的,蔑视凡人众生的表情。

“你,你,你们!”考古队领队颤抖着声音,整个人都像筛糠一般,“你,你们身后!”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们三个才感身后异样,转过身去一看,方知大事不妙!

第五十八章 鬼斧(四)

一大群影蛟已经杀到了我们的背后,少说的话,也要有十来几只。

长长的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口气,我左手一扣,密音入心传给了苌菁仙君:苌菁兄,咱们是打呢?还是走?

转过头来望着我,他使了使眼色挑了挑身后的人群,无奈的回复:那自然是走的,这些凡人在此,我们怎么能打呢?

我们三个人这一点倒是真的很默契,一起急急转身,跟着放开脚步就往回跑,一边跑张临凡还用专业手势告诉那些考古队的人一起跑。

可是,就在我们才集体开跑的时候,这个黑漆漆的整个空间开始颤动了起来,跟着地动山摇,随之而来的还有“轰隆隆”的吼声。声音之大震耳欲聋,摇晃之烈直叫我们停了下来,这样的情况下,根本连身形都稳不住,更别说跑了。

眼看着那些速度极快的影蛟就要追上来的时候,突然一只巨大的黑色爪子一把拍住了其中几只,跟着拖了回去,黑暗中隐约可以听到咀嚼骨骼的“咔咔”声。登时,那些影蛟开始四下奔逃,却无一幸免的几只几只的被那只巨爪拍住拖进黑暗里。

“大家都别动!”我是认得这种巨大爪子的,所以立刻作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千万都别动!”

那支考古队的人倒是都很听话,乖乖的停在了原地,别说动一动,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巨兽行走的声音传了过来,跟着我们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全身漆黑的类似于西方的龙兽。现在我总算弄明白了,我们竟然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一个伏龙洞,而这只黑龙我也曾见过,正是当年因触犯天条而被困在这里等待再次飞升的黑色蛟龙。

苌菁仙君的额角也渗出了汗水,毕竟,龙乃神兽也,其未可知。于是,他合手掐诀跟着偷偷放倒了一支考古队。

“苌菁兄,你隐了去,把那些凡人移出洞外,我和临凡断后,你可明白!”

眼时下,有能力瞬间把那么多人转移到安全地带的人,就只有他一个,所以,我挡到了他面前,指了指身后的人。

若是旁的什么人,肯定要以为他会像言情剧里的桥段一般,一边苦情着脸一边跟我大声喊着他不走,要死死在一起!然,他不是那些恶心的男主角,他是苌菁仙君,上古神器鬼斧琴。所以,只是微微侧目一下,连话也没有多说,直接黑气一闪,就连同那整支考古队一起凭空的消失了。

知道有他,我的子民便可全身而退,心里多少踏实了下来,于是,转过身来,面对着张临凡。

“你,有没有做过恶事,其中包括那些掳掠豪夺,偷拐抢骗,杀人放火的那种!”

听到这句话,张临凡的头低垂了下去,似乎是在努力的思考,好久之后,才重新抬起头来,望着我的眼神里竟然装满了迷惑,这是什么答案?是做过,还是没做过?亦或者做得太多想不起来了?

我们在这边打犹豫的片刻,那黑龙便凑了过来,话说,它的一个脑袋都要比我人还要大上不知道多少,一只眼珠比我的头还要大上几圈,只是,在我身边转了好半天,它却都不敢靠近,想必是知道我的身份,有所忌惮吧!

然而,它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张临凡的身上,围着他转了几圈之后,便眦着满口的龙牙停在了他面前。

龙,乃上天神物,因触犯天条而被贬落凡间,在困龙洞中泅渡经年,需渡化九百九十九个做过十恶的人才能再次升天列回仙班,但是,张临凡是做过什么无十恶不赦的事,会叫它如此垂涎?

“临凡!”我扣掐左手无名指,一个密音入心传到了张临凡的心中,“等一下,我数到三,你就拼命的往外跑,不用管我,也别回头,更不能停下来,可懂么?”

虽然说,黑龙只食恶人,但,以我对张临凡的了解,纵是有过,也定事出有因,所以,无论如何,若是它敢碰他一下,那我是必定会出手的。

张临凡虽不如苌菁仙君那般爽快的应了我的要求,却也沉思片刻后,用力的点下了头。

一,二,三!

当“三”字自我心中传入他的心中之后,张临凡一个箭步便向山洞外奔去。

那黑龙哪里肯放过到口的美食,怒吼一声追了上来,可是没追几步,便被身上的锁龙链扯得生疼,而不得不停下脚步。然而,它却并没有放心,而是用力的一边吼叫着一边猛拍地面。

大地颤抖着石块从四周纷纷掉落下来,大大小小的砸在了我们身上,但,却没能阻止住我们奔跑的脚步。

眼看着就要到了洞口,一块巨石却脱落而下!

若是以现在这样的速度,张临凡是万万出不去的,于是,我蜓步轻点,回过手去想要抓住他,却不想,被他一脚踢在了背上,直接被踹出了山洞,跟着巨石落下,山洞口被完全封死了!

“张临凡!”

我转过头去往回冲,无奈巨石已然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了。

“张临凡,张临凡!”

大喊着他的名字,很想听到他能有丝丝的回应,可是却什么也没有。

刚才被他喝出来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他被掉落下来的碎石砸倒在地,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

眼泪突然模糊了视线,这种锥心之痛亦如当年一般,多年保持的优雅和淡漠,此时正一点一点的被怒火和焦灼而湮灭着。

“宿阳,宿阳!”

当年那场漫天的火光历历在眼前,宿阳那张决绝又饱含爱意的脸,与刚才被石块压倒的张临凡最后的目光是如此的重叠。

“惟儿!”感觉肩膀一温柔,我身子便软了下来,苌菁仙君小心的把我搂进了怀里,坐到地上,跟着双手掐起了素心诀,环住我的太阳穴处,“可好些了么?”

点了点头,心思总算是沉了下来,从身上锦袋中掏出一瓶百草霜递给他,我又重新站了起来:“苌菁兄,你且留在这里替他们上药,我去把他救回来!”

手被死死的拉住了,苌菁仙君并没有抬起头来,另一只手死死的攥着那个青色的小瓷瓶,不说话也不放手。

“苌菁兄,你懂我的!”

没有挣扎,我只是突然全身散发出粉蓝带金的光芒,一双瞳仁也瞬间变成了红色,一头本来乌黑油亮的头发,也变成了恐怖的血红。

站起身来,定定的望着我,他的眼睛里复杂翻涌如云海变化,一向玩世不恭的样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碎的美。

我没有说话,仍旧用一种淡漠又坚毅的眼神回望着他。

最终,他还是放开了手,低垂着头握着药瓶去看护受了伤且仍在昏迷的考古队员,还是没有多说一个字。

深吸了一口气,我走到了封住山洞的巨石前,右手聚起一团气来一巴掌拍在了上面,却不见其有任何动静,心中焦急更盛,低吼一声:“开!”跟着一团更大的气流自我体内涌上来汇于掌中,再轰到了巨石上。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巨石四分五裂的迸碎开来。

苌菁仙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头也没回的对我道了一句:“多加小心!”

他是有些生我的气的,却仍旧掐出一个金钟咒屏障在了我身上。

点了点头,自腿上的刀鞘中抽出了之前琳儿让我防身的屠龙匕提在手中,我心里暗想着:黑龙啊黑龙,今天遇到了我,也算是倒霉了!

“张临凡,你给我撑住!”

冲进山洞与起说是跑,不如说是用飞的。因为这一路下来,耳朵里始终充斥黑龙有些兴奋的声音,而张临凡的气息已经变得很是微弱了,但,还好,总算可以感觉到!

再次踏进了困龙洞,我的周身上下腾起了杀气。

“吼?”

黑龙本来在用巨大的爪子摆弄着已经一动不动的张临凡,突然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一般的步步后退,嘴里竟然还发出像犯了错的狗儿对着主人讨饶时的“呜呜”声。

“张临凡,还活着么?”

几步跑了过去,我迅速弯身扶起了张临凡。

吃力的点了点头,他才一张嘴想要说话,嘴角便溢出了浓浓的血线。

右手掐起灵力在绕着他走了一圈,我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别说话,你的肋骨断了三根,伤了一侧肺叶,左腿也粉碎性骨折了,现在这里我医不了你!”

说到这里,我俯过头去,轻轻的吻住了他的嘴唇,灵力便从我的嘴里直接过进了他的身体里。

“呜!”

他也是修仙之人,自知如此救人,是在大大耗损我自身的精元,若不是此时他的身体没有力气躲闪,定是早就把我推开了的。

感觉他有了些气力,我才放开了他,虽说有些气喘,但我千年的修为可不是修在别处的,且我身为女娲后人本就是以救人为己任的。

把他扶好坐在一边,我脸上的表情的冷了下来,转身步步逼向了一直蹲坐在一边的黑龙!

第五十九章 鬼斧(五)

望着我离自己越来越近,黑龙开始一点一点的向后退着身体,头也压得低低的,嘴里还发出了一些“呜呜咽咽”,像极了讨饶的声音。

手中提转着屠龙匕,任其在掌中隐隐的微微的颤抖着发出悲鸣之声,似乎是在为他讲情一般。

“我本无意伤你!”一字一顿的,我吐出这几个字来,“但,今日里,不管他张临凡曾经做过何等恶事,都不能构成你伤人的理由!”越说我的声音便越发冷了起来,且伴随着严厉,“我以女娲后人的身份,代替天界对你小惩大戒!”

吐出这句话,我双脚一点,双臂微打开,一步窜上龙头,只感觉它全身一紧,却愣是不敢动弹一下。跟着就是手起匕落,一只龙角生生被我整齐切了下来,保持不动的姿势,黑龙从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声,就像在低低的哭泣。

“断你一角,让你记住你乃犯诫天龙,不得随意伤人性命!”

又是左手微扬,匕首便又斩断了它一根无风自飘的龙须来,它便又是一声低泣。

“折你一须,要你记住,一世为仙终身不得肆意!”

最后我把屠龙匕转进右手,左手用力拍打在它的背上,跟着徒走一剥,一片巨大的龙鳞便生生被我扒了下来。

这下许是它吃了疼,全身颤抖更猛,却还尽量保持不敢有大的动作,像是生怕摔到了我似的。

“拨你一鳞,是要提醒你的责任守护世人,不得做恶为祸!”

自它身上跳落下来,我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块方绸,将那三样东西都包裹好。回头看到耷拉着大脑袋缩在一边的黑龙,正在用一种哀哀怨怨的小眼神幽幽的盯着我看,大气也不敢哼一声的样子,可怜至极叫我心生怜悯。

放下包裹,我走了过去,伸手按在了它硕大的额头上:“你有错当罚,见你这般受罪,我也实在不忍!”说着说着,我随手把腕处割开,鲜血马上涌了出来,扬起了手腕,我把那些血尽数滴在了它的头上,瞬间便叫刚才还在流血的地方愈合了起来,“我以女娲之血治好你的伤,助你早日再生出龙角,长出龙须,钻出龙鳞,早日回归天界!”

黑龙竟然从那比我头还要大上几分的眼睛里涌出了泪珠来,跟着就像一只大狗一样,在我身上轻轻的蹭了蹭,样子简直是可爱翻了!

温柔的拍了拍它的大鼻子,我温柔的沉声道:“万万不可再度作恶了,要不然,下次可真是要取你性命的!”

它极赋灵性的点着大头,望着我的眼神里再无了之前的戾气。

“既然你这么乖,那我再送你一样礼物!”再度跳上它的背,我重新扬起了匕首,直直砍向了锁住它龙骨的锁龙链,只听清脆的一声“咣啷”,锁链应声而碎,化成一片金色光粉,“这样再不会疼了,但,你要护这山上山下周全!”

一股轻松的吼叫之后,黑龙也算是应了我的要求,乖乖的退回了困龙洞里,听着渐行渐远的声音,想必它一定很开心。

趁着手腕上的血还没有干涸,我赶紧转身跑回了张临凡身边,把还在淌着血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来!”

本能的把头歪向了一边,张临凡根本不肯把嘴巴移过来半分半毫。

“你以血助人,伤身不说,还大损元气!”

“你快别废话了!”把手腕的伤处直接塞进了他嘴里,“我不光要把你活着带出去,还要治好你!”

轻轻的吸了几口之后,他便咬死了牙关不肯再张开嘴。罢了,这些便已经足够他撑回山下农家院了,所以,我也没有再多耽搁时间,拖起他就向山洞外走。

我虽为神女,但此时背着从黑龙身上取的几样东西,又拖着他,再加上我刚才流了那么多血,又消耗了不少灵力,这一路走来是越发的吃力了,只好连拖带拉边背带拖的,终是让我看到了洞口。

“苌菁,苌菁兄,快来,快来帮我!”

吃力的喊出了这句话,我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了。

考古队的人也已经醒得七七八八了,一见我们出来,便一股脑儿的拥了上来。

“当心啊,你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小东西!”

苌菁仙君自然是先进了洞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抱进怀里。

领队和副领队也跟着他跑了进来,一见张临凡还在地上躺着,紧跟着围上去,关切的问道:“张先生,怎么样,怎么样,伤了哪里啦?”

“没事!”

淡淡的回应了他们一句,张临凡的目光始终望着被苌菁仙君抱在怀里的我。他也算是个奇人了,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材料构成的,这么重的伤,换做一般人早就疼得不知道会昏死多少次了,而他,竟然从头到尾,连眉头都硬是没皱一下。

“你们小心,他肋骨断了三根伤了肺,不能背,用担架抬他,还要小心他的左腿,粉碎性骨折!”

窝在苌菁仙君怀里,我全身上下都被他的气笼罩着,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人却舒服了很多。为了不让他们再伤着张临凡,我赶紧嘱咐道。

“放心吧,昼小姐,我们一定会小心的!”

那些人毕竟是我们救的,而且,苌菁仙君又消除了刚才他们的记忆,只帮他们构建了一个山体坍塌的假记忆植了进去。

抱着我走到抬着张临凡的考古队后面,苌菁仙君抱着我的动作轻柔,如同怀中抱着个初生未世的婴孩儿一般。

一路走着,他一路低着头看着我,心事重重,眼神复杂又关切,有一股气始终游走在我的经脉里。

“苌菁兄莫要担心,这些血不是我的,是刚才那只黑龙,那包里是它身上的东西,张临凡伤得不轻,得需要些特殊方法才能治好!”

说完之后,我轻轻的咳嗽了几下!毕竟刚才那是打龙啊,就算糨没有反抗,但,用修为真元加上血去救命,那样的损耗要比真的跟龙动起手来大得多。

没有说话,他只是不再看我了,目光直直的盯着前面躺在担架上仍旧面无表情的张临凡,稳稳的一步一步抱着我往山下走去。

大概走了20多分钟,我们就返回了山下住宿的地方——

把所有的人都轰去休息,并施了入梦咒之后,苌菁仙君在我的房间里布下了法阵,免得有个意外被旁的人发现,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谢谢苌菁兄!”

看着早已准备好的一大锅开水,还有那个绣着花的包包,我翻身下了床,对着苌菁仙君浅浅的笑着。

最是见不得我辛苦,他伸手扶住了我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心疼的抚摸着我的额头。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我仿佛从那双邪魅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丝水气。

“还是我还撑着他吧,你多休息一下!”

“不行,他的伤太重,再耽误不得了!”

虽说很感激他处处为自己着想,可是我心里也最清楚,要是没有我的真气和血,张临凡恐怕早已魂游天外了。

放开了我的手,苌菁仙君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一只左手托住了漂亮的额头,似是无奈,又似是埋怨的望着我,不再说话了,而是随手一扬,化出了那柄流淌黑气神秘无比的鬼斧琴,双手一掬便淙淙的弹起了悠悠转转的调调来。

掩住嘴巴笑了笑,我便没再理会他,只是走到张临凡的床边,见他正用一种何其悲壮的眼神盯着我。

右手流出粉蓝带金的光团,温柔的扶在了他的胸口处,我微笑着说道:“别担心,我能治好你的!”

“可会伤你,可会么?”

原是他不曾担心我能否救了他的命,而是担心我是否会受到伤害。

摇了摇头,其实,或许是会伤了我的!

之前尚未恢复过来,现在又要催动巨大的真气,肯定会让本就有些虚耗过度的身体更加的吃不消,但是,我心中此刻就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治好他!

用剪刀剪开了他的衣服,我突然发现在他的心口窝处,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阳”字,粉中透红,红中还隐隐泛着一点黑,颜色极其特别,且这个字也极其特别。

“你这纹身?”

正当我想要多加询问的时候,那字竟然又消失了。

“什么?”

我的欲言又止引来了张临凡的好奇,于是,他虚弱着又有些涨红着脸,发起了问来。

摇了摇头,脑海中不停的在思考着:他既是张临凡,那为何心口处的纹身竟会是“阳”字,而且若是这“阳”字也就罢了,又为何时隐时现呢?

用力的甩了甩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我眼神一冷眉毛一挑,左手便直接插入了他的身体,握住一根已经断掉的肋骨,迅速注入灵力,将其准确又迅速的接好。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张临凡早已大汗淋漓,却只是眉头一皱,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琴音突然发生了变化,从刚才的悠悠转转,变成了一种扬扬洒洒。

听闻此音,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而我一直紧繃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回头望向苌菁仙君,发现他也正望着我,目光温柔温暖,给我的感觉如沐春风!

第六十章 鬼斧(六)

精神不再紧繃,手里的动作也不能停下来。于是,我没有半点迟疑的一根接着一根的把张临凡断掉的肋骨接好,动作一气呵成。

“腿的话,会更疼,你忍一忍吧!”

重新拿起剪刀剪开他左腿的裤管,放下之后,手中聚起比之前更多的气,望着他因为粉碎性骨折的左腿大感心疼。骨头碎成这样,若要不留下后遗症,那便需要重组,但这过程之痛苦,只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没事!”

张临凡见我迟迟不动手,便颤抖着开了口,刚才的疼此时在他的脸上,已经消失殆尽了。

点了点头,我重新打起了精神,跟着左手擎起那团汇聚已久的精气,“嗬!”的一声将气灌了上去。

只见他已经有些扭曲变形的小腿上赫然结起了一张闪着金色光芒的网状物,所有的经络就似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如藤蔓攀架一样,在他的整个小腿上游走着,就像电影特效里的生命摇篮的重组镜头一样,一点一点的缓缓修复着那条差一点就面目全非的腿。

随着张临凡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的左腿慢慢的恢复着,又过了几分钟,便如最初一般完好无损了。

把被子替他盖好之后,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一支雕刻着诡异图案的瓮,把从黑龙身上取来的三样东西一股脑的倒了进去,跟着再次提起屠龙匕。

琴音戛然而止,我举着匕首的手也被苌菁仙君握住了腕子。

“有这些东西便可以了,你这还要放血做什么?”

这句话立即引来了张临凡的警惕,他拼命挣扎着坐了起来,似乎马上就要跳下床来了。

被握住的是左手,于是,我右手掐起一个定身诀随手一挥,就将他定住了身形。

“你给我躺下!”

说完之后,我完全不理他脸上的嗔怪表情,轻轻的把他已经坐直的身子放躺下去。

回过头来,用力的想要抽回自己的左手,但是,苌菁仙君握得死死的,眼神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让步之意。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对他摇了摇头,道:“苌菁兄美意,我自是知晓,但,即便张临凡不是一般常人,却也不能乱吃仙药,若没有我的女娲之血,非但不能救他性命,怕是直接就把他吃死了,这些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可是......”

苌菁仙君仍然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似乎还有些话要反驳,却在碰上我眼眶中的泪光时,没有说得出来,回头又看了看躺在床上还在奄奄一息的张临凡,终于还是放开了我的手,“那,我不管了!”

嘴上说是不管,但他却回到了鬼斧琴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双手一掬便又是淙淙的弹起了琴来,一曲《卿君心》弹得凄凄婉婉,一股有些哀伤的力量流淌在整个房间中。

心中暗道一声“谢谢”之后,我又再次把之前才合在一起的手腕切开,让血不停的流进那个瓮中。其实,伤上加伤,真的很疼!

估摸着差不多够量了,我从桌上抓过之前放在那里的碧色瓷瓶,装里面的药膏取出一点匀在伤口处。

手上还是沾了一些血的,只是现在却够不了这么多!随便甩了一下之后,我双手一挥便举出两道火墙,直接把瓮罐顶在了半空开始煎制。这火是不会烧了房间的,因为它是我女娲一族所传承下来的灵火,也可称为天光之火,正是先祖女娲神女用来炼制补天神石的火!

龙血夹杂着我的血液,照常理会是血腥气浓重到叫人待不下去,然而,现在房间里飘着的尽是奇妙又迷人的香气。

感觉药差不多可以了,我双手一收,道:“落!”瓮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上,瓮口微微冒着些白烟。从包里取出那只闪着七彩流光的大贝壳,我连忙将药尽数倒了进去,动作非常快不是因为敏捷,而是因为我在体力完全耗光之前,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

琴音又再一次停止,苌菁仙君闪身到了近前,伸手把贝壳碗接了过去,径自走到了张临凡的跟前,扶起他来口中念叨着:“这味道好像漫山遍野的花草气味!”

张临凡也对着碗口吸了吸鼻子,默默的说道:“我闻到一股松树的味道!”

“先喝了再说吧!”看着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一些没用的话,我有气无力的叹道,“你们也都知道我煎的是什么,龙角代表着欲望,龙须代表着贪婪,龙鳞代表着怒气,也就是所谓的‘贪嗔痴’,再加上我的女娲之血,倒是可以肯定,苌菁兄和临凡,都还真是心思单纯善良的人!”

我是闻不出任何味道的,这千年的经历,看罢了世间百态,似乎心也变得麻木了。

喂张临凡把药服下之后,苌菁仙君才想说些什么,却一回头的工夫直接扔下了贝壳碗,身影一闪便冲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把我搂进了怀里。

“多谢,苌菁兄!”

已是完全没有力气了,软在他怀里,望着从他眼倒映出来的自己,一张脸惨白如纸,两片嘴唇连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恍恍惚惚中,我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坐在一株高大的松树上,望着远方艳红如血的太阳,思考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树下传来阵阵“啸啸”声,应是有人把剑舞得虎虎生风猎猎作响。低头向下望去,竟是一个翩翩少年,身着紫蓝长袍,头系琉金冠,正把手中一柄细长的流淌着温暖气息的长剑舞得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这个少年,不正是初遇时的宿阳,那我,现在是在梦里么?

纵身跳下树来,我缓缓落在他的身边,望着那张熟悉却有些稚气未脱的脸,眼眶便胀胀的疼了起来,眼泪也像止不住的断线珠子,成串成串的淌了下来。

“宿阳!”

轻轻的唤了他一句,这么多年,纵是做梦,至少能再见到他,便是此生大幸了。然,他却并没有回应,继续挥舞着手中的束阳剑,挽出一个又一个好看剑花。

对啊,许是这本就是一场梦,他又怎的会看见自己呢?

回望着青山绿水,回忆着草长莺飞,岁月仿佛不是一天一天而过,而更像是撕扯日历一般,一篇一篇一页一页,无论你认真阅读与否,它终是过去了,且再也回来不来了。

多想一直停留在梦里,哪怕只是这样日日里陪着年少的他一起练剑修仙,哪怕是他压根也看不到我,全都无所谓,至少,我是陪在他身边的,我可以日日里都见得到他。相思何苦,熬制成汤,既饮下去,便再无解药可医,只得生生世世受这思恋之痛,往往复复!

......

“小姐,小姐,你可好些了么?”

是琳儿的声音,听上去焦急中又满带了哭腔。是谁惹了她这般伤心,若是让我知道,定要教训一下他的!

这琴音如此熟悉,干净清澈又神秘异常,乍一听来,曲调平缓温和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细细品味却能不难发现,其中还有夹杂着局促不安,有些地方甚至弹错了音,有些可爱又有些可笑。

努力的睁开了眼睛,迎面见到的便是琳儿一张哭花了的小脸,那眼泪一滴滴的掉了下来,胡乱的砸在我的被子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痕印。

“琳儿啊!”迅速坐起身来,我淘气的扯了扯一侧的嘴角,浅浅的笑道,“哎呦我的妈呀,你可不要把鼻涕都掉在我的脸上了!”说完之后,还顺便露出一脸的嫌弃表情。

没有如我所想那般,她会跳起来跟我一边吵吵一边掐闹着。

琳儿先是一愣,跟着一双嘴角下撇,慢慢咧开了双唇,跟着就是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并扑坐在床上,狠狠的抱住了我,一个劲儿的猛哭了起来。

“傻丫头,我这不是没事么,哭成这样莫不是盼我早点归西不成?”

打趣的拍扫着她疲弱的脊背,我的语调略带了些调侃。

“把这个喝了,琳儿可是准备好几天的!”

张临凡手中托着一只细瓷花碗走了出来,神采奕奕气色也非常好,眼神跟琳儿一样,透着一丝焦虑又透着一丝关切,隐隐中仿佛还有些愧疚。

接过那只碗,还未喝就闻到了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于是,我一扬头整只大碗便很快见了底。

苌菁仙君也不再弹琴,坐到我床边,鬼斧琴在手中一转,就化成了一把流淌黑气的梳子,轻轻的拢上了我的青丝。

“睡了这些日子,你可梦到了什么?”

用眼睛扫了一眼张临凡,才想开口,却猛然发现苌菁仙君持梳子的手上遍布伤痕,指尖处竟是有些血肉模糊之后结出的痂,仔细一看不仅如此,有些旧痂本应愈合却又添了新的,还有一些正在微微的渗出血来。

“苌菁兄,你这手是怎么了?”

我这话一出口,他便想急急的把手收回去,然而,我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握着的却不是他略显冰冷的皮肤,而是一层厚实的纱布,翻腕一看上面竟也渗着斑斑点点,刺眼生痛的鲜红!

第六十一章 龙劫(一)

为了不让我仙根受损,苌菁仙君拼尽全力,手指上的伤便是日日夜夜不停抚弦造成的。鬼斧琴不似凡琴那般只需拨弄便可发出音响,还需催动大量灵力才可流淌出美妙的音乐,而且,不同曲子的作用也不尽相同。

我沉睡这几日里,他不停轮番弹奏仙曲,以至手指尽伤也不肯停下来,旧伤添新伤,连日来便在我店是将养着,闭关起来几日不曾见。

“琳儿!”

摆弄着手中的计算器,我喝了一口百花酿,思索着。

“什么啊?”

琳儿正在扫地,听我叫她,便赶紧停下了手里活儿,连窜带跳的到了我近前。

“那日的醍醐汤里,可是有苌菁兄的血么?”

其实那天我就已经喝出来了,只不过,当时身子尚虚弱,再加上不想点破这层纸,就没有即时发问。

点了点头,琳儿又继续去扫地了,最近,她的话也很少,特别是每每当我问及我昏迷时是否说过什么的时候,她都会避而不答。

继续摆弄着计算器,我脑海中始终浮现着苌菁仙君那满布伤痕血迹斑斑的纤纤十指,还有那断得参差不齐的尖细漂亮的指甲,心头就又涌起了浓浓酸楚。

看来,有些地方纵是我再不愿意涉足,却还是需要走一趟的!

这一趟三人行,本不想叫上张临凡的,只不过,正好赶在我们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造访,然后就执意非要跟来,没办法,带着他也好,至少多了一个可以说话儿的人,听着琳儿一路上有一句无一句的挤兑着他,连我的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

夜沉似海,天上星星在一闪一闪亮晶晶,月牙如钩,点缀着墨蓝色的夜空,就如一副美丽的丝绒烫画,美不胜收。

眼前的瀑布发着哗拉拉的响声,飞溅而起的水雾映着月光,一片白银银的气缭缭绕绕,站在岸边观望,好似到了人间仙境一般。

“这里好美啊!”

张临凡和琳儿同时发出了惊呼,两个人的脸上的表情也甚是被惊艳到了。

听他们俩这么说,我不禁从心里笑了起来:初时这里倒也是水多且木多,大沼宽泽,虽不似今天这般的美,却也是另具一番韵味!

悬空而起我来到了瀑布面前,手指一聚掐出一个分水诀,便将瀑布分开如珠帘一般挂在两边,里面呈现出一番与外面截然不同的场景。

“你们俩个跟好!”

回头招呼了一下半天没动静的张临凡和琳儿,我便自己一纵身跃了进去。

稳稳的落在了实地上,我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跟着便是他们两个也跳了起来,并稳稳的落在我身边。

这里仍旧那般美丽,芳草蓠蓠,花香溢溢,虫吟低低,一片鲜绿伸无边际,方圆百里不见半点人烟,抬头再望这里的天空,似乎比外面来得更加明亮耀眼,连脚下的草地都被勾起了银亮。

“公主,咱来这儿干什么呀?”

琳儿随手掐了一支花戴在鬓边,她继续一边踩着花花草草,一边问道。

张临凡也一直在仔细的欣赏着四周的美景,不说话却眼神迷茫。

若不是万不得已,这里我是万万不会来的,有些地方发生了一些事,困住了一些记忆,留下了一些故事,落满了一些伤心的眼泪。

“南有大泽,其状如湖其色绿而微蓝,水中无物,岸边草木繁生,多走兽少飞禽,传泽中有琴,名唤龙劫,乃一代妖龙宵炎的兵器所化,镇此泽、佑此地!”

简单的道出了这里的来历,我便快速的向那泽边移动着,而他们两个似懂非懂,只是一路跟在我身后,没有交谈,十分小心谨慎。

大概又走了十几分钟,我们便见着了那片大泽的全貌,踩着厚实的草垫一路继续走着,四面吹来徐徐的清凉夜风,长长的蒿草被掀起了层层草浪,发出了“沙沙”如海的声音。风惊起了蜇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刹时间,点点绿幽幽的光亮纷飞游弋,给人的感觉如入仙境一般。

琳儿本是山野之妖,久居城市就更怀念自然,见了这般场景,连忙兴致勃勃的冲了过去,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时不时的弯身伸手掬住几只萤火虫,再任它们自粗拢的指缝中飞进飞出,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张临凡本也被这场面吸引,伸手托住一只萤火虫,看着它在掌中飞起飞落。

“当心!”

琳儿只顾着眼前的玩乐,却忘了脚下的危险,若不是我一把扯住了她的背包,肯定会直接一头栽进了沼泽中。

惊下一身冷汗,她跌坐在地上,脸色有些发白。

“你这丫头,下次就不救你!”

用力的打了她的头一下,我也吓了一跳,这沼泽不同别处,莫说人栽了进去必死无疑,就是这一般小妖下去,也无法上得来。她虽说也有千年,若是栽了进去,想必不化了真身也是会直接淹死在里面的。

“讨厌!”琳儿不快的低低的叨唠了句,站起身来一脚踢起一块小石子,结果,没成想那石头非但没有落入沼泽中,反而被一股力量反弹了回来,砸了她的脑袋,“哎呦,这,这鬼沼泽,气死我了!”

张临凡一向被她挤兑,见了她这份狼狈相儿,自然只是心中偷偷的乐,而脸上不敢带出一分一毫的。

摇了摇头,我心中无奈的叹道:这个丫头啊,这么多年,性子大抵上没有任何变化,毛毛燥燥的冲动,怕是这辈子也收敛不了了!

“你呀,还是别跟这沼泽过不去了,凭你那点小妖力,怎能奈得了那龙劫之何呢?”

随手又掐出了一个分水诀,面前的沼泽便如西方典故里的《摩西分海》一般,分成了两道水墙,而泽底静静的躺着一块石头,形状奇异,像是被人精心安放在那儿的,露出泽底的部分应该是常年被泽中之水浸泡的,有些侵蚀得坑坑洼洼的。

莲步轻点我飞身而起,腾空到了那石头近前,浮空而立,弯身手中聚起了粉蓝带金的灵力流于指尖,轻轻注入那块石头。

瞬间,那石头仿如有了生命一般,一点一点的分裂开来,自裂缝中火光四起,如雄雄烈火焚烧之势,慢慢的化成了一柄如火烧得斑驳一块一块却又异常绝美的琴。

捏住它的一侧琴身,纵身一提浮于空中,回到了岸边,随手一挥只听“哗啦”一声,沼泽中水墙消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水面摇晃了一阵子,终还是恢复了平静。

“公主,这琴该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龙劫吧?”

琳儿感觉出琴身的热度,迅速闪身躲到了张临凡的身后,只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脑袋,一双眼珠骨碌乱转,语气探索的问道。

“既然琴在这里,那莫非妖龙传说,也是真的?”

张临凡知道琳儿最怕火热之物,便伸手把她护在身后。

“妖龙宵炎啊,这名字听着就的霸气,是不是很厉害啊?”

琳儿明明是怕的,却还不老实,一边躲躲闪闪,却还要一边探头探脑,上窜下跳。

把龙劫琴收入了提前备好的特制琴匣里,我点了点头笑道:“这个沼泽,名叫伏龙泽,曾经气候燥热,方圆数百里的山精地怪无数,且,这泽中生龙,却不渡龙,没有一条可以飞升正身,还都体弱受欺,命年奇短!”

“那妖龙宵炎,不是已经修成正果不在这里了么,那怎么这里连一点点妖气都没有啊?”

琴一收起,琳儿就从张临凡的身后窜了出来,在我面前眨着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对我猛看了起来。

“传说中不是说这龙劫琴保了这一方太平么?”

张临凡也凑到了我们跟前,伸手轻轻的抚摸着琴匣,感受着那撩人的热度,脸上带着温和的浅浅的笑容。

恍惚里,他这张脸便又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了起来,我竟然又一时失了神。

“难怪他的名头我没听过,原来早已经位列仙班了!”

琳儿拉住了我的胳膊,好奇的问道。

苦苦一笑,我的语气也低冷了下来,淡淡的说道:“位列仙班有何好处,众生皆想成仙,却不知那天界清冷,冷得教人从心底便冒出寒来,哪比得起这人世间,如何辛苦也落得自在逍遥,众生皆想长生不死,怎就不知一世的快活相聚胜过永世的孑然一身呢?”

她似乎没有听明白,眼睛仍旧骨碌乱转,想要听我后面的解答,而张临凡却似乎有所触动,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那分明是在回忆中挣扎的样子。

他想起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窥,有些事儿弄得越明白,反倒会被其所累,何必呢?难得糊涂罢!

摆了摆手,把琴匣背在了身上,我呵呵叹道:“哎,傻丫头,不过一千年方过,这妖龙之事,可是三千载有余,你又怎会知道呢?”

张临凡似乎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眼帘抬起目光深邃的望着我,问道:“惟儿总是说做神仙不好,可是如琳儿这种小妖或者平凡世人,又何尝不想一试呢?无需为生存逃遁,也不用终日为生老病死而忧心,若混得好些,还会受世人尊奉,岂不快哉?”

听他这么一说,琳儿也跟着点头,语言间却有些落寞:“反正,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蛇妖,纵是再活个千年,也还是这样,成仙不过是空想罢了,琳儿倒是愿意永远跟着公主你!”

搂了搂她的肩膀,我捋了捋自己的思绪,道:“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反正归途漫漫,你们不如听我讲一讲这妖龙宵炎的故事,听完就明白了,何为英雄不问出处,你只须记得,只要正直坦荡,谁也不比那天上神仙来得卑微,更何况,那宵炎一开始也不过是一只本就命短的小龙而已!”

第六十二章 龙劫(二)

听到我这么说,张临凡似乎提起了一定的兴趣,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喜欢听父母讲睡前故事的孩子一般,但凡我说一点什么新鲜事儿,他都会支着耳朵仔细的听。

琳儿也扁着可爱的小嘴巴,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光洁的额头:“那,我要是勤加修炼也可以仙列仙班么?”

点了点头,我望着满天的繁星,思绪开始纷纷扬扬。

“反正回去的路也漫漫长长,公主,你给我们讲讲这龙劫琴和那妖龙宵炎的故事呗?”

琳儿应该是看出我的想法,就坏坏的戳了戳我的腰。

“其实,那年的事儿,我多少是不愿提及的!”

随手折了一只蒿草,我分出了中间的嫩芯,去掉外层的大叶子,然后把中间最细的中空叶子放进了嘴里,轻轻的一吹便成了调调,记得那一年,教我吹这个的孩子,有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灵气十足,单纯善良。

“故事,要从那一年伏龙泽里,又化出了一条小龙开始说起……”

……

伏龙泽气候湿热,整个泽里都泛着淡淡的绿光,却不似这颜色一般辣鼻刺眼,味道还是清新的,绿光里还隐着微微的橙,就像嫩绿蒿草中暗包着弱弱的火。

泽中水面突然咕噜噜的冒出了一串气泡来,跟着便是一双眼睛浮出了水面。

若是外人不知晓,许是认为那是一条幼年的猪婆龙,实则,它可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龙,生在这伏龙泽中的真龙!

虽是为龙,但它当得可是十分憋屈的。

这伏龙泽时不时的便会生出龙来,却总是弱得紧,身形小本体差,且没有一条可以长成,便早早的被其他妖怪吃了撕了。所以,这一条尚未长成的小龙,必须每一天都过得小心谨慎,日日隐在这大泽之中,生怕被哪一个猛兽凶禽盯了着,一口吞了还算落得好,万一撕了叼了,光是想想就会吓得它全身颤抖。好在此泽一次只生一龙,少了同类之间的绞杀。

生在这种地方,它自来到世上便明白,只有自强自力,多多吃些血食山果,把腹肚果足了,再终日潜在泽下,躲避危险不说,还可以修养生息。

渐渐的渐渐的,它竟有了些修为,从初时只得采些蛇虫鼠蚁来食,到现在已是可以出了泽水,到岸上捕些兔狐虎狼来充饥,可见功力也是精进了不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伏龙泽越发干净清透了,却是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是愈演愈烈了。

都说妖兽与人寿命的算法是截然不同的,人类的一月给妖兽算来,便真真是大错特错了。

妖兽修行,时间过得尽快,所谓人间的月圆月缺为一月,对他们来说便是一季,人类一年,相对于妖兽来说便是二十余年!

这一日,月黑风高,天上忽现乌云避月,天黑如盖,指手不见五指。

伏在岸边的妖龙正在闭目休息,全然不知此时的它正面临着天雷之劫。晴空闪电,一个炸雷凌空劈下,直取它天灵盖而来。

不知是命也,还是运也,妖龙似做了恶梦一般,一个骨碌翻起身来,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便一溜烟的窜进了伏龙泽之中,而那一天雷,直把地上劈出一个十丈深坑,坑中瞬间燃起了雄雄天火。

妖龙吓得全身一凛,直觉水中热浪滚滚,那天火竟是入水不灭,且迅速席卷蔓延了它全身上下,烈火焚身它张嘴想要痛苦的大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烈焰自它口中喷涌而出,整个伏龙泽上火光一片。

直到失去意识,它都是只看到漫天火光,连眼睛都被灼得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粘粘的好不容易才再次睁开,妖龙感觉全身都在疼,一点一点的爬起来之后,他竟发现自己双足直立,不再是四脚爬行,像人类一样用两条长腿走起了路来。站到岸边回头一看,曾经自己的那身龙皮竟扁扁的整张飘了在伏龙泽之中。

低头再看自己的双手,光洁如脂,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哪里还是曾经妖龙的模样,俨然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人啊!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已从蒙昧之初的妖龙之身,修身蜕去妖身,化为了人形。

纵是如此,他还是不得不重重的叹了口气,不为别的,只叹这世态炎凉:无论人世妖界,反正只要活在这世上,全都分得三六九等!谁说起点一样,如人一般,生就富贵便就是富贵,若是贫贱便就是贫贱,妖兽也是如此。他虽是龙身,却是伏龙泽所出,没有仙家宗亲,也没得天精地华,更不是什么稀罕灵物,只是一只小小的,连名字都不曾有人知晓的妖龙而已。

这片大泽虽说名为伏龙泽,却只伏泽中之龙,这里的王不是他,而是那泽中大王倪龙!

倪龙本不是龙,乃是山中走蛟。何为走蛟?

真龙本色,妻妾成群,这走蛟便是那龙与山中雉鸡欢好之后,所产的蛋,一下地便会行走,入地彻土一年往下钻一尺,四十年后地动山摇破土而出,便是这走蛟了!

但他虽非纯种龙龙所生,却又为龙种,其妖力何其强也,可想而知。生性又好杀嗜血,因这些缘由,泽中上下全都对他敬畏三分,能凑上前的,全都使尽浑身解数的谄媚讨好,不愿与之为伍的,便携家眷远远离开此地,剩下既不愿上前也不愿离开的,就都是深居简出,终日里能避则避,小心的过活着。

妖龙决心暗下,既不要做那趋炎附势的走狗,也更不愿做那任人宰割的刍狗。故,他比别的精怪妖兽更努力,更刻苦,除了吃睡之外的全部时间,都拿来修炼灵力,他要让自己强大,要让别人畏惧,绝不像那些同类一样看人脸色受人欺凌。

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就叫做宵炎,这是名字也是纪念,那一夜天雷之劫巧避而开,天火焚身而化人。有朝一日,整个伏龙泽都要以他马首是瞻,他宵炎的大名必要与那走蛟倪龙比肩而立,这许就是人类口中所说的“理想”罢!

这种潜心的努力最费时也最磨人,月升月沉时光飞逝,一转眼的功夫便数百年的光景,宵炎的修为也是随着岁月的消逝而突飞猛进,但,这期间中,无论他如何苦寻,也总是寻不着件称手的好兵器。

所以,纵是他在能力上与那倪龙不相上下,却也不敢随便造次,因为那倪龙手中有一柄自身龙须所化的噬骨鞭,只这一点便胜了自己一筹。

平日里宵炎都是深居简出,有些小妖小兽被倪龙欺压苦不堪言,私下里都说他年老力弱,而宵炎新生神力正是壮年,势必有一天要杀了倪龙取而代之的,于是偷偷跑到宵炎这里想要投奔。

宵炎是有立万之心,却无心封王之路,潜心修炼也只是为了立身自保,更何况身为妖龙,他本就一身风骨,自是瞧不上这些墙头之草随风而动的家伙,外加性格本也寡淡,对前来投奔的妖兽们不予理会,时间长了,那些家伙便只道他轻狂冷血,便再无人敢与之亲近了。

但这也好,他倒落得个清楚,寻了一处好山好洞继续修炼自己的本事,才懒得理外面的那些烦人俗事。

尽管如此,他的名头还是招来了倪龙的不满,一时间整个伏龙泽境地变得生灵涂炭,但凡夸奖宵炎的一概被杀被食尽,他就是要让众妖知道,自己才是这里的王,而那宵炎,也定是要被他所杀的!

潜心修炼心无旁骛的宵炎,日日四下里苦苦寻着一样称手的兵器,寻了许久又踏遍多处,也不可得,心情烦闷便回了伏龙泽,谁料走了这些日子,那伏龙*岸竟不知何时多出一间竹寮来,且那寮中时常传出悦耳琴声,如泉水叮咚清灵通透,又如湖中落叶静谧又细琢,美得连他这般孔武之人,也愿意潜在浅泽里,偷偷的一直听着,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了抚琴的人,断了这美妙籁音!

听着听着,宵炎心中也不禁思虑了起来:这伏龙泽向来环境险恶,燥热时如火燎原一般,直叫人觉得置身于那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肉,就恨不能炼出一对火眼金晴;冷冽时又如冰河落下天,天地万物仿佛都会结上一层冰霜,连呵一口气出来都能冻住。按理说,哪会有人来此居住呢?更有这闲情逸致,日日的扶琴、

泽边的食物本就不多,再加上自打他离开之后,伏龙泽已被那倪龙接管,多少也要忌讳几分,宵炎怕麻烦,故而能不惹麻烦便不惹罢。

想猎食果腹有的是去处,岸边血食不少,飞禽走兽样样不缺,比起味道清淡的水族食物,他还是更中意岸上那些血甜肉嫩的野味儿。

才想到这里,就见一只梅花鹿凑到泽边饮起水来。宵炎喉头一滚,便潜入了水中,缓缓的向它靠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 龙劫(三)

眼见着就要一口咬住那细长脖颈,宵炎心中美不自胜,感觉已是满口的香甜温热,却不料这半路杀出个女程咬金。

琴间何时停止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但是,突然响在身边,却着实吓人。

只见那梅花鹿耳朵一动,全身一抖跟着四蹄如飞一般,像离弦之箭似的弹了出去,并很快逃走了。

宵炎心中大为光火,一个闪身上了岸边,却见一个袭亮红站在泽边,正用一双清秀水灵的大眼睛望着他。

“你是何人,扰了小爷我雅兴不得,还惊走我的野味,好生不懂规矩!”

一怒之下,他吼得震天如雷,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也露出了凶残。

红衣少女眉头一皱,朱唇轻咬,见他如此之相,转身便逃。

竟然逃了,你还没有回本小爷的话呢!

心中如是想着,宵炎抬腿便追了过去。这一路追,她是一路的逃,很快伏龙泽便被抛在了身后。

红衣少女眼见自己就要被宵炎所擒,脸上浅浅一笑,竟是双手掬起一团粉气,跟着从那气中化出一柄黑如焦炭却有斑斑橙红色裂纹的琴来。

“这琴?”

眼前的琴是如此吸引着宵炎的注意,一时间, 他愣是分了神儿!

见他如此神态,红衣少女的嘴角登时勾起了一丝诡异的弧度,跟着左手一五指一掬,琴弦轻触下,一曲离奇又有些迷幻的调调便响了起来。

“不好!”

宵炎一听琴音异常大感不妙,却敢为时已晚,眼前一片旖旎跟着便天旋地转,脑海中五彩斑斓,就只剩下那少女微笑着的可人儿脸庞。

不知多少时候,他终是自己吃力的醒了过来,全身上下却无半点异样,坐起身子拧眉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那少女的踪影。宵炎心中明白,自己定是碰到了什么有点儿道行的主儿,懊恼自己一时分神着了人家的道,眼下又无处发泄,也只好就自吃哑巴亏,不能声张出去,免得教人听了沦为笑柄。

但,自那以后,他便日日徘徊在泽边埋伏,却次次都被那少女跑来惊走血食,最后不得不以那些泽中生物为食,虽称不得美味,至少可以填饱肚皮,更何况,终日里还能听到那悦耳荡心的琴音,也是何等美哉妙也的事!

因是有了这红衣少女的日日纠缠,本来枯燥无味的生活,似乎有了些什么注入其中,变得鲜活有趣了起来。

渐渐宵炎成了习惯,便是不想再捕那血食来吃,也要多少装出要猎杀的样儿来,而那少女也每每都会当真儿似的出来搅局儿。

只不过,他再也不会真的与她动气而猛追不放了,倒像是嬉戏一般,在后面缀着她,看着她鲜艳如花的背景在前面疾速奔跑,他的心中竟有了些笑意。

这一日里,宵炎照样在泽边候着,却没有半只野味前来饮水,想必是连日来他天天守在此处,那些没脑子的家伙也在口口相传着兽语,都另寻其他水源了。

正要悻悻而归之时,却见那红衣少女“忽”的窜出了竹寮,一跃数十丈之高,急急向东方奔去。

“她这是要急着去往何处啊?”

自顾自的叨咕了一句,宵炎也没有再多想,便起身也跟着她的方向追了过去。

约莫奔了几十里地的样子,才款款落了地,平日里不喜自翘的眉梢此时拧成了一个“川”字,眼神里装满了警惕与焦灼。

“你快把那小兔妖放了!”

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好听,又如琴弦般干净湿润,好听至极!

这还是自相遇以来,宵炎第一次听到她讲话,也是他自打出世来听过的最美好妙的声音。

突然一阵阴风四起,跟着便是“桀桀桀”的笑声从四面八方灌了过来。

少女脸色一变,才要起身再次跃起,却被从天而降的巨大蛛网盖得个严丝合缝,白色如筷子般粗细的银色蛛丝从四面八方弹了出来,将她手脚腰身瞬间缠了个结实,立马儿叫她动弹不得如同一只银色大粽子一般。

又是那令人全身不爽的“桀桀桀”的笑声之后,一个身姿曼妙包裹在轻少的黑中带紫的纱衣中,脸带风尘且妖诡如魅的女子便出现在网上,一张脸美艳动人,两片黑紫黑紫的嘴唇边上,还有一颗勾人摄魄的美人痣。

这个女子宵炎是见过的,她便是那走蛟倪龙的娇宠织娘子,是一只少说也有千八百年的黑寡妇蜘蛛精,其毒无比,其心更是阴险狡诈,那倪龙的性格之所以越发乖戾残暴,与她的教唆那便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平素里她都不常出来,今日又不何要诱这个红衣少女出来,此理有些说不通,更何况,他们手下众多,若想捉谁拿谁,只需吩咐便是,又何故要亲自动手叱?

他这边的思绪万千,那边的织娘子可是吟吟开了口:“龙劫啊龙劫,你一朝犯错落了凡间,何必还要执着这具身子呢?”

原来,这红衣少女的名字是龙劫!

只见她眉头皱眉得更紧了些,眼见自己下巴被她托了起来,全身上下虽说已是颤抖如箩,脸上的神情却更是倔强,牙关紧咬就是不发一言。

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脸,织娘子在蛛网上走来走至尊,时不时的还会探着鼻子闻上一闻,就像是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吃掉她一般。

“啧啧啧,果真是至阳之气,只可惜,你如此不济,如何配得上仙家神器这名啊!”

宵炎闻言心中一惊,这丫头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所化之妖,难怪她身上的气息会如此之干净清透。转停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真是仙界中人,便是落了凡间也应有仙根护体,纵是这织娘子再修炼如何,也不会如此不济就这般被擒啊!

这哪里算什么仙家宝器,连个凡间俗物还不如嘛!

龙劫的脸色越发的惨白了起来,盯着织娘子的眼睛里似乎沁出了泪珠,声音也有些微颤着。

“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我......”

本应是还有话要说的,但见那织娘子手中一团黑紫色毒烟掬起,她竟一时口齿打起了结来。

“南海有木唤为龙劫,引天雷劈之,天火炼化而成,得者可得尽天下妙音,其力无穷,若是把你打回本相收为已用,那我便可助我家大王踏出这伏龙泽,直征天下了!”

“不要脸的死妖精,你不配拥有龙劫琴,纵是得了,也得不了天下!”

龙劫嘴上说得虽硬,却明显能听出其中的底气不足。

那织娘子被这般辱骂,倒是一点也不以之忤,反而笑意更浓了些:“那便是如此,我倒要看看我是配得还是配不得你这仙琴了!”

双目紧闭着,龙劫此时完全就是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待宰模样,既不想反抗也是反抗不得的。

织娘子倒是很不客气,心中想着现在倪龙身边多了些美艳小妖,论美貌虽说自己并未见其会输,但,时间久了难保他不会去味鲜尝新,自己若是能在实力上助他更多的话,便可稳坐夫人之位,那样岂不是高枕无忧了!

她这如意算盘在心中打得噼啪直响,正欲扬手直取龙劫仙门所在之处,却不成想,突然身后树林一响,跟着便是强劲的刚气席卷而来。

织娘子大惊失色,急急回身应对,心下里却在思量:这是哪里来的一股子妖力,如此强劲,怕是能与大王比肩而敌了!

正分神的工夫,不知何处飞来如刀一般的锋利树叶,齐齐穿向了束缚着龙劫的巨大蛛网,只一瞬间,那结实如布的蛛网便塌碎了下来。

龙劫的身体是重重落了地,也跌得个七荤八素着实不轻,却也从心底里冒出欢喜,小命得以保存,哪里还敢再多耽搁,一个诀掐了起来,转眼间便遁地而逃了。

织娘子哪里吃过这等大亏,被人破了网不说,还丢了差点到手的宝贝,一声尖叫过后,竟是原形毕现,身体暴涨百十余丈,通体覆盖着细密如针的黑色绒毛,八条长腿支在地上,三对如磨盘般大小的黑豆眼珠,不停骨碌骨碌的转着,一对巨大的螯钳相错得“咔咔”直响,隐在黑色绒毛下的暗紫色条纹,忽忽的泛着黑紫色的气,这画面实在吓煞了旁人!

然,宵炎可不是旁人,从树后迅速闪到她的近前,只一脚的功夫,便将其整个踢翻,重重的摔出数十丈远,林中树木惨被压倒一片。

愤恨之余,织娘子就只剩下痛苦的哀嚎之声!

她凝神望向了突袭自己的人,发现他的头上隐隐可见有角有须,心中一凛:这莫不就是那修成了人身,实力可与大王倪龙相抗衡的妖龙宵炎么?!

自知不是此人对手,她眼珠复转了转,便想着:不管如何,保命要紧,取那龙劫琴的事,先回去再做来日方长!

想是如此,她便迅速化回了人身,跟着对宵炎吐出一团黑紫色的毒雾瘴气来,趁着他躲避之际,便化为一股黑烟,借着风力遁去无踪了!

宵炎赶散毒气,也知织娘子早已离去,碍于走蛟倪龙的面子,也不好穷追猛打,便起身往伏龙泽折去,心心念念着那泽边竹寮里的人儿,是否已是安全了呢?

第六十四章 龙劫(四)

迅速追回了竹寮里,这还是宵炎第一次踏进来,只感觉一片清新扑面袭来,顿时心里一片平静,仿佛所有的纷扰都被挡在了门外一般。

“你没事吧?”

环抱双臂的龙劫似乎还在微微的颤抖,脸上仍旧没有血色,刚才那种惊吓着实是够她一呛的,若那是不是宵炎出手相助,想必她的小命早就没有了。

“刚才,谢谢你,那个,那个,你坐啊!”

望向一脸关切自己的宵炎,龙劫的脸一红,指了指一旁的敦厚草垫。

耸了耸肩膀,几步跨了过来,宵炎坐到了上面,随手从身边小桌上取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倒了一杯递给了龙劫。

“你真天上来的么?”

接过水杯轻轻的啜了几口水,龙劫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之后,原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有些黯淡,人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宵炎不明白她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刚才的惊吓还没有过去?可是,那织娘子口口声声都说她是天界仙器,但,就刚才这丫头的表现来看,那实在是差到不能再差了,要是那天帝老爷知道了,还不觉得面子都丢尽了才怪!

“我曾经的主人,他犯了一些但凡有情感的便都会犯的错误,被剔了仙骨除了仙名,灰飞烟灭不得再入轮回,我也被累及贬下凡界,因我力量强大,来寻我的山精地怪不计其数,为防止我落入歹人手中,一位姑娘助我修得了人身,并建了这个竹寮结下结局来给我避世,才能保我许久平安,但,那织娘子已知道我的来历,为了得到我而势必又要引来争斗,我不怕死的,只是怕会累了旁人,我的主人最不愿意看到杀戮!”

断断续续的听着故事,宵炎大抵上是听明白了,只是,他现在很好奇,那个龙劫口中不愿看到杀戮的主人是谁?而那个助她修成了人身的姑娘,又是何人?

然而,眼时下,之前的一切于他来说,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就是,无论如何,他都要护着她不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决心一下,宵炎的嘴角竟浮起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笑容来!

几日后——

趴在竹寮外面的坡台上,龙劫一只嫩白嫩白小手随意的拨弄着水面,两条纤细的小腿儿踢来踢去,一派的悠然自得,就似几日前那件恐怖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水面上晃晃荡荡的漂来几枝蒿草,她心中一喜,连忙向前探过身去捞,谁知手才一伸出去,人就被一股力量瞬间拉进了泽中,发出了“咕咚”的一声巨响,连带掀起了一个大大的水花。

“啊,啊,啊!”

拼命的扑腾着,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卷上了自己的腰身,冰冷又有些湿粘,还有些刺痛,一股从寒意自心底涌了上来。

缠住自己的东西一直一直把她往水里拖,一边拖着还越缠越紧!

有了上次和织娘子的事,龙劫心中的惧意还尚未褪尽,现在这个情况让她害怕不已,于是,心中一横狠劲儿便窜了上来,右手一扣左手一掬龙劫琴便提在了手中,跟着琴弦一扫,一阵辛烈尖啸的曲调旋即响了起来。

随着音浪一波高过一波,整个伏龙泽的水面都泛起了热气,一团橙色的火焰自水中钻出一丈来高,跟着又急急射进水底。

“哇啊,你要杀人啊!”

随着一声调笑般的大喊,龙劫顿感腰间一松,跟着似乎骑在了什么东西的脊背上,瞬间浮出了水面。

稳住了精神低头一瞧,她先是一愣,跟着趴下一边苦苦的笑着,一边用力的踢打着正驮着自己的巨龙。

“死宵炎,你难不成想吓死我么?”

原来,并没有强大妖怪跑来造次于她,而是那宵炎偷摸化回妖龙身,潜在泽中埋伏着,目的就是要吓一吓这个看似大胆,实际非常脆弱的天界仙器。

赶紧带着龙劫回到竹寮里,宵炎化回了人身,坐在外廊上,把双腿荡进水里,静静的斜着眼睛看着那个还在气鼓鼓的小人儿,心里早已是笑开了花的。

“你真的生气了吗?”见龙劫始终扁着嘴巴不说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他赶紧收起了长腿,凑了过去,“刚才若不是我闪得快,就你那一下子,也够我花了脸了!”

听到这句话,龙劫赶紧转过头来,一双漂亮干净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的脸,紧张的眼神都有些凌乱了起来。

“伤到了么,在哪里,严不严重?”

微微的摇了摇头,宵炎直觉心头暖意窜升,好似阳光直接洒进了自己的心里一般。

一起坐到了外面廊上,四只脚丫哗啦啦的踢着伏龙泽里的水, 微风轻拂,阳光温柔,竹香和着青草的芬芳迎面袭来,让檐下的一对碧人笑得格外简单幸福。

自与龙劫“不打不相识”以后,宵炎的脾气秉性收敛了不少。其实也是,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呢?

偶尔他还是会怀念起血食的甜美滋味,只是既已应了龙劫如她主人一般不愿见杀戮,便也戒得了。久而久之,泽边的弱小动物,再不惧怕于他,胆大的甚至还与其亲近,倒也给这枯燥的山野生活多添了几分快活。

他这一方倒是想落得逍遥自在,却不知那走蛟倪龙却越发恨他入骨,再加上织娘子把之前的事添油加醋的那么一说,更是让本就焦灼的矛盾一触即发。

再加上又现在宵炎和龙劫相伴,一方面要忌惮强大的力量,一方面又要忌惮那天界神兵,所以,倪龙现在是苦在心中寻不出门路,无从下手。

然,神有天阶,妖有地洞,这倪龙本就是龙王的庶子,明里暗里的做这些恶事,也有龙王帮他照应着,从未翻过案子,外加他本身嘴乖舌甜,更是哄得老子疼他更胜嫡子。

莫要以为只有人才有护短之心,纵是成仙成神也难保不会为了自家血脉而徇私费神。更何况,这倪龙手下精怪无数,龙王早也有认子之心,便打定了主意要助这倪龙位列仙班,于是,这宵炎便也让龙王也有几分忌讳。

倒是这宵炎自己,终日里与龙劫作伴,生活得悠闲自在,完全懒得理他人做何与为何。

时间继续飞转着,事态也一步步向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着。

龙王果真是爱子之人,竟硬是求了天帝开恩,破格赐了那走蛟倪龙一个龙族末位,并赐仙草一株。

倪龙服了那仙草,功力大增之于,竟一声长啸生出了龙角,身上黑气化白,真是由妖成了仙。

宵炎今日要避星忌月,故而躲在洞中不得出,也不知外面发生何事。

龙劫则不同,深感大地震颤,龙吟声声,整个伏龙泽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凶残的味道。重重叹了一口气,她的眼角湿润了起来。

“天帝啊天帝,当年主人与那姑娘只是相知相许,你便如此残忍相对,而今这倪龙凶暴无人不知,你怎就许他列了仙班,就不怕生灵涂炭么?”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倪龙的对手,而他也必是要取自己做武器以求更加强大的,所以,为今之计自是走为上,待寻到安全之处,再想法通知宵炎。

自床上取出了一柄与龙劫琴极其相似琴出来,放在了草垫之上,又从一个碧色的小瓶子中倒出了些许粉蓝带金的末状灵力倒与了琴上。

掐出一个隐身诀遁出了竹寮,她回手一记响指,整间竹寮便燃起了雄雄火焰,望着本身多年的家,龙劫眼角渗出一滴泪来,跟着便迅速转身离开了。

走蛟倪龙果如她所料的,才修得仙身便急着向她发起了难来。才从天界回来,点齐了人马一副“直捣黄龙不胜无归”的架势,浩浩荡荡的向竹寮进发。

结果,才到泽边便见那竹寮已是燃烧殆尽了,只空留一柄龙劫琴浮于水面之上。

倪龙疑窦大起,心里暗自琢磨:莫不是那仙琴已知自会归于我手,自毁了人身化回仙琴要成全于我不成?

若有了这龙劫琴,纵是那宵炎再厉害,也是万万敌他不过的,于是,他连想也没想,便腾起小云头,直奔水面上那柄黑中带橙的琴而去!

岂料才要将琴揽进手中,一道黑色人影突然出现,跟着一道火墙直直劈了过来!

一个闪身散了小云头,倪龙全身上下白光四起,未年便知来者定是那死对头宵炎。仇人见面是分外眼红,一时间这伏龙泽上下杀气腾腾,妖力低下一些的小妖,都被这股子力量定住了身形。

“宵炎,你若有种现身来战!”

倪龙的声音中带足了挑衅之味,却又一时寻不着来人的踪迹,就直想把宵炎拗成两半,方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倏的从水中窜了出来,宵炎全身上下泛着滚滚黑气,望着他的双眸中露着凶狠的血光。

霎时间,伏龙泽上一黑一白两股不同强大力量相互碰撞,风云四起天地都变得昏暗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龙劫(五)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再加上这宵炎和倪龙二人本就积怨已深,此时望着对方更是虎视眈眈,全然一副将对方杀之而后快的样子。

二人实力本也伯仲相当,无奈那走蛟现已化了仙身生出角来,不再是地精妖王,而宵炎虽妖力强大外加修为精进甚多,却如何也是敌不过那仙气的,外加上他并无有称手兵器,实力上便更是差了十之八九。

这缠斗了许久,渐渐的就现出了明显的劣势来。一个不小心,便被那倪龙逮个正着,一顿鞭花卷过,便将他前胸手臂齐齐抽了个血肉模糊,鲜血瞬间自伤口涌出,落于水中染得泽面一片艳红。

多年憋闷在心中的恶气,倪龙感觉总算是得以发泄,于是,手中噬骨鞭舞得更是起劲,对着宵炎便是好一阵子的穷追猛打,直打得他重新落回水中,连闪避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肯停下一分一刻。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宵炎,你可曾想过自己是否也有今天?”

宵炎在水中沉沉浮浮,口中汩汩的往外溢着浓浓的血线,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仍旧坚毅狠决。

“你不是护着那龙劫琴么,本座今日便就用它来结果了你,也算对你仁至义尽了!”

倪龙最看不得的便是他如何都不肯服输的这个样子,还有这种永远也不知道服软的眼神,心中怒气自是更盛,伸手抄起了龙劫琴抱在怀中。

宵炎曾经被龙劫以此琴戏弄过,深知其威力,然,现在在走蛟倪龙之手,怕是龙劫已遭不测,心中的悲痛更多过于愤怒。

倪龙五指掬起,跟着弹上了那根根晶莹琴弦,想要弹起一曲乐意来好好折磨宵炎,然,那龙劫琴突然似有了生命一般,猛的琴身一抖琴弦迅速卷起,直直绕上了他的手腕,跟着收紧了起来,将他与乌黑琴身绑在了一起。

他心中暗叫不妙,却也是来不及了的,便是死命挣脱着,岸上却突然疾疾响起了琴声,曲调激烈而凄冷,令闻音之人自心头升起阵阵寒意来。

倪龙本就身陷假龙劫琴上,这曲子一传入耳就顷刻叫他头疼欲裂了起来,一路尽量护着心脉,一路退出了水面,直奔泽岸而去。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越是接近那琴音之处,头疼的感觉就更是严重,胸口一疼喉头顿感腥甜,一口鲜血就喷薄而出。

看来,那真正的龙劫琴此时才正式现身,怎奈自己之前过于大意,竟是完全没有发现那假琴之上还附着些奇异的力量,一时间束住了自己的仙力,才教这真琴之音伤了自己。

见情势有变,水中宵炎抓住时间,化出真身顺水而遁,冲到岸边,携起拼命抚琴的龙劫,急急的逃离而去。

眼见煮熟的鸭子被别人叼走了,老实人都会生了脾气,更莫要说这自认已化成仙家的倪龙,便想立即起身去追,无奈那股自假龙劫琴上灌入身体的灵力过于迅猛妖异,莫说仙力无法催动,就连全身上下的力气,也被解了似的,站都站不起身。

若说起先是宵炎带着龙劫飞速逃离,此时却可以反转而谈,却是由龙劫连拖带拽着宵炎,一路狂奔至心中那处最为神秘又安全的地界。

……

“公主,我懂了,那个神秘又安全的地方,是不是咱家的店子?”

琳儿趴在我肩膀上,看了看张临凡,又看了看背在我身后的龙劫琴,抿了抿嘴唇好奇的问道。

张临凡似乎也有些好奇,但是,他们两个在意的重点却略有不同。

“这龙劫琴的主人是与何人相恋,才会遭到如此重大的处罚,除仙名剔仙骨已经很可怕了,还被灰飞烟灭,难道他是举兵造反,要学那孙悟空做那齐天大圣吗?”

“噗!”我和琳儿一同发出这样的笑声,跟着便哈哈的大笑着弯下了腰去。

也真是难为他能想出如此奇怪又奇葩的缘由来,齐天大圣孙悟空,还天蓬元帅猪八戒呢!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时光无法倒回,过去改变不了!”

那些是我不愿意想起的,那个人是我更不想提及的,所以,我只好淡淡的扯出些心灵鸡汤一般的酸话来。

“那个人,可是宿阳么,小姐?”

琳儿见我神色黯淡了下来,一只小手轻轻的抚在了我的肩头,眼睛里流露出了心疼与探索。

对她微微一笑,我轻轻的把她的手从肩膀上拿了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转回了她之前的问题上。

“你猜得没错,龙劫当时确实带着那妖龙宵炎到了我的店中……”

……

门被重重推开的时候,我人正在榻上自斟自饮着,该来的总会来,而要发生的终是要发生。

“娘娘,求您救救他!”

龙劫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红了,单薄的身体已是摇摇欲坠,却还在死命的扛扶着肩膀上那个昏迷不醒连气也快断了的妖龙宵炎。

“咳咳,娘娘,她,她是何人?”

宵炎听到她这么唤我,便吃力的抬起头来,努力的睁开被血模糊成一片的眼睛,迷惘的盯着我,艰难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嘴角含着笑意,我虽知他伤得不轻,却也算不上难救,便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见我并未表现出异样,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龙劫方放下心来:“这位就是女娲后人,有她在我们便不用担心那走蛟的!”

她说着话,便把宵炎扶到了我的榻上,并眼神急切一副恳求的目光痴痴的盯着我。

起身来到他们身边,左手掐起一个诀,环出几个光圈反复查验着宵炎的伤势,心中不免有些埋怨自己方才的武断:这走蛟倪龙列了仙位还真是生猛,看这伤势还真是相当棘手!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收了灵力,我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很,很严重么?”

见我露出了这副表情,龙劫的眼圈红了起来,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莫要担心,咳,咳,左不过,不过是些皮,皮外伤,不,不打紧的!”

这宵炎说得倒是一脸轻松,一句话却生生断了好几处,咳嗽中还呛出几口血来。

走进后堂里抱出一些草药的瓶瓶罐,我又坐回了榻边,倒了一杯酒,跟着取出各种的草药来,合于掌心以灵力加以催末,跟着和着粉蓝带金的真气注杯中。

“娘娘算我早有此劫的,一直劝我离开,但,我任性不听,结果,却引你进了这本就布好的局,若,若……”

龙劫的眼泪终是掉下来了,之前,我也曾见过这孩子哭的,只不过,那一次,她骂我是害死主人的妖魅,骂我是异类偏族,不配与她主人在一起。

宵炎闻听此言,眉头一皱,问道:“原是这么回事,那你回来可是为我么?”

他自知这话是收不到回答的,若不是因着怕自己死于倪龙之手,她又缘何会以身犯险?想到这里,宵炎的眉头松开,脸上竟是不自觉的浮起了笑意,纵是身上的伤痛仍旧蚀心入骨,却也敌不过那股子从未尝过的甜蜜滋味!

“喏,喝下这杯酒!”

望着他们这副郎情妾意甜如蜜的样子,我轻轻的掩住嘴巴笑了笑,跟着把酒杯送了过去。

许相信龙劫的缘故,宵炎竟连想也未想,便接了过去,抬手一扬,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怕是连个滋味都没尝不出来。

酒一入体,他突然身子一晃就栽了下去,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缓缓将他的身体靠进自己怀中环住,龙劫先是一惊,忙不迭的伸手探向了他的鼻息,发现呼吸尚均匀且有力,才放下心来,眼神中尽是心疼的柔情似水。

“若要你这泥鳅复原,我还需走一趟昆仑取仙草才行,你俩且在这儿好生将养着l罢!”

我掐了掐手指,卦相并不好,然,却又现“天命难逆”之相,心中不免有些隐忧:我若一去,最快也要十日来回,但愿能赶得及才好!

“娘娘,以前……”

龙劫望着我起身便要离开,脸上露出了丝丝愧疚,眼帘低垂着,连看也不敢看着我。

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一只手轻轻的抚在了她的头顶,柔声安慰道:“过去就过去罢,你且放心便是,这一次只要我能,定会救宵炎的!”

没有等她回答,我把手自她头上拿开,才要掐起遁身诀,复停了下来,自怀中取出了吞天袋,偷偷的塞入了那沉睡不醒的宵炎怀中。

……

似乎是听到我提及“吞天袋”,张临凡又开口打断了我的回忆。

“你留下那吞天袋,是不是就表示你没能赶得及回来?”

琳儿也听出了这弦外之音,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双手掐住了我的胳膊。

“公主,难道,难道,难道那宵炎,没有,没有升仙?”

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轻轻的抚摸着装着龙劫琴的琴匣,心中涌出的酸楚不言而欲之余,对她微微的摇了摇头,伸手自怀里取出了那个保存多年的“吞天袋”。

“等下便回到店中了,你们随我一同去看看,便知道了!”

第六十六章 龙劫(六)

大约又经过了异常安静的半个小时,我们三个人回到了“琴乐声嚣”中。

天已经黑如墨染,如今的污染真的很严重,本应深沉如蓝星光点点的夜空,却是灰黑一片,别说星星,就算是月亮都不像曾经那么如玉盘似的,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把店门关好之后,我们三个人便一起进了后堂。苌菁仙君仍然沉睡着,呼吸均匀,宁静流光,好看的脸庞上嘴角似乎还扬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张临凡把我的琴桌和琴凳从前厅搬来,然后,就跟琳儿一样,安静的站在了一边,紧紧的盯着我,不知道是要等我弹奏天籁唤醒床上的人,还是在等着我掏出吞天袋,好带他们去看当年宵炎和龙劫最后的结局。

微微勾起一丝浅笑,我自怀中掏出了吞天袋,随手打开倒出了那颗火红透亮又闪烁着七彩华光的吞天石。

让它就那样悬浮在空中,我从琴匣中到出了龙劫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了一句:“一曲入心催断肠,宵炎焚尽龙劫殇!”跟着便掬起手指,淙淙的拨动着龙劫琴,霎时间,整个房间就充满了橙色的光芒。

张临凡和琳儿的目光锁定在了吞天石上,随着《抚仙调》旋律的忽高忽低,房间中的场景开始随着它所承载的记忆,不断发生着变化……

……

十日路程,我仅用五日便折了回来,怀中揣着仙草,却如何也算不到店中情况。

“你们可是…..”

急急的推开店门,我的话戛然而止,店中早已是空无一人,冷清得就似从来曾有外人来过一般,随手掐起个诀来,心头一凛胸口也跟着闷闷的疼起来。

吞天袋仍旧在宵炎身上,而他们人却在伏龙泽处,然,一切终还是来不及了么,当真是那个“天命难逆”么?天又如何,怎的就如此难逆,那既是如此,又何必能算,算不到如何,算得到又能如何呢?

不,我不信,人言常道:人定胜天!我们既是神仙,又如何比不得这世间凡人么?身为女娲后人,天下苍生皆为我的子民,纵是妖也不例外,我也要拼尽一切护得他们周全!

想到这里,我揣好仙草,掐起一个遁身咒,直奔伏龙泽而去。

当我出现在伏龙泽的时候,这里仿佛经过了一场焚天灭地的浩劫,泽水干涸岸上草木尽毁,而宵炎正怀抱着一团橙色,目光呆滞的倚靠在一截被烧得焦黑的木桩上。

放眼望去,这周围大大小小精怪不少,却躲得远远儿的,没有一个敢靠上前去骚扰一下他。

踏着这每踩一脚下去,便会发出“咔嚓”脆断声响的土地,我缓缓的走了过去,眼泪却在这一路上模糊了视线。

想必是脚步声引了宵炎的注意,他没有抬起头来看我,而是从干枯喑哑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滚!”

仙草被我自怀中掏出,没有理会他的态度,我蹲下身去,把那碧绿嫩翠擎到了他的面前。

直至看到眼前之物,他才愣愣的抬起头来,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我,血丝布满了洁白的眼白,漆黑的眸子,瞳仁缩得很小甚至开始有些涣散,盯着我的脸一句话也不说。

“你且服了这仙草,其他便毋须多说了!”

我叹了一口气,把仙草举到了他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他的口。

宵炎更用力的抱了抱怀中那团橙色,却只稍一动身体,便自口中涌出一口血来,身下暗红也更大一些。

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我轻轻的自他怀中取出了那个被鲜红浸透的吞天袋,把吞天石轻轻的倒出来浮在了空中……

……

原是那日,龙劫带着宵炎逃至“琴乐声嚣”之时,竟被那织娘子在暗中偷偷尾随着,发现店中非同寻常,便潜伏在附近,直到我离开之后,才着小妖回去禀了那走蛟倪龙。

很快倪龙便大军杀至这里,势要灭了宵炎,还要夺了龙劫琴!

宵炎伤重昏迷不醒,龙劫又恐“琴乐声嚣”被毁,便拼了全力带着他离开。无处可去的她,想到那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冒险又折返回了伏龙泽。

倪龙虽猛却也是个有勇无谋的主儿,前去扑了个空之后,便如何也不肯相信织娘子的话,差一点还要了她的小命。

他的固执与愚蠢,却并未给那对可怜人儿暂时喘息的机会。未捉到人,倪龙竟是下令返回伏龙泽再做定夺,结果,才回来便发现了他们。

大喜之余,又怕轻举妄动再将人惊走,便想出了个缓兵之计来,命小妖对龙劫小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开始了游说。

“龙劫姑娘,你若自散元神化回琴身,为我大王所用,大王应你如何也不会动那宵炎一分一毫,还请姑娘三思啊!”

这些话在龙劫耳边反复回荡着,望着仍旧躺在自己膝上沉沉睡着的宵炎,她的眼泪如珠散落,颗颗如雨的砸在了他坚毅如磐石一般的英俊脸膛上。

定了定精神,她双手迅速掐起了诀来,跟着两团橙色的气流涌了起来,迅速在四周蔓延开来。

不知是哪儿来的一股子旋风,把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吹得上下飞舞了起来,橙色越加的浓烈起来,一股一股巨大的炽热气浪也不停的被释放着。突然,龙劫双手抚住了宵炎的脸颊,竟是无琴自响传出了绝美琴音,如此炽烈凄美,像是要道尽心中万般衷肠又似要倾尽毕生所有力量一般,听得人好生悲伤,大有一种诀别之美,又隐着浓浓的不舍之味!

迷迷糊糊中,宵炎听到了琴音,大惊而起,却全身上下都使不得半点力气,眼见面前龙劫发着如烈日一般橙色的光芒,身形渐渐的模糊了起来。

“你……”

“宵炎,你可爱我么?”打断了他的话,龙劫幽幽的问了这一句,“我若与了,你可要我么?”

心窝处生疼了起来,撕心裂肺的感觉狂卷而来,宵炎却片刻也没有犹豫的重重点了点头。

“我爱你,如你与了,我便娶你为妻!”

龙劫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却是如何也流不出泪来了,只有两行清紫色的液体顺着眼窝涌了出来,她俯下身来吻住了宵炎的嘴唇。

“一吻相许,龙劫琴再次魂刻认主!”

这句话宵炎才听真了,龙劫便“啪”的一声,就于他眼前,化为粉末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柄透黑泛红的琴,安静的躺在了他的怀中!

“龙劫!”

抱着琴飞身而起,宵炎的眼睛瞬间腥红一片,望着林外倪龙,恨他步步相逼害自己痛失挚爱,便如箭般冲向了仇人。

倪龙此时也知龙劫琴魂刻易主,心中也是恨意滔天,扬起了噬骨鞭,就与他打在了一起。

此战一开,便直杀得混天黑地血光四起,两个人缠斗不知多少回合,硬是分不出高低上下,身上都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却仍不肯停。

倪龙奸诈,突然化出仙身巨龙开口吞吸,不论小妖还是树木,纷纷被他吞进了肚了里,最后,他猛转方向,竟是连宵炎也吞入腹中。

然,胜利的喜悦还未扬在他脸上,就听得腹中琴声大起,凌厉迅猛,跟着五内俱焚一口鲜血喷出便坠下了云头。

龙身在地上翻滚片刻,腹冲便裂开了缝隙,跟着道道橙色迸出,瞬间便将其焚烧待尽了!

……

事情终是这样发生了,看到这里,我收起了吞天石,只觉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既已如此,我将这仙草与你留下,是生是死,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宵炎本是执拗之人,失了龙劫便是赢了龙劫琴,又有何用呢?

“我一心护她,却不想她终是死于我手!”他默默的站了起来,怀抱龙劫琴如同怀抱挚爱人儿,一步一步的向那干涸的伏龙泽走去,“愿这大泽,此后再不生出龙来,莫要再有人受这罪了!”

望着他身下汩汩涌出的血染红了泽底的黑泥,眼泪再次涌出了眼眶,拾起被扔在一边的仙草,我心知肚明一切早在龙劫消失之时就结束了,实在不忍再看,于是,转身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便默默的离开了。

身后似乎又传来了那熟悉的琴音,却渐渐的渐渐的被哗哗的水声所淹没,最终消失了!

猛的转过身去,伏龙泽竟瞬间恢复了曾经的样子,只是,再不见了那一红一黑的追逐身影,和银银朗朗的笑声……

……

一曲终了,我的眼泪打湿了琴弦,砸落在琴身上。

“你若为我落泪,那我岂不是罪该万死了么!”

苌菁仙君自床上款款起身,悠悠飘转到我跟前,一只手轻轻按住了琴身,一只手温柔的抚掉我脸上的泪痕。

故人安好,于我来说便是最大的幸福,若所有人都能如他般安好的站在我面前,那即使是再辛苦,我也愿意为之,然而,终究那只是空想罢了!

蹲在琴桌边上,张临凡轻轻的抚摸着琴身上橙色的暗纹道:“或许,他们并没有分开的!”说完又指了指他抚摸的地方,给我们看,“这条暗纹,是龙!”

望着他目光炯炯如黑夜繁星般明亮的眸子,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心中暗道:宿阳,若你是他,是否也会说出同样的话么?

掬手轻弹,我强扪心中伤楚,一曲《相思调》流淌而出,在这个夜衬得愈发静谧,亦如当年,我抚琴弹曲于合欢树下,他听琴舞剑于断崖山边!

第六十七章 青弦(一)

苌菁仙君好起来之后,就整天混迹在我的“琴乐声嚣”之中,抱着个酒壶,悠哉游哉的一边喝着一边吃着琳儿给他做的各式各样的点心,发现店中来了美女,也会跑上去一顿的搭讪,真不知道在凡世混迹多年,他是不是只练就了这一身无敌的撩妹神技。

搞得平素里门庭清冷的店子变得门庭若市,每天都有一大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小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泡在店里,甚至为了多待一会儿,而一把一把买着那些她们根本用不着,且毫无意义的琴。

今天大雨倾盆而下,大地都冒起了白烟,看着荡荡漾漾就要淹进店里的积水,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老天有眼啊!总算捞得一天清静,不用面对那些大大小小的花痴。

琳儿喜欢这种大雨天,没有毒日头,也没有吵翻天粉红一片的大姑娘小媳妇,这种清新又凉爽的感觉,真是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哎呦喂,公主,咱这个月的进账儿,可是比之前半年加起来都要好呢!”

手里“唰啦啦”的翻着账本,她的脸上露了一丝丝笑容,尽管我们从未缺过钱,她却仍旧有些小妖精的贪心,所谓“见钱眼开”想必就是根据她现在这种表情而创造出来的。

听到她这么说,本来靠在榻上的苌菁仙君来了精神,把杯中物一扬倒进嘴里,仿佛有了些醉意微熏,咂巴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一双细长凤眼眯缝着,带着好看的笑意。

“所以嘛,本仙君有本仙君在,那对你们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对于他的“厚颜无耻”我早已是领教了,所以并没有跟他胡乱的斗嘴,可是琳儿却不然,一听这话她立马还了口。

“对对对,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应该跟你算算这些日子里,你喝了我家十几坛的好酒,还额外享受着我额外提供的点心,这么算来进出相抵了,更何况,我家公主酿的酒,总是无价的,你要怎么结这笔账?”

本以为苌菁仙君会立刻反驳回来,谁成想他竟然无言以对了,喝进嘴里的酒猛呛了一口,一张白脸被呛得痛红,瞪了瞪眼睛,硬是无言以对了。

“噗!”

一向欺负人的人如今被挤兑,我自然是忍不住要笑一笑的,但是,为了不笑得太难看,我尽量用手掩住了嘴巴。

“对了!”琳儿本来也在哈哈大笑的看着账本,挤兑着苌菁仙君,这会儿突然就一拍脑袋大吼一声,“公主,那天我收拾咱家库房,找到了一柄玉琴,咱家不是只有乐器吗?我看那个是个工艺品吧?”

玉琴?!

我店中倒是有一柄玉琴,但那却是货真价实的乐器,而并非工艺品。

可能是见我一直在思考没有回答,琳儿有些着急,放下手中账本,直接跑进了后堂,跟着就传出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一会儿后堂的门帘就被顶了起来,跟着就是琳儿毛手毛脚的抱着一个琴匣走了出来。

一见那琴匣,苌菁仙君登时从榻上窜了起来,几步跑过去接了过来,放在桌上打开匣盖,目光瞬间便被那柄静静躺在匣中的玉琴吸引了过去。

“这,这琴,可是那青弦不成?”

一激动,他竟然又用起了这种与现在这个时代极为不和谐的古风腔,脸上还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走到榻上坐下,从琴匣中取出青弦琴放在桌上,我轻轻的抚摸着它光洁湿润的琴弦,对琳儿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坐下之后,才轻轻的掬起手指弹了一下,马上就琴弦便响起了空灵如滴水落入清泉,沉稳如淙淙涓流汇入大海一般好听的声音。

“这,它会响啊!”琳儿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抚摸那如玉如碧的琴弦,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这琴弦跟琴身浑然一体,这玉如何能弹出声响啊?”

“小琳儿啊,这你就不懂了,不如让惟儿给你讲一个关于这青弦琴的故事吧!”

苌菁仙君也伸手抚上了琴身,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心疼之后,竟然望向了我,跟着收回手之后抚摸上我的头发。

明白又是要挖我心中的回忆,我微笑着拿过了放在桌上的酒壶,拨开塞子扬起头来啜了一大口,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山海经》中的西山经中提及,天山又往西二百九十里,曰泑山,神蓐收居之。其上多婴短之玉,其阳多瑾、瑜之玉,其阴多青、雄黄。是山也,西望日之所人,其气员,神红光之所司也!”

幽幽的道出一段《山海经》里的内容,我托了托额头,给她一点消化的时间。

天山再往西二百九十里有座山,名叫泑山,名叫蓐收的神就居住在这里。山上有很多婴短玉,山的南面有很多美玉,北面有很多石青和雄黄。从此山向西望去,可以看见太阳落山时的浑圆气象,这种景象,正是由名叫红光的神掌管的。

琳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点了点头,继续望着我,像是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也算不得故事,只是一些耐不住岁月的神,做了些个荒诞事,最后落得个悲惨结局罢了!”

想想现在泑山早已经改头换面,而那山居之二神也不复存在,心中酸楚便有些难以释怀,于是,只得清咳一声,连自己带他们两个一起,拖进了那场回忆的洪流之中。

……

这是一个声色犬马的年代,国泰民安,政情稳固,百姓自是安居乐业的。但是,秦匠却总是未雨绸缪,说盛世太久,许是要出祸事的,好在他们需求不高,可以丰衣足食落得自由自在便是最大的幸福。

他嘴里的这些话,玉骨是听不懂的,她只知道,时代安宁,生活富足,人们追求的便也多了起来,追求多了娱乐也多,娱乐一多秦匠会很忙碌。

“他们”就是秦匠和玉骨,玉骨是个美丽漂亮的姑娘,美得清新落俗,平素里爱穿一身碧绿色的衣裳,笑起来湿润如玉,实在是水葱儿一般的水灵人儿;秦匠,是她的未婚夫,生就一副英俊潇洒,风流不羁的脸庞,终爱一袭白衣,衬得他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然,在这里他只是一个赫赫有名的琴店老板,且店中每一柄琴,全是他亲手打造,这也成就了他第一琴匠的称号!

其实,秦匠之名不仅是因为他的出众外表和他所造之琴,更因只有他的琴,才可以精准的演奏出那传说有神奇力量的琴谱来。

辛意常常说,秦匠不是铸琴师,而是叫驻颜师才对!

起初,只是有一些个名流之士三不五时的前来向秦匠讨要驻颜之术,他自然是烦得紧,便随手丢出了一篇《回天散》的副篇,就草草打发了那些人。结果,那曲子竟就那样盛红了起来,附庸风雅之士,爱美女子之流,全都争先拓制,并夜以计日的加以练习了起来。

但,那《回天散》是极为难弹的,音色古怪不说,对琴的要求也非常之高,于是,各个琴社便都愤起而效仿了起来,大街小巷便总能听到那古怪又伶俐俏皮的旋律。若是哪位名流名媛不知晓此琴谱,甚至不能弹上一点,一准儿会被其他人排挤。就连那些终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家人,纵是买不起琴,也要嘴里时时哼哼着那个从街上听来的调调,假装懂行似的,生怕被旁的人嘲笑了。

然,大家并不通晓,这《回天散》原是有些来历的,而坊间流传的那部分,只是凤毛麟角,而这谱子真正的作用也并非单纯驻颜,还是会有些副作用的,比如,会教 急性子的人更加暴躁,会教性情混温和的人变得有些乖戾,但不论是谁,都会因常时间听这曲子而变得甚是健忘,严重的会连自己是何人都不记得了。

结果,好多苦习此谱的人发生了巨变,一时间街上多出了很多拧眉瞪目,却又不知是何人惹了他心思的人来。

玉骨常常会埋怨秦匠,说他太不负责任,竟就那样轻率的把那种谱子与了旁人,就不怕惹出些闲事来么?

秦匠却总是抚摸着她娇俏的脸庞,淡淡的回答道:“那又如何,这世间有多少人都在羡慕那些,说忘便能忘了这种本事!”

“莫不是我也听多了这曲子,所以也记不得曾经的事么?”

玉骨时常想记起以前的事,却总是想不起来的,问了秦匠,他却只是笑而不答。既是他不愿意答,便也就罢了,反正,只要在他们两个在一起就足够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罢!

偶尔,她会坐在院子里,掰着手指头算着,记得的人不算多,却怪人不少,然,要数这些人最怪的是哪一个,那便是成日里泡在酒桶中的辛意了!

这个人成日里只知吟诗作对,抚琴弄谱,与秦匠的关系甚好,常常喝个酩酊大醉之后,就大大方方的宿在家里,最好笑的一次是,他喝醉在了酒馆,结果钱袋被贼人扒了去,酒馆老板一气之下,竟叫伙计剥光他的衣服丢在了大街上。

那日里,若不是秦匠去一处书斋调琴,在先生处吃了点酒菜耽搁了时间回来的晚些,碰巧将他捡了回来,若是这般样子被旁人看了去,看他日后还有何颜面出来见人!

第六十八章 青弦(二)

玉骨虽说对辛意的行为总有些不解,却也是颇喜欢这个人,比如,他总是说一些一语道破天机似的话,他说这太平盛世,疯子才真真是多的!

秦匠与放荡的辛意不同,他总是淡淡的幽幽的,一派与世无争的高人模样,一言不发时有一种连光阴都为他静止下来的美,而他说的话也总是温柔静雅的,从不带一丝波澜,玉骨爱死他这一点,却也恨死他这一点,爱他的冷静恨他的冷漠。

有的时候,玉骨觉得他把什么看得过于清淡了,比如名头称呼,他不喜欢唤人某某先生,或者谁谁公子,大多是熟人便直呼名字,旁的人则连名带姓一起叫,自然,他也是这般要求旁人如此待他,甚至包括了玉骨。但,也正因如此古怪的性子,那些所谓的名流雅士才对他更是喜爱有佳,纷纷赞他才是真正的“清士”。

何谓“清士”?

玉骨大抵明白一点点的,许是说“超凡脱俗,自命清流”之类的意思。其实大多数名绅,都是“清”的。然,秦匠却不像那些所谓的附庸风雅的名人儿,若要去拜访他们时进门先要对诗,倘是说了他们不爱听的,或是对了他们认为不好的,那便无论拜访之心有多虔诚,也是断断见不着正主儿的,连那些下人也会对你加以白眼,仿佛你脸上贴着白丁二字一般。

像辛意这样的人,大抵都是“清士”,空有雅士之名,却过着清贫的日子,幸亏秦匠绝对不是的。若他真真儿是“清”了,那玉骨家的店也早就做不下去了。

在玉骨眼中,秦匠是个高深莫测的人,一双不是很黑却很深邃的眸子,可以轻易的洞察这世间的一切,自是把这个“清”字,也看得真真透透的。若说这般寥寡如他可有何执着之事,那便只有两件,一件就是制琴,另一件便是日日里情深似海的盯着玉骨,浅浅的笑着。

因着这般浓烈入髓的爱,秦匠把玉骨当成心里最重要的宝贝,用自己的命小心的守护着。每每有人带着贪婪的目光盯着她看,并发出啧啧的称赞,说她漂亮得如天仙下凡一般时,秦匠都会露出一脸的欣慰笑容,说不上的满足与幸福。

因着热爱琴,秦匠把制琴当成了必生的唯一乐趣。每当有人来买琴寻谱的时候,他都会流露出过于多的热情来,对每一位客人都十分认真,如同上宾。

要说这秦匠不光制得一手的好琴,还是一个创意非凡的人,比如,他会根本不同的客人来制作不同的琴。

就像傅斌一样,他算是个名门大家的后人,弹得一手好琴,却在去年心爱妻子离世后,伤心欲绝。于是,为了祭奠记亡妻,他来求店里为他打造一柄琴,一柄可以寄托他相思之情的琴。

秦匠应允之后,连日打造了一柄貌似女人的琴,而那琴弦则是用玉骨的青丝绞制而成,琴身也较之寻常的琴大上一些,横制于琴桌上,仿佛一个活灵活现的美丽女子侧卧在那里,美仑美奂。

当他们把这柄特制的琴送到傅府的时候,傅斌抱住了这柄琴泪如雨下,哭得撕心裂肺。这个堂堂七尺之躯,一颤一颤的哭喊着妻子名字的时候,真是闻者伤心看者落泪。

玉骨印象最深刻的,其实并不是傅斌本人,而是他的妻子。因为每一次,她随傅斌到店中,都会痴痴的凝望玉骨许久,并由衷赞叹。

“玉骨姑娘,真真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倘若是别人如此说,玉骨定会把他骂个落荒而逃,然,她不一样。因为傅夫人的眼中从来都是清澈见底的,对于这种发自肺腹的赞美,向来都是受人喜欢的,又能有谁可以狠下心来责备呢?

而此时,若店中坐着辛意的话,他一定会举着酒杯,带着点放浪形骸,跟着也赞美一句。

“玉骨啊,你真真美得不像凡人!”

每每听他这样说,玉骨都会红了双颊,手指绞着衣襟,偷偷的望向秦匠,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秦匠一向不会在意这些,总会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却望着辛意,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一直笑到辛意扁了嘴巴不说话为止。

“辛意,你对骨儿是用了心思的!”

有一日,秦匠如此对辛意说道。

玉骨慌了神,忙不迭的从辛意手中抢过他送来的琴谱,跟着胡乱塞了银子给他。毕竟,清士也要吃饭,再清的士喝西北风也是果不了腹的。

其实,“清士”这个头衔很沉重,除了好听外,剩下的便只有累人的桎梏。辛意是个清士,他好喝酒也好酿酒,爱弹琴也爱做琴曲,但是,酒的话,他从来都是送人的,琴谱亦如此,但,他是否真的不想与人换些银钱,那便不得而知了。只不过,他顶着这个“清士”之名,便不能明目张胆的收钱,收了,便是卖酒的,雅好与生计便产生了变化,他自是万万不肯的。

所以,每一次,他与了秦匠琴谱,玉骨都要亲自跑几趟去他家中,将银子送了去,且每一次,他都是一脸桀骜的收下钱,还要露出一脸的嫌弃。

许是这类人作事,总是要如此繁锁的罢!

正欲调侃几句,店门却被推开了,进来的人一身华丽打扮,名唤张暮。

他以前也算得上是个远近闻名的“清士”,但,现在投奔了朝廷,凭着过人的琴艺混到个一官半职,总是找各种理由向秦匠讨琴向辛意要谱,只为博皇帝欢心,好求得个官运亨通。

辛意是最瞧不上这种人,于是和他有一句无一句的拌着嘴。

结果,本来气氛不错的早上,就变成了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令人似懂非懂莫名其妙的话。

见他们越斗越起劲,连店里的客人都被烦走了,玉骨眉头一皱,微笑着叹道:“张暮先生在皇帝身边做事,好琴好谱自是不乏的,为何还要来我们这里寻呢?”

瞬间抬起头来,张暮正好迎上她微笑着迷人的脸:“……”嘴唇一翕一合之间,竟是没挤出半个字来,反倒是喉头一滚,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发出了“咕噜”一声。

还未等秦匠说话,辛意便起身把玉骨一把扯过来推到了秦匠身边,怒嗔一句:“玉骨,你莫要见人便笑!”说完之后,还把那张暮拉起来,直接连推带搡硬是把人给轰了出去,结果,惹来了在场众人的哄堂大笑。

到了晚上关了店铺,上好门板之后,秦匠倚在床上翻着琴谱,收拾好东西的玉骨走了过来,轻轻的偎在他怀里。

“怎的别人对我示好,你都不会生气么?”

闻听此言有些异样,秦匠坐了起来,轻轻的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笑道:“旁人喜欢我娘子的美,我心头只感大喜,又缘何生气,再示好你也是我的,对不对?”

虽说这话让玉骨心头有些喜,却又为他这种味淡如水的态度而伤感。

“若是换了辛意,想必是一定要大发雷霆的!”

温柔的把她拢进怀里,秦匠仍旧只是笑,一言不发,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就起身进了工作间,竟是关上门来“淙淙淙”的调了一夜的琴。

玉骨从未怀疑过秦匠对自己的爱,她深知自己没有来历没有名姓,如同凭空冒出来似的,偏偏美貌惹眼,若不是秦匠要了自己,宠她爱她,尊她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想必,自己早便沦入风尘成为男人们的玩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了。

然,秦匠虽把她称为妻,却从未真正染指过半分半毫,至多便是用那种情深似海柔情万种的眼神看着她,生活起居照顾得事无俱细。这种爱湿润如水,无处不在却也寡淡如水。

最近,这个词总是在玉骨的脑中反复出现,许是辛意的闯入,这热烈似酒与清淡如茶便有了对比。

辛意被人尊为“清士”,故而,他做事一向大胆,又光明正大。

那日把张暮轰走之后,他竟日日都来到店中,带着几壶好酒,包上几个小菜,边饮酒边抚琴,弹的正是那曲《回天散》,引得好多人前来聆听,都希望能沾沾这曲子的光,哪怕听听只能年轻个把时辰,也是好的。

“秦匠,你知我对玉骨之情,如我对《回天散》之意!”

听他这么说,秦匠淡淡一笑,答道:“你知那《回天散》的副作用!”

点了点头,辛意继续抚弄着琴弦,道:“纵是如此,我也无怨!”

无奈的抚了抚额头,秦匠边给一柄新琴上色,边淡淡的问道:“莫不如这样,我将骨儿让与你,如何?”

“你真当她是那没心没神的器物么,骨儿岂能你说让便让,况且,我不是你,骨儿,是绝不会跟我的!”

秦匠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没有说话,只是琴上颜色却涂深了几分。

那本是最简单的做了无数次的,早已驾轻就熟的工夫,却出了这般低级的错误,许是在他的心中,也不是总那般平静如湖的。

第六十九章 青弦(三)

秦匠与辛意的对话,恰巧被前来送茶点的玉骨听到了,于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疙瘩便系在了心里。

有一日,依偎着坐在秋千上,玉骨一只小手轻轻的抚摸着秦匠如琢如雕的脸颊上,轻声细语的开了口。

“那日里,你说要将我让给辛意,可是当真的么?”

本在闭目养神的秦匠倏的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来,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凝望着她,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

“你若不允,那便当成一句混话便是,你若允了,那自是可以当真的!”

这话教玉骨的心好生的疼了一下,那种从未有过的酸楚涌了上来,于是,她马上低下头,垂了眼帘,不再看秦匠。

“那便是说,让与不让皆看我选,你全然无谓,可是么?”

许是从她的话中听出什么弦外之音,秦匠站了起来,伸伸腰望向了湛蓝的天空,柔声道:“我毕生只望你幸福无忧,此外再无他想,纵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也要幸福无忧才能叫我安心!”

“离开,你就这么想离开么?”

“是!”秦匠叹了口气,破天荒的没有再笑,“因为我明白,早晚有一天我是要离开的,且,骨儿你可知么,人为什么在一起才会觉得幸福?”

摇了摇头,玉骨也从秋千上起来,站在了他的身后:“我不知!”

秦匠的背影此时看上去无比落寞,向来昂着的头,也沉沉低了下去。

“只因世人皆知生命有限,若是在活着有限时间内,和自己心爱或者珍视的人在一起,那便能得到更多的快乐,更多的幸福,这种相聚难能可贵,故而,世人皆认为在一起好过一个人;若一直是一个人,那便少了好多幸福,好多快乐,因这世间万事万物,单的总是孤独,孤独是最可怕的!”

玉骨听不懂他这些大道理,也听不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我不明白,你既知人生苦短,又为何不好好珍惜与我在一起的时光呢?”

“我若与你一起,久了你便会死,我若离开你,你且可活,而我便会死!”

说罢,秦匠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把玉骨授拥进了怀里在,跟着头一低,两片略显冰冷的唇瓣便贴了上去。

玉骨紧张到双目来不及闭上,只觉头晕目眩就要晕倒了。

秦匠从未像今日这般吻过她。

秦匠从未像今日这般炽热得用爱圈住她,叫她连气也透不过来。

玉骨笑了,嘴角边的酒窝里似乎都溢满了蜜酒,甜得让人不忍错开目光。

“我,绝不离开你,纵是死也不!”

秦匠望着她倔强的小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又重新挂起了那种似有似无的淡淡笑容。

然而,玉骨却不知道,这次拥吻成了他们之间的初次甜蜜,却也变成了终生遗憾,如若她当时知道想必是断然不会笑的。

自那日后,秦匠就关了琴店,带着玉骨隐居到一座山上。

玉骨不知道这是什么山,也不知道自己睡一夜觉的工夫竟身在异乡,然,只要能跟秦匠在一起,在哪里都无所谓的,且这座山甚是瑰丽,多金多玉,还有奇禽异兽不少,倒是叫日子过得非常丰富。只有一点让她不解,那便是秦匠对这座山,好像熟悉如故乡一般,甚至他们到这儿居住的地方,也是他的风格,就似他曾经便住在这里一般。

这一日清早,玉骨醒得很早,去了秦匠的房间,发现房门紧闭着,应该是还没醒过来,于是,便自己挎个小提篮,准备出去采些新鲜果子,再去河中抓点鱼来,煮个丰盛又美味的早餐。

结果,才一出门,便看到辛意坐在门外石桌边上,手中握着酒壶,头发也不束了,身着一袭紫红色长袍,一边喝着酒一边抚弄着琴弦。就这副不修边幅的尊容,竟硬是让人看出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

玉骨正想上前去质问他是如何追来此地的,却见他修长干净的大手一摆,收回唇边点在唇尖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没有说话,她金莲款动缓缓走到了辛意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取了他的酒过来,抓起一支杯子倒满,喝了一口瞬间感觉一股清甜滑入喉咙,全身上下都畅快淋漓。

他们俩正好好生生的坐在这儿喝酒,突然感觉周遭气氛有变,起身的瞬间,身边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些身着金甲头戴金盔的人,个个手执武器面沉似水。

玉骨没见过这样穿着的官兵,更没见过此等场面,吓出一身的冷汗,直躲到了辛意身后不敢出来。

辛意似乎对这些人非常熟悉,护着她的同时,脸上曾经放荡的表情,也跟着沉了下来。

“这么大阵仗只为他蓐居一人,是否太失体面了?”

蓐居?!

这个名字玉骨从未听过,难不成这山中除了他们三个以外,还有别人居住么?且,这名字听上去也太奇怪了罢?

才想小声问辛意一句,她却被眼前的人惊得不轻——

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辛意!

此时的他,乌黑发丝紫红色长袍无风自扬,纷乱飞着的同时,竟还发着猎猎的响声,周身上下一片明艳如阳的光亮笼罩着他,给人一种要焚灭一切的炽热感!

那些官兵模样的人,却不曾把目光多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齐齐转过身,望向了身后。

门开了,秦匠自房中走了出来,正和这些人撞了个正着,本应与辛意一样惊诧的脸上,却露出了些许欣慰。

“该来的,总是会来,我有几句话要与骨儿说,你们且给我些时间,说完之后,我便即刻与你们走!”

领头的官儿看了看玉骨,又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应允了。

于是,秦匠走到了辛意身边,轻轻的握了握仍旧剑拔弩张的他,微微摇了摇头,跟着伸手握住了玉骨早已冰凉一片的小手,脸上的笑容依然温润如初。

“来,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顺从的被他拉着,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家中,玉骨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眼神怔怔的凝望着他,她不明白,这些人显然是冲他而来,缘何他还能笑得如此淡然。

“骨儿,看来这一日终是来了,我再也不能伴着你了!”

没有多做沉默,秦匠轻轻的叹道。

“我不要,我可以等你回来!”

玉骨不知道这些官兵是哪里来的,但心思里想着,左不过是秦匠犯了什么事,若是被抓进牢中,她可以等他回来。

“我知你愿等我,可我是回不来的!”

秦匠的表情温柔,望着玉骨的眼睛温柔更胜从前,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柔情都释放出来一般。

“你莫要说此等傻话!”

玉骨转过身去,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骨儿,我说过,若我在,长久了你便会死,唯我死你方能久存!”把玉骨纤弱单薄的身体搂进怀中,温柔的圈住,秦匠说道,“我并未骗那些人,《回天散》是可以教人驻颜的,然,却唯有青弦琴才可使其产生效果!”

“什么,什么青弦琴?”玉骨越发听不懂他的话了,于是拼命的摇着头,一边摇还一边问。

“你且听我说,我本名并非秦匠,这座山名叫泑山,而我则是一久居此山的神——蓐居,而你,便是我用山中千年瑜玉整雕而成,淬以灵力制成的青弦琴,久而久之,你吸收了天地之灵外加我的心血,化了人形,也是因你加上那《回天散》,我的仙寿才会如此之长,我曾经说,我是爱你的,实则只是利用了你,换我不老不死,做长久神仙而已!”

秦匠说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语气急促声音越发有些癫了。

玉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的从他怀中挣出,拼命的捂住耳朵,摇着头。

“我不听,你骗我,你骗我,若是如此,我又如何会忘记此事?”

秦匠双目低垂,脸上的微笑转为了愧疚,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也知那《回天散》的作用,我每隔数所便会将你真身化出,完整演奏一次此曲,只是,每当完成后你复化回人形,便如婴儿初生失去之前所有的记忆,故而,你一次一次的重生,只是为我一次一次的不老,如今我为愿你再为我大限已至,你不应再受我所累,你可明白么?”

“我不信,我不信!”玉骨捂住自己耳朵的手更加用力了,直恨不得把耳朵扯下来才好。

秦匠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说道:“辛意虽不是凡人,却并非塑你之人,不会有此逆天大限,且,他豪爽热情,坦荡不羁,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衰老,无需再害你失去记忆,你与他在一起,才是真正适合的!”

玉骨哽咽着大哭,放开耳朵的双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臂,她不相信,一个字也不。

“你会明白的!”

留下这句话之后,秦匠便推开了大门,头也不回的,竟毅然决然的跟那些官兵模样的人踩上云头,腾空离开直到消失在天的尽头!

第七十章 青弦(四)

玉骨望着秦匠消失的天那一头,呆呆的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眼泪不停的留,就如涓涓细流,无声无自却从不停下片刻。

辛意随着去了,三日后返回,带来了秦匠已收入天牢,许是再也回不来了。

然,玉骨心里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宽慰,秦匠走的时候,说过离开了她,他就会死,所以,他回不来是真的,因为他已经死了!

日子仍旧一天一天的过去,玉骨终日里便是以泪洗面的,茶不思饭不想,直耗得个人比黄花瘦,面如宣纸白,憔悴得真是任谁见了都会犹怜。

辛意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却从不加以一句劝慰,也不会加以一句开导,只是默默的伴在她身边,依旧喝着酒,依旧抚着琴,依旧弹着那曲《回天散》。

“我知,失了蓐居,便是要了你的命,与其劝你徒惹了你伤心,不如安静的伴着你!”

他这样说着,手中酒一杯一杯的倒进口中。

玉骨抬起头来,眼神迷离的望着他,道:“辛意,你可爱我么?”

“爱!”

辛意坦荡如秦匠所说,故,他从来都不曾回避心中真情实感。

“那,你可爱青春永驻么?”

因他日日弹着那《回天散》,玉骨觉得他若也是喜欢长生不老,青春常驻的。

“不爱!”

辛意的回答依旧毫不犹豫,果真是个胸怀无比坦荡的男子。

“你若不爱,那缘何日日都要弹那《回天散》?”

玉骨不明白,既说不爱,为何还偏要做。

“长生不老又如何,青春永驻又如何,我只知若你不听这《回天散》便会死,想来这长生岂不是桎梏,枷锁么?”

辛意不再一杯一杯的喝了,抓起酒壶直接灌了起来,他的喉头一滚一滚的,有些清亮的酒液顺着嘴角滑了出来,他却连理也不理,任它们染湿了衣襟。

“桎梏,枷锁?”玉骨又想起了秦匠的话,跟他说得极是相似。

“骨儿,你现在已知秦匠本是蓐居神,而你又可知,我是何人么?”

手里没有停下抚琴的动作,辛意的脸上竟也现出了与秦匠一般的淡然神色。

摇了摇头,玉骨自然是不知的。

“我本名红光,是掌管这泑山阳光之神,之所以化名辛意,其实与蓐居化名秦匠相似,所谓秦匠,琴匠也,而辛意,则是心意!”

《回天散》已渐渐进入*部分,每一个音符入耳,都似带着活力,教听闻之人神清气爽,混身上下流淌着活力。

玉骨依旧不语,于她来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神也好,精也罢,若大家皆为凡人,那便是如何幸福的一件事啊!

“但,我不像蓐居那般傻,不管桎梏与否,只要能保你平安,那便是再不喜欢,我也会坚持!”

说到这里,曲子终于弹奏完毕了,辛意的态度非常明朗,他这个人总是如此,所以,才会掌管着日落圆光。

“你们说得那些大道理,我总是不懂的!”玉骨微微咬了咬嘴唇,语气中透着无尽的落寞,“我看,这倒跟爱情有些相似的!”

这回换辛意不言语了,举着酒壶望着她,等待着答案。

“叫人欲罢不能,如罂粟迷殻,却时间长了叫人上瘾,久了便成了枷锁,变了桎梏,叫人觉得累了,想要离开!”

在她心中,认为秦匠之所以会如此执意要离开,便是这个原因了。

这一口酒似乎很难下咽,辛意的眉头都不禁皱了起来,低下头去,竟不再看她了。

“于我,你可是爱么?”

玉骨仍旧不依不饶,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脸上露出了期望。

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辛意点了点头,笑得温暖:“爱,但,爱又如何,爱,却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若我真是那青弦琴,那我便是驻颜神器,你可要我么?”

“骨儿,我要不起你的!”

握着的手,终还是放开了,辛意摇了摇头,一双眼睛中流露出了酸楚。

“为何?”玉骨不明白为什么,于是,她几步上前追问。

“你只能与他在一起,而我非他,故我是要不起你的!”辛意重重的叹了口气,抱起了琴,拿起了酒壶,“骨儿,终有一日,我也是要离开的,你,必要好生活着才是!”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玉骨放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一下跌坐在地上,心中叹道:你看秦匠,你要离开我,而辛意也说会离开我,你看到么,终有一日,我还是要一个人的…..

然而,辛意这个人,亦或者说红光这个神仙,其心思之深,令人极其费解。明明说不要玉骨,说要离开,却仍旧日日都来,抚琴弄曲一番,再好生喝上几壶酒,偶尔,还会讲起青弦琴只要不现身弹奏《回天散》,她便不用担心,会忘记什么的!

玉骨生气,赶他骂他,却无论如何轰,也是无用的。

“你滚,若不要我,你便滚!”

“我毕生唯爱秦匠,失了他,我左不过是化了人形的青弦琴,我不需要你,你滚便是!”

如此难听的恶言相向,辛意却全然听不见,依旧日日前来,依旧抚着《回天散》,只不过,以前是一日一次,现在却是一日两次,甚至三次四次。

其实,玉骨知道,辛意早晚也会离开的,因自那日他说会离开之后,她总是发现其夜半会腾云而去,去往秦匠消失的天际方向。

她明白,辛意与秦匠的感情深厚,必不会看着秦匠被她没见过的天庭捉去而座视不理,所以,辛意定是去那地方说理了。

直到那有一日夜深,玉骨早已入睡了,家门却被拍得山响如雷。忙不迭的穿衣起身去开,竟是那辛意一脸癫狂的望着自己站在门外。

“蓐居,蓐居,我终是明白,你这么般做,到底所为何为了,神仙又如何,又如何啊!”

手被抓得生疼,玉骨死命挣扎着:“你癫了么,我是玉骨,不是秦匠!”

仍旧死死握着她的手,辛意兴奋未褪,手把上的力气更大了一些,眼睛里冒着光,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如同沉在河沙中的黑色珍珠。

“我知你非他,我知你非他,然,若是哪一日他回来了,你必定要将我这话讲与他听,切记切记!”

玉骨以为自己看错了,那晶莹滑落的,竟是辛意的眼泪,这个放荡不羁的神仙的眼泪,然,她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的摇了摇头。

“他,回不来的!”

放开了握着她的手重新握在她的双肩上,辛意的目光坚决中透着肯定。

“骨儿,你信我,终有一日,他定会回来的,终有一日!”

说完这句话,他就放开了手,跟着潇洒的转身离开了,莫名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了他的紫红长袍中,发现了猎猎的声响。

不知为何,玉骨望着他的背影,竟生出了一丝永别的味道来。

……

琳儿疑惑了起来,眼睛子骨碌骨碌的一直转一直转,手中握着一颗咬了一半儿的果子,竟然忘记了吃。

苌菁仙君依旧喝着酒,吃着点心,一双漂亮的细长凤眼里流转着奇异的光,不知他也是在回忆从前,还是在思考当下。

“那,那,那红光神,是不是傻了啊?”

琳儿终于把手中半个果子塞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努力的说着话。

倒了一杯酒给自己,我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

“疯,呵呵,世人不都疯了么,多个疯癫的神仙又能如何呢?也没准儿,打一开始,大家就都是疯的!”

突然,门上风铃响了起来,一道颀长的影子投了进来,跟着便是张临凡身背着阳光,走到了我们身边,轻轻的坐了下来。

“就算是世人皆疯,只要自己心中有一个信念,或许,疯也就只是一个表象,而非内心所想了吧!”

才一坐下,他就开了口,连我们刚才讲得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直接掺和了进来。

“表象?”这话我有些不爱听,他是如此淡定漠然,为什么好的地方不像,偏偏非得是这方面像,“那又如何呢?”

“你能知道那种锥心之痛吗?你能知道失去了心爱之人,那种感受吗?你又能知道亲眼看着心爱的人受尽折磨,却仍旧一笑置之,最后化为乌有,再次不复存在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也不懂,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可能是我平时跟琳儿说得过多了,所以,当我根本没想与他计较的时候,她却忍不了了,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张临凡的鼻子尖骂了起来。

苌菁仙君手中的酒杯差点脱出去,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副解气又解恨的样子,看来他与宿阳那点子“前仇旧怨”,多少也被加在了张临凡的身上。

“你这个半路杀来的,前面根本没听多少,小破孩儿,你若没事儿,不如回去吧!”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他说得竟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还笑得一脸牲畜无害,仿佛说得是平常话一般。

张临凡耸了耸肩膀,站起来身来却没有离开,而是脱了鞋轻身跳上了榻来,直接挤着我坐到了桌边,并伸手摸过了我的酒杯,把那剩下的半杯水酒一饮而尽了。

第七十一章 青弦(五)

张临凡的举动惊着了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齐刷刷的六只大小圆细长短不同,眸仁颜色都大不相同的眼睛,用同样异样的目光盯着他,全然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把手中酒杯放在桌上,又添上满满的酒水,他自己倒是一派悠然自得的轻松样子,完全无视我们几个,自顾自的边吃边喝,脸上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冰块表情,活生生一个扑克牌成精又到处走的怪胎。

认识苌菁仙君这么多年,他生气实属鲜有发生的,但是,眼下随着张临凡一杯一杯用我的酒杯喝着酒,又如此大剌剌的坐在我身边的样子,他那张本来粉白滋润的脸,渐渐涨红了起来,慢慢红了起来,跟着是越来越红,最后竟然泛起了猪肝色,全身上下黑气滚滚流淌,让人有一种随时都会跳起来把眼前的“仇人”劈成两半的感觉。

“仙君,仙君,咱不理他,喝酒,喝酒!”

琳儿倒不是怕他真生气把张临凡给“吃”了,而是害怕他们要是在店中动起手来,那她辛辛苦苦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店面,可就要被糟蹋了。

摇了摇头无奈的一笑,我也站起身来,走到后堂从厨房里又拿出了一只酒杯,再重新坐回桌边,我尽量和张临凡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一则不想让苌菁仙君再次发飙,二则也是不想让自己或者张临凡想得太多,一举两得也是极好的。

为我斟上一满杯的酒,琳儿一个劲儿的对我猛使着眼色。我心里明白,她这是让我想点儿什么,把这个尴尬的气氛打破一下。

对她微微的点了点头,我轻轻的“咳”了几声,假做清清嗓子。

“咳咳,临凡啊,你身藏捆龙索,感觉又身怀绝技,见着我们任何一个人,也都不惊不惧的,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而且,你这身工夫也不是野路子,请问你师从何处啊?”

这个问题其实老早前我就想问了,但是,最近事情越来越多,就一直搁置着,今天好容易逮着机会,所以,绝不能放过了。

本来端起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张临凡的眉头一蹙,瞬间皱在了一起,细薄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好像在下很大决心似的,却直到最后把酒倒进嘴里,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苌菁仙君本就烦着他的,这些见他又无视我的问题,生气的把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撴,发出了“咚”的一声,力气之大震得杯中清酒都溅了出来,落到桌上染上了他白晰细嫩的手指。

“我说小子,给你脸了是不是,问你什么答什么就好了,不愿意说就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再一次收到了逐客令,张临凡的表情多少有了点变化,却不是不满或者不悦,而是比刚才收到我的问题之后,变得更加难为,更加感觉像“话到嘴边,口难开”。

实在看不得他这副样子,也不想苌菁仙君把本来就不太轻松的气氛搞得更加尴尬,于是,我摆了摆手,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幽幽淡淡波澜不惊。

“算了算了,他既然不愿意说,不说就是了,反正也是闲话家常聊闲天儿的,不过是少了个话题而已!”

琳儿收到了我话中的意思,赶紧又站起来添了一杯酒给苌菁仙君:“仙君啊,你看这‘百花酿’要是喝着不过瘾,要不要我拿几壶‘千日醉’来啊?”

苌菁仙君可是上古神器所化仙家,算得天下事,怎么可能算不着我们这点儿小心思?于是,只是撇了撇嘴之后,学我的样子摆了摆手,看样子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我,不是不愿意说的!”张临凡终于开口了,放下酒杯脸色有些潮红,眼神灼灼望着我们几个,“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都在一座山上,是我师父带大的,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而且他老人家,也只是告诉我,要潜心悟道,心无旁骛,那次寻找骨琴之前,我从未下过山,后来,遇到你们,师父对我说,该发生的总还是要发生,既是天意,那便随我去吧!”

说到这里,他又喝干了一杯酒,手中把玩着酒杯,就像能从空空如也的杯腹中瞪出酒来似的。

“然后,师父就让我下山来了,说以后,是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反正现在是不能回去的!”

原来,他也是有师父的,这个年代要是说给别人听,那肯定要把人的大牙都笑掉了,只不过,我们不是别人,我们都是戏中人,这些对于我们来说,比再这还要正常不过的。

琳儿拿起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眨巴着眼睛,看看我,看看他,又看了看苌菁仙君,最后低下头去,看着手中咬了一口,留着整齐齿痕的点心,也不说话,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家仙君啊,早就知道你有门户,就是懒得理那老头儿罢了,多少年前,他就多生事来,到了现在,还是要多手生事,真是闲得慌!”

苌菁仙君啐了一口,看来他已经知道张临凡的师父是何人何士了,只不过,看这副恨得牙根痒痒的样子,可能是曾经的对头。

他们的私人恩怨,反正与我也没多大关系,就算有,照这说话太极猛打的意思,估计是问谁也不肯说的,还不如免开口,省心又省事儿。

看得出我心情有些起伏,琳儿把点心一股脑儿的塞进了嘴里,跟着抓起酒猛灌几口,把嘴里的东西送了下去,把酒杯放桌上一扔,狠狠的抹了一把嘴角。

“我现在不想听你们斗嘴,就想知道,那青弦琴后来怎么样了,那秦匠,啊不,就是蓐居神真的死了么,还有那个化名辛意的红光神,他到哪儿去了,为什么青弦琴会在咱这里?”

这句话有点儿“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效果,一个挤兑得热情如火,一个默抵得冷若冰霜的两个人,立刻收住了气势,调整了一下情绪,把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抿住嘴巴呵呵一笑,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手绢,慢慢的抹了抹嘴角,重新整着思绪,看了看张临凡。

“没事儿,前面的故事,我一会儿问问琳儿!”

他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于是对我露出了一个理解的微笑。

“本也没想再讲给你听!”

苌菁仙君立马不满,从鼻子里哼出了这句话。

要是给他们两个机会,怕是又要冷吵起来了,所以,我真是喝了一口酒开口道:“后来,玉骨心中总是患得患失,不免有些担心起辛意来!”

......

这一日,玉骨还未起床,门外便又响起了熟悉的《回天散》,她翻身坐了起来,心里好一阵子的埋怨:这个辛意也真是的,明明说好要离开的,却还是日日里来抚琴。

她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懂得日日里若不是辛意每日来弹琴,她便能睡上一整天,完全醒不过来。

然,一曲完结之后,她也梳洗干净之后,打开了门,却发现门外早已是空空如也,只留下石桌上的一个喝尽酒的空杯,和几片风儿卷下的落叶。

忆起方才的《回天散》听上去似乎与平素里那娓娓婉婉不同,好像有些强烈的不舍,还有一股浓浓的自责。

正在玉骨纳闷之时,一位仙女模样的人落下了云头,款款落到了她的跟前,跟着这个年上去年纪略长的姑娘便对她微微施了一个礼。

“这位姑娘可是玉骨么?”

怔怔的点了点头,玉骨全身警备的望着她们,不开口却也觉得她们许是没有恶意的。

那仙女眼圈一红,自怀中掏出了一个紫红色的锦囊递与了她,做罢还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泪。

接过来之后,玉骨仔细的端详着这个锦囊,却不明就里的想起那个身着一身紫红色长袍的辛意,才要打开,却被按住了手。

“你且等我离开再看罢!”仙女美丽的容貌给人的感觉温柔如水,只不过有些微红的双眼叫人看上去有些心疼,“现在你听我说!”

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说了一遍之后,便急急的离开了,并掐了一个诀送与了玉骨,告诉她要去要留,全凭她自己了。

原来,秦匠之所以被天兵捉了去,竟是因那地府中,有些早逝之人,状告他将《回天散》的部分谱子与了人,只告诉人们可驻青春,却不说会教人早死,于是,天庭便治了他的罪,着天兵天将将他拿了去。

而那辛意也是疯了么?竟跑去天帝那里为秦匠喊冤,说若不是人性贪婪,图得青春常在,秦匠又怎会将天曲与了人呢?

如此之话,如此疯癫,辛意就是这样在天帝面前不卑不亢。于天庭中,他据理力争舌战群雄,理直气壮的坦言着:“若说秦匠有罪,那便是我明知如此却不管,便也是有罪,因将那谱子与了他的人,便是我了!”

他的这翻话,教天帝顿时天颜震怒,斥道:“能谱出这逆天之曲,你红光也真真儿是个神中翘楚啊!”

第七十二章 青弦(六)

天庭中的繁文缛节本就多过凡尘俗世,那些规矩也大多都是由天帝所订,一取一舍一收一紧也全凭他的想法而转移,故,他说生,便是生门大开,若他说死,那便是死门紧闭,果真到哪儿都是一样,人也如是,仙也如此,权力倾轧没有天地之分,想那地府许也是这般的情形。

像蓐居和红光这种散居在外的神仙,本就不受天庭待见,后来,又化名秦匠跟辛意隐在人间凡尘里,造了青弦琴不说,又谱出了《回天散》这种可以驻颜保青春的曲子,那更是犯了天庭的大忌讳。

如今,秦匠已经伏法,被擒时还算老实安分。但,这辛意不同,他大闹天庭,为秦匠脱罪,还大骂天帝不仁。结果,被左一条右一条的竟硬是罗罗列列出诸多罪名来,他便由无罪之仙变成了重罪之人,从重罪之人变成了死罪之犯。

最终,被判天雷劈身,永除仙名,再不得入道修仙,来生便只能轮入牲畜道,连人都做不得。

后来,那个仙女又来了,用了一片叫障目的叶子,带着玉骨来到了雷台处,这一天,是辛意行刑的日子。

玉骨因着这一叶障目本可走得近些,但是,她却没有,她不敢上前,她怕看到辛意那张坦荡风流的脸,她怕自己会大哭出声。

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神仙列在云端两侧,那场面十分壮观,想必这辛意做红光神的时候,仙缘也是极佳的。

明明被隐了身形的玉骨是任谁也看不到的,然,辛意却在行刑前突然望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并大喊要琴,要做死前最后一曲。

天帝破例着人弄了仙琴与他,他便破天荒的认真的谢了一次恩,跟着便坐在雷台上,对着玉骨的方向,弹奏起那一曲《回天散》。

此曲之精妙,让众仙叹为观止,皆叹,此乃千古绝曲,怕是以后天上人间是再无此妙音了!

然而,玉骨却没能听完这一曲,便双目一黑昏了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竟身在曾经在凡世的家中,那个曾经有秦匠有自己家中。

下床掌上灯,发现桌上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曾经仙女给了她的紫红色锦囊,一样则是一个硕大的贝壳。

玉骨有些疑惑的先拿起了那个大贝壳,隐隐的感觉一股力量顺着她的指尖流进了身体,于是,她的眼前竟是辛意行刑当天的情形。

行刑之前,众仙无数,个个为辛意惋惜落泪,于他来说,这便是最好最生的践行之礼了。

天雷劈响之前,辛意给雷神留了一句话,要他直接把自己劈得粉碎,无需留有一精一魄,直想再也不在世间生存,无论是人还是牲畜,他都不愿再做。

雷神似是允了,跟着天雷乱响,眼前一片金光闪闪,辛意的笑容,也消失在这惊雷之中。

手中贝壳落地,玉骨跌坐在地上,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两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皆因自己而死,她越发相信,自己便是那离了《回天散》便会死的青弦琴。于是,她把秦匠留下的《回天散》带在了身上,见着想要青春永驻的人,便谄媚似的凑上前去。

凭什么世人贪恋青春而害死爱自己的好人,却要不得这些坏人的命?害,那便要一起害的,死,也要一起死。

没有了秦匠,没有了辛意,玉骨又有坠落之心,终是沦落风尘,真真成了男人的玩意儿,与其说是成了,不如说是主动变了。

辗转于权臣贵胄之间,被男人宠着,被女人妒着,或是被女人卖了,或是被男人抢了,左不过是流离失所,心都失了,哪里也不是家的。只要有人能日日里为她弹起那曲《回天散》,玉骨就会为那个人做任何事。

然,不知是诅咒还是什么,但凡拥有了她的人家儿都没落得好下场,不是为了她妻离子散,就是因为不肯让出这美人与琴谱而得罪旁人,而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每每如此,玉骨的心中便会升起一丝快意,这也算是为秦匠和辛意报仇。若不是这些小人死后告了黑状,他们又怎会引惹上身。为了复仇,她不介意自己人尽可夫,不介意自己被糟蹋欺凌。她心中冷笑:我不过是一柄石头雕成的琴,不过是配了那《回天散》的琴!

没有了秦匠,玉骨终不过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一块不过只有质地的美玉而已。

终是有一日,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听厌了那曲《回天散》,于是,想起了那个紫红色的锦囊。

随手打开,只见里面如是写着:

辛意,还是愿意如此叫你,好过红光,这样便可教我也忘了自己的身份。骨儿需要的爱情,唯你可负,而我不可。若我不死,久之,青弦琴必被我所累被天界毁之。为了她的幸福和爱情,唯我死一条路可寻。请你好生疼爱她,因铸她时我灵力有缺,才须你的《回天散》才能保她永生不灭,为使其认为自己是人,我才不得不隔十几年便消她记忆一次。我死后,她必知其中事,你便不必再收基记忆,与她好生生活便是。幸好你乃《回天散》作者,只要能日日与她奏曲,便可保她无恙,否则我定是死也不安生的!秦匠绝笔。

狠狠的把信撕得粉碎,玉骨放声大笑了起来,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了秦匠抚琴时的淡淡的笑意,也忆起了辛意拼命弹琴时的样子。

原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原他们口中的爱,真真是爱。

然,她却道秦匠太过淡漠,然,她却对辛意道失了秦匠,自己便就已是死了。

秦匠宁死,也不愿自己不快乐;辛意宁死,也想换秦匠回来,让自己幸福。

玉骨哭了:“原我非本意成妖而害人,我终是害人的!”

她不相信,带着些稚气的想要去印证信中所说,她宁愿选择自己被骗了,一切都是黄梁一梦。

于是,她不再周旋在那些想要得到自己与《回天散》的人,离开了那些要日日弹奏《回天散》来驻颜的人们。

不再日日听那《回天散》!

但,秦匠果真是那蓐居神,一切皆真而非梦,终有一日,玉骨撑将不住身体,倒在了落满大雪的路边......

......

“我找到玉骨的时候,她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大雪地上,眼神空洞的死死盯着天空!”

放下了酒杯,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感觉眼角有些微湿,拿起桌上的手帕轻轻的拭了一下。

“她还能变回去么?”

张临凡也把手中酒杯放了下来,学着我的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轻声的问道。

我没有说话,倒是苌菁仙君开了口:“青弦本是因爱而生,因爱而化了人形,却也是因爱而失去一切,也因爱而死去,是没有可能再化回人形的!”

听到他这么一说,本来还满脸希望的琳儿,瞬间哭了出来,一张漂亮的小脸上泪水横流,连那薄薄施上的粉黛都花了一片。

赶紧伸手拿手帕帮她擦着脸,我心疼的把她搂过了怀里,哎!听是她最想听的,哭也是她哭得最伤心,好在这些都是在有她之前发生的事,如果她在,想必会不自量力的闹上天庭去,说不准还会跳起来把那天帝的胡须拽下来几根也说不定呢?

想到这里,可能是脑海中的画面太过立体好笑,结果,我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你笑我么?”

吓了一跳,琳儿脸上哭泣的表情立刻僵住了,旋即换上了一副不满的表情,扁着一张可爱的小嘴巴,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

其实不光是她,连苌菁仙君听我这么突兀就笑出声来,也有些理解不了,手中酒杯反复辗转,一双细长漂亮的凤眼里,流转着讶异的光芒。

张临凡似乎与他们不太一样,一张如冰似晶的扑克脸上隐隐可见一丝丝微妙的笑意,嘴角牵起的弧度虽然不大而且一闪即逝,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发现我正在望着他,他立刻低下了头去,耳根处有些泛红。

结果,我才把目光收回来,苌菁仙君竟然一只手捏了上去,直接掐住了那只可怜的小耳朵,往上轻轻一提。

“哎呦,小破孩儿,你这是脑子里想了些什么龌龊事,怎么耳朵都红起来了?”

“啊?”

琳儿是个好奇宝宝,一听这话也顾不得脸上有些模糊的妆容,胡乱抹了一把之后,就凑了过去,漂亮的眸子里装满了探索。

“......”

本以为张临凡会冷冰冰的反驳一句“放手,我没有”,谁成想,他却连动也没动,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重新拾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一扬头一口喝下,顺便把耳朵从苌菁仙君手里救了出来。

苌菁仙君收回了手,脸上带着讪汕的笑意;琳儿被他们逗得,总算是破泣为笑;张临凡看了看我,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看着他们这种一派欢声笑意,我本沉重的心情也总算平复了一些。

其实,我并没有跟他们讲,那一年在大雪中,我撑着油纸伞,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望着人群川流不息。

那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具美丽而僵硬的尸体,渐渐化成了琴形,最终倒在地上如同一块美玉,可教人迷了心的美丽玉琴!

第七十三章 南柯(一)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艳阳高照又不会晒得人寒毛倒竖,天空虽然不像以前记忆中那般的蓝,却也露着本色,一大团一大团的白云好像棉花糖似的,缓缓幽幽的飘浮着,看上去有些好吃。

呵呵,棉花糖,算是我近些年来喜欢的食物,琳儿常常说我总是被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吸引着。确实在这方面我不如她,因为比起那些华丽油腻的菜肴来,我更喜欢被一些过于精致或极为粗陋的小食物吸引着,比如现代的棉花糖,比如古时候的梨膏糖。

对于这些花花绿绿,香香甜甜的糖果,我都是毫无抵抗力的。对了,说到糖果不得不说,外国人真的很聪明,巧克力非常好吃,几乎每一次我拿起来就放不下的。但是,琳儿总是不让多吃的,倒不是怕我吃胖,而是怕甜坏了牙齿,或者腻伤了嗓子。

“公主,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啊?”

琳儿应该是见我已经倚着门框站了好久,所以才跑过来推了推我,脸上有些担心的问道。

“太阳晒得很舒服,感觉有些乏了,就迷迷糊糊的做起白日梦来了!”

晃到了我面前,她的一张小脸也被阳光染上一层金色,清纯干净略还些倔强,亦如往昔初次与她相见时,那般美好无二。

“我记得仙君说每当你这一副样子的时候,就是忆起以前的事来了,该不会又在想他了吧?”

低下头来笑了笑,我抬起手来把她额前的一些碎发抹干净,叹道:“那个家伙又跟这儿乱嚼舌头害你担心,放心吧,只是前几天连着闷桑拿,好不容易今天出了太阳,我想多晒晒,让身子上干爽些!”

女娲族人首而蛇身,本就是感觉有些冷冰冰的,湿气重些更会显得越发阴冷,所以,我是很爱太阳的,阳光温暖的包裹着,才能让我多感觉一些,自己还是活着的。

“拜托啦,你快点儿进来吧!”琳儿不知道为了什么如此激动,拖着我就往店里去,而且一进门就把我直接按坐在榻上,“喏,你看看你的脸色,再晒怕是要昏倒了吧!”

把一面镜子塞进了我的手里,她气鼓鼓的指着镜面,不用说也明白,是让我照照看。

疑惑的接过来,我把镜子举到脸前,只看了一眼,就把自己给吓着了,一向白里透红的脸颊,此时竟然惨白如纸。虽然我之前感觉自己被晒得有些发冷,却也是第一次看到,还真能有人被晒得脸色如此难看。

“不都是说,多晒太阳气色会变好么,怎么我越晒越难看啊!”

自嘲着笑了几声,立刻感觉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手中的镜子竟也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咔嚓”之后,银色的镜面便裂开分迸得到处都是。

“公主!”

还好琳儿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扶住了我,要不非得一头栽到地上去不可。

突然风铃一响,我感觉有一股清爽的风在我身边流动了起来,跟着便是几声细碎的灵力流转的声音,黑色的闪着金色碎光的灵力便源源不断的注入了我的体内,这感觉很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眼前仍旧黑着,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这绝不是苌菁仙君的气!

大概过了几分钟,我的眼前才重见光明,原本混混沌沌的大脑也清朗了起来,缓缓打开了眼帘,看到的果然不是苌菁仙君,而是收了手势的张临凡。

“还好吗?”

他的眼神中带着有些闪烁的询问,一双手温柔的握住了我有些单薄的肩膀。

摇了摇头,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一只手臂拄在了桌上,托住了额头。心中有些好奇,一直知道张临凡不是普通人,却也没想过,他身上的灵力竟会是如此清新脱俗,与其说是凡人修了真,倒不是如说他这身灵力是仙人落了凡。

“对了!”琳儿好久没出声了,这会儿却一拍脑袋突然说道,“仙君说,让我把南柯找出来,晚上他要弹几首曲子!”

“南柯?”

坐在我对面,张临凡的表情有些疑惑的望着她,低声道:“南柯,南柯一梦啊!”

“是不是,我晚上做恶梦了?”

有的时候,我有些讨厌自己太过于了解自己人,苌菁仙君本就是力量强大的鬼斧琴,如今他却问琳儿要那南柯琴,肯定是因为我,而那南柯琴的用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把恶梦收走,所以,不能理解,肯定是我连日来作恶梦的事被他知道了,所以,他又自作主张想要帮我。

“嗯!”琳儿乖乖的点了点头,没有多作为难。

“想不想听听咱家南柯大人的故事啊?”

一回头看到张临凡疑惑担心又夹杂着好奇的表情,我就觉得他真是又可爱又好笑。

“南柯大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后堂突然就传出了好听的男声,跟着帘子一挑,一个身着一袭白色汉服的黑发男子,自帘下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风铃再响,一阵好听的琴声混着风铃声响了起来,伴着这样好听的声音,苌菁仙君人已经坐在了我身边。

“南柯兄弟,这些年可好啊?”

那个被唤南柯的男人步履轻灵,几步便走到了张临凡的身边,对他的拱身一礼之后,便坐了下来,先是回头对琳儿点了点头,跟着望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我和苌菁仙君。

“女娲娘娘自那些年头便取笑于我,如今何年何月了,怎的还是改不了?”说完之句之后,他又对苌菁仙君抱了抱拳,“仙君真是见笑,现在的人生活节奏快,做的梦也是乱七八糟的,无论美的还是恶的,都不好吃!”

张临凡的手微微一抖,本来放在桌上的,这会儿拿了下来。

“哎呦喂,小破孩儿,这就吓着啦?”苌菁仙君哪里肯放过这么一个调戏他的机会,于是,立马端起了琳儿才给他斟上的酒,嘴角上扬邪邪一笑,“难道你没听说过‘貘’吗?”

摇了摇头,张临凡的脸上有些微微尴尬,不过稍纵即逝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则又是那副满脸的求识若渴劲儿。

南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副“小人得志”的奇怪表情的苌菁仙君,端起了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酒。

“哎,沉睡了这些年,娘娘酿的酒还是如此淳甜,这口儿可是教南柯好想啊!”

“多谢谢南柯大人了!”

我也端起酒杯对他举了举之后,一饮而尽之后,用手帕抹了抹嘴角,略带埋怨的横了一眼苌菁仙君。

“《山海经》中有云‘貘族以梦为生,乃上古神兽,力强而灵精’,不仅如此,唐代诗人白居易也有一首《貘屏赞》中有所记载‘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生南方山谷中,寝其皮辟瘟,图其形辟邪’!”

琳儿一向是个抢话的孩子,但凡她经过的,像是都要一吐为快似的,而且总是很兴奋,不像我,从来讲故事时,比听故事要辛苦,若我也有她这般清澈的心,想必就不会如此了。

“其实,白居易说得也不尽然!”南柯笑着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放下了手中酒杯,“貘本无本体,是无法被凡人寝皮的,除非像我一般修了人形,但,试问这世间谁又愿寝人皮呢?”

“你是貘?”

张临凡本应是个聪明的人,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被苌菁仙君鄙视的,竟然才反应过来。

南柯微微的点了点头,又喝了一杯酒,脸上露出了一些伤感:“要说当年,如若不是化成这南柯琴一直待在娘娘身边,我哪里有那么多食物可吃,怕是早就饿死了!”

再次把头转向了我,张临凡的眼中有了些笑意含着。

“好吧好吧,这可是南柯你自己勾起来的,到时候伤了心思,可不要怪我揭你旧伤啊!”

放下了酒杯,我揉了揉太阳穴处,慢慢的搜索着回忆里的零星点点,一块一块重组了起来。

很快便想起来,那一年,我已经有了琳儿,继续开着我的“琴乐声嚣”,看着芸芸众生,看着时间如水......

......

随意的拨弄着手中的算盘,琳儿百无聊赖的望着门外,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时不时会因为打个哈欠而挤出几滴眼泪来,看样子若再无人登门,她便要趴在柜台上睡过去了。

其实我也是闲来无事的,坐在榻上随意的煮着酒,喝着酒,脑海中开着小差,想一些有的没的。

“嗯,那个,请问,我想......”

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跟着就是一些细碎的脚步声,一个面容略显憔悴的女人走了进来。

之所以称她为女人,是因她的头上挽着髻,是那种已婚妇女的髻,而非少女梳的那种辫子。

一见有客,琳儿立马打起了精神,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上前招呼着。

“这位夫人可是要买琴么?”

谁知,来人只是对她浅浅笑了笑,跟着就把目光投到了我身上,并几步走了过来,坐到我对面,轻轻拢了拢鬓边混有点点银丝的头发。

“看来,这位夫人是来找我的!”

坐直了身体,拿起一只酒杯放到她面前,并为她斟上一杯酒,我幽幽的开了口。

点头道了一句连声音都没有的“谢谢”,她抓起了酒杯,喝了一大口之后,才颤抖着开了口:“我,我叫素锦,我想,我想求一柄琴!”

第七十四章 南柯(二)

这位叫素锦的女子,还真是好生奇怪,看上去柔柔弱弱,眼神也是闪闪烁烁的,然,那闪烁的目光里,却透着一丝坚毅一丝隐忍,更有一些执着的味道。

且,她说的话也与常人不大相同的!

旁的人到了我的店中,大抵上都是说“请卖我一柄琴”或者是“请卖我一件好乐器”的。而素锦却不同,她说的是“我来求一柄琴”。

琳儿本是挺热情,满脸堆笑的,听到她这句话之后,眉毛微扬一双眼睛骨碌转了转,疑惑中略带尴尬的瞪向了我。

淡淡一笑,我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到一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之后,端起酒杯在手中转了转。

“夫人,我这里中贩售乐器的小店,可不是什么寻宝堂,求一柄琴,请恕我不懂!”

用力的把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撴,素锦竟双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腕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不知是因紧张还是因害怕,她的全身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一般,抖颤得异常厉害。

“人家都道‘琴乐声嚣’中有仙女,她的琴有神奇的力量,姑娘,我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夫人莫急,你且慢慢讲来与我听,若是帮得到你,我定会鼎力相助的!”

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扶了起来继续让坐在榻上,我又帮她满上一杯酒,并顺便把掐起一个清心诀,注入酒中好借此安抚一下她紧张的情绪。

疑惑的望着我,伸手接过了酒杯,犹豫了片刻之后,送到了唇边,一扬头就喝空了,瞬间苍白如纸的脸上便爬起了一丝丝红晕,急促的呼吸也渐渐的平缓了下来,明明之前很零乱的眼神也变得安定了些。

放下酒杯之后,一只素白的手小心的按了按心口处,她终于缓缓的开了口:“我,常常被一个恶梦困扰着......”

......

素锦算是一个被人始乱终气的可怜女子,她曾经深深的爱着一个男子,一心一意的跟着他,却不想未婚有孕,才发现那竟是个混蛋。

那人名叫吴来,且果真是个人如其名的主儿,吴来吴来,无事儿不来,就是因着他闯入了素锦的生命,才彻底的毁了她的一辈子。

当初,她第一次遇着他的时候,是被几个无赖混混截在了一条胡同里,情况真真是万分的紧急。

素锦心知,这回怕是跑不了了,于是,双目紧闭双手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襟,绝望的靠在墙边,准备迎接命运的安排。

结果,就在一只手狠命的扯住她的头发时,吴来仿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了,没用几下便打退了那些人,就这样救下了已是满脸泪痕,吓得魂不附体的素锦。

然,就是这样一场看似华丽又巧合的“英雄救美”,却真真是一场华丽又巧合的刻意安排,而始作俑者正是如神般救了人的吴来!

但,那个时候的素锦却并不知道,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她,正值双十年华,只道心中感激,一颗小巧又羞涩的情窦,便如夏日里隐在墙头的小花一般,偷偷的初时开来,慢慢的静静的小心的释放着清新的香味。

从那之后,吴来便日日里提着一些有的没的,跑去素锦家里,不是帮她担水就是帮她砍柴劈柴,偶尔还会带她进城里去玩。

素锦是跟着家乡里的人逃荒到这里来的,本是跟着自己父母一起住在这城外的小茅草屋里,后来慢慢的凭着一家三口的努力,总算是开垦出一片荒地,种了粮食蔬菜,除了能自给自足外,渐渐还能有些余粮,拿了去城中卖了换些银子,一间茅草屋也找人盖成了结实的正经房子,又买了几头小猪来养,日子也算是越过越好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些前人造出来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因为从未有一句是没有应验的!

家中父母双双突发恶疾,花尽家中钱银也未能换回二老性命,于是,只几日工夫,素锦便成了孤家寡人,六顾无亲。

那一日也是进城里把自己家地中收的棉花拿去卖才会遇着无赖,但是,她当时觉得很庆幸,因为遇到了吴来!

因着这份感激,她便死心塌地的跟起了吴来,反正城边郊外,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就算是有个男人常常进进出出也是不怕的。

渐渐的吴来也表示出对她的喜爱,总是时不时的带来些漂亮的衣服,好看的首饰,有趣的小玩意儿,美丽的胭脂水粉,间或还会带来一大捧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自山野间采来的野花扎成的花束,和一些说是自己亲手做制作的点心来。

反正,林林总总的花样是层出不穷,不管是什么方法,总是可以换来素锦心中感动,和灿烂如阳的没心没肺的笑声。

素锦一直这样想着:吴来虽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却是个多多有心的人,这些小心思,许是外人看来不重要,但于自己来说,是真正的温暖!

有了这种想法,她便暗暗下了决心,此生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才算对得起吴来对自己所付出的这一切。

这一日夜里,吴来突然敲响了素锦家的大门,带着浑身的血迹,还带着满身的酒气。

“来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打开门之后,素锦吓坏了,连忙掌了灯,扶他进了屋,又急急的掩紧了大门。

“我,我今天,今天,哈哈哈哈!”

吴来许是醉得厉害了,竟是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一边拍打着桌子,一边哈哈大笑着。

暂时把他放在桌边,素锦跑出了屋外,打满了一盆水,然后忙不迭的烧开,兑成温热的之后,加了帕子进去,又忙不迭的端回屋里。

才掩好屋门,就看到吴来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迷迷糊糊的发出了鼾声。

先把水盆放在桌上,端了一把凳子放到床边,又把水盆放在凳子上,跟着小心的浸着毛巾,捞出来拧得半干之后,就温柔的帮吴来擦起了脸来,动作之轻就像如浣轻纱一般,仿佛抚摸着一件至真挚爱的宝贝。

擦干净他的脸,看到他身上还有血迹,脸上却没有伤口,素锦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掀开他的衣襟,结果,手才一触及到衣服,就像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急急的缩了回来,脸上跟着一片火辣辣的热了起来。

毕竟,她是好人家的姑娘,从小父母也教育她要“男女授受不亲”。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端起盆来,打开门把水泼了出去,又小心的掩上了门,脚步轻盈的溜到了床边,坐在了之前放盆子的凳子上。

双脚踩着凳撑,双肘拄在双膝上,双手托着自己小巧的下巴,双眼目不转睛的挺着躺在床上发出均匀呼吸的男人,竟不自觉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甜笑。

这个男人在她眼中,是这么英勇神武,是那么活泼开朗,如一道明媚阳光一般,把自己那颗本已冰冷一片的心,包裹得暖洋洋的,失去了双亲的那种痛苦,在他的呵护下,一点一点的愈合着,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种幸福,此生有他便是足矣了!

看着看着,她竟不自觉的伸出手去,一根食指小心翼翼的点在了他的额头上,跟着轻轻的向下滑落,先是额头,跟着是山根,然后是鼻子至鼻尖,最后停在了那双薄且柔软的嘴唇上。

刹那间,心脏有素锦的胸腔中猛的跳了几下,就跟胸中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一样,直跳得自己连呼吸都要困难了,竟连床上的人已然睁开眼睛都没有发现。

“腾”的一下子,她那只柔软纤弱的小手才要收回来的时候,就被另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捉了个正着,并且死死的攥住。

“你,你,你醒啦!”

下意识的猛然一惊,想要把手抽回来,素锦却发现,越是用力的往回收,手就被握得越紧。

“你,你醒了,我去倒杯茶来给你!”

急急的起身,她想要赶紧避开吴来如火似焰的灼灼的目光,只因自己的脸早已是滚烫无比了。

吴来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心中却暗暗爽至了极点,一只居心叵测的大灰狼,从相遇到相识再到相知相许,他精心谋划的陷阱,终是把这只单纯懵懂如同一张白纸一般的小白兔网了进来,这么长时间的布置总算可以收网了,他心中岂能不快哉乐哉么?

于是,他又如何能让这到手的“野味”再次脱手而出。用力的往回一拉,另一只手跟着缠上了那纤细的腰身,轻轻的那么一搂,吴来就把素锦勾到了怀中,跟着一翻身将佳人直接压在了身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素锦连反抗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结结实实的按在了床上,昂面望着那张自己熟悉又迷恋的脸,此时近在咫尺到连温热的呼吸都喷到自己的鼻尖上,她吓得倒吸了几口冷气。

“锦儿,我想要你!”

吴来望着她的眼神略显凌乱了些,呼吸也越发的粗重了起来。

纵是未经人事纯白如素锦这样的姑娘,心中自也是明了,若是应了,那接下来便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

而此时的她,不知自己是该应还是该拒,直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呼吸急促到马上就要断了气一般。

第七十五章 南柯(三)

就在那一夜,没有“凤髻金泥带”也没有“龙纹玉掌梳”,更不会有“走来窗下笑相扶”。素锦在摇曳的灯火中,看着自己的衣服被一件一件除下,心中又是激动又是莫名的悲哀,她不知明日里会不会有“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往后会不会能“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与吴来能不能过上那种“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的日子。

当娇躯初被男人染指,她只觉心思神荡,说不上的好受与难过,女人家终是要走这么一回,无非早晚,虽还未嫁便与了他人,却是自己心爱之人,她如何能拒绝,左不过是先与了他,再嫁罢了,他只道肯娶,一切也不过是没有的过场,省了也就省了。

锥心之疼与谁言,女儿羞启青涩齿。袄衫尽褪红花艳,一朝成人泪阑珊。

吴来终是得了手,带着他好人的面具,无情的采撷了这朵含苞数年未曾开败的小花,那般得心应手,那般驾轻就熟!

望着身下泪眼模糊的娇人,和那洁白床单上偷偷绽放的一朵一朵红艳欲滴的小花,他的心里好一阵子乐哉美哉。

第二日清晨,素锦好不容易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全身上下如同被别人抽了筋卸了骨一般的酥软无力,隐隐的疼痛似入了心一般,一阵一阵的袭来。

吴来不知何时离开的,房间里空空如也,就似昨夜不曾有人来过一般,若不是身体的变化,还有床单上那刺目的鲜艳,怕是连素锦自己都认为昨天晚上,不过春梦一场而已了!

心里为自己成了心爱男人的女人而偷偷高兴了一下之后,她急急的下了床,强忍着不适穿好衣服,又急急的把染了红花的东西小心的藏在盆里,趁着这会儿河边没人的工夫,取了杵子到了溪水边。

认真的清洗着,她的嘴角始终扬着甜甜的笑容,这种喜悦许是认定了自己初为人妇,许是盼着那吴来不日便会来娶她回家的。

......

话说到这里,素锦停了下来,一只手轻轻的扶上了自己的肚子,脸上瞬间露出了柔情似水的表情,但很快又被一种略带悲凉还掺杂着仇恨给取代了。

顺着她手的动作,我直到此时才发现,宽大的袄裙下一个高高隆起的肚子,若不是刚才的动作,就她这般身量纤纤的小身板,怕是无人能发现其裙下的秘密的。

掐起一丝灵力,我着手过去探了探,感觉婴儿在腹内健康的心跳,以及未合天灵而传回我手中的灵感,想必生下来定是个活泼可爱的娃娃。

“后来,那吴来可再来了么?”

手兀自停了下来,素锦的脸上现出了羞愧神色,咬住了下唇,摇了摇头,复点了点头,跟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的落在了衣襟上,很快便染了一小片水渍出来。

“后来,他来了,每一次来都是一身的酒气,而且每一次来,都只是,只是......且,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对我好,他分明就只当我是个......”

终是说不下去的,于一个从未出阁的姑娘来说,那些话是何等的羞于启齿,许,这便是她从未真正出嫁却穿着已婚妇女的衣服,束着已婚妇女的发髻的真正因由。

“直到我有了身孕,他便扔下一剂坠胎药便离开了,但,我却如何也无法下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啊!”

掩住了脸,她放声痛哭了起来,好似要把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一般。

琳儿想上前去劝慰几句,却被我拉住了腕子,摇了摇头我一道“密音入心”:你莫要劝了,让她哭一哭许会好一些,有些事未能感同身受,劝也是无用的!

点了点头复退回我身边,琳儿的眼圈有些红,这孩子从来都是这般的多愁善感,旁人的悲伤总是能累及她的感情,正因如此感性才会教她多多感情用事,而会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

素锦哭了好一会儿,抽泣声渐渐平缓了下来,我便又将她面前的空杯斟满了,拿起来递与她,道:“我这里的酒,你且放心的喝,断断不会伤及你腹中孩儿!”

没有犹豫,她接过去便又是扬头而尽,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那种坚毅便又回到了她的眼中。

“那你既做好准备要生下这孩子,今日又缘何到我这里求琴呢?”

见她恢复了来时的样子,我也喝了一杯酒之后,一边继续添着,一边绕有兴趣的问道。

“最近,我总是梦到自己临盆之期!”手中紧紧握着酒杯,素锦的目光突然从紧紧盯着我的脸,变成了闪烁游离,“梦多了,便睡得不沉,听人说姑娘这里的琴都有特殊的能力,我想,我想买一柄,可以教我无梦的琴!”

虽知她并未全部和盘托出,但也不急在一时,转了几下眼珠,我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素锦夫人请随我来罢,既不是来买琴而是求,那也是需缘分的,若是缘分到了,你自会选到你喜欢的琴!”

走到她跟前,我牵起了那早已冰凉一片的手,一步一步引了她往后堂去。

“公主!”

才挑起帘子,琳儿的“密传入心”就传进了我心里,回过头去,对她摇了摇头,回了一句“不打紧”之后,便拖着素锦走进了后堂。

一路沿着走廊走下去,我带着她来到一个房间前,指了指紧闭的屋门,脸上扬着浅浅的笑容。

“姑娘,你这是?”

她一脸疑惑的望着早已放开手的我,全身有些微微颤抖着,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进去看看,若是他,你便带了回去,有效的话,你再回来与我送钱,可好?”

既她说是来求,那想必是不准备给钱的,但,我打开门来可是做生意的,若是她满意了,钱我自然是少不了收的。

呆呆的望着紧紧闭着泛着淡淡香气的檀木门,她的手扶在上面始终不肯推开,紧紧咬着的下唇起了一片粉白,怕是再用力下去,便会咬出血来了。

我是不急的,反正挑上她的既不是我,也不是琳儿,而是此时正在屋里安心等待被带走的那个主儿!

大概我们在门口站了又有半盏茶的工夫,素锦仍旧没有坚定决心去推开面前的门,且还有了一丝退意,其实,我心中是有些喜的。

然,这种喜并未开始就已然结束了!

就在素锦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门里竟悠悠扬扬传出了淙淙的琴音,那动静听上去悦耳清灵,如梦似幻,不真实中透着真实。

听到这个声音,素锦全身一震,眼神仿佛一瞬间凝结了一般,整个人就像着了魔,用力的推开了面前的门。

“这,这是?”

门开之后,我们两个一起走了进去,她的目光直接就锁定在那个正端坐在其中弹琴的少年身上。

“看来夫人果然是选中了的!”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自她身后绕出去,走到了那个少年身边,伸手按住了他的琴弦,又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便拉着他站了起来,一句“密音入心”传了过去:南柯大人真是乱来,怎的还自己挑上客人了?

眨着孩子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南柯笑了,马上回了我一句“密音入心”:娘娘莫怪,好久没见到如此美味了,我想养一养!

心中聊着,我们两个便来到了一脸惊诧的素锦面前。

“夫人,方才吸引你进来的琴音便是这孩子弹奏的,你若满意的话,那便将这孩子带回去罢!”

说着话我就把手中牵着的南柯送到了她面前。

“不不不,我,我是来寻琴的,怎能无故带一个孩子回去呢?”

素锦吓得连连后退,一双有些粗糙的素手连连摆着,本就因孕中缺少营养而气色惨淡的脸,此时因为惊惧而显得更加苍白了起来。

“夫人刚才不是说,梦多睡得不好,会影响腹中孩子生长,那带这孩子回去是最好的!”放开了南柯,我回身走到方才的琴桌前,自桌上把那柄看上去有些灰白必亮的琴抱了起来,“你可能有所不知,此琴名唤南柯,与这孩子同名,故唯他来弹奏此琴,才可有安心宁神的功效,旁的人莫要说这功效了,纵是如何也弹不响这琴的!”

说着话,我随手抚弄了几下那粗细不同晶莹剔透的琴弦,却只见弦动而不发音。

显然素锦是不信的,但望着南柯天真又带着些惑人的笑容,她的手也不自觉的跟我一样,抚弄了几下琴弦,仍是只见弦动而不发音。

“这琴,当真是别人弹不响的!”

满意的望着她的反应,南柯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只有我和他才看得到的诡异笑容,跟着迅速自我怀中抱过琴来,随手一抚便是几声悦耳动静的旋律响起。

“若姐姐信得过我,那柯儿管保教姐姐夜夜安枕无忧的!”

局促的掰弄着手指,素锦垂下了头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露出了一副十分窘迫的样子。

“夫人放心便是,他无须您费心照料,反之,许是还能帮上些忙呢!”

我明白,一个女子没有丈夫,挺着个大肚子生活已是够苦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养孩子呢?

“可是......”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是牵着南柯到了我店外,而我也倚在门槛上幽幽的笑着。

“请您代为照顾好他,若有何不妥,欢迎您随时回访!”

第七十六章 南柯(四)

故事讲到这儿之后,琳儿本来严肃的表情开始有些变化了,一双大眼睛乌溜乌溜的反复打量着手端酒杯,一脸淡然笑容的南柯。

感应到她的目光,南柯清了清喉咙,咳了几下掩饰着尴尬,偷眼一瞧,发现她还在看着,于是,有些不满的放下酒杯,撇了撇嘴。

“琳儿姑娘,这么盯着在下,可是有何不妥么?”

要不是我先前结了一个界在门外,让所有的人都不想进到店里来,万一一步迈进来一个买东西的人,见了这一袭古风打扮,又满口古风文学的南柯,非得以为自己莫名穿越了,亦或者以为我们一群人在店中大玩COSPLAY了!

“我没有什么不妥,就是想到当时那么可爱的南柯大人,被人领走的时候,心里有些小酸楚!”

琳儿明明说的是“酸楚”,脸上的笑意却较之刚才更盛,嘴角咧得更大了些,连眼角都笑出泪珠来了。

“咳咳咳!”

南柯才喝进嘴里的酒被呛了出来,样子显得很滑稽,但,能把呛咳都咳得这么美的男人,我只见过两个,除了他外,还有苌菁仙君和宿阳,至于张临凡,从认识他到现在,都没有怎么见过他失态的样子,所以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苌菁仙君今天算是异常的安静,一双眼睛除了盯着我以外,就是盯着坐在我身边的张临凡身上。

“小破孩儿,你总盯着惟儿看,不太好吧!”

不出声就不出声,这一开口就感觉有一种火力全开的味道。

听他这么说,我们大家的注意力都从南柯身上转到了张临凡的身上,确实如苌菁仙君所说,他是真的在盯着我看的,也因为事出突然,停在我身上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那样尴尬的僵在了那里。

别人看他,可能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在他那张冰块脸上留下些什么,独独是当我与他四目相接的时候,那张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竟然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哎呦喂,小破孩儿,脸红什么呀,可别跟你家仙君说什么精神焕发啊!”

自顾自的说着这种酸酸的话,苌菁仙君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的酒,一饮而尽之后,便又把目光丢给了坐在那儿,一脸懵圈完全不明就里的南柯。

“行啦!”虽然跟张临凡交情也不算深,但是,看到他被这么挤兑总是有些不忍心的,于是赶紧出来打围,“难道,你们都不想知道,南柯大人被领回去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这句话的收效倒是真不小,竟然一下子就让本来有些沸腾的店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跟着那些集中在张临凡身上的目光,又都自觉的集中回了我身上。

“咳咳!”这回换我被呛了,还好只是抿了一小口,放下酒杯抹了抹嘴角,又指了指南柯,道,“后面的故事,先问他吧,会比较我讲得清楚多了吧!”

目光又再一次从我身上转到了南柯身上去了。

点了点头,放下酒杯之后,他温柔如水的目光里,流淌起了回忆的光亮。

“后来,我就跟她回去了,才发现事情远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

素锦是觉得很奇怪的,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就领了这个叫南柯的小男孩的手,也不知道那柄与这孩子同名的琴又是如何抱在自己怀里的。

而此时的自己,却又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如何回到自己家里的!

解不开答案无关紧要,然,她心中明白:那店中女子,绝不是一般凡人,若是要把这孩子送去官府,怕是会引麻烦的,不如就先这么养着罢,到时候就说不管用,送了回去也就是了!

打定这种主意之后,她便伸手接过了南柯的手,满脸温柔的问道:“你叫南柯,是吗?”

点了点头,南柯眨着一双像可以滴出阳光一般的眸子望着她,嘴角的笑容非常温暖,让人看了竟自心底升出一丝踏实的感觉。

“与这琴一般名字不好,不如以后我便叫你小柯如何?”

素锦不太喜欢这个名字,说不出为何因由,总之,就是觉得不好,于是,就有了这个提议。

南柯的笑容更暖了一些,用力的天真的点了点小脑袋,满口应了下来:“是的,主人,只要您喜欢,叫我什么都可以!”

没有再说些什么,素锦也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南柯的脑袋,就自顾自拖着笨重的身子出去,打了些水洗了洗,之后就极不乐意的上了床,若不是太累,她是真真儿不想睡的,因着那个可怕的梦。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到南柯径自把琴抱到了那张破桌上,坐了下来,跟着继续温暖的笑着,好似在盯着自己又似在出神,一双漂亮的小手放在了琴弦上,跟着便奏起了一曲从未听过却异常顺耳的调子。

渐渐的,素锦在这奇异的琴音中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沉到快要撑不开了,慢慢的慢慢的意识也愈加模糊了起来,终是没能敌过那席卷而来的浓重睡意,很快就沉入了睡眠中去。

“嗯!”

感觉全身都一片轻松的坐了起来,素锦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被照射进来看阳光刺了一下眼睛,她惊喜的发现,这一夜,竟是睡得如此踏实,没有做恶梦,一夜好睡一觉到了天明!

房间中没有南柯的身影,她急急穿好了衣服,下了床,一股自外堂飘入的香气引了她鼻子微微一蹙。如此美好的香气,教她直寻着味道出了房间。

才一迈入外堂,她便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

只见外堂桌上,正齐齐的摆放着四菜一烫。炒蛋金黄鲜嫩,拌着青葱一起炒成,颜色极其漂亮;青笋嫩出了碧色,简单的油爆一下,看上去光亮诱人;红椒炒腊肉,更是漂亮极了,自有孕后,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的腊肉,此时却叫她食欲大开;最后一盘是呛拌土豆,却又与平素里见的那种不同,每一根土豆丝都切得极细均匀,黄色淡白如水,隐隐着了阳光,竟还能看出一些透明来;最后,是那汤,不晓得是用何种食材熬制的,发着淡淡的幽幽的紫,看上去是那么神秘又美味!

“主人,早!”南柯小小的身影自房门外走了进来,手中端着铜盆,肩上搭着帕子,“小柯来帮你梳洗!”

话这么说着,人已经到了素锦跟前,熟练的自怀中取出一柄造型独特的梳子,随手几下,她竟连感觉都没有,一头青丝就乖顺的被梳成了一个好看的发型,还带着些清新的香气。

“你这梳子,可是沾了什么东西么?”

抚摸着自己滑顺的头发,素锦望着盆中自己的倒影,好生的喜欢。

“嗯,方才去林子里采做汤的紫苏时,看到芝麻就采了些叶子研了汁,加进了梳头水里,这样头发就又好梳,又好闻了!”

一边浸着帕子给她,南柯一边解释着这个香味的由来。

接过了他手中的帕子擦好脸,又漱好了口。此时正坐在桌边,吃着那可口到可以用人间美味的形容的简单饭菜,心中不由得喜不自胜:我,我当真是寻到宝贝了!

吃过早饭之后,南柯忙里忙外的收拾着,还顺便把家从里到外的打理了一遍,房子立刻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打扫完,他就背起了一个小背蒌,道了一句要去摸些河鲜到集上卖。临走之前,还嘱咐素锦不要胡乱走动,若是有什么活儿,要等他回来再做,且目光灼灼盯着她,直到她点头应允,方才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安心的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望着他穿着华丽的小小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素锦是又欣慰又焦虑,喜在这孩子如此懂事,且他的琴曲真能让自己安枕无忧;忧在这孩子穿着非凡却如此能干,有些违背常理,毕竟如此细皮嫩肉的孩子,怎么也不像吃过苦能做这些事儿的。

一回头,她看到那柄南柯琴正安静的躺在桌上,于是,托着大如萝的肚子,慢慢走了过去,坐下之后,手指用力的弹了一下那漂亮的晶莹剔透的琴弦,然,手被反弹回来的力量弹得生疼,却仍旧只见弦动而不闻弦音。

“还真是旁人弹不响的琴!”

自言自语的说着,她疑惑的思考着。

“什么旁人弹不响?”

一个声音突然自她头上传来,吓得她差点把琴碰到地上。慌忙抬头,几个月前认识的那个酒馆小伙计,那个一直对她照顾有佳的林秋。

“林秋哥!”

急急的站起了身子来,她道了一个简单的万福。

“我是来与你送些新衣裳,还有这些水粉和补品的!”

扶了她坐好之后,林秋脸上红红的,把手中东西一股脑放在了桌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善解人意如素锦,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林秋被问得全身一抖,然后,猛的转过身来,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脸涨得通红,目光却坚毅又可靠。

“锦儿,我,我过些日子就要离开这里回老家去了,我想,我想你跟我一起走!”

第七十七章 南柯(五)

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坏了素锦,一时间竟语塞住了,心头却涌上了一股暖流,眼睛也不自觉的湿润了起来,才想开口却抚上了自己高高耸着的肚子,于是,本是迎着目光抬着的头,却又低了下去。

见她这种反应,林秋有些着急了,用力的吸了吸鼻子之后,握住她肩膀的大手落了下来,一把抓住了那双略有些粗的小手。

“锦儿,我跟你说,我爸在老家也是开酒馆的,现在年纪大了,着人来与了我消息,想让我回去承接家事,虽是说不大,却也能温饱三餐不愁吃穿,若,若你肯的话,那我们便回去把亲成了!”

素锦简直不敢想像,这世间竟还有这般好的男子,然,自己却配不上他。

“林秋哥,我,我这......”

猛的抽回了手,素锦忙不迭的双手捂住了肚子,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林秋见了,非但没有如她所想的露出那些鄙夷或者为难的样子,反而憨憨的傻笑着红了双颊。

“你在担心孩子么,那大可不必的,我决定来找你之前,早已送了信回去,说要带着妻儿一起回去,只要你不说,你便是我妻,而这腹中的,便是我儿!”

面对如此温柔又老实的好男人,素锦终是心软了下来,问世上再也没有谁能像他这般包容自己,竟是连别的男人留下的孩子,也全盘接收了去,而没有一丝怨言,自己若还不应她,那便真真是要伤了这人的心了,想到这里泪已是收不住了。

“好,林秋哥,我,我......”

心中想着是应了,然,想真的说出口,却又谈何容易呢?

林秋的憨笑仍旧没有退去,情绪中却不见了方才的那种激动,多了一份平静,又多了一份迁就。

“许是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但,我真是不愿看你一人在此地受苦,一人如此辛劳,我老家虽不如这里繁华,却是个静谧的地方,有很多新鲜的水果,也有一天夏天就飘着清香的水田,最重要的是,没那么多坏人坏事,孩子出生后也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最、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又红了起来,较之刚才,还要红上几分,“我,我会对你们母子好,让你们母子幸福!”

“林,林秋哥!”

素锦咬了咬下唇,一双大眼睛里装满了温暖与感动。

“那个,我,我,我明日会再来与你送些日用和粮食,那个,这件事儿你定要考虑,我,我会等你的!”

林秋没有让她急着回答,结结巴巴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捂着火红的脸颊一溜烟儿的跑没影儿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素锦坐在了椅子上,望着这满桌子的东西,她的心都被什么揉触着,有些软又有些疼。

虽说醒时,已是日上三杆,而她这一坐,竟是直坐到天黑了,也没有再动一动。

满脑子还在思考着要不要答应林秋之时,却忽感腹中传来阵阵有节奏的疼痛,这疼痛好熟悉,仿佛曾经经过。

正在她努力的攀着桌边站起来,想要往床上移动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了零乱的脚步声,本想着许是南柯回来了,却又纳闷这脚步声可不像是一个小孩儿能发出来的,倒像是几个大人一起。

门开了,吴来竟是浑身散着酒气,晃晃荡荡的站在那里。

素锦吓得全身寒毛倒竖,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疼痛,一下子坐到了床上。

“吴,吴来,你,你还要干什么,你,你要干什么?”

一向无事不登门的人,此次前来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死死的护着肚子,一步一步的往墙边艰难的移动着。

“哼!”吴来从鼻子里哼出这么一声,跟着自怀中竟掏出一把染了血的刀来,重重的拍在桌上,发出了“啪”的一声,“你以为想逃到哪儿去,你以为我不来,你就能跟别的男人鬼混,哼哼,你可知这刀上是谁的血么?”

一股阴冷迅速蔓延了素锦全身,她指着那把刀,颤抖着手指,牙齿也控制不住的磕碰在一起,话是说不出一句的,但心中却明白,那血是人的,而那林秋哥定已是被这个歹人害了!

“现在,我也要了你的命!”

吴来的眼中突然就爆出了凶光,抄起桌上的刀,猛的向她扑了过去。

“啊!!!”

素锦尖叫着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锦儿,锦儿!”

是林秋的声音,他不是已经被吴来杀死了么?

吃力的睁开眼睛,素锦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被子,下身疼痛难挡,还有一个接生婆模样的女人,满手鲜血的站在那里,满头汗水。

“姑父不成啊,怕是这横生倒养的孩子无法正常生产,情况太危险了,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啊?”

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怎么会想到“又”呢?

素锦心中疑惑,却见林秋犹豫不绝,急得团团直转,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

这种决定,还是由自己来下,于是,她气往心中一横,银牙只差没咬碎掉,才要开口却听到什么声音幽幽婉婉。

那是琴声,而且,是南柯琴的琴声。随着琴声越来越清晰,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了!

“主人,主人!”

“啊啊啊!”

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南柯因焦急而有些煞白小脸儿。

直到此时,素锦才发现自己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中带梦的梦,然,就在那最后关头里,她被叫醒了,没有再如之前那样的结局。

“主人,你,你还好吗?”

南柯见她醒了,长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便又浮起了那种温暖如春的笑容,只不过,这种笑容过于成熟,理不应出现在这般小的孩子脸上的。

双手握住了那瘦弱的肩膀,素锦急急的渴望的盯着他。

“小柯,是你,是不是你方才弹了那南柯琴,把我从那梦中唤醒的,是不是?”

微微点了点头,南柯继续微微笑着,笑得好看可爱却又流露着常人无法觉察的深不可测。

“主人没事便好!”

“什么主人,叫我姐姐,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姐姐!”

素锦拥住了他,眼泪一滴一滴的落进了他的领子里。

“姐,姐姐!”

小巧的下巴枕在了她的肩膀上,南柯的微笑被一种诡异的笑容取代了,然,却稍纵即逝!

......

听到这里,琳儿又是耐不住性子了,一双眼睛再次眨巴眨巴着,忽闪忽闪我,又忽闪忽闪南柯。

“公主,你,你真的把南柯大人就这样交给了那个没脑子的女人啊?”

这话说得我差点儿把喝进口中的酒喷出去,放下酒杯,直接一个巴掌呼在了她的脑门儿上。

“你这丫头啊,这条毒舌改天看来真的得割了泡酒!”

听我这么一说,想必她是有些怕的,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我个激动就真把割了下来,泡进那后堂的酒坛子里。

张临凡被逗得把脸转向了另一边,以喝酒的方法掩饰自己的笑意;苌菁仙君向来坦荡,所以,笑得很大声且不留一丝情面。

南柯望着琳儿那迷惑又不满的表情,低头沉沉笑了一下,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之后,自顾自的喝着,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可能说故事说累了,这种批注解的工作,应该是要交棒给我了。

也是,就琳儿那个问题,让南柯自己解答,想必有些“老王卖瓜自志自夸”的嫌疑,所以,这些由我来说确实是更合适些。

从桌上的盘中托了块蛋糕过来,用小叉子叉起一点放进嘴里,我慢慢的磨着牙齿,不是特别喜欢琳儿做的蛋糕,对于我来说可能是太甜了一点。

“那哪里是我把南柯大人给了那素锦的,分明就是他自己选中的!”又吃了一点蛋糕,我还是放下了盘子,下次得让她改做巧克力蛋糕,放些苦苦的可可豆,味道会更好些,“别看这南柯大人温文尔雅的,吃起东西来那口味可算是相当的刁钻,若非如此,当年又怎么会饿得失了大人的样子,变成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模样!”

说完之后,我捂着嘴巴笑了笑,喝了一杯酒,对南柯挑了挑眉毛,表示了一下鄙视。

张临凡好奇的一直端详着南柯,喝着酒眼神都不愿意错开,看上去就是有话要问,又问不出来似的!

苌菁仙君一回手就敲在了他的脑袋上,跟着迅速喝掉面前酒杯中的酒,骂道:“你个小破孩儿,在怀疑个什么,这南柯大人的真身,也是你想看就看的!”

不知道是被打得头疼,还是被揭了心中的底,张临凡的脸上红了一阵白了一阵,跟着一只手抚摸上了自己刚才被敲的后脑勺。

“我发现仙君好像,特别针对这位小兄弟啊!”

南柯打量着苌菁仙君,又看了看张临凡,又回过头来看着我,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坏笑。

“哎!”

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为了打破人这种僵局,南柯放下了手中酒杯,整了整身上头发。

“其实后来,也没有什么事了......”

第七十八章 南柯(六)

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南柯竟然不自觉的伸出细长如信的舌头,微微的舔了舔嘴唇,又抬起干净修长的手指扫了扫自己的嘴角,露出了一副回味无穷的甜蜜表情。

“那个味道,到现在都没再遇到过,可以称之为梦中绝美啊!”

他喝了一口酒,甜甜的继续说了下去......

......

夜深了,躺在床上的素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南柯如常的弹奏着南柯琴,那种似梦如幻,若有若无的旋律让她感觉到沉醉,腹中孩子许是已经睡了,不似白日里那么折腾,消消停停的在腹中眯着,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那琴声忽高忽低却不吵又不惹人惊兀,很快素锦的就觉得眼皮沉重,跟着就甜甜的入梦乡。

这一夜,她梦见百花齐入,晴空万里无云,她舒服的躺在了草地上,晒着温暖的太阳,闻着馥郁的芬芳,全身上下都舒畅无比。

一觉到了天亮,她又一次被饭菜的香味吸引起来了!

与昨天的菜色基本相似,只不过,桌边坐着的不光是南柯的小小身影,还多了一个高大的面露憨笑的林秋。

“那个,我一来就看到这个孩子在忙来忙去,呵呵......”

笑得露出了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抬起手来不好意思的搔着自己的后脑勺,这副样子在素锦眼中,都是这么的可爱!

“林秋哥,昨天你跟我说的事,我决定,决定好了!”慢慢坐到了林秋身边,她微笑着开了口,“我,我愿意跟你一起回去!”

林秋本是伸手去接南柯递过来的饭碗,这句话立马儿教他的大手一抖,饭碗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落到了地上,白色的米饭溅洒了出来,粗瓷的饭碗也被坚硬的地面磕碰得四分五裂。

“你说真的吗?”

“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双手握住了素锦的肩膀,语调中甚至因着过于激动而有了些类似哭腔的颤音。

扶着肚子也站了起来,素锦慢慢的温柔的拂过了他的一只大手合进掌中,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的枕住,两行眼泪扑簌簌的滑落了下来。

“就怕,怕我配不上你!”

小心的把她拥进了怀里,为了不碰到那如箩的大肚,林秋的拥抱有些滑稽,但是却极尽了温柔与呵护。

南柯坐在边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转来转去,时而阴忽而晴,似乎心中有着无限的想法,却又无法统一,总而言之,实在相当复杂。

于是,在这样的相拥过后,他们恰似一家三口一般,吃了一顿美味可口的早餐之后,就一起收拾了行装,随便打点了一些东西,就离开了这间让素锦充满了不愉快回忆的房子。

回到乡下的日子,素锦非常的快乐!

原来林秋口中家乡的老酒馆,并非之前所想的小小酒寮,而是一间在当地规模相当了得的大酒楼,有上下三层楼这么多,每日宾客迎门,生意红红火火。

对于她的到来,林家二老也是相当欢喜的,虽说初进门的时候,因着未婚孕子,把林秋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却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紧紧的拉着素锦的手,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本不该他背着的责骂!

但,林秋乃是家中独子,林父林母的生气只是在初见此情形的时候。等看到素锦大腹便便的样子,那火气便是再高也是要消的。

“锦儿啊,秋儿这孩子真真是委屈你了,以后我们定会好生待你的!”

林母拉住了素锦的手,把她牵过坐到了自己身边,用一种极尽爱怜的眼神盯着她,温柔如水就如望着自己亲生孩子一般。

素锦感觉整个人都被浓浓的爱意包围着,一股深深的愧疚感涌上了心头,瞬间教她眼泪化水一般涌了出来。

“老夫人,我,我......”

“哈哈哈,还老夫人!”林父爽朗的哈哈大笑了起来,走到了她身边,“傻孩子,欠了你一个像样的婚礼,我们家是真真儿亏了,但,既已有了我林家的骨肉,往后可是要改口的啊!”

一听他这这么说,林母赶紧自怀里取出一个用红布精心包着的包,递进了素锦的手中。

或者的接了过去,素锦慢慢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竟安静的躺着一支漂亮精致的碧玉钗子,从那玉质和颜色便不能看出,肯定是有些年头的上好玉石。

“这,这我可不......”

“这可是我林家的传家之宝!”林秋见她脸带愧疚的推辞,便赶紧走了过来,伸手取了那钗子直接簪在了她的头上,“只有嫡子的儿媳妇才有资格佩戴的!”

南柯静静的看着素锦感动到快要哭花的一张漂亮的脸,心中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眼神不再似刚才那般的复杂多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决。

自打他们进来,林母就是一直在观察着这个孩子,毕竟,他年轻很小却又识得如此大体,见了陌生人也不似其他孩子那般怯怯生生,一张漂亮干净又有些惑人的小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子连大人都不常见的深沉内敛的笑空,好生的讨喜,却又让人好生的怀疑。

许是看透了她眼神中的涵意,南柯几步走了上前去,对她行了个深躬之礼。

“婶婶好,我叫小柯,是姐姐的弟弟!”

此话一出,瞬间便扫平了一家子人心里的疑虑。

日子总算是平静下来了,林秋对素锦真真算得上体贴又真心了,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把她打扮得光鲜亮丽,任何粗活重活一概交由下人去做,光是随身的丫鬟都是一请就是三四个,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素锦曾经以为自己将终生悲惨至终老,却不想如今竟是可以安然无忧的待产。

林秋最贴心的是,为了不让她再日日里受恶梦困扰,便是每日先让南柯抚琴助她安眠之后,才会拥上她自己入睡。

就这一份体贴,莫说当事者本人,就连南柯这种非人,都为之动容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在这种简单又幸福中过去了,直到这一日里,素锦突然感觉腹部疼痛,算算日子想来这是即将临盆了,赶紧着丫鬟去秉告家中二老。

没过一会儿,林父林母便急急火火的领着林秋带来的产婆来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准备好了器具,烧好了热水,产婆也很快洗干净手就了位置,丫鬟拉好了棉被,素锦的手仍是紧紧的握在林秋的手中。

其实,产婆和林家二老已经催过很多次了,然,林秋却不顾那些什么所谓的规矩,硬是执意要陪在素锦的身边,见他如此坚决任谁也拖他不动,便也就都不再管他了。

这一胎似乎非常难生,素锦间间或或的错死过几次,直到她听到这样的对话。

“姑父不成啊,怕是这横生倒养的孩子无法正常生产,情况太危险了,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啊?”

这对话如此熟悉,素锦惊觉曾经那梦境原是今天的预知,望着急得团团直转的林秋,想着自己平生所受,一句话竟是脱口而出。

“秋哥,保我,保我,孩子,我可以再与你生!”

这句话说完之后,她顿感天弦地转,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跪坐在黑暗中,四周响彻着杂乱又奇异的琴音。

“这便是你梦的尽头!”南柯出现了,仍旧是小孩子模样,却浑身上下包裹着金光,“自你得知腹中有子,便日日里做着这个梦,你为了活命,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的孩子!”

素锦不懂了,她双手捂住脸来痛哭失声。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那么爱腹中的孩子,却不管多少次同样的场景出现在梦中,她都会选择保住性命而杀死他。

“你并没错,人将死时的选择,大抵是自私的!”

南柯蹲在她身边,抚起了她的脸,笑得一副高深莫测。

素锦哭意更胜,她心中深知,很多时候,她是厌恶腹中这个孩子的!特别是每每想到,他的身上流淌着吴来的血,自己就恨不得从来都不曾怀上过他,甚至想要把他就那样杀死在腹中!

这个想法才滑过心头,一团黑中带着绛紫色的光团便自她天灵处飞出,而南柯迅速起身,把它握在了手中,随即一张口便吞进了腹中。

“一切都过去了,谢谢你的款待,那永无止境的恶梦,终是会结束的,请好生的活下去罢!”

素锦又是不懂了,只见眼前的南柯渐渐模糊了起来,四周又有了些光亮,她仍旧躺在床上,却不见了痛苦,只看到林秋坐在床边,用一双焦急的眼睛望自己!

猛的坐了起来,她尖叫:“孩子,孩子呢?”

安慰着她,林秋赶紧命奶妈将孩子抱了来,递到了她的怀中。

“你拼上性命生下的孩子,很好很漂亮,像极了你!”

抱着自己的孩子,素锦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心中明白,以后任谁也再不会记得曾经有过南柯,因他是来救自己的,而自己,定要如他所愿的好生活下去......

......

“这么说,最后大人孩子都保住了呗?”

琳儿听得实在入神,口中含着的点心都忘记要嚼了。

南柯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又扫了扫其他的人,垂下头笑而不语,或许他也在想,自己当初何以如此好心,竟然还使了法儿,将那素锦和孩子全都保了下来!

其实,他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或许,到了最后的最后,他在素锦心中是看得到为孩子而牺牲的那种决心的,所以才出手相助,而未顺了那梦中的结局。

是啊!

任这世上,每一位伟大的母亲,无一不是能够为了自己孩子的安好,而付出一切的,哪怕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从来都是在所不惜的!

第七十九章 芙蓉(一)

难得关了店出来玩,如果现在有人看见琳儿的样子,一定会说她就像一只快乐的蝴蝶一样,飞舞在山野花间。

“哎呦!”

所谓“乐极生悲”大概就是那个意思了,这不,她手中提着篮子,连跑带颠的一路向前窜着,任我怎么叫她,都不肯听话,结果,一个不小心就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个正着,整个人向前趴倒下去。

迅速踩上一个小旋风,我直接闪到了她的跟前,也许是速度太快了,快到周围的空气都没来得及流转。伸手握住了提篮,稳稳的抓在手里,另一只手轻轻一托她的胸口,往后一用力推,琳儿就由一个向前趴倒的姿势,变成了后仰势,然后,就结结实实的坐了一个重重的“屁股蹲儿”。

“公主,你欺负人!”

坐在地上,揉着可怜的小屁股,琳儿的小嘴儿撅得可以挂上一只油瓶,一张小脸委屈的盯着我,不满的咕哝着。

浅浅的笑着,我捂住了嘴巴,摆了摆手又捋了捋被微风拂乱的头发,跟着把手中的提篮扬了扬。

“你在这儿疯疯癫癫的乱跑,被条同类缠了脚,摔了跟头事儿小,我这一菜篮子的好酒点心,要是摔坏了,那可就事儿大了!”

随手翻开篮子盖,检查着里面的酒壶酒杯,看看有没有被洒出来,又翻了翻包着点心的盒子,看看有没有盖子不严,或者是里面的点心有没有被碰碎。

谁要管她摔得疼不疼,毕竟,这些小家伙们全都不会在城市里多待的,但是,也不会像以前的时候,每每到了这个时节,它们都怕得紧,要慌慌忙忙的逃到荒郊野外来。

走到刚才因为绊了琳儿,而吓得直挺挺僵在那里的那条青色的小蛇跟前,蹲下身子来,我伸手把它捧进了右手中,左手随意一掬掐了一个回生诀,自它小小的脑袋一路将灵力裹上了它整个纤细的长身。

琳儿是修成人形的蛇精,步伐较之凡人来说,算是轻盈灵动的,如果她平时勤于修行的话,别说是把这条小蛇踩成这样,就是跳在那扑扑欲飞的蒲公英上,也绝不会有一丝颤动的。可是,偏偏这丫头却是生就一把懒骨头!

倒不是说她不够勤奋,而是她的性格率真纯澈,不带一丝垢气,就如同天真烂漫的孩子,只要给她自由快乐的生活,轻松无压力的氛围,她就愿意快活的成长。

她从不在意修什么仙体,用一句常常挂在她路边的话说,那就叫“成仙何用,不能吃不能喝,我乐得当个小妖精,至少不用受那些条条框框,落得个逍遥快活多好啊!”

那条小青蛇刚才被踩伤的骨头已经被医好了,它马上警惕的向我吐了吐信子,跟着快速窜下了地,钻进了茂密的草丛里,一溜烟儿的就跑不见了。

“公主,你说现在这端午节,怎么这么没意思啊!”

又向坡上走了十几分钟,我们两个来到了一棵硕大的芙蓉树下坐了下来,背后倚靠着粗到十个人来合抱,都不见得能环过来的树干上。

抬头看着满树冠上,全都是绿色梗萼的花托,粉白花丝雄蕊的尖端顶着一个个金色的花药,随着微风上下飘摇,就像一只只欲着风飞到天上去的穿着一身粉白纱裙的小精灵一般,忽忽悠悠非常好看。

“琳儿,你可还记得那芙蓉么?”

掐转着一团灵力,把一朵款款飘落的合欢花掬在手中上下翻飞,我转过头来,望着一脸疑惑正在思考什么的琳儿。

“芙蓉,芙蓉?”

显然,那事儿已经久了,她这个没心没肺丫头,应该是忘记了吧!

“完全想不起来么?”

我把手举到了她的面前,把那朵飘飘浮浮的小花送到了她眼前,尽量让它的香味扩散得更厉害一些,曾经的状王宋世杰不是说过,对于五觉来说,嗅觉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

把小巧的鼻子凑到近前来,用力的提气闻了闻,她刚才还有些疑惑的瞳仁里清晰了一起,瞬间便明朗一片。

“我想起来了,公主你说的芙蓉,是不是就是那个跟傻子一样的树妖?”

这句话换来了我好一顿的拍头,要记得当年她也是这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跳着脚大骂芙蓉是傻子来着。

“什么傻,她是痴的!”

“呸呸呸!”琳儿不服气的甩了甩头发,从提篮中捞了一个她独家托秘制的大号椭圆型肉粽子来,一边拆剥着那被水煮得清香无比的苇叶,一边继续叨咕着,“公主就会心疼这些傻女人,然后自己也就越来越傻,那点子心事总也是放不下的!”

才要打下去的手悬在了半空,这个丫头的话确实叫我心头好一阵子的疼,我傻么?谈到这情字上面,无外乎神人仙鬼,每一个不都是躲不过的吗?

这世间如果没有了这个“情”字,那还有什么生趣可言呢?

“那,公主,你别生气,我也是一时口快!”把手中的粽子递到了我跟前,她舔了舔手指上粘着的糯米,“知道你不喜欢肉,苌菁仙君特意让我给你准备了百花馅儿的!”

原来她刚才拆拆剥剥的是给我,而且提及苌菁仙君让我有些疑惑,小口的咬着软糯香甜的粽子,感受着糯米、苇叶、百花和枫糖在口中合演的四重奏,心里又升腾起一丝丝小感动。

“是他让你做的?”

琳儿呜呜的点着头,一张小嘴儿里塞满了肉香四溢的粽子,本以为她是没心思搭理我的,却不想她咂吧了几下嘴,又抬起了头来。

“公主,后来,那傻姐姐回来了吗?”

摇了摇头,我又咬了一口洁白的粽子,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回来了罢,便不是回来也无妨,那小娃娃总是幸福的长大了!”

才说完这句话,一阵风便袭了上来,吹得芙蓉树的树冠“哗哗啦啦”响了起来。风卷着落下来的粉白细嫩的花朵,我眼前模糊的出现了当年那参天巨树之下,一袭粉衣抚琴弄曲,舞姿如拂风摆柳一般的人儿。

“对了,公主!”琳儿推了推我,把我自己幻象中拉了出来,“当年那曲子,是不是叫《合欢叹》?”

点了点头,自提篮中拿出一壶合欢酿,我细细的品着,这酒香依旧,人却不胜从前了。

“那,这树不是叫芙蓉树么,为何不叫《芙蓉叹》啊?”

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我,她一边擦着手,一边提着小鼻子嗅我的酒壶。

又掏出一只杯子满上递到她手里,我无奈的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可知,这芙蓉树,又叫合欢树,而这合欢花,却不能叫芙蓉花!”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喝着酒看着我,眼神却似入了定一般。

心中清楚,她一定是在回忆当年的事,因为那句话,她曾经问过,也有人这样回答过,而回答她的人,却不是我。

掐了个窥心诀,小心的捏住了她的手腕,我跟着她的记忆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也是跟今天一样的端午佳节......

......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

这是唐朝皇帝李隆基在那首名这《端午》的诗里,如是说着。

每逢什么大节小庆,这街上便总是热闹的。特别是像端午节这种有利可赚的节日里,人倒是更多的。

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售卖艾叶、菖蒲、粽子玩意儿的小摊子。于是乎,空气里就满满扑鼻的全是药草蒸煮的香味,混合着浓郁又不是清雅的粽香味,沁心心脾醉人于无形。

小商贩哪里肯错过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也纷纷挑着担子,上面挂的无外就是一些应节的小物件,比如那家家孩子都要缝系在身上的五毒小偶,还有那小孩子专门在这个时节里贴身穿着的纹绣着五毒的红肚兜儿,还有姑娘们喜欢别在头上的银角梳,一个一个,一件一件,一串一串的悬在担头上,走起路来摇摇颤颤,给这暗色的大街上,也平添了不少喜气。

然,这个时候,最过开心的却不是他们这些赚着小钱的人。而是那些手里提拉着鞭炮烟花,满街到处乱跑的小孩子们。

因着端午节的鞭炮与平素里过年用的不太一样,里面会多加一味雄黄,点着了扔在哪里,也不会发出“啪啪”的脆响,而是从尾部喷出一股子黄烟来,说是可以借此来驱赶五毒。

而何谓“五毒”呢?

其实就是盛传于民间的五种害虫,说来琳儿还是最讨厌这端午节的,因为这五种里,除了蝎子、蜈蚣、蟾蜍和壁虎之外,蛇也位列其中。

而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白娘子”白素贞,便是在这端午节里误饮了雄黄酒,而现出真身吓死了自己的相公许仙,才惹了“盗仙草”那么一出戏来。

虽着如此,这丫头此时却还是饶有兴趣的一个一个点着雄黄炮仗,扔在店中的各个角落里,看着那一股子一股子黄色的烟冒出来,兴奋得两眼冒着光。

第八十章 芙蓉(二)

前堂店中算是弄得全是黄烟之后,琳儿拍了拍手,又抓起了一把雄黄炮仗,连蹦带跳的跑进了后堂里。很快的,后堂也传出了“嗞嗞”的*点燃的声音,跟着就是帘子缝中也窜出了一丝一缕的黄色烟雾,一股子*夹杂着雄黄的味道,也跟着更浓烈了些。

又过了一小会儿,后堂帘子一挑,她手中端着两个盘子,又重新跑了回来,脸上扬着盈盈的笑意,盯着那盘热气腾腾的粽子,又望了望那盘深青软糯香气诱人的艾草粉果,眼睛里流露着期待。

我无奈的浅浅笑着,把手中握着的那个药纸包轻轻打开,然后一点一点的将里面那些细腻暗黄的粉末倒进跟前的酒壶里,跟着拿起一支竹筷子轻轻的搅动了几下,瞬间那清亮透明如无物的酒水就被混入的粉末染成了浅浅的又有些混浊的黄。

琳儿跑了过来,斟了一小杯,就一饮而尽,喝完立刻咂巴着嘴,吐了吐舌头。

“呃,公主,你弄的雄黄酒啊!”

“谁让你喝得这么猴急,连问也不问!”

用力的拿手中酒杓敲了她的头一下,我也斟出一些放在唇边,抿了一抿发现味道微苦不说,似还苦中带辛,略显涩口了些。放下酒杯,我又拿起一小瓶由花汁花蜜酿制的玉酿来兑了进去,又搅了搅之后,再尝尝才满意的笑了笑,这苦涩中调些甜,原来味道便可如此层次分明,实在妙也。

见我弄好酒放在桌上,琳儿又凑了过来,斟了一小杯抿了抿,脸上露出惊艳,跟着一扬头喝了个杯干盏净,小脸一红一双大眼睛舒服的眯了起来。

望着她的这种表情,我复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不免叹道:想那当初,白素贞亦是千年白蛇,修行自也是比我家这小丫头辛勤认真的,然,那一年端午却怎的的就被一杯雄黄酒逼得现出了原形,还把自家相公许仙给活活吓死了,又要前往南极仙翁那里去盗仙草为他续命,才惹了法海发现,一直折腾个没完,段子出了一个又一个!

而今天,琳儿也是哧溜哧溜的喝着雄黄酒,却是只见面红而没有任何异样,想必当年那白蛇定是命数把至,而非道修不精啊!

“公主,你想什么呢?”

用力的推了我一把,琳儿手中举着一个艾草粉果递了上来。

接了过来,我倒了一杯酒,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对她嘱咐着:“雄黄酒好,应节也正佳,但雄黄有毒,你喝不怕,也万不得多饮!”

若是不说与她听,怕是莫要说是一壶了,就是一缸也会被也喝个空空如也的。

第二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把琳儿也提起来,直接扔了出去,打发着她去采买一些东西回来。

鲜果时节,有些果子早早上市就早早被人买空,若不是赶早便去,怕那新鲜欲滴的大樱桃就一个也见不着了。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琳儿已是满载而归,手中提篮里装满了黑红带紫的大樱桃,一个个鲜沥饱满,看一眼都知道咬一口,定是汁流横溢,香甜至极的。

“公主,刚才我看到外面有一列官队,不知道是要做啥的!”

洗好一盘樱桃放在桌上,琳儿靠在门边,往外使劲儿的眺望着。看她没有把整个提篮里的樱桃拿出来,估摸着她是把它们连提篮都浸入后院泉眼中镇上了。

她的话引来了我一些好奇,于是,我抬手掐算了一下,心中一喜。

“你看那官队中,可是一顶女轿在中间,而一匹大马坐前,看样子应是钦差模样打扮!”

捞了几个樱桃,一个一个的往嘴里放着,琳儿一边回想着,一边点了点头,连声道对。

伸手把她手中剩下未吃的几个大樱桃拿了过来,我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后堂哝了哝嘴。

“去,把合欢酿拿两壶出来,咱们今儿个又有故人登门了!”

好奇的点了点头,琳儿悻悻的站起身子,慢慢悠悠的向后堂里走,似乎是有点儿不太理解,又似乎是有点儿疑惑。

望着她挑帘而没的背影,曾经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娃娃,这些年来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时光一逝不复返,那一年顶着两个小抓髻,满脸倔强的孩子,已然长大了!

起身走到了门口,站在槛下望着那一列队伍,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个鬓角有些花白的气宇轩昂的男子,身后是个八人抬的漂亮女轿。

轿子才落地,那轿帘就被猛的挑了起来,跟着一个身着一袭粉色纱衣绸衫的漂亮的小姑娘便窜了出来,约莫着大概五岁上下,生得玲珑剔透,粉雕玉琢,特别是那眉心一点红攒,更是俏皮可人得紧。

脚步方才落定,她就几步跑了过来,跟着窜进了我的怀里,一张小脸笑得如扬花一样灿烂,搂着我的脖子偎在我的肩头撒着娇。

“哎呦,咱家欢儿才多久未见,竟是长高了这些个!”

搂住她的娇小身躯,让其坐在我环着的手臂上,看着她如此可爱的笑脸,我的声音也温柔如水一般。

才说会子话的工夫儿,那高头大马上的男子已是走到了拉前,仍旧清瘦面容,眉宇之间隐隐的透着一股子英气。他就是当今皇帝的钦差大臣合阳,而我怀中抱着的女娃娃便他的独生女合欢!

见合欢一直懒在我怀中撒娇,合阳摇了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欢儿,怎能如此无礼!”

听到自己父亲责骂,合欢赶紧亲了亲我的脸颊,不再撒娇胡闹,自我怀中落到地上,几步跑回了父亲身边,拉住他的大手无赖的笑着,那副甜美可人儿的模样,任谁看了便也是发不起脾气的。

微笑着对合阳道了个万福,他便留下了手下那一行人,带着合欢随我一起进到店中。

琳儿见了是故人,也腼腆的道了个万福,又见小女娃好奇的跟了进来,便又回了后堂中去,拿了一些茱萸果子和五毒糖出来,摆在了桌上。

于榻前落了坐,我赶紧斟了一杯酒与合阳。

“这是今年我新酿的合欢酿,合大人且尝一尝!”

双手接过酒杯,对我道了声谢之后,他便一饮而尽,喝完放下杯子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恰似如释重负一般。

“这些日子来,姑娘可一切安好么?”

点了点头,我又倒上了一杯合欢酿与他,浅浅的微笑着,却不回答。

见我们两个人在这边喝酒聊天,琳儿便取了些点心果子去与合欢玩甩,玩到兴头上的时候,两个小孩子竟然斗起了功夫。

若说这琳儿本身就是蛇精,身有灵力,功夫再不济也是比凡人要强些的,但,与合欢过招的时候,虽说她放着水,却也用了些力道,那个五岁小孩儿竟是能与她斗得不相伯仲,始终不会特别屈于下风头!

合阳喝着酒,望着她们两个斗得无边无际,无忧无虑,唇角边上便露出了宠溺的笑意,这般笑意竟也是把那隐藏在他眉宇之间的哀伤冲淡了些许,一回过头看,发现我也正面带微笑的望着他,便低下了头去。

“姑娘,不知,不知,不知芙蓉,可还好么?”

本来心头的暖意,硬生生被这句话给冲灭了下去,于是,我放下了仍旧握于手中的酒杯,幽幽的笑了笑,叹了一口气来。

芙蓉还好吗?

莫要说我也不知道,纵是知道,尘埃早已落字,好与不好,又如何凭断呢?

......

琳儿的回忆戛然而止了,所以我的诀也跟着散了去。

“公主,你又窥我!”

伸手取了一个果子一边吃着,她一边扁着嘴巴,似乎咬了什么极酸的东西。

“那后来呢?”

我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我们头顶上方传了下来,跟着就是满天合欢花雨,落了我满头满身都是。

“苌菁兄,你怎么来了?”

望着轻飘飘落在身边款款坐下的苌菁仙君,我有些疑惑,我和琳儿出来的时候,他明明就不在,为了不让他来捣乱,琳儿也不准我留书给他,怎么就找来了呢?

但是转念一想,这苌菁仙君之所以担得起这个名,自是有过人,不是,是过仙之处的,所以,他常常以算尽天下的姿态出现,却又不似真仙一般可以语尽天下事,于是,他常常是痛苦的。

对于这样一个仙来说,要想知道我和琳儿在哪儿,莫说翻掌吹灰,可能眨一下眼睛的工夫,就已经全部了然于心了。

“那芙蓉是谁?”

听他这么一问,我清了清嗓子,递了一壶酒给他。

“芙蓉就是那个合阳的妻子,那个名字合欢的孩子的母亲!”

又喝了一口酒,我继续把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要从再次遇到合阳时的几年前说起了。

......

合阳新科及第却又因出身不高,而被有背景的考生取代了身份,委屈自己只中了个探花。然后又被委任到了一个北方偏远的地方,做了一个小小的知县。

那个地方小到地图都鲜能找到,名唤墨乡,地势依山而建,甚是贫瘠,土地多为碱性,这对于种植农作物来说无疑不是个有利外在条件。

第八十一章 芙蓉(三)

合阳准时到任了,然,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震惊不已。

此方百姓大多过着极苦难耐的生活,几乎家家都是破屋烂瓦,且衣不遮体,目不识丁,这一年又恰逢干旱,本就不好生产稻的田地便更是几近颗粒无收。为官一任志在民心,身为当地的父母官,他又如何不心生恻隐,将这百姓们的民生大计系在心尖儿上呢?

于是,他日夜修书上表朝廷,以求能够轻减当地赋税,且着派了手下的衙司前往最近的大城大镇,请来大批的手艺工匠、杏林大夫和教书先生来到墨乡,一面大举修缮民房乡道,一面大举开启民智。

自小家境优渥的他,心中最明白一个道理,若要改善这里的贫瘠,那便是要改善民风民俗。

然,虽得如此为民请命的父母官倾尽全力的动作,却也因此地条件过于恶劣,不少请来的人们或因适应不了艰难的环境拂袖而去,或因缺吃少喝而一病不起,只有那些身强体壮为人憨实的手艺工匠们,倒是留下来不少,还有一些以人为本悬壶济世的杏林大夫也愿意勉强留下。那些教文识字的教书先生们,竟是怎的也不肯留下,于是,这教育孩子抓思筑想的差事,便一肩落在了合阳这位县太爷的身上。

故而,如此平静的小乡本应无事轻闲的合阳,鲜有时间坐在堂中或府内休息,却要常常下乡走动,一则要体恤民情,关注民生,二是要去那才修砌而成的崭新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儿。

想想初来之时,合阳心中的那种酸涩简直无法用以言表啊!

那满街的泥娃老人,全都用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睛中看不出任何的生气与希望,全都充满着那种混天度日,甚至是混吃等死的感觉。

再到那学堂,哪里能算得上堂?根本就是一间原先的土地庙,里面的土地公形象已经被蛛网里三层外三层的缠得个结实,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丝茧。

若是要上课,孩子们就得在这破败的庙中席地而坐!

眼时下,崭新的学堂虽也及不得大乡城镇,却也是有桌有凳有窗有门了。

没有书本又何妨?

合阳如是想着,孩子不算太多,他便先是口传身授,然后夜里再挑灯而书,自己手抄编著那些课本,然后,一一发放到孩子们的手里。

莫要以为他就是这样一天天度日的,远没有这么简单!

除了教导孩子们之外,他便终日里泡在田中,剜着心眼儿的琢磨着,是要如何才能种出好稻,若是不能种出好稻,那此地要以何为民生,如何让百姓们富足,如何才能让百姓们吃饱穿暖。

墨乡百姓对于这个新到任就如此劳心费神的父母官很是爱戴,原先混沌度日的人渐渐团结在了一起,曾经死气沉沉的地方,变得生机勃勃了起来。

他们这一边是老爷致力改变民生而绞尽脑汁,百姓们为了配合如此好官而勤奋自起。然,合阳再如何努力,他便只有一人能担事的,终也是势单力薄,而那朝廷应允的一系列折子的批示却迟迟未见动静。

故而,当地情况仍旧不明朗,百姓生活仍旧水深火热。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墙倒众人来相推!

时至酷暑盛夏,不少百姓莫名其妙的患上了失眠之症,每一个都日夜不得安睡,连孩童尽是如此。街道上便出现了各种各样,年龄各异的一样的人。他们全都面黄肌瘦,两眼无神,眼窝深深的陷在眼眶里,一对又大又深又黑的眼圈挂在脸上,若是外地不知情的人来了此地,晚上出来随便撞上一个,便都会以为自己是到了那丰都城,满大街流魂野鬼呢!

这样的恶性循环着,这里的百姓发病得越来越多,大白天里大家都在浑浑噩噩,到了晚上却一个个眼神放光,睡不着就在外面游荡,结果,满街遍地的都是睁着眼睛,遛晚的人。

合阳也是很发愁的,日里愁夜里愁,竟是连自己也愁得生了这失眠之症。

这一天夜里,他又睡不着了,抱着从那些对此症也束手无策的大夫手中借来的医书,跑到了山上一个人翻看着,每一页每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他派出去求医寻药的人,一时半刻也不见回来,上书表奏朝廷的折子,也是一封一封如石沉大海,莫要说回信了,连送信去的人,都是就此杳无音讯,这个墨乡仿佛被这个世界都遗忘了一般。

抱着书看了又看,仍旧没有解决的办法,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样一来让本来就酷暑难当的感觉,更是显得轰轰烈烈。

合上书站了起来,合阳用力的伸了伸腰。天上的月亮明镜如盘,洒了一地的银白如洗,望着这片洁白又柔和的月光,他本有些浮躁的情绪,仿佛得到了一丝缓解。

晒着这美好的月光,他强撑着一份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惬意,漫步在这山野林间。

走到树林深处,隐隐约约的好像看到有一点点星星光亮一明一灭的,且还有悠悠扬扬的琴声传来,这曲子好听明快又暗含着忧伤,教也算精通音律的合阳有些吃惊,竟是自己连听也未曾听过的。

合阳寻思着,这里的百姓左不过就这么些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莫要说人,纵是狗有多少条,鸡有多少只,他都是一清二楚的,所以,能弄出此番妙音的,断断不是这墨乡中人。

寻着声音往前走着,远远的他就看到一盏光亮温和的灯笼挂在一根灯杆上,而灯下正坐着一个穿着嫩粉色纱裙的少女,而那琴音正是她抚弄出来的。

越是走得近前,合阳越是能看清楚她的面容!

这个少女面容清秀,眉宇间透着一丝不似凡人的仙气,头上青丝随意绾着,一个精致的合欢花造型的簪子插在头上,耳朵上挂着长长的流苏妆耳环坠,近了看却发现,那并非什么流苏,而是大朵的合欢花造型,粉嫩白净细丝顶着如纱般细小的金黄色花药。

她手中正抚着的一柄发着幽幽粉光的琴,整个琴身与琴弦都呈一种半透明渐变的颜色,从白到粉从粉到金,颜色极其丰富又美得鲜灵!

合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琴,和如此美丽的姑娘,一时间,竟是呆在原地移不动半点脚步了。

一曲抚完,少女轻盈的站了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微风,吹动了她的头发和纱裙,吹响了沙沙的树冠,吹落了树上的合欢花,也吹乱了合阳那颗赤子之心。

然,合阳只是停在了这个距离,没有再造次一步。毕竟,在他看来,那少女衣着华丽,头饰发饰更非轻贱之物,那柄琴更是价值不菲的。单单这些行头看来,就能清楚她并非这贫瘠墨乡之人,更何况那惊为天人的容貌,也绝非寻常之人。

更何况,这种情况下,夜半三更四周没有人烟,孤男寡女又是密林深处,若是过于亲昵,终是有违君子之道,于是,便准备转身离开。

“合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琴声戛然而止,一声清脆又甜美如银铃般的少女声音,好听的传了过来。

合阳心中大为一怔,一丛疑窦冒了出来,她又如何知晓自己姓氏名谁的?

遂转过身去,欠身掬以一礼,道:“这位姑娘叫住在下,所为何事啊?”

少女绕过琴来走到了合阳近前,弯身环好道了个万福,有个带着讨人喜欢的盈盈笑间。

“小女子家居这山中,最近总能见着一些可以识文断字儿的墨乡孩子,听说乡内出现失眠之症累乡民饱受折磨,我这里有一偏方乃是祖传,专治此种病患,大人可愿一试么?”

合阳一听这话,心下里竟是大喜过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少女。

“姑娘说得可是真的么,若是如此,那便你可真真是我墨乡的救星了!”

少女掩嘴一笑,轻轻移动着莲花般轻巧的步子,回到了树下自琴桌下取出一个大大的竹篓背在了肩上,跟着一个踮步拧腰便窜上了那株巨大的芙蓉树上,很快便采摘了满满一篓的合欢花。

“这些新鲜的花儿,合大人尽可放心去用,着那些大夫把其加入精米熬制的清粥里,再配以百合苞腌制的小菜佐食,连食三日,我保证所有的人便可解了这失眠之疾!”

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背篓,合阳心头的那块千斤巨石仿佛瞬间平稳落地,忙又是深鞠一躬。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还不曾请教姑娘芳名?”

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遂笑得如花似蕊。

“我名叫芙蓉,便就是这芙蓉树的芙蓉!”

望着她的笑脸,合阳心中升腾起一丝丝的爱慕。人若其名,颜若花,心若明镜,美若她!如此清丽脱俗的姑娘,又有着这般乐于助人的善良,怎能不叫人心动呢?

“不知芙蓉姑娘,是如何识得在下的呢?”

再次浅浅梨窝甜甜笑着,芙蓉回答道:“那些来山里拾柴的孩子跟我乡里来了合阳大人,教他们读书写字,好些日子我倚在新学堂外听大人讲课,许是大人过于认真,从未注意过多了一个我而已!”

第八十二章 芙蓉(四)

听芙蓉如是说着,合阳心中有了些掂量。对于自己的记忆力和观察能力素来是有些信心的,若是学堂有这般仙女下凡的人儿出现过,是不会无有半点印象的。

疑惑之时,芙蓉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来,随手在地上划出一朵合欢花的图案。

“前些日子,大人教孩子们作画,这个画法我还记得,还说这合欢生就干净美丽,香而不郁,美而不妖,艳而不娇,给人的感觉如清风拂面,清雅异常,做人也无外如是,心思清澈,为人素淡,才不对得起这一身人的皮囊!”

望着细心叙述她描绘那一日自己所授课业,又望了望地上的那朵栩栩如生的合欢花,合阳的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了一丝笑容,心头疑惑也消失殆尽。

他本想与芙蓉多聊些个,然,心中更系百姓苦疾,想着还是要先把这些合欢花送回府上,便急急的向芙蓉道了个别。

“芙蓉姑娘住在这山中何处啊,等我把乡民医好,改日里定要登门拜谢才是!”

芙蓉此时已是回到琴桌前抱起了那柄好看的琴,跟着冲他浅浅一笑。

“芙蓉就住在山的另一头,一个叫‘蜃市峰’的地方,那里难寻隐蔽,若非是我自出生便在那里,想必别人是寻不着的。且,大人要知,这失眠之症遍布墨乡,这些个合欢花虽可解一时之症,却也不够立即根除的,明日里我再采一些更好的送来,大人只需等候便是!”

合阳不傻,反之是极其聪明的,故而,又如何听不出芙蓉之意是明日里还会再来此地,遂点头应允,并连连称谢。

芙蓉背起了琴匣,也道了句别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她款款而去,如随风轻飞而去的背影,合阳竟心中生出一丝不舍来,下意识的往前追出去几步,却听脚下“咔嚓”几声脆响,一些断枝枯叶就被踩折在脚下。

芙蓉闻声偷眼回头一瞅,看到他这般失魂又有些狼狈的样子,心中顿生笑意,为求不发出不礼貌的笑声,她赶紧掩住朱唇,踩着脚下轻盈的步伐继续往前走,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合阳的视线里。

又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合阳这才发现,芙蓉没有拿走悬在灯杆上灯笼。又过了许久,他终是拿起了灯笼,提起了背篓。

连窜带跑的带着那一背篓新鲜漂亮的合欢花急急的回了府中,交与了府中厨子,跟着起了亲自帮忙起了火灶,熬了一大锅的精白清粥,又把所有新鲜百合苞拿出来腌成小菜,最后,在米烂粥开之后,把那些粉白带药的合欢花一股脑儿的全都倒进了锅里,翻了几个开之后,粥就变成了浅浅的嫩粉色,飘飘忽忽的散发着阵阵的清香味,一时间的错觉中,竟让人觉得,连那团团热气都好似染了粉色一般。

满府上下的衙司们把这口大锅团团围住,望着这平素里最不起眼,如今却如此独特的粥,不由得个个儿垂涎欲滴,然,以药为名的粥,却又无人敢轻易尝试。

又煮了一会儿,合欢花便尽数煮化进了粥里,再不见了地青萼粉蕊,只有满锅好看的粉中带绿的清粥,随意舀上一勺都是绵软香滑满满。

合阳走了过去,拿来一只碗添上满满的粥,正欲往嘴里送,却被众人拦住,每个人都担心,毕竟是入口之物,若是食之不妥,那便是抠都抠不出来的。

推开了众人拦着自己的手,合阳大笑几声之后,便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瞬间就只觉得清香四溢,有一股淡淡的植物的甜味,非常可口诱人,遂哧溜哧溜的把满满的粥碗喝了个底朝天后,安静的坐了下来,竟是很快升起了淡淡的睡意,一觉便是几个时辰。

当他感觉唇齿留香的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衙司们着大夫检查,发现他非但无有异样,反而脉络里清爽了不少。

于是,赶紧抬了粥锅出去,先行把粥分给那些失眠症严重的人,然,墨乡虽小却也不是这一锅粥可以分得够的,一口偌大的锅很快便见了底。

天下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那些原本无法入睡的乡民,喝了这粥之后,顿感神清气爽,很快便睡意来袭,平素里到了晚上睡也睡不着,眼下却可安枕入眠一觉到天亮。

众乡民真是喜出望外,纷纷跑到合阳跟前,跪拜谢他的大恩大德。

合阳见这合欢粥有如此奇效,不由得对芙蓉更是感激万分,只盼着那夕阳西下,便可去赴约,然,越是心急,便越是不见日头落下。

终是熬到了日头归家,月上梢头,他便急急的换了衣服携了些衙司,奔到了那芙蓉树下,远远的便见芙蓉已然等在了那里!

见到芙蓉,合阳心头欢喜非常,纵是身边有不少人随行,却也是喜上眉梢得藏也藏不住,几步跳了上去。

然,今天地上确实多了很多背篓,却都是空空如也的,于是,他的眉头身躯蹙了一下。

芙蓉见他面露疑色,便微微一笑,转身坐下之后,突然抚起了那柄漂亮的琴来。随着调子翻翻扬扬越来越高亢急促,树上的合欢花突然就如有了生命一般随着风纷扬而下,飘飘忽忽的落入那些空空的背篓中。

很快的,有几蒌便被塞得满满当当了。

合阳赶紧着人上来取着,大约一曲终了,全部的背篓便尽数装满了。

“这样便差不多了!”

芙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琴音也是戛然而止,那卷落花儿的细风竟如得了令一般跟着停了下来,合欢花也便不再掉下来。

众衙司赶紧听从合阳的命令,集体把背篓扛在了身上,一一运走了。

目送着众衙司,芙蓉转回身来,脸上仍旧带着那份温柔出尘的微笑。

“我想这些合欢花足够墨乡个把月使用,若是用不完的,也无需担心,拿到阳光下晒干表面上的水份,然后放在阴冷通风处风干,再入粥也一样可以,或许可以用盐放在坛子中,一层花一层盐,腌制好之后,佐着白粥或者干粮吃,可以保存更久,效果也是一样的!”

连连点头称着是,合阳心中默默记下她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此时月朗星稀,清风徐徐,又不忙着离开,两个人并肩坐在巨大的芙蓉树下,一个抚琴,一个听琴,好似有道不尽的心头话,而无法述尽一般。

那日之后,芙蓉便随着合阳正式来到了墨乡,再也未回去她口中的“蜃市峰”去,即帮着合阳照顾乡中孩子老人,又帮着大夫们熬制粥羹,为乡民们治病除疾。

墨乡得了芙蓉的“合欢方”鼎力相助,一月有余便已然全乡痊愈,一时之间墨乡上下生机勃勃。

乡民全道这片土地终是得了上天眷顾,有了合阳这样的贤明父母官不说,又有如仙女下凡一般的芙蓉前来相助,实乃墨乡之大幸也。

于是,乡民日日把本就不多的东西往合府里送,虽说都是轻贱之物,但这殷切热情的心意,任谁都能感受到。

然,奇怪的失眠恶疾解决了,墨乡却仍旧民生穷苦。因着这里虽说土地是黑土看似也肥沃,却无论如何都种不出好的稻子和麦子,所以,不管百姓如何努力,除了上缴赋税外,根本也吃不饱,迫于无奈,大家只好拿些山中珍味,去了远在五百里之外的城镇去换些粮食用品回来。

但林中野味珍材毕竟有时有季,绝无全年丰足的可能,到了数九寒冬,莫要说山中有没有东西要寻,便是有罢,那封山大雪也绝不是一般人挑战的。

所以,乡民都会夏天里趁着酷暑进山里没命的摘采,常常也会有人因难当酷热而中暑,被抬了回来。

可是,山中物毕竟有限,再加上送去换粮的话又要忍着无良商贩的欺压,若是全都收成不好的话,那更是多少珍材也换不到几担的。

合阳自打到了这墨乡,便终日翻着这里之前留下的县志,看着那收成统计的记录,他的眉头不自觉的愁出了一个“川”字,今年气候干旱,少雨多阳,乡民的生计更是成了大问题。

芙蓉见了他愁成这副模样,也时常加以宽慰,间或陪着他一起去田间地头查看情况。一来二去,终日里相伴随行,两人便是暗生情愫,倾心暗许。

这一日,芙蓉突然消失不见了,太阳落山前才返了回来。且怀中抱着一个粗布麻袋,一路小跑的飞奔到了合府。

合阳大惑不解,替一脸汗水的芙蓉扛起了那袋东西。

“这是?”

到了院中,打开了紧扎着的麻袋口,他发现那是一整袋艳红色的种子,随手捞出了一捧,放在鼻子下一闻,一股醇厚浓郁的香气迅速窜了进来,这分明就是人参的味道。

“这是人参的种子!”芙蓉的笑容美丽如旧,“若是有了这些能收成,那只需一年墨乡便可脱困!”

听闻此言,合阳瞬间感觉手中的种子似有千斤重担,他心中明白,这是希望的的重量,整个墨乡上下的希望!

第八十三章 芙蓉(五)

望着合阳捧着种子微微颤抖的手,芙蓉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几步上前也捧了一把出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露出了一个特别满意的笑容,然,这个笑容却只是一瞬间,并未被旁人觉察出来。

轻轻的掂一起颗放在手心中托住,她笑得一双眼睛里都像要温柔出万丈光芒一般,合阳的眼睛一下子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咱这墨乡光是吃山的话,很难教百姓过好日子,所以,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这里的土壤,这便是书中提及的药地,种粮食不成,却可以种药材,我家里这些种子应有尽有,若是善加运用这片黑土,纵是比不得那高丽巨参般大,却也及得上那东北山参,说不定假以时日,咱们墨乡的人参会名扬天下也说不定!”

墨乡里的老人曾经说过,这里的土地种别的不成,但是种药材却很好,收成也丰富,却因药种昂贵,且百姓文化普遍偏低,总是在价格上受上欺凌,故早早放弃了。

而现如今芙蓉这一番话,却真正使合阳的心中升腾起希望,有了她和自己,再加上这些种子,墨乡真是有救了!

于是乎,有了这上好的人参种子,出的人参立刻引来了大批人的青睐,全乡上下的生活水平开始节节攀升,大家都道合阳大人和芙蓉姑娘是上天派来拯救墨乡的天人。

这一日在田间参观药情,忽而相对一笑,瞬间温馨一片,携走而伴,自也是羡煞了周遭百姓,众人皆云此二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双好璧人!

有了芙蓉的鼎力相助,墨乡不止出得好参,更是出得各种好药材,才消一年半的时间,墨乡便成了名冠全国的“药乡”。

而合阳这一日,终是熬不过相思之苦,拜了乡中长者前去求亲,因着芙蓉素来不喜那些凡珠俗宝,便只携了些绸段布匹胭脂。

本想拜会芙蓉父母,然,她却说自己父母早亡,终身大事只需自己做主便是,遂欢喜应允,只道大婚时,会有三两幼时至交前来。

几日之后,墨乡全乡上下张灯结彩,乡民个个脸上都带着扬扬的喜意,人人爱戴的两个人终成眷属,他们乐不得要把这个大好的消息散出去,让所有人都来感受这份喜悦。

......

把头靠了身后的合欢树上,我微微的笑了笑,把握在手中的酒壶放在了一边,眉心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不得不抬起手来轻轻的揉捏着。

苌菁仙君见了,伸手掬起一团黑色闪着光的气,温柔的把手覆在了我的额头上,让那股气顺着眉心注入我的脑中。

那股清爽的气又一次有效的缓解了头疼,自从他回到我身边,这头疼的顽疾算是得到了舒缓。

琳儿乖乖的眯在一边不说话,只是吃着粽子喝着酒。

“后来呢?”

苌菁仙君还是问了出来,随着问题他收回了灵力。

“呵呵,那是我和琳儿,第一次见到合阳!”

重新坐直了身体,我又拎起了酒壶,喝了一口。

......

良辰吉时吹吹打打,八抬大轿将芙蓉抬进了合府,整个墨乡上下全来此道贺,而我和琳儿,自然也成了座上仅有的两个女方家人。

新人敬酒到我们近前的时候,我偷偷掐了一个窥心诀。原这合阳见了我们两个,心头如此惊讶,心中自是明了,芙蓉绝非凡人,连身边亲朋也是如此不俗。

本想偷偷笑笑,却还要应付着对他说,我是在皇城脚下开器乐店的,因着与芙蓉姐妹情深,所以才不远万里的跑来墨乡道贺,顺便送上一份厚礼。

乡民在席间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而我和琳儿则一左一右的送着芙蓉入了洞房,合阳并没有跟着进来打扰,说是叫我们姐妹聊聊知心话。

给琳儿挑了个眼色,她便点头守在了门口,我伴着芙蓉进了屋里。门外想来闹洞房的人全都被聪明如琳儿挡了下来,她那般古灵精怪,自然是把太极打得极好,宾客开心不说,也没得闹进来。

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便挑了芙蓉头上的喜帕,准备与她来个闺中恳谈,这件事儿很重要,我必需要跟她聊一聊。

然而,几轮对话下来,我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明白她心意之绝完全无法憾动,只得顺了她的意思。

“来之前便知你心意决然,我又如何能忍心阻拦,你的元神我已用灵力封与琴内,那样的话你就可以与合阳白头偕老,身上灵力尽失,可避三界之人,免教日后有人追究你与人通!”

芙蓉喜得眼泪奔涌而出,若不是之前早有交情深知我性子,怕是这会儿,她早就跪倒在地了。

“你且听我说完,这么一来你便不可以再使用任何灵力,也会与凡人女子一般,会生老病死,然,有朝一日你反悔了,只需用琴弹起那《合欢叹》,无论我人在哪里,也会赶到你身边,前来助你恢复,总之,世间之事多变化,凡事小心为上才是!”

言尽于此,多说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更何况琳儿把合阳挡在门外已是有些时候了,若再不让进来,怕是要生出事来了。便莞尔一笑打开重新替芙蓉遮好喜帕,打开了房门。众人皆笑拥着新郎挤了进来,顿时气氛凝重变成了欢乐闹腾。

望着新郎新娘无奈也得任由别人戏耍,脸上都泛着红潮,虽说尴尬却也是甜蜜非凡。

拉起了还站在那儿发笑的琳儿,我们一起离开了热闹的合府,反正宾客颇多,只是我们两个不见,是绝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

苌菁仙君随手一扬便接住了一朵飘飘而落的合欢花,眼角流露出一丝柔情似水,同时隐含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后来呢?”

他听故事一向不疾不徐,如果不是这故事里的女主角也非凡人而男主角却只是凡人,他应该不会这么急着关心吧!

微微一笑,我喝了一口酒,学着他的样子,用灵力把玩着一朵悬浮在手中的合欢花,继续讲了下去。

......

这一日,我正在睡觉,忽闻店中风铃声大起,而响起的调调便是我所熟悉的《合欢叹》。立即起身掐起了遁身咒,拉上还在迷迷糊糊的琳儿,就直奔了墨乡。

墨乡边上,山中芙蓉树下,我飘然而至,而一盏桔灯,一柄流淌着粉白气息的琴,一个不似从前年轻却仍旧明艳的美人,正一边抚琴一边直直的盯着我。

几步上前,我幽幽淡淡的坐到她身边,轻轻的按住了那仍旧演奏着曲子的琴弦。

“明明心知要来的,却万万没想到如此之快!”

不再抚琴,芙蓉的嘴角勾出了一丝苦笑,却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我,眼中流露着迫切。

收回了加在琴上的灵力之后,我手中团团转转着那股子灵力,粉蓝带金的光团在这深夜中异常好看。

“收回了法儿,你便可重拾法力,但,几载避世,山神早已气急败坏,若是恢复了灵力,纵是如何也避不了那老鬼的,且你与合阳婚配生子,此事触犯天条实乃大忌!”

芙蓉点了点头,眼中尽是悲壮之色。

“娘娘,我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失手被擒定是万劫不复,然,墨乡乡民也是娘娘子民,若是他们失了这药材营生,莫说生计,怕是很快便连栖身之所也便没了,我怎能不知是山神着小妖作祟,但......”

听她这话自是心知肚明有多危险,我心中竟也生出了丝丝自私来。

“那山神在那里几百年了,从山鬼之身修成了神身,岂是你一区区小妖可以摆平的,莫要说你,连我都要给那老鬼几分薄面,民生固然重要,若是可以我帮他们再寻栖身地,犯不上你冒此风险,为了你的......”

结果,我的话并没有说完,芙蓉就坚定的打断了我。

“娘娘,墨乡是我相公全部的心血,我不能眼看着不管!”

“罢了罢了,左不过帮人帮到底,别的不敢保证,帮你挡那老鬼绝无问题,只是消妖灭怪移动山河图只有靠你自己!”

芙蓉见我终是应下了,便继续抚起了未完的《合欢叹》,一气呵成灵力乍起,顷刻间,她周身上下浮光灼灼,转眼间便元神复体,恢复了本相!

没有再多做停留,我俩一起掐出遁身咒,直接遁入了地中。

去往山河图的路上,芙蓉才断断续续的同我讲了此事因由。原是药田本好好的,突然有一日黑土变红,所有的药材一夜间全部烂臭在了地里。

后来,她盘丝剥茧才得知,是山河图被做了手脚,才令土质发生变化,外加山精地怪前来捣乱,如何能有收成?

......

“原来是这么回事!”

苌菁仙君剥了一个肉粽,吃掉之后,一边轻轻的舔着自己修长漂亮的手指,一边点着头自说自话。

“哦,我想起来了,当初跟我说芙蓉树和合欢花的就是芙蓉姐啊!”

琳儿正攒了一小堆合欢落花在地上玩,突然一拍大腿叫了起来。

苌菁仙君吓得差点儿呛了酒,抹了抹嘴巴,无奈的笑了笑,跟着摇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第八十四章 芙蓉(六)

“后来的许是个悲剧吧!”

叹过气之后,苌菁仙君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么千年下来,他最不爱听的,怕莫过于这些人与非人的爱情故事,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

“可不呗!”

我没有说话,反倒被琳儿搭了腔儿,学着他的样子也重重叹了口气,一副情悲切切的样子。

“我就说她是个傻子,公主还常常训斥说我不懂,你说天下苍生连公主都顾不过来,关她劳什子事,结果,害了自己,苦了家人!”

“咣”的一声,我把手中酒壶撴在了地上,目光一冷投向了她。

“你这长虫小妖,再这么扯嘴片子,就不怕我松了你的骨吗?”

说这话自然是吓吓她的,要不然,以后有的没的都往外乱说,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心性,哪一天吃了亏着了道,都不知道怎么办。

被我一吓,她虽然表情安安静静学着鹌鹑乖乖闭了嘴,但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根本就是一副面服心不服的样子。

可能是见我主仆二人因为他情绪的关系,闹得有些不太愉快,苌菁仙君赶紧放下了手中酒杯,剥了一只百花馅的粽子给我。

“琳儿说得也不无道理,无论是女人还是女妖,纵是天女仙子,面对情字当前,不也是傻的吗?”说完,见我没什么大的反应,脸上表情也缓和了一些,他继续道,“那后来呢,便是悲剧吧,我也总要听到最后,要不然今天晚上,就别指望着好睡了!”

重新拾起了酒壶,我又反复喝了几口那甜中略带苦涩的合欢酿,琼浆玉液一滑进喉里,原本有些浮躁的情绪就沉了下来,正如当年芙蓉所说的那样,这合欢花是可以宁神的。

......

怀中抱着芙蓉的孩儿已是多时了,抚弄着琴弦随意的拨拉着那曲《合欢叹》也已是反复多次,心中暗暗算着,合阳怕是该到了!

正当我想到此时,合阳已经由远及近的跑了过来,于他眼前的场景,与初遇芙蓉时如出一辙,然,当他一边大声呼喊着芙蓉的名字,一边不顾脚下磕碰的跑过来时,却只见到了我怀中抱着他的孩儿。

自那日妻儿一同消失之后,他日里夜里没命寻找,如今孩儿却在别的女子怀中,他吃惊到说不出话,也实属正常。

我先没有开口,而是缓缓起身,轻轻的将熟睡中眼角都挂着泪珠的孩儿抱与了合阳。

襁褓中的孩儿失而复得,这是如何欢喜的事,然,孩子回来了,那芙蓉此时是否安全,人又在哪里,自然是更为挂念的。

“姑娘,你可知我娘子身在何处么?”

微微叹了口气,我回身将琴收回了琴匣,回手指了指身后那棵粗壮的芙蓉树。

“以后,你见了这芙蓉树,便添些心意,就好了!”

闻听此言,合阳先是一愣,脸上却并任何怀疑的样子,我窥得到他内心深处的信任与忧伤,看得到他望着自己孩儿时流露出的满满爱意,和那两条自眼中涌出的男儿之泪。

本想扯个什么谎能让他心安一些,然,看到他如此深沉的悲痛,我又真是于心不忍。

“你莫要伤心,芙蓉未死,仍是活着的!”

黯淡下去眼神瞬间恢复光亮,合阳复抬起头来,目光切切的望着我,紧紧咬住了下唇,说不出一句话。

有些事无论如何无奈,也是应该说得一清二楚才能教人安心的,于是乎,我摆了摆手,倒了一杯放要桌上的酒给他。

“此酒名叫合欢酿,是这合欢花所制,也是芙蓉教我如何酿造的!”给自己也满上一杯,啜了一小口,我抿了抿嘴唇,继续道,“芙蓉原本是这山中的芙蓉树成精,因着爱慕你为民请命的气节风骨,故化了人形与你姻配。若不是为了解墨乡之困,保你安枕无忧,断断不会冒险去触动山神的山河图,只是与那山神缠斗的时候不小心碰坏了山河图的一角,那山河图乃是大地上所有山川河流的根本,坏损势必会引起地裂山崩的重大灾难,无奈之下,芙蓉只得留在那里稳固缺角,待其复原之后才可离开,却不想山神却用‘束仙链’将她锁在了山河图旁......”

合阳本应对我说得荒唐话嗤之以鼻,然,他却神色更为哀伤,连连叹气,泪水更是如雨如瀑。

“那仙家宝物,岂是容易复原的,若是要个三五百年,我与娘子便是此生都无缘再见了!”

安慰人的话,多半都是假的,可是,假也还是要编得像样些,才能有效果。于是,我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怀中孩儿的小脸,扯出一个善意的不算谎却也是谎的话来。

“我看这孩子眉宇间皆是不凡,尚未开智,心神却潜了去想要毁了那‘束仙链’救母脱困,如今山河图实在不能失了芙蓉稳固,故她托我将孩儿送还于你,望你好生培养,待山河图复原,而孩子也已长成,定能毁那‘束仙链’解救芙蓉的!”

合阳闻听此言道谢连连,紧抱怀中孩儿,露出了坚决之色。

“多谢姑娘,只是孩儿尚未取名便失了母亲,还劳姑娘帮着想想!”

低眉沉吟了片刻,忽然来了一阵微风,卷落了不少合欢花,望着款款如仙子临凡一般落下的花朵,我的嘴角扬起了一丝浅笑。

“就叫合欢吧,如合欢花般美得令人平静安心,又盼你们一家早日团聚合乐而欢!”

“好,好,就叫合欢!”

事情已是尘埃落定,我也不愿再久留,免得徒添伤感,离背起了琴匣离开了。

走了些路程回头望去,却发现合阳抱着孩子,仍旧望着面前的芙蓉树,许是他心里明白,芙蓉也正如他一般,痴痴的望着山河图的某处,想着自己和孩儿。

......

倚在桌边与合阳聊着昔日旧事,难免有些伤感,便又多拿了几壶掺了雄黄的合欢酿,才复多喝了几杯的工夫,两个小孩儿便凑了过来,伸手抓了剥好的粽子。

最近皇城下盛行眉心花妆,于是,我取了些胭脂来,小心调色于合欢额上,绘制了一枚小巧却栩栩如生的合欢花图案。

一张本就光彩奕奕的小脸上,立马儿平添了几分俏皮艳丽,虽说只有几岁,眉眼间却已然看出了些芙蓉的模样。

“合大人不必伤怀,我看这欢儿灵力卓绝,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到时候毁了那劳什子的‘束仙链’救了芙蓉姐,你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琳儿嘴里塞着粽子,却仍在说话,虽说她平时不怎么礼数周全,今天若不是急着安慰人,也绝不出如此失仪。

合阳自是不会介怀,微笑着点了点头,望着眨巴着一双眼睛听我们说话的合欢,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爱和期许。

“大人此来,怕是辞行罢!”

掐指算了算,我心中大抵有了些模糊,淡淡一笑又饮一杯。

“官场之事,多是如此,我有打虎意,怎奈若要除虎先要打狼,凡事随随天意,我只管自己身正清娈廉便是,纵是打不得,震断几根虎须,除了几匹狼患,也总是有所得,那便也是真真儿值得了!”

自芙蓉离开,合阳的官司便是越做越高,然,他为人清正不贪不枉,又如何在当今这种进朝堂中立足,结果,终是有一日开罪了高职,皇帝老儿一心护短,便听信谗言,撂撂累累的胡乱数出了大大小小的无名之罪加于他身,最后落得个发配南方,重回了那墨乡再任知县。

今日便是他离开皇城的日子,虽皇帝老儿特许他着御史官袍离开,却只给了一顶八抬轿子一个匹高头大马,看似风光却给人凄凉之感。

之前如此官场平顺,如今却又如此的暗淡离场,当真是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的民间俗话,所以,百姓许才是真正的大智者。

......

故事总算是讲到了尾声,一波一波的回忆自我脑海中重新翻涌了一遍,这倒不光是考验记忆能力,也要考验逻辑思维,有一点不小心,就会让人听得云里雾里。

苌菁仙君此时已经化去了白天隐匿在人世间的休闲便衣,而是还还原了本象,一身锦衣宽袍,长发如丝如瀑柔顺亮泽,搭眼一望,那便是满满的仙风道骨即视感,只不过,这个样子的他,就像不受世间尘扰一般,就是有再大的风,也吹将不动他身上的一丝一毫,仿佛所有时间空间,都在他身上停止了一样。

“那合阳也实在可怜,难得做到那般高的位置,却最后又沦落回了那个穷乡僻壤去做个小小知县,哎!”

琳儿似乎很同意他的说法,一个劲儿的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时而悲伤时而同情,她这副变颜变色的样子,要是让外人看了,想必会觉得非常好笑才是。

“反正,后来我们是没再见过他们的!”

总算把表情定格在一个悲哀的样子上,小声的吐出了这句话。

此时的我,笑而不理他们的样子,重新把头倚在了芙蓉树上,喝着酒回忆着。

当年离开皇城之时,合阳两袖清风,心思坦荡,并无半点不舍或是不甘,于他来说,功名利禄不过过眼云烟,他一心只向往那墨乡之地。

为何?

因为他心中明了,在那片曾经贫瘠如今富庶的黑色土地上,一直有一个人,在盼着他们父女回去!

第八十七章 念尘(一)

今天的天气有些燥热,连一向都不爱开空调的我,也热得没有办法,直招呼着琳儿把空调打开,并把温度开得低一些再低一些,免得体内“兽”血沸腾,到时候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琳儿平时是最怕热的,这种天气对于她来说简直像进了烤箱,因为冷气足够,我眼见着室内温度计急转直下,已经快接近十六七度了,她却还摇着一个小蒲扇使劲的在那儿呼哒着。

“公主,你说这天儿怎么这么热啊,我感觉自己都要Hold不住了!”

哎,我也热啊!

没有理会她的抱怨,从桌上拿起了折扇轻轻的甩开,一边扇着风,我一边核对着前几天她才交给我的库存清点。

随手打开了电视机,琳儿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切换着频道,脸上露出了一下又一下的失望表情。

清点完手中的工作之后,我便摇着扇子走到了门边,望着本应热闹非凡的街道,因为来来往往的全是大小汽车,行人变得少之又少,显得格外萧条。

我心中不由得感叹了起来:这现代社会虽然说节奏快了,品质升了,人民生活水平也相对提高了很多,但是,却有很多古老的东西在渐渐消失。前些日子的端午节,街上再不见了从前的热闹,也不见了那些奔走嬉戏身系五毒的孩子。偶尔走过一两个,让人看了委实有些心酸,上下岂止五千年的文化,如今被科技侵蚀的所剩无几,连我这么一个堂堂女娲后人,竟然都找不着一间可以漆身的庙宇,这事儿不知让天上那帮子人如何嘲笑呢?

“你管那些个干什么,要是笑就让他们笑够好了,反正你也不要回到天上去,也用不着看那些家伙的嘴脸!”

一阵清风迎面徐来,还夹杂着好闻的阳光的味道,苌菁仙君如我所想的,带着有些邪魅又极尽温柔的笑容走了进来。

“仙君!”

琳儿心情特别好,或者身体感觉特别辛苦的时候,态度都是很好的,所以,今天她的招呼打得特别可爱好听,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般聒噪,反倒平添几分乖顺。

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抚摸了几下她的头发,便也滑到了门边,一双细长好看的凤眼眯了起来,学着我的样子看着窗外刺目的阳光,脸上也露出了木然的笑容。

店中一时间沉寂了下来,就只能听到电视频道转换的“叭叭”声,和琳儿手中蒲扇的“哗哗”声。

“这把名叫念尘的琴如今已经消失于世上,但能否真的夺魂杀人,也不过是坊间传闻又入野史记载,并不可尽信!好了,这就是今天《谈神论异》节目的内容,下周同一时间还请大家准时收看!”

琳儿转换遥控器的手停了下来,出神的盯着电视机的屏幕,直到结束曲都播完了,她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后面的广告。

“念尘,念尘,那可是之前你封过的那把琴么?”

苌菁仙君自言自语的叨咕了一阵之后,一拍脑袋似灵乍现一般,说着还用力的推了我一把。

其实,哪里用他说,我自己做过什么当然是自己最清楚了,至今那柄念尘还安静的躺在后堂仓库中,老实的待在琴匣里。

“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提起念尘,我的心情就不是特别的好!”

琳儿站了起来,先是快速的闪进了后堂,听到好一阵的翻腾声之后,她又闪了回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想必,她是去看看,是不是那念尘封印出了什么问题,又要出来害人了。

“傻瓜,那种事儿我是绝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的!”

走过去把一杯清泉饮递到了她的手里,我温柔的搂了搂她之后,又重新坐回了桌边。这么热的天气,饮什么酒都会觉得入喉清烈,入胃热躁而全身烫热。就只有这清泉饮,入口似水如冰,滑进胃中全身上下都能透出一股子清凉。

“念尘琴在你店中,为什么我从来都不曾感觉到妖魅之气?”

可能是我分了神,竟然连张临凡什么时候进了我的店里,又坐到我的身边,还倒了我的酒,一边喝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你这小破孩儿,懂个什么感觉,那念尘的年头儿啊,比你跟那个家伙加在一起还要长,再加上女娲族本身的大地气息加以封印,你才多少道行啊,感觉,哼,连你都能感觉到的妖魅,那还能称得上巨凶么?”

苌菁仙君又是把我才要说出口的解释堵了回去,一连串的话明显是放出来挤兑张临凡的,其实我早前已经告诉过他,张临凡不是宿阳,可他就是不听,他说不管是谁只要是我的劫,他都讨厌。

多的话,他也没再解释,或许是算到了什么,又不能说出来。

张临凡亦如以前一般,根本不理他,一张冰块儿脸盯着我。

“念尘,有故事么?”

他的这句话,我没有回答,这回不是被别人抢去了话头,而是我根本就懒得,或者说是不想提及的。

“有啊,但是,那个故事可不怎么美,公主一向出手仁慈,能渡化的不论多难,都会渡化,唯这一次,她连想也没想就直接动手封印了,其实想想,她没痛下杀手,已经算是大大的善良了!”

喝了一杯清泉饮之后,张临凡全身打了一个寒颤,跟着一瞥了一眼角落里正在呼呼吹着都能看到冷风的空调,又看了一眼水银柱已经快低到十度以下的室内温度计,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他这一反应倒是不要紧,苌菁仙君立马儿来了精神,一挥手人未到空调竟然又“嘀嘀”的低了两度,冷风忽忽啦啦吹得更起劲儿了。

“小破孩儿啊小破孩儿,你就这小体格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倒是你保护我家惟儿,还是我家惟儿照顾你啊?”

这话越说越过分了,而且也真的是很冷,别说是张临凡,连我都快要颤抖了,眼看着他的嘴唇已经渐渐失去血色,人却还保持样子不变,我这心中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琳儿,把空调温度调上来,别把每个人都当成你!”

这话外人听了可能以为我在“指桑骂槐”,但我的本心真的没有,琳儿这个丫头,你别说是现在这个超低的温度,就是再低她也喜欢也挨得住,大不了就是冷到不想动,最后假冬眠一下也就过去了。

温度慢慢的回升了起来,张临凡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本能的扯了扯嘴角,对我露出了一个谢谢的眼神。

“你不是想知道念尘的故事吗?”喝了一口清爽的清泉饮,我拂去了刚才心头的烦躁和差一点儿就压不住的火性,“琳儿从来都说,那件事我没有做错,是天意使然,是因果报应,刚刚好你们俩来帮我评断一下,可好吗?”

苌菁仙君和张临凡听我这话是对他们两个说的,便一起点了点头,同时应“是”,又同时互看一眼,彼此嫌弃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以前大陆初开,有一异界大陆,大陆中有灵凡界,其界中高贵种族谓之狐,族中御史苏,膝下有一子名唤锦,手中持有一琴,他体弱却天生音律极佳,故得天人传与一琴名唤念尘,他爱慕狐族公主而不得,公主殁后,他独守此琴终老。念尘染了主人的灵力和相思之意,渐渐修成人形,誓要杀光天下负心人,所以,连造杀孽专夺生人魂,后来,我寻了她用灵力将其封印,却不料她怨气太盛,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又生出了那段故事来......”

......

朝有名君自是老天庇佑,这乾隆年间的生活好不悠闲,然,这并不代表什么地方的生意都好做,比如,我这“琴乐声嚣”虽也是顺风顺水,却也不算兴隆,好在没人会去在乎这些。

这不,琳儿正倚在柜台上哈欠连天的冲着盹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随手在酒杯口滑了一圈,一颗酒水珠儿就转在了掌中,又随意掐了一个凝冰咒,水珠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小冰凌,竖起食指中指将它钳住一翻腕子,那冰子便如弹丸一般直奔她面门而去。

“哎呦!”

琳儿虽是有所防备,却仍是被扔了个正着,眉心处登时就起了一片红鸾,其实,若是不知情者见了,许会认为那是刻意为之,好装点她那张俏皮可爱的小脸儿。

“小姐,你可打疼我了!”

她一边轻轻的揉着自己的脑门,一边扁着嘴巴好生的不乐意。

“打你是轻的!”我怒了一句之后,一扬手指向了门口,“生意都上了门儿,你还在那儿冲盹,难不成要我去拉客人进来么?”

许是这半个月来鲜少有生意登门,一听有客来了,琳儿立马精神抖擞的跳了起来,一个翻身就到了店门口挑起了帘子。

阳光随着帘子的开启也如瀑布般泄进了屋来,逆着光看过去,一个黑影投下遮出了一个人形,跟着便是一个人踩着铺了满地的阳光,一步一顿一步一顿,如同身负千斤重担般走进了我的店中!

第八十八章 念尘(二)

望着这个一步一步踩着心事走进店中的男人,我抄起了桌上的酒杯,一边喝着杯中的清酒,一边把回忆着一个月前的事。

那是一个月如钩镰的清朗之夜,头天半夜忽感天象异动,坐起来掐指算来,是有妖异欲出世之卦,起身换了衣服赶紧奔着卦象所示地点而去。

一路追着星象到了一座曾经名唤子夜山的山脚四下里寻找,想在那物出世前提前封印。

然,一片碎石当中隐隐泛着白光,脚下起了一个小小的旋风跳了过去,眼前的情景教我心中升起了一丝无奈,紧赶慢赶的还不未能阻止得了,许是天意使然罢!

“你,是何人?”

白光在我思量间隐隐退去,一个衣着考究面容精致,眼神中泛着空洞的美丽女子坐在碎石中,声音怯怯神情木然的望着我。

这张脸我是不曾见过的,然,对于她周身上下流淌的那股股清冽不俗又隐隐凶悍的灵力气息,却是熟悉得紧,隐约的甚至还能记起,当年那个身体孱弱却意志坚决的英俊少年。

“念尘,已是多少岁月光景,他已随风而去,你缘何还无法放下?”

手中团起了大地气息轻轻扬洒之后,那女子便化成一阵白烟慢慢变浅,最后消失在不见,只留下一柄金沙耀眼素色细弦的琴,安静的躺在了刚才那女子所有的碎石中。

伸手把琴抱在怀里之后,我便掐起一个遁身咒,只一瞬间的粉蓝带金的光芒过后,弯弯如钩的月夜星空下便空无一人了。

正想到这里,琳儿已泡了杯茶出来,一边引着来人坐在桌边,一边把茶杯放在了他面前。

“这位公子可是要买什么乐器么?”

听到她这么一问,那人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木木的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望了我淡然的眼神一眼,把那一颗脑袋低了下去。

见他迟迟未动面前茶杯,我自一边捏过一只酒杯,又拿起了酒壶,跟着一丝灵力酒中,满斟了一杯之后,把酒杯推到了他的面前。

“公子先饮杯淡酒,稳一下心神再说也不迟!”

再次抬起头来望着我,他的嘴唇微微噏合了一阵,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抓起了酒杯一口吞下了杯中琼浆。

“我,我想买一柄琴,来,来,来......”

见他如此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琳儿撇了撇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她是最恨男子比女子还要磨叽的,更何况如此磨叽也确实招人反感。

“莫不是你买了琴,是为了祭奠什么故人么?”

坐好了身子,倚在榻上我喝了几口酒,淡淡的说着,眼睛眯进来扫了他一眼。

先是全身颤抖愣愣怔住一下,他跟着脸上一红一白之后,把空空如也的酒杯伸到了我面前。

“姑娘,姑娘可否再与在下一杯?”

拿起酒壶又满斟了一杯酒与他,我仍旧保持着幽幽的淡淡的笑容,不说话只是望着他,等着他自己说出来。

再次把酒整杯倒进嘴里,用力的吞了下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只始终在摩挲右腿的手慢慢合在了一起,跟着狠狠的握成了拳头。

“我想买一柄琴,祭奠我已故的妻子!”

点了点头站起来,我莲步款移轻如猫履一般走到了后堂门口,伸出一只手对他轻轻的招了招,想来灵力也已在他体内起了作用,许是可以了。

放下手中酒杯,他站了起来,眼神迷离的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公子且这边请,我想你要找的琴,正在等着你,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迷迷糊糊的望着我,他慢慢的回答道:“姓夏,名笑,字少棠!”

说得还真是齐全,其实,我是认得他的,一个月前,风风光光吹吹打打的迎娶了那位京城中最著名的女子琴师——舒怀的,便正是这位了!

然,听说新婚当夜,新娘子就无故失踪了,眼下他这么一说,这舒怀姑娘想必是凶全吉无了,只是这个中因由想必他不说,旁人是无缘知晓的。

给了琳儿一个眼神,她就心领神会的假意漫不经心的晃到了店门口,跟着一个防护咒就施了出来,免得突然又有人闯进来,生出什么奇怪的事来。

她那厢使着咒法在外面把风,我这厢引着夏笑到了后院,顺着走廊往深处一路走着。他一脸茫然的跟在我身后,一直走着。

走着走着他突然就停了下来,觉得事有蹊跷,我也连忙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发现他原本混沌的眼珠里有了奕奕光彩,跟着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我,几步冲到了前面的一个房间门口,把眼睛贴在门缝上使劲儿的往里看。

心头有些不妙的感觉,那个房间正是用来暂时存放妖琴念尘的,而它的能力可惑人心,一想到这一点,我便左手掐起了一个咒来,为了以防万一,也跟了过去。

我才走到那扇门近前,他便一伸手把门推开了。

“怀,怀儿!”

颤抖着声音,夏笑如着了魔一般的走了进去,跟着就冲向了那个正在房内的琴桌边,嘴里还不停的叫着“怀儿”。

一闪身阻在了他面前,我轻轻的推住了他的身体,浅浅笑着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身后的琴桌。

“公子,你莫不是眼花了么,哪里有人,这分明只是一柄琴啊!”

这句话是真也是假,琴是真,而只是琴却是假!

念尘许是感应了什么气息,化成了人形且与那已故的舒怀一模一样,坐在这里弹着琴,引着夏笑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对,对,对,她,她是琴,是,是柄好琴,我,我就要这柄琴!”

夏笑的反应很快,目光贪婪又有些畏惧的望着我身后,一双手臂竟是不自觉的伸了出去,像是要抓住眼前的人。

我本是不愿将这念尘妖琴示人的,更不曾想过将它出手于他人,且一般人也是无法看到她所幻出的场景,而这夏笑莫不是负了谁,心中有了愧,又怎会被她所迷?

想到这里,我心中升起了一丝迟疑,本想阻拦他的话,也收了回来。

“公子既想要它,那便要与本店签一份契约!”自袖中掏了一张宣纸出来,随便一个咒法掐上去,展开纸的时候,便出现了几行字,“希望夏公子好听着,其一此琴若是售与你,便是你专属之物,不可教旁人沾染分毫;其二此琴实属琴中珍品,你每日必以清香供奉,并以食指指尖的血日日滴与琴头,这条切记千万日日如是,一日也不可间断;其三,就是请您好生保管它,若是不想再要,小店愿出高价回收!”

本以为他会反复看看契约之后,再仔细斟酌才能动笔,谁料夏笑竟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提起笔来,“唰唰”几下就签上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嘴角露出了轻蔑一笑,把桌上契约收进袖子里,我便回身牵起了念尘的手,轻轻的交与了夏笑,跟着响指一打,他们俩便一起出了店外。

......

张临凡听到这里本来在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凝重了起来,盯着我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

“你明知那念尘妖琴会杀人,为什么还是要把它给了那个叫夏笑的男人?”

已经猜到他会这么问,只是没想到这态度竟然如此生硬,听上去的感觉就像是在质问,实在让我不太舒服。

于是,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瞄了他一眼,继续倒酒喝酒。

或许对于我这种不满的态度有所察觉,张临凡赶紧闭上了嘴巴,脸上露出了尴尬,从桌上捞起了一盒果冻,一边撕开包装慢慢吃,一边眼神望着别处。

苌菁仙君乐不得他能吃个什么大大的“窝脖果”,毕竟,从打认识开始,我虽然嘴上从来都不说,却总是在他们两个发生冲突的时候,明里暗里的偏向了张临凡一些,所以,他心中早就有所不满,只是心高气傲如他,又深知我性格,从来都不曾提出异议而已。

“照你这话儿说的,就应该让坏人逍遥法外,让那些无辜的人枉死吗?”

琳儿有些气了,一把就抢过了张临凡手中吃了不到一半儿的果冻,生气的瞪圆了眼睛,双手叉腰站了起来。

张临凡吓了一跳,全身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向来没有表情的冰块儿脸上露出了惊诧,一双总似不爱睁全的眼睛瞪圆了回望着她。

“你......”

“琳儿,你这是对朋友的态度吗?”

心中对张临凡多少还是有些偏袒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让他身上有着宿阳的影子,即便明知道这是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明知要出人命而不救,有点儿违背你大地之母的义务!”

张临凡肯定是怕有什么误会,就赶紧解释了起来,脸上的焦急估计连苌菁仙君这个不爱看他的人,都已经察觉到了。

摆了摆手之后,我倒了一杯酒给他,幽幽的说道:“你不需要为刚才的态度自责,你的反应就更是印证了我心中的想法,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把这个故事讲给你们听的其中一个原因!”

第八十九章 念尘(三)

今天的苌菁仙君似乎异常的安静,换作平时他是绝不会放过这个调侃张临凡的机会的,可是,这会儿他却只是自顾自的喝着小酒,一双充满迷魅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丝奇异又狡黠的光。

“人跟人的本就有着差异,想法自是大不相同的,琳儿错怪他,也实属正常!”

难得的他竟然还帮着张临凡说话,还说得这么有诚意。

对他点了点头,我浅浅的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后,重新整理思绪,好把故事继续下去。

......

念尘随那夏笑离开的时候,曾经回眸望过我一眼,那一眼总是让我很难忘的。那种错综复杂的眼神,似乎隐着些许谢意,又似乎隐着些许调笑,但,无论那是什么,都是没有恶意的。

于我来说,她不藏恶意,却不代表对旁的人,她也都是不包藏祸心的,我不敢保证,这领了她去,夏笑还有没有小命儿活到终老了。

约莫过了半月有余,一大早的琳儿说要上山摘些新鲜果子,说是想喝果酒,又嫌弃市场的果子不新鲜种类少,非要去什么这个山那个山的摘些听也没听过的果子。

罢了,由她去好了,左不过是这半日需要自己打理店子,也落个耳根清闲。只不过,听惯了她平时叨叨咕咕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时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倚在榻上随手翻着账簿喝着小酒,发现最近几个月来,生意还算不错,库存似乎都有些紧张了,赶明儿得走一趟琴匠处,收些好的琴来。

正思量着这些子事儿,门槛上挂着的风铃突然狂响了一起来,发出了有些刺耳和凌乱的声音。

“你个死丫头,回来就回来,怎么还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儿啊!”

抬起手来,随手把桌上的栗子捞起一个,我用力的甩向了夺门而入的琳儿,脸上带着些愠色。

这回的她可是学精明得很,一抬手接住了那个栗子,扔进嘴里轻轻一咬,便轻松的舔出了里面的果肉。

“公主,公主,不得了了!”

把栗子吞进了肚子里,她仍旧是风风火火的几乎可以用窜来形容,就到了我身边,一双眼睛全是惊讶,还有一些不安。

“什么就不好了!”

放下手中的账本,我自她手中的提篮里捞过一个灯芯果,放在嘴边轻轻的一咬,立马甜酸汁水充盈了口中,这味道还真是异常的顺口。

“我听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门槛上再次响起的风铃声打断了,一股灵力清新的风飘了进来,跟着便是一人款款美人轻盈的落坐到了我对面。

“娘娘,我回来了!”

原是念尘回来了!

点了点头,我斟了一杯酒与她,又取了几颗果子放到了她跟前。

“那夏笑,可死了么?”

摇了摇头,念尘拿起了面前的酒杯,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眼神疑惑的盯着我,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本是未真正成体的妖,所以,这酒只能闻闻而喝不得,人世间的食物她也只是可以看看,而吃不得,想来也是痛苦的。

掐了一团灵力注入了她面前的食物中,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心里寻思着:如此明艳美丽的可人儿,任谁也猜不出她是竟是一只专夺生人魂的妖罢!

“你且与我讲讲,缘何要挑上那夏笑如何?”

小心翼翼的捏起一个覆盆子试探性的放进了嘴里,慢慢的嚼了起来,许久之后,一张苍白且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意。就是这般的美,莫要说是男人,纵是我这个女人看了,都要心动不已的。

吃完果子,又喝了一小口酒之后,她终于抬起了眼睛望着我,脸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嘴角也不带一丝扬动,就好像那话不是从口中说出的,而是从四面八方直直传进心里的一般。

......

夏笑本是一个教琴的先生,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琴教得好,人缘也是极佳的,很受学生及身边人的爱戴,同时,也极受各方美女追捧。

好多王孙家的公主或者达官显贵家的女儿,都借着拜访名师学琴为由,前来混课上,花着大把的银子,却学着永远也学不会的曲子。

然,这些女子再如何用心也是枉然的,因着这夏笑已是订了亲的,而将要与他成亲的对象,便是这京城中最著名也最爱当今乾隆爷宠爱的大琴师舒望之独女,也是非常出名的女琴师——舒怀!

外人皆道此门婚事,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佳偶,人人都艳羡称赞。

那舒怀从小到大就被冠上了天才之名,五岁便可弄琴成曲,八岁便习得百家大成,十岁面圣演奏竟是当场即兴发挥,一代名曲《圣颜悦》也正是那时诞生,而也正是那一曲,教她成了皇上心中的小红人,让本就深得皇室喜爱的舒家更是平步青云。

自那之后,她就如公主小姐一般,被家人及其琴迷捧在手掌心儿之中,过着恃宠而娇的滋润生活。

许是成名太早的缘故,渐渐的原本懂事乖巧的小姑娘心理上也发生了变化!

她终日里都把自己想像成公主格格,对于下人也不胜从前那般的好了,出入之时,总是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傲慢,脸上也常常挂着藐视众生的神态。

这种情况每况愈烈,最后竟是养成了她霸道的性格,若是她舒怀瞧上眼儿的,不管是东西、物件还是人,都必须要得到手,不管用什么手段。

而这样的人物,竟会选上一个小小的教琴先生婚配,听上去未免叫人有些疑惑。但,知情的人却都晓得,这舒怀大小姐不只是琴艺卓绝,连那美貌也是名冠京师的,自打十二三岁开始,那求亲求爱的人便要踢破舒家大门了。

然,对于这些巴巴儿跑来谄媚的男子,舒怀是一个也瞧不上的,因着她心中有一个人,而那人便是前些日子又恰巧在街上相逢的儿时的老师,正领着自己未婚妻挑选绸缎的夏笑!

初见夏笑时,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那个时候的她只知每每入琴堂上课,见到夏笑那张微笑含眉的脸,心中便会升腾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就恨不得日日里不离那琴堂才好。

长大之后,她本以为夏笑会如其他王孙浪子一样,提着东西前来府中求亲。结果,非但没有等来他求亲的帖子,反倒等来了他已订亲的噩耗。

以她的性子,怎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忽视,又怎能容忍一心爱慕的男子牵着一个连自己分毫都不及的普通女子走进洞房。

于是,她动用了好些个手段,制造偶遇,送礼宴请,什么好琴好谱好吃好喝,锦衣玉食日日里不停的往琴堂里送了去。

然,偏巧夏笑是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主儿,又对自己的未婚妻用情至深。于是,这些礼品被统统打包送还回了舒府,一样儿不少,还多出一封“感谢信”!

舒怀逐字逐句的读完了那封信之后,气急败坏之下,“沙沙”几声就连信封带信瓤撕扯得粉粉碎扬在了空中。

越是如此被拒绝,她胸中的斗志便越是熊熊燃烧了起来。而这份斗志竟被转化成愈加浓烈的爱意,思慕之情也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的一波一波的涌了上来。

世人皆道“爱情”是如何如何的美,却并不知道“爱情”固然是美的,却也是有毒的,中了这“爱情”之毒的人,若非痴得迷了,便是痴得疯了。不巧的是,这舒怀中了“毒”之后的反应,便是痴到发了疯,而这发了“爱情”疯的人,便是什么事儿也做得出来的。

因着父亲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又因着自己家大业大的,她便哭着求了父亲,拜托了朝上老臣,又送上了多份丰厚大礼,打通了很多关节之后,先是封了夏笑的琴堂,断了他的生财之路,又从皇上那求了一道赐婚的帖子,由御史亲自送去了夏府。

事业上受了大阻,婚姻之事又由皇上压了下来,双重压力迫使夏笑就范,无奈只得与自便订了亲的未过门的妻子分道扬镳,转投了舒怀的温柔乡里。

然,虽说是转投了他人怀,夏笑的气节并没有丢去。虽说会伴着舒怀四处游玩,也会陪着她上街挑买胭脂水粉,却仍旧保持着男子的风度态度,绝不会像其他上赶着的男子一般,俯首帖耳唯唯诺诺。

但,他越是这般的有风骨,越是讨得那大小姐的欢心。日日里心头庆喜,为能得到夏笑而自豪。

......

讲到这里,许是酒喝凉了,我喉头有些发紧,竟然不自觉的咳嗽了几声,粉腮鼓了半天,结果,越咳越厉害直咳嗽到面红耳赤也没能停下。

琳儿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倒了一杯清水,一把塞进了我手中,跟着用力的拍扫着我的背。

“喝点儿水,公主,快快,喝点儿水!”

把水杯送到唇边儿慢慢的抿了几口水,干净无味的水滑进喉咙,那股不适感立刻消失了一大半,比起酒来,其实水更适合我。但是,却只有喝酒才能让我暂时忘记一些不愿触及的回忆!

第九十章 念尘(四)

苌菁仙君用一种心疼至极的眼神望着我,嘴角噏动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跟着手中团起了一丝灵力,握住了酒壶斟了杯清泉饮,递到了我面前。

“那,喝了它会好一些!”

张临凡应该是没有看到他之前的“小动作”,于是,伸手一把钳住了他的腕子,脸上的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很复杂,他的修行还是不够的,所以,那明显的流淌着的黑色带着白色粉末状光点的气,他都没有察觉到。

“小破孩儿,抓着你家仙君,可是担心害了惟儿不成么?”

哎,又是这种古里古气的说话方式,每每看着苌菁仙君穿着现代利索干净的休闲套装,用着这种方式说话,我都会觉得好笑异常。

张临凡不说话,一双眼睛仿佛肯定了他刚才的问题,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脸,似乎是一步也不肯让。

伸手拂开他,我微笑着摇了摇头,把苌菁仙君手中的酒杯拿了过来。

“临凡,放心吧,苌菁兄是不会害我的!”

说完之后,又对苌菁仙君微微点了点头之后,便一扬头把杯中加了灵力的酒一饮而尽。果然,清泉饮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冷冽沁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醇厚与温和,非常的顺口不说,还一瞬间安抚了刚才有些干痒的喉咙。

见我喝了酒之后,气色和声音都变得好一些了,张临凡才放松了警惕,可能在他心中,始终是不太信任苌菁仙君的,这一点似乎跟那个人也很像。

琳儿左看看张临凡,右看看苌菁仙君,又看了看我,一双眼睛骨碌骨碌转来转去,不用窥都知道,她现在的内心世界是有多复杂。

没有给她什么机会再开口,我摇了摇头,放下酒杯之后,看了苌菁仙君一眼,他很会意的就把酒再帮我满上了一杯,嘴角还是那种有些玩世不恭的笑意,我却总是能从他这种表情中读出些黯然。

把酒杯拿起来之后,并没有急着送到唇边,我把玩着它,沉思了片刻之后,才再幽幽开口继续讲着那一年的那一个故事......

......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夏笑即便是从来未对舒怀动过情的,却也敌不过这终日里无限投来的示好,更何况她本就是个美人,又有着殷实的家境和深厚的权势,若是攀上她,以后便是荣华富贵,之前琴堂所欠的那些债便也能还得清了。

这样一来,时间久了,再把自己青梅竹马的爱人纳进府中作个妾室,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一桩美事么?

有了如此想法,一日里趁着自己出门闲逛的工夫,他便偷偷幽会了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心头爱着的女人——秦歌。

“这真的可行么,那个女人如何肯依?”

秦歌倒是不介意做大做小,于她心中,只要能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纵是做个七房八房,也是不在乎的。然,她只是担心,担心那个生性傲慢,又占有欲极强的舒怀。

其实,她所担心的,夏笑何尝不曾想过,只是,他愿意赌一把。

这种鱼与熊掌皆要双赢的想法许是极为自私的,但,爱情如何能放得下,权利又是如何能放得下。

“歌儿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说服她,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心中虽无万全把握,又对那舒怀的性格和家世多少有些忌惮,但,只要有希望,总是可以一试的,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秦歌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夏笑硬生生的扯入怀中紧紧拥住,本想说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是啊,女人总是这样的,男人画了一张饼,告诉她是美的,她便一头撞在墙上,相信那个饼是真的!

其实,这就像催眠一般,被这张“饼”迷了心窃的,不止是她而已,还有夏笑自己,他就是这样一面说服着爱人,一面说服着自己,相信这条路是可行的。

这厢里才把差一点儿就因着自己的与他人订了亲,而险些做了傻事的秦歌劝说将好。那一厢又要赶回去,在街上买了些小玩意儿和胭脂,带去舒府给舒怀。

一天未见着他,舒怀的心可谓是七个上八个下,跳得好生凌乱。毕竟,这世上最怕贼盗的莫过于贼盗自己,只因人和情都是自己偷来抢来的,所以就最怕又让旁的人偷了抢了去,于是,往往最恨贼盗之徒的,便真真是这贼盗之徒了。

心中惴惴不安了一天,总算是听到了门外熟悉的脚步声,才坐梳妆台上坐起来,正要激动迎出,却小手一握重新坐回了凳上,一张小嘴儿撅出了一个揪,看上去非常俏丽可爱。

脚步声越来越近,努力的让自己有些涨红的脸恢复了原样,手中拾起一把梳子来轻轻的梳理着发梢,眼神却时不时的偷偷瞄向了正在慢慢开启的房门。

“舒儿,你来看我买了什么与你!”

夏笑在门外努力的调整好自己的笑容,才用力的推开了面前的房门,捧出手里的东西,几步跑到了坐在梳妆台前的人儿跟前。

“哼!”

舒怀明明心中欢喜的紧,却还要装作生气的样子,谁让他害自己担惊受怕,谁让他一走就是一大天。

见她这副样子,夏笑心里有些苦恼:这是哪里惹了这位大小姐不高兴,怎的这嘴还撅成这样?

平定了一下心绪之后,他强撑出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倚在了梳妆台上,伸手握住了舒怀拿着梳子的手,把梳子接了过来,然后轻轻的帮她梳着头发。

“这不是去了隔壁镇子买了这些桂花糕么?”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个油纸包,他的嘴角笑得如此好看,想必任何女人都会为他这浅浅男儿如水笑迷得神魂颠倒,“我的舒儿不是最喜欢么,还有这二月如红的牡丹胭脂,可是我早早儿就去订了的,今儿好不容易等来了,才急急的没告诉你便去取了,谁想,能教你开心反倒惹了你生气,看这小嘴儿撅的,都快成拴马桩了!”

一边说着笑话,一边弯了食指刮了刮舒怀仍旧撅着的小嘴,这一瞬间在夏笑眼中,她是可爱的,而且是那么的可爱!

望着他真诚又有些委屈的脸,舒怀先是一愣,虽说连日来他对自己的态度是越来越好,也不似从前那般冷冰冰,动不动就生起气来,吹胡子瞪眼睛的。但,像今日这般温柔以对,还挖空了心思送这些个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是属实头一遭。

然,她有些不敢接受,有些害怕这是假的,怔怔的愣在那儿,用力的伸手将长长的指甲在薄薄的掌心中掐了一下。

“咝!”

许是掐得太过用力了,许是指甲太过尖细了,这一下便教那纤细娇嫩的玉手瞬间多出了几个细如针孔的小伤口来,一颗颗如粟米般大小的艳红血珠冒了出来,佳人一下子疼得眼泪和汗珠齐齐滚落了出来。

美人就是美人,就连哭,也是可以如此的美丽动人!

只这一个委屈又倔强的表情,夏笑的心就猛的跳动了几下。谁人说不喜欢纵是如何也是不喜欢的,那只是你片面了而已,这日久生情,绝对是真,更何况对方是美得不可方物!

然,便如此生出了些情来,夏笑的心中也只是有那秦歌一人的。从小到大青梅竹马,她的温柔娴淑,她的小楼梳妆,她的温润如水,她的才情画意,她的诗赋歌词,都是那么让自己痴迷!

想到这里,夏笑不禁哑然失笑了。

舒怀望着他盯着自己痴痴发笑的模样,脸上一红便将头枕于了他的腿上,原他心里是这般有自己的,之前假想于他,还真真是自己生性多疑了。

她如何能想得到,自己眼中未来的好郎君好丈夫,此时心中所想并非眼前颜若桃花的自己,而是另一个相貌平平却满腹才情的女子。

“少棠,你可知我倾慕你多久么?”

自夏笑腿上抬起头来,她的笑意隐在闪闪盈盈的泪光中。

赶紧抬起手来与她拭去眼角泪珠,夏笑不语,只中心疼的握着她方才被扎伤的手掌,合在手心中轻轻的揉着。

“你这傻丫头,倾慕多久也犯不得伤了自己啊,若是下次再是如此,那我便要生你的气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这句话出口时,连想都没有想过,语气也不曾过心过脑,是如何如此真切又动情的,若非自己装得久了,已是熟能生巧,那便是自己真的动了心思,疼惜了她。

抿着嘴唇点着头,舒怀的眼泪此时已是收也收不住了,那索性就流它个痛快罢!这一日里的柔情似水,她等了太多时候,为了这一刻的真情相对,她独自吞了多少眼泪。然,这一切的一切付出,比起他此时的柔情似水和深情相对,都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舒怀心中此时就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值得,只要他能真心的爱自己,那一切便都是值得!

把她揽进怀里抱住,夏笑轻轻的拍扫着她纤弱单薄的脊背,铜镜中映照出了他的侧脸,原先心疼情爱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阴谋四溢,如四月春寒般的脸!

第九十一章 念尘(五)

终是等到了夏笑迎娶舒怀的日子,还真是热闹非凡,锣鼓喧天的一场盛大婚礼!

有着皇上的旨意,有着权倾朝野众多大人物的捧场,再加上本身又是家产殷实祖德深厚的主儿,故,可想而知那蓬荜生辉的场面,任谁看了都会叹为观止。

每一位前来道贺的亲朋都是如是说着——

“姑父好生神气啊,日后定能飞黄腾达!”

“夏公子好命啊,这么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有些人想得还得不到呢!”

“舒小姐也是人美艺高又体贴的人儿,果真是佳偶天成!”

左不过的云云,右不过的尔尔,反正是有些个酸话,也有些个好话,有些个明白话,也有些个混帐话。

落在谁人耳朵里,又落入谁人的心里,管他呢?反正,今天的夏笑确实是笑了,而且是发自真心的笑,因着娶了一个俏巧可爱人的媳妇,又因着离他心里那个大计划又近了一步。

吹吹打打的接了亲,又欢欢笑笑的踢了轿门,迈了火盆儿,跟着就是真心真意众祝热盼的拜了天地,敬了双亲认亲茶,又改了口认了爹娘,跟着又在声声祝福声中,两个新人就随着几个喜娘在祝福声中,被送入了洞房。

洞房花烛什么的,许是最最让人沉醉的,挑了喜帕放了合生果,又吃了子孙饽饽长寿面,结了衣服喝了交杯酒,这一套子礼数总算是做了个周全。

众喜娘退出了房间,于是乎,屋内就只剩下小两口,脸映烛火红光扑扑,新娘子总是人世间最美的女人,更何况舒怀本就是美的,艳妆红涂,赤服加身,看得夏笑好一阵子心猿意马。

温柔揽过了妻子的肩头,轻轻的将她放倒在床上,笑容温暖中带着浓浓的爱意,脑海中却不停的更迭着两个女人的脸庞。

眉眼含着春意,唇边扬着勾人的弧度,舒怀抬手拉开了夏笑的衣服带,一根俏皮的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相公,往后只准对我一人好,可懂么?”

木讷的点了点头之后,夏笑俯身吻了上去......

待到夜半三更,始终保持着警醒的夏笑,自胸口把一条玉臂拿了下去,温柔的轻轻在已然熟睡沉沉的舒怀耳畔轻呵了几下。

“夫人,我去剪剪灯芯儿,你且乖了!”

舒怀翻了个身面冲着墙去了,也仍旧睡得深沉,呼吸均匀。夏笑拿起放在床边新人特有的红衣红裤,帮妻子掖了掖被子之后,便蹑手蹑脚的下了床。

走到了摇摇曳曳的烛火前,用剪刀挑起了跳跃的火苗,轻轻的用力一剪,屋内光线立马儿暗了下来,这种光是不容易惊醒人的,而缘何不剪断,是因洞房之日的洞房内,是不能熄了烛火的。

偷偷的潜出了府院,一路遮人耳目的跑到了一处山崖边去,而那崖边正有一位身着朴素,容姿平平,却气质不凡的女子早已等在了那里。

“少棠!”

看到夏笑急急可可的赶来,一双眼睛笑弯了起来,连忙迎了上去,直接扑入了他的怀抱中。

许久未见心中挚爱,再次拥抱那自是美不胜收的,于是乎,这个拥抱变成了拥吻,而且持续了好久。

四瓣唇纠缠在一起,久久不肯分开,就像生怕此时一分,便要永远失去一般。

“歌儿,对不起,对不起!”

双手握住了秦歌的肩膀,夏笑的声音略带了些哭腔,他的内心是极其纠结的,对不起眼前人,又挥不去心中人,两个女人都是真心待自己的,然,如今若是权衡不好,那便要负一个伤一个,实在是后果不堪设想。

“少棠,你不必多说,你的心意,我了解,我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所以,我愿意等,不论多久,我都愿意等!”

此等贴心女子,世间罕有,实乃得知命也,有之幸也!

面对着这样一个痴心的爱人,夏笑如何能不做出承诺,如何能不加以安抚。

“歌儿,你知我心的,若不是为了以后的事业,若不是为了咱俩未来的前途和命运,我是断断不会如此做的,你要信我,信我,信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权贵,我只是想借了她的家世好以后给你稳定的生活!”

秦歌怔怔的看着他,一双眼睛映着月光两行清泪竟是透出了丝丝的月光寒意,此等月夜美景下,纵是她没有如舒怀一般的不凡美貌,也被衬得明丽动人。再加上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给她平添了几分魅力。

“我都知道,少棠,我都知道的!”

听她说得如此情真切切,意深凿凿,夏笑望着她的眼神便更加真挚难挡了起来。

“歌儿你且记住,于我心中真心爱着的便只有你一个女子,无论什么时候,我这一颗心这一辈子的情爱就只给你一人!”

听着他的深情告白,望着他的深情目光,秦歌用力的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二人在这里“你侬我侬,特煞情多”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刺破了这种温馨的画面,也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本还在深情相望互诉情肠的二人,旋即分了开来,彼此就恨不得跳再远一些,好教来人莫要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一般。

“舒,舒,舒儿!”

夏笑吓坏了,秦歌也吓坏了,只因面前的舒怀太过吓人,那一声尖叫也太过尖啸可怖了些。

一步一顿的走向他们,舒怀的脸上满满的全都是泪水,眼神中却并未流露出半点悲伤,反而有一种傲视众生,蔑视一切的感觉。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夏笑一直都忘不了,那张久久徘徊在她梦里的脸。

一袭血红色的衣裙迎风飞舞,没有束起的青丝也凌乱的上下翻飞,哪里还有什么平素里的花容月貌,简直比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还要骇人上几分。

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一丝血色,深深的屈辱和极盛的愤怒仿佛瞬间把一切都冻结了。

“好一对狗男女啊!”

终于,她用力的把头上的乱发拢了一把,跟着一抹满脸的泪水,竟是狞笑出了声儿来,一张脸扭曲着难看的表情。

“我真心待你,却落你如此狠心的背叛,我真是瞎了一双好眼,竟会相信你这厮的柔情似水!”

“舒儿,你听我解释......”

事已至此,虽说解释也是空泛,然,夏笑还是想做一点点挣扎,他还在赌,赌这舒怀对自己的那一份深情。

“闭嘴,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假的,我再也不要被你骗了,再也不要被你利用了!”

说着话舒怀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着,一只玉手举了起来,直直的指向了被这场景吓得全身发抖的秦歌。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若没有你,少棠如何会背信与我,收起你的如意算盘罢,这辈子你也休想进夏家的门,休想!”

这话说得太明了不过了,意思大抵便是莫说是作妾作小,便是当个丫鬟婢女,只要是她秦歌,也是别指在在夏家了。

见她越发走得离悬崖近了些,夏笑连忙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这种情绪的驱驶下,人是很容易因着冲动而做出任何傻事的,他不想看着舒怀出什么危险。

“放开我!”

扬起了巴掌舒怀对着他的脸就扇了过来,然,就在夏笑准备硬生生吃下她这一巴掌的时候,手却突兀的停了下来。

“为何停了?”

睁开眼睛看着她颤抖着的手悬在空气中,夏笑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他的手松开了,四周似乎响起了美妙的琴音,如真如幻,好听非凡。

似乎不止是他听到了,就连秦歌也听到了,除了他们三个空无一人的悬崖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琴音,且这曲子,还正是那舒怀的成名之曲《相思赞》!

嘴角扬起了凄美绝仑的笑容,舒怀几步跑到了悬崖边上,跟着背对着崖底,凝望着另外的两个人。

“舒儿,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快些回来,我们回去好生过生活,一切都当成一场梦,若是你愿意,歌儿可以永远奉你为姐姐,你永远都是我的正妻可好吗?”

莫要说夏笑是喜欢舒怀的,纵是不喜欢也绝不会看着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的。

“是啊,姐姐你莫要做傻事,我,我,我退出,我将少棠让与你可好,只求你快些过来,那里太危险了!”

秦歌是善良的姑娘,与一条鲜活的人命比起来,她自己的这点子小情小爱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故,她赶紧几步上前,趁着舒怀分神的空档,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并死死抓着。

夏笑见她拉住了舒怀,才隐隐才放下一颗心来。

谁也没有料到,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于是,一切便都成了定数!

舒怀望着自己被抓在秦歌手中的腕子,惨然一笑之后,竟扬起了另一只手来,尖细的长长指甲迅速被举起跟着狠狠的落了下来。

“啊!”

锥心的疼痛迫使秦歌放开,四道鲜红触目并淌着血线的伤痕,赫然出现在她的左手手背上。

最后,带着深深的怨毒,舒怀绝望的望了夏笑一眼,跟着双腿用力后蹬,整个人就划出一个弧向悬崖下坠去,如同一枝绝美鲜艳,红*滴的带刺玫瑰,瞬间溃碎在这美丽的弯月如钩的夜里!

第九十二章 念尘(六)

望着眼前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盯着自己带来的琴,一言不发的美丽女子,夏笑的回忆戛然而止。

手中握着才点燃的清香走到她近前,顺手把香插进她面前的香炉之后,跟着现在自己的手指,把淌了血的手指送了过去。

脸上露出了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女子握住了他的手,放进了嘴里贪婪的吮吸了起来,脸上带着急切,望着他的眼睛里全是满意的光芒。

“喜欢吗?掌柜的说,你最喜欢的就是清香和血,味道还好吗?”

继续吮吸着他的手指,女子快速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一般。

夏笑的眼泪涌了出来,指尖的疼痛怎能抵得过心中的刺痛,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是爱舒怀如此之深的,深到失去了她,就像失了魂。

“舒儿,我的舒儿,你分明不是什么念尘,你就是我的舒儿,我是你的少棠啊,莫不是,你连我都忘记了么?”

许是他的声音过于大了,本在吸血的念尘吓得全身一震,跟着放开了他的手,然后,轻盈如薄纱一般退回了琴桌边上。

看着她仍旧那么茫然空洞,毫无生气的瞳仁,夏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跟着转身走到门边。然,就在他的手才推开房门的一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了阵阵的琴音。

“淙淙淙淙......”

那琴声悠扬动听,深沉又不失内敛,活跃又富含着深情,时而高山流水,时而山谷空灵,且这曲子于夏笑来说,更是在熟悉不过的。

因着这曲子不是别的,而正是那舒怀生前最著名的并助她成名的——《相思赞》!

“是舒儿,是舒儿,这是舒儿的曲子,只有舒儿才能把这曲子弹出如此好听!”

连门儿也没顾得上关,夏笑又将转了身子,飞速的跑到了琴桌前面,一把把还在抚琴的念尘拥进了怀里,死死的扣住,激动得热泪自眶中疯涌,顺着怀中人儿的衣领流入了她的颈项。

“舒儿,你是我的妻子,这一次我求你不要你之前那般狠心的离开我好吗?就算想得起来也好,忘了的我们就忘了可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重新来过!”

终是要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的,其实,早在慢慢的接触当中,夏笑便不知不觉得爱上了那个有几分霸道,却又可爱娇俏的舒怀。只不过,当时的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如其他男子一般,都是这般喜新厌旧的,更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是贪图美色和权贵的而已。

“我爱你,就只爱你一个,舒儿我的妻!”

深情的说着真心告白的话,温柔的抚摸着爱人滑顺的长发,夏笑激动得内心砰砰直跳。然,他却并不未看到,枕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张漂亮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丝丝诡异阴森,还满带着贪婪神色的满意表情。

念尘抬起了手来,一双白嫩如藕,细柔如葱的手指尖上,十只指甲片片闪着夺人性命的寒光,指尖尖锐如针,甲片利薄如铁。

就在这十指如刀狠狠掬起,就要落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呼喊声,打断了她的一系列动作。

“有人在吗?少棠,少棠你在家吗?是我啊,我是秦歌!”

脸上的表情马上恢复了温柔的浅浅笑容,念尘先行放开了夏笑,并缓缓的退回了刚才的抚琴姿势,指甲也不见了刚才那般犀利寒光,眼神复再次失去了光泽,跟着茫然空洞的又抚起了曲子来。

夏笑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静静的愣住了片刻,便弯下身去轻柔的亲吻了她的脸颊一下之后,才飞快的转身奔出了房间,并小心翼翼的带好了房门。

这般小心倒不是因着那契约里写着“不可教旁人沾染分毫”,而是在他心中,重新获得舒怀在侧,那便是天大的福分,故,是不愿让任何人与之分享的。

走出院落,来到了府邸大门前,用力的拉开之后,就看到秦歌一脸焦急的撑着一把伞站门外。

“你在干什么,为何我叫了这半天才来应门,且,你府中人呢?为何如此冷清啊?”

秦歌自打夏笑开门便仔细端详着,发觉他的气色较之从前简直是天差地远,青黑的眼圈,消瘦的面庞,哪里还有当年英俊飘逸的样子,倒越发像个病得要痨死的人,心中不免起了些疑。

“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罢!”

夏笑的脸上带着阴惨惨,语气也冷冰冰的似要结出霜来,仿佛眼前并不是曾经心爱至极的女子,而是一个陌生得毫无瓜葛的外人。

“别关门!”见他要合上大门,秦歌扔下了伞一把按住,“你别关门,今儿个官府来了差人,问了我好些个当时的事,也问了我们曾经的事,我......”

然,她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就被夏笑冰冷的打断了。

“你说了什么?”

用力的摇了摇头,秦歌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我未提及一字那夜之事,只要我们在一起,那事便让它烂到肚子里头罢!”

“无妨了,歌儿,我们就结束罢,舒儿已然回到了我身边,且原谅了我们,我想生生世世都与她相守!”

说完这句话之后,夏笑的嘴角扯起了一丝惨笑,跟着无论秦歌再如何纠缠,也不理会,直接关上了大门并上好了门栓。

“我只想与舒儿白头到老,你且回去莫要再来打扰我们!”

这句话是秦歌听到的最后一句,夏笑亲口对她说的话,之后,纵是她天天前来,也是无用的。

大门紧闭,无人来应,诡异的是总能似有似无的听到打院里传来的《相思赞》的琴声。

几日又几日,几日又几日,不见了情郎,又担心其出事的秦歌,终是熬不过内心的忧愁与自责,选择了去官府自首。

听说此事后,官府很是震惊,着了五品官亲自过问此事。

“你所言一切皆为真,而没有半句谎言吗?”

拼命的点了点头,秦歌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嘤嘤的哭出声来。

“我到现在也忘不了,舒怀最后的那个眼神,就像诅咒一般,如今还在我梦中时常出现!”

这些话让在场的人不禁唏嘘一片,若是说无人相信,也不是,然,这种话让人尽信,也绝无可能。

“无论缘何,我们终是害死了一条人命,所以,我们自那日后便不再见面了!”说着说着,秦歌哭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在颤抖,“但,如今那舒怀的鬼魂缠上了少棠,不仅把我们拆开,现在还想要了少棠的命,大人,我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只求你们救救少棠罢!”

这舒怀的自尽基本可以确定,于是,五品大人倒是安慰了起她来。

“即便她是因你们而自尽,但人非你们所杀,并无需负责的,况且,什么鬼魂索命也根本无稽之谈,你若没有证据,我看不如带夏笑去看大夫!”

“我着人打听,说是明明舒怀已死,却总是能听到他府中传来《相思赞》的琴音,夏笑虽精通乐律,却不曾会那曲子,这城中能抚此曲的,确实只有舒怀一人而已!”

这话真真引了五品大人的好奇,立马儿安排了大队人马,直奔夏府而去。

当众人应门不得开的时候,官兵选择了破门而入,院中破败如同遭受了一场浩劫,其中一片死寂,莫要说什么琴音《相思赞》了,连个虫鸣都没有。

一路跟在秦歌的身后,大家直冲到了院子的最深处,一间最为僻静的角落的房间门口。几个精装的士兵,几下便撞到了房门。

“少棠!”

惊声尖叫着冲了进去,秦歌满脸是泪的扶起了躺在地上,口角流着涎水的夏笑。

只见其根本没有了平素里那般风光外现的景象,一张脸上目光呆滞,嘴角流着长长的口水,披头散发破衣烂散,全身上下还透着股股酸得发臭的味道,像是许久不曾洗过澡一般。

众人皆掩住了鼻子,脸上露出了恶心的表情,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些什么,却发现房间空空荡荡,破破败败应该是很久前就无人打理了。

后来,听人说夏笑疯了,秦歌却始终不离不弃的照顾着他,两个人不知在哪一日,偷偷的离开了京城,此后,便再没人见过他们了。

......

“那次之后,我就直接把念尘封印了,这次加了重印,她是再没机会出来害人的!”

喝掉之前剩下的半杯清泉饮,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也算是把“念尘”的故事讲完了。

不知道是故事的结局过于悲惨了,还是讲到最后那个夏笑的样子太立体,让人过于恶心了,反正,在店中的其他三个人,包括事件经历都在场的琳儿,都一副吃了不干净东西难以下咽的表情。

安静的沉默了几分钟,我们四个喝酒的喝酒,吃东西的吃东西,各自不说话在思考着。

终于,张临凡把酒杯放回了桌上,咬了咬下唇。

“其实,你让夏笑带走念尘,按情理讲,也没有做错!”

终于还是等到了答案,我放下了心来,有些东西,就像毒品,一但尝试就会上瘾,一但上了瘾,想戒就是不能的。

特别是中了爱情的毒,即便是痛心彻骨,也是美的!

所以说,有些东西,只要尝上一口,就再也忘不了那美妙的滋味,便如何危险也会有人前赴后继的!

第九十三章 运娘(一)

“很抱歉您没能中奖,奖池金额将累积到下个月,希望下次中奖者就是您,行动要快哦!”

本来今天我特别的困倦,整个人都不太有精神,所以,倚在了榻上好不容易才迷糊着一觉,却被琳儿不停玩的一款老游戏里的声音吵醒了浅梦。

坐了起来,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无奈的坐直了身子之后,就看到她认真的熟练的面对着笔记本电脑,一边摆弄鼠标一边表情随着游戏的变化而变化着。

“公主,你说我怎么老是中不了游戏里的大乐透呢?”

给房子升级的声音过后,她从屏幕后侧过了脸来,扁着嘴巴不满着。

“这游戏,好多年了吧!”

张临凡的突然出现,不单单是吓坏了琳儿,也吓了我一跳。不知道是不是他最近的修为又有所提升,还是我最近真的状况欠佳,竟然连他何时进来何进出现的都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起身站起来,我也凑了过去,难怪琳儿会一直叨咕叨咕个没完没了,于是,和张临凡相视一笑之后,便双双退回到榻边坐了下来。

“呦,今天没有酒,也没有茶!”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张临凡的脸上浮起一丝表情,但是却算不得笑容,“不过也好,没有这些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琳儿此时存好了游戏,也凑过来坐到我们身边,看了看他的表情,偷偷的笑着把目光丢给了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想不光是我心里明白,琳儿一定也很清楚,他嘴里所说的那个“多余的东西”肯定指的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亦或者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仙家,猜到了吗?哈哈,没错,那自然就是说的苌菁仙君!

他们两个向来都是不合的,就好像井水与河水,明明都是水,却谁也不犯谁。只不过,最近苌菁仙君挤况张临凡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估计是脾气再好的人,也禁不住如此挑衅,想必张临凡的忍耐下限也快推至极限了。

但是,苌菁仙君可不是一般的地游散仙,天下之事尽算在他掌中,如何不知道现在有人如此嫌弃他呢?

“哎呦喂,小破孩儿,几日不见了,你这背后穿小鞋儿的功夫是突飞猛进啊,怎么着,你家仙君还就成了多余的东西,这世间万物的,你又能保证你是个人吗?”

清爽的气流随着门槛上风铃的轻灵响动而缓缓淌入,虽说灵力是黑色的,但是其中夹杂着细碎的金色光末,给人的感觉既神秘又好看,还颇有些霸气色彩。

一见他来了,张临凡本还有些舒缓的表情变得阴沉了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紧张的。

但是,比起苌菁仙君来,张临凡有一个特别大的优点,那就是只要面对面了,就是如何被挤兑,他都是不太说话的,更别提两个人会吵起来。

“怎么了,小琳儿,看见你家仙君回来,连口儿酒也不拿来么?”

琳儿的心思现在哪里关心谁走了谁来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之前的游戏上,这会儿理所当然的继续发呆。

“没道理啊,为什么就是抽不中呢?我明明选了那么多号码的!”

见她神情恍惚还鬼念神叨的,苌菁仙君站了起来,凑到了柜台的笔记本电脑前,随便看了几眼。

“《大富翁四》啊!”

哎,这年头连神仙都对电脑了若指掌,难不成天上那帮子也都跟凡世间这些人一样,全都是高科技一体化控制了吧?

掰着手指算算,这些年去了天上的高科技方面的人才可是不少,说不定天帝现在正用最新的Ipad看着人世间的一举一动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捂住了嘴巴,差一点儿就大笑出声。

“公主,你在笑什么?”

琳儿问这句话怕是问进了其他两个人的心里,于是,他们两个跟着一起点了点头,目光集体锁定在我的身上。

那种荒唐的想法怎么可以说得出口呢?所以,我耸了耸肩膀,挑了挑眉毛,站起了身来慢慢踱步到后堂门口,才一伸手挑起帘子,又停了下来,回过头。

“你们想喝些什么?”

苌菁仙君简单的道了一句随便之后,就继续在电脑上刷着网页,好像在看着什么时事新闻。

琳儿一向是给什么喝什么,且比起酒来,她更喜欢玫瑰露和牡丹浆,这种甜甜的花汁酿,所以也给不出什么意见。

“我,我想喝百花酿!”

张临凡能开口要喝的实属不易,因为每一次他总是那个我拿出什么,就吃什么喝什么的人,一向都不会提出要求。

而且,他要喝的“百花酿”,就是当年宿阳最喜欢的酒,他说这酒清而不淡,甜而不腻,香而不妖,实在是美极!

“好!”

应了一声之后,为了不让自己又胡思乱想的表情被“有心”人发现,我赶紧挑起了后堂的帘子,走进里间来到厨房,从里面拿出几壶酒,又拿出小包装的鱿鱼干和开心果,都倒进盘子中,又端了出来。

把东西都放在桌上的时候,琳儿已经把电脑抱在腿上,继续玩着她的老游戏,继续跟那个游戏里的大乐透较着劲。

每人斟好一杯酒放下之后,我随手剥了几颗开心果放在桌上,一边随意捡着果肉往嘴里放,一边伸手把她的笔记本电脑盖子合了起来。

“公主,你说什么我一直中不上啊!”

悻悻然的把笔记本电脑扔在了榻上,琳儿抓了一大把的开心果,放在手中一边剥着吃,一边叹着气,时不时的还会瞥电脑一眼。

喝了一口百花酿之后,我伸手抚摸了一下她可爱的光洁的大脑门儿。

“傻丫头,有些事儿是还是需要靠一些些运气的,不如这样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生意,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运气’的故事,好不好?”

一听“运气”二字,他们三个就像小白兔白又白似的,把六只耳朵集体竖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并且整齐划一的点了点头,跟着就彼此都略带敌意的互视了一眼。

实在被他们三个逗得有些好笑,于是,我浅浅的笑了几下之后,便开始讲述起那个跟“幸运”有关的故事。

“《山海经之海内东经》有云,白水出蜀,而东南注江,入江州城下。意思就是说,山水发源于蜀山,向东南流入长江,入江处在江州城下!”

这江州其实并不难找,战国时期它在重庆市嘉陵江北岸,三国蜀汉时移到嘉陵南岸,而现在,它就是重庆市。

人人只道那白水清甜,有些避邪扫晦的功效,于是,生过大病或者是吃了小小官司的人,都会取了那里的水来喝,或沐浴,好清掉身上不好的运气。

其实,大家并不知道,白水之所以有这种功能,皆是因为河底沉着一把多年前下凡与人婚配的天女所持的仙琴,而那仙琴后来被我寻了来,再后来,被别人“拐”了去......

......

听仙家朋友说,那白水里的仙琴突然成精跑了出来,一直寻而不得,如今出了世,那誓必要到手的,故,我不顾外面大雨如注,夜也黑得深沉,撑起一把硕大的油纸伞,便出了门去寻找。

追着灵力来到一间赌坊的后巷处,一阵阵的吵杂谩骂及硬物碰撞的声音阻止了我的脚步。

顺着声音悄悄的潜了过去,发现原是几个赌坟里的打手,正在围欧着几个看上去有些单薄的年轻男子,而那仙琴的灵力也刚刚好是从那个角落里散发出来的。无奈,为了避人耳目,我也就只好坐视不管了,左不过他是烂赌又欠了账,这些打手为了让他日后把欠账归上,短时间内是不会打死他的。

“告诉你,三天后把账归上,要不然,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一个领头的打手,恶狠狠的把脚踩在了他的胸口,跟着一口痰便啐了上去。

那个年轻的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一副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的样子,真是让人不爽,年轻力壮做什么不好,偏偏想着要捞些偏门。

打手们离开了,雨水仍旧哗哗的冲泄个不停,我举着伞看着那个在雨中挣扎着坐起身的人,心头里有些恻隐。

“哎,你也是没人要的么?”

他突然从乱遭遭的角落里碰触到一个什么,跟着伸手抱进了怀里,借着打闪瞬间的光亮,我看清了,那是一个光洁如玉,精致如琢的婴儿。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然,我又怎会是别人,一眼便认出了那不是别的,正是初化人形的仙琴。

“可怜的孩子,你肚子饿了吗?”许是婴儿在他的怀是反复摸索着,他明白孩子是因饿了肚子,才会这样,便笑了笑,把伤出口子的手腕递到了那张可爱的小嘴边上,“我现在什么也没有,钱和家什么的都没有,就只有这些血,若是可以吃,那便请你吃个够,吃到饱罢!”

看到这个情形,我有些好奇了起来,便掐起一个“窥心诀”,对他甩了过去,却听到他的心里满是温柔。

“你好温暖,好柔软啊,这么小这么可爱,为何跟我这烂人一样,被丢在这里呢?”

第九十四章 运娘(二)

撑着油纸伞走了过去,我低下头去看着那个年轻男子怀中抱着的物件,嘴角浅浅的浮起一丝笑容。

“可是教我好找!”

眼前的男子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我,全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因着我的窥心诀还未来及收起,故,他心中所想我仍能窥见。

“鬼差不都是牛头马面么,怎的还有如此美貌的姑娘,莫,莫不是来接我的么?”

被险情的想法逗得我顿感好笑,人总是这样的,到了落魄的时候,总会觉得凡是来光顾的非凡,全都是地府派来收了自己的鬼差,孰不知,那地府里有多的是的殿王,更有多的是的职务,鬼差不过是游走世间的牵魂引鬼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看谁倒霉就会拉谁的霸王。

于是乎,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把一只手伸向了他面前。

“来吧,还不快些与我一同回去!”

“你,你是人?”

那个男子一见我伸手过来,脸上瞬间露出了喜色,似乎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之前暗淡的眸子里有了些许光芒。

真是愚蠢,与你素不相识,你又只是受了些皮外之伤,我又缘何会救你,更何况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我今日前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那柄琴。

见他仍旧痴痴的望着我,既没有求救的意思,也没有要起身的打算。于是,只好自己动手,弯下腰去自他怀里把那个婴儿拉了过来,抱进怀里的一瞬间,她便幻化成了造型可爱又小巧的白色仙琴,只不过,现在它的颜色有些粉,就像白色颜料里调了淡淡的红。

眼前的变化若是放在一般人或者是清醒的人身上,他一定会有察觉,甚至会吓一大跳,只是现在这个人,却是有些迷糊的,故,定定的望着我,没有出声。

怀中抱着那柄琴,我转过身去,不顾身后人的惊讶声,就大踏步的准备离开。心中突然就传来了一个细小的温柔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怀中琴发出的声音。

“拜托娘娘,帮帮他可好么?”

不自觉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我转过身去走回了那个男人身边,没有对他说一句话,而是把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放在了他的怀里。

然后,这一次就头也不回的转身带着琴离开了!

收回窥心诀的一瞬间,我听到他这样说。

“也好,至少那孩子,随她去了,可以过上好日子了罢!”

虽说这人应该是个烂赌鬼,却是有些好心的,总算是应了那句“世人皆有可救之因”这句话了。

带回仙琴之后,我便注了灵力与它,不消片刻,她便随着一团白色带着些花朵香味的灵力,幻化成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梳着可爱的发型,一条长辫垂至腰间,上面还系着一个一动就会“啷啷”作响的可爱铃铛。

“你叫什么名字?”

自桌上盘子里取过一块点心,我递与了她,顺便抚摸着她可爱的小额头。

怯怯的接过了点心,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她一边忽闪着那对浅紫色充满神秘魅惑的大眼睛,说话声音机灵又俏皮。

“我叫运娘,你是女娲娘娘么?”

继续抚摸着她的额头,我仍旧幽幽的笑着,望着她不说话,微微的点了点头。

“那娘娘,明日里之前那位公子会有麻烦,你可否救他一救?”

运娘的话让我有些吃惊,随即掐起了手指,才发现纵是我找到这柄仙琴,也终是得不到她的,只因她出世之时,第一眼见到的非我,且第一次沾染到的凡尘,也非我也。

哎,既然如此,那我又能如何呢?既然好人都做了,那我便做到底罢!

“我懂了,你且放心便是!”

......

“公主,那运娘是个小孩子?”

琳儿突然就插进话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声音还特别大。

我吓了一跳之余,颤抖了一下,跟着二指合拢用力的弹在了她的脑门儿上。

“啊!”

吃了疼的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脑门儿,坏笑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样子非常可爱,还顺便吐了吐舌头,表示了一下她的歉意。

苌菁仙君一把条鱿鱼干放进了嘴里,左咬咬右咬咬的吃得很开心的样子,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哪里有个“仙”的样子,根本就是一副小鲜肉大帅哥的样子。

想到“小鲜肉”这个词儿,我就顺便抬起眼来瞄了一眼坐在另一边,认认真真的剥着开心果的张临凡,其实,如果只是论颜值的话,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比苌菁仙君差,只不过,略少了一丝时间的打磨,反倒平添了几分干净无垢。

“呦,照惟儿这意思是看,我不干净有垢啊!”

正想到这里,苌菁仙君突然发了难,一只手捏住了我的手腕,脸上带着非常严重的不满,另一只手握着酒杯都送到了嘴边,却并没有喝。

抽回了手淡淡一笑,我摇了摇头,无奈的对他欠了欠身子,拱了拱手。

“没有,苌菁兄那仙风道骨可是任谁的干净也学不来的呢!”

这话看来他是相当受用的,一杯酒一扬便滑进了口中,脸上也露出了相当满意的笑容,瞥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张临凡,嘴角还着挑衅的味道。

一向不爱与他急的张临凡,自然是不会接后面的话的,而是把头偏了过来,望向了我。

“故事你才讲了个开头,后面呢?”

其实想听的不光是他一个,另外两个也是很好奇的,只不过,他们有的时候容易被别的东西吸引了精神,而不像张临凡这样的专注。

为了满足在座观众的好奇心,我清了清嗓子,跟着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拿起一颗开心果仁放进了嘴里......

......

第二天一早,我便起了一卦,原是昨天晚上的小伙子竟吃了些官司让人捕快捉了去。重重叹了口气之后,望着那小姑娘无辜又期盼的目光,终是我败下了阵来,拿好了银钱,妆点好自己,就出了店门。

来到牢房处,随便使了些小钱,打发了那些难缠的“小鬼”之后,我便顺利的救出了那个男子。

坐进我提前备好的马车上,他是满脸的伤痕,脸也肿得像只猪头,青红不接的一大片,看了真是叫人觉得煞是好笑!

“你是缘何被捉的!”

把一块有些微湿的帕子扔了过去,我淡淡的盯着他发问。

“昨天晚上姑娘走后,我就昏了,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不知何时被送入了医馆,大夫找我要钱,我没有,结果就被赶了出来,一时肚子太饿,就掏了一个人的腰包,谁承想那人竟是个未穿官衣的牢头,就被抓进了牢里,还真是,真是有够倒霉了!”

他说着说着,脸就红了起来,头随着声音越来越小,而低得越来越低。从这一点儿反应,倒是可以看得出来,至少扒窃,他不是一个惯犯,若是老手的话,怕是不会如此羞愧的。

“你犯不着跟我说上这老些个,若不是你与我店中签了琴去,才不会救你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

早就掐算出他是一个有些才情却终日里好吃懒做,喜欢流连在赌坊妓院里的家伙。祖产被败光之后,他就落魄不已,却也仍旧恶习不改,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

“不是,不是,这位姑娘,在下非常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却从未曾在你店中签下什么琴啊,我,我可没钱!”

无奈的重重叹了口气,我用一种幽幽的伤感的又十分无奈的眼神望着他那张有些惊惶失措的脸。

“我也没有办法,你确实与我家姑娘签了契!”

“姑,姑娘?”他一听这话吓坏了,脸上的红光更盛不说,舌头也开始打起了结来,“在,在下真心不知何事,我不过一介布衣还不如的落魄主儿,哪里可能会与你家姑娘,呃,什么姑娘啊?”

他本是在着急忙慌的解释着,然,突然就着了什么魔似的,眼神迷惑的追问了起来。

这个也属正常,像这种人铁定是没什么女人愿意理他的,乍的来了个上门姑娘,想必那里一定是美飞了的。

“姑娘啊,她可是个晶莹剔透,蕴含着无穷力量,让人不禁都会为她着迷的姑娘呢,又美丽又大方,随便一个眼神便可以迷倒众生了!”

这话还真是不假,运娘可是一柄仙琴,若不是染了他的血,那琴身便是通体全白的,如汉白软玉,且它本身便有无限可能,更是深藏强大力量的,故,绝对足以教众生为其着迷了。

说着说着话,马车已到了我的“琴乐声嚣”外,一起下了车,他却仍旧在扭捏着。

“既是这么好的姑娘,那,那在下还是告辞了,不管是琴还是人,我都是,都是配不上的!”

哎呦,最是讨厌这般磨叽的男人,我便伸手掐出一团灵力来,对着他用力一推,便直接将其推进了门里。

跟在他身后进了店之后,我这一厢才回头去开门整好门帘,屋里那一厢便“噔噔噔”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爹爹,爹爹!”

运娘见了来人,一下子便扑了上去,搂住他的脖子甜甜的唤着,一脸的开心。

来人吓傻了,木愣愣的望着倚在门槛上,对着他们浅笑的我,不知所措的用目光寻求着帮助!

第九十五章 运娘(三)

看到运娘这么开心的缠着眼前的男子,我无奈至极,哎,这世间之事,还真是要讲缘分的,既是她选定的,那我也只得做个顺水推舟了。

“罢了罢了,既是运娘喜欢你,那还请这位公子接了她回去罢!”

许是眼前这场景太过刺激了,年轻男子的表情尴尬,说话的时候,口齿也是打着结的。

“不,不,不,等一,等一下,我,我未曾婚,婚配,怎能有孩儿,这,这实在......”

他这般吞吞吐吐,又明显的底气不足,想必之前风流债也是没少欠下的。缓缓移动着莲步到了榻边,坐了下来,我顺手从桌上拾起了之前喝到一半的酒杯,一边品着酒,一边上下打量着他,用一种极其审视的眼神。

“呵呵,许你是不曾婚配的,但,你可敢对天发誓,不曾欠过什么人么?”

这话一出收效不小,他先是脸上一白,跟着又红了起来,眼睛骨碌骨碌乱转了好一阵子,一看就是在回忆自己曾经做过的风流韵事。

运娘看着他的样子,一双漂亮的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满脸的笑意。

“爹爹!”

甜甜的嗓音又唤了一声,叫得人感觉,听声音嘴里都满是香甜的蜜。

男子又站在那里不说话了,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缠在他怀里的小运娘,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又掐起了个窥心诀,我才知道原是他的内心竟如此纠结——

“之前那个姑娘,算来许是这样,可我并不喜欢孩子,再加上带个小姑娘,以后的生活想必更难讨了!”

想到这里,他又低头看着那双天真无垢的眼睛,终是放下了心里全部的警惕,两行清泪竟是流了出来,双手用力的抱住怀中小姑娘。

“真是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不知是否是运娘使了什么法儿,又或者是他俩真的缘分不浅,反正,他是迷迷糊糊的认下了这个“女儿”!

时机已是成熟了,我连忙取出了文房四宝,把一张宣纸往桌上一铺,跟着舔饱了笔之后,往上刷刷点点的写了起来,几行漂亮的楷书自右而左的竖行下来,一张完美的契约便就此书成。

写好之后,把契约书递了过去,又拿过了印油,送到年轻男子面前。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怀中仍旧紧紧抱着运娘,那男子就似怕怀中孩儿会瞬间消失一般,一点儿也不肯放松。

“我,我,我姓张,名桐,字子驰!”

“那还请张公子,仔细看看契约书,若是觉得没问题,那便签好,咱们的买卖也就成了!”

再次把纸向他推了推,并把暗红色的印油也放在了一边,于我店中领了乐器,那便不是只签字就可以的,若是签了契的,还要按了手印才好。

连想也没有多想,张桐便执起了笔几下便签好了自己的大名,跟着又一根食指按进了暗红色的印油里,“啪”的一声就按下了一个清晰十足的指印。

“请张公子记住,每隔几日都要以芝麻叶浸水与她润发,梳子要用我赠予的银角梳,轻轻顺梳,食物请以新鲜蔬果为佳,最重要的是,莫要让她一个人伤心,这一点切记切记!”

连想也不曾想过,张桐再次点了点头,很认真的同意了。

我这厢才收把契约书收好,那一厢,他们“父女”两个就要出门去了。

“对了,张公子,还有一件事!”

听我叫他,张桐回过了身来,脸上带着些许紧张和疑惑,估计他想的与我想的并非同一件事儿。

“你方才为我花的银钱,若我有了定会还你,只是现在,我真的是身无分文的!”

原是他以为我要讨要之前花的银子,哎,俗世之人便真的是俗人,脑子中大抵多是想着钱的。

无奈的放下酒杯,我起身慢慢晃到了他们跟前,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的拍了拍运娘可爱的小脑袋,许是因着拍的辫根处,坠在辫尾的小铃铛发出了“呤呤”声音。

“那些个银子就算是契约金罢了,我只是想要提醒张公子,契约已成请务必遵守,若违背了任意一条,那所有后果还请自己承担!”

怔怔的望着我,他的眼神透着一股玩笑的味道。我能明白,他心中必定想着那简短的三条是很容易做到的,又怎会不违背呢?更何况,反正是离开了“琴乐声嚣”,纵是违背了,又会有何后果?于是,他坚定的点了点头。

心中冷笑了一声,我随手翻开了门帘,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跟着就是目送他们二人离开。望着他们一大一小正离开的背影,我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下去。

“请你好好待她罢!”

轻轻诉完这一句,我便合了帘子,回到了店中。

......

那天送走了一大一小之后,我其实偷偷的把一个吞天袋系在了运娘的腰间。倒不是我多事儿好事儿,只是有些惊奇,这一对奇怪的“父女”离开之后,会经历如何的生活?

毕竟,那个张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除了写得一手好字之外,就是一无是处,身无分文的生活该如何继续呢?所以,这事儿任谁也要好奇一下的。

我是在回忆里沉浮着,眼前突然爆出了一个“响指”,声音很大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我的惟儿啊,你这出神的毛病怎么总是好不了!”

原来是苌菁仙君发现我发了呆,推我几下也不见动,才打了个“响指”的。

回过神来之后,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抓起了面前的酒杯,喝了几口定了定神。抬起头来,发现无奈的盯着自己的,还有琳儿和张临凡。

“公主啊,你这一失神不要紧,我听得一半儿,好勾心思!”

琳儿此时已经把整盘的鱿鱼干抱在了怀里,一个人独享美味,只是偶尔会分给朝她讨要的苌菁仙君一点点,对,是很小很小的一点点。

张临凡总是话最少的,所以,他只是看着我,喝着酒剥着开心果,然后把果仁一颗一颗的放在我跟前。此时才明白,为什么我面前的开心果仁总是吃不完,原来是他一直在帮我添着。

吃了一颗之后,我转过脸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看到他脸上瞬间一红,跟着就又恢复成冰块表情,心里竟然偷偷的跳了一下。

“喂,你们两个这副样子,是当本仙君不存在吗?”

一只手捏住了我的脸,强行让我看着他,苌菁仙君似乎是有些动了气,连身上的气息都凌乱了起来。

轻轻的拂去他的手,我开合了几下嘴巴,活动了一下被捏得发疼的下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苌菁兄下手还真重,我这下巴差点儿都让你捏下来了!”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了,他赶紧放开了手,一双细长带魅的凤眼望着我,露出了些许内疚。

琳儿感觉出气氛有些异样,赶紧站起身来跑进了后堂,片刻之后又返了回来,手中握着一个吞天袋。这个丫头现在是越发的聪明了,连我在想什么都能猜得到。

把吞天袋往我手里一塞,她重新坐下,歪着眨着眼睛盯着我。

“讲给你们听,不如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会了她的意之后,我自吞天袋中倒出了那颗晶莹透明,又流淌着七彩霞光的吞天石。

双手掬起一团粉蓝带金的灵力,吞天石就悬空浮起,光芒四射,跟着我们几个就一起随着光芒进入了当年的那番场景。

......

离开了“琴乐声嚣”,张桐带着运娘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便一直四处瞎转悠,一直晃到了郊外一处庙门前,两个人才靠在大树坐了下来。

运娘很古怪的爬上了树,用身上的绸带做了个秋千,一边荡一边笑。

“你叫运娘,那你姓什么?”

张桐看着头顶上玩得开心的孩子,有些担心她掉下来,便站起身来,小心的盯着她问道。

开心的玩着笑着,运娘的小脸映着和风暖阳,白净得闪闪发亮,气色和皮肤都很好,一双眼睛里似乎满溢着阳光。

看着这么一个瓷儿娃娃一般的可爱孩子,张桐心中暖了起来。

“你说我是你爹爹,可是有什么依据么,你,你娘亲又是哪一个?”

虽说多了个可爱漂亮又聪明伶俐的女儿他很高兴,然,疑惑还是有的,于是,就问了出来。

“娘亲?”运娘停了下来,摇了摇漂亮的小脑袋,发梢的铃铛再次发出了“呤呤”的响声,“我没有姓啊,也不知道我娘亲是谁,我一生出来就没见过别人!”

照常理来说,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是不会有人嫌弃的。且,若是一般孩子,说到如此凄惨的身世,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伤感,然,这个孩子却一点儿没有,眸子里仍旧是快要滴出来的阳光一片。

心中突然感觉很疼,这世上竟还真有与自己相同的人,也罢,那就好生待她,也算是相依为命罢!

“爹爹,我肚子饿了!”

运娘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可怜巴巴儿的凑到了张桐身边。

“哎~~~~”

她这么一说,张桐的肚子也不听话的“咕噜”了起来,于是乎,他只好双手托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六章 运娘(四)

看到张桐这副样子,运娘扒拉着身子凑了上去,一双小手儿握在了他的手臂上,好奇的盯着他落魄的侧脸。

“爹爹,你是怎么了呀?”

回手把她一把抱进怀里,张桐复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愧疚与自责,嘴巴反复噏合了几次,才下定了决心开口,话一出来也是歉意满满。

“我,我是很想带你去吃好吃的,但,我也是一个穷鬼,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更别提住的地方,衣衫也是破旧的,又手不能提肩不能担,没有地方用我,这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办啊?”

他似乎是越说越难过,瞬间眼眶就湿润了起来,望着怀里的运娘,就差没“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一只细小的食指点在了自己的唇边,运娘天真的忽闪着眼睛,一脸的茫然。

“这么说,爹爹你很想要银子,要一个房子,还有好衣服,和好吃的东西喽?”

“那些玩意儿,谁不想要,哪儿那么容易啊!”

张桐把运娘放在了一边,跟着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之后,便踩在了一边的石块上,伸手去摘仍旧挂在树上的运娘衣服上的绸子。

“既然是这样,那我来把这些东西都与了爹爹!”

运娘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可是不小,张桐的头正好探在那个绸子圈里,想要低头说她“异想天开”,岂料,这个小丫头一脚就把他脚下的石块踢翻了过去,于是,他整个人就像上吊一般挂在了树上。

那石块可是用来垫脚的啊!这一下可不要紧,张桐登时感觉天旋地转,整个脖子都被死死的挂住,气也是越进越少,眼前就似马上要泛起金星来,这回倒是不错,满世界全是黄金锭子,只是抓不到而已!

一下子扑过去,紧紧的抱住他的双腿,运娘铆足了力气,大声的哭喊了起来,那副楚楚可怜暴雨梨花的样子,真是谁见犹怜!

“爹爹,爹爹,你不要死啊,你不能丢下我,爹爹!”

她这厢才哭喊了没几声,不远处一顶华丽的轿撵便停了下来,里面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立刻跑了出来,着了手下上前救人。

两三个壮实家丁,没消片刻便将差一点儿就吊死在树上的张桐救了下来。

“爹爹,呜~~~”

连跌带跑的奔了过来,运娘哭花了一张小腿,望着一脸惊魂未定的张桐。

“就算是弄丢了钱袋,带不了运儿去吃好吃的,爹爹也不能寻死啊,娘亲没的早,若是爹爹再没了,那运儿该怎么办啊?”

一听“钱袋”二字,张桐本是想说原就没有的,然,她后面的话却让他吃了一惊,便没有开口,而是目光疑惑的一直盯着运娘看。

“原是钱被扒了去!”那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露出了一派慈祥的笑容,招呼了一下下人,“来,这点子银票你们且拿去用罢,希望能助得上你们父女二人!”

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张写着“五百两”的银票,张桐几乎快要吓死了,瞪大了眼睛,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谢谢,奶奶!”

运娘倒是一派的喜悦,一脸感恩的蹦蹦跳跳的送那老妇人上了轿撵,一摇一晃的离开了。

“嘿嘿!”

望着那已是走得见不着影儿的轿撵,她贼兮兮的回过了头来,对着张桐一阵子的满脸跑眉毛。

“爹爹,这不是到手了么?”

实在被这张可爱的又古灵精怪的小脸逗得不行,张桐弯下腰来把她抱了起来,心中竟升腾起丝丝的感叹:这小丫头莫不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孩儿,骨子里竟是这般像我!

多想无益,现在的他哪里还顾得上这老些个,带着孩子快速的飞奔回了城里,找了一间上好的成衣铺,连孩子还自己都整了一身绝对是像模似样的行头,才再次出街。

“爹爹,你长得好生俊朗嘞!”

牵着张桐的大手,运娘时不时的抬起大眼睛打量着他。

用力的把她抱了起来亲了又亲之后,张桐就叫了一辆马车,直接来到了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仙人居去了。

坐在酒楼里,点满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又着小厮去了市场买了是新鲜的果子来,特别点名要了最新鲜的紫红色的大樱桃。

酒肉名菜张桐吃得那是相当开心,而新鲜果子一颗一颗也是入了运娘的口,一张小粉脸越发的可爱了。

“嗝!”一个饱嗝打了出来,张桐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吃饱曾几何时了,“吃饱喝足,竟还有这么多银子剩下,还真是好!”

把未吃远的东西打包好,这一对大小“不良”就离开了仙人居,那些曾经连狗眼看人的小厮都毕恭毕敬,也确实教人心头暗爽。

走在街头,张桐的内心又开始纠结了起来:若是要找工作,我这个情况又如何找呢?况且,那些吃大苦受大力的工作也不适合我!

一边想着,他一边往一个自己很熟悉的方向走着,竟是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

“爹爹,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运娘几步追了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双大眼睛里装满了疑惑。

托了托手里的钱袋,张桐又再一次抱起了她,神秘莫测的笑了笑之后,就大踏步的向心中一直放不下的地方走了过去。

大概走了一柱香的时间,运娘都趴在他肩头沉沉睡着了。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被这个暴如雷公的声音吓得全身一抖,她激灵一下坐了起来,脸上带些许惊恐之色。

也难怪孩子会吓一跳了!

这地方给人的感觉乌烟瘴气,四周要么是一脸凶相的大汉,要么是面黄肌瘦的麻杆,总之,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一副要吃人似的样子,盯着一张一张的桌子,拍着案子叫着号子,吵得人头皮发麻。

原,这里不是别处,正是那日张桐被丢出去爆打的赌坊——财不易!

“运儿乖,不怕的,待爹爹赢了钱,再带你去好生玩玩!”

似懂非懂的搂紧了他的脖子,运娘滴溜着一双神秘的眸子,看着赌桌上的一举一动,看着张桐的每一次下注,看着面前的银子一次又一次的被荷官收走,看着张桐的表情越来越沮丧。

当他们身上只剩下最后两文钱的时候,张桐真真变成了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低着个头,一步一丧的往外走,身边也有不少赌徒在笑话他,他却都不敢回一句。

就在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一直安静伏在他肩头的运娘指了指一张桌子。

“爹爹,我想要玩那个!”

张桐二目无神的回过头去,那竟是一张在赌一种叫“鱼虾蟹”的桌子。

点了点头,抱着她走了过去,左不过是输光最后一个铜板,怕什么又不是没有过,他是这么想着的。

凑到了那张桌前,正好赶上将要下注,于是乎,运娘便张着个小手,拿过了那两文钱,直接扔到了三个螃蟹那里。

其他的赌徒都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盯着他们,直到荷官开启了盅,里面的三个骰子安静的翻着三只螃蟹。

“我们赢了!!!”

张桐惊呆了,这简直是神迹降临啊!

因着刚才大家都不看好他们这对已是只剩两文钱的大小赌徒,买定螃蟹的人而且是一买就是三只螃蟹的人,就只有他们而已,于是乎,这整张台子上的钱和银票便瞬间收入他们囊中。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一回事儿,伸手揽钱则是另一回事,把运娘放在地上,张桐把钱都揽进了面前的盘中,开心的抱了起来。

才要离开,他又感觉衣摆一紧,低头看去,运娘正指着另一张猜单双的台子,跃跃欲试着。

抱着试试看撞大运的心态,张桐领着她来到了那张台子边,把所有的钱都压了上去。事实果如他所料,一盘子钱变成了两个般子,跟着是一个又一个的台子换,钱便不停不停的翻着倍,几乎他都要拿不住了。

“爹爹,我想玩那个!”

最后就只有一张掷色子斗大小了,他们两个再次走到了台边。

坐在台上的,是这“财不易”里最好的荷官,号称“不败圣手”,凡是跟他斗过骨骰子的人,无一例外的轻则输光身上的银子,重则房产地契就连命都要搭上。

一见是他,这张桐定是要缩上一缩的,毕竟,好不容易有了这些银钱,若是被他一朝赢了去,岂不变成了黄梁一梦么,实在划之不来啊!

许是一下了便看穿了他的心思,运娘几步蹭到他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并小声的伏在了他的耳边。

“爹爹莫怕,有我在呢!”

说着话,她便执起了张桐有些颤抖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抚摸了几下,跟着就让他执起了骰盅,与那对面的“不败圣手”一起摇了起来,且嘱咐着,对方只要不停,那张桐也绝不能停下。

这“不败圣手”哪里是一般人,摇起骰盅犹入无人之境,且听那骰子彼此撞击又碰触盅壁的声音,还真是美妙如音乐一般。

摇了许久,就在张桐感觉手臂隐隐泛起了酸胀之时,运娘迅速抬起两只小手来,强行把他方才还在摇晃的骰盅按在了台子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那“不败圣手”竟也把骰盅扣了下来。

第九十七章 运娘(五)

此时此刻,莫要说之前就要守在这张台子前的人,就连围在其他赌桌前的人,也都纷纷围拢了过来。且,个儿顶个儿的凝神摒气,就像生怕出一口大气,就会影响台面上两只骰盅儿里的结果一样。

其实,张桐的手也在颤抖着,这一盘赌上了手中所有今天的收获,若要不赌,这些钱也够他和运娘小心的过上小半辈子了,然,如若这一局输了,那又要沦为一穷二白,这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等一下,我要加注!”

就在他准备翻开骰盅的时候,“不败圣手”突然嘴角扯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回手招呼了一下身边的手下。那手下频频点头之后,跟着就离开了台边。约莫着半盏茶的工夫,便又折返回来,手中托着一个长方红木盘子。

和“不败圣手”复耳语了几句之后,就把托盘也放在了台子上。

上面盖着黑色的绒布,看上去那托盘中的东西许是也不多。

“这里,有一百万两永兴号的银票,外加一把斧子,你若赢了,这一百万两便归你了,若是你输了,就留下一只手来!”

这“不败圣手”果然狠辣,说着话带着笑容,掀开了面前的黑色丝绒,果真如他所说,那托盘里只有一张盖着永兴号朱砂印的银票,还有一柄明晃锃亮的精致锋利的斧头。

张桐吓坏了!

心里一阵一阵子冒着恶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赢了固然是好,万一输了,断一只手啊!搞不好小命儿都要不保了!

仿佛看穿 了他的心思一般,运娘扭扭晃晃的站在了他的腿上,一双小手轻轻的拢在了他的耳侧。

“爹爹放心开盅便是!”

她年轻小小个子小小,眼睛大大的,虽说是个娃娃一般,那坚定的眼神却让张桐有了无缘的信心,故,他坚定一笑,跟着用力的点了点头。

“不败圣手”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一般在他出了这一招的时候,对手都会知难而退,要么就是跪地求饶,左不过是都要认输,绝不会像今天这对奇怪的父女一般,明知是死路一条却还要凑上来,这一时间高高提起了他的兴趣。

荷官得到了他的应允,便贯足了中气,低低的吼了一句:“开盅!”

气氛更为凝重了,这张被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围裹的台子,好像时间瞬间被凝固了一般,所有的人不光摒住了呼吸,就恨不得连脉搏都短时间内暂停住似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骰盅一起被提了起来。

“不会罢,这,这不可能啊!”

结果一目了然,众人一片哗然。

“‘不败圣手’竟然输了!”

“这对父女,真的是人吗?”

如此云云尔尔的议论声四起,荷官稳了稳心神之后,清了清嗓子。

“庄家六六五,十七点,娴家三个六豹子通杀!”

“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

一下子跳了起来,把怀里的运娘高高的抛起又接住,并用力的吻了吻。

这财不易虽说是这里最大的赌坊,却从不店大欺客,里面的人无论脑袋多大,都一概是童叟无欺,愿赌服输的。故,那“不败圣手”输了面子是不假,也未对张桐和运娘加以何种刁难,银票交了还怕他们在路上遇着什么歹人,着了些打手,将他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有了这大把大把的白花花的银子,张桐很快着人买了房罢了地,添了产业,竟真是凭着多年的爱好——赌 ,为自己成就了一番好生活!

“运儿啊,你真的是我的小福神啊!”

望着坐在庭院中,他特意着人为运娘打造的花架秋千上,荡得开怀大笑的运娘,张桐深情的温柔的说道,

坐秋千上跳了起来,连蹦带跳的冲到了他跟前,一下子窜进了他怀里,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凑上柔软的可爱的小嘴儿亲了亲他的脸颊。

“爹爹开心就好,你现在高兴么?”

对于运娘,张桐是越来越喜欢得紧,就连“视如己出”这句词都不足以形容这份心情。故,他紧紧的抱着怀中小娇人儿,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一般。

“自是开心的,现在的我,很幸福,只是,我有些怕这般突如其来的幸福!”

明明说着幸福的话题,他的眼神却越发的黯淡了起来。

“爹爹为何要怕?”

运娘虽小,却能通达人心,无论是多细小的情绪变化她都察觉得到,更何况,现在张桐的样子,只要是明眼的人,一看便知其情绪之差了。

抱着喜欢运娘重新坐回了秋千上,张桐一边小幅度的晃荡着秋千,一边幽幽淡淡的诉说着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及的关于自己的身世——

那是在张桐很小的时候,他的生活还算过得去,且,几岁的孩子也没什么追求与梦想,终日里想得最多的便是吃好喝好玩好乐好。

然,不知何时开始,张父开始养成了酗酒的恶习,只要喝多了就会无故殴打张母,而张母一直为了张桐默默忍受着。

小小的张桐只知道,自打那之后,家里的日子每况愈下,自己常常吃不饱穿不暖。

直到有一日,张母突然起了个大早,那一日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却煮了一桌子的好菜。不仅哄着他一起吃饭,还带着他去郊外踏青玩耍,一直到了天黑才回家,又煮了一餐很美味丰富的晚餐,陪他一起吃过之后,还一边唱曲一边哄着他睡觉。

许久未感受到家庭温暖的张桐心中自是喜不自胜的,小小的心灵倍感幸福,甚至希望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的话,那就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然,现实总是要给人以最沉重的打击的!

正如张桐所担心的那样,第二日清晨,当他踏出房门的时候,正面迎接他的,便是悬在那堂屋主梁上的,晃晃荡荡的自己母亲的早已冰冷的尸体。

就那样在正堂地上坐了一天一夜,张桐明白,母亲死了,面父亲也绝对不会再回来了,而那份幸福,则是母亲给自己最后的幸福!

讲到这里,张桐的脸上竟不似运娘想的那样流露着深深的伤感,反而是一种忧伤的笑容,爬上了他的眼角。

“故,太过于幸福了,大抵上是会教我有些怕的!”

伸起一双小手捧住了他的脸,运娘认真非凡的盯住了他的脸,一字一顿的许诺着。

“爹爹莫要伤心,只要运娘还有一口气,定会一直守在爹爹身边不会离开的,我是爹爹捡来的,就要永远跟爹爹在一起!”

她的话说得虽天真无邪,眼神也清澈干净得不谙世事,有一股子孩童的稚气,也有一股子不同与年龄的成熟。

然,“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尽管好话只是从一个孩子的口中说出来,许只是一句天真的话而已,此时此刻却暖得张桐默默掉下了眼泪来。

时间总是如流水一般过得飞快,好日子便是感觉过得更快。

舒服日子过多了,给人一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然,即使再不真实,日子还要一天一天的过下去。

这一日吃完饭,看着佣人们忙忙碌碌的收拾着桌上的锅碗瓢盆,他不禁重重的感叹。

“哎,还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这一切都太像一场华丽的梦了!”

一听他这么说,运娘就凑了过来,一双小手儿温柔的拍打着他的双颊,一边拍还一边加大了手把劲儿,一连串清脆的“啪啪啪啪”声,便响在了张桐的脸上。

“爹爹,这都是真的,不是梦,运娘就在你身边呢!”

看着张桐渐渐充满信心的脸,运娘笑得如同一朵娇艳绽放的小花儿一般,粉嫩好看。

“爹爹现在有了钱,有了大宅子,还有运娘,可还有什么盼着的物件么,若是有的话,运娘一定帮爹爹得着!”

张桐听着这话,感动在心头,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额头,感受着从她漂亮的眼中投出来的温暖目光。

“若是非说现在最想的,还真是想不出,又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运娘把一根手指点在了自己小巧的樱唇上,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似也是在帮他想着还缺点儿什么。

深深的陷入了冥思苦想里,那差的一点点到底是什么,终是在灵光一闪之后,他想到了。

“运儿,咱这家中差个女人,我的宝贝儿差一个娘亲啊!”

听到这句话,运娘愣住了,整个人就像陷入了一团云里雾里,她是不懂张桐口中的女人和娘亲是什么样子的,然,她只认定一点,那便是爹爹喜欢,便是如何也要做到!

“爹爹心中可有人选么?”

“赵家小姐,我曾提过亲却被拒之门外,若是现在定能水到渠成!”

本是他张桐心中有了人选,若非之前“孑然一身”,能如今时今日这般“成就”,怕是早已有美妻在侧了!

想是迟做便快,当天张桐就着了人去安排了一桌子席。果不出所料,着去邀请赵家小姐的人来报,说是欣然应允。

仙人居二楼被整层包下,一大桌子菜就只有赵家小姐、张桐和运娘三个人,气氛微妙,又一派和谐。

然,随着张桐和赵家小姐从初时的彬彬有礼,到后来的含情脉脉的同时,运娘的心中竟莫名其妙的泛起了一股子酸楚来。

第九十八章 运娘(六)

席间,运娘始终盼着张桐能如往常一般,给自己夹上喜欢的菜,照顾自己,倒好喝的果子汁与自己,亦或者着了下人去集市上找来那些新鲜的果蔬来给自己吃。

然,她等了这许久,却没有等来任何一颗果子,一棵菜,甚至是张桐亦如平时那般温柔如水的目光。

心思越来越沉,运娘心中的那份酸楚越发浓烈了起来,于是,她微微拉扯了几下张桐宽大的云锦衣袖。

“爹爹,爹爹,我想吃樱桃!”

许是扯的动作过于小了,又许是她说话的动静儿也过于小了,反正,张桐是没有任何回应的,只是将那一门的心思全都扑在那赵家小姐身上,柔声细语关怀倍至,旁的人看了,还能瞧得出些谄媚来。

默默的默默的,运娘自椅子上滑了下来,低低的道了一句“我先回去了”之后,便踩着细碎的如同落雨点着小花瓣似的轻盈步子,款款盈动的像是飘一般的到了楼梯口,回头望了一眼正与赵家小姐莺声调笑的张桐,垂下了一颗小脑袋,竟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一路上默默的走着,周遭的车水马龙,热闹的人群,叫卖的小贩,飘着阵阵肉香的热气腾腾的蒸笼,散着清新的清新怡人的水果摊,曾经让她都是那般的贪婪,然,今日里却倒像失去了诱惑,连一眼都不曾流连。

运娘感觉自己的胸口在一抽一抽的疼着,这种感觉自有生命以来,从未曾感受过。脑海中不停的重复着张桐和赵家小姐在一起的画面,他们的觥筹交错,他们的推杯换盏,他们的燕语莺声,他们的笑逐颜开,且,这一幕幕的画面都会让那疼痛感更加强烈。

“我怎么了?”

感觉脸上有什么清清凉凉的滑下来,运娘抬起一只细白粉如嫩藕般的小手,缓缓的抹了一把,才晓得自己竟是泪流满面了。

这种行为让她自己弄不明白了:明明是自己想要爹爹幸福再幸福些,明明是自己对爹爹说的。只要是他想要,那便是再如何困难,她都会给他的;只要是爹爹能够高兴,那也 自己就会很高兴,可是,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如此的难过呢?

然,运娘的伤心与难过,她自己是弄不明白的,而张桐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莫要说他此时眼时就只有赵家小姐,纵是饮下去的那些个黄汤儿,也足够让他混混沌沌了。

人,大抵是怎么的,凡顾私欲而为己者,皆人也!呵呵,张桐也正是如此的。

......

本是好生的在店里喝着酒,扇着风吃着新鲜欲滴的暗红色大樱桃,心中忽感异样。于是乎,迅速起身掐了一阵子指头,便了然于胸,原是所担心的事儿,真就发生了。

既发生了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起身去了后堂,我又自厨房拿出了一只干净的酒杯,更是从后面泉水井中捞出了一直镇在里头冰着的樱桃和枇杷,沥尽了水装进空盘。

再次挑帘钻出来的同时,一个娇小的人儿,早已站在了我的榻边,来人无需多想便也知是谁。

“来了便坐,站在那里装花柱子不成么?”

不咸不淡的说着,我一边把手中的东西撂在桌上,一边倚坐在榻上招呼着运娘。

“来,先吃点儿东西!”

微微点了点头,她吞了吞口水,也坐了下来,跟着便捞起大樱桃,一个接一个的吃了起来。

望着她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我有一些心疼。当初,我若不允,她便也是不能跟那厮去,也便不会伤这份子瞎心。

“如何啊,回来还是继续待在他身边?”

深知她这般吃只是为了不大哭出声,那嘴角溢着的红色汁液也顾不得擦一下,便取出了随身的丝帕,轻轻的拭着那一鼓一鼓的粉嫩腮帮。

“娘娘,那女子不是真心待他的,怎么办?”

无奈的吠了口气,我摇了摇头,剥了一支又大又熟的枇杷递与了她,淡淡的回答。

接过了枇杷之后,她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脸上的表情哀伤无比。

“我很想回到最初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虽说什么也没有,却有着一颗平常的心,待我也至亲,而现在他眼中却只有那个图他钱的女子!”

她原是这么想的,也罢,这世间便就是有些人,能吃得一起的苦,也享不了一起的福。

见我这样算是应下了,运娘放下了手中大个儿的果核,双手掐出一个诀来,跟着竟摇身一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干净清丽,一尘不染如莲花化身。

望着她本该有的样子,我复摇了摇头,叹:“哎,你若起初便是这般样子,怕是他便无心想着那赵家的了!”

银牙微露,红唇启,一语道破红颜心。其实,她又如何不知以色示他,却跟自己赌了一把,算是输罢,也算是认命了。

然,这副美至可倾倒众生的模样并未持续太久,她只是对我微微欠身,裙摆触地的施了个礼之后,便化成了一柄精巧的琴,安静的躺在桌上。

哎,若不是我初时也起了这贪运之心,便不会出门去寻它,也便不会染上这事儿沾身,罢了罢了,再这样对自己讲一次罢,选择帮了,就帮到底。

伸手把这柄小玉琴揣进了怀里,我便关了店门,上了锁头,直奔了那个平素里莫要说去,纵是路过都会觉得乌烟瘴气的地方——财不易!

因着后来的张桐越发财大气粗,把这个财不易都收为己有,算准了今儿个是月底,他这个老板必然会带着自认为的老板娘前来收钱的。

我对自己的美貌从来不担心,故,我坐在哪张台子,那张台子便会聚满了粗俗的男人,而今日,我选择的也正是当日里运娘助张桐赢了“不败圣手”的斗骰子。

许是怀中抱琴的我一直在赢钱的关系,很快便有人把张桐和赵家小姐给招来了。

“竟会是你!” 一见是我,张桐立马儿精神了起来,眼神却落在了我怀中的琴上,“姑娘,若是愿意在下愿意奉陪,莫要把我家客人的钱都赢光了!”

摇了摇头,我指了指怀中的琴,淡淡的笑了笑。

“我记得曾经为了公子使过些银子,现在是来讨的!”

这话怕是伤及了他的脸面,一时间他竟怒吼了起来:“还你便是,外加百分利如何?”

说着话,他便要着人去准备钱。

“张公子且慢!”我拦下了他的动作,脸上露出了一个相当玩味的笑容,“不光如此,还有违约的钱,我也要一并讨了!咱们君子协议,莫要让她一人独自伤心,你可做到了么?”

一听我提及了运娘,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焦急了起来:“你可知我运儿身在何地么?”

看来,失了运娘,他心头的急,是真的!

“你若要找回运娘,那便和我赌一局,然,先莫急着应允,我要赌的,可是你的全部身家!”

伸手执起了骰盅,把三颗圆润冰凉的骰子握在了手里,我望着他,幽幽的表情转为了挑衅。

赵家小姐先急了起来,一边面红耳赤手忙脚乱,一边拉住他,不让同意。

“我要找回运儿,我赌!”

令我没想到的是,张桐竟是连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并伸手取过骰盅,把三颗骰子丢了进去。

把手中的三颗骰子轻轻的在怀中琴弦上摩挲了几下,在琴发出几声美妙旋律的同时,我把骰子丢进了骰盅,并率先摇了起来。

“你的琴?”

看到我的动作之后,也跟着摇起了骰盅,张桐的目光却全部停留在我怀中抱着的琴上。

想也不用想,他输得一败涂地,被重新扔回了街上。

几日之后,又是一个下雨天,我带着运娘化回的琴,撑着油纸伞,关好店门上好锁,莲步轻款上了街。

没走多久,便于街深处的一条巷子尽头寻着了那个再次落魄的张桐。

“呦,张公子,怎的独自一人,那赵家小姐呢?”

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若非要说,那便是蒙上了一层霜。

低头苦笑了一下,他摆了摆手,揉了揉自己脸颊上的伤痕。

“那种见财起意的女人,走了也好,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反倒踏实,只是,只是可惜了我那运儿......”

“你在说它么?”伸手把运娘琴递到了他的手中,我幽幽的叹了口气,“从来就不曾有过孩子的,你所带走的不过是那日里你在雨中捡到的琴而已!”

似懂非懂的望着怀中那柄白润中略带粉色的琴,他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把它紧紧搂在怀里。大雨顷盆,我分不出他脸上的是泪还是雨水,然,无论如何,此时他的表情却是幸福且满足的。

再次留下了伞,我望了一眼运娘,无奈的转身离开了......

......

“天啊,那公主,你后来把财不易还给他了么?”

琳儿好像更关心那个大大的财坊。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如何使用那个运娘琴呢?”

张临凡的话似乎更有意义,他的手中握着酒杯,面前堆着一小撮开心果的壳。

苌菁仙君倒是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张临凡,这一次,他没有用那种看“天敌”似的眼神,而是复杂又有些同情流淌着。

叹了一口气,我能想到的便就只有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化扇!”

也许这便是那种所谓的“宿命”说,只是在人生中某个角落里,目光轻触,就再舍不得移开,无论神凡,只要认定了是对方,纵是使尽良莠阴善的方法,也要永远在一起的,哪怕本为异类,也要竭力而为!

第九十九章 颜如(一)

大早上一睁眼,就不见了琳儿的身影,所以,我一个堂堂老板就只好亲自开店门,拿着那根她天天在打扫的鸡毛掸子,掸掸这儿,扫扫那儿,总而言之,突然就感觉到,她一早上要做的事儿还真是不少,也难怪今天要不打招呼就翘头了。

打扫妥当之后,我随意的翻了翻扔在桌上的手机,发现气温不是很高,这种天气喝清泉饮一定会觉得冷,但是,看了看窗外那晴空万里无云的,深吸了几口这现代都市难能可贵的还算新鲜的空气之后,就从后堂拿出了百花酿。

倚在榻上斟满一杯洒,才松了一下精神。

“哎呦,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个女酒鬼了!”

苌菁仙君自打身体恢复之后,就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是,也托他的福,人总不在,那些狂蜂浪蝶的也就不会总来挤破门槛,生意虽然清减了不少,倒是换来了我的消停生活。

然而,他可能只是不想打扰我的生活,才会选择天天出去闲云野鹤,再折返我的店中来。

“第一我不是什么女酒鬼,喝得并不多,第二,你又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把酒还给我!”

他才一来就把我的酒杯拿跑了,我的心里自然是不开心的,也懒得再往杯里倒了,就直接拿着酒壶喝了几口。

微微笑着慢慢的喝着我的酒,他的脸是那种看上去非常高深的表情,与平时那种玩世不恭不太一样。

“惟儿,那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可真是经历了不少啊!”本来望着我的眼睛低垂了下去,苌菁仙君的声音也是有些低落的,不难听出其中的心疼之意,“这些分分合合的情爱之事,你应该少沾染些才是!”

他的用心是很良苦的,毕竟,曾经的事儿,他算是亲眼得见,那份痛没有人代得了我,却也伤得他记忆犹新。

想开口打破这种沉闷又心塞的话题,店门却被“哗啦”一声推开,就连平时听上去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动弄响得乱七八糟,不禁有些吵杂。

“公主,快快,快让我避一避,老债主找上门儿来了!”

来的人是琳儿,一副老鼠避猫落荒而逃的急急渴渴。

她这边才冲到我身边求助,那一边店门再开,才平静下来的风铃再响,但是,这一次却异常好听,绝不似刚才那样令人心烦意乱。

“呦,今儿个好风儿啊,把个故人给吹了来!”

抬头往门边一看,竟然站着一个漂亮又利落的女人,一身宝蓝色的运动连体套装,包裹着她曼妙的身材,高高束起的马尾,让她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见我坐直了身子打招呼,她只是微微的对我含首一笑,跟着一个闪身就到了马上就要窜入后堂的琳儿跟前,一伸手提住了她小巧的耳朵。

“哎呦,哎呦,你松开,我告诉你,我家公主可在这儿呢,还有长菁仙君,凭你是如何也斗不过他们俩的!”

琳儿这丫头的嘴一向硬也贱的很,明明现在自己是被人制住了,却还是不肯服一丝软。

“颜如小姐,这都何年何月了,那点儿破事儿,你还过不去了呀?”

我是不会直接跳起来救人的,反正,这祸本就是琳儿之前自己惹出来的,虽然当时的她是好心好意,但是,有些人是会明知好意而不领情的。

噗哧一声笑出了声,那个被我称呼为“颜如”的女人总算是松了琳儿可怜的小耳朵,再一闪身坐到了我的身边,一只白净如玉细腻如藕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好久不见了,女娲娘娘,小女子讨杯酒吃可以吗?”

“还需讨么?”我斜着眼睛对她笑了笑,跟着招呼道,“琳儿,再去拿三只杯来!”

有了能跑的机会,琳儿自然是喜不胜收的,很快跑进了后堂,许久才回来,手中拿着三只空空的酒杯。看来这一次,她还真是心有余悸的,要不然,怎么着她也得再端几碟子点心干果之类的下酒菜来。

斟好了三杯酒,我先行喝了几口之后,才要开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店中——高大,略瘦削,一袭深蓝色休闲衣,一双马丁高筒靴,头发略长遮住小半张脸!

张临凡见榻上人满了,就自行去了后堂给自己拿了一只酒杯和一把椅子,放到了琳儿和苌菁仙君中间,直接坐了下来。

“我说临凡,干脆以后让我家公主开工资给你吧!”

见他这副不请自来,还自动自发的样子,琳儿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的同时,揶揄的话也跟着出了口。

张临凡一向是不以冷嘲热讽为忤的,所以,只是默默的接过了酒杯,然后一边喝,一边看了看我,又再看看了颜如。

“这店里有动物么?”

别的话倒是没说,没头没脑的他扔出这么一句。

本来自打他进店便无视着只顾自己喝酒的颜如,此时脸色一变,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了他,眼神里露出了隐隐的杀意。

哎,这妖永远也是有妖性的,感觉有了危及到自己的人,就杀气腾腾起来了。

放下了酒杯,我抿嘴一笑,幽幽的开了口道:“《山海经》中北次三经里有提及,北次三经之首,曰太行之山。其首曰归山,其上有金玉,其下有碧。有兽焉,其状如羚羊而四角,马尾而有距,其名曰?(hun二声),善还,其鸣自訆(jiao四声,与叫字一样)。有鸟焉,其状如鹊,白身、赤尾、六足,其名曰贲鸟(应该是一个字,但是字库里没有,念ben一声),是善惊,其鸣自詨。

其实,这里所说的太行之山,大概就是山西高原和河北平原之间的太行山。而归山,就是指陕西阳城与河南济源的分界山——大乐岭。

“......”

张临凡的眼神越来越疑惑,也对,他是个现代年轻人,不像我们这些“老骨头”从那个发着腐朽味道的岁月里一路走过来。像如此生涩的句子,他不理解也实属正常。

“哎,小破孩儿啊,让你家仙君解释给你听吧!”

苌菁仙君见我说了好多话,斟了一杯酒给我,并在递过来的时候,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脸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望着他的脸,我有些想笑,一向说话挤兑张临凡的人,今天竟然会主动像示好一般的去解释他所不明白的,这让人不禁有些担忧世界是不是要到了尽头了。

“北次三经中的首列山系,名叫太行山。太行山中的第一座山名叫归山,山上有金和玉,山下有青绿色的玉石。山中有一种野兽,形状像羚羊,头上却有四只角,长着马一样的尾巴、鸡一样的爪子,它的名字叫?(hun二声),这种兽善于旋转起舞,发出的声音像是在自呼其名。山中有一种鸟,它的形状像喜鹊,身上有白色的羽毛,长着红色的尾巴,六只脚,它的名字叫贲鸟(应该是一个字,但是字库里没有,念ben一声),这种鸟十分容易受到惊吓,发出的叫声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长长的解释了这么一大串,苌菁仙君长舒了一口气,喝了点儿酒,眉眼一挑的看了看张临凡。

“公主,这个事儿你可不许讲,不许讲!”

琳儿似乎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着急忙慌的伸起手来捂住我并没有想要张开的嘴。

我明白那件事儿,对于她来说挺难看的,若是要讲那件往事儿,怕是要把她丢人的糗相讲出来的,不想提及也是正常反应。

但是,对于张临凡和苌菁仙君来说,现在已然是对那件事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所以,四只好看的眼睛,对我投放着热烈的光,盯得我全身上下都不太自在。

“有什么好丢人!”颜如见我的嘴巴被捂了个严实根本说不话,又被别人用目光扫描,赶紧给跳出来替我打围,“更何况,若不是当初你的搅局,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洒脱了!”

被她这么一说,琳儿的脸红了起来,放开了捂住我的手,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她这副样子肯定是默许了的,所以,我又斟了一杯酒,喝了几口润润喉咙,开始讲述那个,曾经的故事......

......

雪花纷飞的日子总是美的,倚在门榄上,伸手托着一片一片的落雪,大年初一就下雪,看来今年又是个好年头儿。

比起终日里总是万国来朝最后走向没落的唐朝,比起点火连天的宋朝,比起马蹄踏破的元朝,这个虽说有些反清复明义士的清朝,还真真儿是对极了我的胃口。

如今已是康熙年间了,百姓生活还算富足,朝堂政事也尚好,总之,算不上太平年间,也是安居可活的。

天已全黑了,我落下了棉门帘返回榻上添了一杯热滚滚的青梅酒,忽闻门外传来了阵阵美妙的琴音。

“公,公主!”

琳儿本是在内堂清点库存的,突然就喊着我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这琴音本就让我感觉不太对劲,此时又见她这般模样冲到了我跟前,双手冰凉的抓住我的胳膊,脸色苍白的缩到了我的身后。

第一百章 颜如(二)

随着琴音越发的明亮了起来,琳儿的脸色越发的苍白难看了起来,慢慢的慢慢的一条白色的蛇尾也渐渐蜕了出来。看来这一首《幻心曲》还真真儿是厉害的。

许是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人形了,她瞬间松开了我的手,跟着长长的蛇尾一摆,哧溜家伙就钻进了后堂,那速度之快,连堂门上的帘子都没有动一下,这动作一气呵成,就如曾几何时演练过无数次一般。

“唉!”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随手掐起一个结界,倒不是为了阻那将要进门之人,而是阻那些可能会不小心而闯进来的普通人。虽说下晚儿了,出来晃荡的人不算多,却总还是有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来着么,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

琴音好不容易止了住,我用余光自窗缝处瞥见,于对面屋檐下迅速窜下一人,晃过稀少的夜游之人,直直向我店的方向冲了过来。

那是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柄如枯枝盘错而成的琴,一身棕黄色的汉人女纱裙,身材纤瘦步履轻盈如虚踩,面容无比俏丽,生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却于眉宇间隐隐含着些杀意晦色,明眼如我看上去相当别扭。

这厢我才瞅清她的模样儿,那厢她人就已挑了帘子跨进我的店中,动作之粗鲁与外貌还真真是不附,周身上下还流淌着杂乱的灵力,引得我门上风铃“哗啦”乱响了好一阵子。

“这位姑娘,这个时辰,小店已是打烊了,若是来寻乐器,那请明白再来,若是被这酒香引了来,那便坐下喝一杯罢!”

扬了扬手中清液满满的酒杯,我的语气可谓云淡风轻,眼神里也略带了些玩味。

稳定了身形望着我,她的眼神先是一怔,跟着又是戾气陡然而起。

“我是来寻那白蛇的!”

本想和她打个混混,谁料她不吃这一套,才一开口便道明奔琳儿而来的意图。见她如此气势汹汹,我心中也不免有些疑虑,不知那丫头是不是又在外面闯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祸来,这事主儿会这么晚都要寻上门来。

然,同性总是相互嫌弃的,更何况眼前的女子还真是貌若天仙,想来在外人眼中,定是比我要媚上许多的。想到这里,心里竟是生出些醋劲儿来。

“我这儿不是药铺,如何有那白蛇!”

这句话说得是相当不客气的,我甚至自己都有些纳闷,缘何要如此声高调扬的。

自然,那女子并不信我,且以我探知她的道行,那必是在琳儿之上的,她方才抓我手臂时留下的气息尚在,却不见人影儿,对方是指定能觉察到的。

“我方才那一曲,便是千年妖精也要现了一分半毫,缘何我却不知你为何物?”

上下仔细盘量着我,她的语气中尽是些疑虑,想来也是,以那一首《幻心曲》之精妙,若非凡人怎会不露一丝马脚?

“此酒名为百花酿,姑娘若不嫌弃,还请吃上一杯如何?”

再次把手中斟满清液的酒杯举起,这次我可是直接虚空送与她面前,想来是应该不会推的了。

果不出所料,她顺手抄起了酒杯,坐到了榻上与我面对面,眉宇间的杀意似乎减了些许。

“无论你是何人,我都不会加以为难,今儿个是来寻那白蛇,还请交她出来!”

她说着话竟落琴在桌,跟着双手掬起“淙淙”抚出几个妙音。音是妙的,却瞬间灯烛摇曳,火苗无风自动,连我也感受出几分震颤,挂于墙上供展示的几管竹箫上系的坠穗瞬间便如被利刃所割,齐齐断出了碴口。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自桌上拾起了一片之前用来装点果盘的竹叶来,放在了唇边,手指轻按兰气微吐,一曲林间小调便清亮的吹奏而成。

登时间,竹叶小调很快便盖住她的琴弦妙音,跟着一团粉蓝带金的灵力便自我口中款款流出,渐渐化为光晕笼罩了整个厅堂,之前那些“嗖嗖”利风不见了,就连之前被齐齐削掉的竹箫上的坠穗也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就似之前从未被切掉一般。

许是眼前的情景教她有些难以接受,一时间那俏脸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却也很快便恢复了原样,桃花带春的眸子望着我的时候,略带着一丝寒意。

这样的大小妖精,仙女道人也算是见过不少了,故,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抿上一口,淡淡的笑了笑。

“姑娘何苦动气啊,看你把酒端了半天,不如尝尝。至于我家那死丫头不是做了何事惹了你这般不爽利,可伤天害理么,如若是真,那便是我自家的,在下也是断断会秉了公理办她!”

说着话,我的眼睛微微扫向了帘缝微启的后堂,目光也算是寒凉的。那帘后就只有琳儿,见我这般看她,便急急的放下帘子,缩了回去。

听我这么一说,那女子的脾气似乎收敛了一些,眉头微展,沉吟片刻才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跟着把杯中的百花酿饮见了底。

复斟了一杯与她之后,我又起身去后堂拿了些点心出来,放在了桌上。

似乎是酝酿了好久,女子终是开了口,眉宇间的杀意,此时已是消失不见了。

“我名叫颜如,生在归山长在归山,至今也算清修了千年有余,哦,我乃妖也,就是那种能做旋转之舞的?(hun二声),而这柄枯栉琴便是我的兵器。前些日子,我好不容易自南极仙翁的仙山处避了仙鹤盗了一株尚未长成的仙草,好生养着眼见要成了,却被那条白蛇精偷走还了回去,还害得我被那南极仙翁好生一顿教训,好险没被打回原形伤了精元!”

前段子时间,南极仙翁家的鹤仙君倒是来送了我几棵今年才生的灵芝,说是为了感谢琳儿归还仙草,合着闹半天,竟是这么一回子事儿。

然,于颜如这种动物所化之妖来说,服食那仙草无疑是自损仙根,这话听来甚是蹊跷的。

“颜如姑娘既已有千年修为,想必离位列佩班已是不远,便是你急于求成,也应寻那肉身灵芝来食,难不成,你想食那仙草弃仙做人么?好生奇怪啊!”

许是被我看穿了心思,这颜如竟垂下头去,落下眼帘,现出了一个极其为难的神色。

掐了掐指算暗暗的起了一卦,我幽幽叹着,长舒出一口气来。

“颜如姑娘,请恕我直言,我这琳儿丫头未经你允许做这码子事儿,真真儿是该打的,然,她还了那仙草回去,对你而言,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那‘仙草’倒是可以教你这种灵兽成精的妖修成人身,却也风险极大,怕只怕你不曾化人,便敌不过那仙草的仙性灰飞烟灭了,到时候千年道行一朝丧也就罢了,再赔上性命岂不亏大了么!”

“这些利害关系,我是知晓的!”颜如抬起了头来,望着我的眼神里尽是些坚定,“但,若不试试,怕是要后悔终生了!”

能教女妖舍弃修仙而做人,恐怕是难敌一个“情”字罢!想到这里,我又斟了一杯酒与她。

“是哪家公子,竟能教你放着神仙都不做了,甘冒尽生死之险而化人,不知我可说中一二么?”

“姑娘是何人?”她的疑惑来得有道理,毕竟,凡仙小妖必不会有我这般的清淡稳妥。

“我乃女娲后人!”

自报个家门罢,若不然人家怕是要吓跑了的。

许是我脸上的表情诚恳,颜如怔怔的愣了半晌儿,终是长吐出一口气来,把久久压抑的心事统统对我诉了出来。

“娘娘想必知道,当今皇帝康熙爷多子多福,而教我甘愿冒死做人的,便是他的十四子——胤祯!”

这句话着实教我吓得不轻,不说就不说,一说便来这么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没有打断她的话,我只是继续听她娓娓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是去前初入冬时,康熙帝因准葛尔战事平定而龙颜大悦,遂携众皇子出游去蒙古,进行塞外行围,而这随群伴驾的皇子里,便有这他最宠爱的十四阿哥——胤祯。

塞外的气候总是清爽宜人的,连来之前身体微恙的康熙爷,都显得气色较之来时更加红润了些。

草原风光无限好,蓝天白云。十四阿哥虽说年少却一向孝顺,深知皇阿玛身体尚未痊愈,便终日里陪伴在其左右,哄其开心逗其玩笑,显少会外出行走。

然,四阿哥胤禛倒是个清心寡欲的主儿,终日里喜好游走于山里草原间,赏云听虫。

这一日,他携弓带箭的来到原上,想着猎只野兔打只山猪回去,与皇阿玛新手煮一顿野味。却因追逐一只獐子而入了深木中去,结果,便迷失在林中,寻不着回去的方向了。

走到无力之时,他似有些绝望,且如何呼救都无人应答。

但,他的声音回荡山间,悠悠扬扬的传到了来到塞外清修的颜如。

寻着声音找着人的时候,胤禛已因长期缺水而迷糊着倚在树上,颓然的坐着。

第一百零一章 颜如(三)

颜如见胤禛这副样子眼看就要不行了,平素里对任何人类都避之不及的她,改了往日里的习惯,飘然现了身,用自己的灵力帮他恢复意识,又采了些山菜野果为他补充体力,最后,见他渐渐清醒之后,扶起他向他之前所指方向缓缓前行。

“在下多谢姑娘!”

他开了口,脸上带着何种笑容,颜如是看不清的。天渐渐黑了,那张本应该英俊的脸又有些脏,故,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且,此时的胤禛也迷迷糊糊,眼前的女子对于他一说,是美的,只是美得模糊,美得极不真实。

没过多久,便到了康熙爷所居之所,虽不问世事,却也知当朝天子乃何人也,将复昏迷之人施了个法儿送到了守卫附近,她便功成身退的离开了。

第二日,颜如发现一颗快要入云的大树树冠上有一个硕大的蜂窝,一向喜食蜂蜜,之前又捉了一只雉鸡,她的心情实在大好,来个蜂蜜烤雉鸡,想想那口水便都要流出来了。

虽说不擅爬树,却耐不住蜂蜜烤雉鸡的诱惑,更何况,自己是可以飞的,故,她还是决定试一试。于是乎,心中一横,把手中雉鸡往树上一拴,跟着双手掐起一个小旋风,人便腾空而起飘飘忽忽的慢慢向上升起来。

还好自己平时修行也算认真,纵是这树冠再高,她还是勉勉强强的骑上了粗壮的树枝上,用了一点小小的法术就把小蜜蜂们清出了蜂巢,跟着取出腰间小刀,只是撬下一些自己之后需要用的那些就够了。

然,当她立于树干上手捏蜂巢的准备再掐小旋风,要回到地面的时候,树下却传来了吼声。

“姑娘,你且莫怕,在下来救你!”

这一嗓子可是真不要紧,颜如手中的诀正掐到一半,结果,未完而被打断,人一晃就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惊恐之余,她心下里想着:这回可是要摔得不轻了,若是还能动,定要让那个惊着自己的家伙吃些个苦头!

树下之人也是情急,本还在顾着“男女授受不亲”,眼下也就得先救人要紧了。于是乎,他双手跺地踮步拧腰飞身而起,一把接住了落下来的人儿,跟着又稳稳的落了地。

这便是颜如与十四爷胤祯的初次相见!

胤祯高大威武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气宇轩昂,颜如明媚如阳不染风尘超凡脱俗美艳动人,两个人旋转着落了地,四目相对,顿时暖意四起,便是瞬间就一见倾心。

结果,十四爷胤祯除了守在康熙爷身边的时间之外,便都是与颜如携手同游在山林草原之间。

“如儿,你家中父母何时亡故的?”

吹散了一朵丰满的蒲公英之后,胤祯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看得颜如有些沉醉。

每每提及此等话题的时候,颜如都会心中暗恐,生怕他会知晓自己身为妖异,便是编了一个不算严谨却足可以糊弄过去的故事,只说自己父母早亡。

胤祯从未怀疑过她的,二人如此朝夕相对,情爱之意也渐渐深深入髓,也不曾想过身份贵贱,执手相互许下了一生的誓言,盼着终生相守。

两个快活的人本以为如此的甜蜜便可持续下去,然,康熙爷终是要回京的,十四爷胤祯也随着回了去,并暗地里派了亲信携了颜如一起回去。

回京后,除了上朝下朝之余,胤祯仍旧与爱人相伴相依,日子过得又热烈又愉快。

这世间总是没有一扇不透风的窗的,这件事儿很快便传进了德妃娘娘的耳中,找来了儿子盘剥半天,大怒不遏,遂勒令其不准再与颜如见面。

虽说德妃这边压力不断加大,但,毕竟她身处深宫,而阿哥府在宫外,一对儿有情人仍旧不顾身份之差,继续快乐的在一起。渐渐的随着情感的升温,血气方刚情意上涌,两个人便越过了那道发乎情止乎礼的界限,竟是私订了终身,暗许了一生。

于他们来说,这些日子,正应了那句宋代诗人柳永的《蝶恋花》里提及的那样,“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只是,这用在女子身上的诗句,对于他们来说却应了胤祯的身上。

颜如乃兽妖,身上妖气颇是强重的,而十四爷胤祯纵是如何强壮,也只是一介凡人,一来二往,没过多久便一病不起,却又无法理出个病因,搞得康熙爷龙颜大怒,险些一道圣旨下去,摘了一干太医的人头。

深知是自己害得胤祯如此缠绵病榻,颜如便再是如何深爱,为了他的性命也只得选择了默默的离开。

一场看似轰烈的爱情,真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幸福来得突兀也去的突然。一时之间,也难以把控情绪,怨恨自己为何为妖而非人,竟是也跟着一病不起,险些送了一条小命儿。

病好之后,她如梦方醒,寻遍各处打听许久,才得了一个可以弃妖化人的方法。于是乎,就如当年白素贞为救许仙去夺抢仙草一般,她也去了南极仙翁的仙山,却幸运的避过了仙鹤而盗取了一株尚未长成的仙草回来。

她心中非常明了,自己乃一介兽妖成精,若是精心潜修假以时日,定会蜕妖而成仙,食这草植仙物,一但未能蜕妖化人,那便是灰飞烟灭。颜如也曾想过,五百年一小劫,一千年一大劫,两度雷劫都避过了,若是此时放弃,是有些可惜的。然,这一切与胤祯相较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于是,她每日悉心培植着仙草,眼见着它一天一天叶片丰厚,棵株壮硕,心中不甚欢喜。

哪知这半咱杀出个白蛇精,偷夺了仙草还好说,她可以复夺回来,只是这厮竟还将那仙草还回去给了南极仙翁,而自己又因追讨过力而着了道,好险没落个人未化成,还被打回原形的下场。

故,她一路寻着那白蛇散落的灵力而追了来,直追进了我这间“琴乐声嚣”!

“姑娘有所不知,那仙草是我与胤祯再次重逢的唯一机会,如今没了,若不把那白蛇精活生生入酒,何以消我这心头之恨呢?”

说完前尘旧事,颜如本是温柔脸上瞬间腾起了杀气,一只素手死死扣住了枯栉琴的琴身,话说得咬牙切齿。

见她酒杯又空,我便再次斟满了一杯与她,掩住唇瓣幽幽笑了起来。

“我家丫头这个行为,虽说无过,却也无功。然,事已至此,你纵是把她擒去活剥生吞,仙草也已是不在了,若姑娘真心想与那胤祯结缘,倒也不难,但,方才听了姑娘的《幻心曲》,我也一时技痒,可否也听听我新作之曲?”

话外之话,想必这颜如是听得一清二楚,便二话不说的点了头。

“琳儿,取了我那断琴来!”

许是一直在偷听着,琳儿这会儿倒是很麻利的抱了琴出来,放在桌上,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盯着我们。

“......”

喝了口酒,长长松了一口气,颜如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那眼神里满溢着寒气。

懒得理琳儿那副明明怕得要死,却仍要死撑着的样子,我轻轻的温柔的抚拨起那晶莹如玉的琴弦。

“天界神志《混天录》中有云,天上仙女其名为霞,擅织东川之锦,而不动织机,手持一琴,其名为断,擅抚曲成境,亦可造境成真,后随仙女霞为情下凡,而遗失人间,遍不可寻也!”

道完断琴的来历之后,我的手指一掬,曲调高升而变。

“我可送你完成心愿,但,世事无常,不敢保证那结果便是你想要的,你且闭了眼睛,待复睁之时,日后一切便全要靠你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面前的颜如便身子一晃,跟着歪倒在桌上,一道金光过后,便消失无踪,就似从未在我店中出现过一般。

“公主,你,你送她入境了么?”

琳儿是见过此种情形的,便好奇的凑了过来。

“手放琴上,我带你去看看,她要经历些什么!”

低头用眼睛看了看微微发光的琴身,我淡淡的说道。其实,心中明了,便是我不说,这好奇常会害惨自己的丫头,也会凑上来掺进境中去窥上一窥的。

随着她,抚着琴曲,我们主仆二人便一起元神入境,想要看看她到底会经历些什么——

复睁开眼睛的时候,颜如身在床上,盖着云锦被面儿的棉被,身边跪着几个下人,手中举着铜盆,拿着帕子,捧着旗头。

“福晋请快些梳妆,四爷下朝了!”

四爷?!

颜如一时有些不适应,毕竟,她只知爱郎是当朝皇上的儿子,名叫胤祯,却从未问过他是几爷。心头一甜,原自己是嫁给爱郎,原爱郎竟是四阿哥!

被四个丫鬟服侍着穿上华丽的旗袍,蹬上蜀锦玉底的花盆底鞋,挂好漂亮的珠串,戴好配套的耳坠子,化好远山黛,点好朱唇,佩好了旗头,插上梅花团簇的步摇,望着铜镜中已然换了脸的自己,颜如的心中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兴奋。

“咱家四爷,可叫胤祯么?”

虽说心知肚明,她却还是小声的问了一句身边丫鬟。

丫鬟先是一怔,跟着点头道:“咱家四爷可不正是那雍亲王胤禛么,福晋怎的还忘了?”这话说得有些讨喜,她的脸上有些俏笑。

一听这话,颜如心中暗道:我,真的是嫁与了胤祯了!

第一百零二章 颜如(四)

不知今时今日乃何年何月,颜如也不知之前那盗了仙草、丢了仙草,入了一间奇怪的名叫“琴乐声嚣”的器乐店,都是真的,还是如黄梁一般梦了一场,而自己的曾经,到底是妖还是只是那梦的一部分。然,现在的她,根本也顾不得这些,心里只是欢喜,能与心心念念之人续了缘份,那些记不得的记得,忘了也罢!

复瞅了瞅铜镜中的自己,虽不及为妖时的风华绝代,媚倒众生,却也出落得亭亭芳芳,用句人世间常常会用来形容美人的一句话,那便也算是“倾城之貌”了。

门外忽然传进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

“给福晋请安,四爷已到府门口了!”

闻言心中狂喜,颜如期盼此时这般的相见有多么不容易,根本也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伸手提起了裙摆站了起来,脚下花盆底鞋很不习惯,随意扭了几下之后,她还是快步的奔了出去。

身后小丫鬟吓了一跳,却也都掩嘴甜笑着,纷纷的跟着她跑出了房间。

为了不惹了主子不开心,门口刚才回秉的小太监连忙加滚带爬的抢在了颜如前面,一个劲儿的引着路,低着头,那样子甚是狼狈,一双眼睛贼溜溜的骨碌着,估莫着心底在想:这平素里福晋温婉娴淑,举止大方优雅,缘何今日里竟是这般急切,莫不是朝堂之上的事儿,有什么风声儿刮进了她耳朵里,心里头过于忧心了。

若是换作普通的绣花布鞋,颜如定能跑得过这小太监,然,脚下这双鞋虽说好看又名贵,却行动不便,跑的步子都不能太大,而且会发出“哒哒哒”响的声音,还有那四四方方的和田玉的鞋底,更是重得让人每走一步都会学得辛苦。

紧随着小太监穿过了后院回廊,再绕过了中亭花园,越是快走到前厅正堂,颜如的心就越发的别样滋味。

眼见着前厅正堂就在眼前了,她兀的停下了脚步,扯住了身边的一个丫鬟。

“我,我这般样子,可好么?”

一看这小丫鬟就是聪明伶俐又八面玲珑的主儿,掩嘴一笑,跟着凑到了她近前儿。

“福晋这般美人儿,曾有不好的时候么?”

闻听此言如释重负,颜如复整了整自己的袄子和旗头,反复深呼吸了几口气,咬了咬鲜艳的朱唇。闭上眼睛复睁开,才迈开了步子,仪态万方的走进前厅正堂。

才一进门,就看到两个身着官服头戴顶戴的,气宇轩昂的男子,正坐在正坐上饮茶,而面色皆不算好看。其中一个,颜如未曾见过,只觉眉宇间与情郎有些相似,而另一个长身玉琢,胸挂朝珠,面容俊朗,眉宇间不胜威武,虽说这正是心中所惦念的胤禛,只是,她不知那一别离今日分开多久,他似成熟教练很多,年纪也长了少许,且,不再似从前般阳光明媚,反倒平添了些阴沉内敛。

“四嫂!”

见她走了进来,另一个男人站了起来,拱手一礼,脸上带着不羁放浪却英明神武的气质。

颜如从他的穿着可以判断出他与胤禛应同为阿哥,但,却不认得他是哪一个。

“如儿,我与十三弟还有些政事要谈,你且回去等我,好么?”

原那人竟是康熙爷的第十三子胤祥!

“十三爷吉祥!”

赶紧蹲了个礼数出来,颜如脸上露出了一些失落,毕竟,她才醒来,一心想见之人,却要避她。

许是看出她的失落,四爷胤禛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执起了她因过于激动而略显冰凉的手,轻轻的揉搓着。

“今日朝堂上,皇阿玛因太子之事龙颜大怒,着我和十三弟彻查此事,这件事办好了是错,办不好更错,所以,我们必须得想出一个适当的对策,若是你不嫌无聊,我可屏了左右,只留你一人在此伺候,好好么?”

他真的成熟了好多,说话的声音也不似从前般浮躁,冷静睿智,一张阳光蜕变成冰块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温柔的笑意。

颜如不是那种会讨人嫌的性格,面对情郎如此温柔的目光,她小脸一红,摇了摇头,跟着退出了前厅正堂。

“你们把门关上,好生守着莫要让旁人扰了两位爷商讨事儿!”

两个手下小太监老实巴交的行了个礼,连忙闭上了门,乖乖的守在了门口。

回了房间,颜如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硬是找不着曾经的一丝一毫的模样,复想了想情郎胤祯,却不知为何总也找不到当初那份感觉,难不成化了人,就变了心思么?不,只是换了身份有些不适应!对,定是这样的!

她用力的摇着头,不愿意面对内心的真实想法,然后,颜如就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发呆,这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如儿是怎么了?”

一只温柔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四爷胤禛的动作轻盈,话语温柔。

一双璧人映在了面前的铜镜中,男才女貌,换了任何人看,都会道叹出那句“佳偶天成”!

“我在看着镜中的自己,四爷,可觉我与当初有何变化么?”

如葱管般的玉手抚过了自己的面颊,也带过了一丝愁容。

四爷胤禛的嘴角难得一见的大扬了起来,跟着双手下滑自身后拥住了她,下巴枕在了她纤弱的肩膀上,并温柔的吻了吻她的脸颊。

“傻丫头,左不过几年光景,明明还如此亮丽,能有如何变化,更何况,在我心中,如儿永远漂亮可爱,若你变了,那我不是变得更多么?”

轻轻靠在他的怀中,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线条坚毅的面庞,颜如的不安似乎平静了许多。

“我怕只怕,若是与初见时不同,便要失了四爷的心了!”

她是真的很担心,胤祯与当年确实不同,多的那份成熟,却教自己也很是受用的。

“世间凡人何来不老啊,傻丫头,莫要为这些无谓的事儿而忧心了!”

坐起了身体转过身去,颜如与四爷胤禛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眼神中没有戏谑,满溢着认真与执拗。

“四爷可还记得,我们初识时的情形么?”

听她这么问,四爷胤禛无奈的笑了笑,跟着拍了拍她的粉颊。

“那又如何能忘记呢?当年与你初次相见时的怦然心动,至今我都忘不了,那么明媚那么阳光,就像一颗星星落入凡尘!”说到这里,他凑到近前吻了吻颜如的脸,“所以啊,我的福晋,能不能赶紧替我添个小阿哥或者小格格,那便真是完美了!”

被他这话羞红了脸,颜如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年塞外行围时的场景,那些携手走过的大好河山,她还依稀记得。

“走吧,我的福晋,与我生个阿哥去!”

四爷胤禛一向以冷闻名,然,却只对自己这福晋温柔如水,热情如火。这不,一下子便自凳子上将颜如抱了起来,快速走到床前,放于床上,跟着帮她褪了鞋袜,一回手落了帐幔,俯下了身子,将那如惊觉之兔一般的人儿压在了身下。

好生一翻云雨之后,四爷胤禛怀里紧抱着娇妻沉沉的入梦会周公去了。颜如伏在他坚实的胸膛,感受着他一呼一吸着在起伏的胸口,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

这四爷胤禛的雍王府虽说简朴却也是不乏好东西的,譬如这帐幔所用的月影纱来说,纵是外面的阳光也好,烛火也罢,透过它来全会尽数变成皎洁如水的柔色月光。

就是这样的“月光”投到四爷胤禛的脸庞上,给那副坚毅英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方才的情意欢爱又一次教她通红了脸,本应是幸福的,然,不知怎的颜如就是不踏实,莫名其妙的充满了不安感,若是要说因着什么,其实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故,为了驱散这种不安,搂住四爷胤禛的手复紧了紧,这种来之不易的幸福,她绝不能放开手。

渐渐的,渐渐的,她也累了,拗不住周公的反复邀请,便也沉入了梦里。

又是一个舒爽的清晨,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颜如好不容易才从床上爬起来。望着空空的枕边,心中虽有些失落,却也了然,连日来为了太子朋党一事,四爷胤禛和十三爷胤祥的工作变得很多,一方面要交出一份康熙爷满意的答案,一方面又要小心太子,在他倒台之前,绝不能垂罪于他。就这两方面已然够费劲心力,再加上八爷党也在就此事大做着文章,妄图一石二鸟,搬倒太子之余,还要打击四爷党这一派。

颜如是不知道这皇位是有多么的诱人,当了皇帝到底是有多么的好,她只是清楚,太子想当皇帝,八爷想当皇帝,纵是平素里一向不与其谈政事,用淡然看尽一切事的四爷胤禛,也是想当皇帝的,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她清楚的很。

故,她虽是记不得之前的事,却也倚着自己聪明活络,能下厨能下田,种得了粮食理得好花草,整个雍王府从上到下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直到那一日,四爷胤禛一脸失落的回到家中,一下子便晕倒在她的怀中。

第一百零三章 颜如(五)

颜如吓坏了,用力的撑住了四爷胤祯已是完全失去意识的身体,急急的喊来了家丁丫鬟。

众人见状也吓得不轻,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回了卧房,跟着就纷纷跪倒一大片,统统等着颜如传达接下来要干什么。

“如福,你快去传太医!”回头吩咐了一个家丁,颜如虽说心里焦得不行,脸上却淡定如此,“你们且先下去,如宏留下!”屏退了左右人之后,她只单单留下随着四爷胤禛一起上朝的人,“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何事?”

如宏一听这话,才从地上站起来,却又重新跪了下去,头磕得如鸡奔碎米一般,一个字儿也不敢说。

“十三弟,十三弟!”

四爷胤禛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颜如猛的坐起来,并把她拉进怀里死死的抱住,全身都在颤抖着。

如宏是这个府里最忠诚也最聪明的老奴了,于是,他对颜如复磕了个头之后,就悄悄的小声的退出了房间。

“四爷,十三弟他怎的了?”

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情郎,颜如心疼极了,那种撕心扯肺的感觉更胜从前分离之时。

“今日有人在皇阿玛面前,进我朋党营私,并着人散布倒太子的谣言,我与十三弟都清楚那是老八他们整出来的风浪,却又无法反驳,为保全与我,十三弟把这些冤枉一肩抗起,皇,皇阿玛圣怒之下,抽了他的顶戴,发落他去了养蜂道!”

四爷胤禛说话的声音随着情绪的波动而越来越大,最后,竟是克制不住,哭出了声来,整个人颤抖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去抓打自己的头发。

赶紧拼命的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伤害自己,颜如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掉着眼泪,陪伴在他身边。

不是她心狠或者无能,因着她心里清楚,若无今日之事,或许于那皇位,四爷胤禛也顶多算是觊觎,纵是最后失了,也不过是失了而已。然,眼时下十三爷胤祥被囚禁在养蜂道里,虽说有人看守,又是阿哥之身,断断不会缺衣少食,甚至应是好酒好肉随时有人伺候着,但人世间若问除了痛失爱人亲朋外,最痛苦的莫过于失去自由,幽禁在那阴时冷寒,晴时闷热的地方,又是禁足禁步,想那性格高傲又放浪不羁的人,又如何能受得了呢?

故,便是四爷胤禛早已放弃了那梦寐以求的皇位,此时也是断断不可的,想必,接下来的“九子夺嫡”会来得更加惨烈了,而在这场“战役”中,若是成了,那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儿,若是败了,那便是“祸及九族人头落地”的下场。

颜如曾真心本意的想劝四爷胤禛放弃那人人垂涎的皇位,却还没来及便遇到这“东窗事发”了。想来这一趟争夺皇位的“浑水”,情郎是如何都要淌进去的,而她能做的,就只有站在他身后,默默的默默的支持着他。

接下来的日子,康熙爷着了些兵足守在了雍王府外,看似是在守卫实则是在监视着,便是一个家奴丫鬟的出入都会被记录在册。

且,自那日回来之后,四爷胤禛便大病一场,身体不大甚好。颜如一面为了避免麻烦,更是一面也是为了陪在情郎身边,便跟着他深居简出,无万不得已之事,绝不踏出雍王府半步。

四爷胤禛此时的样子,许是在外人眼中,定会认定是受了打击之后,变得颓废且胆怯了,不仅跟福晋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还在自己府中开辟出几大片别院来,有的用来辟水田种稻米,有的用来辟菜田种菜,还有两间别院专门用来种植各种菊花。

大抵上颜如心里是明白的,上次在朝堂之上,康熙爷疑心四爷有朋党营私的篡位之意,那在他心里便会存上一个芥蒂。故,这些时日,纵是四爷做何政事要贡于他来说,都是刻意而为之。既是做甚么都会被博垢病,不如就这样消停的在府里待着,一面韬光养晦隐忍静观,一面明修其身暗运全畴,这绝对是上上之举。

想到这里的颜如不禁又纳闷了起来,现在的夫君四爷真的就是当年那热情似如阳如光,豪情万丈的胤祯么?她不记得的那些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才教那样一个朝气少年变成如今这个沉稳男子的?

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再次袭上了心头,那是一种不确实又有些害怕的感觉。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她再次告诉自己,现在时局动荡,自己不能自乱阵脚,纵是不能替四爷解忧,也绝不能再与他添乱。

其实,这段时间颜如过得很快乐。比起朝堂政夺,她更爱现在的生活。

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种种田,种种菜,养养花修修草的,真的很幸福,直到有一日,一个叫年羹尧的武将偷偷来了雍王府,四爷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之后,却还是紧紧闭上了房间大门。

虽说颜如是一介女流,却也有着男子一般的睿智。她知道,这年羹尧乃是支持四爷上位的人,他一直在想方设法的与四爷拉交情。以前,四爷一直在有意回避,现在的时局实在不利,看来还是要借着外力,才能重新搏回有利的地位。

年羹尧走的时候夜已深了,四爷胤禛在带着一脸笑意着人送他离开之后,便颓然的坐在了卧房内,二目无神却又似有千头万绪想要理,又如何也理不清一般。

“四爷,今日年将军来,可是有要事么?”

虽已不是妖也没有了灵力,却是个极其聪慧又有眼力见的女子。更何况,四爷乃是自己的枕边人,如此样子定是有什么事儿在犹豫不定。

“如儿,我......”

款动金莲移步到了他近前,一根水葱似的手指点住了那两片轻薄坚毅的唇,颜如坐在了四爷胤禛的腿上,并温柔的环住他的脖子。

“爷要是不想说,那我明儿个便亲自走一趟年府,带上三媒六聘,把这事儿办了如何?”

许是这话说得太过突然,四爷胤禛吓了一跳,眼睛眯合一下之后,把头靠进了妻子怀里,复闭上了眼睛。

“若是得了年家的帮助,那之后的事儿便顺利得多,你可知我无心皇位,如今却纵是为了十三弟,我也定要争它到手!”

颜如如何会不知呢?故,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夫君长长的辫子,心却疼得点点落血。不是她小气容不得人,更不是她妒嫉将会有女子来与她分享丈夫。她只是心疼情郎,为了这一切做出的这些牺牲而已。

第二日,颜如果真如自己所说那般,带上聘礼文声,去了那年府。不日之后,年世兰便被迎娶进了雍王府,从此坐稳了四爷胤禛的侧福晋之位。

又过了些时日,康熙爷着来的兵已然尽数撤去了,好歹是自己的儿子,这忌惮也是暂时的,更何况之前那些事,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可捉,想明白了,他自然也就有了些许释怀。

故,今日早早下朝之后,他便着人准备,携了贴身的宫人太监,要去看看雍王府的田园生活。一向行人行至宫门处的时候,正遇着十四爷胤祯也要出宫离去,一时兴起遂叫上他同往。

颜如是完全不会知晓,等一会儿便会见着当今皇上,至少,在她有记忆之后,是一次也未见着过的。

而四爷胤禛却不似她,早便准备好一切,并稳稳的沉着自己的心,他决定这一次皇阿玛的造访,定要做得漂亮完美,好助他早日回归朝上。

几道通报进来之后,他便携了颜如及其他侧室,齐齐迎了出去。

“前些日子吃了你自己种的稻米,朕甚是喜欢,又听人说你这别院里种着各式菊花,便想着今日前来看看,你们也无需过于拘束,就当是一次简单家访便好!”

康熙爷的笑容此时慈祥无比,说着便挥手屏了下人,又回手招进了十四爷胤祯。

“十四弟今日怎有如此闲情到我府上来啊?”

四爷胤禛先是一愣,跟着脸上带笑的打趣了一句。

“四哥这是何出此言,自打你娶了四嫂之后,我便未能谋面,今日有幸随皇阿玛前来,也算是机缘,更何况,我也想尝尝你们亲手种出来的东西!”

十四爷胤祯带着爽朗的笑声一边往正厅堂屋里走着,一边大声的如雷的回答着,目光也不自觉的扫到了此时正杵那里,怔怔的盯着自己难掩惊讶的四福晋。

颜如此时正感觉脑海中一团混乱,这四爷与十四爷竟长得如此相似,且,方才那阳光爽朗的笑容,和俊郎不羁的说话方式,都让她感觉熟悉无比。再抬头与他四目相接,那眼神那脸那气质,分明就是当年与草原上相遇相知的人。

“这位便是四嫂么?”

就在她出神之时,十四爷胤祯人已到了近前,并双手一拱施了个礼。

见她愣在那里久久未能回答出声,四爷胤禛几步上前,轻牵她早已冰凉一片的小手,并将她揽在了身后。

“可是惊着了,我与十四弟之所以如此想像,是因我们皆乃皇阿姨与额娘所生,是至亲兄弟,固然是极其相似的!”

十四爷胤祯此时也无心听四爷胤禛讲解,望着眼前的四福晋,心中更是疑窦丛生:这个女子的眼神,竟是如此熟悉的!

第一百零四章 颜如(六)

两个人就这样中间隔着一个四爷胤禛各怀心思的凝视着,那种年少时的回忆竟不停的翻腾在彼此脑海中。

许是四爷胤禛有所察觉,于是乎,他稍微调整了情绪,跟着随手搂过了颜如的纤腰,跟着把嘴唇贴近了她小巧的耳朵边上。

“你去采一些鲜菊,泡些菊花茶,做些菊花酥和菊花糕来!”

颜如并不傻,绝不会看不出丈夫的意思,故,浅浅的甜笑一下后,便对康熙爷施了个礼之后,便往后堂退了去,离开前复深深的望了十四爷胤祯一眼。

她的手艺是极好的!精心准备的小点心讨得康熙爷龙颜大悦,遂当即宣布四爷胤禛应是在自己鞍前马后,这田园生活且先放一下。

无疑的,这对四爷胤禛来说,真真儿是件天大的好事,因着这离他心中所盼的那个目标更近了些。

到了下午送走了康熙爷和十四爷胤祯一行人,夫妻好人相视一笑之后,回了雍王府内。贴心的懂事儿的下人们都在替四爷胤禛开心,颜如自也是高兴的。

“恭喜四爷!”

才回了房中,她便施了一个大礼,脸上带着真心的恭贺表情,那样子可爱俏皮,一双眸子里却不似之前般那么淡定,多了一点波澜,添了一分愁思。

不知这些是否也被四爷胤禛看进眼睛里,然,便是看进去了,他也是不会说的,并非他真心为人冷淡,而是选择了相信,相信自己的妻子。

进过晚膳,用过茶进过点心之后,四爷胤禛和四福晋颜如双双回了房间。今日里,本是应当去侧福晋年氏那处的,但,四爷胤禛却吃了几杯酒,执意非要到颜如这里来。

进了房间,颜如连句话也没能多说出来,就被整个人拖上了床,惊讶之余就看到丈夫那张有些粗鲁也隐着疑惑的脸。

翻云覆雨几重重,佳人心事遗梦中。当初少年今何在,可是同榻枕臂人?

颜如一条藕臂搭在了四爷胤禛坚实的胸膛,乖顺的依偎在他怀里。

“四爷,你可还记得,你们初次见面时,是何情景么?”

虽在内心挣扎整整一日了,也曾骂过自己不当如此想,却仍拗不住心头里的抓挠,问出了口。

虎躯身躯一震,四爷胤禛低下头来,一双明眸里闪过了一丝不解,然,这丝不解马上被疲倦吞没了。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便温柔如水的笑了。

“那如何能忘呢?那日里七夕佳节,我与十三弟闲逛在街头,本想凑凑那漂花灯,放孔明灯的热闹,却不想在河边看见了你。那个时候,你手持烟火棒,一边起舞一边笑,那隐隐约约在那一闪一闪如空中繁星,如草间萤火虫般的焰火中的笑脸,教我至今都难以忘记,焰火未熄,你便举着一根送到了我近前,还对我说生活多娇,今儿个七夕,纵是公子无有情人,也应该笑对,有缘人自会登门的。只那一刻的回眸,我就只想得到那句‘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故着十三弟帮我安排,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皇阿玛让我娶你为嫡福晋。成亲那日,你竟偷偷携了一支焰火棒进了洞房,点燃与我,并道‘与君阳光亮君心’,其实你不知,你才是真正暖了我心的!”

平日里一向以冷静沉稳著称的四爷胤禛,此时说起当年缘起,竟不由得百感交集,婉婉如水之余,还湿了眼眶。

然,这般对往事心心不忘的态度,却未对感动颜如,且,这一切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打击。

她哪里做过此等事,摆明这是他人的往事啊!

难不成,这些日子以来,同榻而卧,同枕而眠,共赴巫山见云雨的,竟不是自己多年心恋之人?

难不成,四爷胤禛,并非当年那个情郎胤祯么?

脑海中不时出现十四爷胤祯的脸,稳了一下心神,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事你竟记得如此深刻,今日我初见十四弟,你们既是亲兄弟,那四爷名为胤禛,十四弟呢?”

“这个说来也巧,十三弟名为胤祥,皇阿姨与十四弟取名时,为取祯祥的吉利之意,故,十四弟的名字,便是胤祯了!”

闻言至此,颜如只感五体透凉到底,全身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寒战。原,面前这位对自己用情至深体贴入微的丈夫,竟是并非当年那个救下自己并互许承诺的胤祯。

这一夜的颜如彻夜未眠,一直在偷偷的垂着眼泪,因着怕惊着四爷胤禛,便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也不敢吭出来。直到天亮,额头被吻了一下,听到房门开启,复关了起来,她才敢睁开已然肿成桃核的眼睛,在丫鬟来伺候之前,简单的梳妆,随便找了个借口便上了街去。

脑子实在是太乱了,她现在一时一刻都无法再待在雍王府里,故,这次出来,她刻意换了便装。卸去了沉重的旗头,脱去了行走缀步的花盆底鞋,摘掉那些名贵的坠子、耳环、步摇和挂珠串,她今日就想这般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做回普通自己,而并非四爷雍亲王胤禛的嫡福晋。

左晃晃右晃晃就晃到了城郊外,看着青山绿水颜如的心情稍稍平缓了些许。一路继续往郊外走,远远的望着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树,参天而立,树冠直入云端,仿佛要将天捅个窟窿一般。

走到树下抬起头来仰望着密不透阳的树冠,才消些红肿的眼睑便又淌出了泪来。

那一年,她还是一只避世修行的小妖,随便踩个小旋风便能升到树冠上去,如今,她早不知何时化了凡人胎,莫要说升上去,便是爬,以此时之力,恐也是比登天还难了。

“嗖嗖嗖”的声音自树的另一头传了过来,登时吸引了颜如的注意,收回了思绪,她便绕了过去。

“胤,啊,十四弟?”

树后的“嗖嗖”声,原是十四爷胤祯手中挥舞着长剑,挽着一个又一个的剑花。

收住了剑锋,十四爷胤祯带着满脸的阳光走了过来。

“四嫂,你不在雍王府里享福,怎的如此有兴致独个儿出来游山玩水了啊?”

面对昔日里情深意切此时却相视不相识的情人,颜如真是有种想哭的冲动,忍了忍好不容易压住了哭腔。

“十四弟,还真是勤快,你今日未去早朝么?”

倚着树干坐下,她的声音好小。

点了点头,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坐下,十四爷胤祯笑了笑,眼神极其复杂。

“四嫂跟我的一位旧识很像,且与她同名,只可惜,那年塞外一别,我们便再无缘相见了!”

“噌”的从地上弹了起来,颜如迅速转身捂住了嘴,眼泪疯涌得就似洪水一般,没有再能说出一句话,现在的她,就只想赶快跑,离开这里!

一路跑回了雍王府,她独自一个坐在了院中水井边上,发着呆,发着呆,直到哭干了眼泪,看清了井中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苦苦一笑,直直载了进去......

......

我轻轻抚琴的手停了下来,无论何曲总有终了之时的。且,面前方才还沉沉睡着的颜如,此时却猛的醒了过来,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

似是不相信眼前一切,她怔怔的望了望我,复看了看她一心要寻的琳儿。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难不成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魇么?”

微微笑着斟了杯酒与她,我把断琴交回给琳儿手中,淡淡的笑了。

“何为梦呢?那不过是你心中具象,左不过是你看到了将要发生之事罢了,其实,你内心早已了然的,只是无法相信而已,若是你愿醒来,那便是你一生的结局,然,最终你还是选择了醒来,也不愿面对那样的事实,那,姑娘的梦,是时候不再做下去了!”

“我,我看到了未来么?”

颜如仍旧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眼角挂泪,表情痛苦。

“许是其中一个罢,以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世事本就无常,错乱了变化也是常有的,无论是谁都可能迷失,若你领悟了些,却还要执着,那我也不再阻拦了!”

沉默片刻之后,颜如一把抹掉了未干的泪水,灿然一笑。

“罢了罢了,得不到好过错负他人,女娲娘娘,我懂了!”

说罢,扬头饮尽杯中之酒,便化作一缕桔色的烟消散在我的店中,只留下一定银子,许是当作了我的酒钱。

......

故事讲到这里,已是近了尾声,琳儿的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像是为当初错做了好事儿既高兴又有些羞涩。

“你说当初,我要执意化人而追爱,那历史会因我而改变么?”

喝了些酒之后,颜如笑了起来,明眸皓齿,美若般若!

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自己,但是,终归是没有得到答案的,历史的事儿,已然发生了,又何必去刻意执着呢?

“好啦,我只是工作路过来看看故人,时间不早,我也得赶紧走了!”放下了空空如也的酒杯,颜如此时人已经飘然于店门口,脸上带着温柔如阳灿烂的笑容,“娘娘,那一日你所弹的曲子,可是那《庄周梦》么?”

微微点了点头,我望着她,笑眼如钩!

终是庄周化蝶入梦去,还是蝴蝶入梦为庄周?这世间有太多太多的事,没有什么是必须非得得到结果的。有的时候,留些美好的回忆,就已经是足够的了,正如郑板桥曾经说过的那样“难得糊涂”!

或许,得不到的,才真真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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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梦》灵感取自《庄子·齐物论》中的《庄周梦蝶》!

原文如下: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第一百零五章 燕娥(一)

人人都秋高气爽,但是,天津这却有个“秋傻子”的一说儿。这不,农历早就已经过了七月半,天儿却仍旧热得就像烤箱成精,一个劲儿的下着狠毒的日头雨,那柏油路面儿细细看去,就像飘飘晃晃着一层不真实,真担心一个汽车碾过去,那地面就会跟被抹刀抹过的奶油一样凹下去似的。

端着酒杯吹着冷气,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毒日头,每每适逢夏日,我就会感激现代科技的发达,这空调真是好东西。虽然说越来越多的空调室外机造成了全球变暖的问题,但是,至少让我这种一见毒太阳就感觉要昏掉的人来说,绝对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伟大的发明。

“哎呀我的妈呀!”琳儿从柜台上爬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丝倦意,“这桑拿天儿过去了,烧烤天儿又卷土重来,我也是醉了!”

随意把握在手中的坚果壳丢了过去,我连眼眉都没有抬一下,因为,目光全停在正在缓缓的开启的我的启的大门。

“叮铃”门上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一个大肚如箩的女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疲劳,还有些许即将做母亲的喜悦。

“您好,请问需要点儿什么吗?”

琳儿现在是越来越像买卖人了,刚才还一副睡眼迷离的呆萌样儿,这会儿却两眼冒着光的窜到了客人的面前。

女人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伸出双手护住了自己腹中的孩子,跟着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满脸堆笑的琳儿,露出了一丝丝温柔的笑意,伸出手来指了指正坐在榻上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我。

这张脸好熟悉,似曾相识的味道极浓,于是,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和那一把坚果壳,双腿垂下了榻,踩上了鞋子之后,慢慢的走到了她的近前。

“这位夫人,可是认识我么?”

一见我来了,她的笑容更温柔漂亮了起来。

“小姐还真是贵人多望事,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个差点儿卧轨自杀的农村女人么?”

她的话把我的记忆带回了一年前,随便拼凑了一下,那个场景就出现在脑海中——

当时的我正提着才买回来的琴弦,准备坐火车回家。因为没有买到高铁的票,所以,只能坐普通快车,其实也挺好的,除了速度慢一些以外,就有一种包了车皮的感觉,正好落得轻松。比起经常被所谓的“有钱人”跑来不停搭讪的高铁,我倒是乐不得偶尔坐坐这种车。

那天的月台上人非常少,随便找了角落里只站一个农村打扮的皮肤黝黑的女人附近,我就站了过去。

才过去离她并不近的距离,我就被一股浓浓的哀怨之气笼罩住了。顺着那股奇妙发黑又有些微酸的气息看过去,果然,正是身边这个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一般来说,身上随便缠绕着一丝这种气息都会叫人心情变差,更何况是如此浓烈,所以,我就多加留心起她来。

才定住精神观察她一小会儿,火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似乎是这声音让她非常绝望,结果,她就一步一步的迅速向铁轨走了过去。给我的感觉,就是她在等那火车过来,然后就是纵身一跃。

果不出我所料,火车到了近前,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跟着抿掉了那一点点的泪光,直接跨了出去。

眼见四下也没什么人,我迅速闪身到了她身后,跟着一把扯住了她的衣服,并把她拖回了安全地带。

“你,你......”

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解救吓坏了,她一个脚下不稳就坐倒在地上,用一双极度惊恐的眼睛看着我。

心里不禁暗叹:眼神如此清澈,刚才是下了多大的必死之心呢?否则怎么就没发现周围还有别人?

弯腰伸手把她扶起来,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淡淡的笑着。

“你死不死与我无关,但请不要给别添麻烦,如果你不死,会有一段很美的人生在等着你,如果你没死,有机会的话,可以到天津我的店里来,我送一件小礼物!”

把一张名片儿塞进了她的手里,我掐了一个能安抚人心的清心诀送进了她的体内。刚刚好火车来了,再次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容之后,我便头也没回的跨进了车箱!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原来,竟然是当时的无心插柳,成就了今天的绿荫成行!

“果然如小姐所说的,我现在真的很幸福!”

抚摸着肚子坐到了我对面,她自手中的包里掏出了一个漂亮的坠子来,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

“我记得,那时候说的是要送个小礼物给你的,怎么你还送东西来给我了?”

伸手把坠子拿起来在蝴蝶骨处比划了几下,眼光真好,这么漂亮的东西,又是个奢侈品的牌子,铁定是价格不菲的!

回手把坠子递给了候在一边儿的琳儿,在交接手的瞬间,我把她拉低了到了跟前。

“你去,把那个‘子母心’拿来!”

点了点头,她飞快的跳跳着跑进了后堂里。

“子母心”是我用一对翡翠雕成的连在一起的琴形装饰物,虽然说琴弦也是玉质的,但是,若是用心轻抚也是可以弹出美妙音乐的!

倒并不是因为人家送了礼物需要还礼,也不是因为之前承诺了要送东西给她,我才会送这件宝贝给她的。

而是看到她眉心隐隐有些发黑,这物件儿是我亲手制作的,现在城市里的精怪都是不多的,有修行的歪门邪道也少之又少,只要她不离身儿的佩戴着,孩子一降生,想必就一切安然了。

“小姐,给你这个!”

琳儿出来了,手中抱着一个黑檀木的匣子,古朴又精致,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味道,放在桌上,映着投进来的阳光,闪着幽幽暗暗的紫红色光芒。

把匣子推到了她面前,我发现琳儿手中还托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满满的全是鲜红色的液体。看来这丫头还是那么善良,那是一满杯的玫瑰露。

“看我家宝贝儿是有多贴心啊!”把玫瑰露接过来放在女人面前,我无奈的笑了笑,“夫人,请用了这杯玫瑰露,收下那‘子母心’,并且时时戴在身上,就算是洗澡睡觉也不要取下来,只要那样你们一定会母子平安!”

连怀疑也没一点,她直接打开了匣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跟着把长发一绾束起一个髻,直接簪了上去。

“我已经出来太久了,得回去了,你说的话,我一定好好记着!”

点了点头,我站起身来,跟着她走了出去,发现外面停着一辆挺豪华的汽车,一个身着清凉悠闲装,头发利落,面容干净的男子,正面带温暖的迎上来,小心的托着了她的腰,对我点了点头,之后,就离开了。

回到店里的时候,我竟然看到张临凡正坐在榻上,听着琳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个劲儿的点着头。

等我坐下之后,琳儿老实的住了嘴,乖乖的把之前装满玫瑰露现在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拿走了。

“今天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拿起酒杯对张临凡扬了扬,我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

“刚才那个女人,似乎气色不太好!”

张临凡回应似的回敬了我一下,他没有看我,而是低垂着眼睛,那个样子很像是在思考。

想要说些什么回答他的时候,一个不经意就瞥见了他腰间的“捆仙索”,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曾经的一段往事。

可能是因为才见了个气色不好的孕妇,又看见这个,再想到这个东西的炼制过程,心里不免有些伤感又有些厌恶。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一年,大抵也是这么个气候,干燥炽热的天气,多在太阳下站一会儿,人就能冒出一股子肉香来......

......

这高高悬在头顶的骄阳,烤得人背后都要冒出冷汗了。

这个气候里,人们大抵上都是感觉身困体乏的,连那些平日里都热闹非凡的闹市区,都是人丁稀少的,更何况这条巷子,便更是无人问津了。

故,连那些天天扯着嗓子高声吆喝着叫卖的小贩儿们,蔫头耷拉脑袋的倚在棚边树下,摇扇子的摇扇子,没扇子的就在那儿摇手巾板儿。

倚在柜台上,一边翻着账簿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心思却完全没在这里,只恨不能找个冰窖来,委身进去直到太阳下山。

明明应该是生意萧落的今日,却只有我这间破店门庭若市,那些花楼里的姑娘许也是今儿个太热客人太少,纷纷的结伴跑到我这里来,挑琴的挑琴,换弦的弦,纵是没有任何事儿做,还要讨几杯酒来吃。

这一上午的光景,搞得我这小店儿里全是浓厚的脂粉香气,连开着窗都散不尽。

好不容易把客人们都送走了,琳儿直接身子一软趴在了地上,一边呼扇着鼻翼,一边把整个儿身子都贴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儿上,想要借着那一丝丝的阴凉,驱散身体里的燥热。

“公主啊,这天儿受不了了,咱不如去南方找个地界儿避避暑吧!”

我倒也是正有此意,又见她已然不能动弹,便起身想去先关上店门,免得再有客人进来。

阳光真是刺目极了,才到门口就被晃得眼前发白。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门未关上,目光却停留在对街上,一个手持油纸伞,一步一缓的托着便便大腹的妇人身上。

第一百零六章 燕娥(二)

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之后,我倚在了门框上,定定的看着那妇人。只见她本应好盘的发际有些凌乱,因着大腹负重再加这天气干热,略粗的脸庞挂着汗水显得颇为狼狈,却难掩眉宇间的清丽秀气。

许是见我发呆太久,琳儿凑了上来也往对街上瞅了起来。

“呃,那不是齐秀才家的媳妇儿么?”把脸贴了一下门框,她本有些困倦的脸登时惊了起来,看来被烫得不轻,小脸蛋儿红了一小片儿,“这该死的穷酸,怎的媳妇儿都要临盆了,还让她四处走动呢?莫不是要收些个太阳备着过冬么?”

“呦,你倒认得?”

她这话便是引了我更盛的好奇,便仔细的打量起那个妇人,却见她印堂隐隐泛着黑中带着猩红的煞气,不禁蹙起了眉头。

“算不得认识的,她种得一手好花草,听说她家有上好的七色草,我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跟着悄悄的慢慢的就要转身离开,一双乌溜的眼睛在眼眶中来回滚了滚。

回手抽住了她的衣领,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奈了起来。

“你这个死丫头,我听说七色草是齐家最有名儿的花,皆因这花儿是从灵山脚下采来的,你这一去估摸着那点儿灵气也就没了,那买回去便开不出花儿,若是遇到那些事儿妈儿似的客人,岂不是要给这齐夫人找事儿么!”

知道自己偷采了那灵气惹了祸出来,琳儿乖乖的低下了头去,极小声音的咕哝着。

“我,我也没想这么多啊,就觉得那灵气与了凡人也没什么用嘛,倒不如采了自己用,谁,谁能知道,还会影响它开花啊!”

用力的捏了她的小脖子一下,这回我可是没有手软的,直掐到她嘴角咧了起来,我才叹着气放开了手,走回柜台取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她。

“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儿,你去把那些采了灵气的七色草都拿买回来,选择在这凡尘生活,就要做好一个‘人’的本分,你贪了一时灵气,坏了他人生意,这是不可以的!”

琳儿应了下来,接过银票脸上的愧疚很明显,又似对我方才的话有些半懵半懂。

“公主,我明白了,你别生气,我下午就去买!”

点了点头,继续盯着对街上的齐夫人,她眉宇间的那丝煞气,让我着实有些担忧的。

“我没生你气,那些花花草草的买回来便是,只怕这齐家夫人,时日不多了!”

“啊?!”琳儿本是要转身回地上重新趴好的,却被这话吓了一跳,双手迅速握住了我的胳膊,“公主,你说这燕娥要出事儿么?”

燕娥,这齐夫人的名字还真是好听的很!

“你这丫头只顾着玩,难不成就没发现,她那印堂泛着的煞气这么明显,竟是丝毫看不出的么,怕是不多日便有性命之忧了!”

“啥?”

琳儿的樱桃小唇从未像今次这般张得如此之大,若是手边儿有个馒头想必能直接塞进去的。

她的惊讶我可能理解的,虽说齐家不算什么有钱大家却也是不愁吃穿,平日里这齐夫人开了个小小的花店,贩售的一些城中鲜有的奇花异草,除了这些一向便深居简出,日子也算过得安稳,怎的就会有性命之忧了呢?

“咝!”

对街的燕娥正捂着如箩大腹缓缓的坐到地上,许是腹中胎儿悸动,很是疼痛,撑将不住的油纸伞扔在了地上,双手捧住了肚子。

琳儿平日里虽是乖戾难驯,却心地善良热情如火,我连一句吩咐都没说,她人已经窜出了店外,甚至顾不得那满怀恶意的毒日头,几步到了燕娥近前,伸手扶住她,并轻松的拽了起来。

“齐夫人,可有怎样么?”

捂住肚子强撑了好半天,燕娥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腰,才要道一句谢谢,就双眼一闭跟着向后倒了过去。

连忙闪到了她的身后和琳儿一起撑住了她有些笨重的身体,才没让她重重跌到地上。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的手虽紧紧的顾着肚子,掌心儿里还捏着什么东西,纵是人都晕将过去了,手也没有放开。

随手掐了个水咒出来,天空便飘来一片小云彩,遮住了一片阳光,头顶儿上立马儿清爽了不少。于是,我赶紧跟琳儿一起把燕娥往店里挽了回去。

“哼,念在你们这两个妖怪一片好心,要不小爷当下就收了你们!”

才一推开店门,我和琳儿都没迈进脚去,就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一身素白色的长衣修身袍,头束青岚冠,腰扎青岚带,带佩流光剑,眉宇之间英气十足,全身上下灵力流淌,这是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气质了。

把昏迷至深的燕娥放在榻上盖好了薄被,我转身关上店门,脸上带着些许调笑之意,与琳儿耳语了几句,她便跑进了后堂,拿了百花酿和两只杯子又跑了出来,跟着迅速摆在了平时待客的桌儿上。

“这梵阳仙山上的流光剑何时如此是非不分的要指向好人了,莫不是梵阳派的人现在都是些个昏庸的弟子么?”

“少来拿话唬我,本小爷儿不吃你这套!”

他话是说得凶了,但是一双清澈的眼睛盯住面前被我斟满酒的杯子。

“哎呦,看来这束阳仙人的门徒是越发的不济了呢!”

我端着酒杯一边小小的啜着,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说真的,这梵阳门派的人还真都是一个个儿有些仙气儿的。

“你和家师认识?”

他虽语带疑惑,却也知我所言非虚。

“自是认识的,还是老相识呢!他当年拿了我的琴,至今也未来结清账款,这位小公子不如替他还了罢!”

我浅浅一笑,望着他年少干净的脸庞,并轻轻往前推了推那酒杯。

“我,我,那,那是师父他他老人,我没钱!”登时露出了惊惧的表情,他说着没钱,手却捂住了腰间一个漂亮的绣金荷包,望着琳儿正在用凝香露一点一点的喂给昏迷的燕娥喝,脸上的敌意渐渐消了,“我乃束阳真人座下第三十七代弟子念阳,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识,还未请教老板如何称呼?”

看着他抱拳拱手的滑稽样儿,又想到他名字里的“念”字,我便心知肚明那束阳掌门对曾经的人儿还有惦念之意,心头有些暖了起来。

“见谅我可不敢当,大家都称我做昼老板,这位小公子气度不凡,免得俗气,若不嫌弃,可叫我一声惟昼姐姐,我也直呼你名念阳,如何?”

听我这么一说,他的脸上立马儿就丢了之前的故作成熟,转而换上了一张天真无邪,朝气蓬勃的笑脸来。

“昼姐姐,刚才小弟一时鲁莽,真不要生我气才好!”

琳儿此时正好在往墙上挂一柄琴,听到他这样儿一说话,手中一滑,琴就拍在了脑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哎呦,公主,你这可装嫩了罢,和个毛头小子称姐道弟,哈哈哈哈......”

“我哪里小了!”

念阳跳了起来,跟着几步窜到了她面前,双手往腰上一叉,活脱脱儿一个小孩子的样子。

琳儿是个头儿比他矮的,但是年龄确实比他大很多,便理直气壮的也双手儿叉了腰。

“就是你小,你小你小!”

一边说着话,她一根细白纤长的手指用力的点在了对方头上,那副盛气凌人还真是不加一丝掩饰。

“莫闹了,束阳掌门轻易不会教门徒下山,念阳此番前来可是这城中有何异动么,若是如此,想必我们还能帮上些忙的!”

骨碌了半天眼睛,念阳坐在了我对面,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哧溜”一声喝了个精光,舔了舔嘴唇,有些贪婪的盯着我看。

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我又倒了一杯给他。真没办法,这个孩子与当年的宿阳是有几分相似的,特别是那双充满了阳光的眼睛。

“不瞒着姐姐,念阳真是奉师父的命下山来的,他老人家说这里有不祥之光,且有龙气盘踞,却又不见龙,疑是有人想要行不轨之事,着我下山来彻查一番!”

“这皇城脚下,真会有此等事,更何况我在城中,若真有其事,也是断断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才说完这句话之后,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异样,酒杯放下之后,我便回过头去看了看仍在床上昏睡的燕娥,那股子奇异的煞气似乎更浓了一些。

“姐姐,你难道不知道么,若是有人修妖事,你大地之母的清丽之气,是察觉不到的!”

这小子倒是精明的很,并未听我介绍,却已明了我的身份了。他这话倒是也没错,大地之母的气息过于干净纯粹,有妖可断,若是有人偷偷行妖异之事,许是真不易察觉的。

琳儿听到这些坐不住了,一双漂亮的可爱的细长眉毛拧在了一起,几颗洁白的小牙齿紧紧咬住了樱红的下唇,登时咬出了一圈白色的痕印。

“公主,不如今天晚上,我化了真身探一探地脉如何?”

我们三人才说到此处,床上人儿竟“嗯”了一声坐了起来,脸上带着些疲倦,头上发丝比方才更加凌乱了。

第一百零七章 燕娥(三)

原是那齐夫人醒了过来,望着房间里的我们,脸上露出了丝丝疑惑,动作艰难的胡乱胡撸着凌乱的头发。

琳儿见她醒了,赶紧凑了过去,手中拿着一杯温热的玫瑰露,递了上去。

“这里是?”

齐夫人接过了那杯玫瑰露,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环顾着四周,脸上露出了丝丝狐疑。

“夫人不记得我了么?”琳儿坐到了她身边,拿着浸湿的丝帕替她温柔的擦拭着额角的汗水,“前些日子我去你店子中看过七色草啊!”

凝神看了她有一会儿,齐夫人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脸上复露出了低落的表情。

放下了酒杯,撇下了念阳,我款款移步到了她跟前,欠了欠身算是施了个礼。

“齐夫人,前些日子我家这丫头不太懂事儿,一会儿让她送您回去!”

“姑娘所言何事啊,但,能不能请现在就送我回去,我家相公还等着我呢!”

无奈于她的表情虽是温暖,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我只好点了点头,对琳儿侃了个眼色。

这丫头很快会了意,跟着扶起了她,就离开了我的“琴乐声嚣”。

“姐姐,这齐夫人身上怎么有股子煞气啊?”

念阳的年纪虽小,却本事不小,也难怪束阳掌门能放心的把他放下山来处理或将发生的妖异之事。

“我也正在担心此事,又没个眉目,且先走一步算一步罢,我店中有些客户,你也别花那些冤枉银子去住什么客栈了,就住在我这儿罢!”

看这孩子那么在意腰间的那些个银子,就知道其下山的时候束阳掌门也没给他多少钱,这城里开销不小,若是都用来住店,怕之后便要喝西北风儿了。

脸上一红,他低下了头去,微微点了点可爱的小脑袋,偷偷的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占了些小便宜的笑容。

东一句西一句,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我们这一大一小的还真是话一投机聊不完的,竟不知不觉近了黄昏。天渐渐黑了,放下酒杯掌了一盏灯,再次推开了店门走出去,夜风是有些冷的,连灯都吹得有些摇曳,左顾右盼了半天,才见着琳儿拧着一对俏眉缓慢的往回走,手中提着那一大堆的七色草。

我俩作伴已是多载,她的这般模样儿,也已是七七八八的了然于心了。

“怎的了,看你这模样儿,莫不是看见些个不爽快的事儿了?”

跟着我走进店中,把手中东西往桌上一放,坐在榻上,琳儿气鼓鼓的。她生性纯粹爽利,实属那种肚子里存不住二两香油的主儿,见我用这种垂询的目光,便噼呖叭啦的如竹筒倒豆子般,把让她不愉快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今日燕娥之所以在如此毒阳烈日下还要出街,竟是因着要去寻他家那个相公齐一登回家吃饭。

一提她的相公,其实在这城中也算是有些头脸儿的主儿。三年前应试他虽未进前三甲,却也在十名之列,文才韬略也算上成,只因家境无靠,仕途之路甚是坎坷,却正赶上燕家独女招亲,仗着自己的外貌和成绩,他便中了第,做起了燕家的倒插门儿。一婚三年,岳父身体暴疾,一朝不治云游西天去了,于是乎,一份花店的产业就落在了女儿身上,但是燕娥心地善良,便把多年的“燕草园”改换了招牌,变成了“齐草园”。

燕娥虽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倒是个秀外慧中,兰心蕙质的人儿,终日里无怨无悔的贤惠持家,恪守妇道,照顾着相公还要打理着生意,且一心盼着有朝一日相公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这齐一登对这花花草草的起初并不兴趣,却又奈何人是需要穿衣吃饭需要生活的,便也开始经心的研习着各种资料,并日日随着妻子学习着。他本就是个聪明的人,这般用心成绩便突飞猛进,很快就可以独挡一面,并把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更上一层楼,往来客主儿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些小老百姓,而尽是些有头有脸的商家富户,甚至是皇家王孙都会着人来他家挑些好花好草,有些已然进了皇宫,供在御花园里了。

期间中,来了一位翰林院中的姓庞的大学士!他是当今皇上的老师,位高权重,与这齐一登因着花草生意往来攀上了交情,竟还成了个忘年之交。于是乎,这齐一登似乎看到了什么光芒,那份老早就死了心的仕途之心,又生出了死灰复燃来。

这些若暂且不表的话,就说一说这个庞大学士,膝下有一子一女,然,那儿子的命实在不好,早早夭了去,这下子他就只有一个女儿,宠如公主爱如明珠。

庞大小姐,小字暖,因着父亲是翰林院中的大学士,便算小受了熏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博览群书能吟诗作对儿,长得更是美丽大方,漂亮通透的!

如此女子自是不乏上门提亲之人的,可这庞大小姐就是眼高于顶,可是教那些登徒浪子们碰了好多鼻子的灰。

然,任谁也阻不了岁月更迭,女子总是敌不过岁月的,庞家大小姐也是凡人,自是逃不过时光荏苒,这一番挑挑拣拣下来,芳华逝去,眼瞅着就年过三十大关却还待字闺中。

常常出入学士府的齐一登一来二去的便和这庞家大小姐熟络了起来。虽说庞大小姐比燕娥还长了几岁,却因着家境优渥,驻颜有术,外加满腹学问,无论是外貌上,还是内涵上,似都胜上一大截。

齐一登本也不是什么省油儿的主儿,除了想借着庞大学士准备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去,外加这庞家大小姐才貌兼有,便日日里以倾慕为由,刻意接近,嘘寒问暖好不温柔,纵是块冰也能哄到化水了,何况那未经人事,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一头便栽进了温柔乡中。

本来他是想直接休了家中糟糠之妻的,却无奈她腹中有子。却也抵不过美色,早早要了人家庞家大小姐的身子,直恨不立马儿娶回家中。

庞大学士因着宠着自己女儿,又十分喜欢齐一登的聪明活络,纵是这事儿并不光彩,也不加以阻拦,只是话里话外提点着他,希望这事儿早晚解决。

然,这纸里终是包不住火的,时间长了,坊间风传总是有的,那种小风儿时不时的就会刮进燕娥的耳朵里。

初时,她是不信的,奈不住相公的种种迹象都在证明着和挑战着她心中的那个结坎儿。孕妇情绪本就不好,再加上这种事儿的打击,她的身体越发不好,也常常会与相公哭闹,这样一比下来,庞家大小姐更是在齐一登心里更胜出一筹。只盼着孩子早早落生,再寻个理由光明正大休妻,于是乎,连东西都没有收拾,便搬去了学士府里,过起了风花雪月,完全不理之前的家事了。

琳儿扶着燕娥往回家走的时候,路过了学士府后门,门敞四开,随意一瞥竟见齐一登和那庞大小姐正坐在秋千上粘戏调笑,好不快乐。

一时羞愤难当,燕娥冲了进去,与庞大小姐撕扯了起来,巴掌如雨般落到了那花容失色的俏脸上。

齐一登哪里肯见新欢吃亏,更不愿前途受阻,也顾不得燕娥腹中孩儿了,上去便偏帮着新欢撕扯起发妻,又怕声大引了外人,便捂住她的嘴往门外拖去!

琳儿岂能坐视这种混帐之事发生在眼前,一步上前一脚就踢在了齐一登的后背处。她可不是凡人,这一脚绝对够那厮疼入心中的,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怕是肋骨伤了几根,整个人往地上一歪,开始哼叽了起来。

庞大小姐见情郎受伤,立刻火冒三丈,直嚷嚷着要喊了家丁,把琳儿绑去衙门。

琳儿才不会吃她这一套,几步上前一把捏住了她还带着巴掌印儿的脸颊,眼睛一眯,狠了上来。

“绑也是先绑了你们,私通之罪,若是定了,怕你要浸了猪笼的罢!”

齐一登闻听此言,心头开始盘算了起来,若是此时坏了名声,那前面的一切都是枉费,眼看到手的成功,怎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呢?便强撑着身子,劝住了庞家大小姐。

望着二人回房去的背影,琳儿真想过去一刀一个扎死他们算了。

然,燕娥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求了琳儿送自己回去。

把人送了回去安顿好之后,琳儿对这种情形也是很头疼的,却思前想后也是别人的家事,自己也不好过多参与,便告辞回了“琴乐声嚣”。

当时做得很理智,眼下说着却急皮气怪脸的,若是那对不良男妇此时正在眼前,怕不被她一口生吞了都难。

重重的叹了口气的同时,也听到了琳儿和念阳同样叹了口气。

“对了,公主,方才那些七色草实在太多,我钱留下了,但东西没全拿回来!”

琳儿数了数桌上的七色草,脸带愁思的说着。

“不打紧的,过些日子再去取了便是,你也好借机去看看,免得放心不下!”

喝了一杯酒之后,我的心中像沉了个石头:那燕娥的周身上下的煞气越发重了,连琳儿回来身上都沾染到了,怕是这性命之忧迫在眉睫,如何才能帮她化解去呢?

第一百零八章 燕娥(四)

许是看我眉心深锁,念阳伸过一只手来扯了扯我的袖子,脸上的表情带着隐隐的担忧。

“姐姐莫不是在担心,她身上的煞气,跟师父叫我下山之事有关么?”

其实我也只是有些猜测,到底有关无关也是无法断言的,只好微微摇了摇头,淡淡的回应在了一句。

“我只知凡事有果皆因起,若是前世种下的因,此世肯会结下果来,这因果之事,也不是我等力所能改的!”说到这里,我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满脸忧心的琳儿,“琳儿,你性子过于鲁莽了,纵是你再看不过去的,也不要随意出手扰了世间规矩,凡事儿都有其根,随意打破反倒会招来更糟糕的结果!”

琳儿听了我的话,估计先是要反驳的,却还是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跟着淀了淀心思,坚定的盯住了我的眼睛。

“公主,你既看得出灾劫祸事,又身为大地之母,缘何不出手相助,反倒跟我说起那些劳什子的因果,我不懂,真的!”

她是这般不懂的,我也不愿多作解释,却是一旁的念阳一副若有所思,跟着大彻大悟的样子,与我相视而笑,不多说一句,却只是举了举面前的酒杯,敬了我一敬。

念阳与我店中一住便是数日,白日里跑到城中城外去搜集气来探查环境,又打算打听城中可有何异状,幸而这些日子平静无波,似不像将发生大事的样子,然,不幸的是,他也没得半点收获,还总觉着这般过于平静下,隐藏着什么暗河。

这几日里店也不常常开着,主要是担心琳儿。自听我说燕娥怕是不日便有性命之忧,她便总是往齐家的花店里跑,以防不妥我和念阳便总是跟着的。

要说这燕娥也委实可怜了一点,身怀六甲临盆在即的,还要拖着笨重的身子打理家中店里的事务,而她那薄情的相公齐一登,从上次打过照面起了冲动之后,更是连日不归,直接住进了那学士府,偶尔回来料理店中生意,也不与她多说些话,还常常争吵,闹到最后竟是连一趟也不回来了,把一切都扔给了大腹便便的糟糠。

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这燕娥又是委屈却乖顺,心里还盼着那混帐东西能回心转意,便日日里独守望空房,泪眼相对烛火。

她总是说,日子再苦也不怕的,毕竟还有这腹中孩儿为伴,苦也能化了甜。

念阳和琳儿都年少心浅,三不五时的总在我耳边抱怨她竟如何如何的傻,为了那种混帐东西如何如何的不值得。

今天外面阴沉得很,这个时辰感觉就像入夜已深似的。这一大天的那两个小鬼都没有见着人,也不知道是跑哪儿调查还是去哪儿玩了。

坐在榻上才拿出清泉饮来,倒上一杯都未来及送到嘴边儿,门突然被拍得山响了起来。

掐指一算大感不妙,我连忙飞奔起身窜到门口,才打开门,就见念阳脸色煞白,背上正伏着脸色青中泛着红丝的琳儿。

将他二人让进店中,并让念阳把琳儿放在榻上,我都顾不得男女之礼便剥开了她的衣裳。

一见她心脉上方那泛着黑气的紫黑掌印,我心中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扶她坐好之后,连团手中真气,济出大地之气混于灵力当中,跟着用力一掌拍在了那个掌印之上。

“公,公主,小心,小心......”

知她是让我小心掌中有毒,若不是老早便知,我也不会轻易运用大地之气,专心为她疗伤,并浅浅的微笑着。

“不打紧,我济着大地之气,任何毒也是侵不得的!”

眼含泪珠的望着我的眼睛,她在掌毒清尽之后,倒进了我的怀里。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将衣服与她穿好,并让她寄在了榻上,取头上银钗刺破中指,将血滴进了方才未喝的酒中,只见向上泛着的寒气里又缠绕了几丝粉蓝带金的光末。

“来,把它喝了!”

看着杯上灵力,琳儿的眼泪又一颗一颗的滚了出来。

“公主,让你为我徒费灵力了!”

“若你想就这么废了,便继续煽情耽搁下去罢!”

许是我的表情过于严肃了,她连忙吃力的接过了酒杯,一口饮尽杯中之物。

念阳知可以转身了,便凑到榻上坐下,自个儿取了个杯子,倒了一杯清泉饮,慢慢喝着,脸上也才渐渐随着冷冽的酒液,恢复了一点红晕之气。

进后堂去洗了个手,随便又捎了几壶清泉饮出来,我坐回了榻上,自斟自酌起来,时不时的用眼神瞥他们一下。

“你这丫头,早就说过你不要一时义气用事,你非是不听,如今吃了苦头也实属活该的!”

琳儿低头不语,手中把玩着酒杯,不知为何,此话不算重却引来她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出来,并不停的砸进酒杯里。

许是见她伤心委屈,念阳于心有些不忍,便赶紧伸手捏住了我的手腕,脸上带愧疚。

“姐姐莫要骂她了,也怪我没拦着,但,那般情况,就是伄爷也要发火的,更何况是我们了!”

听他这话头儿,指定是些严重的事儿,要不然,他也不会说这种话,故,我没有打断,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且听我说,这山下确实有修妖之人!”

他英挺的剑眉皱到了一起,乌黑的眸仁里似翻起了灰色的狂潮,一股怒气莫名在他身边涌动了起来——

原是今日琳儿陪着念阳继续在城中打探消息收集气,在坊间听闻近郊连日来总有小儿无故失踪,便去了几家一探究竟。

走访了下来,不难得知,失踪的全都是不足月的小婴儿,无论男女,故,老百姓们口口相传说出了食小儿的妖怪出来,搞得人心惶惶。

往回城走的时候,正是夕阳下山,琳儿就拖着念阳去探望燕娥,才到了门口,就见那齐一登气乎乎的跨着个包裹往外走。

燕娥自门口追了出来,痛哭着拖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他留在家中,却全然收不到效果。齐一登就似王八吃了铁砣子一般,一用力便甩下了脚边人,跟着扬长而去。

眼见燕娥趴在地上无助痛哭起身不得,琳儿和念阳如何能坐视不理,便双双上前搀扶。

念阳邮燕娥摔倒伤了身体,赶紧连拖带抱的将她架回了府中,翻出药箱止血消毒,并搭上脉反复切着,生怕方才重创伤及她腹中胎儿。

琳儿性子爆烈且最恨负心凉薄之人,此情此景如何能教她压得住火性,更是记不得之前的劝诫,只道上次怎的不一脚踢那个混球儿,跟着一个遁身咒掐了去,便追去了那学士府。

差不多追到地儿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远远的望着齐一登与那老眉硌碴眼的庞大学士在门口打了个照面儿,便一个一个贼眉鼠眼的窜进了学士府里。

明明是进自个儿家,为何那老头子也要此等鬼祟,这倒教琳儿生起了疑来。她本以为那齐一登狠踢原配是为了与新欢厮守,眼时下看来不似眼见这般简单,便掐起一个遁形咒隐了身形,跳上院墙跟了进去。

虽说这学士府庭院深深又奇大无比,琳儿却从未想过竟会大到离谱,绕过了花团紧簇的前花院后花院,又穿过了弯弯绕绕的走廊回廊,最后是水榭香阁,终是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小院子,跟进去之后发现只有一间房。

对暗号似的敲了前短后长的几声门,里面无人应答,却吱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轻却脸带阴郁的男子探出了头来,把来人让进了屋内。

琳儿随着溜了进去,隐在阴暗处,压低着气息,生怕让旁人发现了。

房内共坐三人,除了庞大学士和齐一登外,就是那个阴郁的年轻男子,他们三人随便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纷纷落了坐。

“不知庞大学士可寻到我所要的缚枯藤了么?”

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一大群丫鬟家丁的,突然就掌了灯,奉了茶还端了点心出来。

琳儿吓了一跳,更是紧张到呼吸更微,提高了十二万分警惕。

“实不相瞒,这缚枯藤实在难找,你且再容我些时日可好么?”

庞大学士看了看身边正在擦汗的齐一登,脸上露出了难色。

“哼,这连日来一直是尔等渐近着寻了那月份儿不同的缚枯藤来,那捆仙索才得以逐步血炼,若是寻不得这最后一个,那怕是要前前功尽弃了,若是这样,后果,想必你们也是清楚的!”

年轻男子轻轻的吹了吹盖碗下的茶水,一股清灵的水气窜了上来,让他的脸好一阵子的模糊。

“表哥,你莫要动怒啊,我,我只是......”

齐一登的话没有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被他称作“表哥”的人,便吓得面色铁青,不敢再发了一言。

“只是?”齐“表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许是挥得过快,琳儿只看一片青白,“找得着,我保你家老泰山可以平步青云做上皇帝,到时候,你也是一步登天,若是办砸了,坏我大事儿,这后果嘛......”

他说着话,竟如女人一般伸出一只手反复查看着,跟着突然就目光犀利,回手将茶杯向屋角烛台处掷了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燕娥(五)

琳儿本在角落里隐着身形思量着“缚枯藤”是什么东西,这突如其来的茶杯让她下意识的跳到一边,身上的咒也瞬间化了去。

凤目圆睁怒瞪着房中的三个男人,当目光落到掷杯于自己的人身上时,竟不由得全身一颤,从心头里升起一股子寒意来。

特别是当他自怀里掏出了一柄颜色乌黑的乾坤镜来时,琳儿自知大事不妙,怕是遇着了硬壳子,今日是没这么好脱身的。

“你乃何人?”

反正已然是现了身,索性她也不藏了,跳到他们面前,素手指向了齐一登口中的表哥。

那男子本是面色阴郁二目无神的,此时见了琳儿眼中却突然精光暴涨,反复打量着,嘴里还发出了“咂吧咂吧”的声音。

“竟是条白蛇妖!”

话音才落,他竟直直向琳儿抓了过来,动作之快如闪似电,一双枯槁苍白的手,如抓一般锋利无比。

自知对方是来者不善,琳儿立马儿将身向一边滚去,瞬间避开了!心知不是对手,哪里还容得下有拼不拼的,眼时下走为上计。

想到这里,她便转身便要离开,却不料才一转身,那人竟已是到了身前,跟着她就看到那一只苍白如爪的手抓向了自己的心口处。

“小妖精不自量力,擒了你抽筋剥骨泡酒下菜,也算是你的福份了!”

这话说得可真叫一个渗人,琳儿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跟着双眼一闭,想着这回算是完蛋了!

就在那手抓破衣襟之际,她忽感腰上一紧,一只手便缠了上来整个人被带起了半空,直直飞出了房间。

原是那念阳见她迟迟未归,心头着急寻了过来,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想必这世间便再无琳儿了。

但,那齐一登的表哥可是肯善罢干休的人物儿?几步飞跳出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脸上露着阴恻恻的奸险笑容。

“怎的这梵阳门也与这妖为伍的,那不如都留下罢!”

他的话音总是未落下便身子飞扑而来,这一回的速度较之方才更快,且更狠毒。

琳儿眼见念阳要吃亏了,便只身飞扑到了他身前,结果,胸口就生生的吃下了重重的一掌。

这一掌力道奇大,念阳托住琳儿身体还向后被击飞了数丈,虽未接上那一掌却也被掌力余力震得胸口生疼,直感喉咙猩甜,好险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一双人儿皆受重创,念阳此时只得选择落跑,便偷偷自怀中摸出了一张纯黑如墨镏着金色图形的符儿来,口中暗念一声“开”,眼着便凭空消失在原地......

“哎,你们两个不知深浅的,若不是你下山前束阳掌门与了你这梵阳仙符,怕是这一回是小命儿都要丢了!”

嘴里虽是嗔怪着,我却是有些心疼的,复倒了一杯酒之后,手指绕杯一圈注入了一股子粉蓝带金的灵力入琼浆之中,并把酒杯递到了他面前。

明镜我对这酒做了些什么,故,念阳也没有多说什么,赶紧接过了酒杯,感激的望了望我之后,一昂头便喝了个精光。

琳儿渐渐沉睡了过去,虽说已无大碍,却还是教人不放心的,于是乎,我便静静的守在她身边,有些东西怕是要等她醒过来才能知道具细的。

许是有些辛苦又动用了大地之气,身子感觉实在乏得很,竟是倚在了榻上沉沉的睡着了。

晃乎中感觉有人往身上盖东西,意识到自己睡着,便赶紧睁开了眼睛。原是琳儿身体恢复,怕夜深露重的,抱来了大氅想要与我披上。

“公主,屋里睡吧,我没事了!”

见惊醒了我,她一边继续给我掖着大氅,一边脸上红红的对我微微笑着。

拢着大氅坐直了身子,我伸手掩住嘴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摇了摇桌上的酒壶,发现早便空空如也,便望了琳儿一眼,扬了扬手。

立马会了意,几步跑进了后堂,跟着又快速跑了出来,琳儿的手中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几壶冒着寒气的清泉饮,还有一个白色瓷盘,盘中放着些蜂蜜酿花。

那是一种我闲时常常拿来佐酒的小菜,就是取了一些新鲜的可食的花,以蜂蜜洒拦就可以了。

倒了一杯酒啜了一口,方才有些昏痛的脑袋似乎好了一些,拿筷子夹起一片花瓣才要放进嘴里,我突然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

“念阳呢?”

经我这么一提醒,琳儿似乎也注意到了,连忙跑去客户查看。不大一会儿,便手中捏着一个信封,面如死灰的跑了出来。

“公主,他,他不在房间!”

揭开了大氅跳下地来,我连鞋都未顾及穿上,便一把抓下了她手中的信封,并直接从里面抽出了信壤,展了开来。

(姐姐:

我知自己并非那歹人对手,但,师父派我下山便是清理这些为祸世人的家伙,故,念阳要去除魔卫道,告辞,勿念!

念阳 字)

看到这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大半,以琳儿之前所受之伤,那歹人定不是好惹之类,念阳虽身赋梵阳门独门仙符,却也绝非他的对手,若是盲目前去拼斗,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琳儿,你跟我说,在那学士府深处的别院里,你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本想掐指算算这念阳当下如何的,却掐出此事与燕娥有关,眉头急急的蹙了起来,我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琳儿。

许是被我的样子惊着了,她先是用力的吞了一口口水下去之后,揉了揉自己的小巧玲珑的鼻子。

“我听那齐一登称呼表哥,就是打伤我的那个男的说,说,说要寻什么‘缚枯藤’,那东西,我听都未听过的!”

“什么?”

一听这话,我那剩下的半截未凉之血也凉了下来。旁的人可能未听过那“缚枯藤”为何物,然,我却心知肚明的很。

听上去这东西不过一味药材,然,却并非字面儿上那么简单的!

这“缚枯藤”并非寻常药材,也不是用来医什么寻常病症的,它是以寻生产却足月的孕妇,剖其腹取其胎而生割取下的脐带。

若要问这东西所为何用,首当其冲会被想到的,便是那惨绝人寰的血炼之术。而这血炼之术的用处颇多,但是联想起念阳来时与我说,束阳掌门说山下有龙气却不见龙身,想必有人要用这等残忍术法,炼制“捆仙索”!

齐一登,庞大学士,齐一登的表哥,天啊,若是这么推下来,那燕娥正是足月未生产,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全身的血凉还是热了,扔下手中的信,我连忙掐起了诀来。

“公主,你要这是去哪儿啊?”

“‘缚枯藤’乃足月未产孕妇生剖腹取子而得的脐带,若是将龙筋裹于其中剖婴儿腹置入,再重新投入母体加以血炼之术便可得‘捆仙索’,之前那个你说的男人,定是那邪鬼之道,怕是他现下要对燕娥不利了!”

一边解释着,我一边拉上了她,一个遁身咒便隐了去。

“这些个混蛋王八蛋,竟想这些阴损的法子来害人,莫不是要疯了么,那劳什子的‘捆仙索’于他们一介凡人又有何用呢?”琳儿自是不理解的,天真如她只觉得这天道不公,“公主,这世人如此为恶却不可轻易杀之,连天也不收,天雷更是不响一声,然,我等妖异纵是不做恶,都要经那天谴雷劫呢?”

“傻丫头,凡间自有凡间道,而妖异亦是如此,天道之大何以顾得如此周全,世事本无常,那儿来诸多公平可言,就算是今日事我要去看,也未必能加以阻止,只能尽力而已......”

说到最后,我的语气中显出些讥诮之意,天道自是定与那些遵守之人的,跳出这些道道,那便是无情了。

琳儿许是听明白我的言下之意,立马儿俏眉挑起。

“那,公主之意是,我们,我们许是不能出手的?”

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我幽幽问道。

“我若说是,以你这性子,可会听么?只做知进退,顺天道之事,不要扰乱三界之道便罢了!”

这话出了,琳儿自是不服的,我便偷偷的窥了下她的心思,却知她虽不带口,却心中暗道我心口不一,还尽说些教人听不明白的话。

赶到燕娥住所之时,念阳正安然的守在她身边。原是他并未冲动到直接杀去找那个歹人拼命,而是先行来到这里。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三人便以理由把燕娥移到了我的“琴乐声嚣”中暂且住下,虽不是什么万全之策,眼下却只有这一个办法。

“姐姐,吓坏你了,真是对不起!”

念阳和琳儿把燕娥安排在了我布过结界的房间里,出来到了前厅,看到我一副不怒自威独自饮酒的样子,他搅动着手指头,看了看琳儿,坐到了我对面,帮我把空杯斟满了。

“公主,他,他也是一番好意,你,你别怪他啊!”

毕竟之前帮过自己,琳儿赶紧也凑了上来,把一小盘儿蜂蜜酿花捧到了我面前。

这两个小鬼道歉是假,担心是真,吃了一片花瓣之后,我又喝了一口酒。

“若无闪失,燕娥也算临盆在即,只等她腹中孩儿落生,便不会再被祸害。虽说我已布结界,却不代表万无一失,你二人还需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确保她们母子平安才是!”

听闻此言,他们俩个一起把两个颗小脑袋拼命的点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燕娥(六)

连日来,念阳和琳儿都跟南天门外的天兵天将巨灵神转世一般,把我这“琴乐声嚣”看得连个苍蝇老鼠都放不进来,以至于这些天连一点儿进帐都没有,那生意萧条至极。

燕娥全然不知自己身在我何所为何事,而住在家中又有何危险,却日日里在琳儿的陪同下上街的时候,在坊间偶尔听了些闲言碎语。方知相公齐一登莫要说回家寻她,根本就是大明大放的住进了学士府,还对外宣称妻子离家,为慰心中伤痛,才搬离故居,还要守期一年,若妻子真心无意归家,方才另娶他人。

这些都教她伤心欲绝,恨其如此无情,伤己如此错负,时时以泪洗面,容颜身形便日渐消瘦了下去,那副憔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为之动容。

琳儿不忍见其如此,三不五时的常常去别院探她。见其日渐憔悴眼窝深陷唇薄如纸,更是不忍心多说少道,惟有心中存着一丝侥幸,狠不能那齐一登能念及一点点旧情及自己孩儿的骨肉情,可以回心转意,不忍下手。

这一夜里,似比往日更加酷热,蟋叫蝉鸣蛙啼声声四起好不热闹。

琳儿和念阳倒是睡得舒服,两个房间都传出窸窸窣窣不均的微鼾声。蹑手蹑脚提着灯走到了燕娥所在的房间,掐了个咒开在窗纸上,就看到她倚在床上却无心安睡,许是又悲从中来忆起前尘往事,苦涩如今落得这般田地罢!

忽感背后妖异四起,我便化去咒法,幽幽转过身来,就看到院中站着一个人,身着诡蓝的深色道袍,头戴一顶大帽,面色阴郁苍白中还透着一股子青色,目光犀利如钩,看人一眼便会叫人从后脊背升出寒意来。

如此有特点的外貌长相,可不就是那日伤了我琳儿,又心中暗藏深深歹意的那个齐一登的表哥么?

“呦,难怪今儿个如此阴冷,原是你这贼人进了我家院子!”

把手中灯往上一提并迅速前伸照了照他,我淡淡的笑了一下,从嘴角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语气中尽是些讥诮之意。

“在下齐青云,道号免冠道人,这位姑娘可是有个小朋友乃是梵阳门的么?”

他说着话,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柄流光剑掷于上,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恻奸笑来。

迅速掐动手指,卦上所示念阳此时正身陷险境而无力自拨,我的眼光陡然冷了起来,伸手把一缕散发捋于耳后,跟着食指微抬指向了他。

“速速放人,莫要教我动手!”

齐青云没有理会我的怒意,脚下踮步“腾”的一声窜上了院墙。那动作迅速轻盈,这人是有些道行的,尽管进不得燕娥的房间,却也可以轻易闯进我别院中。眼见他窜上墙后又迅速跳下了墙头,明显是要我去追,虽个中有诈,却还是要跟的,毕竟念阳如今在他的手上。

疾速掐着诀追着,我化出了许久未用的武器——天蛇杖!

才将杖提在手中,它便发出了“啸啸”的抖声,似要化成一条猩红金斑的大蛇飞冲面出。

之前听琳儿他们说过,这厮是齐一登的表哥啊!纵是修了旁门左道,也只是个奸恶的凡人,却如何能引得杖动呢?若是这般,我还真真儿是不能大意。想到这里,不禁将手中天蛇杖握得更紧了些。

约莫追出城郊几里地,齐青云突然急急转身,一双眸子里射出了猩红泛着黑气的光来,跟着自腰间散出隐隐暗紫色的光,顷刻将他笼在其中,竟一时瞧不人形。只觉浓浓的紫色烟雾中隐隐传来嘤嘤的泣声,仿若女子和婴儿混在一起的啼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分神之际,紫雾当中一尾长蛇游了出来,直取我的眉心而来。意识到他会有此下策,沉手一扬天蛇杖便挡在了胸前,一条紫中泛黑的长绳竟如蛇一般瞬间缠了上来。

才一缠上一股子冲鼻入脑的猩气便扑面而来,直熏得我阵阵作呕,眼睛感觉刺痛异常,隐隐胀胀就要溢出泪来了。

反手一拧将那绳缚在杖上更紧些,我仔细打量着,这竟是一条经了少说要有六次血炼即将成形的“捆仙索”。

难怪他们要找“缚枯藤”,而如此厉害的“捆仙索”又用了多少那物呢?这么算来,那是有多少条性命牺牲,又有多少未出世的孩子夭折于此?

许是心伤过度,竟生了些疏忽,被那齐青云发现了破绽,一个掌风抽了过来。

一时闪避不及眼见那掌气自头顶便庞了下来,眼见就要封住我的视线,心头暗叫不好,这回算是着了道了!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即,忽闻身后虎啸声声,一道银光带着寒气身我身侧劈去,剑柄缨络过处带起了一丝桔色的暖意!

这分明就是流光剑!

眼前瞬间分明了,我马上手腕一翻一道灵血咒就掐了出来,跟着紫雾就被团团光亮围住,渐渐变小,一个雷诀劈过去之后,一件紫蓝的深色道袍便飘忽落地。

“糟了!”见此情形,我又是一声惊呼,“坏了,替身儿之术,调虎离山!”

如今身在之处,离城中甚远,纵是我现在是插上翅膀也回天乏术了。

“姐姐,快上来!”

手腕吃力,竟是念阳满脸血污一把将我带上了一只雪虎之上,方才与我解围的人,便是他了。

此时也没有旁的时间,于是乎,他扬手催虎,那云虎扬起一双虎爪,发足而起,狂奔如电光火石。

当急急奔回了“琴乐声嚣”之时,竟有一股子血猩之气飘在了店门之上,我和念阳都知不妙,下了云虎便冲了进去,直奔了别院。

到步之后,我二人便都傻了眼,几步奔到了已然晕瘫在池塘边上,正奄奄一息的琳儿身边。

“琳儿,琳儿!”

未等我如何,念阳急赤白脸的扑了上去,也顾不得那诸多的礼数,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跟着自怀中掏出了一个描金烫线的白净瓷瓶儿,拨出艳如赤豆的塞子,倒出了一颗乌金泛光的药丸来,迅速塞进了她的口中。

那药丸我是见过的,如若无错那并非凡药,而是梵阳门的独门秘制——九转敛魂丹!

“你这丹与了她,若是你出危险要如何解救?”

这丹非同一般,见他直接把瓶扔到一边,便知下山来也只是携了一粒而已。看着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我有些心疼。

“姐姐自是不会让我有事的,琳儿这伤,你若医的话,便要耗损真元,有这丹便可保无事,也可保姐姐周全!”

这孩子虽年轻尚浅,却有大侠风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难怪束阳掌门如此栽培,假以时日此子定成大气。

琳儿在他怀中有了些许动静,眼睛微微打开,望着我们两个,竟瞬间哭出了声来,一双眸子里竟满溢着惊恐与哀伤。

“现在什么也别说,你需要休息!”

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了她的唇上,念阳的脸上虽是沾满了血污,眼神却温柔如水,就似要漾出波来。

月光下,我看到琳儿一张苍白的小脸上迅速浮起两团桃花似的红晕来,咬住下唇嘴角向下撇着八字,委屈的点了点头。

复温柔的笑了笑,念阳一只手抄她的腿,一只手抄她的脖子,打横儿将她抱了起来。

望着他坚定的背影,晃乎间我竟对束阳掌门与他取的名字,有了些许了解,这般坚毅踏实又可靠的男孩,若是长大成人,与那宿阳定是相似的,难怪他会叫他念阳!

安顿好琳儿,我烧了热水,让念阳自己去洗个澡,并拿了些草药和丹与他去了。自个儿便留下替琳儿洗澡头换衣服。

熬了一罐醍醐汤,待念阳梳洗完毕回了琳儿的房间,便叫他一起喝。

一口一口的喂琳儿也喝完之后,我搁下了碗勺儿。见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便扶着她倚在床上,好生的坐了起来。

“琳儿,若你觉得辛苦,那今晚之事待你恢复再说!”

念阳把一床薄被叠成一个卷儿,放在了琳儿的身后,跟着关心切切的执着她的小手儿,坐在了床边。

看着这俩个孩子似两小无猜般纯净无垢的眼神,我的心中竟泛起了丝丝酸楚,若是老天怜爱,请教他们不要如我一般忍受分离之苦才好。

......

故事说到这里,琳儿先是脸红了起来,跟着低下了头去,晶晶亮亮滚转在她的眼眶里,却又倔强的不肯滴下来。

张临凡见状有些惊讶,连忙自桌上的面纸盒里抽出了几张纸巾,慌不迭的递到了她的面前。

接过了纸巾,琳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道了谢,头仍旧低低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努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忽的一股清风飘了起来,跟着便是一柄琴落于桌上,一双漂亮的留着十支尖细且美亮如玉的指甲的手落在了那柄黑如流墨的琴上,如幻似影的抚弄了几下,美妙的音乐便流淌而出,那“淙淙”之音竟叫人内心升起一丝美好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燕娥(七)

一曲安神平了佳人的心,琳儿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情绪也平衡了。

琴声停止一曲终了,苌菁仙君抬起手来捋了捋垂在额前一缕长发,凤眼微斜似含了无尽春水,长睫忽闪如剪影一般,鼻梁如丘挺而不硬,唇瓣轻启稍露皓齿,如白瓷外嵌着两颗红丹,美若般若艳若桃李!

“这是谁惹了我家小琳儿如此伤心啊,说给仙君听听,让我好教训教训他!”

他的声音好听更胜刚才那琴音,勾魂摄魄,任谁听了都会迷上几分,都不愿意移开自己的耳朵。

但是,这声音虽然说好听至极,话里却带着尖刺儿似的扎了出来,而且,一句一字的直指向了坐在一边手握抽纸盒,一脸尴尬的张临凡。

其实他也真是冤枉,这事儿本与他无关的,只是故事中人,现在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触动了心中的那根弦,揭起了那块儿尚未愈合的疮痂。

琳儿是个乖角儿,深知苌菁仙君和张临凡平常就是一副暗涌盖于平湖下的紧张关系,便赶紧抓过了面纸把脸上的泪痕擦了擦,然后,皱了几下小鼻子,一张憋得稍红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仙君,不是谁惹了我,是突然忆起了往事,心里不免有些伤感,所以,情到动时牵了心思,才会掉了几滴眼泪!”

定定的望着她坚毅的眼神,我竟然有一种瞬间的错觉。一晃的工夫,琳儿与我相伴的年头连自己都快记不清楚了,却一直认为她是一个没心没肺欢笑不止的小姑娘,但今天才发现,她似乎在我都没有发现的时间里,如一朵晶莹剔透倔强坚韧的傲霜花,在黑夜里迎着风寒夜露,仰着头对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期待着天光亮起的那一刻。

张临凡放下了抽纸盒,倒了一杯清泉饮推到了我面前,以为我没有注意到,便轻轻触了触我的手臂。

点了点头把手握在了酒杯上,我感觉一丝丝清凉顺着指尖流入了身体,抵达脑门的时候,感觉世界都清亮了一下。

苌菁仙君明白琳儿的良苦用心,便不再多加刁难,自琴头向琴尾挥手一抚,那上古神琴“鬼斧琴”便消失在一片黑中泛着点点红色光芒里。

气氛恢复得七七八八,我举起了酒壶倒了一杯给他,并起身去了趟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乐扣乐扣的玻璃制保鲜盒,里面满是各色可以食用的花瓣,沾着天然蜂蜜一沾空气,盒壁上结起一层水气,看上去更加透亮可口。

把盒子摆在桌上,扣开盖子放在一边,蜂蜜酿花的味道便层次分明的飘了出来,百花齐放的香味加上蜂蜜的甜味,一圈一圈的漾着,沁人心脾。

“你和那念阳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临凡沉默酝酿了半天,终于也是敌不过心里的那点儿好奇心,还是小声的小心的问了出来。

“后来的事儿,让我来说吧!”

还没等我开口,琳儿就把捏在手里的百花厚瓣塞进了嘴里,并迅速开口把话头儿夺了过去。

“那天,公主追着齐青云走了之后,我因为担心燕娥,就跑去了她的房间,名义上是跟她作伴,其实也是为了护她周全......”

......

见两个人影前后追出了院去,琳儿又急急的奔入自己房间,燕娥着实吃了一大惊,本能的缩在了床上围紧了被子。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那叠指轻弹出捋琴边的动静,若与自己相公生活那么久还听不出来,又如何为一个好妻子?来的人,正是齐一登!

看了看满脸警戒的琳儿,她踌躇着要不要去就应门开门。

琳儿并不傻,她看得出来,燕娥纵是心中再恨,多少也要念及腹中孩儿,这开门之举是势在必行的,便点了点头,只是手中掐起一个攻击的动作,以备万一的。

拖着沉重的身子,双手拢着如箩大肚,燕娥一步一步快速的向门口移动。才一开门,便见齐一登缩头缩脚的站在门外,恍惚中似还有一个人影隐在黑暗中,因着来人并未掌灯,故也是看不真着的。

“你终是想起我来了么?”

燕娥心中凄怨颇深,话中便带出了冰冷来,虽是见着他心里也喜,却更多的是恨,便也不爱理他,径自转身要进屋。

齐一登身后还真跟着一人,两人相视一眼也不言语,默默的跟着她进了房间。

琳儿一眼便认出后面那个人正是当日伤了自己的人,便随手从袖中捻出一个隐蛊来隐去了身形,藏在了一边。

把桌上的灯掌了起来,燕娥才想回身再与齐一登说些什么,却被他身后的人吓得脸色一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来。

“表,表哥也来了,这,这身打扮好生奇怪啊!”

她印象中只见过这齐青云一次,却深刻至极,特别是那张面色惨白的脸,和那双阴寒森森的眼睛。而如今,这一身紫蓝色的宽大道士袍,又是所为哪般啊?

其实,之前那次初见燕娥的时候,齐青云本是可以直接动手的,却无奈当时那腹中孩儿还不曾足月,便按捺了下来。

见他一双冷眼死死盯着自己的腹部,燕娥心中隐隐感觉不安,只一步步的后退,直到双腿碰了床边,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再无了退路。头一阵阵的发起了昏,身子也阵阵的发起了麻,蓦然间竟动弹不得了。

“你,你们要干什么?”

此时方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她惊声的叫着,眼看着面前的人一步一步的向自己逼将过来,而无力反抗。

“相,相公!”

身体无法动弹,万般无着之下,她惊恐万分的呼唤着自己的丈夫,直到这一刻,她还在盼望着他可以保护自己,然,这望瞬间便如泡沫触了叶尖儿,一下子便破碎无踪了。

因那齐一登如失了神一般的缩在桌角儿,一条胳膊抱着桌腿儿,一条胳膊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脸。莫要说像个男人一般冲过来保护她,就连他自己也都抖如筛糠一般!

琳儿本想一步窜上去的,却发现自己也如燕娥一般动弹不得,方才意识到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了结,束在一边非但不能动弹,连现身都做不得,纵是心里如何想挣扎,也是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

齐青云回头过去,冲着她冷冷的一笑,将手中一方帕子塞进了面前燕娥的嘴里,免得她高呼引了人来,并随手将她放倒在床上。

“你以为用了隐蛊我就发现不了你这蛇精了么,待我做完正事再收拾你!”

他的眸子实在是太冰冷了,随意看哪里一眼,那里便似结了冰一般。

倒在床上的燕娥眼角滑出了泪水,余光却仍在拼命的瞥着那抖成一个儿的齐一登。

眼见齐青云冷恻恻的笑着,自宽大的道袍袖里拿出一个泛着黑红之气的雕花匣子,放在了燕娥的脸边,翻开盖子竟从里面取出了一柄明晃锃亮的把手和刀身上都雕着特殊图腾的匕首。合上盖子之后,他的嘴角扬起了笑意,跟着迅速割开了她的衣裙,那个高高隆起的腹部瞬间袒露了出来。

第一次在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面前袒露身体,燕娥此时却也顾不上羞愧,因她知道,这人接下来定是要加害自己腹中的孩子。眼泪狂涌而出,她不停的乞求着,却因嘴里塞着帕子而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 ”声。

好在琳儿之前饮下了含着大地之气的清泉饮,此时的她,借着那丝纯力竟是一下子脱出了结界,旋即向齐青云飞扑了过来。

齐一登只觉手上吃疼,忙闪到了一边,却见琳儿凤目圆睁如铃,手中软鞭梢处森森的滴下了血珠。

“好你个小蛇精,上次未死今此定是你的死期!”

琳儿自知不是其对手,却也可借着身体里纯灵力与之缠斗,便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顷刻间,屋内斗气横飞,所近之物无一幸免皆被毁得稀烂。

若论实力,琳儿是万万敌不过那齐青云的,然,她本也不是个省油儿的主儿,再加上血液里还混有一丝丝大地之气,这般以命相缠,倒也叫那齐青云手忙脚乱了起来。一是担心他使的分身引开强敌,却毕竟敌不过人家,若是发现后果严重;二是担心燕娥腹中之子,他算准了那孩子今晚便会降生,若是此时取出其“缚枯藤”的力量最大,万一孩子出生,那便功亏一篑了!

心急之下,他回头对着缩在桌角发抖的齐一登抛出了那个匕首。

“一登,你来动手,若再拖下去,便会迟了!”

面对着那“呛啷”落地的闪着寒光的匕首,齐一登吓得好险没湿了裤子,却一动也不敢动。

“还在想什么呢?若是孩子出生,那一切便完了,你的前途也就没有了!”

这句话似乎有些效果,齐一登真的颤抖着伸出手去,把地上的匕首握在了自己手中。

“你这个混蛋,那是你老婆孩子啊,你还当真要下手么,你还是人不是了?”

琳儿无法脱开齐青云的纠缠,只好心如焚香的怒喝着,然,那齐一登却似乎没听见一般,颤抖着身体死死的握着那匕首,缓缓自地上爬了起来,原本慌乱的眸子里,竟平添了几丝癫狂!

第一百一十二章 燕娥(八)

此时齐一登的心中思绪万分,却异常清晰——

老婆孩子算得了什么?这燕娥不过是一个曾经有几分姿色,如今人老珠黄的一个没有见识的妇人,纵是之前般配那又如何,如今他有更远大的目标。

若是助表哥齐青云炼成那“捆仙索”,帮着庞大学士登了皇位,自己再娶了庞大小姐,那便是驸马之位,前程一片光明啊!

孩子也无妨,待到功成名就之后,有了权势何种女人得不来,孩子便是想要多少便可以生多少的。

想明白这些,齐一登脚一跺眼一瞪,牙关咬得吱吱作响,心中倒是拿定了主意:这黄脸婆算得了什么,她腹中的那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

人一但心发生了变化,连脸都会发生变化。齐一登方才还吓得毫无血色的脸,此时蒙上了一层狰狞的笑意,眼光中透出了狠毒。跟着一步一步无半丝迟疑的凑到了床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在了妻子高耸的肚皮上,那副贪婪之相犹豫盯着美食的老饕,只差没流出口水来了。

正在与那手段极辣的齐青云缠斗,琳儿却还是顾及着这一边,望着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齐一登,你疯啦,你疯啦,你这个牲畜!”

燕娥听着琳儿的怒骂,吃力的颤抖着睁开眼睛,自方才他们一出现,腹中孩儿就开始浮动,似也在隐隐发着躁,搞得她腹痛沉沉。

模糊中,她又看到了丈夫的笑容,许久未见,早已许了她人的笑容。

“相,相公......”

这句呼唤瞬间凝固在了嘴边却没能吐得出来,因着她只觉腹部冰冷一片,跟着便是巨痛席卷了全身,而齐一登的脸上蒙起一层血光。

他笑了,那笑声无比阴惨叫人听了都会脊背升凉,而此时他的手中也多出了一个鲜血淅沥的孩子,那小手小脚还在不停的抓动,哭声洪亮如雷,撕人心肺!

齐一登似已完全失了人性一般,一把连同那胎盘和脐带自燕娥的腹腔中扯了出来,血肉模糊的一大团,跟着转过身来,连看也没看一眼床上那肚皮如洩了气的皮球一般干瘪下去的发妻,径直托着那满手血肉,向齐青云走去。

见“缚枯藤”已然到手,齐青云猛的掬起了一团恶浪拍向琳儿,直接把她生生震出了房外,跟着双手一扬在房内下了个界,把她挡在了外面。

琳儿本能的想要飞扑回房间,却一头撞在了结界上,被弹了出去,头撞到了池塘边的石头上,一阵阵发晕,眼前模糊了一下又清楚了一下,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而此时的房间里,齐青云本是得意的笑容在转身的一瞬间便凝固在了脸上,抬起手来直指齐一登的身后。

发现他这般惊悚的样子,齐一登手捧孩子和血肉缓缓的回望了过去,却这一眼便惊得魂魄险些从身体里窜了出去,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整个人颤抖得如同落了冰窟中,一步一顿的向齐青云身边靠去。

只见原本穿在燕娥身上的紫色裙衣突然瞬间变成了艳如血浸的红袍红裙,一头略显凌乱的乌黑头发尽数披散了下来,两白晰的长腿上染了鲜红的血液,缓缓的身床上垂了下来,整个身子也坐直了起来,光着脚下了地的瞬间,屋中灯火突然就熄灭了,月亮银银的洒了进来,投射到她的身上。

那张脸哪里还是曾经灰头土脸的燕娥,那分明是自地府里爬出来的罗刹恶鬼!

青面獠牙,唇红如血,一对尖角自她额上穿出,映着月光泛着冷森森的寒意。她似乎在笑,又仿佛在哭,嘴角开咧的方向不知是向上还是向下,隐隐还有血滴落下来。

她的左手中握着一只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杵子,那四面椎尖的杵头更是闪着夺命的冷光,那杵身上似雕着几面的人脸,像极了佛经中所描述的金刚降魔杵。而在她的右手中,不知何时,竟又多出了一个孩子。

齐青云直觉事有蹊跷,转头才发现齐一登手中哪里还抱着孩子,那分明就只有一团奇怪且模糊的血肉,孩子是何时被抱走的,竟连他也没有发现。

深知大事不妙,他连忙化去了房间结界,也没顾得上齐一登就飞也似的逃出了院子,却不小心掉了那未血炼成功的“捆仙索”,回身要捡的时候,却被琳儿一把抓进手里,死死的抱住了。

凡事儿也没有命大!

他心一横心想:山不转水转,我还会回来的!之后,便飞身跳上了墙头,消失在了琳儿的视野里。

齐一登此时也退出了房外,自台阶上一下坐空滚到了院中,嘴里叨叨念念着没人能听明白的鬼话,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正一步一个血脚印自房间走出来的燕娥。

琳儿吓坏了,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窜了起来,就在燕娥一杵锛向齐一登脑壳的时候,一把把他扯到了一边,跟着硬生生的双手擎住了那握着杵的手臂。登时,一股强烈的力量顺着她的手臂冲进了心脉,一口鲜血自她喉头涌上,跟着被喷出了口。

燕娥冷冷的扫了一眼还在死撑的她,跟着另一只已生出尖细的血红色指甲的苍白的手直直插入了她的左肩膀,跟着轻松一甩,便将她整个人翻空而出,重重的摔在了一边。

这一下子直摔的她五脏六腑全都像被重拍了一般,莫要说起身了,就算是此时睁着眼睛,怕也是因着那口惊悚之气顶在心头儿上。

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齐一登,燕娥的嘴角露出了狞笑,獠牙森森口水混着些血水滴滴嗒嗒的淌了下来,一点一点的落在齐一登的额头上。

齐一登已然吓得连抬手抹一下都不敢,只有因着害怕过度而爆睁着就差没凸出眼眶的眼珠,死死的瞪着昔日里温婉懦弱,眼下骇变罗刹鬼婆儿的妻子。

把手中的孩子扔进了他的怀里,燕娥嘴角向下垂了垂,瞬间就手起杵落,一下一下一下的锛在了曾经如此挚爱的丈夫的头上。

琳儿实在受不得这般刺激,眼前一黑将晕过去,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看到燕娥突然化身一波浓红的血水扑上了齐一登的身体,跟着一片黑红过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张临凡明白故事算是听完了,额角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手不自觉的落在了自己腰上放置“捆仙索”的腰包上。

苌菁仙君似也是有些心酸了起来,手中握着的酒杯来回转动,而他那对本来很威挺精神的细眉,也微微的蹙在了一起。

琳儿说完之后,也没理大家如何反应,径自擎起了杯子,猛的把杯中之物灌进了嘴里,吞咽的时候发出了“咕噜”一声。

其实,这个故事是并不完整的!

我心里如是想着,却并没有说出口,毕竟,那些回忆是属于琳儿的,别人没有权力触及半分半毫。正如宿阳在我心里,是任谁也不得触碰的一块安静角落一样!

一桌围坐着四个人,竟然是第一次没有了对话,店内安静得如同空无一人似的。大家只是自顾自的喝酒,自顾自己的吃着东西,什么也不说,甚至都不看彼此脸上的表情。

眼见这一坐,就坐到了暮色四合,夕阳依依不舍的自天边把那小半张脸隐了去,新月如钩的一挥绳梯,迅速爬上了深蓝如绒般的夜空。

苌菁仙君早就已经离开了,最近,他不住在我的店中,而是跑出去四处乱荡,想必也是为了静些心思,整天面对着我,估计他心里的那些个酸楚,只有他自个儿能体会。只是,今天他走的时候,静静悄悄不似平时那般动静大。

张临凡大概坐到了晚上十点来钟,期间他会偶尔跟我说上一两句话,却总是有一股子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倒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不想再触碰琳儿伤心之处,便都找些有的没的搪塞了过去。

他离开的时候,对我微微拱了拱手,样子非常好笑。

我懂,他是让我安慰安慰琳儿,虽说他并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送他离开,锁好店门之后,我终于可以放松的倚在榻上了,感觉僵硬的坐了一天,脖子和腰身全都酸胀得很。

“公主!”琳儿总算是再一次开口说话了,声音里带着些许试探,些许疑惑,“你明明知道我没说全,为什么不拆穿我?”

“傻丫头!”伸手抚摸了一下她可爱俏丽的粉颊,我摇了摇头重重叹道,“那些没说的,是属于你自己的,没有必要一定要把所有的伤痛都挖出来示人才叫坦诚!”

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着,我在回味自己的这句话:是啊,坦诚并不是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的展示众人,而是坦对内心,诚对自己吧!

“其实,公主说了这些个故事,都与那张临凡无关的,而且,那些事儿对于你来说,也算得不好经历吧,我记得每一次你都会忧伤好一阵子呢!何必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而揭自己的痛处啊?”

琳儿是心疼我的,就算我掩饰的再好,如此的朝夕相对,她总是会从我的眼角眉梢觉察出我的丝丝异样。

这句话本也没什么,却瞬间引来了我的眼泪,伸出冰凉一片的手握住她的,我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哽咽了再哽咽。

“我自知他并非宿阳,却也明白他们之间定是有所渊源的,尽管那些与他无关,但,我就是想把这些年我一个人所经历的讲与他听,这样就好像宿阳一直都还在我身男客,与我一同经历一般......”

几步上前拥住了我,琳儿抽噎着不再说话了,她平常总是在我提及宿阳的支言片语后,如今天这样抱着我。

终是哭了的,我再也不相信那时间可以带走一切的空话,想再开口,却没再吐得出一个字。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的这首《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真真是极美的!

第一卷 终

第一章 离故地

一晃的时间,我和琳儿把这“琴乐声嚣”在天津已经开了十年有余,周围的邻铺也换了数拨儿,也有一直屹立的,常常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我们始终年轻亮丽的身影,三不五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又到一年九月天了,风高气爽的秋天终于打败了烈日闷湿的夏天,眼见着容颜不变引来的议论,我和琳儿心里都清楚,看来这个城市,我们又待到头儿了。

于是,打包行李收拾乐器,叫好快递之后,我们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便趁着夜色去飞机场,准备乘夜班航班飞往那个被现代人称为时常魔都的上海。

坐在候机大厅里,我的脸上戴着墨镜,嘴唇艳红如饮血未拭一般。这个妆好像叫什么复古妆,大概就是八九十年代的那种美国电影里,一个名叫“奥黛丽赫本”的美艳女星,引起的一股子热潮。

这次离开,我没有告诉张临凡,匆匆的决定匆匆的离开,有些心思遇到了动一动,过过瘾,做个梦也就罢了。再如何也不能沉在梦里,我不认命却也怕极了命运,纵是自己甘心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能累及别人,害了旁人。

“密音入心”把去向告诉了苌菁仙君,想来也是多余的,我只要活着,就算是去了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他也一定能寻得到我。但,这一次我想告诉他,而且以后,只要离开一个地方,我都要把去向告诉他。

广播登机我和琳儿就手持登机牌,上了飞机,头靠在窗上,感受着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望着脚下的土地越来越小,心中竟然泛出了丝丝酸楚来,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多年头,感情总还是有的。希望下一个城市,不要再如这里一般,让人总有一种家的感觉,省得到时候再离开,又徒添了悲伤。

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我又回到了那片仙雾缭绕的绿水青山中,又回到了那个身着苗衣头顶银饰,手足坠着银铃的少女时代。

坐在树丫子上,一双白净如藕的腿荡了下来,轻轻的摇摆着,腰踝上的银铃发出了“叮呤叮呤”的清脆又欢快的响声,灵动的合着那自粉唇巧含的细长叶片吹出的悠扬旋律。

树下的少年一身着一身蓝紫色束腰长袍,头戴紫琉金冠,手舞束阳剑,翻腕来回一个一个的舞着剑花,一圈一圈银色的光圈在他身边蕴成光圈,随着叶曲发出猎猎之声。

携着琳儿在一个老旧的弄堂里穿梭着,我的心中有些庆幸:这次买的店铺,在这么一个九转千回的小弄堂深处,客人少不说,落得个清静。

替我们带路的是一位美丽素雅且说着一口吴侬软语的姑娘,脸上表情隐隐可以看出一丝不耐烦,一边带路,一边时不时的回头像看鬼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反复复的打量着我俩,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在打量什么天外来客,或者科学怪人。

也许是被她这种奇特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琳儿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的咕哝着。

“公主啊,你这店子到底是买在哪儿了,这要去哪儿啊?”

说着话,她还左顾右盼的环视着四周有些腐朽的建筑,眼神中有些怀疑和好奇。

没等我回答,前面的美女便回过头来,脸上带了些笑意。

“侬勿怕啦哈,前面到弄堂底,二层楼就是了!”

这普通话真是不怎么标准,听完之后我脑海里就浮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的标题《标(Piao)准(Zhun)普(Pu)通(Tong)话(Fa)》,不禁菀尔了起来。

又经过了几个弯弯绕绕,一个弄堂总算是见了底,一幢二层小洋楼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虽说有些破旧,却很漂亮,看上去有些阴森,却流淌着极其干净的气息。

门口处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头上卷着发卷,身上穿着一袭真丝睡衣,涂着艳红的指甲油,脚下踩着一双红色皮带儿的人字托,如果嘴角再叼上一枝点燃的香烟,那真是活脱脱从周星驰电影《功夫》里走出来的包租婆。

一停在她身边,琳儿就把脸歪向了一头,脸上掩也掩不住就快要笑出声儿来了。

那个妇女倒是不以她的态度为忤,一步一扭的走到了我们跟前,眼神里带着些许同情的看着我们。

“阿丽,她们就是那买主儿?”

原来,那个漂亮的姑娘叫阿丽。

“嫂啊,勿好意思哦,让你等好久喽,就是她们!”

点了点头,阿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了一对儿好看的酒窝。

妇女听完之后,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神里的同情似乎更盛了些,随手把一串钥匙递到了我手里。

“钥匙侬拿好啊,不过俄说侬换个锁子!”

琳儿似乎有些烦了,面对着她的神经兮兮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谢谢,我会的!”

接过钥匙之后,我微笑着转手给了琳儿,跟着推着她去开门,并站在原地看着还在好奇的这对大小女人,越笑越冷越笑越冷。

怔怔的打了个寒战,阿丽最先反应过来的,道了一句“再会”转身就走,那股子速度劲儿就像要逃离地狱一般。而那个妇女则又深深的望了我一眼,跟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了句“珍重”,便也追着她走掉了。

进了房子里,说实话比我想像中要干净的多,早早定了工人来装修和打扫一番,还真是明智的选择,随手一扬屋内便灯火通明,快递包已经在店厅中了,左手一扬右手一扬,几个诀随意的掐了起来,那些大大小小的乐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动的自发的往柜台和墙上去,寻好了自己的位置,安静的待了下来。

把行李都推进卧房安排好之后,琳儿跑了出来,见店内已然收拾好了,脸上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公主,你总说不上我乱动灵力,你却用这些在偷懒!”

她的嘴里虽说是在“盘剥”我,手中却托着一个盘儿,上面端正的放着一壶百花酿,两只空酒杯,和一盘水晶油色的蜂蜜酿花。

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在桌上,她学着我的样子,倚在了榻上,犹如一只俏皮的小狐,灵跃的窜了上来,继而眯缝着一双明眸,眨巴眨巴如星星落入凡间,带着些脱尘,把光芒落在了我的脸上。

随手拈起了一片花瓣送嘴里,瞬间一股清甜新香充斥了整个口腔,给人一种置身于百花丛中的感觉。

“牌匾已经挂上了么?”

望了望古旧的对开木质雕花大门,我斟满了一杯酒,拾起杯子来,一点一点的抿着,阳光投在了门上,落在地上的阴影有一块小小的突起,那便是那块随着我年年月月岁岁朝朝辗转世间的红木金漆招牌——琴乐声嚣!

“嗯嗯,才进门我就挂上了,够速度的吧!”

倒了一杯酒给自己,琳儿一边坏模坏样儿的说着,一边哧溜哧溜的喝着,活脱脱儿的从一只小狐狸变成了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

每每搬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我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那种漂泊无根的感觉,自从宿阳离开了之后,就始终缠绕着我,还好后来有了琳儿,还好有一个放荡不羁又风流倜傥的苌菁仙君,不过天上的好日子,非要陪着我在这凡尘俗世中打滚流浪。

哦,对了,还有张临凡,虽然认识他只有短短的几年光景,他却常常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常常会在梦里与宿阳一起出现,两个人的脸相互重叠,宛若同一个人生在了两个时代一般。

突然收到了“密音入心”,本以为是苌菁仙君,却不想心中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是张临凡传来的密音,只是淡淡的让我注意安全,然后,道了一句“有缘再见”!

“真是个怪人!”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重重的叹了口气。有的时候,真的觉得张临凡就是宿阳,亦或者是转世,但是,心里又比谁都清楚的很,宿阳不可能有转世,因为就在那一年,世间再无他,我的心也跟着死在了那一年。

吃过晚饭之后,想着今天也不会有什么生意,我就让琳儿早早的关上店门儿,却没有下防盗闸,我的店周边没有高建筑,月光透过大门上的玻璃洒了进来,银亮一片很是漂亮,恍惚间有一种又见天宫外南天门前的玉石阶的错觉。

忽然,门就被拍得山响,动静之大连挂在门上的风铃都微微响了起来,一个颀长的身影投了进来。

“敲什么敲啊,关门儿了知道吗?”

可能是看出我的雅兴被扫,也可能是担心自己辛辛苦苦擦得干净的玻璃被弄脏,总之,琳儿是跳了起来,窜到门口一把把门拽开,跟着就是她清甜如莺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抬起头来望向了门口,一袭洁白的月光下,与琳儿面对面站着一个个子高高,身材瘦瘦,白晰的脸庞被一顶鸭舌帽遮住一大半的男生。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从他的嘴角,我能看到那必定是笑着的!

第二章 结新人

琳儿绝不会像我一样,幽幽淡淡的对待自己不喜或者反感的人事物,她的脾气一向火爆,沉不住气,所以,面对这位突然造访的客人,那个态度绝对好不了的。

拦在那个男孩面前,她昂着一颗傲娇的小脑袋,眼神冰冷冷的,明眼儿人一瞧就不难从那双晶亮的眸子里看得出来,里面有一种“逐客”的味道。

“你这人好奇怪啊,我们已经打烊了,要买东西明儿再来!”

对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的还是琳儿,她的语气非常跋扈。

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态度,那个男孩轻轻的推开了她拦在门上的胳膊,径自走进了店中,边走还边摘下头上那顶好看的帽子,环顾着四周琳琅满目的乐器,一双大眼睛里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望着这个奇怪的男孩,我的心中竟然又升腾起一丝丝奇妙的熟悉感。于是,这种感觉推着那份好奇心,让我不禁坐直了身体,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

见我盯着自己看,男孩的笑容更盛了一些,跟着很不客气的走过来坐到了榻上,跟我面对面,伸手拿起了琳儿的酒杯,“哧溜”一声吸了个精光,然后脸上露出了种被呛到的表情,慌忙的从我面前盘中抓过几片花瓣,扔进嘴里大嚼了起来。

“我听同学说,这时开了一家很怪的店,应该就是你家吧?”

食物都不曾嚼利索,他就开始跟我说话了,两根捏过花瓣沾了蜂蜜的手指,交换着放进嘴里轻轻的吮吸了几下,发出了“咂吧咂吧”声。

拿起酒壶替他又斟上了一满杯酒,我没有说话,脸上挂着些淡淡的笑意,观察着他脸的变化。

琳儿一步窜了过来,一把夺过了他又一次拿起的酒杯,跟着“咣”的一声撴在了桌上,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肩膀,翻腕用力一拉,就人直接拖下了榻,按在了一边展示柜上。

“喂,喂!”或许是男孩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女孩,还长得这么可爱,瞬间吓红了脸,“有话好说,我,我是来买东西的,你们开店不就是做生意吗?合气生财啊!”

被他的话逗得我无奈一笑,随手拿过一只空酒杯斟满往桌上一放,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不准这么没礼貌,再如何人家可是客人!”

被我这么一说,琳儿先是不服气的怔了半天,然后,见没人去理她,就只好扁着一张可爱的嘴巴,慢慢的踱了过来,还拖过一把椅子,重重的坐了下来,拿起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你想买什么,我们真的已经打烊了!”

男孩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喜,看来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引起了他极度的好感。也对,琳儿这些年是越发出落得大方漂亮,娉婷之美早已经是担得上的。

以前在天津的时候,那些音乐学校里搞艺术的大学男生,经常为了追求她,或者多看她几眼,在店里跟我这儿东拉西扯,一泡就是一大天。

“那个,我叫田琛,是学音乐的大学生,二位小姐呢?”

突兀的做着自我介绍,田琛的脸色有些微红,看着琳儿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些欣赏。

放下手中的酒杯,我随手抓起了榻上的团扇,一边轻轻的摇着,一边轻轻的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

“名儿不过是个代号,我只不过是这间小铺子的掌柜,倒是这个丫头啊,叫琳儿,刚才失礼于小哥儿了,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拿眼睛扫了一眼琳儿,我有些出乎意料,她并没有用那种凶悍的曾经死盯张临凡的表情看着田琛,而是用一种充满了新鲜的眼神,反复上下的打量着。

那一天,田琛随便从我店中挑走了一只竹琴,就是那种用竹子打孔可以吹呼出调调来的类似于哨子的乐器。

而那之后,他便三不五时的就会来登门,时而买些东西,时而拿些现代乐器来找我保养,也会拿些新奇的他也闹不明白是哪朝哪代的乐器来找我鉴定真伪。亦或者,就是纯粹来玩的,一待就是一整天,期间还会替我们招待客人。

因为他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又英俊阳光,为人又活络热情,智商和情商堪称双高,所以,竟然让我这个开在如此不起眼地方的小店生意兴隆。

虽说这与我把“琴乐声嚣”开在这里的目的有些相悖,但人家也是一番热忱,如何也不能加以苛责,更何况,谁也不会跟钱有仇,就算是我和琳儿不是凡人,却也觉得钱确实是个不错的东西,尽管也是万恶的源头。

“公主,这近半个月来,那小子好像也不来了!”

琳儿趴在柜台上,使劲的往门外眺望,像是盼着某人突然出现的身影一般。

随手把桌上的断琴抚出几个“宫”音,我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若是说起田琛这小子还真是个神通广大有本事的主儿,听说他在学校里,就是一个风云人物。校内活动,舞台表演,举办小型演唱会,开设音乐公社,忙得不亦乐乎,那身后的小粉丝啊,一帮一帮的都为他疯狂着呢!

更令人感叹的是,前些日子,他被一间演艺公司的星探发掘了,签约成了正式艺人,并短时间内窜红了起来,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相当了得的团队,那通告都接到明年去了。

后来,我才想明白,除了在我店里之外的时光,这小子就是参加各种比赛,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拼尽全力,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的追逐着。这一点,琳儿非常欣赏,她总是说这年头为了梦想而不是钱努力的年轻人不多了。

说实话,她那张娃娃脸里说出“年轻人”三个字儿的时候,搞笑效果十足。

如今的田琛算是家喻户晓的小鲜肉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大小导演、音乐制作,去找他拍戏出专辑,还有大大小小的企业也都纷纷上门,捧着大把的代言费让他出演广告,俨然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这些也不禁令我感叹,同样都是年轻人,比起那些整日里折折腾腾的年轻人,他简直是坐着神X(X:未知数)火箭一路扶摇直上啊!

门上风铃“叮叮”的响了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子又悄然晃进了店中。

“坐吧!”

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我淡淡的说着,把酒杯递了过去。

连着七日了,她天天都来,从不说话,脚下没有影子,所过之处皆寒意一片。这不,墙上温度计里的水银汞柱正在急速下降,琳儿也瞥了这边一眼,抱紧了双臂,不满的打了几个寒颤。

对面女子面沉如水,没有半丝人色,却文静娴雅美丽极了!她梳着一头乌黑的直发,额前有些空气刘海,一袭洁白的连衣棉布长裙,一张小巧的鸡心型小巴掌脸,上面缀着两条细细弯弯的秀眉,一双大眼睛如湖般清秀的大眼睛里满是忧郁,宛如那些自李清照诗中走脱出来的古代的凄楚女子。

“你已连来七日,到底是所谓何事,难道你不知鬼魂白日里出来,常常被阳光照着,容易灰飞烟灭么?”

拿起放在手边的柳条儿,轻轻的往她面前的酒杯里搅了几下,轻轻的甩了甩又放在了一边。

微微对我含了含首,她这还是第一次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真美,简直不可方物!

眼见她未端杯,却只见酒杯中的酒一点一点消失了。

打她第一日进店起,我就知道,这是一只鬼,一只身上没有丝毫气的鬼。

世间的鬼分好多种类,但无论是那《正法念经》里记载的三十六种也好,还是那些不被载册的,每一只身上都有气,或是戾气,或是怒气,或是恶气,或是怨气等。

而此时坐在我对面的她,却没有,任何一种气都没有。若不是她会喝酒,眼神中空洞却还带着些意识,必定会被别人当成毫无意识的游魂。

本还想再和她聊几句,探探她的来路,却听门外传来了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些沉重又有些急促。

“这位小姐,你能否改日再来,我有朋友来了,若是你在这里,怕是要伤了他的元气!”

怔怔的望了我半天,她淡淡的笑着点了一下头,跟着便渐渐模糊了起来,化成了一缕白色清光,消失在店中。

房间里的温度慢慢的回升着,就在门被打开,风铃响起的瞬间,恢复了正常。

“哎呦喂,这大忙人儿,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这破地方啊!”

见田琛大步流星一般的迈进店门,琳儿的脸上旋即闪过一抹喜色,又迅速刻意换上一张蛮不在乎的臭脸,大声的说道。

田琛倒是一点儿也不以她的态度为忤,对我点了点头,跟着几步走到了柜台前,她的身边把手中的一个精致的蓝色丝绒系蝴蝶结的盒子放到了台面儿上。

“前些日子,去巴黎参加一个秀,这个是送给你的!”

“哼!”

琳儿总是别扭的,靓眉轻挑了一下,为了掩饰脸上的喜悦,她咬了咬下唇,整个人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他。

第三章 心愿结

抬起手来掩在了鼻下,我无奈的笑了笑,发出了轻轻的“呵呵”声,引得田琛的脸好一阵子的红。

自口袋中又掏出一个长条型的黑色丝绒盒子,他慢慢走到了我跟前,尴尬的表情仍旧僵着五官。

“掌柜,这个一点儿小礼物,不会嫌弃吧?”

他是喜欢叫我“掌柜”,这源于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开的那句玩笑。

“多谢了!”

伸手把盒子拿了过来,抽开绸带打开手感光滑的盒盖,一枚漂亮的胸针安静的躺在盒中的托上——

这还真是个令人想要不喜欢都难的物件儿,一朵合欢花的造型,上面镶着粉蓝白绿红五种颜色的碎钻,映着光闪着夺目的火光,漂亮异常!

望着如此精心的饰品,连我这种平日里就不好金银首饰的的人,都深深感觉喜爱,想必这要是被普通小女生看见了,必定会当成示爱的礼物。

当然,我看上去虽然年轻如常人,却有着一颗不老不死的心,所以,绝不会把朋友的热情当作了旁人的其他。

手中捧着礼物盒,琳儿脸上带着一丝红红的羞涩,凑到了我们跟前,歪着一颗脑袋,脸颊似抹了一点桃红夹粉的胭脂,甚是好看。

“喂,谢谢你啊!”

搭眼瞥了一下那盒中之物,竟是一副漂亮的珍珠耳环,看那色泽湿润流光奕彩,圆润饱满中透着一股灵气的大号洁白珠子,就知道那必定是价格不菲的。而且,这种俏皮又不是典雅的物件儿,与琳儿那是再配不过的。

想到这一点,我心中不免对田琛生出几丝好感来,至少为了我家丫头,他是用足了心思的。

本来店中气氛很好,琳儿泡了上好的太平猴魁来给田琛喝,因为他要拍戏又要出专辑的,对嗓子的要求不低,酒的清洌多少会伤及声带,所以,只要是田琛来,她都会泡一壶好茶,而且每一次的都不一样。

此时,门上风铃再一次动了一动,杀时间屋内气温骤然降了下来,一袭白色烟缕出现在店内,并迅速移动到了田琛身边。

是那个漂亮的女鬼!

琳儿一惊,眼梢立刻腾起了一丝警惕,眼神里也带出了丝丝杀气。

尽管我也知道事有蹊跷,却能感觉出那女鬼并没有带伤人之气,便抬起手来摆了摆,跟着瞪了她一眼,阻止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明白我的用意,她自然也明白我的分寸,便站在可以护着田琛周全的地方,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怎么突然这么冷?”

田琛突然大大的打了几个喷嚏,双手迅速抬起来抱紧了双臂,眼睛也不自觉的四下里看了看,最后,把目光锁定在身边,站着那个女鬼的位置上,却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理会他,我站了起来,走到了柜台边上,掀开玻璃罩子,从里面随意取出了一管长笛,轻轻的放在了唇边,微微送气,便响起了悠扬的曲调。

琳儿有些疑惑的看着我,缓缓的坐到了田琛对面,随手抄起了桌上的酒杯,把那半杯百花酿向上一扬,另一只手抬起来抓住了一把,往上空中用力的一洒,晶莹白亮的灵力便浮在了空中,随着它们纷纷扬扬的落下之际,田琛本来惊讶的看着表演,突然就双眼一沉,“砰”的一声趴倒在桌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公主啊,你这是闹哪样儿,怎么好端端的吹起《分魂阙》啊,要不是我机灵,赶紧使了个‘涤心露’,这小子八成儿就掉了魂儿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分魂阙》的力量,却也更明白,琳儿一定会使个法儿救他。

把手中竹笛放回原处,用许久未摆的莲步,款款婷婷的晃到了她跟前,我伏在了她的肩头。

“怎么着小鬼,你很在意他么?”

脸上微微一红,琳儿向后缩了缩脖子,跟着退到了我身后,收回了刚才那副样子,跟着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那个已经完全现身的女鬼。隐隐的,能从那双如水清秀的眸子里看出丝丝敌意。

女人总是神经敏感且生性多疑的,还拥有着相当精准的直觉,所以,她能很清单的察觉出,对方出现的目的,也就会很想知道结果是什么。

伸手对那女鬼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又倒了一杯酒用柳条搅动了几下,推到了她面前,微微的笑了笑,又让琳儿拿来了香炉和红蜡,点好之后,也推到了她面前。

可能是我的笑容令人很是窝心,于是,她便把酒气吸了个精光,还眯起了眼睛享受起香烟枭枭和红蜡烛火来了。

“你倒是知道受用!”

琳儿见她一边瞅着沉睡不醒的田琛,一边含情脉脉的眯着眼睛享用供奉,气就不打一处来,恨恨的咬着牙缝说道。

也许是尝出她话中的醋意,那女鬼低眉顺眼儿的收回了目光,瞥了她一眼,便把注意投向了我,眼神里装满了好奇。

“你,是什么?”

这句话问得好生奇怪啊!我是什么,自然是人了,然而,心中如是想着,嘴里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的端着酒杯,一边喝酒,一边幽幽淡淡的笑着。

“我叫郭娉婷,是艺术学校的学生,自从第一天入学,在迎新会上听到了田学长的迎接新生入学演讲,他的阳光干净,他浑身上下的书卷气息,还有那副蓬勃昂然的朝气和自信,都深深的吸引着我!”说到这里,她苍白如纸近乎透明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丝微红,“从那之后,我就像一个小粉丝一样,处处关注着学长,但,只是默默的,因为,他太美好了,所以,我从来都不敢接近!”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竟然低得快要脑门顶在桌上了,那张小“鬼”脸儿红得快通透,就好像两块赤红的鸽子血镶在两颊上。

“你是怎么死的?”

琳儿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好转,拉了把椅子跟个老爷们儿似的,大马金刀的往上一坐,这样的坐姿配上她那张可爱的俏脸,还真是违和感十足。

“我,我,学长出名了,看着他一天一天的红起来,别提有多为他开心了,就在有一天,他去图书大厦签售新唱片,我一时赶路心切,被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撞倒了,送去抢救的途中,就死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我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白色空瓷瓶接住了那两滴液体:这如果落在地上,便白白便宜了那土地老儿,这是一只鬼只有两滴的宝贝!

“要这劳什子的鬼物做什么?”

被这种奇怪举动弄得疑惑不解的琳儿,抓过了我手里的瓷瓶,拨开塞子反复看了又看,好奇的问道。

这鬼的眼泪很是神奇,却也是极其可怕的!

它们是世间至阴之物,任何一种阴寒之物都不及其千万分之一,若是有人集了去用以修炼阴体诡术,那定是事半功倍的。而且,这鬼眼泪如果滴入凡人后颈处,便可以瞬间把凡人的灵肉剥离,再也无法融合,所以,它很好却也很危险!

“你就从来都没跟田琛说过你喜欢他吗?”

把手中的白瓷瓶塞好递回给我之后,琳儿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坐姿,一本正经了起来,之前那副警惕满满的样子,此时也变成了同情。

抬起头来看了看她,郭娉婷点了点头,她的越是悲伤,这店里的气温就越是下降得厉害。

掐指算了算日子,明了了一些个中原因,我一抬起左手用一根食指轻轻的点触着额头,思量着,这种事儿要不要帮?不帮,枉我为大地之母的本份;若是帮了,只怕地府里的那些个“公务员”会不高兴了。

“我不求你能帮我什么别的!”似乎是看出了我的难为,她一双精神不多的浅色瞳仁里泛起一丝焦急,一双冰凉刺骨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双腕,“我只要,只要能和他面对面的说一次,只要能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还有一个小小的我存在,就可以了,只此而已!”

她这般的急急渴渴,我倒是能体谅了几分,她不想违背那些个鬼差因为同情而给她的时间,更不想自己因为流连世间太久而变成孤魂野鬼,还放不下心中对田琛的那点点执念,故而如此迫切。

然而,鬼和人见面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先不说身为人的一方能不能接受对方是鬼的事实,能不能够顺利看得见她。就是见到了,他们的语言也是不通的,郭娉婷说的话,田琛一个字儿也听不明白,那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世间倒是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与鬼见面并说话,且还不会被发现,但是,那样东西我这里却没有。

见我始终迟疑不说话,琳儿着急了起来,也跟着双手握住我的胳膊,一双喜眉喜眼儿里露出了乞求。

“公主,你就好心帮帮她吧,又不是要怎么样,只是让他们见一面,我保证之后,她会好好的跟鬼差们离开的,对不对,对不对?”

说着话,她还转过头去,使劲的对郭娉婷挤眉弄眼,那样子既俏皮又讨喜。

就在我想点头应允下来的时候,门上风铃突然骤响,随着一阵清新中略带微露的夜风飘入,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踏着如猫一般轻灵的步伐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

第四章 故人临

房间中的一仙一妖一鬼,也就是我、琳儿和郭娉婷,,一起回头看向了门口那个身影,只是,我们每个脸上的表情都大不相同。

张临凡依旧身着一件紧身黑色长袖衫,外套一件深蓝发黑的长款带帽子的敞怀卫衣,下身一条黑色紧身裤,一双高筒的溱黑的马丁靴,身背一个硕大的同色双肩背。一头略长的柔顺头发,乌黑浓密,斜长的刘海隐隐遮蔽着他的小半张脸,脸色仍如初见时一样苍白如纸,而一双轻薄的嘴唇却艳红如朱!

“我来了!”

简单的吐出这三个字之后,他就慢慢悠到我跟前坐下,冷淡如冰的脸上竟然也泛起了丝丝的笑意,就如二月春风融化冰封的河面一般,一时间把店中之前的寒气一扫而空。

见到他的一瞬间,我的心沉沉的跳动了一下,差一点就红上了脸颊。好不容易把这些感观的情绪都压了下来,我素着一张脸,淡淡的倒了一杯酒递到了他跟前,没有说一句话。

琳儿歪了歪可爱的小脑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低下头去一副心有旁骛胡思乱想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事儿理解不了。

看了她一眼,这次我不禁莞尔一笑:这丫头,肯定是在疑惑,我们的离开是匆匆决定的,除了苌菁仙君,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们将去哪里,而且,我要躲的,其实根本就是这张临凡!

“临凡,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收起了疑惑,琳儿重新摆出了那副大马金刀的样子,坐在了椅子上,语气中的不满,任谁也可能听得出来的。

继续微笑着,张临凡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做了回答,端起酒杯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打量着站在一边紧张到全身都在发抖的郭娉婷。

他的眼神冰冷下隐藏着冰山火种一般的热情,只是不易被人察觉,亦或者可以说,除了我别人都看不出来吧!

琳儿自然是明白他此时此刻在想的是什么,又生怕他会伤了郭娉婷,赶紧几步窜到了她身前,俏眉一挑回手自腰间抽出了长鞭来。

“她不是厉鬼,她没害过人,你给我收起那副看不干净东西的表情!”

“他只是想知道,这郭娉婷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已,并不没有恶意的!”

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我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并给她一个暗示,那就是有我在,不用担心。

一向对我深信不疑,这一次琳儿也没有例外,回手把鞭子放回了腰间,人却没有离开,仍旧挡在郭娉婷身前。

转回头来看着张临凡,我清了清因为喝酒而有些发粘的嗓子,从头到尾把郭娉婷告诉我们的事儿,都给他复述了一次,顺便多添了一些感叹。

低下头去盯着手中握着的酒杯,微微的摇晃着酒液,一看就知道是陷入了深深的深思中,脸上的表情在微微的变化中,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感觉。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帮她跟田琛见上一面,至少让田琛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喜欢他,也算是对他们俩都公平,之后,她就到时间去地府了,之后再与前尘无任何瓜葛了,也算了她一桩心思,只是现在我手中没有家伙儿,想让他们见面,就只有让再借助一次《庄周梦》了,如果是那样,我怕田琛只会当它是一场梦而已!”

这真是的我担忧,要不然也不会迟迟到现在还不动手,只是被当成了梦,那岂不是还不如不见,免得徒增了伤心。

听我说完这些,张临凡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跟着拿过了那个漆黑的双肩背,在里面的一个侧袋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用一块红色鎏金红的绸子包裹着,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了面前。

“可以试试这个!”

他的话声音很低,但是却很坚定,望着我的目光里,也有些灼灼。

“这是什么东东?”

琳儿一把拉起了郭娉婷快速凑了上来,并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那个圆弄的东西。

拍开了她的一只小手,我把那东西拿了过来,掀去包裹在外的绸子,就露出了本物的颜色,那是一个大块圆型表面光滑如镜,质地却微软,并散发着阵阵幽香的东西。

“你是哪里来这么大一块这种香的?”

面无表情的看了我半晌,张临凡微微耸了耸肩膀,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也不知道,或许是祖上传下来的吧!

“公主,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琳儿才不管他是什么意思,似乎她是很喜欢这块香,一个劲儿的把小鼻子凑到我跟前,用力的吸了又吸。

郭娉婷也很喜欢的样子,虽然不像她那样往我跟前凑乎,却也是不经意的用力吸着鼻子,恨不得把味道多吸一些进身体里。

又斟了一杯酒,我端着酒杯微微的转了转之后,缓缓的啜了一点点进口中,感受着那份清甜滑入喉中,感觉甚是通透。

“初时有「犀照」一词,在辞典中老早便有了些记载,大概是出自《晋书》里第三十七卷《温峤传》中所记的一个传说故事,峤,旋于武昌,至牛渚矾,水深不可测,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水族复出,奇形怪状。大抵意思讲的是晋朝名士温峤,适逢寒夜,在武昌的牛渚矶见水深难测,遂将犀角燃烧四处视察,突然在水中展现午百魅影,随波飘浮,吓得一众人等魂飞魄散!”

听了这些,琳儿和郭娉婷还是一脸的懵懂状态,好像完全听不明白。

“你这丫头啊,这些年真是白白活去哪里了!”有些好气的掐了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我重重的叹长了一口气,“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这些话,是在那些年里有了「犀照」一词之后,民间盛传的。但是,有些坊间所传,并非如现代人说的那样,都是事无根据皆是不可信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这东西就是犀角香嘛,我记得曾经有一小块,后来用掉了!”

她这记性看来也不算太差,至少想起曾经有过一小块儿,并且后来用掉了。只是,那次用得并没有什么意义,没有任何的收获。

从我手中把那一大块的犀角香抱了过去,琳儿的眼神里流露出市侩的光芒,那副贪婪的模样,就差没淌下口水来了。

这种反应也应该算得上是人之常情了,毕竟,这一磅犀角香可比一磅黄金还要值钱,而眼前自张临凡背包中掏出的这块儿,那可谓是价值连城了。只要他还是个凡人,是个知道钱是好东西,且做不到视钱财如粪土的正常人,那势必是要引起贪欲的。

“不对啊!”郭娉婷望着这块大犀角香,脸上露出了狐疑之色,“这犀牛可是世界级的保护动物,它的角怎么可能会被制成香呢?而且也没听过,这种眼神不好又笨笨的动物有什么特殊能力,怎么这犀角香点燃了人还能与鬼通?”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却也略显幼稚,但也足见现今这个社会对孩子们的刻板教育,只有那些书本上的知识,而对一些奇闻异事,还真是知晓得少得可怜。

“你以为是个傻牛的角就能制成这香啊?”琳儿听她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连忙解释道,“这一般的犀牛角制成的香,点燃的味道虽然与这犀角香相差无几,功效却不同,是无法让人与鬼通的,因为能拥有那种神奇力量的犀牛叫做望月犀,不是有一句成语叫‘犀牛望月’吗?就是指这种望月犀啦!”

「犀牛望月」出自《关尹子·五显鉴》中,原文是这样描绘的——“犀牛望月,月形入角,特因识生,始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

意思就是说,犀牛的角是弯曲的,且长在眼睛的前部,视线受到了角的影响,所以,看到的月亮也都是弯弯的。

而这望月犀因着正处月弯之时某只有些灵性的犀牛仰天望月,而吸了月之精华,遂在角的芯中生出一条白色线来,而就因这种白色的线,这只犀牛的角制了香,点燃之后,才能有人与鬼通的奇效。

这一大通全体说明白,我的口舌都是焦躁不已的,连喝了两杯百花酿才得以清润。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些奇奇怪怪被人说成传说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啊!”

郭娉婷的灰色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清亮,叨咕着这句话的同时,让人有些好笑。也真是个单纯的孩子,自己都能由人变鬼,又见了鬼差阴司,那这世上还有些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吩咐琳儿去楼上取了倒流香和莲花香炉下来,小心的切了一小块儿犀角香,放在手中轻捏成塔三角型薄片,并覆裹在倒流香上面,

张临凡用喝着酒的动作停了下来,望着我的一双眸子里满是异样,闪闪烁烁的漆黑瞳仁里就像汪着一湾水,此时映着白炽灯的银光,顾盼生辉!

第五章 偿夙愿

不单单是张临凡不明白,就连琳儿和郭娉婷看着我如此的举动,也表现出相当大的好奇心来。

先是没有解释,只是继续小心的把犀角香和倒流香尽可量的捏在一起,并让他们彼此服服贴贴,完成之后,再把大小刚刚合宜塔型二合一香放进了莲花型香炉的中心位置上香座儿中,抓过了桌子上的火柴盒,随手划开一只慢慢点燃了。

望着一股微妙浓稠的白色烟雾弯弯扬扬的升起来,又缓缓如水落盆般流入香炉,缭绕在莲花的层层叶瓣之间,我们都闻到了一股奇异又特殊的香味,很高雅又很悠长,就像在无声无息的讲述着一个只能用来体会,而没有一个字的故事。

渐渐的眼前的郭娉婷不再似刚才一般,灰灰白白透明隐隐的飘浮在空气中了。而是一点一点自脚下开始,真真实实的落在了地上,并有了人该有的颜色,肉色的却又晰白晶莹的雪白肌肤,身材纤纤个子高挑,一头墨发如瀑般披散着,垂顺如黑色绸缎一般;白晰小巧犹如鸡心一般可爱的脸型,还是当下正流行的巴掌大小;一双眸子如沐秋水,清澈可见眸底那一抹如艳阳般的热情;鼻梁小巧却挺拔,鼻尖如一颗小珠,圆润又饱满;最引人注意的,自然要数那双唇了,薄而不单,红而不艳,不大不小的镶嵌在这张漂亮的脸上,美得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就是这样一样如画儿般美好的人儿,竟然会被自己说成丑,还真不知道她是过于自谦,还是如何。

只不过,生在这个年代,她这样的女孩子,多少会让同龄人讨厌的,特别是同性,说不定会被贯上“绿茶婊”之类的难听称号。

“哇啊,你,你好漂亮啊!”

琳儿紧紧握着她的手,终于放开了,一张小巧的嘴巴此时已经生生张大成一个大写的“O”字母,一双眼睛本来弯着,眼下也瞪成了一对铃铛似的。

就连一向淡定如冰的张临凡,此时也是端着手中的酒杯,用一种欣赏美好事物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

果然如我所想,用犀角香和倒流香结合在一起,效果就会显得尤为的好。

之所以会选择这么做,是因为犀角香贵的原因并非只是其原材料难得,再加上产量极低,还因为其燃烧速度过快,非常不禁使用,故而,才会价值连城。

就像今天张临凡带来的这块,不仅块儿极大,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东西,估计要是拿去拍卖,说不定真能拍出一个城市的价格来。

为了不让这香烧得过快,也是为了让郭娉婷可以和田琛多相处一会儿。我也是急中生智,把微粒效大,浮空能力效强的倒流香临时抓来用一下,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把一整杯百花酿都倒了出来,用灵力团聚在手中,任那酒水团上下翻转,最后盈盈成一小团,化为一股光自田琛的百汇穴注入了进去,很快便笼成上一层金色的微光,而伴着这些些光的消褪,他也微微动着身体,看样子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这些香大概可以让你在人前维持一天左右的时间,你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忙完成,千万不要让他看到你消失的样子,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隐身蛊”,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分别递给了琳儿和张临凡,一使眼色,他们两个倒是十分配合的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很快的就在我们三个隐隐消去身形的时候,田琛自桌上爬了起来,并轻轻柔着眼睛,吃力的从之前不知道是什么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郭娉婷见他醒了,登时红了脸颊,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睁圆了一双眼睛,又是羞涩,又是惊喜的盯着他使劲瞧着。那副样子活像一个小粉丝,见着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男神,其心情之动荡便是可想而知的。

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田琛整个人陷入了茫然的状态,目光游离了好久好久才定定的盯在了慌张成一片的郭娉婷身上。

“他们,他们呢?”

下意识的往我们隐着身形的方向看了一眼,郭娉婷迅速低下了涨得通红的脸,用力的摇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左右大幅度的摇晃着。

田琛望着她这副可爱的模样,竟然低下头去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小,不但吓得眼前人一抖,更是吓得我身边的琳儿全身颤了一下,表情非常疑惑。

“我们,见过吗?”

或许是一个学校就算不认识,也会打头碰脸的遇到过,又或许是在多次的追逐中,他有意无意的在人群中曾瞥见过这种似曾相识的真挚且羞涩的热烈目光,总而言之,田琛就是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儿,对于自己来说,并不陌生。

“那个,我,那个,我......”

郭娉婷如果不是认识在先,就现在这副模样儿,还真得让人以为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那种格格不入的内向和腼腆,是我都没有见过的,倒像是古时候那些大家闺秀,一见着心仪的文生公子,就恨不得一个跟头钻回家里去似的。

“你是我校友吧?”

田琛的目光虽然还在游离着,估计是在思考我们都跑哪儿去了,话却在对郭娉婷说着。

听到这句话,郭娉婷的眼泪差一点儿就夺眶而出了。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就是一个默默的藏在角落里,连大声替他欢呼都不敢的人,却不想他竟然认得出自己。

但是,想归这么想,她仍旧激动得喉咙发堵,只能拼命的点着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能看得出来,她有些恨自己此时的怯懦。

笑着站了起来,田琛刚刚要说些什么话,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于是,他做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动作之后,就接听了起来,随着他“嗯嗯,好好,明白”这种简单的对话之后,手机被闭上了屏幕,重新收回了口袋里。

“真不好意思啊,我公司有事儿得先走了,一会儿昼掌柜回来,麻烦你替我告诉她一声儿,改天我再来看她和琳儿,拜托你了!”

郭娉婷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快,这一瞬间竟然有些石化的即视感,愣愣的木木的,紧紧咬住下嘴唇,眼圈也马上红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涌了上来。

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田琛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了她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面纸,弯下腰来为她轻轻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个小动作立马儿就引来我身边琳儿的嗤之以鼻,看样子对于这个男人,她的好感可不是一点点,而是好多点点。

正常情况下,我炼的“隐身蛊”一经服食,凡人是连任何声音和气息都感觉不到的,但是,琳儿的这个小动作,却引得田琛往这个角落里反复看了又看。

当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凡人里也有灵感特别强的人,就好比那些可以通灵的神婆巫师,亦或者那些所谓开了天眼的道士和尚。其实说白了,大抵上都是在上上不知哪一辈子做过修道之人,而死后又舍不下自己那身道行,喝孟婆汤的时候心存不甘,或是吐了点或是含了点,总之就是少了那一点点,才会把灵力留到了这一辈子。

可能田琛就是这种人吧!

“别哭,只要你常常来这里,我们总会再见的!”

见郭娉婷不说话,只是一味的掉眼泪,一双眸子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田琛的心里有些犯了嘀咕。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催促他出门的。

没办法,怎么也是顾不上别的了,今天本来就是在赶两个通告中间的空档里,偷偷让司机拐了个弯,来这里送东西的,再不走怕是下一个要来不及了。

收回了下在他身上的“窥心咒”,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还真是单纯得可怜。

眼见着田琛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随着门上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店门被拉开了。

“学长,我,我是,我是音乐系大二的学生,我,我叫郭娉婷,明,明天,我就要,就要出国了,没有别的什么,就是,就是希望你能,能记得我!”

终于,郭娉婷打破了心中的那个结,一席话冲口而出,脸上带着倔强。

手握在门把上,田琛回过头来,微笑得如同天使坠了人间,嘴角的弧度仿佛能勾起阳光一片。

“郭娉婷,我会记住你,以后没事儿,我们可以约在这里一起喝酒,拜拜!”

道完了那句别之后,他就头也不回的跨出了店门,却不见身后的人儿,已经渐渐模糊了起来,脸上淌着晶莹的泪水,却笑得灿烂如花。

化去了“隐身蛊”,我、琳儿和张临凡一起走到了她身边,心中全都明白,她的时间到了!

“你......”

琳儿的眼泪流出来了,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伸出一根几近聪明的手指点在了她的唇上,郭娉婷转过身来望向了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能告诉你,你是什么人么?”

望着她开始消散的身体,和门外站着的鬼差,我淡淡的幽幽的吐出了几个字,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女娲后人!”

点了点头,郭娉婷犹如来时一样,化成一道白得透明的烟影飘出了门外,站在了两个鬼差中间。

只是,这一次她的笑容很满足,那消失前最后的口型,我是读懂了的。

她在对我说:“谢谢,娘娘!”

第六章 租房记

让张临凡在店中住了几天之后,总感觉有什么地方是怪怪的,所以,我就主动提出了让他租房住的要求。

起初他是不太答应的,好像那个意思是我这店里二楼就还空着几间房,与其把房租交给别人,倒是不如交给我。

可是,毕竟我和琳儿都是女儿身,即使是仙和妖也罢,却也是女仙和女妖,他又是一个凡夫俗子,并不能像苌菁仙君那样,住在一起总是有些问题的。

于是乎,我跟琳儿还是强烈的反对他一直住,最后,就是押着他出去找房子。

要说现在这个年代,租个房子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大多数的时候,那些不错的好房源都在黑心中介手中捏着。还有那路边儿的电线杆儿上,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倒也是贴着不少,然而,很多人也是以个人名义说要出租房子,一个电话打过去,也全都是黑心中介,问了问价格,都高得离谱外,还说什么要多收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的房租才肯。

于我来说事儿倒是不大,就是让他再住些日子也是无妨的,奈何琳儿说实在麻烦,死不甘心。拉着我和张临凡两个人,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找。

一般来说,无论哪里,只要是在我们国家有大妈的地方,就有资源。所以,长得乖巧嘴巴又甜的琳儿,不管是走到哪个小区哪栋楼,都会惹得那些大妈的怜爱,不仅打听得出哪家租房子,还有哪家房子比较好,还得到一些美味又新鲜的瓜果梨桃,更有甚者,还要给她保媒拉纤儿。

找了数不胜数个小区之后,总算是在一个别墅区停了下来,那里有个大妈说这里的房子离市区有些远,所以价位并不算太贵,而且有一个年轻男子租了一栋,但是因为一个人寂寞,便想要找个人一起合租,一来可以有说话的人算是作伴,二来也可以分担一半儿的房租。

我们三个人合计了一下,其实合租也不错,上海这地方纸醉金迷,物欲横流,什么都是比较贵的,如果可以用租个一室一厅的价钱,租半个别墅,那还是非常便宜的,再加上对方又是个年轻男子,想必也会井水不犯河水,张临凡也不会感觉拘束。

所以,我们就兴冲冲的跑到了那栋别墅门前,上面的黑金色铜牌工整的写着几个数字——“707”!

反复按响了门铃,却无人应答,会不会是因为白天人家需要上班,所以,没在家呢?想到这里,我们又折回去问大妈有没有那个年轻男子的电话,却被告知没有。

看这时间已经快下午3点了,我们忙乎了一天竟然还没吃过一顿饭,于是,张临凡就提出要请我和琳儿吃饭。

虽然张临凡看上去一副流浪汉似的,却因着帮人下斗替人夹喇嘛,绝不是什么穷人。我和琳儿也没跟他客气,找了一间网友推荐的正宗本帮菜,并且狠狠的点了一大桌子菜,然后,开开心心的大吃了一顿。

大概吃到五点多钟,琳儿非要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结果,我们三个又在商场里逛到晚上7点多,直到我和张临凡的手中大包小包提到再也提不下了,她才肯停下来。估摸着那位别墅里的年轻男子就算去上班,这个时间也应该下班回家了,便跟着我们两个一起回去了张临凡即将可能入住的小区。

再次回到那个“707”,张临凡缩在我身后不动,倒是琳儿手里举着个冰淇淋,一下接着一下的按了起来。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就在我们以为那门铃都要被按没电的时候,可视门禁的画面虽然是黑糊糊的,却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

“院门没锁,进来吧!”

这声音不阴不阳,又有些不男不女,听上去有些熟悉,却又是极其陌生。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张临凡非常自然的挡在了我和琳儿前面,迎上了走出来的人。

一个个子比他还要高上几公分,皮肤白皙并蓄有一头飘逸长发,身体有些瘦弱的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长得很清秀,一双丹凤眼细长而微翘,一对细眉弯着眉梢,皮肤之白可以与张临凡比美,目光之媚竟然让我想起了苌菁仙君,一双嘴唇轻薄如蝉翼,红润如珠不见一丝唇纹。

“你们有什么事?”

见到我们,一男两女,他看上去相当的惊讶。

张临凡这个人一面对外人就连个嘴都张不开,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

把他拨开之后,我走了过去,嘴角勾出浅浅的笑容。

“这位先生,请问你是不是在找合租的人?”

上下左右的打量了我半天,他的眼角似乎露出了一丝丝不悦,把一只纤白修长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弯下来一边检查着自己的指甲,一边低臊着眉眼儿。

“我不租给女人的!”

琳儿听他这腔调,一口冰淇淋好悬没直接喷出口来,一双凤眼瞪得如铃般圆溜,两只乌黑发亮却闪着妖异蓝色光芒的眸子,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人。

“不是,不是我们租,是这样的,是这位跟你差不多的帅哥要租!”

可能是见这个人的态度有些不同,琳儿就一个劲儿的解释。但是,就算如此解释,对方却还是有些抗拒。想想也对,其实我还是挺理解的,毕竟,他一个英俊潇洒的帅小伙儿,和俩女的住在一个屋檐下,确实是有些不妥的。

“这位先生,我们不会住在这里,请您放心好了!”

见她是越解释越要着急,我便赶紧随声附合了一句。

抬起眼来看了看我,年轻男子似乎也对刚才自己那种傲娇的态度有些内疚,脸上微微一红,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来。

租房子的事儿可大可小,就算是房子外观再美丽大方,内在也是很重要的,所以,我用力推了张临凡一下。

“那个,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这家伙今天倒是挺聪明伶俐,马上会了我的意思,问话脱口而出。

虽然说对方的眼底里还隐着一丝丝犹豫,反复观察我们,却也觉得我们绝无恶意,也不像坏人,便点了点头,闪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走进别墅内部,我们三个人不禁互视了一眼!

这还真是一幢好房子,标准的两层小别墅,里面有两个超大间的卧室,并且都有一个小露台,一楼二楼都独立的洗手间和浴室,也都有一个厨房,这个设置很实在是很独特。

而且,最让我惊讶的是,一个男人独自居住在这样一幢大房子里,竟然还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简直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家用电器也是一样不少,更重要的是,男人独居的房子里,没有任何异味。

记得前些日子看了一个电影,里面有一句特别有趣的台词,而想起这句台词的同时,不禁让我有些担心起张临凡来。

“房间整洁没异味,不是伪娘就是Gay!”

脑海里迅速盘旋出了电影里场景,我竟然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来。

琳儿不知是秒懂了我的思想,还是偷偷摸摸的对我动了“窥心咒”,反正,她用很诡异却又透着感同身受的眼神望了我一眼,跟着也笑了出来。

两个男人同时望向了我们,相互疑惑的对视一眼之后,无奈的对彼此耸了耸肩膀,像是在表示完全不理解女人的世界。

“房租怎么算?”

张临凡似乎对这房子很满意,也没理我们的样子,而是直接对那个年轻男子开了口。

年轻男子对他的态度总是感觉比对我跟琳儿更好一些,一听他这么问,便赶紧笑眯眯的开了口,声音温柔又略带些羞涩感。

“这里离市中心有些远,房租每个月是5500,咱俩分摊的话,我拿3000,你拿2500就行,至于这里的煤水电都含在租金里,房主会自己去搞定,不需要咱们操心,嗯,是付三押一的,一般来说,房东会提前一个月来收钱,到我把钱给我就成了!”

像是怕张临凡不相信一般,他还回了房间拿出了合同给我们看。简单检查了合同之后,我们也没看出有什么大问题,再加上对这个房子实在很满意,张临凡直接就掏出了6000块钱租了下来。

那个年轻男子的名字很好听,叫云螭。

“你姓云么,这姓儿真好听!云螭,是不是就那个十二生肖里龙的别称啊?”

琳儿似乎对他的名字很感兴趣,吞掉最后一口冰淇淋的蛋筒,抽出一张湿纸巾一边擦嘴,一边好奇的问着。

云螭这会儿的态度较之刚才的,又是大大变好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亲切。

“对啊对啊,你还真知道呢?我是龙年生人,又刚刚好姓云,我爸妈就直接给我取了云螭这个名字!”

张临凡似乎不太明白,一只手轻轻的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了一种求知若渴的神色。

“这十二生肖,还有什么别称吗?”

他的问题也不算太傻,大部分人都是不太知道十二生肖的别称的,他不清楚也是很正常。

“临凡啊,你属猪嘛,猪是没有别称的,猪,就是猪!”

琳儿这个坏心眼儿的家伙,总是会逮着机会就去欺负别人。

“我倒是不属猪,但,为什么猪就是猪呢?”

实在受不了他一座冰山露出这种傻白甜的表情,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别听她的,猪是有别称的,叫印忠,也有人叫它黑面郎或者黑爷!”

第七章 同居人

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张临凡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只是一张冰块儿脸却又越发显得要结出霜来。

但是,云螭却跟他不太一样,先是矫揉造作的拈起一个兰花指的形状,把手捂在了唇边,然后,就是发出一连串令人不太舒服的怪笑,跟着就走到了琳儿跟前,竟然一把掐在了她的腰上。

“哎呦,这小姑娘牙尖嘴厉的真坏心眼儿呢!”

这一掐登时傻了我、琳儿和张临凡的眼,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身上似乎都泛起了一层白毛汗,又似乎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一般。

“呵呵,云先生不知道有什么忌讳么,比如我们买些日用品什么的,能不能送来?”

云螭这会儿看上去倒像个事儿少的人,脸上的笑容特别好看,不仅告诉我们什么忌讳也没有,还把一大串的备用钥匙交给了我们,说随时欢迎我和琳儿常常过来玩。

本来还想请他吃个饭的,但是碍于时间真的不早了,就直接告别了他,然后走人,还嘱咐张临凡明儿再约时间替他买东西。

折腾了一大天,好不容易回到了“琴乐声嚣”,本想喝上一杯煮青梅的,结果,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在店门外,倚着店门,时不时的还会搓搓手,跺跺脚。

哎,要不是我这小店开在这么一个阴山背后的,就冲田琛这个没事儿就登三宝殿的劲儿,用不了多久,就非得成了知名小店不可。

大踏步的跑了过去,琳儿这丫头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变得欢蹦乱跳,一张俏脸笑得像要可以滴出蜜来似的。

这种样子的她,我也是有好久一段时间没见过了,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可能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田琛从倚着的门上站了起来,对着我们过来的方向迎了过来,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但出于身份特殊的关系,他那张白净帅气的脸上仍旧架着一副黑超墨镜。

“你们干什么去了?”

一开始我们三个只是打了个照面,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我打开了店门,开了灯,把他让坐在榻上,并点上了煮酒的壶,放好了三只杯子。

田琛的问题很直接,脸上的表情倒是不像话里的语气那样不悦,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用细长柄的银制杓搅动着已经微微冒泡的青梅酒,琳儿的嘴巴扁扁的,一双眼睛滴溜滴溜的转着,脸上含着一个坏坏的笑,却忍着一直没有笑出来。

我也懒得搭理他这种无聊的举动,毕竟,我们谁也不是谁的什么人,管这么宽,也着实是很没必要的。

见我们都不回答,田琛应该有些体会到自己这样做的不妥,赶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主动的拿过了琳儿手中的酒杓,添了三杯酒。

“我不是不放心么,你们才到上海没多久!”

“今天我们陪一个朋友找房子,所以才会有些晚回来,明儿还要陪他采购些日用,所以,你明天最好不要来!”

喝了一杯酒之后,琳儿长长的吐出一口很是舒服的气来,一只手肘着桌子,托着自己的小下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随便哦了一句,田琛就不再说话了。

可能是看出我们两个都有些累了,他也没有多打扰,只是坐了坐,喝了些酒,就离开了。给我的感觉,就像他是专程来讨酒喝的。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我和琳儿就一直在为张临凡日后的生活操持着,去收拾了一下他的房间,又去买了被子褥子、枕头等等一系列的日用品。

因为去别墅的次数越来越多,跟云螭也算熟络了起来。

云螭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已经大学毕业了,目前在一间娱乐公司工作,梦想是像田琛一样当一个出色的艺人。

他其实是个很热心肠也很亲切的人,收拾房间这几天,他只要是没有什么事儿,就会一起来帮忙。一开始琳儿总是跟我嘀咕,说这个男人有些磨磨叽叽,像个女人一样,结果,才过了两天,我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干起活儿来,他绝对是一把好手,搬搬抬抬的体力活儿是自然不在话下,还有细致小活儿,大到拉电线打电钻安装小多宝格,小到钉个铁钉安个灯泡,他都手到擒来,比起只会打打功捉捉妖怪的张临凡,他算是一个的生活达人了。

只不过,有些地方却过于精细了,比如床的位置不行,窗帘的颜色也有讲究。从他布置的房间来看,还是个相当不错的风水局。

“公主,这家伙该不会懂些方术之类的东西吧,你看这房间,打那天来就给我一种风水局的感觉!”

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我在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布置——

这个别墅的设计本就很好,房间不小却也不会比客厅更大;卧室形状正方,窗明几净却又不会多窗显得凌乱;床靠正墙,离主梁极远,而且,楼上楼下两个主卧室都位于西北位。

西北位又居八卦中的干卦之位,论卧室位置属于最佳。

因着男人在家中地位以干卦象之,如干居干位,是为得其位也。女人以坤卦象之,坤居干位,其重卦为地天泰卦,泰者通也。象征夫妻和睦、家运通畅。

更何况,主卧室不比客厅大,又窗户通透而不凌乱,气聚而不易散,阳气充足而压住孤虚之阴气。

且在云螭的指导下,床的位置处于屋角正西北位,床头靠墙而放,窗帘清新干净而又温馨,无尖无角无斜,四周墙柱之角圆润不硬,主家中睦之相。

怎么看,这房子的整体布局加上这种内部布局,那俨然一派旺财合宜风水高局。这可不是一般懂点小门道的人或者是多看几本小说就能学会的,必定是通晓门道的人才能做出来的。

张临凡似乎对这个房子也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一双冰冷的蛑子里,少见的闪出丝丝喜悦之光。

“云螭,你懂风水?”

琳儿是绝对心直口快的人,并不像我,总觉得凡事儿应该沉淀一下,再问也不迟。但是她却可以什么也不用想的就把心中疑问倒了出来。

云螭本来要帮张临凡收拾着床头桌,把一个伞型的床头灯摆了又摆,一副精益求精吹毛求疵的样子。

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他显然是没想到的,虽说脸上的表情是茫然,但我却在他做出这个表情之前的四分之秒发现了一个警惕的细微变化,尽管一闪即逝。

“什么风水,这话说得真奇怪,什么年代了!”

不出我所料,他完全没有要承认的意思。

张临凡被这话引来了兴趣,站到了我身边,顺着我看的方向打量着整个房间。

“那个,没什么事儿,我先出去买点儿菜,你们坐啊,晚上留下来吃个饭,我来做!”

云螭似乎意识到我的疑虑,飞速的扫了我一眼之后,他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来,跟着就飞快的跑走出了房间。

见他离开,我示意琳儿掩上房门,并随手布了一个结界在房间内,这样即便是有人趴门梢贴窗根听墙皮也没用,别说话了,就算是喘气声也听听不到。

“这房子有问题!”

琳儿检查好房门之后,就走了过来,坐到一边儿的一个南瓜形状的地墩儿上,一双小手握着纤细的脚踝,前后晃着身子,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女,娇俏着一张青春依旧的脸,认真的吐出每一个字。

张临凡一听这话,眉头就蹙在了一起,跟着坐在另一个南瓜形状的墩儿上,之前眼中的喜悦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和疑云满布。

“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进了这房子就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就像那种淡淡的腐烂的味道!”

一边说着话,琳儿一边皱着小鼻子努力的嗅了又嗅。

她是白蛇化人,属于动物修真成了人形。所以,对于异同寻常的味道,是比一般人要灵敏得多的,如果她说这里有腐烂的味道,那一定就是有。

双手掐出一个兰花状,一团粉蓝带金的灵力就拢在了手中,很快便掬成一朵荷花在自我手中脱了出来,在房间中盘旋一圈之后,在空中“啪”的一下碎成了粉末,散落了下来。

我们三个人把脑袋凑到了粉末落下的地方,发现之前粉蓝带金的颜色已经变成了乌黑的碎屑,并形成了一张扭曲的女人的脸的形状。

“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这张好像受着极大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张临凡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琳儿的一只小手不自觉的抚上了正微微渗出细密汗珠的小巧鼻尖儿,盯着那张“怪脸”面色凝重,表情严肃不发一言。

走过去把手虚空着覆在那张扭曲的“怪脸”上,我阖上了双眼,用心去感受那些残存的黑色灵力所传达的信息。

才一开始攫取信息,就感觉一股难以言表的悲伤顺着指尖窜上了心头,那是一种心碎的难忘,一种像是来自地狱里的哭泣声在脑中响了起来,其悲切程度,竟然让我不禁想起了当初那个把长城哭倒的孟姜女!

第八章 墙中怨

“公主,你还好吧?”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躺在张临凡的床上,身上盖着轻柔的羽毛背,全身上下被一股略显冰冷的灵力笼罩着。仔细看来,那灵力似乎还散发着蓝中带黑的光。

抬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我挣扎着坐了起来,琳儿赶紧扶住我,并拿了一个枕头靠在我身后,眼神里带着探索。

“谢谢你,临凡!”

琳儿的灵力是白中带金的,而且有一种少女般活跃的感觉。而刚刚的灵力不同,带着的感觉有些冰冷,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近人情的,这一点其实跟宿阳有些相似,他的灵力也是让人发寒的。

只不过,他的那种极寒之下,就似冰山中埋着一颗小小的火种,随时都会焚天灭寂的冲破冰层,燃尽一切。

“刚才是怎么回事?”

倒了一杯水给我,张临凡坐到了床边,眼神中带着一丝丝焦虑。

看着他带着心疼的脸,之前的那种悲伤似乎还余劲未消,大有卷土重来的意思。为了不表现得过于明显,我迅速的把脸转向了一边,面向了琳儿。

刚才使了一个“清莲诀”的目的就是为了以清流灵力来聚集这房中的污浊之气,然后再从聚集来的气中攫取这里的问题。

那张由黑色灵力碎屑组成的悲伤扭曲的脸,让人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怨气。

“公主,你看你看!”

琳儿突然尖叫着从南瓜墩儿上跳了起来,昂着头长长的伸着手指着天花板的左上角,一双凤眼硬生生的瞪成了杏核眼。

翻身下了地,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到了那个角落里,发现之前琮洁白一片的天花板角,赫赫然的出现了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

难道是之前就在这里的装饰画吗?那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呢?可能是想得差不多,我们三个面面相觑,眼神里全都是疑云满满。

才把它当成装饰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张脸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丝的微微笑意,而后又慢慢变成了哀伤,最后竟然变得痛苦扭曲,怨气横生中泛起了浓浓的戾气。

看来它绝不是一个装饰这么简单的,因为,就这样变化了一翻之后,那张脸就这样在我们面前凭空消失了。

化去了结界,打开了房门出去,云螭已经回来了,手中大包小包的提着各种各样的食材,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带横肉,面相凶悍的矮胖中年妇女。

“这位是李太太,就是这个别墅的主人,李太太,这位张先生就是我的合租人!”

也许是张临凡长得好看,也许是他正好是这位妇女同志的菜,反正,房东太太走了过来,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之后,竟然还伸手捏了捏他结实的胳膊。

“张先生,以后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找我啊,我的电话云先生那里是有的!”

说着说着话,她竟然还露出了些娇羞的表情。

我们几个人转到了楼下之后,就站在那个高高的客厅里,本是想送房东太太离开的,琳儿却始终是捏着鼻子的,脸上还满满的全是嫌弃。

“她有很重的铜臭味,而且还有很重很俗的脂粉气!”

瞥了她一眼,我微微的摇了摇头,这世间有几个人是不俗气的,都是凡人,若是说都能脱俗了,那还不都能成神仙了?

自打第一次出入这间别墅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房子的布局很有风水局的格调,应该是出自有高级设计师的手,然而,这装潢却着实不怎么地。

有一种俗中大俗的感觉,尽管装得是极尽奢华,用料也算考究,乍看上去有种富丽堂皇的味道。然而,总体却没有什么风格可言,又是田园小清新,又是高端大气上档次,说是集百家之大成极具特色,实际上说,根本就是大杂汇又没有内涵的。

只不过,这里住进了一个有意思的房客,他就是云螭!就是因为他,把这里个房子里点缀了很多有趣又有品味的小物件,所以,算是中和了绝大部分的俗气。

“咦?”

琳儿的好奇声又响了起来,一根白嫩如葱的手指,指向了我们眼前的一面挂着梵高那副举世闻名的《向日葵》仿制品的墙壁。

我们几个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来,发现那白净的墙壁上又浮现出了之前那张女人的脸,仍旧是面无表情,却眸子里像隐藏着无尽的怨恨一般,死死的盯着我们。

望着那张脸色苍白表情悲切又怨气横生的诡异女子的脸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我们每个人的表情是些许不同的。

张临凡仍旧表情凝重,一张冰块脸就像要结出霜来;云螭倒是比我想像中淡定的多,一双狭长且满带桃花的双眼中,装着的不是恐惧,而是深深的探索;琳儿一副小眉头紧紧的拧成了一个疙瘩,左手偷偷的掐着一团白中泛金的灵力,像是随时都可以发动攻击一般。

我的左手也掬着一团粉蓝带金的灵力,只不过右手扣在上面,不易被人察觉。

转头再看向房东太太,她本来一脸横肉泛着油光的脸上已经从红光满面变成了惨白如纸,一对眯缝的小眼睛瞪得滚圆,嘴唇泛着青色,因为全身颤抖,牙齿磕碰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这,这脸,自,自打买了这房子,就,就时不时的会出现,怎么擦都擦不掉,就算是,是铲了墙面重新刷,也还是会时不时的冒出来,就连瓷砖上也会,也会出现,所以,所以,这房子的租金才这么,这么便宜,我,我找了好多人也,也没办法!”

把她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琳儿倒了一杯热水,并注了一道“清心诀”进去,这样她一点点的喝着,心情就会慢慢的平复下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难怪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奢华的装潢,租金竟然如此的便宜。果然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凡过于好却太便宜的东西,都是有其隐藏在金玉之内的败絮的。

我们安抚着她的时候,门被一个中年男人推开了!

那是一个跟房东太太一看就十分般配的男人,个子不高油光满面,腆着一个硕大的啤酒肚,穿着壕气十足的奢侈品T-恤和一双洞洞鞋,嘴里叼着一根香烟,领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我请来了清悠道长,这回就不信这女鬼还敢在这里作祟!”

才一进门,他就横了我们一眼,跟着把嘴里的香烟吐在了地上,一只大腿用力的踩了上去,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云螭一看就知道是个有些小洁癖的人,只这一个动作,他的眉头就皱在了一起,脸上淡定的表情登时变得反感了起来。走到了一边从墙上取下了手握吸尘器,用力的推开他的脚,把地上的烟蒂吸干净,又拿出拖把把白色水纹砖上的才留下的黄黑印痕拖得个干干净净,才缓缓舒展开了紧绷的五官。

自怀里掏出了一个看上去黄中带红的老旧罗盘,那个清悠道长一只手持着它,一只手捋着下巴上的那一小搓山羊胡儿,眼皮耷拉着,像是在目空站在客厅里的我们一干人等,那样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这宅子里,清气不清,浊气下沉,寒而不生暖,罗盘动而不稳,是大凶之宅也!”

摇头晃脑的说着这些似阴非阳的话,他的一双小眼睛会时不时的瞄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之余还带着丝丝邪光。

这房子根本不像他说的这么不堪,什么清气不清,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嘴上可没说,毕竟,这些东西对于张临凡根本不算什么,有他在,便是有再凶的鬼怪,也不敢多加造次。

琳儿可不同,转手收了之前掐着的咒,狠狠的啐了一句。

“神棍!”

按理说,拾这句骂的应该是那个“清悠道长”,结果,搭上腔的却是那房东先生!

“这哪里来的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他的态度非常恶劣,比起那个看上去色眯眯的老道,看上去更让人讨厌,“清悠道长是老子请来的,你要是不服气,倒是把鬼给我捉了啊,老子有的是钱,谁能除了这房子里的鬼,要多少钱我都给!”

听到钱字,那个本来在装腔作势的“清悠道长”,脸上现出了贪婪之色,却很快闪了过去,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云螭虽然没说话,却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切”字,漂亮的脸上现出了轻蔑。

张临凡一向都不爱理凡人俗事,理所当然的站在我身边,保持着冷淡的态度,一双眼睛盯着的倒是之前出现女人脸的地方。

琳儿岂是那吃骂的人,房东先生的话一下子就把她点炸了毛儿,靓眉一挑,眼神陡然犀利了起来。

“钱,能有多少啊,我要你全部身家你给的起吗?要不然,那点子蝇头小钱儿,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第九章 假道士

要是换了以前,我一定会阻止琳儿说话如此嚣张的,但是,今天却并没有。那个房东先生的确面目可憎,再加上这个“清悠道长”看上去又真是一副神棍的样子。游历世间这么多年,接触的人形形*,也确实是唯满身铜臭气的人,最是惹人反感。

其实,琳儿的话连多加揣摩都是不需要的,就知道那只能当个玩笑或者气话来听听,是做不得数的。

然而,房东先生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很明显他拿那话当了真,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把左手藏在身后,偷偷掐起了一个“通心诀”施在了他身上。原来,要不是因着我们长得好看养眼,而张临凡又是这里的租客,他肯定是要登时发难,直接把我们哄出去的。

他的脸上变颜变色,心里更是五采缤纷,看得我不禁菀尔了起来。

张临凡轻轻的推了推陷在笑意中的我,并挑了挑脸儿,示意我看一看琳儿他们。

收起了“通心诀”之后,我搭眼看向了那一边。也难怪他要提醒我了,琳儿的五官就像全都倒竖起来一般,整个人斗气满满,哪里还有一丝丝蛇妖娇美艳人的样子,现在看来整个儿一个女卯日星君降世临凡。

“咳咳!”

轻轻的咳嗽了几声,移动到了琳儿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对着她望着我的脸,微微的摇了摇头。

用力的咬了咬嘴唇,她的小粉拳也跟着使劲的攥了攥,却还是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了,只是一双眼睛仍旧眼神冷冷的盯着房东先生。

房东先生的态度确实非常不好,但是这一会儿房东太太倒是出来当起了和事佬,一张肥肥满满的脸,堆起了有些刻意的笑容。

“二位小姐不知道,我们这宅子确实有点问题,但是,也请这位先生放心,虽然有这点儿小问题,却从来都没出过什么事儿的,只是我老公觉得有些烦恼,就请了这位道长来看看,不过,我们绝对不会长房租的!”

这对夫妻还真是的赤果果的反应出世间的人来,凡事儿都在讲钱,自己市侩也就罢了,还要把别人也想成如此。

琳儿肯定是不理他们的,嗤了一声之后,就找了个沙发随便坐了下来,用一种看热闹的眼神盯着他们。

云螭自打这个房东先生带着一个道士来了之后,就不大出声了,而且本来一直温和笑着的脸上,渐渐变得阴云密布了起来,眼神中时不时还会闪过一丝不悦。这么看来,对于这个“清悠道长”他是相当反感才对。

这一点儿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就算他通晓风水之局,亦或者他真的是某隐形方士,也不应该对一个尚未出手的同行如此强烈的反感才是。

不过这“清悠道长”倒是淡定的很,手托罗盘踱步到了我的跟前,并且推开了站在我身边的张临凡和云螭,围着我好一顿转悠,一边转还一边用那指甲尖尖长长且骨瘦如柴的手,捻着那一小撮儿山头胡。

“这位小姐可不是俗物啊,恕贫道说话直接,敢问姑娘可是某仙子降世?”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琳儿这个丫头好不长进,只这一句话,就引得她几乎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到一抹清亮挂在眼角,整张小脸儿都通红了起来。

“对,对,我家小姐,是九天玄女玄母大天尊,哈哈哈哈!”

笑也就笑了,她还顺着笑话把故事接了下去,接就接竟然还给我捏出这么一个称号来。

“噗!”

这么一来,连张临凡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一张冰块脸总算是瞬间挤出一个笑意满满却转瞬即逝的表情。

云螭似乎也明白个中道理一样,掩住了嘴巴露出了一个极近女性化的笑脸来。只这一笑,竟也是凤眼含春诉不尽的万种风情。

心中不由生叹:如此千娇百媚的男子存于世间,怕是要男女通吃,迷倒众生了!

“那这位小姐要真是玄女转世,可有开通天目天顶?”

“清悠道长”似乎对琳儿的话信以为真了,小眼睛里的光芒更盛,却又是那种隐隐邪光,闪闪烁烁,一看就知道不怀什么好意。

跳梁小丑的戏如果不搭桥就唱不下去,于是,我带着幽幽淡淡的微笑,对他摇了摇头。

也许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清悠道长”立马眉开眼笑了起来,更是贴到了我身边,并像一个长者一般,伸手搂过了我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见他如此,琳儿登时就怒火中烧,“噌”的跳了起来,粉拳一握,脚下步子也变成了攻击姿态。

“别动!”

赶紧掐起一个“密音入心”,我揽住了她,免得生出其他的事儿来。

强收住姿势的速度太快了,她整个人打了个踉跄,稳住身形后,又重新坐回了沙发上。脸上再没了之前调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浅浅的白色杀气。

这个丫头也长大了,无论是性子还是修为,都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了。真好,即使淘气偷懒如她,随着岁月的流失,也会蜕变成成熟稳重的大姑娘。

“既然这些都没开,不如哪天小姐赏脸,来我道观里,贫道免费替你开天目亮天顶啊!”

握着我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并不停的拍打。趁着他拍打的空档,掐起一个“通心诀”通进他的心里,那点子肮脏龌龊的想法便清晰的读进了心里。顺便攫取一些他的信息,才发现他确实有个道观,香火还算不错,所以,他经济也很好,有足够的钱去养老婆孩子,还有一个漂亮得如狐似猫的女大学生。

鱼一般的从他手中滑出,我迅速移身到了张临凡身边,而他也微微打开了双臂把我护在了身后,并用阴冷的瞪了“清悠道长”一眼,直叫他全身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清悠道长,是不是玄女转世我倒不知道,但,祖上家传相面摸骨可是一等一的灵呢!如若您不嫌弃,可愿意试一试么?”

说话里带着古腔是我故意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微妩媚我也是故意的。想要抓出狐狸尾巴,就得让狐狸嗅到兔子的味道,要不然,狐狸那么狡猾,哪那么容易就入了笼的?

一听我说是的“相面摸骨”,“清悠道长”马上来了兴致,把罗盘往身上搭着的大布袋里一揣,走到餐桌边坐了下来,把左手的袖子往上一挽,并往桌上一放。

“来吧,我倒是非常有兴趣要看一看!”

点了点头我才要往那边儿去,手腕就被张临凡拉住了,他的眼神里有些关切,不像看别人那般冷冷的。

心头难得暖暖的一片,我努力的绽起了一较之平时更灿烂一点儿的笑容,并以“密音入心”告诉他,我心中有计不必担心。

虽然他明白,一个假道士对我绝构不成任何的威胁,却仍旧沉思了好久,才放开了拉住我的手。

琳儿此时也站了起来,一语不发的尾随在我身边。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难怪女人自古至今都向往着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爱情。

坐到了“清悠道长”为我准备的椅子上,微微甩了甩头发,跟着抬起了一只左手,一团灵力汇于中指与食指的指尖,

虽然刚才已经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不让他感觉不同,又如何唬得住他?

当手指切住他脉的时候,灵力迅速窜入他的体内。结果,比我想得还要更惨一些,他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身体,一双小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享受我抚摸着他腕处的感觉,而并未察觉出丝丝灵力入侵的异样,这就表示,他完全不是一个修道之人,别说道行本事,就连一点点气都没有,根本就是凡人一个。

悄悄的叹了一口气,我又装模作样的切捏了一会儿,并扫了扫身边已经围过来的人。

房东太太挽着房东先生的胳膊,两个人站在了“清悠道长”的身后,房东先生的脸上带着轻蔑,房东太太的脸上带着好奇和新鲜;张临凡和琳儿站在我身边,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的,顶多是有一点点看热闹的戏谑;而云螭则站在我们中间,双手抱臂,表情很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大概有了点眉目了!”

放开了他的手腕,我胡乱的掐了掐手指,好像街边的算命先生一般一摇头晃脑了好一阵子。

“怎么样,要是算不准,你再摸摸?”

“清悠道长”果真不是什么好人,一见我半天不说话,便伸手要拉过我的手往他腕子上搭。

巧妙的闪开了他,轻巧的抿了抿嘴唇,我清了清嗓子,真后悔没带来几壶酒,现在是真的很想喝上一口。

“道长还真是好命的,您的道观眼下香火鼎盛,善信也是多如牛毛,光是平时添的香油钱,就够您风光度日了!”

似乎是很满意别人替自己吹嘘,所以,“清悠道长”的脸上现出了喜悦之色,大有让我继续“吹”下去的意思。

第十章 现原形

大概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这些年来,我在凡世间学得最成功的损招,或许就是欲挫先扬欲贬先褒了。

琳儿实在是想不明白我是为了什么在夸奖他,却也知道,我做事儿笃定是有自己的原因,便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房东先生似乎也很受用这些话,脸上现出了洋洋得意的表情。不难理解,这“清悠道长”是他请来的,要是不灵他也没面子,被我这么一说,他自然是认为自己请对了人。

房东太太似乎一直都不太喜欢我和琳儿,除了对张临凡和云螭外,看着我们两个也始终没什么笑模样。但是,现在却不大相同,或许是觉得我有点儿本事,况且,我还能从她那双隐在皱纹下的小眼睛里看到一丝期望,想必这件事儿完了之后,她还会有别的事儿求我。

张临凡倒是没什么过多变化,一直保持着全身上下的警惕,时不时的会环顾一下四周,特别是之前女人脸出现的地方。

云螭此时给我的感觉,和苌菁仙君非常像,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娇艳比女人的媚劲儿,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秘密满盈的湖。

时间差不多要成熟了,我的大仙范儿也算是装够了。眼珠一转之余,我随手抄起桌上之前云螭倒给房东太太,却没碰过的水,简单的喝了一口。

“接下来要说的话,许是道长不太爱听的,但是,做都做了,也不怕丢人现眼,说不定还会有人羡慕呢!”

手中把玩着酒杯,看着他们渐渐由轻松变为紧张的脸,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中淡笑这世人就是容易被影响,简单的几句话,拿腔作势着几个表情和语气,只要装得够像,便会被人坚信。

呵呵,难怪天上那帮子白胡子长辫子总是在说,世人皆可笑了!

不疾不徐的放下水杯之后,我仍旧保持着浅浅淡淡的笑容,调整了一下坐姿。

“道长的老婆还虽然说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却也称得上人淡如菊的气质绝佳了,一双儿女更是乖巧讨喜,只可惜,您现在的心思却完全没用在家里,所以,他们的日子也不算太好,左不过是不愁吃喝有个小窝,但是,您那位靓丽出众的情人,哦,某校的大学生,却是日日里锦衣玉食,珠光玉器,小日子过得那是一个相当惬意啊!”

当我弯着嘴角带着些许戏谑口吻把以上那些话说完之后,便自顾自的继续端起酒杯,悠哉游哉的喝了起来,从杯壁的倒影里,观察着坐在对面脸上因为尴尬而一片青黄不接的“清悠道长”。

“你,你有老婆孩子?还,还有二奶?”

先发出爆雷一般惊诧的是房东太太,此时她的手早已经不缠绕在自己老公的手臂上了,肉胖的大手竖起一根食指,一个劲儿的颤抖着指着“清悠道长”。

房东先生的脸色也绿了起来,上嘴唇上的小八字胡随着颤抖而抖动着,看上去异常的好笑。只怕他一个激动过度就从那两只硕大的鼻孔中喷出火焰来。

“砰”的一声,一个大巴掌拍在了桌面上,把原本就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在集中,每一个人都紧紧的盯上了他那张因为生气而表情异变的脸。

“你,你,你这女子,信,信口雌黄,污老夫清白,是何居心?难不成与这墙中怨鬼是一伙的,想要为祸人间不成?”

不知道是不是脸上的面子实在很挂将不住,亦或者是丑事被人拆穿了之后恼羞成怒,总之,“清悠道长”是拍案而起,一双小眼睛硬生生瞪圆了起来,两长细如鼠须的眉毛也直直竖立。

张临凡和琳儿互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一左一右的护在了我身侧,一个一个的架势活脱脱男女混双保镖,而且周身上下都泛着杀气腾腾的,就算是普通人也能感觉得出来。

“咳咳!”轻轻的咳了两声,我拍了拍他们两个,示意不会有事之后,便笑意不减的横眉冷对着怒目横瞪的“清悠道长”。

“我可有说错什么,若是没有还请道长把拿了房东先生的钱还给人家,以后,也不得再开设道观欺坑善信,不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也就不敢保证了!”

“呦嗬!”可能是这样的话有些过重,“清悠道长”像是被完全激怒了,只见他二目圆睁,双眸暴出,眼珠里都像要涌出血来,“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在本道面前放肆,啊不,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无奈的站了起来,我脸上的笑容仍旧挂着,琳儿常常说那表情看上去牲畜无害,却又让人异常害怕,所以,每当这种笑脸出现的时候,她都会躲得远远的,就像现在这样。

慢慢的绕过“清悠道长”,来到了房东太太的身边。我的一只手轻柔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嘴唇也凑到了她的耳边。

“太太,您和先生若是相信我,这房子里的怪事儿,我替你们解决,若是不信,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并没有给她思考的空间,就直接放开了手,径直向门口走去。

琳儿立马儿跟了上来,踩着轻巧无声比猫还要轻上几分的步子,尾随在我身后。

“你能不能别走!”

房间里的灯突然忽闪几下,跟着一盏接一盏的“啪啪啪”全部灭掉了,甚至有几颗灯泡随着熄灭而破碎成片。一个柔美却又阴森的声音响了起来,伴着吟吟低低的哭泣声,在这空荡的房间中萦绕不散。

“啊!!!”

房东太太这一嗓子还对得起她那宽大有力的身板儿,分贝大到连我都不得不捂上了耳朵,生怕一个不小心鼓膜就被震破了。

房东先生看上去脑满肠肥的身大力不亏,此时却吓得像个孩子一般,一个跟着栽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个劲儿的颤抖。

云螭这次的反应让我更加奇怪了!

按理说,房东夫妇的反应算是再正常不过的,面对这种非正常现象,普通凡人是必定会被冲破心理承受能力的,尖叫、颤抖、疯狂,甚至是直接晕倒都有可能。但是,他没有!只是眼神懵懂的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着答案,那副虔诚的表情,更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孩子。

张临凡站在他身边,用一种极其审视的眼神盯着他,看来也是觉得这种反应过于奇怪了。所以,对于这个男人,他是有些介意的。

“云螭,你家有酒么?”

现在还不到想这些的时候,解决眼前的事儿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我回身走到了云螭身边,微微笑着看着他。

点了点头,迅速的跑进了厨房,翻箱倒柜了好久,硬是给我抱出了一大瓶子的日本烧酒。而且还是那种超大瓶,像极了九十年代的时候,家家户户用来换酱油的瓶子。

“我晕,大哥,你想醉死我家小姐啊,有一小杯就够了!”

琳儿接过了酒瓶,掂了掂分量之后,笑得是一脸无奈。走到桌边,把我刚才喝光了水的空水杯拉到近前,拧开了瓶盖之后,倒了满满一杯酒出来。

当酒杯递到我手上的时候,张临凡几步抢了过来,一把按在了我的手上,眉头微微蹙着,头轻轻的摇了摇。

也许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嗜酒如命的女酒鬼,就连这斩妖除魔的时候,也会像传说中蜀山上的酒剑仙一般,要喝个昏头胀脑面红耳赤,醉得睡死过去才能做得到。

其实呢?世人皆认为他是痴的是癫的,却都不曾知,他缘何会如此做法。那喝酒醉卧不过是障眼法儿罢了,他是为了不让众人觉得他是歪门邪道,选择了以元神出窍罢了。

“你真当我家小姐是酒鬼啊!”

把重重的酒瓶撴在了桌上,琳儿笑眯眯的跳了过来,轻轻的拂开了张临凡的手,捂着小巧的樱唇笑得几乎前昂后合。

“清悠道长”此时也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神气活现了,估摸着是打他开始行起这骗人的行当来,至今也是第一次遇着真正的妖魅鬼怪。再把罗盘托在手里的时候,面对着那飞速旋转几乎疯狂的指针,竟然一瞬间面若死灰一般。

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掬起一团粉蓝带金的灵力灌于指尖,跟着沿着满满当当着烧酒的杯边缘上划了一圈儿,灵力便由指尖注入了酒中。

“你有何怨我尚未知,若你想说的话,我倒是乐意听上一二!”

毕竟不知道这房中异物之前留我用意何在,所以,我并没有直接施法儿,而是把注了灵力的酒杯浮在手掌之上,环顾四周寻找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来自何处。

“我自这房子建成就在这里了,我不知道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心里有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难过,还有一腔子挥之不去的恨意,我想报仇,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找谁报仇,你能帮帮我吗?我好恨啊!”

第十一章 洗冤露

琳儿抱了双臂打了个寒颤,也确实应该打一个,这说话声音虽然很温柔悦耳,但是,到了最后那森森的笑声,却寒意十足,且饱含着满满的恨意。

回头看看一语不发的张临凡,现在的左手也侧在身后,若隐若现中可以看到,那股霸气十足的黑气流转在他指掌之间。

云螭退到了餐桌边上,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双肘拄着桌面,双手缠在一起,托住了自己的下巴,弯着一双眼睛像看演唱会一般,盯着我们几个人。

“清悠道长”已经缩到了墙角,那个看似老古董的罗盘也扔在了一边,任凭上面指针乱转,他也不去理会。

房东先生和房东太太正抱作一团,双双躲在沙发后面,只露出四只看上去极有夫妻相的小眼睛,观察着房内的一举一动。

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我浮着那杯酒款款走到了房东夫妇所藏的沙发上坐下,回过头去用一种略带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们。

“你们应该不是这房子的第一任房主吧?”

其实这句话,打我第一眼看见房东太太的时候就想问了,因为,从她那俗不可耐的造型和谈吐中可以判定,这房子的装饰虽说不是什么特别高大上,却也不是他们能想得出来的。

齐齐对我摇了摇头,房东夫妇倒是很诚实,只不过,房东太太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小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恐惧。

“我,我是捡漏捡来的,当时这房价正高,这里却很便宜,买的时候,也找了风水师来看,他也说没什么问题!”

倒是房东先生先开了口了,毕竟是个男人,就算再怕,也再恐惧也不会像女人一样,没出息到连话也说不出来。

房东太太连连点着头,拼命的吞了吞口水之后,几颗眼泪涌了出来,声音颤抖到快要连不成一线了。

“我,我们,才住,住进来没,没多久,那,那脸就出现了,我,我们怎么,怎么处理,都,都不管用,后,后来,就有女人天,天天的房里哭,但,但是今天,像今天这样,说话的,还,还是第一次!”

她的害怕不单单是房子闹鬼,还包括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云螭,就收了人家的房租,心中是多少有些愧疚的。

琳儿眼下已经不颤抖了,看来是适应了温暖变化,看了我一眼之后,一个“密语入心”就传了过来。

她是想要化回原形,探一探这房子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又不敢擅自行动,想要征求我的同意。

幽幽的对她摆了摆手之后,我站了起来,慢慢的踱到房间中央,手中仍旧浮悬着那杯酒,脸上带着笑意。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身上废气太重,眼下凡人太多,怕伤人伤己,我要施个法儿,可能会让你有些不适,还希望你能忍着点!”

“嗯!”

她答应的清脆,其他人听得真着,而我之前说的,他们却一个字儿也没听到,毕竟,有些东西还是不要在凡人面前表露太多比较好。

双掌打开酒杯落入了手中,我看了看瞪大眼睛看着一切正在发生的房东夫妇、“清悠道长”和云螭,嘴角露出了一丝丝诡异的笑,用力把杯中之酒扬向了空中。

一股粉蓝带金的灵力立刻如扬花般飞散在空气里,那几个本来在直怔怔望着我的人,这会儿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空中,却跟着一个接一个的栽倒了下去沉入了梦境之中。

“我去!”

琳儿被沙发后面房东夫妇晕睡倒地时发出的“咚咚”声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头还扭向背后,脸上带着些惊惧,可能是被震撼了。

张临凡低了一下头,并一闪身一把扶住了差一点睡着就从椅子上掉下来的云螭,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异样,却没有说出来。

“临凡,可能一会儿还需要你的犀角香!”

走到了他身边,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放,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才喝了一口就再一次被他拿走了。

“犀角香你随便用,酒就不要喝了吧,这又不是你自己酿的,喝多了,怕是要醉了!”

这个男人真是有意思,似乎管得越来越多。从天津一路追到了上海不说,这会儿还当起了保姆,看得琳儿在一边无奈的摇着头叹着气,眼神里流露着奇奇怪怪的光。

耸了耸肩膀,我松开了紧紧握着酒杯的手,并把它重新放回了桌上。说真的,就算他不拿走,我也是不会再喝的,这种酒真的很难喝。

也许是懒得理我们这边在干什么,琳儿掐指成诀之后,很快化回了自己的原形,一条体形堪比白龙的巨大白蛇,闪着银银的惨白光亮,摆着几乎要填满房间的硕大身躯,吐着长长的蛇信,一双鼻孔微微翕合着,我知道,那是在寻找着可疑的味道。

大概盘旋了几分钟之后,一道白光刺目而过,白蛇又幻化回了之前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脸上带着些许凝重的走到了我跟前。

“公主,这房子里有一股子腐肉的味道,闻起来应该是人死了之后的腐败味道,而且味道来自四面八方,却又不够浓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一个被分在了这个房子的各个角落里,所以,她才会常常出现,带着满满的怒气,却又害不得人,也离不开这里,更是无法转世投胎的!”

最怕听到她这样说,却偏偏得到了如此的答案。心里一酸,胸口也跟着发出了闷闷的疼,若非是有人故意使坏下了什么蛊,那便是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凶杀大案,且至今仍未告破。

“呜呜呜呜~~~~~”

房间中响起了哭泣之声,但是,因为我之前施的法儿,已经不是那种怨气冲到的阴寒,取而代之的,是凄凄惨惨凄凄的那种,那股子哀伤劲儿,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

已经回到自己房间中取出了犀角香,张临凡用精致的香抹子切下了小巧一块,并放进了一个小小的餐盘中,用一根细长的火柴点燃了。

淡淡幽幽要极尽高雅的香味飘了出来,一缕白烟也缓缓的盘旋在点燃的犀角香上。很快随着那袅袅升起的清细烟流,一个身着淡蓝色棉布长裙,外披雪纺开衫的清丽女子便出现在我们身边,脸上带着满满的泪痕,长发如瀑烫着大大的波浪卷,五官精致如娃娃一般,身材婀娜曼妙,脚上踩着一双纯白色的高跟浅口皮鞋。

“我,我,我能看见我自己了!”

原来,这个鬼当得都很憋屈,连自己都看不见,甚至是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形态存在的,真真是可怜至极!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犀角香较之上一次用在郭娉婷身上的时候,燃得更加快,快到张临凡不得不伸出双手掬出灵力,把那些烟紧紧的拢住。

这也不是很难理解,郭娉婷是一个有了身份又经过允许,才游荡在世间的鬼魂,虽然说她是出车祸而死,肉身受了重创,却也是完整的,并有家人放丧入殓,能量场相对稳定;而今天这个位美女鬼,肉身被分布在这个房间中的各个角落,魂魄出不去,鬼差也不曾光顾,连怨念横生都无法加害于人,能量场越来越弱,所以,相对的耗费犀角香的程度就会更严重一些。

“谢谢你,刚才留住你,就是我感觉你能帮助我!”

她对我深深的鞠了一躬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媚动众生的笑容,一抹笑纹儿挂上了眼角眉梢儿,看得旁人都是心生荡漾,这么美的一个女子,落得这般下场,也难怪这种怨会如此久久化之不去了。

但凡美丽的女子都是最在乎自己的身材和容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又不知道找谁报屈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儿啊!

“你还记得你生前的事儿么?”

琳儿凑了过来,轻轻的温柔的小声的问着,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生怕惊着了眼前人儿一般。

“我叫蓝素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一次过生日是28岁,但是,家住哪里,经历了什么事儿,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的名字真的很好听,而且人如其名,蓝姓艳丽,人如蓝字般美艳如是,却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却都散放着一股十分古韵绵绵又清新素雅的气质,说话声音如燕如莺声,煞是好听!

把刚才喝掉半杯的酒倒到了地上,又重新倒上小半杯,跟着掬起一团粉蓝带金的灵力,顺着指尖滑过杯口的瞬间注入酒中,清亮透明的酒液泛起了粼粼的粉光,看上去极其诱人。

酒杯悬浮在手掌中,送到了蓝素莺面前,我的脸上还带着丝丝幽幽的淡笑,这个笑容再明白不过,那就是让她喝下去。

久久的望着我手中的酒,她对我微微摇了摇头,从动作到脸上的表情全都是很抗拒的。

把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之后,我重新把它送了过去。

“这叫洗冤露,你喝了,就懂了!”

第十二章 度怨魂

接过酒杯,蓝素莺的脸上露出了丝丝迟疑,举了举酒杯,却也心迟迟不肯往嘴里送,结果就这么僵在了那儿,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琳儿看得都要急死了,赶紧凑了过去,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小声儿的在她说道:“你别怕,我家小姐是女娲后人,她只会帮人,绝不会害人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险些坏了事儿。

只见蓝素莺全身颤抖了一下,跟着手就是一松,眼见着那杯“洗冤露”就要送给土地公了。

还好我手疾眼快一步抢了上去,弯身一捞把酒杯稳稳托在手里,并长长的舒了口气,虽说这酒里灵力不多,但是浪费也总是不好的。

“你若不喝,也无妨!”站直了身子,我将那杯酒再次擎到了她面前,“不过是能量渐渐耗光,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

冰冷冷的又瞪了她一眼,我把酒杯重重的撴在了桌上,发出了沉沉的一声“咣”。

见我真的动了气,琳儿赶紧凑了过来,一只手迅速搭了我的肩膀。

“公主,你别生她气啊,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鬼,咱不跟她计较,渡魂一条积天德,你就大人有大量的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这丫头打骨子就是一古道热肠的主儿,这会儿自然是一股脑儿同情起弱者来了。

张临凡双手抱臂站在我身侧,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也满溢着期待,不难看出,也是在为蓝素莺求情。

无奈的轻叹一声,我便重新端起了酒杯,人却没有再移动半步,只是灵力一托酒便悬空而起,慢慢浮了过去。

这一次,她倒是来得痛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执起酒杯来,扬起纤细的脖子,满杯琼浆即滑进了腹中。

“我,还有多长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人也好鬼也罢,总是在最后才会显现出特别的智慧与淡然。眼前的蓝素莺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她做人的时候想必是蠢的,做了鬼也是个糊涂鬼,这会儿喝了这“洗冤露”之后,鬼心思倒是豁然通秀了。

叹了口气,我回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伸出了两根白净如葱白儿一般的纤嫩手指。

“2分钟!”

话音才落,自蓝素莺脚下便兀的亮起了一个明若金灿般的圆型微章,里圈外圈中间似游走着一条蜿蜒的长蛇,随着光亮越发往上放射,光圈一圈一圈的自下笼罩上了她的全身。

张临凡的表情非常震惊,竟然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眉头微蹙的表情来,只不过亦如从前一样转瞬即逝,要不是我总是在刻意的观察着他,兴许这么有意思的事儿就会被错过了。

琳儿凑到了我近前,一只小手儿轻轻的戳了戳我的胳膊,并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刺绣锦袋抽带囊包来。

回头笑着看了看她,我满意的接过了那个锦囊,心里不由得欣慰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总算她懂得了长进。

这个锦囊里装的东西跟吞天石差不多,只不过是另一种名叫“砌天石”的东西。

与吞天石不同的是,它的作用不是记录场景,而是收集被刻印在灵魂里的回忆,琳儿之所以现在把它给我,是因为我用了“洗冤露”,之后蓝素莺被度化的时候,一定会随着术的洗涤破碎出零零星星的灵魂碎片,如果用“砌天石”把那些碎片搜集起来,就可以知道这个已经被度化的鬼,之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四周开始出现大大小小星星亮亮的美丽碎片,随着浮动的空气上下翻转,好像每一个片都在讲述着什么故事一样。

随手掐起一个咒诀,我打开了锦囊放出了亮着灼日红光的“砌天石”,只见它在空中飞速打了个旋转,那些零星的灵魂碎片就直直齐齐的争先恐后的投奔了它的怀抱,被一点一点的收集了起来。

吸收了灵魂碎片的“砌天石”光芒瞬间万丈了起来,并随着蓝素莺越来越浅淡的身体,而缓缓自高处落下。当它乖乖的回到我掌中之时,蓝素莹也带着微笑,只见口型而未闻其声的缓缓道了一句“多谢”后,便消失了。

将满载着灵魂的“砌天石”收回锦囊中,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把它递回给了琳儿,她也迅速收好像生怕被谁抢了去一样。

“她去了哪儿?”

张临凡一直盯着我做的这一切,直到目光停留在琳儿身上的挎包上。

“她在这人世间流连太久了,如果不用‘洗冤露’化掉沾染在她身上的尘世气,就算她的魂再轻也去不了地府,所以,现在我收起了这些染了尘世气息又封刻着她痛苦的灵魂碎片,又化去了这房中的凄怨,现在她已经安危的下了地府,有我的灵力还在她身上残留着,想必冥王多半会给点儿面子,好好安排她!”

解释完这一切之后,我和琳儿分头行动,一个收了那仍旧袅袅冒着烟缕的犀角香,一个收拾着桌上零乱的酒瓶和酒杯。

张临凡则自动自发的把倒在地上的房东夫妇和“清悠道长”搬到了沙发上,又把趴倒在桌上的云螭背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喂,临凡!”见他重新回到了客厅,琳儿坏心眼儿的跑了过去,对他满脸的跑眉毛,“想想不知道那个蓝素莺的事儿?”

这句话很迅速的勾起了张临凡本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只见他大大的点了个头,脸上却仍旧保持着凝结如冰的表情。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小盒,从里面取出一颗圆滚滚的小香丸,回手抛给了琳儿。

“把这个焚在门口,等咱们离开,它燃尽之后,之前发生的一切这屋里的人也就不会记得了,至于那已经封存在墙里的东西,就这样吧,或许她也是不愿意离开的!”

琳儿点了点头,把一切照作之后,我们三个就一个咒就遁去了身影。

再次现身那便是我的“琴乐声嚣”门口——

“呃!”

琳儿这丫头毛燥速度太快,结果,就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外面有些落雨,天气不算暖,却也透着些许舒服,只不过,若是让雨湿透了衣服,那还是会很冷的。

而此时我的店门外,田琛正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倚坐着,头上一顶帽子压低得几乎看不到脸,一副黑色的大口罩把嘴和下巴也遮得个一丝不透;双臂环抱在胸前,紧紧的裹着身上那件已经完全被雨湿透的外套。

“田琛,田琛!”

琳儿稳住了脚步也稳住了心绪,伸手轻轻的推了推一动不动的田琛,并小声的呼唤着他。

结果,意外的是田琛不但没有回答,反而是随着她的动作而向一边轰倒了下去。

还好张临凡动作迅速又反应机敏,飞扑过去一把扶住了他,并顺势将他抗在了肩膀上。

“开门进店再说吧!”

我也是吓了一跳的,便赶紧打开了店门,三个人急急的跑进了店里。

把浑身湿透的田琛放在我的榻上,张临凡不慌手脚的除去了他的帽子和口罩,并脱掉了他已然没有一丝干燥的外套。

琳儿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因为焦急而凝上了一层水气。

“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打水湿毛巾!”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用力的推了她一把,并用眼神挑了挑后堂的门帘。

“哦哦!”

慌乱的应着我的话,琳儿抹了一把已经涌出来的泪水,便风一般的离开了。

见她离开,我赶紧凑到了榻边儿,掐起一个“素心诀”并把二指点在面露苍白的田琛人中处,让灵力和咒术顺着他的呼吸流进体内。

与此同时,琳儿也端着一盆热水出来,浸了一条毛巾温柔的替他擦拭着脸上的雨水。

“放心吧,应该只是着了雨,太冷就睡死过去了!”张临凡难得的安慰人,这会儿的声音也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和气,还带了一些暖意,“一会儿差不多就会醒过来的!”

看了看她,琳儿微微点了点头,并把目光投向了我。

对她笑了笑,我离开了榻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收纳药品的盒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药盒,又返回了前厅。

田琛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只是看上去还是相当的虚弱,这比我想像中醒来的更快一些,心里不禁感叹,这家伙的身体还真是相当不错的。

见我来了,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略略翕合。

“先别说话,把药吃了!”

没有让他先费力开口,我只是从小黑盒里取出了一颗金黄色的小药丸,并直接塞进了田琛的嘴里。

先是疑惑了一下了,却没有发表一句疑问,跟着喉头一滚把药吞了下去。

不消片刻,他那张因为寒冷而惨白一片的脸上,渐渐爬起了丝丝的红晕,黯淡的眼神里也渐渐有了光泽。

张临凡适时的扶起了他,并回手接过琳儿及时送上的一杯热水。

“你先喝点热水!”

琳儿凑了过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田琛的样子,生怕遗漏什么似的,直到被盯着的人大大的喝了一口水之后,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红晕更盛,才露出一个安下心来的神情。

第十三章 原是缘

见琳儿扶住了田琛,张临凡很自然的撤了身,站到了我身边。

“我去拿身干净衣服给他!”

淡淡轻轻的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他就趁着所有人都不备一个“遁身咒”就消失在店中。

还好田琛这会儿还全身颤抖着搞不清楚状况,要不然一定会吓得个半死。

先回房去换了一身舒适的衣服,出来的时候张临凡已经抱着一身儿衣服回来了。

“田琛,你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吧,要不然会感冒的!”

我把衣服递给了田琛,一只手却仍旧搅动着才开始发出汩汩响声的煮酒壶,里面的青梅酒已经微开了,颗颗梅子也上下浮沉,估计再过会儿便要翻滚起来了。

把衣服抱了过去,琳儿扶着田琛站了起来,慢慢的把他送进了后堂,自己又折了回来。

当我把酒具都移到榻上桌上的时候,田琛拿着一条干毛巾擦着头发,慢慢的晃了出来,身上也换好了干净的衣服。

别说,他和张临凡的身材还是很像的,都很高挑很匀称好得无法多挑剔一下。

其实,刚才煮酒的时候,我便已然算出他这次跑来所为何事了。心中也难免感叹:这世间之事,总有因缘一说,巧合不过是一些人不愿相信真相而推脱的一种借口罢了!

“来,喝杯热水赶赶寒气吧!”

舀了一杯酒递给了他,我盯着他的轻轻的说道。

“谢谢!”

颤抖着道了声谢之后,他接过了酒杯,一边握着暖手,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酒。

琳儿关心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身上,那副切切之情想必连木头冰砖一般的张临凡都觉出不对了,这会儿他正露出一个探索的神情。

喝完一杯热酒之后,田琛本能的想再要一杯,却突然眼前一黑,直接趴倒在桌上,跟着呼呼大睡了起来。

“呀?”

琳儿吓了一跳,伸手用力的推搡着他沉沉睡去的身体,面露担忧。

张临凡再次站了起来,把田琛重新放躺在了榻上,并拿了一边的毛毯替他盖好。这分的心细如尘,让我心中升起了暖意。

“公主,你为什么让他睡下了?”

琳儿不解的瞪大了一双细长的凤眼,完全不可思议的盯着我问道。

啜了一口杯中的暖酒,我回手从她挂在墙边的挎包里摸出了那个装着“砌天石”的锦囊。并顺手倒出了里面的“砌天石”托在掌中。

“傻丫头,你可知道这田琛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吗?”

一边催着灵力转动着“砌天石”,我一边幽幽的望了望田琛,跟着对琳儿反问道。

摇了摇头,她显然还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看看这些封刻在蓝素莹灵魂里的记忆,或许你就找到答案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便双掌先合后开,瞬间红光便填满了整个房间,并带我们走进了蓝素莹的故事里......

医院里的总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此时的病床上躺着虚弱的蓝素莹,她已经醒了,长长的睫毛微微跳动,双手手腕处缠着厚厚的纱布,死死的盯着那洁白的纱布,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寻找着曾经爱过的证据。

田琛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只手压着扶手支撑着点点沉沉的头。他是蓝素莹的哥哥,比她长上个5、6岁。

小的时候,蓝素莹总是不遗余力的欺负他,而他,却总是一笑置之。而他们的母亲,却总是会在这个时候跳出大声骂她,直到田琛一把拉起她,跑出门外,根本不理会身后母亲的叫嚣。

他们是一对兄妹,田琛跟了父亲的姓田,而蓝素莹则跟了母亲姓蓝。

在蓝素莹眼中,他们的母亲再平凡不过,没有过人的外貌,亦没有出众的气质,与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父亲比起来,她被衬得是那么卑微。直到她突然离世的那一天,蓝素莹才乍觉悔意,母亲的卑微和无助交织在她心里,强烈的对比出父亲的厌弃眼神,这些便构成了她童年时一副副画面。

兄妹俩小的时候曾经彼此承诺,要快快长大,好带着母亲逃离父亲,追逐幸福。

然而,母亲却并未等他们长大成人,便在一个静谧的下午睡在阳台的一张躺椅上,并且永远沉沉的睡下去,没有再醒过来。

于是,蓝素莹便在14岁那一年的秋日午后,失去了母亲。

母亲的葬礼简单到让众人哗然,而父亲却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的拖一儿一女的手,满脸的冷漠。

冬天来了,蓝素莹很怕冷,失去母爱之后,她感觉这一年的冬天,更冷。

顶着天上的星星进了家门,却发现原本母亲坐着的位置上,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莺儿,这是你们的新妈妈!”

父亲的口气里没有商量的味道,有的尽是些知会一声的命令式口吻,瞬间让蓝素莹想到了发表决议的领导。

田琛也坐在桌边,他看着默不作声的蓝素莹也是一语不发,整个家里静得如同空宅一般。

那一夜,蓝素莹才明白,母亲纵是委屈一生也未换回“爱情”二字,而自己连替她抗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月亮银亮闪出了一抹冷亮,蓝素莹的双腕上便也瞬间纵开了两朵艳红的绝美花朵,她选择了用死来做最后的抵抗,以血来洗涤胸中那无法磨灭的疼痛......

回忆总是应该能让人伤感的,只是蓝素莹却并没有,再一次清醒在医院里,她既不悲也不喜,只是讪笑着自己连以死相抗都未能成功,实在悲哀。

田琛也坐直了身体,双手反复揉搓了几下清秀的面庞,他不算强壮,却也不够清瘦,只不过,在外人眼中阳光明媚的他,在蓝素莹眼中却显得忧郁如迷。

“哥,你真的交不到女朋友吗?”

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田琛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笑容轻松:“那些前赴后继究竟是爱我,还是爱我的脸,亦或者爱我身后的身家,光凭看,我可是分不清的!”

这句话还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又有谁晓得,阳光底下的阴暗是多么翻涌呢?

想到这里,蓝素莹的眼泪又扑籁籁的掉了下来,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默默无闻不带一丝欲望,却永远也不曾为人所爱的悲惨女人!

父亲来看她带着她喜欢吃的一切,和最爱的花儿。他的电话总是响着,他的应答总是迅速又温柔的,这一切都让蓝素莹嗤之以鼻,她不屑父亲如此温和,她恨父亲从未对母亲如此善待,却把一切柔情都给了那个抢了母亲位置的女人。

田琛起身才要将桌上的花抱起来插进花瓶,她又冷冷的说道:“哥,把这些扔出去,我不想看到!”

这句话刚刚好收进了才从走廊进屋的父亲耳中,重重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田琛先是追了出去,不久便又再次折回,坐到床边握住了蓝素莹的手。

“莺儿,以后别再这样了,你还有哥哥啊!”

蓝素莹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伏在田琛怀中又捶又打,直到抬起头来迎上田琛那双同样浸满泪水的眼睛。

出院那一天,父亲没有带着那个女人一起来,却仍旧没有换来蓝素莹的一句话,他只是默默的提着东西,先行上了车去。

田琛牵着蓝素莹,小心的走在医院栽满绿植的小径上。

“哥,你要不是我哥该多好啊!”

蓝素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想要尽可能的把清新冷冽的空气多吸进身体里一些。

无奈的叹了口气,田琛拍了拍她可爱的脑袋。

“小傻瓜,我不是你哥,还能是你爸啊!”

这话惹了蓝素莹好一阵子笑骂,二人一前一后追逐在医院的鹅卵石路上,快乐的像两个精灵一般。

农历年当天,父亲还是把那个女人娶进了门。蓝素莹没有任何祝福或者反抗,她冷冷的看着他们,从心底里蔑视着:不管你如何打扮,也掩不掉你徐娘半老的那张脸!

没错,继母是个美丽又大方的女人,不过,她却并不年轻娇艳,只是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罢了。

父亲的“新婚之夜”,蓝素莹一天都没有出房门,眼泪一刻也未停下,湿了枕头也湿了被子。

日子本可以平淡如水的过着,只要没人来犯,蓝素莹也不会轻易犯人!

这一天清早,蓝素莹打着哈欠下楼,却发现继母煮了自己最喜欢的海带汤,正满脸谄笑的望着她。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笑,仍旧一张冰冷冷的脸,走过继母身边的时候,连鼻子都没多抽动一下,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包乐事薯片,撕开来之后,便“咔嚓咔嚓”的往嘴里塞。

父亲满脸的尴尬,清了清喉咙,道:“你妈做了你最爱吃的东西,莺儿,快来!”

蓝素莹的嘴角抽起一丝冷笑,又捏出一块巨大的薯片塞嘴里,用力的咬了下去,发出了更大一声“咔嚓”。

“我妈?我妈早死了,是吧,我的亲爸爸!”

她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恨意和冰冷,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也浸着一丝怨毒,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第十四章 终是孽

“啪”的一声脆响,一记巴掌重重的掴上了蓝素莹的脸颊,父亲的脸因为愠怒而涨得通红,扬起的手掌似又要落下来一般。

蓝素莹没有哭,只是静静看着散落一地的薯片,目光冰冷。

继续见状登时红了眼眶,几步走上前来抓住了父亲的手,声音沙哑又颤抖。

“不要打孩子,不叫妈没关系,叫蓝姨也可以,以后就叫蓝姨!”

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的局面爆发了。

蓝素莹大笑一声推开了面前的女人,用一种近乎疯癫的语气吼道:“蓝姨,哈哈,蓝姨,难怪你会娶了妈妈,原来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找个同姓的人,只怕梦里喊错了人,是不是?”

这话就像一根利刃一般直直刺向了父亲,他后退几步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颤抖着手指着她骂道:“滚,你给我滚!”

好啊,一早就在等这句话,今儿个总算是说出口了!

心里暗暗笑着,蓝素莹飞速的冲回了房间,把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拉在手里,头也不回的就冲出了家门。

田琛追了出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拉住了她的行李箱,打了一辆车,送她去了学校。

车里的蓝素莹仍旧倔强着不肯流一滴眼泪,只是安安静静的靠在哥哥肩膀上。

“哥,我就只有你了!”

紧紧的拥住她,田琛深深的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蓝素莹的学校本就是寄宿似的,之所以没住,就是贪图在家里的那份舒服自在,眼下家都没了,有这么一个不算安静却可以栖身的地方,也是不错的。

田琛的课业本也繁重不堪,却每天都会在放学后准时来看她,带她去吃各种好吃的,陪着他在操场散步,守着她在自习室里作功课,这么一来搞得那些想要追求她的男生都望而怯了,因为,她总是不解释这个出色的男孩子到底是恋人还是哥哥,而田琛也从未如此要求过。

偶尔,兄妹二人会提到家里的事儿,田琛习惯称为继母的女人,蓝素莹却只肯管她叫那个女人。

田琛说继续并非故事里所传说的那样凶恶奸险,至少他们的继母不是那样的,她很温柔也很善良,从来不会在父亲面前多说少道,对父亲更是疼爱有佳,绝非那种为了钱而来的坏女人。

而每每这时,蓝素莹都会没好气的捶他一拳或者踢他一脚,顺便从鼻孔里挤了些酸话:“你几岁啊,哄小孩儿的手法,也会上当么?”

她这样说完之后,田琛总是不说话的,只不过,哪一次来,他哪一次都会如是对她这么说。

“我看哥哥你呀,已经被她的糖衣炮弹干掉了,还跑我这儿替说上话了!”

蓝素莹听得不胜其烦时,就会连他一起挤兑。

但是,田琛从来也不生气,更不会发火,只是淡淡的笑着仍旧替继母说着好话,直到被妹妹指着鼻子大骂他忘恩负义,亲妈尸骨未寒,他就要给别人当儿子了。

有一天,蓝素莹从朋友的哥哥那里知道田琛失恋了,特意跑去学校里安慰他。

“哥,咱长这么帅,还怕找不着女朋友吗?”

大力的踢开脚下一颗小石子,她竟是从心里升起了丝丝快感。早在田琛跟自己透露了在谈恋爱的时候,她无时无刻的不在盼着他早日分手,只不过,却没想到他会如此难过。

摇了摇头,田琛的目光仍旧望着夕阳,喃喃着:“也是,也是......”

“你看我,我就不怕失恋,因为我一直是暗恋......”

蓝素莹不知是不是内心过于激动了,这句话没说完就知错了,赶紧闭上了嘴巴。

“暗恋,你也有暗恋对象吗?”

尽管她收得很快,却还是被田琛听得真真的,于是,他饶有兴趣的把头歪向了她这边,好看的嘴角牵起了一丝暖暖的笑意。

“哥,如果我不是你妹,你会不会爱上我啊?”

蓝素莹本来笑着的脸不笑了,咬了咬嘴唇,坚定的问道。

“别闹,我不是你哥,还能是谁!”

田琛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的敲了敲她的脑门儿。

“你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显然,他的态度让蓝素莹有些失望,伸手戳回了他的脑门儿。

紧紧的咬了一下下唇,那点儿沉寂在心里的往事儿,蓝素莹决定在今天把一切都说出来。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躺在医院里,身上插了好多管子,爸爸后来把你接回了家,让家里的私人医生来照顾你,后来,你醒了,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爸爸就天天的教你教你,直到你开始认同你是我哥,是我们家里的人,爸爸说,你是朋友的孩子,你们全家出了车祸,只留下了你,而你又失忆了,为了不让你想起那些过去,他从来都不许我说的,但是,我们,我们真的不是,不是兄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田琛吓坏了,一颗头摇成了拨浪鼓,嘴里反复的叨念:“不,不,你骗我,我为什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不可能的!”

可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这种眼神和态度是真诚的,她没有骗自己。

“我,我不相信!”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站起了身来,田琛的眼泪竟然瞬间涌满了整张脸,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幸福生活,亲密家人竟然仅仅是因为怜悯而来的。

蓝素莹拉住了转身欲走的他,一双眼睛里也浸出了泪。

“哥,你别这样!”

握住了她的肩膀,田琛的声音颤抖:“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因为我爱你,从我在医院里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我,我,我就想嫁给你!”

蓝素莹被吓着了,脑子却异常的清醒,她拼命的握住了他的手,极尽温柔的说。

“不,不,我不相信!”

田琛用力的推开了蓝素莹,转身跑开了。

而蓝素莹愣愣的站在原地,哽咽得几乎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过往的一幕一幕如过电影一般闪现在田琛的脑海里,亲爱的父亲成了伯伯,最疼爱的妹妹变成了陌生人,这个世界怎么了?

他想不明白,也记不起来,不管多用力气去想去记,那些曾经或许发生过事儿,竟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但,如果那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儿时的记忆却想不起来?

再回想一下,想当年妈妈每每在自己闯祸之时,总是会被骂得非常严厉,而且,她看自己的目光,总是冰冷的,尽管她也未对自己做出如何恐怖的事,却也从未对自己亲近过,从记事开始,她从未像母亲那样拥抱过自己,甚至都没牵过自己的小手。

原来,这一切本该如此的,因为对于自己,她并无责任,更谈不上爱,亦或者在她心里,甚至是有些反感这个被丈夫捡回来的野孩子,却又怯懦的不敢对丈夫表达。

或许是为了田琛,蓝素莹还是决定回家!

那天,继母非常的开心,只是田琛心里却越发的不好受了起来。家人的笑容在他眼中看上去都像是怜悯,继母和父亲比对妹妹还要疼爱的表情,却又让他跌入了重重迷雾中。

蓝素莹的回归让父亲非常开心,破天荒的他多喝了几杯酒,脸上的笑容洋溢着幸福。

继母对她的关爱有佳仍旧没有博得她的好感,对于这个陌生人,她仍旧满心芥蒂。

午夜梦回,田琛被恶梦惊醒,满头汗水,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水,对着凄凉如如冰的月光洒在地上,看得人心中生寒。

这么多年来,尽管母亲对自己不够温暖,尽管父亲对自己过于宠爱,他都可以全然不顾,唯是这个妹妹放心不下,可是,这个妹妹却并非亲人。

另一间房中的蓝素莺,才洗了一个热水澡,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若桃花肌如凝脂,肌肤吹弹可破,美得让人窒息。

裹了个浴巾,她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却发现哥哥的房门虚掩着,便如一阵风似的飘了进去,一颗心脏撞出小鹿,此时此刻的她,就希望以爱的名义,把自己献给自己最爱的男人。

才进门就发现背对着门站在窗前的田琛,蓝素莹走了过去,伸手搂住了他纤而不瘦的腰身,脸颊紧紧贴在他坚实的背上。

“哥,我们在一起好吗?”

田琛心里一震想要再次推开她的同时,却又瞬间失去了勇气,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莺儿,给我点儿时间好不好?”

在他的内心深处,这几日里也反复的煎熬着一个问题:除了兄妹之情外,对于妹妹,可有别的感情掺杂其中吗?

至少到现在,还是没有的!

只是,从小到大,妹妹对自己的依赖远远超过了父母,如果失去了自己,她的日子该如何度过?那双血淋淋的腕子,至今还历历在目,他不忍,也不能放任她再次那样的伤害自己。

所以,他犹豫了!

望着安心沉睡在自己臂弯里的蓝素莹,田琛依旧茫然一片,就像大海中失去了把舵的船,没有方向也看不到心头!

第十五章 美梦碎

田琛什么时候睡着的,蓝素莹也不知道,只不过,现在她的眼睛睁开了,却发现哥哥的双眼紧闭着,睫毛似乎有些微微颤抖,明明说好了要考虑在一起,却只是甩了一只胳膊给自己抱,在两个人中间却横了一条被子。

“真是个傻瓜!”

尽管如此,她还是甜甜的笑了,伸出那只纤白如藕的胳膊,擎着那只纤嫩如葱的手,小心翼翼的覆在了那双闭着的眼睛上,感受着那柔软的睫毛跳动在手掌中,像一只只蠕动着身体的小夜蛾一般灵动。

偷偷的爬起来,趁着心爱的人还在熟睡,她轻轻的在他唇上点了一个浅浅的吻。

就这样从田琛房间出去,总是说不过的,于是,蓝素莹偷偷的下了床,偷偷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尽管她喜欢自己身上沾染的田琛的味道,却仍旧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我一定会让哥哥爱上我的!”

给自己足足的打了满满的元气,她又再次深深的吸了几大口气吐出来,决定从今天起,为了田琛而改变。

为了不打扰田琛的休息,她决定先下楼去,跟已经坐在餐厅的父亲和继母打个招呼,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改变。

蹦蹦跳跳的才下了几阶台阶,楼下的对话便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并迫使她停下脚步,而那张因为好心情而笑意满满的脸,渐渐的僵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幸福连水中之花都算不上,还未看见便已化为乌有了——

继母的声音柔软如云,让人听了就会心生喜欢:“不如就告诉孩子吧,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把琛儿交给我抚养,也不会闹出后面那些事儿来!”

父亲的声音仍旧低沉略带磁性,好听得很:“找个合适的时候,我会跟孩子们说明白的,当初有了琛儿的时候,我本也是想将他养在身边的,却又怕那个女人伤害他,直到后来她被查出无法生育,咱们又有了莺儿,我才抱她回来的,留了琛儿给你,是怕你一个人寂寞,你等了我十几年,我,我不能那么残忍,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如此恶毒,差点儿害得我们失去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蓝素莹的身体软了下来,好险没从楼上跌下去。

许久,她才缓过了精神,默默的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再次收拾好了自己的一切,突然寻了个借口,跟家里所有的人闹翻了江,又一次离开了家门。

这一次,她连学校也没有回,生怕田琛会找到她,面对自己深爱多年的亲生哥哥,她做不到,而伤害他,她更是万万都做不到的,所以,她选择了离开,带着钱永远的离开。

那一天,她本想坐着火车离开,却不想路过了一片住宅区,又非常不幸的遇到了给其中一幢别墅装饰的几个工人。

那几个工人喝多了酒,见到她一个如此形单支身的美女,便齐齐起了歹心,将她直接拖进了施工一半的空别墅。

那一夜,蓝素莹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身上的衣服被撕得没有一片完整的,她喊不出来,一双眼睛瞪裂到几乎渗出血来。

而那几个丧心病狂的人不但欺凌了她,还在后来几日里不停的折磨于她,直到她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做了鬼的蓝素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记得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灵魂的碎片却将一切都保存了下来。

工人把她的身体投入了水泥搅拌机里,无情的把她的血肉混进了水泥里,并恶毒的把这些混合物都糊到了墙上,并封在了里层。

装修之后,一切全新的别墅入住了主人,却总是让一家感觉不得安生。不管请了多少人来看,却还是没有效果。

最终,别墅被贱卖,落进了房东夫妇手中,他们也是将住不得,又将房子租给了云螭和张临凡。

也算幸福,遇到了我们,蓝素莹才得以被解救了出来。

......

“砌天石”的光芒散去了,本来鲜红的颜色变成了暗暗的紫黑,仿佛它也在替蓝素莹的经历而伤感。

满脸泪水的琳儿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抚摸了一下沉沉睡着的田琛的脸颊,“哇”的一声俯在了他的身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张临凡的脸上也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伤感,望着田琛那张睡着才会露出悲伤的阳光脸庞,沉沉的叹了口气。

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我强压着内心的酸涩之感,回手拿来了几张纸和一支铅笔,铺在桌上迅速的把那几个装修工人的嘴脸画了出来,并递给了张临凡。

“你......”

“我懂!”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伸手接了过去,并折好塞进了怀里,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目光。

“琳儿,这是淬了‘忘心咒’的酒!”随手将一记“忘心咒”淬进了手边的百花酿里,我把酒壶递给了琳儿,“你现在就带着它去田家,把关于蓝素莹的一切都抹掉,田琛这边你交给我吧!”

从看见田琛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他好像从某些途径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遇害了,只不过苦于没有线索,与其让他一直记着这种痛苦,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它们抹了去,这样他们一家三口也不再背着这些痛苦,能好生的活下去,另一边的蓝素莹也可以安安心心的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寻一个好的人家再入轮回。

直起身子,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水,琳儿沉思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拿起了酒壶,掐起一个遁身咒便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儿,你真的不打算让警察来解决吗?”

张临凡扶起了田琛,把我才倒满的一杯淬了咒的酒持在了手中,脸上带着些商权的意思。

我明白他的意思,没有经过田琛一家人的同意,也并未获得蓝素莹的准许,我就擅自做主拿了他们的记忆,并要以非正常的手段去惩罚那几个做了滔天大罪的人,似乎有些恶意干扰人间之事的嫌疑。

瞬间领会到他的担忧,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普通的酒,轻轻的啜了一口,笑道:“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冤魂我也渡了,其他的什么也没做,至于交给你那些人的再回想,不过是想让你拿几颗‘良心蛊’给他们服下去,让他们日日里受尽良心谴责,早晚有一天去投案自首也好,自行了断也罢,那都与我无关啊!”

他的担心我之前都想到过,所以,做一切的时候都是先行想好后路的,这么多年在人世间翻滚,早已练就一身如此的本领,尽管我不喜欢却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这些都是很吃香的。

凝重的看了我半天,张临凡又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扶好了怀里的田琛,跟着把那杯淬了“忘心咒”的百花酿一点一点的送进了他嘴里。

看着如此心细如尘的张临凡,我突然就想到现代很流行的那些奇怪的话,比如:好基友,比如那句英文“Wonderful(漂亮)”。

想到这些在古代绝对不可出现的词句,我低着头默默的笑了几声。

琳儿这一去就走了一个多时辰,换算成现代时间的话,大概就两个多小时,而我和张临凡又都不是多话之人,也就只好推杯换盏,把酒无言了。

“公主!”

一阵微冷的风在厅中卷起,琳儿出现在风中,手里是那把空空如也的酒杯,眼睛仍旧微肿,情绪却平静了很多。

“完事儿了?”

把弄着手里的酒杯,我瞥了一眼正在缓缓苏醒的田琛,心思着这两个小冤家还真是比分非浅。

点了点头坐在我身边,抄起一杯酒喝了个底朝天,又倒了一杯才要往嘴里继续倒,却被一只手拉住了纤细的胳膊。

“你这么喝酒,会醉的!”

田琛坐了起来,借着张临凡的肩膀挺直了腰板,说着话从琳儿的手里拿过了那杯酒,送进嘴边抿了抿。

“你没事儿吧?”

琳儿吓了一跳,本能的反应就是问出这句话。

“你看看你,我不就是太累了借你家地方睡一觉,又没耽误你们生意,看你这表情是不是又想轰我走啊?”

可能是热酒暖身的缘故,田琛哧溜哧溜的开始大口喝起了酒来,一边喝还不忘一边对琳儿翻了个白眼儿。

轻轻的摇了摇头,琳儿的目光投向了我,惊诧之余竟然还有些感激。看来,对于田琛,这个丫头是上极了心思的。

人也醒了事儿也了了,张临凡这个不太爱说话的人自然也要离席了。

“时间也不早了,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

站起身来背起了随身的包,他对我微微含了含首,做出了道别的姿态。

田琛也突然就站起身来,伸了伸胳膊抻了抻腿儿,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正好我也睡饱了,晚上还要赶拍夜场的戏,我送你吧,正好顺路!”

刚才替他捏造回忆的时候,已经顺便把张临凡家住在什么地方也捏了进去,所以这会儿,他的热心肠又犯了。

难道张临凡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别人当作空气然后默默拒绝。这一次,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并顺口道了一句多谢。

第十六章 生事端

最近上海的天气真好,天总是很蓝,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就连我这间躲在小巷子里的古旧器乐店,都感觉褪去了陈腐,显得朝气蓬勃的。

今天依旧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店中仍旧生意萧条,我正端着个酒杯,把一双赤着的纤足果露在阳光里,感觉着那一丝丝温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却发现那双脚也太白了,白得竟都有些反起了阳光。

琳儿早早就把店内店外收拾得一尘不染了,这会儿也正趴在柜台里发着呆冲着盹儿,一副百无聊赖无精打采的样子。

以前在天津的时候,苌菁仙君和张临凡几乎天天来报道,门槛都有一种要被踢破的感觉。如今,张临凡虽然是追到了上海,却最近都不知道在忙什么,总也不出现。而苌菁仙君不知道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这么长时间了,别说是来寻我,就是消息也没传来一个,多少叫我有些担心。

“公主,这种除了睡就是吃的日子,只怕我这蛇精,要变成猪妖了!”

琳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面前的水果盘里捏起了一颗艳*滴的新鲜草莓,往嘴边儿比了比,却最终没有放进去。

迷迷糊糊的过了一上午,我的肚子也不见一丝饥饿,于是,就继续喝着酒,盯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最近琳儿迷上了手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添加了一种叫微信的App,并添加了田琛和云螭,每一天无聊的时光,几乎都是聊天度过的。

“公主,云螭说让咱们到他们家去,说有个惊喜要给咱看!”

想着她玩手机的事儿,她就举着个手机凑到了我面前,并指了指上面的聊天记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耸了耸肩膀答应了下来。

出门打车之前,我们先去了一趟超级市场。因为琳儿听说云螭是一个做饭的行家,便采买了一大堆的新鲜蔬菜还有肉和蛋之类的食材,说是要让他煮一顿大餐来吃。

无奈的跟在她身后,我从心底里越发的喜欢这个丫头了,从来如此单纯于世,一向不把城府加身,能守住这份单纯,真好!

大包小包的拎着来到了张临凡的住处,却发现家里不止有他和云螭,田琛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们熟络了,竟然也在这里做客。

“哎呦,二位美女能莅临我们这个寒舍,已经足够让寒舍蓬荜生辉了,怎么还要如此破费啊!”

云螭来应的门,嘴里说着客套的不能再客套的话,手却不闲着,直接把我们手里的东西都拿走了。

毕竟已经很熟络了,所以,我和琳儿谁也没有介意,就直接跟着他进了屋。

才一进屋,琳儿就跑到田琛身边,跟他一起热火朝天的看起了电视,俩人还眉飞色舞的聊个不停。

我是懒得搭理他们的,就只是帮着云螭把那个大包小包拎到厨房去了。

才走出厨房的门,就听到琳儿懒懒的咕哝着:“什么破电视剧啊,那女娲娘娘是这样的吗?那蛇精能长成这个熊样儿?”

偷笑着瞥了她一眼,我环视了一下房间,便回头看向了正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云影。

“云螭,临凡呢?”

结果,他只是很有深意的扯动着嘴角坏笑,然后瞄了一眼张临凡房间的紧闭的房门,只是没有说话。

倒是田琛站了起来,飞快的跑到我面前,一双大眼睛坏坏的转了骨碌,坏坏的笑了起来。

“惟惟啊,我和云螭今天给你们准备了一个惊喜!”

说完之后,他都没有等到我开口讶异,就和云螭一起飞奔到了张临凡的房门口,开门就冲了进去,房间里立刻就传出了一阵奇怪的扭打声。

“不是,不是,小姐啊,他们该不会打起来了吧?”

琳儿的手里举着一包薯片,一边捏着往嘴里塞,一边咔嚓咔嚓的嚼着看热闹。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我和琳儿都已经无聊到回去看电视了,他们三个人,才两个拖一个的从房间里出来。

回头望过去,我和琳儿都挑起了眼眉,露出了一副惊艳之色——

只见张临凡不再穿着那身从头黑到脚的衣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儿非常帅气的行头。一条深色的窄腿九分裤,露出了一小截白晰且好看的脚踝;脚下也不再是那双黑色高筒靴,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英伦风十足的黑白相间的香槟鞋;上衣是一件剪裁合体的纯白色的衬衫,下摆被扎进了裤腰里,把他的整个身材拉得相当完美。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头发被蜡了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让人“不识庐山真面目”,一张英俊逼人的脸上五官分明,似风雕冰刻一般有棱有角,只是表情过于阴冷,皮肤也过于白,让人感觉距离感十足。

“我去!”琳儿手中的薯片“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惊艳得张着一张小嘴儿凑了过去,“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你长得这么帅啊!”

说完之后,她竟然还掏出了手机,对着张临凡的那张臭脸猛拍了起来,还扬言要发微博让他红遍大江南北。

我的心狠狠的疼了起来!

一直以来,我只是觉得他跟记忆中的宿阳有几分神似,却从未想过,哪里是神似,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换了时代换了身份,不记得我了而已。

然,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宿阳当初逆天而为,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连肉身也是灰飞烟灭的,绝不可能再出现转世一说。

但,如果没有所谓的转世,那眼前的这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又是因何而来呢?

“怎么样,够帅的吧!”

云螭许是见我傻傻的愣在原地,便跑过来凑到我身边,用肩膀拱了拱我,坏坏的笑容仍旧停在他脸上。

点了点头,我没有说什么,只是依旧定定的盯着张临凡。

“我,不能跟他们真动手!”

云螭拖着田琛和琳儿去厨房做饭了,客厅里只留下了我和张临凡两个人,他面对着我凝视着自己的眼神,脸上露出了尴尬。

无奈的笑了笑,我拿起了桌上的水杯,轻轻的喝了一口。

“没关系,很好看的!”

我们之间的尴尬没有进行多长时间,饭菜就上了桌。

果然如琳儿说的那样,云螭做饭真是一流,几乎堪称大厨级别的。

席间,田琛突然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票,摊在了桌上,一边吃一边说道:“过几天,你们请你们看节目啊!”

琳儿一下子便被这句话提起了精神,伸手抓过了两张票。

“什么节目,好不好看?有没有帅哥啊?”

田琛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可爱的小脑袋,解释了一下。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和云螭是一个公司的,只不过,我是艺人,他是策划!”

这个家伙也是个情智双高的人,一句话就把解释的工作推给了云螭。其实,在他说之前我和琳儿就已经知道了,毕竟,这天下之事,虽然我不尽知,却也绝不少知。

只不过,我和琳儿都很默契的选择装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云螭是个很会配合的人,又吃了一口菜之后,便放下了筷子,主动接下了解释工作。

“其实,我们公司最近策划了一个‘霸道总裁养成计划’的节目,类似于真人秀加选秀那种,我和田琛都觉得临凡颜值和气质都很特别,就把他拉了进来,成绩还不错,已经进入十强了!”

“哇噻!”琳儿嘴里塞得满满的,却还要字正腔儿圆的讲话,“有这么厉害?”

其实我也有些惊讶,倒不是张临凡的成绩如此之好,而是奇在他竟然会答应参加这种东西。

“其实也有作秀成分的!”田琛伸手敲了敲桌上的票,又指了指自己,“我被特约邀请参加了,也进了前十!”

“哦哦哦!”

琳儿总算是吞掉了嘴里的东西,一脸虔诚的点着头。

可能是见我脸上的兴趣不算太昂然,张临凡破天荒的开了口。

“他让我的生活更阳光,免得影响到你!”

这句话吓了我一跳,别人可能会不知道,但是我心里却清楚的很,那个“他”是指苌菁仙君!

张临凡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个念头才会参加这种让他会得尴尬症的活动,心中的小感动似乎又蠢蠢欲动了。

“这个节目我好像知道,进入前十的人都已经有粉丝后援队了呢,超牛的!”

琳儿见我们两个四目相对的样子,便咳嗽了一声,重新拾起了话题。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不想去,张临凡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从他身边逃得远远的。

可是,琳儿却好像兴趣十足,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

“咱们就去看看嘛,这么多年了我从来都没看过这种东西,拜托了,小姐,这人间的热闹,咱也凑一回嘛!”

那个“人间”二字,她说得很浅,估计是怕被听见!

无奈的看着她那哀求满溢的眼睛,再想想千百年来她跟我走过的风风雨雨,我有些于心不忍了。

“好吧,那咱们就跟云螭去看看,这秀是怎么选的!”

第十七章 涉俗尘

我的一句话引来了琳儿的高度欢呼,看着她那张雀跃的小脸儿,其实我的内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虽然我们已经在这人世间混迹了这么多年,却仍旧未真正踏足一步,就似门外所有的事只要在关上店门之后,就都与隔绝了一般。

如此真实的混进人群里,参加着世人所做的活动,也算是头一遭了,所以,她这般兴奋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一餐吃得非常愉快,不再拿捏着淡然的去听他们谈天说地,才知道,这么多年变迁的不单单只有岁月,还有很多很多。

几日之后,田琛安排了接车子,把我和琳儿接到了云螭的公司举办活动的现场。工作人员在琳儿的再三央求下,才不得不违背田琛的意思,把我们两个直接放在了演播厅外,跟那些前来捧场的女孩子们放在了一起。

挤在人群里,说实话,这种场面还真是让我受惊不小,就连一向叽叽喳喳的琳儿,似乎也有些傻眼的感觉,时不时的会可怜巴巴的看我一眼。

眼下这阵仗说实话,并没让我想起什么好事儿。如果没记错的话,在清朝的时候,每每有这么热闹的大型非组织性聚集,大抵不过是些抓了什么歹人游街,要么便是逮了什么重犯杀头,反正,无外乎总是些是坏事儿的。

但是,这里却不同,那些年纪尚轻,亦或者过于年少的各类女孩子,个顶个儿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全然不顾女子应当有的矜持,有的手持巨型花牌,有的手持巨型灯牌,还都手持着相机手机,一边替心仪的选手拉着票,一边高声的呼喊着某某某的名字,然后再加上一句“我爱你”之类的口号。

“公主,临凡的人气可真不比田琛低啊!”

琳儿认真的听了好半天,跟着坏笑着捂住了脸,指了指人群里那些写着“张临凡”字样的牌子。

耸了耸肩膀,我自然也是注意到了的,却也不以为怪,毕竟,张临凡的话,无论气质还是外貌,还是那种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气质,自然比那些难免脱俗的普通男孩要更吸引人一些的。

云螭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一见我们俩便跑了过来。

“真是的,不是安排好了让你们从后面进,这儿人这么多,突然出意外事故的!”

他嘴里有些埋怨,脸上的表情却是钦佩的,毕竟,这要是换了别的女孩儿,自然是直恨不得让直接被安排进男孩儿化妆间才觉得妥当。

哎,心中感叹又来了,这年头一个哗众取宠的综艺活动,随便找几个长相尚可的男孩儿来,就能引来这么多女孩的追求。这个国家上古至今,总感觉有些什么在离开。

嗨,想那么多干什么?时代更迭,总有些什么是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岁月带走的,而我们活着的不管是人还是仙妖神鬼,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任谁也阻止不了这现代人口中的“第四维度”的强大的力量。

我还在这边儿胡思乱想,那边儿的琳儿已经在被田琛派出来的助理护送着进了演播大厅。

“快走吧!”

或许是我仍旧站在原地看着人群发着呆,云螭可能是以为我是在发愁这人头攒动,便赶紧走到我身边,并伸手护住了我。

一路往里走着,这云螭还真是个很细心的男人,双手环开在我身体两侧非常小心的保护着,生怕我被这些癫了一般的女孩儿给挤着一般。

不一会儿,我们便进了演播大厅,老远的琳儿就对我挥着手兴奋的大喊。

“这儿,在这儿呢!”

被云螭一路护着落了座,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我才发现这里还真是很大的,坐个一两千号人绝对不是难事儿,同样的,我也发现了,这人来得也真是很多的,轻轻松松就塞满了每一个虚席。

再抬眼往前看,那偌大的舞台上装点得有些过于奢华了些,无数的彩色光片还有聚光灯,再加上全鲜花的会场,和一些非常现代感觉的另类饰物,看上去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

琳儿这会儿的兴奋劲儿算是足可以与身边儿那些普通小女孩儿相媲美了,对着台上好一顿的点评,套用句现代的流行语,应该说是活脱儿一个脑残粉的即视感。

厅里大概热闹了半个小时的样子,灯光突然一黑,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个未听声音我竟连男女都分不出来的男主持人走上台来。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谄媚,不过嘴皮子功夫倒是了得,应该是常常主持这种节目的。

在他一大段的废话之后,那全国十强的男孩子总算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了,一字排开站在了台上。

尖叫声越来越大了,我的鼓膜几乎到了承受的极限,真是第一次知道,尖叫声也能像声波功一样,直叫人受不了。

不过,也是难怪这些女孩子会如此尖叫连连。

那台上十个男孩儿还真是各具特色,每一个都是相貌不俗的,并且清一色的具有相当高和标准的身材,刚刚好正合适吸引台下这些同一个年龄段的女生。

节目总算是开始了,安排也确实不算过于单调无聊,也绝谈不上乏味,主要可能上面有张临凡,所以让我感觉稍微好很多。

这十个男生有才有艺,有能说的,能会唱的,还有能跳的。而张临凡更是多出一项技能,那就是传统中国武术,还有吟诗作对。

田琛的即兴弹唱也是博得了满堂的喝彩,人气与张临凡不相上下。

几轮比试下来,就是投票时间。

拿着那个选票我犹豫了好久,这是十进八的比赛,张临凡曾经跟我打过招呼,说如何都不希望再晋级,所以,连想也没多想,我就直接把票投给了田琛,当然,琳儿也是!

结果却并未能如张临凡所愿的,他还是以全票数第二的成绩,成功晋级了前八。但是,这可就怪不得我了,我能做的已经全做过了。

节目结束了,我以为人群会散去,结果,这些女孩子仍旧是把出口围得水泄不通,有的甚至因为喜欢的选手落选而放声大哭。

我和琳儿是懒得理这一切的,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吵杂的地方,因为我,正在怀念我的酒,而她,正在怀念她的点心。

张临凡似乎陪着一个落选了的选手正往外走,一向冷如冰山的他能这样安慰一个人,倒足以说明云螭是个厉害的人,在他们两个“同居”的日子里,不知道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我确实有些好奇。

只是,事出总是太突然的!

就在张临凡和那个男孩子道别之后,转身离开还没有十米远的时候,那个男孩子突然就像被人重击倒地一般,整个身躯猛的向后一仰跟着就是笔直的倒了下去。

琳儿左右扫了一眼之后,掐了个咒迅速闪身过去,扶住了男孩,我也快速跑了过去,却发现他面色铁青,四肢抽搐,双眼上翻,一条舌头吐在外面,有一些粘稠的白色泡沫正从他嘴角不断溢出。

张临凡也吓了一跳,迅速回到我们身边,让琳儿把人放平躺在地上,跟着抓过一张面纸把男孩嘴里的秽物掏出,让我们打电话叫急救车的当口,他已经开始了应急措施。

一连串的人工呼吸加上心肺复苏,他做得非常熟练,就像经过什么特殊的培训一般。

只可惜,我并没有直接通知120急救中心,而是选择先拨通了110报警电话,而且,就在电话接通的前一秒钟,张临凡直起了身体,眉头深锁着重重的叹了口气,并摇了摇头。

“死,死了!”

琳儿好像被吓着了,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死人了,特别是在眼前死的,况且还这么突然。

没过多久,110的警车和120的急救车便都来到了这里。

警察拉开了隔离带,并保护好了现场;医护人员则抬着担架,拿着尸袋带走了死者。

出现在现场的我们几个,自然会被警察问询,我们也就都一五一十的把看到的事实说了一遍。

尽管,这个季节属于一些会害人猝死的隐形疾病高发期,但是,眼前死去的这个男孩的情况显然不只是眼前看到的这么简单,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问题,而我却发现了一丝端倪,只是线索隐如珠丝,不是很能够确定。

在警察局把这些事儿折腾完事儿之后,已经后半夜了,琳儿已经困得叮当甩挂不得不由田琛背回去。

“太恐怖了点吧!”

田琛手里捧着酒杯,双肩有些微微颤抖,毕竟,他只是一介凡胎,这种事儿还是挺难遇到的,被吓着了也实属正常。

张临凡和云螭坐在一边,两个人互视了一眼,谁也不说话。

琳儿手里托着一盘子点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咬了咬下唇。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吧?”

她的话一出,除了我之外,在座的其他人个个都吃惊不小,只是,我总觉得云螭的惊讶,来得过于表面化,而他本身其实并非真的被吓着了。

第十八章 酿苦酒

今天又下雨了,微雨细绵像天空中翻倒了一个偌大的加温器,“呼呼”喷着水雾静静悄悄,时而也会滴出几颗水珠来,砸落到地上的水坑里,发出“啪”的一声响。

那个云螭公司策划的节目被迫取消了近期的计划,也是此时,我才晓得,那个突然死去的男孩,并非第一个,在他之前,还有几个。

“这可真太吓人了!”琳儿翻着手里的报纸,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嘟着一个油乎乎的小嘴儿,品头论足的叨念着,“一个活动,死了这么多帅哥儿,真是可惜啊!”

说着,她就把手里朝我的方向一挥,手中的那张报纸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忽悠着浮到了我面前的桌上,并摊开了其中一页,那上面的标题赫然写着“XX公司真人选秀,命案频发生”,下面的文章里还顺便附上了其中几个死去的男孩儿的信息。

康子琪,男,二十六岁,上海复旦大学研究生,死亡时间是一个月前,死亡地点是火车站边,死亡原因是卧轨自杀。

望着照片里那张阳光朝气的脸,这还真是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白白没有了!

喝了一杯酒之后,突然心思沉浮,便掐指一算,顿生明了。

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随手从窗上小植上摘了一片叶子来,回到桌边坐下,随手把它投进了酒壶里,一股子鲜嫩的绿,就漾在了酒里上下沉浮。

又转身从案上取了一柄琴下来,我盘腿坐在榻上,开始随意的拨弄起曲子来。

“公主,你怎么啦?”

琳儿似乎是听得觉得曲调过于诡异,便端着点心盘子凑了过来,坐到我对面,滴溜着一双乌黑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我。

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弹着琴,时不时的瞥向了窗外。

琴音反复了几次之后,门上的风铃终还是响了起来,随着优雅的高跟鞋扣击地面的声音,一个身量纤纤面带烟容的女子,恍惚着精神飘然跨入了我的店门,她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只是,论如何看,我都觉得她那眼中的笑意太像一花,一朵马上就要由盛放开至衰败的绝色之花。

“来了,就坐吧!”

说着话,我只拿眼睛挑了一眼琳儿,她便乖乖知趣的站起了身,把位置让给了进门来的女子。

“你,你的琴真好听!”

她紧张的搓弄着双手,不知道似乎非常紧张。

停下了拨弄着琴弦的手,我拾起了桌上的酒壶,在一只白瓷酒盅里满斟了一那冒着嫩绿的酒,递了过去。

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脸好奇旺盛的琳儿,她的笑容显得更加凄了些,却并不美,迟疑着端起了酒杯,送到了那抹朱唇边上,轻轻的抿了一口,娥眉便微微蹙了起来。

“好苦!”

“人生如酒,甜也好,苦也罢,可不都是由你自己酿出来的么!”

又斟了一杯给琳儿,我示意她也喝喝看。

这丫头一向忌惮苦味,却还是硬着头皮眼一闭心一横一口闷了下去。

“呃,不苦啊,很甜呢!”

“这怎么可能?”

那女子不相信,又喝了一口却仍旧苦楚酸涩难以入喉。

“都说了,这酒如人生,你若调了蜜,那自是甜的,你若投了苦果,那必是苦的!”

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眉头也有些微蹙,虽不至于苦涩难咽,却也是酸到了心里的。

“我......”

再次把酒给她斟满,我浅浅一笑,又抚弄起了琴弦。

“你若信我,便把心中之苦一并倒出,你若不信,那现在便请离开!”

她是个有故事的人,若是在今日不把故事留下,那今后她便永生永世都逃不开那内心的愧责了。

凝神定定的望了我有半晌,她咬了咬下唇,跟着举起酒杯把酒一饮而尽,跟着把杯撴在了桌儿上,开始了娓娓的讲述。

“我叫罗紫儿,我,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

......

5年前的那个仲夏,21岁的康子琪拎着简单到可以用简陋来形容的行李,手持着研究生的入学通知来到了上海,沿着铁路漫无边际的走着,直到内心中再次鼓足了勇气,才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罗紫儿的电话。

“紫儿,我说过会来找你,你来接我吧,如果再过一会儿,你不来,那你永远就都见不到我了!”

康子琪心里明白,一个堂堂男人不应该玩这种女人的小手段,却也知道,如果不用这种最直接简单的方法,可能这辈子也再见不到心爱的人了。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满脸焦灼且有些气急败坏的罗紫儿还是出现在了他面前,一见到他眼泪便唰一下子涌了出来。

康子琪心疼的想要把她拥入怀里,却不想被灵巧的闪开了,然后,他就看到她手中,还牵着另一只手,以及那只手的主人,那个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满脸优雅的男人。

他怔怔的看着他,愣了有好一会儿,本能的他昂高了自己的脸。

这个人是谁,他心里明白眼前的是谁。

之前罗紫儿在电话中决绝的要和自己分手的时候,曾提到已经有了新的男友,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优秀,那个时候,她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子琪,不要再找我了,好好念书,忘了我,我已经有未婚夫了,忘了我!”

只不过,康子琪却只是淡淡的回答了一句:“你等我,我一定会考上的!”

那一年,他考研失利,丧失了去上海的机会,如今,他选择了复读,成功的被录取了。康子琪决定,他不光要读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学校,要夺回自己心爱的女孩。

三个人见面,竟然谁也不曾尴尬。一路上,罗紫儿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被男朋友死死的握着小手儿,两个人一直在前面走着。

康子琪就那样拖着自己的破行李箱,凝望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眼眶微微发着胀,心疼得就像被自己踩在脚下,

前面的女子,是他的初恋,也是他毕生所爱,现而今,她却不再依赖自己,于她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件过了气的物件,被时尚亮丽的时髦女子所嫌弃着。

罗紫儿的男朋友开着自己那辆豪车,把康子琪送到了学校,并送进了宿舍。行李放好之后,他在罗紫儿的耳边低话了几句,便先行撤出了宿舍。

深吸了一口气,罗紫儿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看来已经是忍到了极限。

“康子琪,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想要的生活,你给不了的!”

而康子琪则不温不火,更是没带出半丝愠意,只是淡淡的说道。

“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就算是分手也要我同意才行,我什么都明白,但你又如何知道我给不了你要的生活,难道你忘了你亲手替我织的围巾,你给我煮的第一餐饭,你还说要当我最美的新娘,你要守着我一生,那时候你大一,我大三,毕业了,你回了上海,我说要考研,你说你会等我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罗紫儿的男朋友又折了回来,挽住了她已经在微微颤抖的肩膀。

康子琪不再说话了,而是带着满脸苦情的笑容,任凭从不轻弹的男儿泪,一颗一颗的滑落脸颊,然而,他的目光却仍旧犀利,透过那浓浓的泪帘,死死的盯在那只挽着肩膀的手上。只不过,那只手在用力的扳着,而那个肩膀却在拼命的挣扎。

“你们走吧!”

最终,康子琪还是放下了这么一句话,跟着转身送客了。

“......”

不知道身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是,一阵皮鞋声过后,他的腰上缠上了两条纤细的手臂。

“跟我走吧,别住在学校里了!”

罗紫儿如是说。

也是那一年的冬天,她得知康子琪意外得到一笔不菲的遗产,也是那一年的冬天,他们在上海买了房子,去马尔代夫渡了蜜月,低调的结成了夫妻。

......

说到了这里,罗紫儿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笑容中竟然还渗着些泪花。

琳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拿眼睛瞄了瞄那张仍旧摊在桌上打开的报纸,目光落在了康子琪那张仍旧帅气却毫无色彩的黑灰色相片上。

“你,你,你说的康子琪,该,该不会,就是,就是他吧?”

点了点头,罗紫儿似乎还沉浸在那种幸福之中,眼泪在脸上肆意的流着。

“你这里的酒,真好喝!”

这一次,她没有经过我的手,而是直接给自己斟满了酒杯,还不停的喝了起来,却连想也没想,这酒怎么会一直都喝不完。

看着她怕的样子,我的心头不禁苦笑:这人,若是痴了癫了,便是任何奇怪的事,也便都见怪不怪了罢!

“酒多了,是会伤身的!”

见她已经连饮数杯却还要再续,我淡淡的笑着,握住了她持壶的手。

“伤了又怎么样呢?我每天都想喝醉,可是,不管怎么喝都不醉,就你这酒让我有了些醉意,求你了,就让我喝个够好吗?”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悲切了,竟叫我不自觉的放开了握住酒壶的手。

第十九章 镜中境

“酒是好东西啊!”

酒壶仍旧满满欲溢,而罗紫儿却似喝醉了一般,酒杯翻倒趴在桌上,却还不忘贪饮着杯中之物,已然不够那是苦是甜了。

“你别喝了!”

琳儿总是善良的,伸手上前就欲夺下酒杯。

“莫要拦她了!”伸手钳住了她的手腕,我对她摇了摇头,“或许,只有喝醉了,她才能把最心底的那些话说出来!”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琳儿收回了手,而是拿过一大盒手抽纸,递给了罗紫儿。

结果,她才一落座,故事果然继续讲了起来......

......

初婚甜如酒中调蜜,又甘甜又醉人,然而,康子琪的新婚之夜,却如一杯温吞水一般,没有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更没有烈得热情洋溢的激情四射。

然而,他却完全不在乎,因为他始终秉持着那一点信念,既然罗紫儿可以嫁人他,那早晚有一天,自己的那份真情,会占领她心里那一点点的不甘与留恋。

老天爷总是会心疼一下痴情之人的,曾经的迷恋如何及得上终日里的相依为伴,况且,康子琪是优秀的,无论颜值还是身材,无论修养还是学识,皆算得上出类拔萃。再加上他的柔情似水关爱备至,纵使罗紫儿的心被冻住了,也会被融化的。更何况,毕竟那一段中间的插曲总是没有修成正果的,自己的选择又如何能后悔重来,渐渐的那份思也算是褪去了。

两月光景过去,这对冤家一般的夫妻,渐渐蜕变成了别人眼如胶似溱的一对碧人。

间或时,罗紫儿也会提及前男友的种种好处,脸上也会满满的洋溢着怀念。

而康子琪呢?却总是能一笑淡之,从不加以追问苛责。

他不会像其他小心眼儿的男人一般,明里暗里的去讽刺她前男友的好与坏,更不会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去与她的旧爱相互比较,并傻傻的追问她是爱自己多一些,还是爱他多一些。

睿智如他选择了淡忘,更何况,他是一个懂得宽容的男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为了那一点点小性子而总是勾起她里的念想,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他只要拥有自己心有的罗紫儿就够了,只是,他终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偶尔也会替那个男人担心,他的情伤疗好了几分?又有没有遇到心爱的女人?

其实,他一直在祈求那个人能过得幸福些,这样,既能让罗紫儿好好的与自己白头偕老,也能让自己的心安得更理得一些。

时间转瞬,研究生毕竟之后,康子琪用一部分钱开办了一个公司,凭借自己对商业大潮的敏锐的嗅觉,一个小公司一年间便扩大了一倍,生意也是风声水起。

只不过,日子虽好却过于平淡,那一天,欢爱之后,他拉住了起身的罗紫儿。

“现在咱们的日子过得很好,是不是应该添个宝宝?”

这话让手握避孕药的罗紫儿全身一震,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再等等吧,我们还这么年轻,我还想再玩几年,好吗?”

想想她这话也有道理,毕竟,大家都还年轻,不如再过过二人世界,也是增进幸福感的一种方式。

罗紫儿是艺校毕业的,所以,她始终在操持着自己的老本行,也许是天资确实很高,她的油画始终销量很好,最近越发练得勤快,据说是想办一个个人画展。

“最近你的生意进展不错,但是,我可不可以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正好我爸妈出国了,我可以安心的画画,免得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影响我的创作!”

说着话的她,脸色艳如桃花,腰肢一软整个人便摊进了康子琪的怀里。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康子琪再也无法控制住胸口里的那团火,一弯腰便把娇妻抱起抛到了床上,随着一阵娇笑,他整个人便压了上去。

这一刻的康子琪,内心里满溢着幸福。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罗紫儿隔三差五的便会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两幅特别走心的作品。

有的时候,康子琪迷迷糊糊的睡得正香,怀里却突然多出一个软玉温香,罗紫儿总是会这样半夜三更的偷偷回来,说是突击检查要看看他没有金屋藏娇。而他,却总是担心这么晚,她一个女人开车回家,路上会出意外,提醒过她几次,她却总是不听的。

偶尔的聚餐,朋友们也会半揶揄半警告的提点康子琪,这样不行,应该抽个空儿去岳丈家看看,也搞个突击检查。

然而,他总是笑而不语,因为,他相信她。

正如当初,他明明可以在自己的家乡选择一所更好的大学读研究生,可是,他自信可以把握的不止是事业和学业,还有他的爱情。

现在,他依然有足够的自信,能把握住自己的家庭,那种刷信任的蠢行为,他才不屑一顾呢!

直到今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静下心来,所以,他决定去看一看。倒不是因为担心罗紫儿会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只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娘家,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然而,车开进了小区,他却并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坐在车里,打了个电话给娇妻:“老婆,我正好彩排完路过,今夜来与你侍寝吧!”

电话那头儿的罗紫儿笑得个花枝乱颤,娇嗔的的回答:(那,你还不快些朕上来,莫不是还要朕亲自驾了凤鸾春恩车来接你不成?)

吻了吻电话挂断之后,康子琪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与此同时,一辆银色的跑车与他的红色法拉利擦身而过。

只那一瞬间,他怔了一下,那辆车那个车牌以及那一闪而过的坐在驾驶位上的脸,叫他自脚底板都升起一丝恶寒来,因为那张刻在记忆里的脸,他便是死了也忘不掉。想当年,就是这个人险些抢走了他这辈子最唯一的亲人。

那辆车早已经离开了,而他的车却仍旧停在原地,直到又有车进来,几声尖啸的喇叭,才把他从沉默中唤醒。

手机的屏幕上跳动着“老婆”的字样和罗紫儿穿着婚纱的照片,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手滑开了接听:“我,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恐怖上不去了,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啊!”

说完之后,他便狠狠的掐断了电话,上去干什么呢?去参观一个曾经旖旎如今干净如初的欢场?有何意义呢?

回到家后,康子琪发了疯一样的把自己泡进了滚烫的热水里,好生的洗了一个澡。

随着热水好听的荡漾声,他终于承认了一个自己多年来都不想承认的事实:初恋是美好难忘的,但是,人的真爱,或许是这辈子真的不止一个人!只是没碰着的时候,人总是不相面对罢了!

光着身子把自己扔在被子里,康子琪又感觉那软玉温香扑面而来。

低头盯着那张可爱的小脸儿,他想把一切都通过眼神传递给对方,然而,却仍旧徒劳。

“想我了么?”

罗紫儿把头往他的怀里拱了拱,紧紧的搂着他的身体,让他有一种委屈险些化成眼泪涌出来。

因为她喜欢,他费尽心力的去参加选秀,因为她喜欢,他可以倾尽所有。她说希望自己得第一,就算是出钱买,这次比赛也要第一。

然而,如今这一切终是白费了!

“老婆,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一抹泪水,还是滑出了眼角,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枕头上。

罗紫儿没有说话,而是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身体,并用那双柔软的嘴唇摩挲他的颈项,身体立刻有了反应,于她来说,他的身体再熟悉不过。

然而,越是如此康子琪越是心生悲凉,罗紫儿亲手绘制的幸福未来里,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呢?有如镜花水月的幸福里,还有他吗?

心生抑郁再加上公司的事务,又要参加选秀而紧锣密鼓的彩排,本就不算强壮的康子琪越发的瘦了下去,连同为选手的张临凡都劝他放轻松,不要压力太大了。

而他,又可知道自己缘何如此吗?

身体终是撑不住了,罗紫儿吓坏了,带拖带拽的要把他弄去医院,但是,他坚持不肯,若是身体伤痛可以换来她的心疼,那自己就这样疼到死又有何不可?

结果,那一日他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上,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只不过,进了医院却也没见到康子琪的病情有任何好转,是啊,病是在心里的,医院怎么治得了?

连日的化验,CT,共振,心电图,罗紫儿陪着他一顿的折腾,最后只道是他得了心肌炎,需要住院一段。

每每入夜,服过药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总能看到她抱着手机不停的发着微信。心疼得就像撕裂了一般,或许她不知道,自己对安眠药的抗药性有多强,每天他都是睡不实的,偶尔会听到那个男人发过来的语音,会看到她听到那些甜言蜜语时笑如扬花般灿烂的美丽容颜。

第二十章 计中计

然而,这一切康子琪都装作没有发生一样,在他心里,只要罗紫儿不离开,那就是爱他的表现。

直到这一天,他继续假寐却听到她又轻轻的拍了拍自己,见他不应,才放心的接起了电话。

其实,从罗紫儿讲电话的语气里,他也是听不出多少他们之间的爱意的,只不过,她的声音低怜略带抽泣。

“你不要再打扰我们了,他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我想好好的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一颗心像是从空中疾速下坠,康子琪万万没想到,美好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便要就此结束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幸福从自己的手中流走,别说是抓住,就是触摸的力气也都没有了,难怪之前她还时不时的会跟自己聊聊病情,而最近却尽可能的避而不谈了。

在康子琪的再三要求下,医生总算是放他出院了。

还是家里的床最安心,抱着才温存过后的妻子,他温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头:“紫儿,当初如果你选择了离开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神经病!”

娇妻娇嗔的捶打了他的胸口一下,力气小小的。

“紫儿,我真的只是心肌炎么?”康子琪又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的笑着问道。

“哎呦,都问了一天了,真的只是心肌炎,医生说你就是最近太累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虽然她的语气轻俏,康子琪却仍旧能从那双有些闪避的眼神里瞧出些端倪。

但是,他选择闭口不提,却会终日里翻阅一些关于心脏恶疾的医书,对比自己的身体,揣测着什么。

每每被罗紫儿发现,她都会生气的抢走他的书,嗔骂道:“你呀,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还总是无端端的怀疑自己得了什么重病,别疑神疑鬼的好不好,我看你没病,倒像是更年期提前了呢!”

康子琪沉默不语之余却越发的心头泛起苦楚,自己偷偷去看了医生,医生也只是宽慰他,而他却明白,这不过是罗紫儿与医生编织的一个善意的谎言,想必自己真就是要病入膏肓了。

罗紫儿提议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却被他断然拒绝了,迫于无奈,她只好请医生开了一些安神养心的药来,日日里顿顿不落的盯着他服用。

......

故事讲到这里,罗紫儿停了下来,眼泪汪了出来,一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慌忙中拾起来的时候,却面露疑色。

“这酒,怎么不洒出来呢?”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嘴角微扬,伸手搭住了她的腕子,淡淡的笑了。

“只怕那药并非安神养心的吧,若是我没猜错,你那位前男友是个心理医生吧?”

轰的全身一振,罗紫儿一双杏核般的圆眼几乎瞪裂了,漆黑的眸子里满淌着恐惧和难以置信。

“你,你,你,你......”

她的话没说出来,我便口吐一缕粉蓝带金的灵力,迎了那灵力之后,她整个人便趴倒在桌上,沉沉的入了梦去。

“公主,你为何用咒让她睡了啊?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

琳儿吓了一跳,忙跑过来扶住了险些摔到地上的罗紫儿。

“后面的事儿,想必她是永远也说不出来的!”倒了一杯酒,我一边喝着,一边瞟了她一眼,“你若想知道,应当问问本人才是!”

我话音才落,店中便旋起一阵小风把柜台上的报纸卷到地上,跟着一个幽幽淡淡的人形便现了出来,而这个人形,正是那已经死去的康子琪。

只见他缓缓的飘到了罗紫儿的身边,一只手虚空着抚摸着爱人的面庞,脸上露出了爱怜之色。

琳儿定定的望着他,问道:“你,你,你一直都在吗?”

回头看了她一眼,康子琪点了点头。

“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若你不说,我便报警!”

扫了一眼罗紫儿,我的脸上凝结起了冷冷的表情。

“我,我真的是自杀的,只要她能幸福,我死了,也无所谓!”

这句话吓了他一跳,康子琪马上开始解释了起来......

......

罗紫儿曾带着前男友来给康子琪看病,而他也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高兴,反倒是笑脸相迎,并积极的配合治疗。

他开始不需要娇妻的督促便按顿吃药,因为,只有吃过药之后,他的情绪才能得以缓解,只不过,渐渐他感觉药量不够,便私自加量。

直到有一次,为了散心他去了一间百货公司,结果,晕倒当场被人送进了医院,因为途中醒来,医生便应他要求没有通知家属。

到了医院,康子琪告诉医生,他没事儿,吃了药就会好起来。

谁知道,医生拿出了他的药,并质问他药是谁给他的。

他回答过之后,医生沉默了良久,最后,把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扔进了垃圾筒里。

“以后不要再吃了!”这个医生曾经帮康子琪医治过父母,所以,医生的话,他总是相信的,“如果可以的话,你那个妻子,还是分手吧!”

康子琪苦笑了一下,回答道:“我可以死,却不能没有她!”

看着他执拗的脸,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反复再三叮嘱绝不能再吃那些药了。

回到家里的康子琪反复看着自己的体检报告,他知道自己真的只是有一点心肌炎却并不严重,看着这份能证明自己身体健康的病例,他哭了,痛哭失声。

他终于明白了,如果把发生的一切都串起来,那一条清晰的信息链就呈现了出来——

妻子在医院里的欲盖弥彰,那些深夜发来的语音信息,那些担心他未睡实而轻轻呼唤他名字的动作,不过是刻意而为的,那些夜深人静时的语音聊天,皆是刻意要让他听到的。

给自己的药,并非安心养神的药,而是一种医治某种心理疾病的精神药物,正常人吃了,便会影响某些物质分泌,久而久之便会患上妄想型精神病。

罗紫儿开始忙自己的画展了,但是,她每天都会打电话来督促康子琪吃药。

康子琪嘴里应着,却再也没吃过一次,只是不动声色的继续着生活。

偶尔与娇妻亲热的时候,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紫儿,爱你,我从未后悔过!”

而罗紫儿也会温柔的回应:“我也爱你,一生一世!”

只不过,久久未见康子琪病情加重的罗紫儿的前男友有些按捺不住了,竟是找了他出来摊牌。

“你日子也不多了,不如就放了紫儿吧!”

他这样说着。

康子琪只是笑,却不回答:“既然我都要死了,你也就不怕再多等些日子了!”

“可是你这样拖着紫儿有什么意义!”那人还是恼羞成怒了,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引来了邻桌的侧目,“更何况,她早就不爱你了,当初跟你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我家不同意我们俩的事儿,而你又正好赶在那个时候出现罢了......”

站起身来,康子琪仍旧笑容可掬,离开前讪笑了一句:“只不过,她现在是我的妻子,而你,什么也不是!”

回家的路上,康子琪百感交集,早已经察觉的不安没有证据前,他都可以说服自己那只是多疑,而今,一切的揣测被打上了真相二字,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

失去父母之后,罗紫儿便是他生命的全部,如今,她却生生的扼杀了他的全部。打转了方向盘,他驱车来到了几年前自己为爱奔来的火车站。

看着火车从远处缓缓驶来,他的心竟然平静无波,既然爱一个人,那就要成全她的幸福,如果死能带给她幸福,那自己便去死。

“罗紫儿,我这一生于来说当真无愧了,只对不起一个人,那便是我自己!”

心里飞速的掠过句话之后,他冲上了铁路,感受了毕生中最伟大的飞翔......

......

琳儿听不下去了,一双漂亮的凤眼淌泪不断,嘴唇反复翕合,却吐不出一个字。

“喝了这杯酒,你离开吧!”

我心里怅然脸上却并未有什么表现,倒了一杯罗紫儿一直喝的酒给他,并随手拿起始终摆在桌上的那根万年柳条,随手在杯中搅了搅。

没有丝毫的迟疑,康子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悲哀的眉宇渐渐的舒展开来,身体渐渐的开始发出微微的光,自脚下开始缓缓飞散着。

当那点点光亮快要飞尽的时候,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这酒,真甜!”

“公主,他去轮回了吗?”

琳儿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酒杯,咬着下唇忧心的问着我。

“他是自杀的,想必要去最轻也要去那第十四层枉死地狱受刑三百年,才能再度轮回!”

略带怨毒的望了一眼仍旧昏睡的罗紫儿,我无奈的叹了叹,何苦呢?这女子也未必是不爱他的,只不过,被一些不该的感情迷了心眼而已。

风铃突然大作,门被猛的推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冲了进来,直接奔到榻边抱起了罗紫儿,透过镜片射出来的目光,还着一股阴狠。

“紫儿怎么了?”

第二十一章 化蝶飞

眼前的男人让我有些惊讶,回头看了一眼琳儿,发现她竟向后退了两步,藏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扣住了长鞭的握柄,一副全身戒备的样子。

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我伸手搭住了她的肩膀,并送进了一记“密语入心”:“莫怕,他只是身上带了些煞气,并非异类!”

这话一入心,琳儿浑身上下的腾腾转转的灵力也瞬间收了回去,身后长鞭也随之遁了去。

明眼儿人都瞧得真切,冲进来一脸怒容的男人,就是罗紫儿现在的男朋友,曾经的前男友。

“你们两个说话啊,紫儿怎么了?”

或许是见我和琳儿始终没人理他,那个男人更生气了起来,抱起仍旧有迷迷糊糊的罗紫儿,对着我们又是两句大吼大叫。

深知在“康子琪”的故事里,这个男人等于是直间接的害死了“康子琪”,所以,琳儿的火也就一下子腾了起来。

“你少冲我们嚷嚷,她自己没完没了喝我家的酒,喝醉了又怪谁,我们没朝你要酒钱,你横什么横?”

再一次伸手把琳儿拉过了身边,连看也没看那个男人一眼,便重新坐回了榻上,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着。

“罗小姐不过是贪了杯,在我这里小憩片刻,这位先生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卖我一个面子,也喝上一杯啊!”

说罢,我便又满了一杯,递了过去。

看了看怀里的罗紫儿,又看了看我脸上那似嘲似弄的表情,那个男人犹豫了片刻便接过酒杯,又观察了一眼那嫩绿色的清亮酒液,跟着一昂头喝了个精光。

“咝,这酒怎么又酸又涩,真是太难喝了!”

哼,果真如我所料,这酒于他来说,是酸涩难以入喉的!

见他抱起了罗紫儿就要离开,我抬手饮尽自己杯中之物,一边把玩着洁白的酒杯,一边淡淡的说道:“人在做天在看,莫要道老天有情也无情,做过的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纵是得到了你想要的,那良心债自也是要背上一辈子的!”

闻听我言,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我,从他进门就升腾在他背后的黑色气息似乎又蠢蠢欲动了。

“你什么意思?”

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我心知肚明:人若是被欲望勾起了恶念,那便是连妖魔怕也是变得成的,眼前这个男人,终是会自食恶果的!

“走吧,愿他的宽容,可以换她的幸福!”

那个男人眼镜上的镜片反射出一道寒光,跟着便推开门,抱着罗紫儿离开了。

琳儿凑到了我跟前,抓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还不喝却尖叫一声。

“呀,公主,你看,这酒变红了!”

揭开酒壶的盖子,望着那本来清亮鲜嫩的绿色酒液此时变得鲜红一片,我的心重重的沉了一下:看来,人真就是一种纠结的生物,非要到了阴阳两相隔,那一颗本就是脆弱的心,已经随着真爱的离开,而碎裂成片儿了!

“琳儿,琳儿!”

突然从恶梦中惊醒,发现天光大亮了,想叫琳儿倒杯水给我,却喊几声也不见人来应我,只好自己起身倒了杯水,喝过之后,就是梳洗一番。

推开房门,还真是阳光正好,天也格外的蓝,天空中还飘着几朵洁白的云,许是没有风的关系,它们飘得非常慢,变化也小小的。

“公主,你醒啦?”

也难怪刚才叫了半天没人应我,琳儿这丫头正开着音乐,左手一块抹布,右手一根鸡毛掸子,在店里忙乎着,从里到外的打扫得一尘不染,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出去走走吧!”

抬手挡住了她仍在挥舞的鸡毛掸子,我又看了看窗外,那种温柔的亮橙色,让我的内心极度渴望着。

为了不让阳光晒伤自己,琳儿打了一把漂亮的小花伞,一向怕晒的我今天却没有撑伞,任凭微烫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感觉着它的温暖和热情。

千余年来,我感觉着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连这阳光都不似从前般骄人,晒到身上的感觉,也不胜当年那般舒服了。

一路转到了一幢高层建筑附近,琳儿发现了一家好吃的甜品店,便松开了捥着我的手,笔直的冲了过去。

就在她举着两个冰淇淋从甜品店里出来,往我的方向兴高采烈的疾步前进的时候,一声尖叫就划破了本来的宁静。

“啊!!!”

身边的几个男男女女突然就叫了起来。

就在我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时候,一个人影就自上而下“啪”的一声出现在了我和琳儿中间。

冰冷的石板地上瞬间开出了一朵漂亮盛放的玫瑰花,而花上趴着的人竟然就是前些日子还在我店是饮酒的罗紫儿。

几滴鲜红飞溅起来,沾了我白色的裙角,眼前的已经失去生命的人,宛如一只振翅欲飞却不幸陨落的蝴蝶,无力的趴在地上那朵血红的玫瑰上,一动都不再动了。

不明原因的,我的心猛的疼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全身发软,摇摇欲坠了下去。眼前越发模糊了,全黑下去时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琳儿惊惶失措扔了冰淇淋奔向我的画面。

“傻丫头,那冰淇淋看上去,很好吃!”

......

恍惚中,我听到了猎猎的舞剑之声,寻着声音找了过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随着手中剑流动着身姿,一袭如瀑长发琉金冠好生束着,一袭蓝紫色长袍随风而动,又似风吹不动。

“宿,宿阳!”

那个人我再熟悉不过,唤着他的名字,几乎是跌摔着,我想要扑到他身边。

然而,他却似充耳不闻一般,继续舞着他的剑,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宿阳,宿阳!”

继续呼唤着他的名字向前奔跑,我顾不得狂风大作,顾不得跌摔不断,更顾不得被荆刺刮划的生疼的脸。

......

是什么力量把我往回拖,放开我,放开我!

“不要!”

眼见着他从眼前消失,我尖叫一声从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人已回到了店中,四周灯已大亮。

“宿阳!”

忽见眼前“宿阳”再次出现,那一点点伪装多年的淡然,瞬间被崩塌了,猛的坐了起来,抱住了眼前的人。

“......”

一双手温柔的落在了我的背上,并轻轻的拍了拍。

“公主,你醒啦!”

是琳儿的声音,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她一张焦虑又可爱的脸,手里擎着一杯冒着寒气的酒。

原来已经不是梦里了,那,那抱着我的人是谁?

条件反射一般把怀里的人推开,我才发现抱着的竟然是张临凡!

“对,对不起!”

我的脸一红低下头去,并快速伸手接过那杯酒,迅速的一饮而尽。

这一次,张临凡没有像以往那样追问我“宿阳”是谁,只是也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喝着酒保持着安静。

“公主啊!”琳儿见我没什么事儿了,便快速坐到了我的身边,伸手抱了抱我,“昏倒就算了,还一个劲儿的梦魇,要不是当时我急中生智打电话给临凡,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稳定了一下心神,我长舒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临凡,那个活动还是继续吗?”

“嗯,但是,田琛已经跟我在商量退赛的事儿了,但是主办方好像不太同意,云螭也很为难,毕竟,他是主办公司的人,这个活动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张临凡把酒杯放在了桌上,拿起了那张摊在榻上的报纸,手指点了点上面的那条仍旧挂在法律版头条上的新闻。

“我明白,这三条人命并不是结束,有一股不好的力量,冥冥中在操控着一切,但是最可怕的,是我竟然完全察觉不到!”

这是我一直担心的,尽管那天我和琳儿都从罗紫儿的男朋友身上都看到了不祥的黑气,可是,我们却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而那个男人,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

“你也别想太多!”张临凡突然站了起来,竟然一伸手还在我的头上揉搓了两下,“我想好了,让田琛先退赛,我继续参加,毕竟,他是普通人,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他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不一样,说不定还可以把真相钓出来!”

原来他是想把自己当诱饵,把那个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也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我随手掐起了一个护心诀,扬手投入了他的身体,“以防万一,毕竟对方是什么咱都不知道!”

护心诀可以保他一次受到重大伤害的时候,心脉不受损伤,那样的话即使躯体如何,人也是可以救活的。

门突然被敲开了,云螭和田琛结伴来到我们店中,脸上带着些许遗憾。

“怎么了啊?”

琳儿一见,赶紧站起身来,并搬了两把椅子过来,放在了榻边。

落了座之后,田琛叹了口气,道:“琳儿啊,给我来杯酒!”

点了点头,琳儿迅速的帮他们一人添了一杯,然后,更是用目光询问了起来。

云螭喝干了自己那杯之后,看了看田琛,似乎是在下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第二十二章 第四人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云螭,除了田琛以外,想必这个中原因,他是能知道的。

“我觉得这事儿,特别不简单!”云螭喝了几大杯酒之后,总算是肯放下酒杯说话了,“因为,我找了自己当法医的朋友问了些情况,他说,死了的三个男孩心口处都有一个隐在皮下的图案,而现在,那个图案......”

他的话还没说,田琛就解开了上衣,露出了左侧胸口,果然,那里隐隐可见的一个黑色如丝般的图案,只不过,如何也看不清是什么。

回头看了一眼张临凡,他虽然没有解开上衣,却也微微对我点了点头,看来,他的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东西。

“你说,如果因为我们都同为参赛者,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云螭不是啊,可是他的身上也出现了!”

田琛一边系着扣子,一边拧紧了眉头。

听完这话,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下来,我也一样,低下头开始了思考。

这事儿实在很蹊跷!

掐算了一下,这三个已经去世的人,不论性别,年经还是身上突然出现的图案,甚至是死亡的时间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这到底要如何解释呢?难不成这世间真就如此巧合么?

按照现在人的说法,虽然已故之人看似自杀,意外,猝死,但是,这些所谓巧合又是如此经不住推敲。但是,若硬要说是三桩谋杀案,也过于牵强了。谁有这么大的能力,为他们三个人一手打造了这种事故,还是如此完美。

这解释不通,而且也过于荒唐了!

再说三个死者——

康子琪,来自广东,已婚,经营着一间小型的公司,生活顺风顺水,跟很多在上海落户后发达了的小男生差不多。

宋思洋,来自天津,未婚,研究生在读,有一个女朋友,预备毕业之后就结婚。

于飞远,是上海本地人,未婚,为人随便,职业模特儿,参加选秀是为了往娱乐圈更进一步。

就这样完全不达边儿的人,又怎么和这件“谋杀”联系在一起呢?

“不行,刚才都说好了,你退赛,你给我退赛!”

琳儿尖叫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回过神来看过去,只见她正像一只斗急了眼的战斗鸡,给人的感觉就像脖子上的羽毛都尽数站了起来一般。

摇了摇头,田琛伸过手去抚摸了一下她柔顺的头发,笑道:“我们都是有合同的,随意退赛对公司会造成一定的损失,更何况,我可没觉得自己会是那么短命的!”

他的样子别说是琳儿了,就这般的柔情似水,连我的心都要被融化了。

“云螭,你们接下来的比赛,我们还可以去看吗?”

我又倒了一杯酒给云螭,问着这个问题,心里却盘算着别的事儿。

点了点头,云螭这次喝酒的动作明显幅度小了很多,应该是心情略平静了下来。

“上次我给你们的票,可以一直看到比赛结束,然后还能参加之后的Party!”

点了点头,我微微一笑:“明儿又有比赛的话,我们一起去看!”

琳儿、张临凡和田琛把目光都集中到我的身上,他们应该是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斟自饮的喝着酒,我什么也没有解释,若是说待在店里等消息,还不如就在现场待着,至少可以保护他们。

再次来到比赛现场,很显然仍旧比赛的选手的粉丝并没有受到别的选手去世的影响,仍旧热情不减的替自己的偶像加油助威。

张临凡和田琛的呼声实在很高,坐在人群里的我和琳儿不得不抬起手来捂住耳朵,免得比赛还不开始,人就要聋掉了。

今天的比赛与上一次算是大相径庭,都是一些才艺展示和一些文化比拼。

所有的比赛结束之后,到了观众投票的环节,趁着这个空档,那个啰哩吧嗦的男主持人又上来了,一脸的不怀好意。

“请问帅哥们,若是说你们爱上了某个女生,会做些什么?”

本来热闹非凡的演播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静得几乎只能听到紧张的心中声,和浅浅的呼吸声。

或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也或者是底下的姑娘们也是最喜欢听到这种略显八卦的事儿,总之,就是个个摒着呼吸,死盯着台上的人。

话筒举到了一号选手的面前,他是一个时下很流行的类型,说直白了就是长得略柔弱,相对比较女性化,身板也过于单薄了一点儿。

“嗯,我要是爱上了某个女生,可能会努力追求她,用真情打动她!”

说完这句话之后,台下的女孩立刻尖叫成了一片,而台上的男孩却羞得红了脸,低着头腼腆的笑了。

主持人虽然有些絮叨,但是水平却不低,只见他坏笑了一下,跟着笑道:“想当年,我也这样猛烈的追求过一个女生,结果,她却说我看上了她哪一点,她全都改!”

这个小笑话引来了一片哄堂大笑,在这种笑声中,话筒又转移到了二号选手面前:“好啦,你来说说看吧!”

这个二号选手跟那个一号选手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的差别,一个是文弱女子似的,而一个却是金刚芭比似的。他阳光开朗,身材壮硕,皮肤黝黑,一笑会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要是爱上一个人,那是必须追到手,而且我也有这个自信,我爱上的女孩,也一定会爱上我!”

他的这种自信登时便引来了他粉丝的尖叫声,主持人这回没笑,反而哀伤的垂下头去,幽幽的叹道:“哎,这个年头还是有颜值重要啊,若是换了我,恐怖一定会被当成神经病儿!”

问题还是继续着,三号选手是田琛,他属于那种长相很乖的男生,浓眉大眼皮肤细白,个子也是高高的,浑身上下充满了王子气质,偶尔严肃起来还有点儿老干部的味道。

接过话筒,他扫了一眼坐在台下的琳儿,含着笑意开了口。

“其实,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些温暖的情话,我只想留给心爱的那个人,谢谢!”

说完之后,他就把手里的话筒递回给了愣在那里的主持人。

“哦,哈哈,这次收获不小啊,看来我们的田琛似乎已经找到了心爱的人,哎,可怜如我,好大一把黄金狗粮,咔咔嚓嚓,我吃起来啊!”

他的水平真是不错,这一句玩笑就让台下本来有些唏嘘一片的田琛的粉丝重新燃起了热情。

再偷眼瞅了一下琳儿,我发现她的眼睛非常明亮,盯着台上的人田琛,整个人的肩膀有些微微颤抖,我想,这丫头这回算是一头栽进去了吧!

本来,我是很担心他们这样下去会真的走向一个万劫不复,但是,田琛的这种坦诚和勇敢,却也教我对他好感大升。

“来吧,希望我们的四号选手楚沐阳可以给我一个安慰!”

主持人说着话,把话筒递给了四号选手,那个叫做楚沐阳的男生。

这个男生似乎天生娃娃脸,个子高高的,一张小脸却长得粉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异常可爱。

“我想,如果是我爱上某个女孩儿,我一定要给她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这句话的杀伤力可不小,特别是对于台下这些正处在不切实际的年龄中的女孩儿们,他的粉丝阵营立刻响起了如雷的口号声:“沐阳沐阳,天下最强!”

楚沐阳把话筒递回给了主持人,然后笑脸盈盈的对着台下热爱自己的粉丝挥着手,几束追光“啪啪啪”的打到了他的身上,这种效果让他熠熠生辉,就似要飞升成仙一般。

只不过,好景总是不长的,只见他突然就脸色一沉,跟着一只手捂上了左胸口,露出了一副的痛苦表情。

“定!”

由于事出突然,我挥手一扬,一个“定空咒”便施放了出来,周围的一切时间和空间便都定了下来。(定空咒:一种可以定住时间和空间的法术!)

迅速的窜上台上,我和琳儿与没有受术的张临凡一起聚到了已经倒在地上的楚沐阳身边。

“他,他怎么了?”云螭为什么没有受术,这一点让我很意外,“大,大家怎么了?”

尽管他的表现很惊讶,但是,这正常的人遇到这种情况绝不可能是这种表现的。

只是现在的我,根本顾不上他。

伸手探住了他的左脉,我的灵力顺势探进了他的身体:“他,他心脉很奇怪,这不是心疾症的表现,却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心里闪过了一个人影,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被我抽在了手里,顺着灵力带了出来。

“琳儿,把‘吞天石’给我!”

琳儿也没有多说话,只是目光锁定在我合着的左手上,迅速的掏出了“吞天石”递给了我。

口中默念咒语,我把那一丝丝残影直接借由灵力注入了“吞天石”内。

“你,你们是什么人啊!”

云螭看得是一愣一愣的,这一回,他的眼神相当真诚,流露出来的却是极尽探索的目光!

第二十三章 石头记

琳儿倒是个手疾眼快的主儿,一见云螭没有中招儿,一回手直接一记手刀切上了对方的颈项。

云螭本来精神的小脸儿登时凝固在了瞬间惊恐的表情上,跟着就是眼睛一闭,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你干什么呀!”

我吓了一跳,“吞天石”差一点儿滑出手外,掉到地上。

把他往张临凡的身边儿一推,琳儿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看他也中不了术,干净直接打晕,先背回去再说嘛,对吧!”

说着这句话,这丫头还坏坏的对张临凡挑了挑媚眼儿,露出一个相当俏皮又可爱的笑容。

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掐好“遁身咒”之后,我一记响指打过之后,现场的空间时间便又复原了,仍旧一片哗然跟着就是有人报警有人哭,反正,就是没人注意到我们已经离场了。

回到店中,张临凡放下了云螭,并伸手翻了一下他的衣领,看到那一道略重的伤痕,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顺便翻了琳儿一个白眼。

才懒得理他是不是白自己呢!

琳儿仍旧我行我素的去了后堂,拿了酒和点心出来,往桌上一放,跟着回翻了他一个白眼之后,给我们每个人都满上了一杯酒。

“临凡,你和云螭必须马上返回去!”才拾起酒杯,我突然就想到什么,“你是参赛选手,云螭是工作人员,你们势必要接受调查,无故失踪会被怀疑的,而且,刚才云螭看到了一切,我想,他的体质可能比较特殊会比较不容易中术,一会儿你应该怎么跟他解释,你自己拿捏吧!”

点了点头,张临凡再次把云螭抗在了肩头,瞬间消失在了我的店中。

见他离开了,琳儿坐到了我对面,趴在了桌上,一根手指点玩着酒杯,一张小嘴扁扁的,看上去非常可爱。

“公主,你说咱也是够了,看个节目都能看出几条人命来,这哪儿跟哪儿啊,这云螭的公司也是够倒霉的,办个节目嘛,就出了这么多事儿,之前还好说,都是死在别处儿的,这回直接死台上了,哎,恐怖这回他们的那叫什么股票,彻底完蛋了!”

没有回答,我只是喝了口酒,并拿起了一块点心放进了嘴里,这一回琳儿并没有放过多的糖,不会甜到腻死人。

“公主,那个你刚才拿‘吞天石’记下来的,是什么呀?”

琳儿说着话,把沾满了奶油的手指放进嘴里吸了吸之后,又往身上抹了抹,便从包里掏出了“吞天袋”递了过来。

“对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我还真是忘记了,她倒是提醒了。其实我也很好奇,我从那死了的楚沐阳心里抓出来的,到底是些什么呢?

让琳儿把店门下了钥,里面也别上了门栓,把房间里的灯都灭了去,我才倒出了“吞天石”。

施法之前,我还特意染了些檀香,并点了几支红烛站在桌上。

之所以这样做,并非因为怕外面的人突然闯入吓一跳,而是因为,这一次我动用“吞天石”并不是记下当时的场景,而是硬性的把某个人心里闪过的东西用力灵力拽出出来,并强行注入其内的,若不是在特定环境下,很难完整重现其中的故事。

口中默默念动口诀,跟着掌中催上灵力,合于掌中的“吞天石”便大肆绽放出奇异的色彩出来,跟着自我掌中腾空而起,很快四周的景物就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引我和琳儿进入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里,仿佛观赏一部旧的电影一般......

......

陶心心的手里捧着热咖啡,杯口冒着丝丝热气,头发上挂满了水珠,那零乱的发梢还不断的往下淌着点点晶莹。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全身裹在黑色的卫衣里,头上戴着的卫衣帽子遮住了他的脸,只留出一抹惨白柔美的下巴,随着喝咖啡的动作而微微动着。

“我不在乎你是否爱我,更不在乎你会不会跟我结婚,我只是要你跟我在一起就好了!”

陶心心如是想着。

黑衣男子的嘴角似乎弯了弯,把手中的咖啡往桌上一放,往里面轻轻的加了一颗砂糖。

看着他轻轻搅动咖啡勺的漂亮手指,陶心心的心里如是想着:这已经是第四颗了,难道他不会觉得甜么?

“爱情就像这咖啡,无论你放多少糖,最后的回味,它依旧是苦的!”男子的嘴角扯起了笑容,端起了咖啡杯放在了唇边抿了一口,“刚才那番话,你真心的么?”

“你不信?”

陶心心平生高傲,最恨别人质疑自己,于是,靓眉一挑就反驳了一句。

抿着咖啡的男子停了下来,头微抬却仍旧看不见面容:“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

似乎是心被人狠刺了一下,陶心心下意识的收了收放在桌上的一双漂亮的手,低下头去目光游离,甚至都不敢瞟一眼对方。

“你,你到底是谁呀?”

男子把空的咖啡西杯放回了桌上,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抚摸了几下那好看的尖如整形般的好看下巴,指了指她。

“我是可以看穿你的人,可以帮你的人,只要你听我的!”

紧绷的身体缓缓的放松了下来,陶心心咬了咬嘴唇,目光灼灼的盯了对方半天,终是点下了那颗美丽又高傲的头。

那年夏天美不胜收,校园的辅路两侧开满了金灿灿的向日葵,像一张张扬着笑脸的小太阳,那个时候的楚沐阳穿着简单干净的高中校服,脸上时常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偶尔抬头看看太阳,笑容才会温暖一点。

“心心,谢谢你把笔记借给我,但是,我这次没考好的事儿,能不能别告诉她?”

陶心心知道,楚沐阳有一个女朋友,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那个女生重了眼病,有可能以后都看不见了,所以他最近都无心学习,始终守在她身边,为了不让赶上进度,他才找了自己借笔记。

“你放心吧,我明白的!”

见陶心心满口答应了下来,楚沐阳高兴得轻轻拥抱了她一下,然后简单的道了一句“再见”便转身离开了,因为,他的女朋友还在家里等着他。

其实,陶心心对于这样的情侣非常的欣赏,在这种年纪里的小情侣之间,这种几乎可以用坚不可摧来形容的感情,真的很难得!

看着已经远去的楚沐阳离开的瘦削的背影,她的眼中满含柔光,当那条开满向日葵的铺路将到尽头,他回过头来冲着她双手拢在那双薄唇上,淘气的眨了眨眼睛,大声的说了一句“谢谢”,那副傻样儿像极了一个跟自己逗趣的孩子,而陈心心自己则是另一个孩子。

转过身去的一瞬间,陶心心粉腮上桃红了一片,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不像话,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何时开始,楚沐阳开始不再出现在学校里,在那条开满了向日葵的校园铺路上,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他的身影了。

渐渐的,渐渐的,关于他的一切,陶心心开始不再那么关注了。

这一天的放学后,陶心心抱着一叠试卷往老师的办公室走的时候,她又看见了楚沐阳,他是来与校长商量休学的事儿的,但凡认识他的同学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校长是他亲爹,怎么可能让自己如此成绩优异的儿子就此不念呢?

校长一记巴掌掴过楚沐阳脸颊之后,愤然离开了,因为走得过快,还撞倒了陶心心,试卷如漫天雪花一般散了一地。

“对不起啊!”

一个温暖却满是歉意和疲倦的声音响在了头顶,跟着一只苍白中隐着青色血管的手,按在了陶心心正在拾取的试卷。

抬起头来的陶心心正迎上了楚沐阳一张尴尬的脸,四目相对中,他笑了,笑得无比尴尬,笑得溢满了无奈。

两个人把所有的试卷都收了起来,并一起送进了老师办公室之后,楚沐阳陪着陶心心回了教室收拾好书包,一起走出了校园。

一路沉默的两个人走在校园铺路上,谁也不说话。直到才走出校园大门,楚沐阳才伸手拉住了陶心心的胳膊。

“心心,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一直在帮我!”

陶心心吓了一跳,不,是她的心狠狠的一跳,其实,她是想拒绝的,因为心里明了,去了或许就会走向一个万劫不复,可是,她却无力回绝。

坐在一间西餐厅里的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学生,却并不显得尴尬。

楚沐阳和陶心心对面而坐,聊着最近发生的事。间或,她会夸张的夸奖他的痴情,半开玩笑似的流露出一点点的羡妒之情。

“心心,有你真好!”

楚沐阳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不再说话了,而是托着下巴,暖暖的微笑着盯着她一张映出烛光的脸颊。

只是这只字片语,陶心心的眼泪差点落下来,为什么?因为,她深深的心疼着眼前的大男孩,心疼他的痴心,心疼他的那种淡淡的忧伤!

第二十四章 爱错爱

或许就是这一瞬间的心疼,陶心心的心门似乎被重重的敲击了一下,那种本就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竟勾起了贪心的欲望,渴望这种暧昧不要结束。

仿佛一只痴傻的鱼儿,满心以为鸟儿抓了自己是为了带自己去更远的远方。

陶心心一头栽进了爱情,且一发而不可收拾,在那个大雨倾盆的下课后,她任由楚沐阳把自己拥进怀里,任凭他吻住自己的嘴唇,霸道且温柔的夺走了自己的初吻。

然后,他就那样搂着她的肩膀,两个人撑着一把并不大的雨伞,仿佛全世界都被隔绝在他们之外一术,

尽管他们两个都不胖,甚至是有些瘦的,伞也小小的遮不住,雨滴顺着伞面落在了他们的肩膀上,但是,陶心心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反而从眼底暖进了心里。

等待红灯变绿的空档,楚沐阳把她搂进怀里抱住,望着她凝视着自己的眼神,微笑着又在她唇尖点了轻轻的一吻。

“小傻瓜,在想什么?”

“想你!”

他如是问,陶心心如是答。

“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他又说。

“可是我想把你刻在心里!”

“心心,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宠着你爱着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儿的伤害!”

她如是表白,他如是承诺。

回到家中的陶心心第一次失眠,但是,她没有笑,反而泣不成声。

并不是她不爱楚沐阳,而是她知道,她太爱楚沐阳了,爱到绝望,爱到愿意为这份爱退到不能再退。

一晃两年光景过去了,高中的生涯在一片推杯换盏与同学录中结束了。

楚沐阳为了陪着女朋友去治病,选择了上海的大学;而陶心心为了追着他,也放弃了更好的学校而留在了上海。

只不过,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学校,为了避嫌,为了偷闲。

楚沐阳的礼物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渐渐的堆满了陶心心寝室的每个角落,同寝的女生每一个都带着满满的艳羡,直道她幸福得让大家狂吃狗粮。

每当此时,陶心心就只是笑笑,却从来不说话,因为,礼物再多又如何,心是填不满的,不是有那么一个词么?好像叫做“欲壑难填”,呵呵,她亦如此!

时间久了,那句“我会和她分手”就变成了一种借口,让人心生焦灼。

每每逼问至深的时候,楚沐阳都会沉默是金,或者暗自神伤。之后,便是成批成拨儿的把更好更珍贵的礼物大包小包的送过去。

陶心心来了脾气,便把礼物一一扔出门外,甚至会跳上去踩上几脚。

“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楚沐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要的是哪些呢?只是,他给不了,或者说,从未想过要给的。

他的家族与女朋友的家族有着重大的生意往来,而他们的父母又是世交的好友,那份情谊似乎从他们的祖父辈便传了下来,他们两个的结合,似乎是从还未出生便注定好的,倘若能顺利走到一起,那他们家族在教育界的力量,那几乎是无可睥睨的,这一切都太重要,也太深远了。

纵然是陶心心再如何不甘,她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一颗糖,一颗在楚沐阳受尽苦楚的时候,给他安慰的那一点点的甜。

那一夜又是狂风骤雨,如同当年在高中时代,他们初吻的那个放学后。只是这一次,在上海最豪华的酒店里,在那张绵软舒适又洁白的大床上,陶心心奉上了自己的身体,而楚沐阳也格外的温柔。

望着那洁白床单上一抹艳丽的鲜红,他心疼的把她抱得紧紧的。

像一只温软的小猫一般,陶心心蜷缩在楚沐阳的怀里,用不成熟且颤抖的声音威胁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去找她说清楚的!”

而楚沐阳也不会急不会恼,只是吻吻她小巧的额头,浅浅的笑着。

“心心,别吓我,我胆子小!”

亲昵的关系一发而不可收拾,陶心心明白,在自己身上找到的幸福感,是那个女人给不了的,所以,她敢断定楚沐阳爱自己胜过那个女人。

只是,这样不见光明的日子,让她痛苦万分,正如张爱玲在《倾城绝恋》里所描绘的那样,她生病了,而楚沐阳就是医自己的药。为了不让自己总是闹“药荒”,她决定做一根引芯,偷偷的悄无声息的引爆在那个女人心里。

陶心心偷偷的把楚沐阳的QQ与那个女人的QQ做了关联,因为平时他都不用QQ,所以不用担心被发现。

无论何时约会,即便是再是,楚沐阳都要洗个澡,把身上的温存气息洗到全无之后,回去和女朋友在上海的家。

而这个时刻,陶心心都是兴奋的,因为她会爬起来偷偷的给他的QQ发语音消息。比如,沐阳,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沐阳,我会等你,就像是当初你在校园辅道上等我一样;沐阳,我的头发里全是你的味道,我不想洗去,我想让它们多陪陪我......

陶心心知道,这些消息会一字不漏的被那个女人听进耳朵里,所以,她要做的便是等着这些暧昧引起的风暴就好。

然而,一次一次,她所盼望的那种满带怨恨的辱骂并未一次真正的出现过,她的手机总是安安静静的躺在手边,别说是骂街的电话,就连一个报平安的也没有。

爱情,总是能让人变得疯狂,陶心心开始一条一条的发着语音信息,她希望再见到楚沐阳的时候,他能对她加以质问。

结果却总是令她大失所望的!

她透尽了他眼神中的全部,却只收获了那亦如当初的点点忧伤,便再无他物了。

终于,陶心心发了狂一般的按着手机怒吼了起来:“楚沐阳,你说过你不过是因为家族的关系而不得不与她在一起,你说过不过是你家里人希望你们在一起而已,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能放弃那些没用的东西,我愿意跟你吃苦,我愿意陪你奋斗,你怕什么,你还在等什么?”

手一松“嗖”的一声消息发了出去,手再一松手机落了地,发出了“嘭”的一声响。

陶心心颤抖着双手,她知道,任何女人也不会容忍这些的发生,如果没有万一的话,这些话应该可以彻底粉碎那个女人的心理防线。

“嗡嗡嗡”手机随着震动屏幕亮了又亮,这是App收到消息的提醒,反复几次,看来回复不下五条。

颤抖着双手拾起了手机,陶心心的嘴角牵起了一丝狞笑,望着那一条一条的文字消息,她有些激动,又有些讶异。

激动是因为做了这么久的暗箱操作,总算收到了回报;讶异是因为得到的回报并不是激昂慷慨的谩骂,而是淡淡的几条回答,就像老朋友在聊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件一般。

第一条:(你不需要非得发语音过来,文字消息就可以看得到!)

第二条:(你一直这样做,其实也很辛苦吧!)

第三条:(你和楚沐阳的事儿我一直都知道!)

第四条:(至于你们那点儿风月,我也是知道的!)

第五条:(没办法,男人就是如此,因为我怀孕了,有些东西做不了,他才找了你,我也希望你能理解!)

第六条:(一直以为,如果没有我们家的支持,他楚家怕是早已经倒了!)

第七条也是最后一条:(现在我怀着他楚家的孩子,你若喜欢,大不了生了之后我离开他,但是,若是如此,只怕不肯放手的,并不是我!)

手机再次落了地,陶心心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人捏在了手里,并不停的揉捏着,就像马上要爆炸了一样。

是啊,任谁也不会傻到这样,一向不会关联的QQ突然就关联在了一起,一向都不响的QQ突然就不停的弹出那种暧昧的消息。

真如网络戏言的那样“陷入感情中的女人,智商就是摆设”了,折腾到最后,竟然还是让别人把自己的一切尊严活生生的踏在足下,这种感觉很好吗?

突然一阵恶心的感觉袭上了心头,陶心心发疯一样奔到了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吐得个昏天黑地,吐到最后连一点点酸水儿都吐不出来了,却仍旧在不停的干呕着。

抹了一把嘴巴,她哭了,觉得吐出来的不是胃溶物,而是那些沉淀在心底的肮脏。

然后,她站了起来,汲了一捧冷水泼在了脸上,只感觉大脑里一片清凉,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仿佛从梦中花园,一下子回归了现实世界。

离开了酒店,回到寝室,陶心心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躺在了床上,蒙头大睡并且一觉到了大天亮。

陶心心并没有像那些渴求“上位”的“小三儿”一样,追着楚沐阳又打又闹。她是医学院的学生,她是非常理智且智慧的,只当是之前的一切全然未发生过一般。

只是,再次与楚沐阳在酒店相会的时候,温存之时,她会突然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直盯到他变了脸色。

“怎么了,心心,不舒服吗?”

淡淡的笑了笑,陶心心总会回答:“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我!”

第二十五章 痴成魔

楚沐阳总是会被吓一跳,之后,他会勉强自己笑出来,但是,那一抹尴尬和心虚却是如何也藏不住的。

陶心心的心渐渐冷了下来,眼前心爱的男人竟然会如小丑一般,把一切的肮脏的暗涌都藏在了那张面具后面。

又到分手时,今天的她却没有像往日里那样娇娇气气的掉着眼泪,而是满怀柔情的说着理解的话。

“心心,对不起,我这么软弱!”

出门前,楚沐阳吻着她的额头,眼神里竟然还露出几丝心疼。

只不过,这一切于陶心心来说不过演技而已,她根本不在乎。

今天结束得真早,夜幕还未低垂,他们便分道扬镳了。

走在熙来攘往的街头,没有人牵着自己的手,这种感觉既寂寞又自由。

随意的坐到了路边咖啡厅的大伞下,陶心心给自己点了一杯Espresso(意式浓缩咖啡),轻轻的啜着那苦中微酸的口感,再回味着那股香醇的回甘,她自觉那一定是爱情的味道。

突然,她感觉自己脑袋里隐起了胀胀的疼,闭上眼睛轻轻的抬起手来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陶心心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是感冒了。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跟着是玻璃器皿碰触玻璃桌面的声音,还有椅子被人拉动并坐下的声音。

缓缓睁开了眼前,陶心心被吓了一跳,因为自己的正对面,此时正坐着一个全身都包裹在一袭黑色里的人,连头上都戴着衣服的帽子,整张脸被隐藏得很好,只露着一抹白晰如纸的下巴。

看着眼前的人,陶心心提高了警惕,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走,心里犯着嘀咕:他难道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没错,她的心理确实一直在活动,之前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中滑过一丝邪恶的念头,那个画面很鲜明,楚沐阳正搂着她极尽缠绵,却突然双目暴突,跟着死了,面容扭曲,变成了一具非常难看的尸体。

现在被这个陌生人点破了,她的脑海中便又出现了一条公式,但解出的答案,永远都是一个,那就是楚沐阳死了,死得很痛苦,样子很难看。

用力的甩了甩脑袋,她不希望自己如此恶毒,这样的想法让自己有些害怕,陶心心抓起了咖啡杯,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然而,那股恶念却像被滋润了一般,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并且疾速的生长着。

“想太多不好!”

对面的黑衣男子又说话了,并拿起了糖夹,夹了两颗糖丢进了陶心心的咖啡杯里,又拾起了奶壶,又替她倒了一些新鲜的牛奶。

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瞬间把陶心心拉回了现实世界,把她拯救出了自己之前编织的那第N种死亡画面。

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她被自己吓坏了,还好,有对面的男人,他的话即时扼止了自己的疯狂,只不过,那已经扎了根的有毒植物,却是如何也拨不出来的。

然后,陶心心喝了一口变甜的咖啡,长长舒了一口气,莫名觉得原来咖啡也是可以醉人的,于是,她索性喝个痛快,只是有些纳闷儿为什么这杯咖啡如此好喝,又如此喝不到杯底。

喝了多久,她不知道,但是,她却记得自己絮絮叨叨的把所有的事儿如同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一般,反复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而那个男人却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透露出一丝厌烦,只是安静的听她说着,安静的喝着咖啡。

她发现,他的手指很修长,很干净,很美!

“我是不是很傻,也很恶毒,明明嘴说着爱,却一心想着让他死!”

说到最后,咖啡终于是喝完了,陶心心自嘲的笑了一下,心中那股仇恨却一丝也没被减轻。

黑衣男子似乎笑了,因为陶心心看到了他的下巴有点微微收紧。

“不,你很好,是他,是他玷污了爱情的纯洁,是他爱的名义混浊了你的圣洁!”

人就是如此,有的时候,面对任何人都可以倔强到底。然而,只要一句能戳痛内心深处的柔软,那拼命建立起来的城堡,便会瞬间坍塌,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陶心心亦是如此,黑衣男子的这句话直击她的灵魂深处,眼泪撑将不住了,捂住了脸,她不顾形象的痛哭失声。

许久,一颗痛到无以复加的心,总算是好些了。拿出小镜子,抹抹脸补补粉,嗯,除了眼睛红得发肿,人还是美的,尽管很憔悴。

“我不在乎你是否爱我,更不在乎你会不会跟我结婚,我只是要你跟我在一起就好了!”

陶心心如是想着。

黑衣男子的嘴角似乎弯了弯,把手中的咖啡往桌上一放,往里面轻轻的加了一颗砂糖。

看着他轻轻搅动咖啡勺的漂亮手指,陶心心的心里想着:这已经是第四颗了,难道他不会觉得甜么?

“爱情就像这咖啡,无论你放多少糖,最后的回味,它依旧是苦的!”男子的嘴角扯起了笑容,端起了咖啡杯放在了唇边抿了一口,“刚才那番话,你真心的么?”

“你不信?”

陶心心平生高傲,最恨别人质疑自己,于是,靓眉一挑就反驳了一句。

抿着咖啡的男子停了下来,头微抬却仍旧看不见面容:“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

似乎是心被人狠刺了一下,陶心心下意识的收了收放在桌上的一双漂亮的手,低下头去目光游离,甚至都不敢瞟一眼对方。

“你,你到底是谁呀?”

男子把空的咖啡西杯放回了桌上,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抚摸了几下那尖如整形般的好看下巴,指了指她。

“我是可以看穿你的人,可以帮你的人,只要你听我的!”

大力的摇了摇头,陶心心不肯承认他的话,脸上仍旧倔强,只不过,眼前的人突然就不见了。

“哎?”

正在她急着四处寻找的时候,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跟着一双薄唇便附在了耳畔,好听如清风微拂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的心被撕碎成片,那么,他的心,是不是应该为此负责呢?”

这句话让陶心心的全身轰然一震,双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你,你到底是谁?”

然而,回答她的,却只有空气而已,那个黑衣男人早已经消失无踪了,就像从未出现过,唯一能够证明他真实存在过的证据,不过是那只被留在桌上的空空如也的咖啡杯而已。

坐在教室里,陶心心认真的听着讲台上教授口沫横飞的讲解,因为今天这节课很重要!

这位教授来自国外,他今天带来了一种国外的药品——

这种药无色无味,可以口服,主要治疗心迟等症,但,若是使用当便会引起心悸,心慌,心动过速等一系列会诱发心脏病的复作用。

因为这种药品属于失败品,所以,教授三令五申一定要小心注意,因为它和某种麻醉剂成分非常近似极容易混淆。

下课后,陶心心主动跑去跟教授请教问题,然后帮教授收拾教具,最后,教授让她帮着把那些样品带去废置品销处去销毁,她欣然同意了。

然后,她把那一整盒的样品全部倒进了一个随身携带的水壶,再把每一只空瓶内注入清水,跟着照样把这些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的样品送去销毁,然后,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上课。

“试试看,我新学的!”

酒店的房间里,陶心心从随身带来的保温壶里倒出了一碗热汤,瞬间整个房间里都飘着香醇甘甜的香气。

楚沐阳很惊喜,站起身来接过了汤碗,并一把搂过了她,用力的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家心心真是越来越贤惠越来越有个媳妇儿样儿了!”

媳妇儿?!

陶心心笑在脸上,恨在心里:好你个楚沐阳,现在越发是实力派的影帝了!

“你趁热喝吧,最近你不是参加了个选秀活动吗?真不明白你要干什么,搞这么辛苦干什么呢?”

她温柔的帮他吹了吹碗上的热气,并心疼的抚摸了一下他的脸。

“你会知道的!”

又一次吻了吻她的额头,楚沐阳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并自动自发的又去倒了一碗,边喝边赞着。

望着他一点一点饮尽那加了“料”的爱心煲汤,陶心心竟然连紧张都没有一下,她只是盼着,盼着早一点看到那药的效果,好用以斟酌下一次的剂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楚沐阳仍旧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调换着电视频道,没事儿人一般。

陶心心走了过去,跨坐在他的身上,弯下腰去用一双柔软的樱唇开始摩挲着修长的脖子,一双手则有些零乱的开始拉扯他的衣服。

一开始,楚沐阳被吓了一跳,很快他的身体便撑不住欲望,一反手把陶心心按倒在沙发上,跟着就是一番的攻城掠地。

正在陶心心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温存时,他的动作却慢慢变得迟缓。

睁开眼睛,她盯着楚沐阳略显苍白的脸,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滴在了她滑腻白晰的胸口上。

第二十六章 下杀手

“心心,我发现,自己爱你爱的越发疯狂了!”从陶心心的身上坐了起来,楚沐阳的一只手按在了左胸上,“跟你在一起,我会紧张到心脏发紧!”

裹紧了床单坐了起来,陶心心的脸上流露着关心,而心中却仍旧冰冷一片:是么?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了!

“来,我看看!”她温柔的执起了楚沐阳的手,并搭上了脉搏,脸色凝重,“沐阳,你的心脏最近不太好,你可要小心点儿!”

喝了杯温水之后,楚沐阳的脸色好多了,顺手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一翻身再次把陶心心压在了身下:“哪有,我可精壮的很呢!”

话还没说完,他便再次重振雄风,再次攻陷了陶心心的娇躯。

再一次的约会之后,楚沐阳明显感觉身体不适,他一个人出的汗几乎湿透了整个床单,呼吸声比平时大很多,胸口也在强烈的起伏。

陶心心在厨房洗着烫壶,心里盘算着这已经是第五次了,看来他的身体真心不错,若是换个体质差的,这会儿怕是已经进医院了。

为了不让楚沐阳多疑,她死拖活拖的把他拖进了医院。

经过一番从头到脑的检查,医生也没说出个什么,只是说他最近应该是非常辛苦,休息也不是太好,有些精神衰弱,心电图也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却也不严重,只是开了一些安神和将养心脏的中药,便把他们打发了。

结果,才一出医院大门儿,楚沐阳就一股脑儿的把药都扔进了垃圾桶,并狠狠的啐上一啐。

“我一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男人,哪儿那么矫情啊,回去多睡点儿觉就好了,可能最近彩排太辛苦了而已!”

望着他的背影,陶心心的嘴角再次牵起一丝冷笑,此时若是楚沐阳回头,一定会觉得她脸上开着一朵霜花,冷得让人觉得刺骨。

陶心心从来没想过,对于这样突然发生的状况,楚沐阳竟然连问一句都没有,难不成于他来说,对自己就如此自信吗?就如此自信自己对他的爱,绝不会横生枝节吗?

晚上回到了学校,她躺在宿舍的床上感觉特别安全,今天是周末,室友全都不在,这里就像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一样。

随手拨通了之前楚沐阳的女朋友留给自己的电话,陶心心淡淡的说道:“他的心脏似乎出了问题,我希望你能对他好一些!”

“谢谢!”

那个女人冰冰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挂上了电话,口气之冷,正如陶心心凝结在心里的冰。

随着时间的推移,楚沐阳的心脏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他开始变得小心起来,会把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放在随手可触及的地方。

这样也好,他突然得了心脏病的消息,不径而走,众所周知。

这样最好,她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着,不留余地,不会心软。

“心心,祝我十进八成功好吗?”

两个身无丝物的身体依偎在一起,楚沐阳搂着陶心心,脸上苍白眼圈显现出一丝乌青。

起身穿衣服,陶心心把最后的汤倒进了碗里,递到了他面前,脸上满是温柔:“那你喝了我这碗加油汤,保证顺利通关!”

坐起身来,楚沐阳轻轻的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停留在最后的,是陶心心那张笑着却满布阴森的脸。

琳儿似乎是吓坏了,手一抖,手中酒杯便落了地,发出了一声脆响,碎片四迸五溅,弹得到处都是。

而我,却淡淡的笑了笑,把“吞天石”收进了“吞天袋”里,感觉那石头握在手中,冰冷一片。

收拾好东西,琳儿回房休息去了。

我拿了一壶酒,独自一人走到了院中,坐在垂在树下的秋千上,轻轻的摇晃,慢慢的自斟自饮,看着天上淡淡的月亮,心中感叹丛生:这人世间,最容易动的便是情字,这人世间,最难做的也是这个情字!

相爱容易相守难,是真的。

陶心心错了吗?若是她没错,当初为何要把自己轻许他人?若是她错了,难道要说爱上一个人有错吗?至于楚沐阳,我知道,他是爱陶心心的,只不过,他选择为了家而隐忍,他错了吗?若是他没错,当初为何还要招惹陶心心?若是他错了,那他爱上了一个人也有错吗?

尽管如此,大事已去了,错也铸成了,只不过,那事实真相或许就像岁月带走的光阴似箭,消失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道现代的医学可不可以解剖出楚沐阳的真正死因,若是能查出来,那会不会怀疑陶心心呢?而她又会承认吗?

算了,不想了,随风去吧,都去了吧!

只不过,有一件事儿让我相当在意,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到底是谁,从他身上的气息不难发现,之前罗紫儿的前男友身上也有相同的气,难不成那件事儿也跟他有关吗?

可是,纵观世间又有多少是我不知道呢?而他,为什么我却不知道呢?

只是觉得,那露在外面的一抹尖而白晰的下巴,看着是那么的熟悉。

就这样倚在秋千上睡了一晚上,还好,我不是人,不会冻死或者冻病。

跳下秋千拾起了空空如也的酒壶,我用力的伸了伸懒腰,把干净的空气尽可能多的压进肺里,再呼出体外,整个人神清气爽了。

回房间洗个澡,吹干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碧色衣服,对着镜子转一圈儿,感觉不错,出房间进前厅,看看琳儿有没有开张。

结果,如我所想的,这个丫头早就把店门打开,亦如往常一般,左手一块抹布右手一根鸡毛掸子,把整个店子打理得窗明几净。

“公主,你可算醒了,怎么明天晚上睡在后院啦?”

一见我挑帘出来,琳儿赶紧凑了过来,笑眯眯的偎在我身边,顺手从柜台上的一个盘子里捞出一个墨绿油亮的艾草糍粑来,送到了我的唇边。

张开嘴巴把糍粑咬进了嘴里,一股清新鲜嫩的味道便充满了整个口腔。

“谢谢!”

只轻轻一嚼便不难知道,这一定是琳儿趁着晨露未落,偷偷遁去了云南周边采来的新鲜艾草,又乘着露珠未干研磨成糊调了糯米粉蒸熟后反复捶打而在成的。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但凡我心事纷乱的时候,总是喜欢吃这些儿时的东西。原来,只是聊天时不经意的几句话,竟也会被人记在心里。

这种感觉,好暖!

就在我们一个一块吃得正开心的时候,门梁上风铃微响,张临凡和田琛走了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凝重。

“你们怎么啦?”

琳儿站起身来把位置让开,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我身边。

田琛也拉了一把椅子对着榻坐了下来,低着一颗头一言不发,脸色沉出了我们认识到现在都没有过的新高度。

张临凡在榻上坐下,面对着我却没有抬头,而是在桌上用眼神寻了一圈,最后目光把投向了我,目光灼灼的眼神满满的疑惑。

“琳儿,拿几壶百花酿出来!”

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我回手招呼着琳儿。

“嗯嗯!”

本来在跟田琛窃窃私语,听到我的话,她立马儿站了起来,没过多一会儿,就端着托盘出来了,上面摆着六只白瓷瓶,那是我新买的用来装酒的壶,还有四只杯子。

把酒放在桌上,先倒了一杯递给了张临凡,又倒了一杯摆到我面前,她再倒了两杯给了田琛一杯,自己端着一杯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喝了点儿酒之后,张临凡看了一眼田琛,眼神很复杂,最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开了口。

“田琛,之前我跟你说,今天来这里,有些话要跟你说,但,这些话如果我说了,你可能不见得会相信!”

这句话一出口就吓了我一跳,他是要跟田琛说什么呢?该不会是要提及我们的身份及一些常人所不太理解的那些真相吧?

“咳”的一口酒呛出了鼻子,田琛似乎是吓了一跳,抹了一把挂在鼻子下面的酒之后,他也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就在张临凡要开口的一瞬间,琳儿随手抓了一块艾草糍粑直接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并紧张的笑了笑。

“临凡,没吃早饭吧,来来,吃点儿东西再说!”

她嘴上说是这句,而一记“密音入心”却传了过去,我刚刚好偷听到:(你要干什么呀,要是敢乱说话,我把你生吞了!)

结果,张临凡几口吞下了那块艾草糍粑,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并顺手把琳儿推回椅子上坐下了。

“田琛,之前我和云螭也跟你说过,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你能明白么?”

田琛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跟着一张脸上现出了倔强。

“那个女生不是去自首了吗?犯罪过程也都陈述清楚了,你和云螭会不会太神经质了?”

看来,张临凡要说的话跟我没多大关系的,但是,却跟之前发生的事件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二十七章 找能人

琳儿听完田琛的话,抬起一只手急急的做出一个打断的手势。

“停停停停,你们,你们说的女人,是哪个女人?”

她这样紧张我可以理解,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田琛口中的“那个女生”正是之前我在“吞天石”里看到的“陶心心”。

“那个女生叫陶心心!”说话的是张临凡,他神秘莫测看了我一眼,“她昨天跑去公安局自首,把如何谋害楚沐阳的事儿一一说清了!”

“啪”的一声,琳儿把酒杯撴在了柜台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脆响不是让我心疼我的柜台,而是瞬间激起了我心中的另一个疑窦:我并不认识陶心心,本来是在楚沐阳心里看到一丝残影我才把它抓出来投入了“吞天石”,但是,那个故事会不会也太完整了一些?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突然就闪过那一抹尖而白晰的下巴,还有流露于下巴的微微颤抖的似笑非笑,这些竟让我的后背脊生起了丝丝寒意!

原来,陶心心承受不了内心里的煎熬,选择了自首,并且,从头到尾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警察一一交待了。

听了她的故事,有些女警落了眼泪,甚至是有些年轻的男性小警察,都红起了眼眶。

“我不后悔,因为我并没有输给那个女人,但是,我却输了爱情,呵呵,虽然我要承受法律的制法,至少我轻松了,谢谢你们!”

面对着警察,陶心心的淡然让人觉得讶异,所有的人都不明白一个如此弱小的女子,内心是如何成就如此强大的。

但是,值得欣慰的是,因为怀孕的关系,陶心心被改判了死缓。而那个楚沐阳的正牌女友却吐露了实情,她是在一次酒醉后假装和楚沐阳睡在了一起,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则是另外一个男人的。

据说听到这些的时候,陶心心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整个监牢里的好多女囚都跟着掉了眼泪。

这是警察第一次看到她哭,只是大家都知道,这种痛别人无法宽慰,这种悔必定要纠缠陶心心一生!

这些都是张临凡和田琛复述给我们的,琳儿听得眼泪汪汪抽抽泣泣,而我也默默的垂了泪,鼻尖微红眼眶发胀。

倒了一杯酒一口喝掉之后,我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下来。

“对于擅长沟通的人,一切鸿沟不过一线,若是不擅长沟通的人,一根针也会变成隔山面海,陶心心也算是幸运,只不过,对于一个早已心死的人,苟活又有何意义呢?尽管她肚子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却更让那份深深的悔纠缠毕生!”

我的话让大家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得出来,心中似乎都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股脑儿的搅和到了一起,味道不详之外还色彩斑斓。

打破沉默的不是我们,而是店门,本以为是客人来了,却不想是云螭登门而入。

“呀,果然让我猜着了,你们俩在这儿!”

一进门之后,他就自顾自的把张临凡直接挤得不得不裉下鞋去,坐到榻里面去了。

琳儿看上去倒是蛮欢迎他的,赶紧站起身来去后堂取了一只杯子来,并倒上了一杯酒放到他面前,一双好看的细长凤眼勾着好看的笑意。

要说他的到来确实让人意外,所以,除了琳儿之外,我们剩下的人仍旧沉默着,却是把目光都直直的盯到了云螭的身上。

“你们也知道的!”抓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云螭抹了抹嘴角,“之前公司发生的这些事儿,真的很奇怪,我朋友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大师,说不定能帮上咱们!”

“大师?”

田琛一听到这种奇妙的话,立马儿来了精神,拖着椅子凑了过去。

“对啊,我朋友介绍的,最近在论坛上也蛮火的,说是什么什么道长的多少多少代传人!”

云螭继续喝着酒,还伸手拿了一块艾草糍粑,自顾自的一边吃一边回答着。

张临凡始终没说话,自己喝着酒,眼眸里时而明亮时而昏暗,或明或灭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琳儿往我身边儿凑了凑,怕再小声说话也会被听见,便赶紧一记“密音入心”传了过来。

(公主,要不咱找找苌菁仙君啊?)

摇了摇头,我立刻回了一句过去:(不行,之前为了我的事儿,他已经伤了元气,难道你希望他这伤永远也好不了么?)

其实,我是不想语气如此生硬的,但是,一想到苌菁仙君那十根淌了血的手指,心就不会由自主的一下一下剜疼起来。

“那怎么办啊?”或许是着急了,琳儿这句话脱口而出,“田琛和临凡还都在比赛呢,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啊?”

很显然,她是真的很担心自己的朋友的。

瞥了一眼又露出神秘笑容的云螭,我又斟满了一杯酒,喝了一口之后,淡淡的说道:“我也没办法,警察那儿都没有头绪,靠咱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扁着嘴巴咬着杯壁,双手也轻轻的握着杯身,两根嫩如水葱的食指轻轻的敲打着酒杯,发出小小的“叮叮”声。

“不如,咱们去找那个大师试试吧?”

田琛搔了搔脑袋,绕有兴趣盯着云螭看。

把目光正式也投到了云螭身上,我勾起一丝笑意,问道:“云螭,你说的那位大师,可靠么?”

放下酒杯思考了老半天,他微微的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当的纠结。

“其实我也没见过,但是我朋友说他之前遇到一些事儿,就是那个大师帮他解决的,他是被人拐卖的,然后那个师只是批了批他的八字,就直接掐了掐手指,最后画了张地图给他,还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结果,他找过去之后,真的就是自己的父母,这是不是很神奇?所以,他说让咱们去找她,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这家伙说得煞有介事,我却偷偷的在桌下掐了手指,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浮了上来,这“大师”,还真的是个“大师”啊!

“怎么样怎么样,你看云螭说得这么神,咱去看看吧!”

田琛这副活蹦乱跳的样子,真心让人觉得奇怪,明明就是因为他有生命危险,我们才会坐在这里合计,而他呢?反倒因为有这么个离谱的事儿,而如此兴奋。

回头看了一下琳儿,她是一副想要开口却又不能说的表情,估计是听到云螭这么夸一个所谓的“大师”,心里不平衡,想要还嘴却又知道有些真相不能说,所以,才会露出如此滑稽的表情。

“不如,就去看看吧!”

张临凡放下了酒杯,抬起头来看了看立在墙边的钟表声音淡淡的说道。

结果,田琛美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跟着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拉上琳儿就飞奔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说:“我们在车里等你们啊!”

无奈的看了看门上那被这一对“风一样的孩子”带动得叮当乱响的风铃,我无奈的放下了酒杯,随手取了外套一边穿一边尴尬的笑了笑。

“咱们也走吧,这革命群众的热情,还真是厉害!”

这句话是曾经的岁月里学到的,那个时代整个都动动荡荡的,活了这么久,也就只有那个时候,我和琳儿隐在深山里,一直避世以求太平。

坐在田琛的车里,琳儿这个丫头就直接坐到了副驾驶上,而把我甩在了后面,无奈,我就坐到了最里面,旁边是张临凡,而张临凡的旁边坐着的是云螭。

窗外的风景很漂亮,但是我却无意欣赏,随着汽车前进的微微颠簸,一双眼皮沉得仿佛马上就要合上了。

“临凡,你怕吗?”

把眼睛眯了起来,我的头枕着窗户,话却是轻轻的问向了坐在身边抱着双臂闭目养神的张临凡。

耳朵微微的动了动,张临凡的嘴角牵起了一丝丝的弧度,轻轻的点了点头,跟着传来了一记“密音入心”。

(从小到大,我认识的人就只有我师父,长在深山中始终是孤独的,那个时候我不怕死,但是,现在认识了你们,看着田琛单纯不世故,看着云螭阳光灿烂,看着琳儿天真无邪,看着你终日里不知为何而忧伤漫延,这些都牵着我的心,其实,我一直想说,不让你们插手这件事的!)

我自然是明白的,其实,凭心而论,若不是此事把他和田琛牵涉其中,我是断断不会插手的。

沉默思考的片刻,“密音入心”便又传了过来。

(琳儿跟我说你们从“吞天石”里看到的信息中,有一个一身黑衣看不到脸的男人,我觉得他没那么简单,恐怖就是你也很难对付的!)

这句话又戳进了心里!

没错,那个黑衣男子是何方神圣,我也一直在琢磨。他可以鼓动别人杀人于无形,又会巧用别人的爱而谋杀那个人的自己,还能把一些东西投入别人心里让我放入“吞天石”,这绝不可能是简单的能人把能办得到的!

第二十八章 女大师

随着云螭的指挥,田琛的车开得七拐八扭,晃得我头都昏了,还好之前没有晕车的历史,不然,就这么个晃法,想必一定吐到天昏地暗了。

“云螭,你只是一个策划,为什么这件事儿你这么热衷?”

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我越过了身边的张临凡,眼神直逼云螭。

愣了愣神,云螭摸了摸鼻子,浅浅的笑了一下,之后,很淡然的回答道:“因为,临凡和田琛是我的好哥们儿!”

这句话真的很好听,而且我也能听得出来,他是真心的。

张临凡还是没有放弃,继续“密音入心”规劝着我。

(现在已经不是一千年前了,有些东西必须有什么科学和法律的支持才能制裁,但是,想来这些都没能给这次的事件一个说法,想必是还正式解释,更何况,每一件都有一个犯人出现,没人会相信这是特殊事件,不过,咱们都清楚,事儿还没完,万一那个幕后黑手发现了你,就现在的情况来说,你在明他在暗,我担心你们会遇到危险的!)

他的话是真的关心我,而我的冷笑却不自觉的挂上了嘴角:(就是怕遇到危险,就是不知道对方的来头,就要放任他继续害人吗?那我身为大地之母,又算什么呢?)

怔怔的看了我一眼,张临凡再次破天荒的扬起了一侧的嘴角,微微的笑了笑并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

(既然劝了不你,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就算是有什么危险我也会挡在你前面的,世间怕是就你一个女娲后人了,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这一支灭族!)

前半句我明明听得很感动,却不想后半句却直接让我笑出了声,原来,一向冷若坚冰的张临凡,竟然也会说笑话,尽管是冷的。

“到了!”

云螭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与此同时,田琛车上的语音导航仪也发出了提示音“目的地已到达”。

虽说是目的地到达了,我们却还是得把车停好之后,步行在一条比来时的路更七扭八拐的小弄堂里。

跟在云螭的后面走着,我心里又不禁疑惑了起来:他明明说是朋友介绍而来,之前也没来过,为什么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却轻车熟路的呢?

只是这么想,我的嘴里却没有说出来,眼时下毕竟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

弄堂深处竟然还豁然开朗,是一片还算不错的商业街,在街的尽头,我们来到了真正的目的地——“美知馆”!

这名字要是不知道的人,想必还以为是个美容会所呢?

不过,这间店还是相当大气的,一扇古旧的花雕木门,一块硕大的匾额上把店名镏金而书,显得气派异常!

推开了大门走进去,昏暗的厅堂里人还真是不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号码牌。

“小姐,小姐,你看你看,咱以后是不是也改算命的,这样钱来得快啊!”

琳儿的目光被墙上的价目表给吸引去了,竟然还不顾周围的目光,低低的吼了起来。

瞥了一眼价格,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提鼻子吸了一口这里燃着的沉重檀香,仔细的分辨着夹杂其中的那股奇妙味道,跟着一个答案淡定于心。

云螭领了号码之后,我们几个就安静的坐了下来。可是,我心里明白,我们是坐不了多久的,因为里面的人已经知道我来了。

果不出所料,一个漂亮高挑的女人直奔我们而来,并礼貌的做出了请的手势。

“几位先请吧!”

她的笑容很美,官方礼貌也是相当的标准。

人群里开始有议论和不满的声音响起来,有些中年妇女甚至嘴里有些不干不净的。

漂亮的女人的笑容仍旧没有任何改变,而是回过头去面对人群:“不好意思,各位,这几位是我们大师的VIP客户,还请各位谅解!”

说完之后,她就转身做了一个“里面请”的动作,之后,就引着我们几个人往里面大师所在的房间走。

走到了最里面,打开了门之后,我们几个都露出了诧异,本以为大师就在家里,却发现面前打开的木门里竟然是另一个金属的电梯门。

坐着电梯一直到了三楼,下了电梯,我们才真正来到了那个“大师”所在的办公地点。

把我们让进了屋,漂亮的女人就离开了,并带上了房门。

这个房间非常通透,飘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不像外面檀香那般浓烈,让人非常安逸和舒服,仿佛一置身这个房间之中,外面的任何浮躁喧嚣都能安定下来一般。

环顾房间中,并没有那些现代社会中所谓“大师”的骗人法器,淡淡粉红色的墙上挂着很多红色金字的锦旗,几乎全都是赠胡大师道法深长,仙人指路什么的,也有写再世神仙,济世为怀什么的,甚至连救苦救难,大慈大悲都出来了,让我不禁莞尔一笑。

最后望向了那个本应该放着办公桌地方却放着一个法坛,而法坛中间的白玉莲台上端坐着一个女人,美得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微闭的一双眼睛都可以看得出来那细长的眼梢,一双细长的柳叶弯眉,山根高巧小挺,鼻尖细小而微翘,一张如瓷般白净的脸,略显瘦长,下巴尖小非常漂亮。

一双掐着莲花指的素手嫩得就像可以滴出水来,十指纤长。

身上一袭白色道袍,长发微束,即便是盘坐莲台也可清辨其曼妙身姿。

总之,是一个只静静坐着便淌出万种风情的女子,大师,竟然是个如此漂亮的女人!

我们没有立刻围上去,因为法坛内莲台前正坐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女生,一双苍白的手紧紧的捂着脸一个劲儿的哭泣,泪水从指缝间不断的往外涌,她的全身也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琳儿是个多事儿的小孩儿,立马偷偷的掐出一个“窥心诀”,窥了有一会儿之后,她就捂着个小嘴巴笑了起来。

我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便凑到她跟前,嘴唇附在了她的耳边。

“坏丫头,这么多事儿,你看到了什么?”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琳儿小小声的跟我叨咕了一遍。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那个漂亮的女人是一个有钱老板的情妇,但是,她自己又有男朋友,如今她怀孕了却不知道,本以为孩子是那个有钱人的,结果,那个有钱人不但不承认还把她打了,因为,早在很多年前,他为了泡妞儿方便就做过了结扎,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现在,那个有钱人要收回这个女人的房子车子和银行里的票子,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胡大师慢慢把身体往前倾了一下,一缕香上袅袅的白烟便窜入了她的鼻孔,跟着她睁开了眼睛,双手掐了一个手印,嘴角轻牵笑意,声音动听如林音莺啼。

“现在的你是无法挽回那个有钱人的,不如就安心的跟你男朋友好好的过日子,把孩子生下来,虽说没了以前的奢侈,却会幸福一生,而且,你们的孩子将来会是一个有所作为的人,去吧,不要再纸醉金迷了,踏实的过好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话才一说完,漂亮的女人竟然长舒了一口气,一双手拿了下来,脸上竟然全是美好,几番答谢之后,便起身告辞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她掏出了手机,似乎在打电话,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听到了那句“以后,咱们好好的,我再也不求那些......”

最后半句话,我没有听到,但是我知道,那结局一定是美好的!

抬起头来看一云螭一眼,胡大师的一双魅眼笑得诡异却非常好看,只不过,这个笑容维持的时间不长,她的目光便落到了我身上。

“怎么,今天我这小池也招来了真神,你们几位也需要我的帮忙吗?只怕,我这道行还差得远呢!”

她的话十分含酸拈醋,似乎非常不友善。

云螭笑了笑,对我们几个快速做出一个抱歉的神情,并对她说道:“胡大美女哪儿的话啊,最近我真是头疼死了,好不容易办个节目,却连番儿的出事儿,这也是走头无路了来找你帮忙,你说,我们一介凡夫俗子,对付那些不正常的事儿,哪儿能有什么办法啊,你该不会要下逐客令了吧?”

他的话说得相当有学问也很得体,既表明了我们的来意,又回击了胡大师的调侃,更是让她露出了对此话受用的表情。

“哎,既然你们非要我帮忙,那我就帮帮你们,但是,我只能应了帮,能不能帮得上,可是要看造化的!”

什么叫看造化啊!

我分明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狐魅,比起谦逊来,我倒觉得这话像是在调戏,而且,自打我们进了屋,她便时有时无的对张临凡飞着魅眼,搞得张临凡竟是不自觉的站到了我的身后。

几步上前,我走进了胡大师的法坛,并坐到了之前那个漂亮女人坐的地方,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第二十九章 神算子

盯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儿,还有自信满满的嘴角,我的心里升起了丝丝恶作剧的念头来。

“胡大师,我有几个朋友,年龄相仿,都在前一段时间参加了一个传媒公司的综艺节目录制,却不明原因的死了,表面上看各有原因,但,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可否请大师指点迷津啊?”

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胡大师没有说话,笑容依旧不减,伸出一双好看的白晰的手来,上下手拢在一起。

“请这位客人把右手伸出来!”

我没有说话,就是照做了。

她先是赞了一句“好美的手”手之后,那一双纤手便分别悬空拢在了我的手上和我的手下。

就在手被拢住的一瞬间,一股奇妙的感觉便绕了上来,不仅如此,我看到了九束亮白如银的光自胡大师身后腾起,并把我层层包裹了起来。

“小姐......”

琳儿自然是看得到的,所以,她的脚步声自身后传了过来。

空闲的左手往身后抬了起来,我做出了阻止的动作,若只是这样,她是不需要替我担心的。

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我一语不发只是用灵力把记忆和心脉封住,以免像电脑进了病毒一样被入侵。

顺便掐起一团灵力覆在那些绕在我身边的光里,并顺着它们向胡大师的身边散去,偷眼一瞧发现她并未发觉,心里偷偷笑了一笑。

有一种毛绒绒的感觉在背后扫来扫去,就像有巨大的动物在轻轻的摩挲着,这感觉很不舒服,但是,就在我想着办法如何去除这种感觉的时候,胡大师就把手收了回去。

“这位客人可真是逗,那几位小哥儿可不是您的朋友,而且,若是我算的不差,这几位可全都不是什么凡俗之人,我倒是不明白了,难道凭您几个还搞不定这件事儿么?”

这美丽的胡大师也算是有两下子,只是简单的拿灵力走了走我的周身就知道我的来历了,还顺便摸排了一下身边的人。而且,她的灵力清丽而不俗,干净清透不染一丝凡尘邪气,只不过,以她的来历看,有了些般道行,基本可以修成正果了,为何还在这世间徘徊,莫不是还有什么留恋么?

我的沉思别人看不见,所以,他们几个见我不说话,就有些着急了。

云螭笑眯眯的走上前来,淡淡的开了口:“大师,您看我们求到这儿了,给条明路呗!”

“哎呦,云螭,你这么说可就太折煞我了!”胡大师抬手掩嘴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美得不可方物,“这不是守着金山挨饿么,我看这忙啊,我可帮不了!”

说完之后,她还眯着一双魅眼儿瞥了我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竟然还感觉她的眼角还夹了我一下。

不止如此,她这几句话那说得也是十足十的含酸拈醋,就跟小媳妇儿吃干醋一般,哎,这“同行是冤家”的道理,还真是不管哪朝哪代都不会过时的。

云螭又不傻,自然是听得出来的,所以,赔着笑脸又要开口,想必是要说些套话儿来缓和气氛。

伸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我淡淡的笑了笑,顺手拾起了一只扣着的酒杯,并拿起了胡大师身边的白色瓷瓶,满满的斟上一杯一饮而尽,随之一股清甜便滑入了喉咙。这酒绵软醇柔,香而不冲,后口还有些回甘,回甘中还略带些花香气。

“这汾酒还真是绝好,看来,胡大师也好这杯中之物,改日里不如到我那儿去,上好的‘百花酿’管够!”

这话看来胡大师又是受用了,再次笑得花枝乱颤之后,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了起来,一边喝着一只手还在飞速的掐算着,看这个意思,她打定主意要帮我们了。

看她那掐算的动作,我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虽然跟我所用的那种掐算不同,却也归于正统。

所谓“掐指一算”多为算命者使用“待我掐指一算”一言中,这看起来许是神秘的,其实不过是计算天干地支的方法罢了。

何为计算天干地支?

那十天干与十二地支之间的相互配合,按理说算法复杂粗通者需要纸笔,但是,在古代的时候推算命理时都是很有讲究的,若非精通绝无可能有生意上门,所以,那个时候的算命者大多是不会动笔的。

也正因为如此,便将手指分三节,刚好可固定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相配时就需要按指节念地节,这样便可以较为迅速且精准的计算出该年年份、月份的天干地支,掐指一算大抵是这样来的。

这掐指算法也分两种,一种属于简单的粗算,一种属于完整的精算。

精算方法晦涩难懂若非天赋异柄再加上多年研习很难使用自如,倒是粗算方法到现在仍旧广为流传,民间大多数“大师”也多是精通此种粗算之术的。

所以粗算,是指小六壬预测方法:这种算法非常简单,预测时只须提取当时的月、日、时的信息,用左拇指在六个诀位上按顺时针方向依次掐算即知结果。其法以大安起正月,月上起日,日上起时。

意思大抵就是从月上开始计算日子,从日上开始计算时辰。

步骤分三:其一便是确定月份在掌诀上的起点(定位),以起点推算月份落点。就是说无论第几个月,均以“大安”为正月起点,然后按顺时针在六个掌诀定位上按六神次序依次往下数;其二便是以月份落(终)点为日辰起点,然后推算日辰落点。从月份落点上起初一,同样按时针在六个掌诀定位上按六神顺序依次柱下数,一直数到天数为止,此掌诀定位即为日辰之落点;其三便是以日辰落点为时辰起点,推算时辰落点。

当然,说是很容易的,真正依此法推算,没个数十年的工夫也是无法浅尝的。

只不过,眼前的这位胡大师这种手势,虽说是这简单算法里的动作,却也动作过于轻巧,该做停顿的地方,她未加停留,而不该停顿的地方,停滞时间又过长了些。

而且,在她掐算的时候,那九道光影便又出现在她身后,且每每这些出现的时候,胡大师的一张美脸便多少有些变化,也正是因此,她的真实面目更是确定在我心中了。

过了大概三五分钟的样子,胡大师的脸色开始发生变化了,从刚才那种神态自若渐渐露出严峻之色,跟着她的手指捏掐得越发零乱了起来,并且伴随着全身颤抖,从开始的轻微摇摆变成剧烈的摇晃,那九道光芒骤然失控了起来,开始在空中胡乱的飞舞,脸上的变化越来越明显,像是马上就要控不住身形了。

外面还站着云螭和田琛,为了不让他们看出问题,我偷偷掐动手指,灵力流出迫使法坛中的各路香火香烟盛起,并迅速弥漫在整个房间,阻隔了我们和法坛外的人。

起身窜到了胡大师近前,我双手捏起莲花手上下团拢,跟着分别置于她两侧太阳穴处,两股粉蓝带金的灵力顺着两手中指不断注入她的头内。

才是如此,那九条已然现形的毛绒绒的白色长尾便纷纷死缠于我的纤腰之上,大有将我一开两截的架势。

先稳住了她的身形之后,我便左手大开撑成五指掌山,跟着双手开合抓出一大团的灵力,擎于左手掌心跟着用力向下一拍,整个拍进了她的天灵盖之中。

瞬间,灵光四起,那九条长尾也收了回去,烟笼而下之后,美丽如初的胡大师便直直往莲台后倒,还好我在,她只是顺势倒进了我的怀里,秀发零乱额头满渗着细腻的汗珠,唇色惨白,面如死灰。

“噗,噗!”

才把她重新抚坐起来,两口暗红色的鲜血便喷薄而出,浸染了她洁白的袍衣。

琳儿和张临凡出了岔子,便一个施术一个点穴,放到了身边的田琛和云螭,冲上了法坛来。

“怎么样,她中了什么术?”

张临凡捉起了胡大师的左手手腕以灵力探入,帮她护住了心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琳儿则捉起了她的另一只手手腕,同样以灵力探入,帮着他护住了胡大师的心脉。

“你也看出来了?”

其实,从进门开始,她就看得出来,只不过,张临凡也看出来这一点,让她有些讶异。

对他微向点了点头,张临凡轻声的说道:“仙姑,你还是放弃吧!”

胡大师已经变得有些混浊的眼珠转了转,吃力的问道:“你,你也看得出来么?”

才一说完之后,便又是一口鲜血。

“放弃吧!”

张临凡仍旧劝着。

但是胡大师仍旧强撑着身子,回过头来用一种乞求的目光望着我。

“娘娘,我,我几百年的修行,不能,不能就这样付诸东流,帮帮我,好吗?”

原来,她已然知晓我的身份是什么,所以,才会如此恳求我。

而我也明白,她所指的帮是什么。

因为,世人皆知灵狐佼者九尾也,却鲜有人知,真正灵狐之极者,实有十尾!

第三十章 十尾狐

这世间地仙分五种:狐、黄、白、柳、灰!

这五大家分别是“狐”顾名思义即指“狐狸”;“黄”即指“黄仙”,也就是“黄鼠狼”;“白”,可能会有些人不知道,凡白者刺猬也,因其修成之时常以白须老人形态出现,“白”即是“刺猬”;“柳”即“柳仙”,又名“长仙”,民间又称“蛇”为“长虫”,故“柳”即为“蛇”;“灰”,看字面意思便是指其颜色,此仙泛指“老鼠”。

民间对于动物的崇拜大体表现于对“五大家”的崇拜,这是从古至今的老百姓对妖仙的崇拜,大抵源于那句“万物有灵”的思想。

琳儿若是严格说来,也便是这五大家中的一员,她乃白蛇成精,虽列不得仙,却也是“柳”家门儿的。

他们的出现起源若是追溯起来的话的,那应该算是人们的普遍认为。

这五大家多数是与人长期伴生的,属于亦妖亦仙之体,有传如若侵犯损害于他们,那便会招来报复,或多或少的会令不敬他们的人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但反之,人们若是好生敬奉他们,那也会得到实在的庇佑。

因此,民间至今仍有许多家庭中会供奉这五大仙家。供奉的方法无外乎两种:一是在家中佛堂、祖先堂旁供全神像,全神像包括九位神灵,即增福赌神、福、禄、寿三星及五大家,分三排顺序排列。五大家的形象皆为人像,慈眉善目,除白仙被附会为白老太太的女人形象外,其余四位都是男像,穿官司服,戴暖帽,颜色为灰蓝或者石青等。白仙穿裙子,凤冠霞帔,十分漂亮;二是在院中角落盖“仙家楼”,供奉五大家牌位。

一般仙家楼是木制的,有三尺多完。二尺多高的庙宇模型。

其做工与真实庙宇相别无二,有房脊、溢廊等,前面还有四扇门,五大家的牌位便供在里面,而且也要把供品也放在仙家楼内。

通常会在仙家楼下做一个木托,高半尺左右,托上部与仙家楼连接处挖一个圆型孔洞,在托的侧面也挖一个圆型孔洞,目的是便于五大仙家享受供品,并方便出入。

而这五大家中,若是非要分个品级的话,那“狐”必是高列前排的!

历史上就有一个特别出名的九尾狐仙,其名曰妲己,就是那个导致商朝铁桶江山全盘崩塌的。

自然,这其中也有我族先祖女娲娘娘的一些疏漏所造成的,但,却事实存在过。

只不过,对于这只狐妖的去向众说纷云,连我女娲一族后人也不得而知。

狐若想要修得成正果,其过程是非常困难的,先不提那所谓的五百年一小劫,一千年一大劫的雷劫,也不提那天敌和人类的围剿,单说他们这尾就很成问题。

每助九百九十九人,狐便会多生出一尾,久而久之便会生出八尾。

九尾狐已经是渡过雷劫的半仙之狐,可化人形,继续加以修炼,便可指日成仙,但,若想要修得仙体还需要长出十尾才可,但,这十尾的生长却并不似之前九尾那般容易。

生出九尾的狐狸通常已经拥有不小灵力,可助人实现愿望,而要生出那可修成仙体的第十条尾巴,便是需要帮人实现愿望。然,帮人实现愿望的代价便是失去这第九条尾巴。

如此往复,世间之灵狐多为九尾,世人也皆知九尾美狐而已。

也是因为如此苛刻的成仙条件,多数生出九尾的狐狸便不愿再修仙了,她们宁可选择在人间快活,也不愿受那份罪。

而眼前这胡大师显然不是简单的九尾美狐,她已破了那至高的境界,早已经生出了十尾,此时,她为了帮我们的忙去探清之前发生的事而放出了十尾化了仙狐寻了去,但,仙狐被对方发现眼下情况非常危及。

张临凡和琳儿已经稳住了胡大师的情况,我便赶紧双手团莲掐起大量灵力于手中,并迅速结起了一个“雷诀”的手印,把一抹攻击揉汇其中,直接将灵力注入了胡大师牵着仙狐的那丝气上,并顺着气攀附而上追击而去。

灵力不停的消耗着,我心底也有一丝诧异,对方到底是何等能人,竟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想多也无异,腾出的左手又结一个“雷诀”手印灌了上去。

咒诀才攀附而去,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弹了回来。

“临凡,琳儿,你们收手!”

听到我这么一说,张临凡和琳儿便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灵力,弹出了法坛范围。

收回双手之后,我双手大环而起,并于虚空盘起以灵力绘一蛇型图案,从头到脚把胡大师笼于其内。

“嘭”的一声巨响之后,我双手大开尽可量的把那股力量泄掉,并稳住自己身形。

“惟儿!”

张临凡一步上前托住我险些跌倒的身体,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尽是慌张。

琳儿则是从我手中扶起了已经收回仙狐变回十尾的胡大师,并轻轻的擦拭着她嘴角溢出的浓浓血线。

还好之前封了心脉,护住了自己,要不然,之前那一大震想必内伤自是少不了的。望着张临凡仍旧冰冷如山的脸,我硬是从那后背读出了心疼。

轻轻的推开了他,我慢慢站起身来,发现灵力回流的力量把房间折腾得狼藉一片,看来不重新装修怕是没希望恢原了。

“你可还好么?”

走到了面白如纸的胡大师跟前,我伸出手去,小心的替她整理了一下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多谢了,好险!”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愧色,头也低垂了下去。

“看来这件事儿真的不简单,而那背后的人,恐怕不是个善主儿,连我刚才都差一点儿伤在他手上,实力想必不在我之下!”

借着琳儿的力量站了起来,胡大师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脸上带着切盼。

“你且听我一句劝,这样的能人还是少招惹为好,在我看来,刚才若不是他有意思让你,怕是你我都不能全身而退的!”

点了点头,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脸色沉了下来。

“哎,今天还真是抱歉,给你添这么大麻烦!”

毕竟,如果今天不是我们来找她帮忙,她的生意仍旧红火,她仍旧安然的当她的胡大师,所以,我就必须道歉。

走到了沙发上坐下,胡大师的脸色恢复了不少,因为害羞还微微脸红了起来。

“娘娘过意了,今天若不是我轻敌险酿大祸,还差点儿累及到你,最后还是要你帮忙才得救的,你哪里用道歉啊,根本就是我得谢谢你才是!”

无奈的笑了笑,我摇摇头,其实也是我低估了对手,要不然也不会把这房间遭成这样。

“胡大师,咱就谁也别自责了,我就是好奇,今天来的那个姑娘,你确定她真的能跟自己所谓的心爱男人在一起吗?你明明知道事情并非她所知道的那么简单,为什么还要帮着那些人编谎话骗她呢?”

这个问题其实自打刚才就想问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头发,胡大师捂住了一张小嘴欢脱的笑了起来。

“别一口一个胡大师一口一个胡大师的叫着怪别扭,我叫狐小狐,你们叫我小狐就成了!”

施了个术把本就昏迷的田琛和云螭放倒在一处柔软的地毯上之后,狐小狐吐了吐舌头,之前那股大师范儿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哎,我的好姐姐,你要是不嫌我话多,她的故事我倒是愿意说说!”

一听到有故事,琳儿瞬间被点燃了好奇心,想也没想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双细长的凤眼里透着兴奋。

现在的张临凡跟刚刚认识时不同,不再天天嚷嚷着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更不会对修化人形的妖一杆子打死了。所以,这会儿他跟琳儿并排坐到了我们跟前,虽然不似她那天渴求,却也隐隐可以感觉出一丝丝探索。

微微笑了一下,我站起身来,随手在空中比了一个“圈”字,跟着再一翻手,两壶百花酿就提在了手中。

“听故事怎的能没有酒?”重新坐下之后,从墙角处没有倒塌的柜子里取出四只酒杯,一一倒满之后分别给他们,“我那儿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就是这酒想喝多少都可以!”

轻轻的啜了一口之后,狐小狐的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边赞着好酒,边讲起了之前送走的那个女人的故事,而她的故事开始,并不是她,而是一个不够冷的杀手......

......

按平常说来,林北北所经历的一切,可以用偶像推理悬疑剧来形容了,还是美剧英剧类十分艺术范儿那种,总之,就是任谁听了,都绝不会相信这些会是真实发生在生活里的。

这倒正是应了那句话的前半句,艺术大抵是来源自生活的,却又很好反驳了后半句,艺术是绝不可能高于生活的,因为,生活比艺术更加残酷,更加狗血。

那些极为美好的结局和过于唯美的童话,在生活中,得到了很好的印证,讲成故事的全都是骗人的!

而生活,却从来都不会骗人。

第三十一章 听他说

有的时候,林北北真的很想问问天上的各路神仙,自己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障啊?这些活脱脱应该抠进小说或者电影里的故事,怎么就一件一件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她感觉很辛苦,她很难过,因为做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无法阻止那些未知的意外发生,她想如果自己能变成一只蜗牛就好了,那样的话,背着自己的房子,出了危险就可以躲回自己的壳里,外面再有什么也不怕了。

然而,可怕的是,偏偏自己又知道了真相,却又不能说出来,因为说了,那得来不易的幸福,就再也回来不来了,但,若是不说,每每黑夜来袭的时候,那疯狂席卷而来的暗潮,就会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生不如死的感觉,大抵上,就是如此吧?

李铎守在病床边上,目光焦急的盯着躺上床上的林北北,握着她的手因为过于紧张,掌心中都渗起一层细密的汗珠,任凭灼人的阳光透进那淡薄如纸的窗帘,照疼他的眼睛,却目不斜视。

努力的睁开眼睛,林北北的眼神有些迷离,望着他那一张忧郁的脸,心里疑云朵朵。

她总是在想,一个男人拥有着比女人还要美一些的脸,还有那十根嫩白如葱的手指,哪里像男人,那分明就是不沾阳春水的女子的手。

他算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一直停留在林北北床边的人,并且反复重复着讲述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是他此生挚爱,他是她毕生所托。

但是,林北北却全然不知,有的时候,她会拿起手机对着自己自拍一张,然后,盯着照片里那个目光空洞,一脸茫然的脸,心中无波无澜,亦不喜也不悲。

“我到底是谁呀?过去,是一个什么样的过去?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凡努力去想,她的头就会有些疼,因为就在一个月前,她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灾难。

她在自己家里,打开了煤气试图杀掉自己,只不过,那些可怕的气体没能完成她的愿望,只是带走了她的记忆,一丝不留的全部带走了。

生命无碍之后,她被留在了康复医院,而身边就多出了一个李铎。

他说,如果不是自己一次酒后出轨深深的伤了林北北,她是绝不可能选择轻生的,所以,他要用自己余下的一生来守护她,来帮助她。

林北北不喜欢这里,但是,李铎说这里很好。

倚坐在飘台上,看着窗外纷纷掉落的雪花,她的心情有一丝静谧,今天是平安夜,又恰巧下了雪,很美很美。

康复医院的花园深处走出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雪花扑籁籁的落下了,掉在他的衣服上,可能还有一些偷偷的钻进了他的衣领,冷得他身都打了个激灵,还一边哈着气一边搓着那双漂亮的手,时不时还会昂起头来望一眼天空,脸上的表情单纯天真,如同孩子一般,这个画面唯美的像一出韩剧。

据说,李铎的家里非常有钱有势,而林北北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李家二老自然看不上她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孩儿。

但是,李铎对爱她,发了疯一般的爱着,林此此亦是如此。

于是,他们两个就成了生活中的青鸟飞鱼,为了相爱而奋不顾身,即使狂风骤雨的把他们伤得体无完肤,也仍旧不放开彼此紧握的手。

直到有一天,她的手机里收到了李家母亲的一组彩信,那是李铎和一个美丽的女子谈笑风生的聊天,两个人对饮成欢,最后双双进了李家,进了李铎的房间,最后掩上了房门。

林北北不信,她扔下手机冲到了李家,直接冲到了李铎的房间,而李家人也没有多做阻拦,李母甚至拿来了钥匙替她打开了房门,结果,眼前的一幕让她的心几乎瞬间崩碎,那被扔得一地的内衣裤,那倒在床上已经沉沉睡去的光身男女,都深深的刺伤了她。

一切的一切,都印证了自己的可笑。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的,林北北只知道自己喝了很多的酒,望着那显示“阳性”的验孕棒,望着那个本来想给李铎的惊喜,她哭了,哭过之后,她选择了死。

还好,李铎那一天醒来得及时,还好他从自己母亲的眼里看到了明显的胜利光芒,还好他足够聪明疯一般驱车到了林北北的住处,还好他把她及时送到了医院。

只不过,这些曾经的故事,是李铎讲给林北北听的,而她自己却一丝一毫也记不起来,更是无法辨别真假,甚至,她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叫林北北都不知道,而眼前的男人又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讲,是自己深爱至死的恋人。

“小傻瓜,别担心,你叫林北北,我一生所爱的女人!”

李铎如是说着,并用一只漂亮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林北北的额头,脸上带着王子似的忧郁的笑容。

望着林北北依旧迷茫的眼神,李铎站起身来打开了窗帘。

阳光投射进来的一瞬间,林北北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但是,她没能及时捕捉得到,她想用力的再捉一次,结果,又是以失败告终,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如疯长的藤萝一般缠绕上心头,她双手掩住了脸,小声的呜咽了起来。

每当此时,李铎都会紧紧的把她拥进怀里,并用那修长干净的手指,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宝贝儿,你的眼泪就像岩浆一样,每落一滴就会在我的心上烧出一个洞,很痛啊,我们不哭了好吗?”

林北北喜欢这样被他呵护着,也喜欢他对自己说这样有些矫情却很美的话。

“我总也想不起来......”

“那就不要想,你也不需要想,我们只是这样在一起,不好吗?”

李铎似乎对那些被遗忘的曾经并不在意。

“万一,我永远都想不起来呢?想不起我们曾经有多相爱,想不起我曾经有多爱你,怎么办?”

林北北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在想,是不是以前的自己,也是如此的矫情,还是跟他在一起久了,才会变成这样?

而李铎每次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总会笑着回答:“那我们就重新相爱,你一定还是会爱上我的,我坚信!”

是什么滚过了心头?林北北想着,那一定是爱,温暖如冬日暖阳般的爱。

没错,正如李铎说的那样,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所以,他就如初恋一般做着那些看上去有些幼稚的浪漫,偶尔会牵着林北北去花园里散步,但是,他们只是偶尔依偎在一起晒太阳,或者牵着手走进花园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从来也不会过从亲昵。而李铎的解释是,既然重新开始,那一切都要按重新来。

林北北觉得自己沦陷了,如此至真至情的男子,问世间如何易寻?她,要抓紧些,再紧些。

最近,李铎为她在病房里买了画布和油彩,因为他说,她曾经画得非常好,甚至会有些画廊的人,专程登门来求。

可是,这些对于林北北来说,简直是太陌生了,因为连如何握笔都不知道,她痛哭失声,因为画布上一团混乱的涂鸦,她显得难过至极。

“北北,你看,这样画是不是更好看一些,记不记得你曾经最喜欢用什么颜色的重彩,想要表达什么思想?”

李铎似乎每到这时都会显得特别坚持,托着调色盘不耐其烦的问。

林北北急眼了,大喊大闹,质问他为什么要逼自己,他也不急,反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找那回忆就像拼图,不能急的,我在帮你!”

林北北继续不依不饶,哭喊道:“是不是我找不回记忆,你就不要我了,所以你才这样啊!”

而李铎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总是会微微皱起眉头,一抹淡淡的忧伤,在他的眼中流淌弥漫。

看到他这样,林北北又心疼了起来,依偎进他怀里,紧紧的搂着他纤细的腰身,她不再说话了,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如同一张白纸的人,李铎是她唯一的依靠。

温柔的搂住了她,李铎的心跳突然变快了,就像怀里揣了一只小鹿横冲直撞。

心里升起了一丝恶作剧的念头,于是,林北北迅速跪直起身子,一下子把李铎扑倒在床上,跟着迅速的吻上了他的嘴唇。

李铎先是一怔,跟着本能的竟然是想要推她一把,结果,双手却反被抓住。尽量的吮吸着他的嘴唇,林北北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一张脸似乎闪过了脑海,她试着捕捉,却发现那张脸,跟眼前的这张不同。

她突然停住了动作,死死的盯着李铎,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安,而李铎此时也正在死死的盯着她,眼神中满是惶恐。

似乎是心里那片森林上笼罩的一层浓雾被细如丝发的微风吹散了一些,而那微风也并未停止,还有渐渐变强的趋势,一点一点的悄无声息的作势要把这浓浓的雾气吹散,把那隐匿在下面的森林露出端的来。

第三十二章 疑窦生

今天晚上,李铎来电话说有事儿不能来陪夜了。

林北北心里竟然有了丝丝窃喜,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李铎说自己好像怀孕了,可是后来又没再提及此事。

最近,她感觉小腹似乎有些微隆,而且胸口常常闷得很,又伴着些恶心头晕。

于是,偷偷找了护士要了一只验孕棒,结果,显示为“阳性”,这么说,他们的孩子还在,那李铎为什么不说呢?

回到病房里,她把自己扔在床上,正巧赶上医生来查房。

“医生,为什么我的脑海里时不时的会闪现出一些画面,但是,我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林北北这样问医生。

翻看着病历卡,美丽的女医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一只细长的签字笔轻轻的敲点着自己光洁漂亮的额头。

“怎么说呢,你是因为煤气中毒导致大脑缺氧而失忆的,嗯,但这不代表永久性失忆,有一些什么可以触及你曾经的场景,或者是习惯的行为,可能会唤起一些记忆。

点了点头,林北北倚坐在床上不说话了,直到医生离开,也没再发一句问。

她不明白,如果李铎是自己深爱的那个人,那之前一闪而过的脸,又是谁的?他们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如果没有,那李铎是谁?他有什么原因需要假扮自己的爱人呢?

想着想着,林北北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却发现李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并趴在床上睡着了。

小心的把被他握着手抽了出来,林北北慢慢的重新倚坐在床上,把床头灯调成了弱弱的桔光,望着那一抹昏暗的剪影洒在李铎的侧脸上,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有的时候,怀疑就像一颗罂粟的种子,一但埋下便会生出根来,慢慢的冒出头,跟着就是茁壮成长,最后摇曳成一朵漂亮的有着骷髅头形状花心的绝艳花朵。

“怎么了,北北?”

李铎可能是被光晃到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温柔的看着正盯着自己看的林北北。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你,不是你了!”林北北笑了,笑得很好看很温暖,“看到你来了,心里很踏实,但是,盯着你看了半天,却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说到这里,她低垂下了眼帘,两颗豆大的泪珠滑出了眼眶,掉在了洁白的被子上。

起身坐到了床上,李铎把林北北拥进了怀里,温柔的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语气里怜惜满满:“北北,我们不想了好吗?我们重新开始,等你精神好起来,咱们就结婚,我带你到国外去,咱们再也不回来,好吗?”

依偎在他的怀里,林北北用力的抽答着:“可是,我好想记起咱们之前的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么说,李铎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你要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抬起头来盯着他的脸,林北北的目光灼灼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

“但是,你说得太唯美,像偶像剧似的!”

听到这里,李铎不说话了,只是更用力的抱住了林北北,倚在床上。

林北北知道,他在竭力的隐藏着什么,而她,亦如此。

从此之后,林北北开始更用心的观察起了李铎,恨不得一秒都不放过,因为她知道,只有从他身上,才能找到答案。

渐渐的,她发现了一些端倪,果然,只要是风总是墙挡不了的,只要是火总是纸包不住的。

李铎喜欢给林北北拍照,拍好多好多照,一点一滴就像用相机来写日记一般。但是,偶尔他不在的时候,林北北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时,就会发现,那里尽是一些她睡着的,她迷茫的,她苍白的,她哭泣的,总之,全部都是她状态最不好的。还有,就是那些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画布。

林北北不明白了,他的爱好真就如此特殊吗?

每每问及此事,李铎都是皱起那双漂亮的眉头,咬咬下唇思考半天才能回答:“这是记录你前后状况的,还有,我想看看你的画有没有进步,因为,或许你画好了,就离想起来不远了!”

呵呵,是么?

林北北才不会相信呢!她就是敢如此确定,这些照片于他来说,肯定是另有意图的。

夜又深了,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假寐,目光无意间扫到了堆在墙角的那些涂鸦,林北北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之前闪过脑海的脸确实不是李铎的脸,但是,却又跟他出了奇的相似,只不过,似乎更成熟更年长一些。

全身颤抖了起来,林北北觉得有什么冷冷的席卷了全身,仿佛自己此时正置身在二月春寒的冷风里,一丝丝的寒流夹杂着满满的不怀好意。

于是,她开始刻意的独立了起来,她要给李铎一些时间,让他有更多的空间去暴露自己的用心。她要装出一副不再渴望回忆的样子,每天都笑容如花的过着。

林北北开始每天都跑出病房到康复中心的花园里去玩,时而爬上树去抓人天牛,时而坐在水池边用脚丫溅起层层的水花,时而躺在草坪上叼着一根细长的狗尾巴草,一朵一朵数着天上随风浅行的云朵。

每当李铎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会甜甜一笑,对他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

有的时候,林北北会趁着李铎发呆的时候,从背后偷偷的冲过去抱住他,然后坏笑着问他,自己是不是以前也这么傻、

而李铎却总是被吓了一跳,之后一言不发,眼神忧郁更浓,满脸毫无笑意。

最近医生给林北北开了一种新药,但是,从那之后她便再也不见记忆复苏的迹象了,仿佛那些记忆又被尘封了一般。

她开始变得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甚至控制不住的时候,她会揭桌打板凳,甚至有的时候会扑上去毫无形容的撕打李铎。

可是,李铎却从来不会因此而烦恼,反而她越是想不起来,他越是安心。

那一天,林北北偷偷的听到医生对李铎说,自己这样下去怕是真的找不回记忆了,而且,若是再这样下去,还会出现抑郁症的情况。

那一天,李铎回到了病房,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在装睡。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来去的踱着步子,脸上的表情时而兴奋时而悲伤,偶尔一双漂亮的手还会狠命扯拽自己的头发,仿佛头发和自己有仇一般。

夜半时分,林北北发现李铎把自己的药再一次尽数换掉,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她之前拿过药片去问,这些倒没有毒,只不过是普通的维生素片。

“北,北北!”

正在偷偷的卫生间换药的李铎,回过身来发现了悄无声息的站在身后的林北北,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把药瓶藏了起来。

几步冲上前去扑进他怀里,林北北全身颤抖的如同才从冰窟里爬上来一般。

“我,我做了个恶梦,我梦见有人要杀我!”

李铎用力的抱住她,轻声的安慰着:“北北乖,不怕的,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别想伤害你!”

依偎在他的怀里,林北北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牵起了一丝丝笑,但是那笑,很冷。

尽管自己的药被换成了维生素片,尽管李铎仍旧为自己编织着美好的故事,林北北的回忆却仍旧一点一点的苏醒着,只不过,她从来都不说一句。

这一天,她拿起了画笔,并迅速的画了一副漂亮的油画出来,正在欣赏的时候,李铎开门进屋,手中的一捧鲜花应声落了地。

“北北,你在干什么?”

望着这副画,他几乎用上了吼叫的声音。

林北北吓了一跳,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脸委屈的盯着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铎尴尬得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你还好吧?”

放下了手里的画笔,林北北走到了他跟前,踮起脚尖儿双手圈在他的脖子上,一记响亮的吻印上了他的唇上。

不知道为什么,李铎这一次并没有躲闪,而是接管了她纤细的腰身,重重的吻住了她。

之后的日子里,林北北总是会对李铎索吻,在每一次拥吻过后,她脑海中的那张脸便又清晰了几分。

只不过,那是一张相当老成的脸,眉宇间和李铎有几分相似,但,他绝不是李铎。

随着那张脸的渐渐清晰起来,犹如一滴一滴的水珠细水长流,一点一点的汇聚成了一片汪洋大海,那份记忆也如拼图一般,一块儿一块儿的被拼凑了起来。

隐隐的,林北北记起了一个名字李浩瀚的男人,而他,好像是李铎的爸爸,她自己,好像深深的爱着他。

这一段时间,林北北反复盯着李铎的脸,时不时的就会上去亲吻他,失去了记忆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一个失去记忆的傻瓜,她林北北不是傻瓜,所以,她要采取一些行动。

当然,这些李铎都不知道,他以为事情像他想的那样发生着。

第三十三章 真相现

林北北继续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整日里活泼乱跳的,一副天真无邪少女样,连肚子日渐隆起,也完全不在意,甚至都没发问一句。

其实,李铎是非常不安的,她越是这么表现,他就越是害怕。

偶尔,在面对林北北天真如孩童的笑脸时,他会若有所思的问一句:“北北,你不再找过去了吗?”

每当此时,林北北便会暖暖的笑着回答:“无所谓,你觉得有必要吗?”

李铎喜欢这样的回答,所以,他总会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露出宽心的表情,沉默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没必要,真的!”

林北北出了康复中心,搬进了李铎替她租住的大房子里,白天,总是不见人的,一般到了晚饭时间,他就会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来煮饭给她吃,会留下过夜,却从来都不会跟她住在一个房间里。

其实,李铎根本不知道,林北北曾偷偷溜出过康复中心,在一间电子城里买了一个微型的贴片似录音设备,并小心的安装在了他的手机里。

今天的晚饭,是林北北亲手做的,简直是色香味俱全,只不过,这美味的佳肴中,她添了一点点料,是她从网上买来的,据说这是流氓用来捕捉少女的,药劲儿很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试了才能知道。

一顿饭都吃完了,李铎那满脸的幸福感,林北北看得都有些感动,但是,感动的热度远没有心里的冷来得更多,所以,她只是把一切注意力盯在他脸上。

当林北北收拾好碗筷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本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喝红酒的李铎,已经歪在沙发上沉沉的睡了过去,手中的红酒杯也翻倒在一边,红色的酒液洒了一地。

把水果盘往茶几上一放,林北北收起了笑得幸福甜蜜的脸,取而代之的换上了一脸的冷冽,从房间里抱出笔记本电脑,就那样坐到了地毯上,拿过李铎的手机,连上了电脑戴上了耳机。

那些李铎打过的电话,一一她听进了耳朵里。除了跟医生沟通之外,就是生意上的事儿,当然,还有几通满是谩骂和怒吼的。

听着听着,林北北脸上的冷冽越发严重了起来,但是,她始终保持着沉默,咬紧下唇一声不吭。

最后,耳机里盲音一片,她仍旧呆坐不动,冷冷的清泪滑落的不止是脸颊,更是滑入了那记忆的长河,就像千里之堤落入了最后一颗水珠,便瞬间坍塌了,疯涌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林北北。

原来,她曾经是一个有钱人包养的情妇,每天都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被圈养在一间大房子里,他说要离婚之后娶她,他说要给她幸福,他说要一辈子对她好。

他也真的对她很好,只要是林北北想要的,他总是连想也不想,都不需要等第二天,当天就会送到她面前。

那段日子里,她被幸福包裹着,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所以,她把一切都心甘情愿的付出。

然而,林北北怀孕了,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却沉默了。

林北北问他什么时候要离婚,他不说话,她跟他打跟他闹,他仍旧选择沉默应对,当她说要打电话给妻子的时候,他勃然大怒甩门离开了。

之后,他随便送来了一张卡,和一封分手信。

林北北平静的约他晚上来自己家,要把卡还给他,他答应了。

然而,她晚上等到的并不是心爱的男人,开门的一瞬间,她被别人捂住了口鼻,跟着被拖进了屋。

林北北是亲眼看着一个男人把客户和门缝都用胶条封死,并握着自己的手操着剪刀剪断那根煤气软管,最后被一块白毛巾捂了脸,一股浓浓的药味钻进了鼻子里,她的眼睛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直到意识全面沦陷了。

最后一块拼图的碎片被扣到了图案上,记忆的拼图完整了,但是,它却交汇成了一张巨网,一张挂满了锋利刀片的巨网,缠上了林北北,一片一片的把她凌迟着。

她记起来了,当昏迷的一瞬间,她认得出,那个离开的背影,正是自己心爱的男人。

他收走了他的心和身体,却把死神打包给她。

这个他,正是李铎的父亲——李浩瀚!

林北北一切都想了起来,那一天,李铎发了疯似的砸烂了自己的家门,把她抱出了险些成为一个*仓的家,并飞车把自己送到了医院。

然而,李浩瀚以为她死了,却没有收到她死的消息,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把她救了,并把她带离了那个医院。

所以他怒了,不断的打电话让儿子解决这件事儿,不断的让儿子解决这件事儿,但是,身为儿子的李铎也怒了,跟自己的爹也撂了狠话,要是敢再动林北北一根指头,他们李家就要绝后了。

这么一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铎像是在替李浩瀚赎罪,亦或者这样说是现世报,老子做了混帐的事儿,儿子来还了这笔帐。

把那个录音贴从手机里抠了出来,折断扔进了身边的垃圾筒里,林北北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熟睡的李铎,心瞬间软化了下来,她的嘴角牵起了一丝真心的暖笑,把手机扔在了一边。把李铎死命的拖回了房间,脱掉他的衣服,再脱掉自己的衣服,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依偎进了他怀里。

林北北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朦胧中,她知道,自己爱上他了,她爱上了这个时常透出忧郁眼神的阳光男子。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迎接林北北的是李铎温暖如阳的目光,他低头吻了吻她半开半合的大眼睛。

“亲爱的,早!”

往他的怀里蹭了蹭,林北北撒起了娇来:“今天,我要去见一个朋友,之后,咱们离开这里好吗?”

震惊的全身一颤,李铎疑惑的问道:“你,不再找过去了吗?”

娇羞的坐了起来,她搂住了他的脖子,眨着一双坏坏的大眼睛,一脸的淘气。

“过去不重要,以后才是真的,我想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任何美好的过去,都是不能及的,与起费力不讨好的想起那些,不如我们一起创造更美好的!”

紧紧的抱住了她,李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哭腔,反复的重复着那句“好,好,我一定陪你到永远!”

......

“她要见的那个朋友,就是你吧!”

我把最后一点酒倒进了嘴里,一边缓缓的咽着,一边眯着一双眼睛盯着狐小狐。

“对啊,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知道我的,反正,就是她编了一个更离谱的故事,来让我替她占算靠谱的未来!”

狐小狐的酒剩一大半,所以,她也眯着眼睛,一边喝一边解释。

看着我们俩的一问一答,琳儿却似乎有着不太一样的想法。

“切,这个叫林北北的真是很傻很天真啊,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些风本就刮在他们两个心里,还真以为那些童话故事能成真,王子和公主可以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啊?”

这番话竟然让我和狐小狐齐齐语塞了,一向觉得琳儿这个丫头心思没有这么深沉的,却不知道,在岁月的流淌里她亦在渐渐成熟着。

张临凡一直在喝着酒,见我们都不说话了,才慢慢的开了口。

“生活不是童话,大抵上都是柴米油盐,当一切琐事迎面而来的时候,就那个林北北所想像中的生活,就会变得如履薄冰,若是那个李铎能够步步为营还好,否则世俗的波澜,早晚会掀翻他们这艘小船的!”

他的话和琳儿的如出一辙,所以,我和狐小狐继续沉默。

离开“美知馆”之后,张临凡负责把云螭和田琛送回去,我和琳儿回了店里。

“公主,你要不要替那个林北北和李铎起一卦,看看他们的未来如何!”

琳儿一回来就倚在柜台上吃,八块糍米糕已经咂巴着手指,又拿起了第九块。

换了以前,我一定会拦着她,但是,今天却没有那么做,因为我知道,有的时候,琳儿难过或者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她就会喜欢吃,不停的吃,来缓解心里的那种疼。

倒了一杯酒,却心里有些发堵,如何也喝不进嘴,便也随手拿起一块糍米糕,咬了一口味道真好,不知道是我的口味最近变了,还是琳儿最近注意了,总之,她做的点心,真是越发的美味了。

“不占也罢,这世间事,有太多变数,或许,林北北能真的忘掉过去,就像抹掉一样!”

琳儿的口气却仍旧跟之前一样,重重的叹着气:“可是,那种回忆,真的忘得掉吗?一但不安的种子种下,会不会有某一个猝不及防的早上,结出味道苦涩的果子呢?那个李铎,真的咽得下么?”

她的话,又让我沉默了。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那一份小小的爱情,真的能如林北北所想的那样,可以小心呵护而不会堕入万劫不复么?

第三十四章 身边人

这几天新闻和媒体传得沸沸扬扬,全都是关于云螭所在公司的事儿,那间公司的名字是“腾天娱乐传媒有限公司”!

张临凡在店里已经坐了好久,酒也已经喝了一壶又一壶,却始终不抬眼睛,也不说话,就是那样静静的喝着。

琳儿呢?

她坐在榻边儿上,手中的零食一个劲儿吃啊吃吃啊吃,零食包装袋一个又一个的扔在了垃圾筒里,却还是“咔嚓咔嚓”的吃着。

“这么厉害的十尾狐,都是九死一生差一点儿没回来,对方真的就不是善类,我感觉以他的实力,上次即便是你出手,也不见得能捞着便宜,你真的确定,要插手这件事吗?”

张临凡总算是说话了,但是说的,却都是些不让人爱听的。

对他微微一笑,我拿过了他才拾起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把酒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味道真好,今天的酒是他带来,听说是“美人酒”!

“临凡说得对啊,公主!”琳儿难得一见的在帮张临凡,也是难得一见的不那样一边热血着一边往上冲,“那天的情况,咱们都见着了,多危险啊,要不,这趟浑水咱就别跟着淌了吧,反正,那个节目也被叫停了,田琛他们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这句话换来了我的蹙眉,把手里的酒杯轻轻的放在了桌上,我冷冷的望了望他们。

“临凡不说了!”淡淡的开了口,我的手指沿酒杯口一圈一圈的划着,“琳儿,你可是在这人世间太久了,竟要说此等浑话!”

张临凡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差一点掉到地上,怔怔的看着我,他许是嗅得到我那隐在丝丝冰冷里的,几乎要压不住的怒气。

“可是,万一你有什么闪失,那女娲一族怎么办啊?”

琳儿似乎没有他这般通透,手中的薯片大力的揉了一把进嘴里,狠嚼几口咽下去,瞪着一双眼睛跟我闹。

“既知我为女娲一族,那你可还记得我女娲一族之天责为何物?”说完之后,见她闭口不言,我重新拾起酒杯喝了一口,叹道,“我女娲一族乃大地之母,其重责便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天下苍生啊,那些无故死去的人也是我的子民,我可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吗?”

本以为她会跟平时被训斥了一样,低着脑袋乖乖认错,结果,她非但如此,竟然还梗起了小脖子,不服气的跟我吵。

“本来就是,过去的子民,他们有信仰,有女娲庙,有香火,公主是被供奉着的,但是,现在呢?有些孩子连女娲娘娘是谁都不知道了,这样的子民我们凭什么为他们卖命!”

“住口!”我本不想发这么大脾气,却不想一时没控制住,全身上下竟泛起了灵力,“这可是你身为仙家应有的态度,难道你要等同于那些肉眼凡胎的世人?”

可能是我的样子太吓人了,琳儿竟然不自觉的“扑通”一声脆倒在地上,双手伏地头低了下去,全身都在颤抖。

“惟儿!”张临凡的一只略显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膀,声音冰冷却极尽温柔,“琳儿,不过是好心罢了!”

脑子一下子清灵了起来,怒气也瞬间被浇熄了不省,刚才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没那么大火气,却又控制不住,难不成是琳儿说的,也正是我心里所想过的,那些关于世人对神冥的变迁。

伸手把琳儿扶了起来,我温柔的抚摸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眼中流露出了心疼,脸上也现出了歉意。

“对不起,不是有意思的!”

摇了摇头,握住了我的手,琳儿用力的揉了一下好险没涌出眼眶的泪水,露出了一个理解的表情。

“公主,我也是错了,不该那样说话,即便是世人如此,我们身为仙家,也不能抛弃他们,毕竟,世人还是有善的!”

把她搂进怀里拍了拍,我们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各自又执起了酒杯。

“你,在想什么?”

张临凡试探着问了我一句。

“我在想离开‘美知馆’的时候,狐小狐跟我说的那句‘若是非要招揽此事,便要提防身边之人’,她是什么意思呢?”

琳儿歪着脑袋,眼珠骨碌骨碌的转来转去,一看就知道在细细咂摸着这句话的个滋味。

“公主,她是不是让咱小心自己人啊,该不会是说田琛还是要出危险,让咱小心点儿吧?”

无奈啊,自古女子都是痴的傻的,即便是仙、妖、狐、鬼也是如此!

这句话的意思确实是指要小心身边的人,却不是说小心身边的人会出危险,而是要小心的提防不要被身边的人害了!

而我能想到的身边人,就只有琳儿、张临凡、田琛和苌菁仙君!

琳儿跟了我这么多年,不可能是她;张临凡,我是了解的也相信,自然也不是他;苌菁仙君,现在正在仙山闭关,也不会是他;所以,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田琛了,但是,这连日来的接触,我不相信他会是那个幕后黑手,更何况,如果是他,我纵是再如何不济,也不可能连丝毫察觉都没有的。

那,这个身边的人,又会是谁呢?

“先别想太多了,我想问你,那狐小狐,到底是什么!”

张临凡可能自己也想不出来,又觉得我这般冥思苦想也是没有结果的,便想岔开话题。

“你傻啊,那不就是一狐狸精嘛!”琳儿又开始吃零食了,嘴里塞得满满的,还在那儿字正腔圆,“没听说过九尾狐,也总该听过苏妲己吧!”

这个丫头啊,总是这么马虎,想挤兑人却连自己的功课都没做好。

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我无奈的笑了笑,道:“你呀,不知道就别误导别人,你可确定那是九尾么?”

琳儿先是一怔,眼睛又开始骨碌骨碌的转了转,有点儿不太确定了。

“嗯,好像是有一点点儿不太一样!”

张临凡笑了笑,倒了一杯酒给她,并对她侧了侧头,似乎是示意她不要多说,之后,又替我添满了酒。

拿起酒杯来喝了一口,我笑了笑,慢慢的解释了起来。

“所谓灵狐,众人大抵上所知的多为九尾,却又以九尾为妖惑人最多,皆因狐之最高者实乃十狐也,然,十尾难得,需助人偿愿而生之,世人皆贪,适逢助人偿愿便会又失一尾回八尾也,又需重修九尾,如此往复狐不胜其累,便心生怨毒,遂想既成仙不果,便流连人间享受生平便可,故,十尾狐少之甚少,皆因成仙不易!”

这一大堆话说完,张临凡自然是听得明白,点了点头放下了酒杯。

“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十尾狐,但是,这解释里很矛盾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九尾狐想修仙成为十尾狐,就得帮人实现愿望,但是,帮人实现了愿望又会失去一条尾巴,那怎么可能还能修出十尾来?”

琳儿之前也是只知道世间有十尾狐,却从不曾知晓我所说的那些,便也凑了过来。

“公主,既然是这样的,那十尾是怎么长出来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喝着酒笑了起来,有的时候,我也是会吊吊胃口,拿拿腔调的,“你预备在门口听到什么时候,若是怕了,便离开,若是信了,便进来!”

张临凡和琳儿闻听此言,便齐齐把头转向了门口。

门上风铃轻响,一个瘦高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些阳光,带着些尴尬。

“嘿嘿,我就是好奇你们在谈什么,因为,我总觉得你们神神密密的!”

云螭笑眯眯的尴尬着一张通红的脸把琳儿推到一边,坐到了我跟前,还非常不客气的直接拿走了张临凡的酒杯,大喝特喝了好几杯酒。

“......”

张临凡表情僵硬的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的已然空空如也的手,定定的盯着他看。

“我,要先道歉!”放下了酒杯,云螭略有些女性化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之前很多时候,在你们嗯,那个那个使法术的时候,我其实人是清醒的,只不过,不能动而已!”

他这话一出,张临凡和琳儿登时变了脸色,望着我的四只眼睛里,齐齐放出了寒光。

对他们摆了摆手,我浅浅的笑着,看着云螭道:“你不怕吗?”

摇了摇头,云螭又喝了一杯酒:“不会,反正从小到大,见过的怪事儿也多,不差你们这一件!”

看来,他属于天生通灵体质的人,且灵感很强,这么一个性格稍显懦弱的男人,带着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面对那些奇异现象,还能快活成长到现在的。

“那你刚才偷听了多少啊?”

琳儿又搬了一把椅子坐了过来,顺便递了点儿零食给他。

打开包装吃了一点之后,云螭又喝了点酒,长长舒了口气:“我知道了,昼老板是女娲,琳儿你似乎是什么仙,至于临凡,能跟你们混在一起也肯定不是一般人,还有那个十尾狐,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第三十五章 狐小狐

本来想开口的解释,却不想感觉到有来人马上就要进店,我便摆了摆手,继续喝着酒,把目光却投到了门上的风铃。

云螭似乎还是有些不依不饶,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可怜巴巴的盯着我。

“昼老板,你就行行好心呗,说真的,认识胡大师也不算短了,我真就不知道她竟然是一只狐妖,还是什么十尾狐妖!”

他的话音刚刚落,门上风铃便无风自动,声音清亮好听之余,一道白色光影闪进店内,旋即带来一阵扑鼻的芬芳。

“云螭啊,与其缠着娘娘,倒不如让本主儿来讲给你听吧!”

声音及进我们的耳朵,这狐小狐人也早已经坐到了榻上,紧挨着我身边,似乎是在刻意与张临凡保持着距离。、

琳儿似乎很喜欢她,一见着她便是一副喜笑颜开的脸,若是说这个丫头,但凡能被我请进店中的,大抵上,都能得到她的喜爱。

“狐姐姐,你来太好了,与其让我家公主来费劲的解释,倒不如听听你有什么故事!”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的零食,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出来的一大锅烧酒鸡,总之,现在桌儿上真是有酒有肉有零食了,“我可是很用心的煮了这道‘烧酒鸡’,就是要听听你的故事,我不相信一个可以飞升成仙的暴级狐,只是为了好吃的才留在这凡世里头的!”

她说得振振有词,一双细长的凤眼里流露着比狐狸还要狡黠的光。

或许是鸡肉对狐狸的诱惑力真的很大,也或许是这一锅冒着袅袅香气,连我看着都要流口水的“烧酒鸡”真真儿是对极了狐小狐的胃口,反正,此时的她,算是眼冒了狐光,感觉口水真的要滴下来了。

满满的一杯“美人酒”送到了她面前,我浅浅的笑了笑,道:“别听这丫头胡闹,若是那故事过于伤感,便不要讲了!”

云螭伸手轻轻的戳了戳狐小狐的手,满脸的好奇,道:“胡大师,你这隐藏的够深的,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你真不够意思,都不说!”

放下酒杯,跟着大大咧咧的豪情万丈的撕下一整只鸡腿,狐小狐还真是一口酒一口肉的又吃又喝着。

“现在的人,别看信神信鬼的,那都是‘叶公好龙’!”她一边说着,一边大嚼,哪里还有那仙风道骨的仙姑样儿,活脱一个明媚阳光的青春少女,“我说自己是得道高人,那生意火成什么熊样儿,你们都看得到,但是,要是我说自己是狐仙,管保没一点儿生意,你们信不?”

不知道是默契还是全部认同,反正,包括我和张临凡在内,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看来对这世间之事,大家的看法和体会是真的差不多。

把一只鸡骨头扔在桌上,又撕了一大片鸡胸肉吃着的狐小狐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忽然又流出了点落寞。

“我呀,跟那些狐狸修仙不同,因为,我生就是九尾!”

看来,狐小狐是要讲述过往了,尽管她不愿意说,我却能从她的哀伤眼神里看得分明,那绝不会是一个童话般美丽的故事。

......

月黑风高的晚上,这座位于临安城里的首富之家,前院是人冷丁清,却不想别院里,人头攒动,火把纸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行色匆匆。

没人知道这座别院是如何从胡府前院通过来的,总之,这里现在人很多,个个穿着奇怪的暗紫色宽衣大袍,映着银银的月光伴着桔桔的火光,衣服泛起的竟然是蕴蕴血色。

这些人不仅穿得奇怪,还个个戴着可以垂纱遮面的笠帽,若是此时有不知情的人突然闯入,那大抵上会觉得一步跨入了鬼门,鬼差在列队迎接。

而在这一堆人围成的人圈中央的地上,跪坐着一个身着一袭洁白衣裙头上插满了漂亮的金银饰物,白色的裙摆上还缀着各种洁白的皮毛饰物的美丽姑娘。

然,就是这般华丽衣着的美丽姑娘,脸上非但没有什么幸福快乐可言,反之,尽是满脸的惊恐,口中发出呜呜咽咽却说不得半个字出来,只因她口中还被一方绢帕勒住个严实。

“父亲,如何了?”

一个低沉中略带阴郁的年轻男声响了起来,似乎是对身边那个看上去有些够了佝偻的人如是说道。

那佝偻的人抬起头来隔着面纱望了望天空中的乌云,摇了摇头,道:“时辰还未到,莫要心急!”他的声音暗沉应是一位老者。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退下,目光如炬的盯着地上的无助的美丽姑娘。

渐渐的渐渐的天上浓黑如墨的乌云渐渐的散去了,之前被遮去的满月再次露出了脸来,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血色,又卷土重来了。

“差不多了!”

佝偻老人再次抬头看了看月亮,转头对身后的年轻男子吩咐了一句。

所有的人都退散了几步,那个人圈又变大了一些,火把的光随着不知道何时吹起的风,摇摇曳曳,火光闪在美丽姑娘的脸上,映得那种恐惧神情更加无助。

佝偻老人隐在面纱里的脸似乎笑了一下,然,那笑容却给这本就阴冷的夜更是平添了几分寒意。

颤抖着双手他从自己的宽袖中掏出了一个用红色丝绸包裹的细长物品。

身后的年轻男子连忙走到他近前,双膝跪地双手做承接状,一颗头深深的低了下去,宽边的帽沿几乎戳进了面前的地里。

把那细长物品交予他手中,佝偻老人的身子颤抖了几下,像是受不了夜深寒露,胸口一起一伏的发出了咳嗽声。

接过那物的年轻男子慢慢的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佝偻老人打开了红色丝绸,露出了那里面包裹着的一柄寒光锃亮似还流淌着黑气的匕首。

匕首的寒光与月亮的银银的寒光似乎相互交辉,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那微微泛着的黑气竟然猛的浓了起来,像是给这间本就昏暗的别院罩上了一层黑纱。

刹时之间,四周掀起了狂风,风中还卷着一股奇怪的腥臭味道,无数素有暗夜嗜血者之称的巨大猪脸蝙蝠从四面八方纷纷涌了过来,却只是在这被黑气笼罩的别院上空盘旋不敢落下,翅膀扑打声和吱吱的怪叫声响彻天际。

就这般情形,任谁都会从心底里生出几分畏惧来!

然,这院中之人无一例外的,尽数目不斜视的盯着地上的美丽姑娘,只是,他们没有同情与怜悯,每一双眸子里装的全是冰冷,更透着残忍。

他们要做什么?美丽的姑娘心里盘旋着这句话,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才过十六生辰便被拖去进行了奇怪的法事,她更不知道为什么是说好的成人礼,如何会变成这副场景。

“表哥!”

尽管眼前的年轻男子被黑纱掩面,她却还是能从那闪烁的眼神中看得出来,这便是她自小便深深喜爱着的表哥,那个在她做过奇怪法事之后,说要娶她进门的表哥。

“对不起,洛儿,不要怪我!”

年轻男子嘴里说着这种话,眼神里却闪过了一转即逝的阴狠,并瞬间把那柄冒着滚滚黑气的匕首刺入了美丽姑娘的胸膛。

“扑哧”一声微响,是皮肉被利刃贯穿的声音,跟着暗红色的鲜血自伤口处汩汩而出,洁白的衣服瞬间被染红了一片。

美丽姑娘苍白的脸上定格了一个痛苦失望的表情,跟着被两个早就候在身边的黑衣男子驾起双臂拖进了一个正在一闪一闪冒着红色血光的法阵里。

人才一入阵,那红光便如有了生命一般亮了起来,四周的一切都被染成了血红,而本应该死去的美丽姑娘竟然又缓缓直起了身来。

只不过,此时的她疯狂的嚎叫了起来,那些别致的首饰因其抓挠而散落了一地,一头如瀑黑发散了下来并渐渐褪去了颜色,最后竟变成了银白一片。隐隐间,那头银发之顶耸出了两只毛茸茸的尖小耳朵,白色的宽大裙摆下腾的升出了九条巨大的白色狐尾。

美丽姑娘已然不见,法阵之内此时只有一只快要保不住人形的九尾白狐妖。

血仍旧不停的涌出来,感觉生命渐逝,她的脸上现出了愤恨,伸着一双生出十指尖甲的素手张扬着往法阵外冲来。

人群里发出了小声的惊呼,很快便又平复了下来,因为那法阵之光把她死死困住,任凭她如何挣扎如何冲到十指迸血,也逃脱不出。

月光突然如洪泻下,法阵里的狐妖轰然倒地,目光绝望的盯着空中皎月,眼角滑落了一颗鲜红的血泪,渐渐的随着月光殆尽,法阵红光也消失不见了,而圈中的美丽姑娘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了,只留下一地漂亮的染了血色花朵的洁白衣裙里,静静的躺着一条拖着九尾的美丽白狐。

虽说死了的是白狐而非人,但,那狐的眼中,却如人一般定格着绝望的,死不瞑目的怨毒死死的盯着天空,仿佛在质问着苍天,缘何对自己如此的残忍!

第三十六章 宿命说

天光大亮了起来,临安城热闹了起来,这临安首富的大宅也热闹了起来,一切如常一派祥和,与昨天晚上那副阴森恐怖简直是格格不入。

丫鬟家丁们出出进进布置得张灯结彩,红布红绸如同不要钱一般披满了整个大院。

原来,这沈府今天要办喜事,陈家太公要嫁孙女了。

照理说,如此大喜之事家里应该人人脸上都挂着幸福才是,然,此时的角落里却躲着一个男孩,他的面容佼好英俊,身材颀长,一身素蓝色宽博的衣衫,头束高装逍遥巾,足踏白色高筒靴,脸色苍白略带哀伤之色。

他是这沈家长孙,名唤沈浩。

“我还没有给洛儿梳头,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沈浩的注意被身后侧院中的争吵吸引了去,寻着声音偷偷找过去,他看到了家中二伯父的第四房妾室正拖着他的手,哭闹个不停。

很显然,二伯父已经被闹了好久,脸上现出了不耐烦的样子。

“你怎的这般不懂事,入我沈家已是多年,见过嫁女的还少么,规矩还不懂么?”

被凶过的四奶奶似乎并没有退让之意,依旧不肯罢休,哭声更大了起来。

“我怀胎十月,为生她受尽苦楚,如今她要嫁人,莫不是我连个母女贴心话也说不得么,我管你沈家那劳什子的规矩,我要见我洛儿,我要见我的洛儿!”

许是争吵声过大,被丫鬟搀扶着路过此处的沈家老太君打了个手势,便走进了院中。沈浩吓了一跳,忙闪身躲进了一边的矮胖灌木中。

“外面宾客众多,府中繁事杂丛,你们不去帮忙在这里吵闹,是成何体统,若是叫人听了去,岂不坏了沈府的名声?”

沈家老太君虽年近耄耋却体格清健,耳不聋眼不花,若不是摆相做态,根本无需旁人搀扶,健步如飞身轻仿似妙龄,故这中气也是十足,一句呵斥便叫侧院二人收了吵闹。

“娘亲,洛儿即将远嫁,怕是此生此世再无机会见面,我不求他想,只求见她最后一面,还请您应允!”

四奶奶不顾二伯父阻拦,用力的甩开他的手,直接跪伏在沈家老太君面前。

“沈家祖训,婚配之女出嫁前半月不得与任何人接触,以免远嫁之后思亲心切而不得,影响与婆家关系,且凡出嫁之女皆远矣,不得省亲!”叨叨念念着这些话,沈家老太君的脸色非常威严,“自有沈家至今便是如此,怎能容你等破坏?”

面对如此断然的拒绝,四奶奶哭得更伤心了,死死的抓着沈家老太君那描金烫凤的裙摆不肯松手。

“求求您了,娘亲,求求您了!”

眼见着自己老娘气得脸色铁青,那大巴掌就要扬起落下抽在自己媳妇儿脸上,二伯父连忙拖起了仍旧哭闹的四奶奶。

“赶紧给我回去,别丢人了!”一边拖着她离开,二伯父一边对沈家老太君道歉,“娘,您别动气,我这就带他离开!”

正看得兴味盎然的沈浩肩膀上被人拍了一把,好险没尖叫着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妹妹——沈湖!

“哥,你在看什么呢?”

身穿红绿相间的美丽襦裙,头梳少女圆抓髻上坠金蝉连环铃,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瞳仁乌黑清澈,任谁看了都是我见犹怜,会心生喜爱。

沈浩怕她声音太大惊着了已经走到近前的沈家老太君,赶紧把她拉蹲在自己身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沈湖聪明如兽,眼珠骨碌一转,便噤了声,随着沈浩的目光盯着侧院里的人,慢慢慢慢的尽数离开。

“差一点儿就被发现了,你这个丫头啊,怎么这么老是这么毛燥呢?”

站直了身子,沈浩把她也拉了起来,一边笑骂着一边宠溺着捏了捏她可爱的小鼻子。

这对兄妹按理说是非常可怜的,他们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家里人都告诉他们,当他们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去世了,却如何去世的家人都不愿多提,至今他们也不曾知晓。

然,二人父母乃沈家长子长媳,故,兄妹为长孙长孙女,沈家上下对他们极尽疼爱,也算是从小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湖性格一向古灵精怪,不比沈浩来得深沉内敛,故,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她的好奇心早早就被勾起了。

“哥,洛姐姐要出嫁了,咱们去送送她吧!”拉着沈浩,她的脸上尽是些欣喜和期待,“我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她了呢!”

在这府中上下,就属这个即将出嫁的沈浩与她关系最为要好,这连着几日不见,沈湖真心是想得不轻。

“那怎么行,府中祖训连四娘都不能违背,咱这些晚辈更是不能了!”

沈浩之所以不同意,心中还有些别的隐忧,重重叹了口气,离开了侧院,只留下沈湖一个,扁着嘴巴不服气的打着什么嗖主意。

与此同时的回廊尽头书房里,三伯父正在对自己的儿子大发雷霆,一卷羊皮手札被他紧紧捏在手中,身边端站着一个垂头少年。

“潭儿,有些事儿该你知晓,为父自会相告,下次若再偷窥秘典,莫要怪为父不仁!”

听这口气,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并非亲生,而是抱养的。

沈潭自是知错,便连连点头,小声的问道:“爹爹,既是祖上所传,那缘何还要大费周张搞这一出嫁人的戏码呢?”

“是才说的那些你可是忘得这般快么,有些事你只管做就好,莫要追问原因,还有,这件事务必不可教浩儿和湖儿知晓,切记!”

无奈的点了点头,沈潭的脸色沉了沉,似乎这两个名字触动了他心头的什么,然,他也只是行拜退下,不敢再多发一言。

偷偷摸摸的一路跑到了待嫁姐姐的闺院外,沈湖发现那大门紧闭,如何也是推不开的便爬上了墙头,看看四下无人,便放心的开启了可爱的朱唇。

“洛姐姐,洛姐姐,是我啊,湖儿!”

反复反复的喊了几声,见仍旧无人应答,她便直接跳进了院中。

院中有一顶漂亮的八人抬大轿,望着那鲜红漂亮的大轿子,沈湖的心都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有一个如意郎君拿这个把我抬走!”

想着想着人已经到了门口,才要伸手把窗纸捅开,手就被一个人拉了个正着,回头一看,来者竟是沈潭。

“你这丫头好生大胆,这若要是家中长辈知晓,怕你是要吃上好一顿板子的!”

一边额角渗汗一边拉着沈湖往外走,沈潭心中暗叹:若不是知这丫头顽劣前来看看,怕她要难逃此劫的!

毋庸置疑,沈潭是喜欢沈湖的!

虽说沈潭之父乃是府中三爷,他的年龄却比沈浩沈湖二人长上几岁,皆因沈府大爷大奶奶久久未育子嗣。

直到那一年暴雨交加的夏夜,沈家老太爷和老太君怀中抱着两个啼哭不止的婴儿回来,说这是在外求子的沈家大爷大奶奶的双生龙凤子,而他们二人则遇了不测双双亡故了。

沈潭第一次见到摇篮中的沈湖时,心中便就升起这样一个念头来,他要至生至死的守护这个丫头,拼尽全力,而他,也确实如此做的,与沈浩对亲妹的宠爱一样,对她宠溺有佳。

“潭哥哥,你就不好奇吗?”被拖着往门外走的沈湖仍旧不甘心,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着,“洛姐姐那么漂亮,肯定是特别美的新娘子!”

沈潭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停下了脚步:“坏了,有人来了,走!”

他说完都未等片刻,便急急的拉着人一路飞奔,躲到了角落里一处假山造景后面去,并把沈湖护在身后。

沈湖自知触犯了家规的下场会异常悲惨,只得老实的伏在沈潭身后,摒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来人不少浩浩荡荡,领头的自然是沈家老太君,还有一个媒婆打扮的人。

众人一字排开,锣鼓队吹吹打打,媒婆进屋去把看上去瘦了好多的身嫁衣头披盖头的沈洛背了出来。

然,这看似幸福的画面,沈湖却看得全身颤抖,她如何也感受不到姐姐的幸福,甚至她此时都在怀疑那真的是自己姐姐吗?为何一动不动且瘦得脱形?

媒婆才把沈洛放进轿上下好轿帘,轿夫还未起轿,四奶奶便疯了一样的冲进了院中,一下子扑到轿身上,并不停的拍打。

“洛儿,我的洛儿啊,你让为娘的再看你一眼吧,我的洛儿啊!”

只是,她再如何哭喊拍打,轿中之人也不给半分回应。

“洛儿啊,难道你真就不肯回答一声么?”

四奶奶仍不甘心,扑爬着就要去掀开轿帘。

“给我把她拉走!”沈家老太君盛颜大怒,抬手一挥便有人直接把四奶奶拖出了院外,“若是再犯规矩,便与我活活打死!”

话虽狠却无人敢应,毕竟,四奶奶是家中二爷的。

本该热闹喜庆的婚礼变成了如此哭嚎的闹剧,只不过,沈湖却想不明白,平素里温柔体贴的姐姐沈洛怎的就不顾生母悲伤,一言不吭呢?

第三十七章 成人礼

“真是气死人了!”

沈家老太君生气的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正跪在自己跟前的沈家二爷,脸上满是愠色。

“娘,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只不过,我也是没想到会是洛儿!”

沈家二爷似乎也很伤心,毕竟是自己亲生亲养了十六年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如今又亲眼看着她死,还不能声张,却也是真真儿的心痛。

“软弱!”沈家老太君这次并未出声,沈家老太爷的拐杖重重的拄在了地上,较之妻子,他似乎更有威严,“眼看浩儿和湖儿便年满十六岁了,若是连你们都这副模样,惊了他们这责任,有谁可背得吗?”

这话的分量想必不是个中之人便不会知晓,任沈家二爷再如何也都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叩着头,小声的道着“不敢,不敢”。

“爹,这次难得有男子生对时辰,想必要比之前女子更为上品吧?”

得到应允入屋的沈家三爷脸上笑得异常开心,眼角那颗硕大的黑痣几乎隐进了眼角的皱纹中。

捋着银白长髯的沈家老太爷的脸上也露出了隐隐笑意,一抹狡黠的光自他眸中一闪即过布满老人斑的脸上现出了贪婪之色。

“该是我辈光宗耀祖,我沈家等了多少年头才得来一男子,定是老天保佑!”

他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而他们口中的“难得的男丁”又是意喻为何呢?

“哥,过些日子就到咱们的成人之礼了,听奶奶说,因为你比我早出生了一点点,又曾与什么洛阳大户家的小姐有一纸婚约,偏偏他家主事的年初过世了!”沈湖不满的扁着一张小嘴,坐在池塘边上,昂着头盯着天上的月亮,“这是不是说待你行过成人礼便要去娶那位小姐,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了,你要去洛阳了!”

她是深知沈家祖规的,无论男女但凡出嫁或者远去他方而娶,皆不可再返家中,更不得与家中人复相见,虽说此等规矩奇怪无比,却一辈辈流传至今,大家都恪守着,从来无人打破过。

温柔的把妹妹把过来搂在肩膀上,沈浩好看的嘴角牵起了暖暖的笑意。

“放心吧,哥跟你保证,一定会偷偷的来看你,不让任何人知道,怕只怕你若嫁了出去,我便再也寻不着你了!”

乖乖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沈湖的笑容里平添了几分泪意,才要开口却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兄妹俩虽说是这沈家的长孙长孙女却生得比家中任何一个都要晚些,故,家中同辈皆为兄姐,对二人也是疼爱有佳,长辈亦是如此。

从小衣食无忧生活优渥,却因双亲早亡而悲感落寞,每每适逢佳节见家中兄姐绕于双亲膝下便会倍感哀伤。好在仍有彼此相依为命,也算觉得上天待己不薄。

如今沈浩即将远娶他处,沈湖心中的不舍及不安也便可想而知。

天空中的月亮突然银亮得紧,硕大的光圈一层一层的晕染开来,好似在夜中泛起了层层涟漪一般。

“愿我湖儿永世幸福,无忧无虑!”

沈浩突然就双手合十,对着此异象许起了愿来。

身边的沈湖先是一愣,跟着也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反复念着:我只希望永远和哥哥在一起,不要分开!

“小鬼,你求的什么?”沈浩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她仍旧闭着眼睛作虔诚状,便抬起手来戳了戳她的脑袋,“过于贪心会被神仙怪罪哦!”

甜甜的笑着睁开眼睛,沈湖低头不语,心中仍旧想着:我只盼与兄长永远不分,这算不得贪心吧?

这一厢的兄妹二人依依相怜,场面温馨十足,而另一厢的暗阁之中,一场令人生畏的传承,却显得恐怖异常。

“潭儿,你可知前日里你所行之事乃何事么?”

沈家三爷脸色凝重,在得到沈家老太爷和沈家老太君的应允后,沉下声音严肃的问着跪在堂中的儿子沈潭。

喉头翻滚许久,沈潭才稳住了心神,无奈的开了口。

“杀死了变成九尾狐的表妹洛儿!”

当时,他真的是不愿意的,却不知为何如此狠心,若不是当初父亲说表妹要嫁去外省,而违背了与自己的誓言,他是断断不会下此杀手的,然,如是看来,这一切的一切不是过家人假自己之手,实行了某种奇怪的仪式罢了。

现在的他,内心中纠结复杂,却又不敢道一句不满。

满意的点了点头,沈家三爷拿过了一家丁手中托盘上的金制酒杯,递到了沈潭面前。

“此酒杯名唤‘仙狐泪’,是取九尾狐的心尖血与临死望月时流下的眼泪所酿,吾沈家日后掌事男丁在年满二十之时,便将亲自手刃化狐之女,并饮下此酒以示接任永世为家族兴旺而努力下去!”

接过酒杯,望着那金灿灿的颜色中微微泛着紫色妖诡的暗红色酒液,沈潭的眼泪几乎落了下来,那曾是他深爱女子,如今却化狐而亡,自己还要饮下其血泪。

“潭儿不懂,若是掌事之子,理应非浩儿莫属,他是嫡系长子长孙,缘何此事落于我身?”

他不是不愿接手如此庞大家私,只因前日亲手杀了沈洛,生怕日后总有此事,他会承受不来。

“休要多言!”眼见着身边老父越发阴沉下去的面色,沈家三爷赶紧嗔骂道,“家中大事岂能由你,此差你接便是,快快饮下‘仙狐泪’!”

面对着如此之强的压迫和极度的诱惑,沈潭感觉手中的酒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直迷得自己心智微漾,不自觉的便举起来杯来一饮而尽。

“潭哥哥,潭哥哥,你帮我把纸鸢取下来可以吗?”

沈湖站在树下一脸的焦急,对着正从院外路过的沈潭娇娇气气的喊道。

“好啊!”沈潭回过头来,只见阳光自她背后投过来,衬得她美若天仙,“呃!”然,就在他往她处紧跑几步的时候,却被吓得重重跌坐在地上。

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他知自己出了幻象,许是阳光的关系,方才竟见已死的表妹沈洛正幽幽怨怨的站在沈湖身后。

“潭哥,你怎么了?”

沈浩不知道从何处跑了过来,一见他摔倒便赶紧扔下手中长杆,把他扶了起来。

沈湖也提着浅蓝色的襦裙跑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像受了惊吓的小鸟,满满的天真下掩不住的惊慌。

一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尴尬的咧着嘴笑。

“没,没事儿,呵呵,呵呵,我去帮湖儿把,把纸鸢取下来!”

若说这家中同辈男子中,沈潭的武功绝对是拨尖的,这轻功更是了得。故,他话音才落,便一个踮步拧腰便窜上了树去,取了卡落在杈上的纸鸢又轻松落回地面。

放着纸鸢的三个孩子,笑得灿烂如阳,却谁也不知道那和谐幸福的背后,隐着的却是无可逆袭的暗流。

皇帝正坐殿中,下面群臣分列两旁,而众人的目光却皆汇聚于跪卧于上的沈家老太爷和沈家老太君手中所执的朱漆锦匣和一捧银光闪闪的洁白皮毛上。

那朱漆锦匣之中盛着的是一对流光溢彩似水涌其中而不出,又似无光自芒的两颗宝珠,而那一捧皮毛分明就是一整条完整的白狐之尾。

躺在床上的沈湖不知怎的就是无法入眠,脑海里不断出现沈洛的样子,于是乎,她披了一件外衣,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本是想去叫醒哥哥沈浩,却又怕惊到旁人。

“别院总是不让我们去,今天我倒要看看那里藏着些什么!”

夜风微凉,沈湖坐在池塘边如是想着,竟就真的站了起来,迅速向心中所想方向移动 过去。

今夜她只觉自己好运连连,一路之上连个家奴院丁都不曾遇见,顺利的来到了之前一直秘密尘封并三令五审不许他们进入的别院里。

一路走向了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那里似乎还掌着灯,沈湖心中好奇大起,偷偷摸摸的便来到了近前。

透过窗纸似乎只能看到剪影,房间内只有一个人,像是在忙碌着什么。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沈湖把一根嫩白纤长如水葱剥白般的食指放入口中,微微含了含便化向了窗纸,微微一声“扑”之后,一个一指大小的孔洞便出现了。

淘气的把眼睛凑了上去,她本来笑眯眯的眼睛瞬间凝为了恐惧,那副恐怖的画面,许是她此生第一次得见——

只见那屋内有一个面容丑陋形如枯槁的银发老妇,她正好执一柄裱刻着奇怪文字的匕首,把一只洁白巨大且拖着数条巨尾的狐狸倒吊而起,迅速又熟练的剥起了皮来。

而她身后的墙壁上,赫赫然出现了无数已被风成肉干的剥光皮毛的狐狸尸体,不仅如此,它们的脸上并没有眼睛,有的只是两个黑糊糊的黑洞。

目光再次移回正被剥皮的狐狸身上,只见那倒垂的狐头不知怎的就是一扭,失去眼珠的眼窝竟是黑洞洞的直直盯向了自己。

“唔!”

沈湖的尖叫声并未能如愿出口,一只大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

第三十八章 待娶郎

吓得半死的沈湖挣扎着被一个人拖着往院外去,她真的害怕了,看不到身后的人,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拖进地狱去。

“湖儿,湖儿!”

就在两个扭作一团的人出了那个神秘诡异的别院时,身后的人虽并未放开紧紧捂着沈湖的手,却发出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唤着她的名字。

一颗几乎跳出嘴来的心脏总算随着这温柔的声音回到了原有的位置,沈湖停止了挣扎,全身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软软的窝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潭哥哥,你吓死我了!”

原这来者,竟是沈潭!

两人顺势坐到了地上,沈潭温柔的环着沈湖,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

“你这大晚上不睡觉,怎的跑来这种地方,若是被奶奶发现,怕你就不止是吃上一顿板子了!”

说着说着,他还宠溺的勾了手指,轻轻的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

“我睡不着就要看看!”扁着小嘴巴,沈湖自知理亏,也就不好意思像平时一样骄蛮,“可是,潭哥哥,刚才那里好吓人啊,好多......”

嘴巴又被轻轻的捂住了,沈潭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竟不自觉的流露出哀伤来。

“湖儿,你听我说,今夜所见之下中,断断不可与任何人提及,便是浩儿,也不要,你答应潭哥哥,好吗?”

本想反驳一句“为何”的沈湖却点了点头,只因她无法拒绝沈潭那种哀伤得几乎要落出泪来的双眼。

“走吧,送你回房!”

见她应了自己,沈潭站起身来想要把沈湖拉起来,却发现夜风阴寒再加之方才受惊过度,她的脚软身软无法站起来不说,全身还在不停的颤抖着。

微笑着叹了口气,沈潭只好弯下腰去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并稳稳的托在怀中,一步一步抱着她往回走。

夜深了,本应香甜熟睡的人中,却有一个仍旧未眠,瞪着一双眼睛在黑暗的四周来回搜寻着。

而这个人,正是沈家二爷的四房——四奶奶!

这夜二爷宿在她房中,行了夫妻之事后,老早便鼾声如雷了,反倒是四奶奶始终都不得安睡,隐隐的总是听到哪里传来一阵阵低低的哭泣声。

自打女儿沈洛远嫁他方之后,她便像失了魂儿一般,且连连发恶梦,总是梦到女儿却不得触碰,一碰便会碎掉。

反侧好久之后,四奶奶觉着哭声越发响亮了,伸手推了推身边二爷,然,对方全无反应,继续酣睡着。

坐起了身子,随意披了件上衣,四奶奶便寻着那声音出了房门。

手中掌起一盏灯,她跟着声音一路走到了女儿未出阁前的房间,凑上耳朵仔细听着,哭声正是源自于此。

好奇心总是能驱使着人做任何事,于四奶奶来说也不例外,故,她小心的推开了面前的门,透过门缝借着微弱的灯光,依稀竟可辨得那竟是身披鲜红嫁衣的沈洛,而那哭泣之人也正是她。

心心念念的女儿突然出现在眼前,四奶奶的欣喜可想而知,就在她想要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忽的刮起了一阵阴风,一下子便把她手中的灯吹熄了。

眼睛似乎被风沙迷了一下,轻轻的揉了揉之后,四奶奶预备再次推门进房,却发现女儿已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一双曾经艳红如含珠的双唇,此时却全无血色。

“洛儿,我的洛儿啊,你可想死为娘的了,你知不知道啊!”

四奶奶此时也顾不得有何不妥之处,扔了手中托着的灯,双手捧住了女儿的脸,反复的看了又看,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然,本应是温馨的母女团聚却突然变得阴森了起来——

只见沈洛面夫表情的脸上升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紧跟着她一直闭着的双眼缓缓的睁开了,不过,却不见曾经那双乌黑清澈的双眸,取而代之的是两只黑洞洞的孔。

“啊!!!!!”

一声巨大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宁静,四奶奶轰然从恶梦中惊醒了过来,回手一摸身下,整个棉褥竟全然被冷汗浸透了。

沈家二爷被吓醒了,急急的把老婆搂进了怀中,心疼的抚摸着她湿到可以滴下汗来的额头。

“又做恶梦了吗?”

惊觉方才梦一场,四奶奶扑进了丈夫怀中,号啕大哭了起来,边哭边不停的嘶心裂肺着“洛儿,洛儿”的呼喊不停。

沈潭抱着沈湖才回到她的房间前,却发现沈浩端端正正的坐房内,点着一柄烛火,脸上满是焦急。

“哥!”

跳下了沈潭的怀抱,沈湖小声的撒着娇跑了进去,脸上带着淘气和愧疚。

结果,沈浩才要发火,却被随后紧紧掩住门而急急上前的沈潭拦住了,并把烛火拢得更暗了下来,面色深沉的坐到了他们对面。

沈浩是个聪明人,这种情形想必他是有话要说,便安静了下来,只是对沈湖拧了拧眉头,像是诉说着不满。

像是怕沈湖一时嘴快把之前看到的事儿说出来一样,沈潭抢先开了口,面色凝重异常。

“听我说,这件事很重要!”

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然,面对自小便失去父母又跟自己感情颇深的兄妹二人,任他如何冷血任家族如何规定,沈潭还是决定警告他们。

“我们沈家世世代代都会有不明因由的孩子被九尾狐妖附身转世,所以,未成年的孩子就不准靠近别院半步,也不准使用麝香,更不准杀生食未煮血肉,还要严守祖训不得有违,否则便会引了九尾狐现世害人,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天方夜谭的话虽叫沈浩和沈湖内心中生出怕来,却也是乖乖点头,答应哥哥要好生记在心中,绝不轻易犯规。

头天晚上的事,如梦一场般,沈湖睁开眼睛,发现天光大亮了,只是,今日却不见那和暖的阳光洒进房间,反而能听到嘀嘀嗒嗒的水声。

穿好衣服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完毕,沈湖提着裙子跳出了房间,果然,外面细细密密的下起了小雨,这可教一向畏热的她开心得紧,赶紧撑了一把小伞就跑进了雨里。

后面丫鬟一路大呼小叫追在身后,很快便跟丢了人,又不敢声张只好人偷偷摸摸的寻找了起来。

甩下了跟着自己的人之后,她很快就跑到了池塘边的凉亭回廊上,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在交谈,提起耳朵细细听来,竟是沈浩和沈潭两位哥哥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沈浩的声音听上去满满的害羞与疑惑,故听上去很小。

“潭哥,我昨天晚上做了很奇怪的梦,今晨底裤上留了一片怪异的痕印!”

“什么?你拿给我看!”

沈潭的声音听上去满满的紧张与焦急,故听上去很大。

什么意思啊?

沈湖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她是如何也听不懂这些少男之间的话题。

“你们在说什么啊?”

她几步就窜上了凉亭,看到亭中的两个哥哥正手执着一条男性的白色底裤看个不停,那条底裤上隐隐还可看到一片乳白色的痕迹。

慌忙中,沈潭赶紧把那条底裤塞进了沈浩的宽大衣袖里,并示意他不要声张。

“我看看嘛!”

沈湖坏心眼儿的蹦了过来,如何都抢不到,只好扁着嘴巴坐到了下来。

“今天初八,八月初八了!”叨咕着日子的沈潭看上去就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狂人,“再过几日你们便满十六了!”

沈浩的眼神里全都是疑惑,伸出手去轻轻的推了推他的肩膀。

“潭哥,怎么了?”

“你们听我说!”沈潭的表情越发紧张了起来,全身都在颤抖,声音跟着慌乱了起来,“浩儿,你这件底裤若是无法焚烧便找地方埋了,你首次梦遗之事,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说完之后,他又回手抓住了沈湖的双手,“湖儿,你跟哥说实话,你到现在有没有来过月事?”

沈湖瞬间羞红了一张脸,“啪”的一声拍掉了他的手,把头低得几乎碰到了襦裙。

“还,还没呢!”

“那还好!”这句话似乎让沈潭的心放下一半,收拾了一下情绪,他稳住了声音,“记住我说的话,浩儿的事莫要说,若是哪一日湖儿来了月事,也万万说不得,记住,成人礼纵是行了,也不可远娶或者远嫁,势死抵抗听到没有?”

沈潭和沈湖两兄妹相互看了一眼,虽说还是懵懂,却也乖乖的听了哥哥的话。

然,事事总不能如人所愿的!

这一日里,沈浩因事先行出了房间,那染了痕印的底裤便随手塞在了床褥之下,就急急的出了门。

丫鬟于此事一概不知,便擅自取了想去清洗。

“那是何物?”

沈家老太君突然造访了盥洗房,随手从脏衣盆里捞出了那件底裤,提到眼前细细查看之余,还小心的嗅了嗅。

“说,这是从谁房中拿来的?”

丫鬟平素本就很少见着家中太君,此时见她如此凶悍的口气,登时就吓摊在地上,跪伏下去,全身颤抖着。

“是,是,是从长孙少爷房里取来的!”

第三十九章 兄妹劫

满脸冷肃的沈家老太君微微的点了点头,轻轻扬起的一侧嘴角诉不尽是何等阴冷,又是道不完的何许期待。

之后便起身离开了盥洗房,那条染了痕印的底裤被她收进了宽大衣袖中。

“哼哼,难得啊难得,该是我辈光宗耀祖啊!”

这日入夜,沈浩被府中管家引着,来到了那曾经被三令五审不容踏足的别院中,一间布满奇怪符文,且装点豪华的房间里。

“爷爷奶奶,请问深夜召浩儿至此,所为何事?”

沈浩的一颗心提到了喉头,此时他脑海中忆起的尽是之前沈潭提醒自己能不参加成人礼就尽量拖着,能不远娶他方就誓死抵抗。

“浩儿也是成人,今夜便替你举行成人之礼,礼成之后,你即是咱们沈家成年男子,要替咱沈家远赶赴洛阳迎娶早就订下婚约的小姐,替咱沈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沈家老太爷的话句句凝重,一个字一个字压下来,竟教沈浩无从反驳,只得跪伏在地上,点头称是。

十几个家奴院工都穿着一袭暗紫色宽衣长袍,每人头上还戴一垂纱可遮全面部的帽子,合抬着一只通体色泽温润如一整块巨形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大鼎,置于房间中央。

里面滚滚淌淌着一种冒着白气飘着摄人心魄香气的浴汤,随着落地时的震颤,微微漾起了细小的涟漪。

从身形和动作来看,沈浩自问从未见过这些奴才,心中疑窦便是升了又升。

“你们?”

思绪还在飞扬,身上竟又多出几只纤纤素手,迅速的把本就不多的白色睡袍一剥而尽,他这一副初成的少年之躯便一丝不挂的展示在众人面前。

“公子请入汤!”

那几个方才除了他衣物的丫鬟,每一个都艳若桃梨却面无表情如僵尸一般,边说着话边推着他进入了那奇怪的浴汤之中。

这哪里是沐浴,他分明是被几个美娇娃撩拨着心弦。

沈浩虽乃一介正人君子,然,无奈仍是一名未经人世,且正血气方刚的青壮少年,哪里经得起如此诱惑,很快便觉出身体异样,双腿夹紧双手捂于股间。

只是,不知怎的于胸中那团烈火越是压抑便越是来得猛烈,,眼前的一切开始摇曳不定,家中双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似是只有这几位美艳佳人清晰在侧。

沈家老太君的眼底里都透出了一股阴冷的光来,端起身边丫鬟手中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后,便沉声道:“入汤!”

此言便为命令,那几个伺候着沈浩沐浴的丫鬟便齐齐褪去了身上衣物,纷纷落入硕大汤鼎之中。

沈浩此时只觉得体内冲动横冲直撞似要急着找出宣泄之法,又逢身边忽的多出几具滚烫娇驱便更是难以自持,猛的把一个佳人揽入怀中,全是好生一顿的翻起了云雨。

一时间,房内烛火摇曳水声四起,其中还拌杂着男声和女声的旖旎*。

然,身边众人面对如此活灵活现的活宫图却不以为然,家奴仍旧跪伏在地,连目光都不曾抬起一下。

而坐上二老所注意的,也并非那几具年轻娇躯的激烈碰撞,目光只是贪婪的锁定在那随着沈浩的每一个动作迸发而出数道金光忽明忽灭。

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做完的一切,总之,当沈浩意识再次清晰的时候,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难挡。

“奶奶?”

他虚弱的呼唤了一声正立于身前的沈家老太君,随便想要动动身体却发现完全不行,四肢皆被十字拉开固定在一副奇异的架上。

“这,奶奶?”

“浩儿莫怕!”沈家老太君笑着自他身前晃到他的身后,并自怀中取得一根细长且雕着奇异花纹的金制长刺,“只疼一下便好了!”

说着,只见她手起刺落,那锐利的尖端便刺入了沈浩的尾椎,血瞬间便涌了出来。

奇怪的是,分明尾椎大穴是以疼著称的穴位,如今被这般凶狠的刺入,沈浩却未觉如何,虽说痛,却并不厉害,倒是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来。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此时于他身后,沈家老太爷和沈家老太君的脸上,是如何的兴奋异常。

只因在沈浩尾椎被刺之后,随着长刺拔出,一颗殷红似红豆般的血珠涌了出来,却并未滴落而下,反而顺着他结实的臀滚滑下来,在他两条修长的腿上滑过之处竟绘出了奇异的图案。

那图案缓缓凝成了脉络,黑色如网状的脉络清晰的变成了几条尾巴的图案,并顺势向上逆凝于背上,一只再明显不过的九尾狐图案便展现在沈浩的背后。

沈家老太君小心的托着那还沾着血珠的金制长刺,走到一边用蜡烛围成的法阵之中,将那血珠滴落在阵正中的那支蜡烛跳动的火苗上。

刹时间,整间屋内全部的火光全都变成了幽幽暗暗且飘忽不定的诡异蓝光,跳动如舞阴森恐怖。

“礼成了!”

随着沈家老太爷带着满足笑意的一句话之后,沈浩被解开了束缚,之前与之欢好的几个丫鬟瞬间上前替其将衣服穿好,并直接搀扶略显虚弱的他,离开了别院,一路向自己房间走去。

这场成人礼对于他来说,其实是半强迫式的,然,礼既已成,多想也是无义的,娶妻也好,只是可怜了妹妹,怕是日后难复相见了!

随着心中五味杂陈的胡思乱想,沈浩被送回了房间,不知是体力透支还是惊吓过度,总之,头才碍了枕头,人便沉沉的睡了去。

沈家长子长孙要远娶他乡了,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全府上下真是热闹非凡,那着重准备的样子,怕是要把整个临安城都买下来了。

然,明明应是大喜在即,全家上下就连沈浩和沈湖都洋溢在喜悦当中,却独独是沈潭日里坐立不安,夜里卧不能寐。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在池塘边走来走去,他无法安定下一颗乱跳的心:眼见浩儿婚事迫在眉睫,这要如何是好啊?

这一厢的他如此不安,而另一厢的沈浩和沈湖兄妹,倒是渲染在一片幸福的喜悦之中。

“哎呦哎呦,果然男人和女人不一样,都要被‘娶’走了,还是可以随便见面的!”

沈湖一边跨进了沈浩的房间,一边坏心眼儿的拿腔作势,尽管在她心里,为哥哥能娶上一个才貌双佳据说又温柔贤淑的女子而高兴。

“你这丫头啊!”回过头来的沈浩脸上露出了笑意,温柔的抚摸着她那齐在额前的厚重刘海,眼神无限心疼,“便是我离开了,自也会寻机会来瞧你,独自留于府内,你可要好生听从潭哥的话,切莫惹了爷爷奶奶不痛快!”

点了点头,沈湖拉着他坐了下来,跟着自己衣襟里掏出了一个漂亮的剑穗,递了过去。

“哥,这是我知道你要离开后,连日赶制出来的,以后,你便坠在剑柄上,日后只要你佩剑不离身,便像我日日随你一起一般!”

话说得轻快,只是眼泪却跟着涌了出来,兄妹相依为命多年,怕只怕这一别真就再无见面之日,那个中心酸,旁的人便是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罢!

轻轻的拥住了妹妹,沈浩的眼泪也悄无声息的滑落了下来,一时无言只觉心头如刀绞刃割一般的疼痛难当。

就在兄妹二人如此深情惜别的时候,沈家二爷的四妾四奶奶突然从外面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满头秀发略显零乱,不经意的几捋还散在额前,眼神呈现出一种带着惊恐的涣散。

一见沈湖便冲上前来,死死的抱在怀里。

“洛儿,我的洛儿,为娘寻你寻得好苦啊!”

“四娘,我是湖儿,不是洛姐姐!”

并未挣脱也不作任何挣扎,沈湖温柔的安慰着略显癫狂的四奶奶。

似乎是瞬间清醒了,四奶奶推开了怀里的人,把头转身了呆立在原地的沈浩,并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们要听话,不要离开沈府,不要与他人婚配,会死的,婚配便会死的!”

这话说得房中兄妹二人一阵奇怪,才要问出此言何意时,沈家二爷就带着几家奴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四奶奶拖出了房间。

拼命的挣扎着,四奶奶仍旧不断的回过头来,高声呼喊着:“不要婚配,婚配会死的,求求你们,不要婚配,洛儿,我的洛儿啊!”

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吓坏了沈湖,她倏的一下躲进了沈浩的怀中,全身都在颤抖着。

“哥,要不去求求奶奶,你不要婚配了好不好?我害怕!”

没有回答,沈浩只是用沉默来回应这一切,他不是不担心,若是真如四奶奶所说婚配便会死,那自己死后,如何护得妹妹周全呢?

被拖回自宅院中的四奶奶仍旧不停的对抱着自己的丈夫锤打撕咬,一双眼睛似要瞪裂出血来。

“你还我的洛儿,你还我的洛儿,是你们害了我的洛儿!”

第四十章 男九尾

“你莫要再吵了,再吵下去,怕是要把爹娘吵来了,到时候,连我也都护你不得了!”

沈家二爷把下人都轰了出去,把四奶奶抱在怀里,死死的捂住嘴巴,额头渗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神里满满的尽是焦急。

然,四奶奶却完全没听得进去,继续疯狂的挣扎着,很快便把本就不利落的头发折腾得疯乱不堪,一双纤纤之手死命的在自己丈夫脸上身上无情的抓挠。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寻我的洛儿,你们这帮凶手,你们害了我的洛儿,我的洛儿回来了,她来寻你们报仇了!”

一道一道翻着肉芽伤口出现在沈家二爷脸上和手臂上,血涌了出来浸染了衣襟,滴落下来沾染了被褥。

此时,别人尽是看不见四奶奶眼中情形的——

沈洛披头散发,干枯如草的黑色长发遮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露出的那一侧脸颊和眼睛,像是苍白的纸张上嵌着一只被血染透的黑洞;一道浓浓的血线自半裂的嘴角处淌下,浓红中透着一股子黑;一袭本应象征幸福的红色嫁衣胸襟处敞开着,而里面的美好娇躯,似被利刃剖开,里面空无一物。

这哪里还是青春正盛嫁做人妇的少女,这明明是一具浮于空中的人皮。

“嘭”的一声巨响,沈家老太君带着人把房门重重撞开,几个身着暗紫色宽衣长袍,头戴垂纱大黑帽的家丁冲了进来,并随即把打开的大门复紧紧关上。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沈家老太君把手中拐杖在地上跺得“咣咣”作响,脸色暗沉如水,不带一丝怜悯之色。

马上放开了怀中的四奶奶,沈家二爷“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母亲身上,叩头如捣蒜。

“娘,一会儿就好了,她,她只是,只是......”

他的话并未说完,四奶奶就一声尖叫冲上前来,不顾那些家丁的拉扯,冲过来一下子拉住了沈家老太君的衣袖,脸上的表情异常狰狞。

“你把我的洛儿还给我,你把洛儿还给我!”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沈家老太君,仍是一副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威严,信手一扬给了那些连脸都看不到的家丁一个手势。

登时,那些家丁连沈家二爷都不顾,径自拖住了四奶奶并将一方白帕硬生生的勒在了她的口中。

“娘!”

沈家二爷一见这副情形也慌了神儿,急急向前跪爬几步,却只敢唤一句“娘”不敢多言。

“你若跟,便随着来,你若不忍,那便好生歇息去吧!”

沈家老太君已被家丁搀扶起身走到了门口,脸上的表情阴狠,全无半点慈祥之色。

低头沉默了片刻,就在一行人即将尽数离开房间之时,沈家二爷的面色也沉了下来,硬是止住了不停颤抖的手,随手取了一件披风,跟着离开了房间。

第二日清晨——

“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狠狠的撕破了清晨的宁静,日日里去池塘边喂鱼的丫鬟打翻了手中盛满鱼食的瓷罐,一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高声尖叫着在府中横冲直撞,一副活见了鬼似乱跑。

“死人啦,死人啦,四奶奶淹死在池塘里啦!”

起个大早被沈潭带着,正在假山后放纸鸢的沈湖吓得断了手中的引线,一只漂亮的翠绿色的活灵活现的大蜻蜓便摇摇坠落,掉到了假山上面。

“潭哥哥!”

慌忙的丢下了手中的牵拐,倏的躲进了沈潭的怀抱里,全身都在颤抖着。

紧紧的把她护在怀里,一步一步的踩着光滑的石子路,沈潭慢慢的向池塘边靠近。

“啊,四娘!”

眼尖的沈湖一眼就看到了飘浮在池塘里浮萍里,那正在一沉一浮,面色青紫,死不瞑目的四奶奶。

原是四奶奶昨儿个晚上被沈家老太君秘密的处理了,然后便就这样丢在了池塘里,佯装是她失心疯发了,失足落入塘中溺毙而亡。

“湖儿,湖儿!”

正在凝望着来人七手八脚打捞上来的四奶奶时,沈潭突然就感觉怀里一沉,低头一看却发现沈湖唇白如纸,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昏倒在自己的怀里。

把沈湖送回了房中,吩咐着丫鬟去煮一壶“宁神汤”来。

“湖儿啊,若是浩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可不是要要了你的命了!”

心疼的把手小心的覆在她一颤一颤的双眼上,感觉那双浓长柔软睫毛在掌心里细小的蠕动着,就像一对小夜蛾在夜里轻轻的舒展着柔软的翅膀。

一抹湿润浸染开来,沈潭抬起了自己手,发现昏迷中的沈湖竟已泪眼模糊,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红扑扑的,像一只做了恶心梦的小奶猫。

沈潭抬手抚去了几颗滑落下来的泪珠,并取了被子替她盖好,心疼得像被什么狠狠的宰割着。

“少爷,老爷正在命人寻您呢!”

手中端着“宁神汤”的丫鬟推门进来了,见沈潭还在屋内,便赶紧把刚才遇到的沈家三爷院中的丫鬟传来的话,报给了他。

点了下头又嘱咐她小心伺候着长小姐,又看了躺在床上的人儿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快速的返回了父亲的房间,沈潭的心思莫名的沉重了起来,每走一步那种无法控制的不祥之感便又增上一分。

“爹!”

回头关上了房门,沈潭低低的唤了一声在房内正襟危坐的沈家三爷。

“湖儿可还好吗?”

沈家三爷端着盖碗儿低眉低眼的吹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轻声的问了一句。

本想落坐的沈潭见父亲并未令其坐下,心知这是有事便一撩前摆跪倒在地,小心的回答道:“那般场景,定是吓坏了,我已命人煮了‘宁神汤’,估摸服了便没事了!”

“那便是好!”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脸色凝重的沈家三老爷重重叹了口气,“潭儿,今儿是八月十五该是仪式的日子,爷爷奶奶已把这重任交到你手里,晚上浩儿将由你亲手处置!”

“什么?我?!”

沈潭的心像被捏住了一般狠狠的疼了起来,只觉全身上下的热血瞬间就要结起冰来。

“之前洛儿之事,便是对你的试炼,如今你已经过考验,这屠狐重责以后便全权交与你了!”

沈家三爷似乎不明白儿子在担心什么,故全不在意,自怀中掏出了那个被红色丝绸包裹着的细长匕首,递了过去。

“爹,浩儿湖儿是众多兄妹中与我最亲的人,可,可否放过他们?”

沈潭明知已受过成人之礼的沈浩是在劫难逃,却仍旧不肯死心,抱着一试的心态不惜招来责骂。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沈家三爷一把把桌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并把红色丝绸包着的细长匕首扔进了他的怀里。

“混帐,你即将升为沈家长孙之位,是将来要带领沈家飞黄腾达的,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宿命,容不得你选!”

跌坐在地上的沈潭,看着包裹散开而滚到地上的那柄曾经要了沈洛命的匕首,似乎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还缠绕其上,那一夜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脑海中。

他想要逃,他不想要沈浩和沈湖也落得那般下场,他怕,他害怕!

沈家三爷完全没有理会沈潭此时的样子,只是咳嗽一声,便拂袖而去。

渐渐的入了夜,因着八月十五的关系,挂在天上的月亮如玉盘一般,又圆又大又洁白漂亮,只是洒下来的月光,银银发亮仿佛白雪铺了一地,泛着略略阴冷的寒光。

一群身着暗紫色宽衣长袍的人突然闯进了沈浩的房间,被惊醒的沈浩连一句发问和一下反抗都没来得及,便被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一条宽紧的白色长绸勒住了他的嘴,教他只能哼哼却说不出一句话。

沈浩很惊恐本能的想要反抗,却发现来从此个力大无穷,拖着自己如拖孩童一般的轻松,一大群人疾速的向别院移动。

之后,沈浩看到了众多穿着暗紫色宽衣长袍戴着垂纱遮面的帽子的人,而他则被拖进了这群人围成的圆圈之中,并重重的被扔在了地上。

从小到大并未怕过何事,此时,他却自心中生出了怕来,旁的人许是看不出来,但,那隐在人群中的爷爷沈家老太爷和奶奶沈家老太君,他是一眼便认出的。

晃着火光他的怕渐渐变成了担忧,四下环顾目光锁定在一个硕大的法阵处,莫不是要举行什么祭祀仪式,今日是自己,若是有一日难不成会是自己的妹妹湖儿?

“哥!”心突然狠狠的疼了起来,沈湖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这是怎么回事?”

强烈的不安驱使着她跳下了床,连外衣都顾不得披上,就跟着感觉直奔了别院,远远的便看到了哥哥沈浩被捆绑结实置于一群怪人中间。

火光反射出一道极寒,一个身着暗紫色宽衣长袍戴着一顶垂纱遮面的帽子的男人,正手持一柄细长匕首颤抖着向哥哥沈浩走去。

“哥!!!”

沈湖现在顾不得这场面如何诡异了,尖叫着疯了一般向人群扑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出差池

身着暗紫色宽衣长袍的家丁马上就扑上前来,三下两下就把疯狂冲上前来的沈湖控制在地,任凭她如何的挣扎撕打也无济于事。

“放开我!”手臂被拧得生疼,沈湖顾不得,头发被抓得生疼,沈湖顾不得,脸被地上的沙土磨蹭得出了血,沈湖也顾不得,此时此刻,她就只想冲过去救自己的哥哥,尽管要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然,危险她是觉察到了的,“放了我哥,你们要干什么,放了我哥!”

本就手势匕首无法动手的沈潭一见她跑了出来,心中更是疼痛难当,眼泪模糊了双眼,无法执行那所谓的仪式。

站在一边的沈家三爷看得心焦,几步上前握住了儿子的肩膀,沉声道:“潭儿,日后你便是沈家的继承人,你若此时不动手,那便是违背家规祖训,下场许是比他还要凄惨,爹可就你一个儿子,你莫不是要念着兄弟之情,而弃你爹于不顾么?”

道德的大棒如虽是无形,却恶毒的打在了沈潭的身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要被撕碎了,全身颤抖得更是厉害,几乎握不住手中匕首。

照理说,此情此景下任沈湖耳力再好也是万万不能听到他们如此小声交谈的,然,那些话却被真真儿的尽数收在进了她耳朵里。

“潭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哥哥,救救我哥哥!”

她没人可求,眼下要发生什么,便是痴的也能看明白个七七八八,而这些被遮住了脸的人,都是些谁也尽数了然于心了。

“当啷”一声,手中的匕首落到地上,沈潭“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嗑起头来如鸡喯碎米。

“放过浩儿罢,我们放过浩儿!”

“放肆!”沈家老太爷的声音异常响亮,竟仿如天上而来,“让他拾起咒文刀,遮月之云要来了,错过时辰便是化了真身也于事无济了!”

沈家二爷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儿子如何了,抓起掉到地上的匕首就塞进了还在叩头的沈潭手中,并像提鸡一般把他提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往沈浩跟前走。

不知是被下了药还是被伤了筋骨,沈浩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只是就那样跪伏在地上,心疼的望着自己被压在地上的妹妹,心如明镜深知自己必死无疑。

“潭哥!”这一声不是从他口发出的,而是从心里,四周人听得清楚,连控制着沈潭已走近身前的沈家二爷都停子下来,“我若死了,请代我保护湖儿!”

话音未落之际,沈浩竟从地上“腾”的起了身,跟着拼尽全部力气向前扑身而去,整个人直接撞在了那满是咒文的锋利匕首上。

“哧啦”一声利刃穿透肉身的声音,跟着汩汩鲜血涌出染了他一袭洁白的衣服。

沈家二爷的嘴角应是笑着的,不带丝毫怜悯便控着沈潭的手一下便抽出了匕首,并带出一抹温热的血。

“浩儿!”

沈潭扔掉了手中匕首,并一把掀去了戴在头上的垂纱大帽,冲过去把倒在血泊中仍有呼吸的沈浩扶进怀里,慌乱的扯掉了已被涌出口的鲜血染透的勒口巾。

“哥,咳咳,帮,帮我,照顾好湖,湖儿......”

沈浩的话还没说完,几个家丁就迅速上前,把沈潭架到一边之后,七手八脚的把奄奄一息的沈浩抬了起来,并迅速的扔进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那个曾经投进过无数像沈洛沈浩这样被刺杀的孩子的法阵。

“哥,哥,哥!”

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沈湖竟然挣脱了压制自己的人,一路跌跌撞撞的往法阵方向冲去。

“湖儿!”

沈潭顾不得抹掉满手鲜血,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并死死的箍住她,往反方向拖去。

“放开我,放开我!”沈湖大力的抓挠着,拼命的冲向正缓缓自法阵中站起来的哥哥,“哥,哥!”

那不停溢出的鲜血似流在了她的眼睛里,那张曾经英俊如今满满血污,明明痛不欲生却仍面带暖暖笑意看望着自己的脸,教她心痛得马上就要窒息了下去。

法阵中光亮大起,像是洒了一件金色的薄衫在沈浩身上,与之前沈洛入阵时泛着的红色不同,许这就是男九尾较之女九尾更加稀贵的因由。

“时辰到了!”

沈家老太爷的这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法阵之中——

只见法阵中的沈浩站了起来,金色光芒映了探出脸的满月洒下的惨白银色月光显得那么相得益彰。

阵中之人的脸上没有理所应当的表情,更不胜之前那些同样可怜的人一般,痛苦、挣扎并伴着瘆得人心头发麻的惨叫声,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安逸的笑容,仿佛那些疼痛都不曾在自己身上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沈浩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的长出了洁白的长眉毛,皮肤慢慢也由黄变白;一双乌黑的眼睛变成了银银的空白一片,暖暖的仁笑渐渐的冰冷了起来,仿佛大片大片的雪花翻涌其中;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七条八条九条,洁白巨大的尾巴一条接着一条的落到地上拖在了身后,并条条直竖飞舞在他的身后。

“哥!”

沈湖尖叫一声眼前晕黑了一片,整个人瘫软了下去,失去了全部意识。

沈潭趁大家不注意便抱起她来隐在了人群后面,准备寻个时机带她离开。

许是见自己妹妹因情绪激动而昏倒过去,阵中的沈浩也变得激动了,这似乎正合了沈家老太爷和沈家老太君的间,一双双眼睛中复露出了比贪婪还要贪上几分的欲望之光。

然,就在他们全心期盼着沈浩能如沈洛一般,随着月光的渐渐消弱而慢慢维持不住人的形态,最后在月光完全退去之时,化回一只美丽洁白又硕大,皮毛泛着银银之光的九尾狐。而是慢慢的痛苦表情僵在了他的脸上,才变成细长洁白的眉毛慢慢变回了黑色,翻涌着雪花的白色瞳仁变回了黑色,方才变得很长随着九条硕大尾巴无风自舞的白色长发也慢慢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九条八条七条六条五条四条三条两条一条,那九条巨大的尾巴也一条条的跟着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沈浩从一个十六岁的风华少年变成了九尾狐妖男,却又在应该化回原形的时候从九尾狐妖男幻回了十六岁的风华少年,跟着轰然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随着一大滩的血淌出了法阵外,便彻底不再动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家二爷和沈家三爷吓坏了,纷纷掀了帽子冲上前去,把那具迅速冰冷的身体拖了出来,反复检查却不得缘由。

沈潭本想带着沈湖离开,因着好奇而顿了一下,转醒过来的沈湖抓住机会窜下了地来,拨一了人群冲了过去。

“哥,哥,哥哥!”

扑到哥哥的尸体上,她想哭却掉不出眼泪来,心疼得本应昏倒的自己只觉脑中清晰无比,一个满月的图案明朗的定格其中。

“许是之前的成人礼出了差池!”

沈家老太君的话说得无比冰冷,不带半点心疼,仿佛沈浩的死如同踏死一只轻贱的蝼蚁般,根本无足轻重。

沈湖的心像是沉入了海里,缓缓站起身来,怨恨的瞪着她,满带不解问道:“差池?呵呵,杀了不会变成狐妖的哥哥,就只说是一点差池?”

她感觉自己的胸腔要爆开了,有一种怒火像要瞬间喷薄而出了,眼前复黑起一片,跟着倒在了地上。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沈湖微微转醒,只闻气息就知已身在自己房中,才要起身却听到门外有人在窸窸窣窣的吵架,便蹑手蹑脚的溜下了床,一侧耳朵贴上了门板,想要听得更加真切。

门外原是沈潭在跟自己的父亲沈家三爷争吵,似乎还相当激烈——

“爹,浩儿已被误杀,若是你们再出手杀了湖儿,那岂不是错上加错!”

沈潭的声音里略带哭腔,看来沈浩的死,于他来说是相当的难过。

“住口,身为未来沈家的继承人,怎能说出这般的懦弱的言语?眼下湖儿已知家中秘密,是万万留之不得的,便是我不动手,你爷爷奶奶也会寻他人下手的!”

沈家三爷应是来杀沈湖的,却被揽住了。

“若是爹您应允,我愿意带着湖儿离开,沈家我继承人的身份我可以不要,只求你们放过湖儿!”

沈潭的情绪很激动,一双手死死的抓住了自己父亲的衣服。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巴掌掴上了他的脸颊,沈家三爷的声音暴如炸雷。

“你以为沈家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你以为凭你一个人便能救得了湖儿么?你以为沈家世世代代是凭什么立足于朝廷,立足于临安首富还受尽世人恭敬,仅仅是因着咱家祖上战功赫赫且富可敌国吗?”

沈潭被甩在了地上,双手撑地低头语。

透着门缝看着这一切的沈湖眉头皱了起来,真相往往正是如此,一但被揭穿便如无形之刃,杀人也是不会血刃的。

第四十二章 怒化狐

门外的父子还在争吵,沈潭的全身都在颤抖,泪水模糊了他本是清秀如今却略显狰狞的脸。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杀了洛儿,还错杀了浩儿,如今又要来杀了湖儿,我断断不可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屠戮我的兄弟姐妹,至少我要保住湖儿,这是我的承诺!”

一把甩开了他揪着自己衣服的手,沈家三爷一回手用力的把他按在了门板上,眼睛瞪得像要裂开眼眶。

“你的兄弟姐妹?”嘴角的抽动一下一下,牵得那一搓胡子也随着一抖一抖的,沈家三爷的声音低沉却很阴森,“那不过是祖上诱了九尾狐之女留下的了血脉,从而一代一代延续下来的狐种,我们沈家自是这样发达起来的,那大把大把的银票从何而来?那便是上好的狐皮和拥有强大驻颜能力的狐血,供了世人的贪婪换来的!”

沈潭听到这话吓得几乎全身都瘫软了下来,目光也呆滞了起来,他一向敬重的引以为傲的家族竟是靠如此卑劣的手段得来的繁荣昌盛,他不敢相信,他不愿相信。

“这就听不得了吗?”把瘫坐在地上的儿子拎了起来,沈家三爷有些丧心病狂的继续狂吼,“我还告诉你,那些被杀了的孩子你也见过,都化回了原形,而那九尾狐的九条尾巴里以中间那条最为粗壮且毛色水滑,于血温尚热之时断下血口瞬封,再以咒文刀攫取其望月双目,那便是世间最美之珠,历代皇帝是最为喜爱!”

躲在门内的沈湖,心像被猛的灌锤了一般,瞬间就想起了前些日子以远嫁为名离开的姐姐沈洛,现在想来,那必然是已被断了狐尾剜了双目取被奉给了皇帝。

那自己的哥哥如今未化回狐身,只是像一个人的样子死去了,那若是他也化回了狐样,是否待遇也是如此?

“爹,那九尾狐妖皆是女儿,缘何浩儿偏偏生就男狐?”

沈潭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摇摇晃晃的站住了身形,沉声问道。

这句话像引燃了沈家三爷胸中的那一团烈火,瞬间便炸开了话匣子,言语中难以掩饰的兴奋。

“那狐生九尾已实难得,咱们沈家皆靠着祖上那一脉狐血的像诅咒一般代代能诞下可化回狐的女子,然,祖典中有记千女狐方出一男狐,男狐者,纯阳大补,入阵起金光加身,二目可制奇香名唤返魂,可教亡者复生,其血可童颜不老,其肝可医尽天下之疾,其尾可佑加身之人逢凶化吉,那是无上的宝贝啊!”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陡然落了下去,满满的失望,“本以为我辈可出,能更旺我沈家,却不知哪里出了错,竟教他化狐不得,哎,白白错失了一次良机!”

沈湖的身体撑将不住了,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心底窜上了头顶,这一番话不信的在她脑中与哥哥惨死时的情形相互交替,渐渐的渐渐的清纯温婉的她开始有了变化,一点一点的映着洒入房间的银银惨白的月光,不禁变得令人心底里升起了寒意。

一袭单薄的白丝绸睡衣慢慢飞扬而起,方才因着过度挣扎而零乱不堪的乌黑长发一分一分的褪去了青色而泛起了云白,仿佛被晕染着,满头青丝转眼间便变成了华发;紧接着那白色继续向下漫延,不仅染白了沈湖的眉毛和睫毛,甚至把她本就白晰的肌肤染得几科透明,毫无血色言;一双白眉白睫下,那双乌黑如圆润的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此时变成了鲜艳的血红,一对人类的圆瞳竟生成了狐狸的竖瞳;衣服不知何时生出了变化,一侧手臂果露在外面,上面隐在惨白皮肤之中的,是那血红的奇异图腾;一双纤纤玉手本应嫩如葱白,此时却形如利爪,尖尖十指越发尖细了起来,十只指甲皆齐齐生长,前端弯下如钩,似要随时压人性命。

随着沈湖站起身来,裙摆下一阵蠕动,九条硕大肥壮的洁白色巨尾,自裙下落出,条条竖于她身后,随着无风自摆的白发和衣裙微微摇曳着。

这哪里还是平素里温柔灵动的沈家长孙女沈湖,这分明正是一只因悲伤过度而转怒化妖的人形九尾美狐。

双脚悬于身下,沈湖离地约莫一尺来高飘浮而起,左手一扬门便稀烂崩坏,碎片四面八方冲开,直把门外父子二人撞出了几丈开外。

“九,九,九......”沈家三爷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指着沈湖全身都在颤抖,嘴唇瞬间紫黑一片,“不可能,不可能,未经成人之礼是断断不可能的激起狐意的,这不可能!”

许是沈湖的样子着实骇人,以至于他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连自己儿子都顾不得,便跌跌撞撞的一边跑一边高呼着:“九尾狐来报仇了,九尾狐来报仇了!”

“湖,湖儿!”沈潭爬起身来几步抢到了沈湖近前,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脸上的表情倒不见害怕,反倒多了几分欣赏,“你,你这般样子,真乃绝美!”

此时的沈湖是无心享受称赞的,一双竖瞳快速的开合几下,跟着倏的闪过了他,一道白光亮起,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心中大感不妙的沈潭也顾不得身上伤痛,撩起大步子便直奔别院而去,尽管他不愿伤害沈湖,却仍旧握紧了怀里那柄名为“咒文刀”的满身刻着咒文的细长匕首。

果然如他所料,当沈潭连窜带蹦的赶到别院时,那里早已一片狼藉——

扑鼻而来的浓重血腥味教他好险没一口恶心吐了出来,那些之前还虎视眈眈身着暗紫色宽衣长袍的强壮家丁,全部横七竖的倒在地上,每一个胸口处都开着五个黑糊糊的手指尖大小的也洞,有些还在汩汩的涌着鲜血。

一路躲避着脚边的尸体,却又不得不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踏着那已淌流成河的粘稠血液,沈潭反复被滑倒进血泊之中也顾不得,连滚带爬的冲进了那间,他曾经带沈湖离开并一直讳莫如深的房间。

“湖儿,湖儿!”

沈潭推开了房间,却又一下子跪坐到地上。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恐怖血腥,任谁看了也会吓得反应不过来。

沈湖的嘴角一侧微微弯扬而起,眼神里不带一丝感情,一只左手高高抬起,五只尖细的指甲如薄刃一般穿透了之前那个给狐割尾剥皮剜眼杀戮的丑陋老妇使之双脚离地。

望着那顺着指甲涓涓淌下,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她的指甲猛的收起变短,那枯槁瘦小的尸体便被甩到了一边,发出了“嘭”的一声响。

然,这一切对于沈湖来说根本不重要,她的目光中露出微微的怜悯,望着那挂满一墙的失去了血肉眼睛和尾巴的雪白狐皮一挥右手,一团银蓝色的火便挥在空中,迅速细碎成无数小火花,房内的东西一碰即燃,瞬间便烧为了灰烬。

眼见着沈湖回头望了自己一眼,便又一道银光闪过凭空消失不见,沈潭本以为自己会烧死在这个房间内,却不想感觉被什么人扶住了双臂,跟着人就移动到了院中。

“湖,湖儿,不要过来,我们知错了,知错了!”“湖儿,放过我们,求你放过我们吧!”

声音是沈家老太爷和沈家老太君的,听上去再无了平日里那份安逸冰冷淡然如水,而是充满了颤抖和恐惧。

大声呼喊着“湖儿不要”的沈潭冲进了那个曾经为无数无辜九尾狐后人举行成人之礼的房间,却已然来不及了。

“爷爷,奶奶!”

跪倒在两具温度尚存的尸体旁边,他哭得如同泪人。尽管沈家老太爷和沈家老太君做过很多恶事,但,从小到大却对他疼爱有佳,如今双双被压了性命,难过他总是有的。

沈家二爷躲在曾经为沈浩沐浴的玉盆里全身不停的颤抖,忽觉头上一凉,似有一股热流自额上淌了下来,伸手一摸方发现天灵全无,跟着双眼一翻直接咽了气。

沈湖的眼角流露出满足的笑,一边轻轻的舔舐着沾在指甲上冒着腾腾热气的鲜血,一边享受着这种杀戮带给她的快感。

“救我,潭儿,救我!”

沈家三爷趁着空当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冲迅速的向门外跑去,一见儿子正站在门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沈潭现在哪里还顾得其他,站起来就向自己的父亲冲去,生怕再有个闪失,这一夜,他丢了爷爷奶奶不说,还要丢了父亲。

沈湖哪里肯放过这些人,一道银光闪过,便逼到了近前来,一只左手扬起五只指甲迅速变长,并猛刺向了沈家三爷后心之处。

“湖儿,不要!”

沈潭见情形不妙,一把拨开了面前的父亲,整个人迎上了那飞刺而来的指甲,只听“哧”的一声,他的右肩便被刺个正着,并狠狠的贯穿过去。

事发过于突然,沈湖本能的想要收回的指甲停在了那里,脸上的现出了痛苦之色。

第四十三章 生十尾

虽说肩膀被那薄而锋利的指甲穿透了,钻心的疼痛让沈潭几乎晕厥过去,但,他却咬紧了牙关,伸手握住了那冷可彻骨的指甲,并借着它站起了身来。

“......”

沈湖的目光冰冷里略有一丝迟疑,一言不发并非她不想说话,而是她发现自己从觉醒那一刻开始,便发不出声音了。

沈家三爷心疼的冲到了儿子面前,双手也抓上了她锋利的指甲,也顾不得瞬间便被割破的手掌鲜血横流。

“求求你了,湖儿,你若非要杀,那便杀了我罢,放过潭儿,放过潭儿吧!”

本有放人之意的沈湖一见到他,平息下来的飞扬头发和九条巨大的狐尾又再次无风自舞,甚至较之方才更要厉害了些。

原本柔和下来的目光又冷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翻涌在那令人看得不寒而栗的竖瞳中。

一侧嘴角轻轻扬起,下巴高抬的沈湖露出了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表情,那轻蔑的样子分明在说:“饶恕么,休想!”

迅速的抽回了指甲,再次伸长的时候,沈家三爷早已被吓昏在地了,双眼翻白且口吐白沫,看这样子莫要说沈湖动手,怕是他都要被自己给吓死了。

“湖儿!”挣扎着站了起来,沈潭全身颤抖着,“我知浩儿和洛儿的死让你非常难过,但,冤冤相报何时了,纵是我爹千般不是,你能否念在浩儿死前托我照顾于你的份儿上,放过他,我与你保证,往后这沈家再不做那伤害无辜女子之事,再不会以杀害你同类来获取利益,可好吗?可好吗?“

沈湖的眉毛跳动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锋利的指甲渐渐的在收短。

“哧”的一声响,是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

只见沈家三爷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夺下了沈潭始终藏于身后的“咒文刀”,并迅速的刺入了沈湖的心口处。

“嗷~嗷~”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嚎,一条硕大的狐尾卷上了他的脖子,跟着用力一扭便是一声脆响,沈家三爷直接一命归西了。

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的沈湖,目光冷冷的望着沈潭,一时间竟找回了声音。

“我与哥哥自小便相依唯命,家中之人缘何要如此待我们,纵是我们的身上淌着狐血那又如何,莫不是那钱财权力比亲人的命,都还要来得重要么?”

面对如此质问,沈潭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是好,眼见着从胸口把“咒文刀”拔出来的沈湖从空中直直坠下地来。

“湖儿,湖儿!”

一把将她接在怀里,那种心疼让他不禁想起了之前沈浩的惨死。

“我们不曾害人,缘何要如此待我们!”

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沈湖的愤恨渐渐变为了悲伤,一双银色的竖瞳里涓涓淌出了两行殷红的血泪。

“湖儿,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慌忙的伸手捂住那汩汩涌血的伤口,沈潭总算体会了什么叫心如刀绞,“我答应了浩儿,要好好守护你,若是你有个闪失,便是教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他交待?”

“潭哥哥!”沈湖的嘴角总算勾起了一丝暖暖的笑意,一只苍白的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喃喃着,“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若是有下辈子,请你一定好好保护湖儿!”

眼见怀中人儿越发虚弱,人形与狐影间相互闪烁着,沈潭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曾经在家中某秘本上读过的一段话:“狐之极者,生十尾也,而九尾欲生十尾,当需助人得愿,然,助人得愿则失一尾,从八尾重修也,故,世间九尾横生,而十尾最难得也!”

十尾,若是湖儿能生出十尾,那便应不会死了罢?

沈潭如是想着却又犯起了难来,生十尾便要助人完成愿望,而完成了愿望又要失去一尾,那她还是要死,这便如何是好啊?

眼见怀中人儿越来越模糊,大有化狐而亡的趋势,他竟心中升起了小聪明,托住了沈湖,大声的说道。

“你乃九尾美狐,便能助人得愿,那我的愿望便是望你生出十尾,得到升仙再不受这人间轮回,亦不再受这世间污浊,永世幸福!”

话音才落,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光猛的四下裂开,周围也瞬间起了一阵旋风,怀中的沈湖已经不再忽闪,而是定定成了一个人形并再一次悬起身来浮于空中,九条巨大的白色狐尾和着洁白的头发飞扬着,不停摆下又一条硕大的尾巴自裙摆下钻了出来,那平地而起的风安静了下来,一袭白衣白裙拖起十条长尾,一头洁白色的头发安静服贴的落了下来,一双银白色的竖瞳较之刚才显得越发高贵,一对毛茸茸的尖小耳朵立在头顶,时不时的还会抖动几下,一切看似正常,却只是那方才的伤口不见了,那种暗暗的黑色光芒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银白色的光,把光中的沈湖罩得朦朦胧胧,极其不真实!

“湖,湖儿!”

直到此时,沈潭才感觉之前的伤口越发的疼了起来,一个重心不稳便坐倒在地上,虽说心里已有准备,却还是吓得不轻。

“沈潭,谢谢你,希望你能兑现承诺,沈家再不要出现无辜枉死的女子,那我便也不再纠缠,若是再犯我定会返来替她们主持公道!”

不知是脚软还是为何,沈潭本想站起身来却又站到一半跪倒在地上,那种即将失去心疼人儿的感觉,又再次袭了上来。

“湖儿,啊不,十尾狐仙大人,我一定说到做到,再不教族中女子枉死!”

话音落完,他还伏在地上一个头叩了下去,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的沈湖便悄无声息的消失无踪了。

......

故事讲到这里的狐小狐落下了眼泪,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小巧可爱的鼻子一翕一合,抽抽嗒嗒的像是要说不下去了。

琳儿赶紧抽出了几张面纸递上前去,并凑过去轻轻的拍扫着她的背,仿佛在安慰着她。

“你先静一静吧,不过,狐姐姐,按理说啊,我是说按理说!”坐回了原处,琳儿的表情疑惑了起来,“你生了十尾啊,按理说是必须去天上报道任某职的,那帮子天上的规矩多如牛毛的,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仙家在这人间世日日里替人占卦算命枉断天机啊?”

她这话问得十分恰到好处,也确实有理,以我对天上那帮子的了解,已经修成仙体的灵除非是天上派下来任地职,不然,绝不可能游走世间的,很显然狐小狐是没有任何地职身份的,不然,纵是如何我也会知道。

张临凡看了我一眼,拿起酒壶把我面前的空杯添满,又看了一眼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云螭,无奈的弯了弯眼角,像偷偷的笑了一下。

“因为后来,我还是回了沈家,将他们在历史上除了名!”

狐小狐的眼泪流过之后,眼神中流露出了恨意,你是要把谁生吞活剥了一样。

“呃!”才喝了一口酒的琳儿被呛了一口,突然放下酒杯一拍脑门儿惊呼道,“小姐,我想起来了,当年临安城,一场业火烧了一天一夜!”

其实,当狐小狐讲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记起来了,只不过,我却不曾想到,原来竟然真是如此。

“为什么,难不成沈潭失言于你?”

心中吃惊不小,我却并没有表露在脸上,目光一瞥发现云螭正用一种奇特的表情望着我,见我发现了,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那种只要有他在就会被“偷窥”的感觉又袭了上来,只不过,我仍然选择不动声色,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等着狐小狐的答案。

“确实如你所言,他食言于我!”放下酒杯,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当日我并未杀害沈家三爷,却不想十年后,无意间到人间游历,又逢八月十五,其实是想去给我哥哥上坟,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一夜看到的场景和当年一样,又是一个无辜女子,又是同样的惨烈,而执刀之人连犹豫也不曾一下,且,那个人就是当年舍命救我的沈潭!”

说到这里的狐小狐全身都在颤抖,想必是那种愤怒又涌在了胸腔。

“你犯下如此杀孽,为何没被诛戮,反而可以在世间徘徊?”

张临凡好像忍不住了,酒杯重重落在了桌上,口气也略有质问。也难怪他会动气,毕竟,他是简单的人,总会站在人的角度去想。

挑了他一眼,我也放下了酒,拍了拍吓了一跳的云螭,轻轻的叹了口气。

“便是天上那些也是多少有些人情味的,如此食言,又残忍的家族,怕是她不一把业火烧掉,也早晚会被收拾,放她一马自然也是有的!”

琳儿点了点头,用力的推了张临凡的头一把,小嘴儿一噘骂道:“你个大冰坨人知道什么呀,你没听么,他们祖上是设计勾引九尾狐族女子生孩子,然后留下血脉就是为了杀的,这么可恶的人家,不灭掉难不成还留着过年啊?”

第四十四章 陷迷团

琳儿这话问得很冲,就像生把一团现磨的山根塞进了张临凡的嘴里,直把他呛得一句反驳的话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倒是云螭这回的反应相当快,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揉去了眼角挂着的一点泪意。

“临凡啊,你不要一沾人命就正义暴棚,就刚才胡大师说的那些事儿,就算是换了我,根本连当初都不会放过他们,还留他们十年,已经算是他们赚到的了!”

“不仅如此吧!”

抬眼瞥了一下狐小狐,发现她喝酒的动作有些迟疑,眼珠转了几下,应是有话还没说完,也不知道应该说还是不应该说。

见我这么看自己,她放下了酒杯,像是沉淀了一下情绪,才又缓缓的开了口。

“张先生,我可以叫你临凡吗?”望着张临凡,狐小狐的表情里有了浓重的悲切,得到应允之后,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临凡,或许你心中的正义便是人命大于一切,我们妖也好鬼也罢,总是比人要强,所以,不应该加害人类!”

张临凡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拿起了酒杯喝了一口。

“对,在我看来,无论是仙妖还是精鬼,总是比人类要强大的多,再如何也不应该杀那么多人!”

这句话换来了我、琳儿和狐小狐的一个苦笑,因为我们无力反驳,他的话说得没错。

“对,我们确实比人类强大的多!”狐小狐继续说道,表情少了些复杂,多了些释然,“你难道不知道吗?人的心可以打败任何强大,就如当年,我知道真相以后......”

她的絮絮叨叨里有些条理不明白,整理了好半天之后,大家才能弄明白——

原来,那沈家根本就不是什么爱了诅咒。

只不过是他们祖上有先人发现了九尾狐族化身的女子,以救她为由骗其以情相许,却又沦为了给他们家中的男人享乐的玩物,因其不死,便一次又一次的诞下子嗣,直到有一日,她无法再次受孕生子,才被那沈家先祖生生剜去二目,活活剥取了狐皮斩下狐尾。

当那二目化作明珠之后,被捧入了宫中,沈家便自那之后平步青云。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家中便有了九尾狐的血脉,只是,多年来再生出的孩子中,独有女儿会在成人之后化身九尾狐,而男丁极少,所以,从祖上至后来灭门,一直都有九尾狐血觉醒的女孩被无辜杀死,只因那可换取权和利的明珠和狐皮。

当初沈浩和沈湖,也就是如今的狐小狐兄妹之所以没有父母,便是因为生下他们一卵双生,又是长子长孙,家中人深知这双生子同心同血,那必定是双双生传承倒九尾狐血,男子九尾有多难得可想而知,对这家中的诱惑有多大。

但是,沈浩到最后也没能成功的化回狐身,并非因为他没有传承那一腔狐血,而是因为沈家人一直错会了一个意思,那便是适逢月圆外加九尾狐求生之时产生的怨毒,才能真正刺激狐血沸腾,从而化回狐身。

而沈浩在即将意识崩溃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冲了过来,又发现沈潭一心护妹,便放下了心中的怨毒,安心的一门求死,所以,他终是以人类形态死去的。

沈湖之所以突然狐化,则正是因为听到了门外沈家三爷和沈潭的争执内容,心中怨毒横生,又正值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条件刚刚好促成了而已。

当然,那沈家一门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为求永世富贵长保青春而做下如此残忍之事,也是罪有应得的。

其实,那兄妹二人的父母并非意外身故,而是不巧撞到了家中之事,得知日后双生子遭受如此对待,便趁某夜黑风高偷偷的携子外逃,结果,还是被沈家捉了回来并残忍杀害了。

而那沈潭之前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少年,后来却也步了家中后尘,我想,大抵人性就是如此的吧!面对那么强大的诱惑,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没能抗得住便走上了家中长辈的老路,为了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而残害自己的家人。

这也许有些事,真的是上天注定的,无法更改,这或许就是宿命!

“对不起,我可能太偏颇了!”

张临凡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并迅速的对狐小狐深深鞠了一个躬。

我们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惊讶于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更惊讶于他如此真诚的一个“90度”。

“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又没怪你的意思!”

一扬手把杯中的酒全都倒进嘴里,狐小狐赶紧伸手扶起了他,脸上的表情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红了双颊,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大家再一次都重新落座了,我给每个人添上一杯酒,目光投到了狐小狐身上。

“狐儿,你今天到底是什么事?难不成就是为了过来讲讲身世么?”

心中自然明白她肯定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只不过,刚好听到云螭的好奇,才顺便讲了一下。

抬手看了看表,跟着十指迅速掐了几下,狐小狐站起身来,道:“时辰果然是刚刚好,出门起一课还真是有好处的!”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她迅速的附到了我耳边,声音非常的小,“娘娘记得,若是非要彻查此事,便要小心那腾天娱乐传媒公司,切记!”

话音一落,店内突然平地来风,一股夹杂着摄人心魄的香气随风而来,只是这狐小狐却是随香而去,若不是留下这般味道,怕是以为她压根儿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琳儿揉了揉被细尘迷了的眼睛,并大大的打了几个喷嚏。

“哈啾,哈啾,这狐姐姐走就走嘛,搞那么大阵仗,害我,哈,哈哈,哈啾!”

云螭似乎也被迷了眼睛,这会儿也坐在一边使劲儿的揉着。

“她跟你说了什么?”

只有张临凡跟我一样,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酒杯杯口,免得扬尘落下脏了琼浆。

递了一个眼神给他,表示现在先不要提,他便是会意很快,干脆闭上了嘴巴,拿起手来在面前挥了挥,继续喝他的酒。

低头沉思了片刻,我再次抬起头来,望向了正在认真检查酒杯的云螭。

“云螭,你们公司这回办了这么一个活动死了几个人,看起来他们之间毫无关联,但是,似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人不得不怀疑,我想问问,之前你们公司应该也做过类似的活动吧?”

云螭喝了一口酒,乌黑的眼珠在眼眶中滚了滚,道:“嗯,我到这个公司已经一年多快两年了,大大小小的这类活动也经手了不少,不过真的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会不会只是巧合啊?”

他的话让我本就锁起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些,又问道:“巧合与否那需要真相大白之后才能知道了,你们公司的情况,方便透露一些吗?”

点了点头,云螭清了清嗓子,正经八百的严肃说道:“嗯,我们腾天娱乐传媒是两年前才成立的,注资人是一位名叫腾天的海归华侨,要说这位腾先生,那简直是神话啊,据说在美国有大到电子传媒小到超市便利店的产业,后来,说是要报效祖国,就回来了,创建了我们公司,论发展那算是突飞猛进了,如今也算名声赫赫了!”

我对这些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向来不关系人世间事哪里能想得到,这一间本以为没什么特色的小公司,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庞大的企业。

狐小狐让我从它查起还真是不算厚道的,即便是我这种上古便存在的人,也是不难想到,那么大的一个公司,员工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大号,要想查谈何容易啊!

“云螭,你们公司员工不少吧?”

琳儿不知道是看出了我心头所想,还是她也刚刚好想到这里,便代我问了出来。

挠了挠头,云螭的手指比划来比划去,露出一个极尽女性化的表情,道:“嗯,要是不算临时工,好像有那么一千两百来个人,我们公司在市中心那里有一个十九层的办公楼!”

心里又颤了一颤:十九层啊,一千两百来号儿员工,就算是神仙也头疼的吧!

听到这里,张临凡总算是有了反应,头也转向了他:“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本以为公司会把活动叫停,但是好像并没有!”

“什么?”我拿起的酒杯又放了下来,也看向了云螭,“几条人命啊,还都是参与者,就不怕再办下去会死更多的人么?”

哧溜哧溜的喝着酒,云螭满不在乎的反问道:“那几个人又不是在我们公司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好几百万的大项目投出去,说不办就不办那钱谁来还啊?不过呢,公司高层为了维护我们的良好形象,倒是推迟几个月之后再进行四进二,二进一的比赛,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想去,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盯着酒杯里的清亮酒液,对他这一番话细细的品味一番之后,感觉世间人情越发凉薄了!

第四十五章 腾天事

琳儿似乎对云螭这副冷淡的腔调很是不满,便摆了摆手,一脸不屑的说道:“先谢谢了吧,我还真怕万一再去又死几口子,小心脏儿受不太了!”

这话还真是横竖都带着刺儿的,只可惜说惯这种话的云螭却没有发现,反倒继续喝着酒,说道:“哪儿有那么衰的,放心吧,不会!”

见琳儿似乎又要说什么,我赶紧抬手拍了她的小脑袋一下,并一个眼神使了过去,直到她乖乖的收了动作,噘着小嘴儿吃东西,才又回过眼神浅笑着看着云螭。

“别理这丫头,她一向同情心大泛滥,不过,说真的,云螭,你们公司的热量还真是不小,若是换了别间普通的公司遇到这么严重的事儿,莫说是他们自己了,估计媒体压力都够让他们叫停活动了,可是你看看现在,如今参选的人死了几个,那些跟苍蝇一般的记者媒体连个支字片语都不发,可见这腾老板的手腕儿了!”

以现今这种信息传播速度不消眨眼的时代,这已经一月有余了,腾天娱乐传媒公司的事却未登上各大娱乐版的头条,照理说是真不合理。但同样是这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年代,若是这间公司有足够财力,那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被压下来的呢?

想到这里,这一切也就又都合理了!

云螭放下了酒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那尖而好看的下巴,微微的笑了笑。

“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们老板虽然说是归侨,却是实打实的爱国,低调的参加了无数公益活动,国家大灾小难的他的善款也绝对是天文数字,可不像某些抠门的企业家添点儿小钱还要上个新闻,他从来都不说,但是,国家心里有数啊!这次出了这种事儿,我们也不想对吧,所以,面对这样的良心企业,国家多少给点儿照顾也是应当的!”

这倒是有道理,现在要找这种真捐实给的企业家还真是不多,多的只是那些沽名钓誉又花小钱办大事儿的伪善人。

“嗯!”我抿进了一点点酒,轻轻的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有理,不过,一个海归华侨只身回来当真也得,能挺起这么大一摊事儿,也算是人中豪杰了!”

这么多年在人世间,我别的本事倒是没修来,给人下套挖坑的本事,倒是精进不少。

果然,云螭的脑子没有转弯,而是直接接上了我的话。

“那可不呗,我们老总绝对是一大牛人,他可是我的男神,只可惜,只闻过其声,还未见过其人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很是傲娇,好像为能拥有这样一个老板表示非常骄傲。

要说这云螭也算是这腾天娱乐传媒公司里的企划部经理,那绝对是公司的高层干部,身兼这种要职却说自己没见过顶头老板,这委实有些奇怪。

“不会吧!”显然,张临凡对他这么说也表示出疑惑,“你这个职级见不到老板,不会吧?”

放下了手中正捏着的一片零食,云螭非常认真的盯着他的脸,道:“对啊,不单是我,我们全公司上下,到现在就没有一个人见过老板本尊,据说是身体不好,需要在国外疗养!”

琳儿拍了拍手,找出面纸擦了擦嘴,小眉头拧在了起。

“那,你们这么大一间公司群龙无首的,那还不乱成一锅粥啊?”

抬起了一只左手伸出了食指轻轻的左右摆动了几下,云螭脸上的表情有些贱兮兮的。

“才不会呢,有我们的老板的私人助理啊,现在公司的大小事务全权由她负责,很漂亮很精悍的一个女人!”

助理?!

听到这个词儿,我抿住杯口的嘴唇停顿了一下,酒没喝到嘴就放了下来。

“那么庞大一个公司,就交给一个总裁的私人助理,他没有子女么?”

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云螭的一张比女子俏上三分的小脸微微泛起了红晕。

“我们这腾老板据说是个大帅哥,只可惜人近中年却仍是孑然一身,连媳妇儿都没有,哪儿来的儿女啊!”

说完,他竟然还深情的望了张临凡一眼,当然,这可能是我多想了,因为别人似乎没看出任何异样。

“要说,这也是挺可悲的,高富帅又精英,还海归,竟然单身狗!”

琳儿现在是电子产品不离手,天天在网上泡来泡去,最近这满品的网络流行语也是运用自如,倒是比起我来更像个现代人。

想想倒也是正解,一个青年才俊又是海归精英,若又如云螭所说是男神级别,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坐拥硕大家业却身处幕后,只留私人助理打理,他们公司举办的活动中参赛者一个一个的离奇死亡,却又不亲自出面,这委实让人觉得说不通,再加上狐小狐之前又让我从中查起,那莫不是说这事儿与他有关不成?

“他现在身处国外,还是身处国内?”

虽然他说那腾天身处国外疗养,却未必是真,所以,我追问了一句。

“现在在国内啊,我们公司不是十八层高楼么,那最上面的第十八层就是我们老板现在的住处,听说被布置成了一个私人疗养院,楼高空气又好还清静,只可惜,除了他的私人助理,没有人能上去那一层!”

琳儿皱在一起的眉头快成个大疙瘩了,追问道:“你们老板那私人助理叫什么啊?”

“齐灵!”

云螭一双醉眼渐渐迷离了,吐字却还是很清晰的。

“麒麟?”琳儿似乎是听错了,笑了又笑,“你们公司可真行,腾天里有个云螭,算是龙游天际,还有一麒麟腾云其中,不知道的还以为大闹天宫呢!”

张临凡抬手掩了一下人中处,似乎是笑了一下,他最近的表情似乎丰富了不少。

“是齐灵,应该是整齐的齐,灵魂的灵吧!”

笑过之后,他又恢复了冰山样,轻声的解释了一句。

“哦哦!”

自知自己听错了,琳儿吐了吐舌头,又抓起了一包巧克力,撒开放进嘴里“嘎嘣”咬了一大口。

小小的瞪了她一眼,我的目光略冷,吓得她全身一抖。

“云螭,这个齐灵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忙不迭的把多半块糕饼塞进嘴里,云螭噎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吞下去,脸上满满的兴奋,一讲到这个“腾天公司”的事儿,感觉他就特别开心。

“当然知道,我全知道!”一边快速的说着,他一边翻出了手机,在上面找着什么,“这个齐灵跟我同岁,是美国哈佛大学毕业的,自从腾天创办开始,她就一直都在,我从面试到一步一步坐到经理位置,反正都是她提携的!”

话都聊到这份儿上了,能现在收集到的信息想必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估计就是云螭都不知道的了。

“云螭,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这个活动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叫停比较好!”让我没想到的是,抢了我话的竟然是张临凡,“因为,这么长时间发生了这些事儿,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跟这个活动有关!”

淡淡的笑了笑,云螭露出了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你在替我担心,可是,毕竟我在也是替人打工的,这种动辄几百万的项目,不是我一个人说停就能停的,我真没那么大权限!”

我能明白他的苦处!

毕竟公司不是他的,而他虽为高管却也只是一个拿着高薪的打工者,他只有提案权,并没有决策权,便是心里想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不过,要是说奇怪吧,我倒是想起一个事儿来!”云螭突然又开口了,表情中也现出疑惑,“不知道这能不能帮上你们!”

琳儿一听这话,登时舒展开了眉头,抓着他的手臂一边摇一边道:“哎呦,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死马当个活马医,反正已经是病急了,乱投医说不定就偏方治大病了!”

她这丫头真是有趣,一连串说了这么多俏皮话。

“之前那个齐灵好像在培训期间跟那几个死了的选手都单独约过会,还是那种彻夜不回的约会,嗯,每个被她约过的人看上去都是一副又幸福又憔悴的样子,对了,临凡,之前她是不是也找过你,被你给拒绝了是吧!”

云螭说到这里,坏坏的看了张临凡一眼。

“嗯!”点了点头,张临凡似乎有些尴尬,喝了点酒说道,“她来找我,说是内定试是什么,我说我对第几名没兴趣就是凑数来的,所以就没去!”

“噗!”琳儿见他这副模样,瞬间爆出了笑声,“哈哈哈哈,还好你没去,要是去了,说不定小临凡回来就长大成人了!”

“你这丫头,口无遮拦,不知道羞么?”

这句话说得连我在内的三个人,瞬间都红了脸,她是真缺心眼儿,还是天真无邪啊!

“哈哈哈哈,都是成年人嘛,看你们三个!”

结果,我不骂她还好,越骂她就笑得越欢实!

第四十六章 神助理

骂看来是不顶用的,于是,我左手翻腕掐出一个“引雷诀”,并顺手一甩就扔在了琳儿身上。

“看你以后还敢口无遮拦!”

结果,我话音才落,她整个人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全身上下都窜着电流,一个劲儿的一抽一抽的扭来扭去,活生生的像在跳着舞。

“小,小姐,我,我知,知错了!”

看来我的术下得有点儿大,连带她的舌头都跟着吃亏,眼见着说话不利索,头发也一点一点的在往竖起站。

张临凡似乎是憋得好久的笑,想要开口救情却又怕一不小心就笑出来,所以僵在那里很尴尬,是放下杯也不是喝酒也不是。

云螭先是怔了一怔紧跟着放下了酒杯,冲过去似乎要扶住扭来扭去的琳儿。

因为担心他也连带中术,我才赶紧收起了“引雷诀”,暗自也偷偷的笑了几下。

头发归回原位,琳儿总算也坐回了椅子上,但身体却还在不受控的一下一下的犯着抽搐。

“怎么样啊,我刚才说的话对你们有帮助么?”

云螭见琳儿没事了,也跟着坐了下来,才想起之前我们聊的话题来。

“一定有帮助!”

张临凡点了点头,替云螭添满了一杯酒,像是要笑一笑,却最终仍旧保持着那张冰块脸。

其实,我心中也正是此想,这可正是就在了那句“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个总裁私人助理齐灵,想必就是那解开迷团的关键之钥了!

要说这腾天娱乐传媒公司还真是实力雄厚,一幢高达十八层的写字楼就那么堂而皇之矗立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且那造型之独具匠心更是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不单单是气派不凡,连这布局也是一等一上好的风水之局,这样的公司莫要说一个海归精英来经营,就算是给一个平庸之辈来做生意,都一样可以风生水起赚他个盆满钵满的。

走进院落之中,绕过那别致又清新脱俗的硕大喷泉池子,我们很快便踏进了那自动识人而开的电子门,跟着走进了那随着人的进入而缓缓旋转的转门。

自活在这世间至今,见过的有钱人也算是不少——

有春秋末期的陶朱公,就是那个助越王勾践一战灭吴的大智者范蠡(Li三声),此人堪称历史上弃政从商的鼻祖和开创个人致富记录的典范。《史记》中有载“累十九年三致金,财聚巨万”,当可入选“中国十大富豪”之首了。

还有那孔子的高徒——子贡,也是经商致富的能人。《史记—货值列传》有传,曾自费乘高车大马奔走于列国,说齐、存鲁、霸越、亡吴。儒家学说后来得以发扬光大、流传百世,其功甚伟。

当然也有一位不得不提的奇女子,那便是秦朝初期的寡妇清。其祖辈凭开“丹穴”致巨富,守成有术,曾受到过秦始皇的嘉奖接见。她,可作为难得的女富豪代表了。

此类人物不胜枚举,还有江南巨富的沈万三,一代巨贪和珅,红顶商人胡雪岩等,这些可都是富商中的典范了。

而就这财气聚集的气息来看,这腾天娱乐传媒公司是真真的有钱,比起写字楼来,这里俨然就是一间奢侈的豪华酒店。

走进大厅坐到了专门招待来访客人的沙发上,我和琳儿一脸的淡然,张临凡之前是参赛者,再加上长相上挑,一会儿便招来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模样俊俏的小姑娘,一会儿送茶水,一会儿送点心,左不过是来回来去的献着殷勤。

想要见那齐灵是必须要经过预约的,而我们这样贸贸前来是注定要无功而返的。没办法,我们只好搬出了云螭的名号,再混上个迷魂咒,琳儿更是夸张的编出个我们是警察的身份来,说是要彻查造船活动为何死人的案子。

前台的漂亮姑娘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带着微笑打了个电话,然后,微笑着告诉我们稍等片刻,说是齐小姐开完会就会来见我们了。

这回我们被从大厅的沙发上移到了五楼的会议室,茶水再次送来,用鼻子一闻就知道比之前的要强上太多了。只可惜,不管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我都是没有喝,只是自腰间取了随身的酒壶,喝了几口打发这百无聊赖。

不知不觉间,墙上挂着的钟表上时针已经转了一圈,这就代表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

“我去,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总裁助理么,哪儿那么大架子啊!”琳儿把手中的茶杯扔在了桌上,脸上的表情明显的焦躁了起来,“摆什么谱儿啊,还预约还开会,好在公司不是她的,要不然那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了!”

张临凡一向不爱说话,对于这样的事儿他也不便发表什么言论,而那茶也是一碰都不碰。

眼见着琳儿就要跳起来发火了,我赶紧放下了酒壶。

“算了,咱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儿,这么大的公司办事总有个流程,更何况人家在开会,你且稍安勿躁吧!”

结果,我这番话非但没能安抚她,反而让她火气更盛了些,直接炸毛儿了。

“我们是谁呀?我们是干什么的呀?就算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妖精,公主你,你可是那女娲后人,这些凡人都您的子民啊,竟然对你如此怠慢,咱们走吧,管他们去死!”

听她这般一说,我略略有些不高兴了,轻轻的叩了几下桌子。

“你若这般说,岂不是跟这些世俗之人一样了,纵中你抛了善意想要回归也不是问题,这定数之外的事儿,我却还没有不当管的道理!”

许是见我发起火来,琳儿吓得全身一抖,一双眼睛骨碌骨碌的看着我,不敢说一句话。

张临凡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出一股清丽的灵力传进了心中,情绪被稍稍平复下去一些。

“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齐灵是善是恶还是未知数,咱们还是静静的等等吧!”

“谁自乱阵脚啦?”

琳儿可算逮着了出气桶,那一声怒吼震得桌上茶杯里的水,都荡起了小小的涟漪来。

想来也算好笑,太久没有接触这世间之事,我们倒是略有些慌乱,便是谁也不肯承认,可心中都对之前那个神秘的力量强大的人多少存着些忌惮。况且,便是我们说什么也没用,那些人确实都是参赛选手,也确实都跟那个齐灵单独约会过,然而,这些并代表不了什么,左不过是我们的臆想而已,若是对方口风咬得够紧又异术加身,我们便是要斗法才能得到真相了,但,哪儿那么容易啊?所以,我们也只得摸着石头过河了,毕竟如今时代不同旧时,规矩太多高科技也太多。

就在我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小姐走了进来,带着满满的公式样笑容。

“齐助理说了请三位上去!”

说完之后,她微微侧开身子微躬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跟着就引了我们三个一起走进了电梯。

才一跳进电梯,她便按下了数字十七。

“美女姐姐,这齐助理天天都这么忙啊?”

琳儿的样子非常可爱,明显的那是要给人家招待小姐下套。

招待小姐连想都没想,抱以礼貌一笑之后,温柔的回答道:“对不起,这位小姐,我的工作只是接待来访客人,至于公司的其他事务一概不知,还请您原谅我!”

琳儿登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扁了扁嘴巴缩到了我的身后。

“我不过随便问问,你别当真哈!”

抬起头来回身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我挑着眉毛逗了逗她,什么也没说。

随着“叮”的一声响,电梯打开了,楼层“十七”!

“各位请随我来!”先行出了电梯,接待小姐把我们又引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房间门前,“请稍等片刻!”说完之后,她回头按下了面前门上的门铃。

“进来!”

很快房间里便传出了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

接待小姐马上推开了面前的大门,并让身给了我们,道:“三位请进吧!”

然而,当我们三个跨进房间的时候,她却并没有进来,只是在我们身后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这个办公室真的很大!

正对大门的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左手是一整面墙似的落地窗,右手是一整面墙那么大的书架,上面琳琅满目的满了好多书和装饰物。

而办公桌的正后面坐着一个看上去比云螭还要年轻几岁,身着一袭纯白职业装,看上去跟张临凡可以一较高下的冷若冰霜的脸上不带一丝情绪,抬头望着我们的眼神里竟然空无一物。

若是论外形,这齐灵还真算得上个美女。

身材高挑曲线玲珑,一张巴掌大小的鸡心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嵌在小巧的鼻子上面,一双丰而不厚的嘴唇给人一种小生感的感觉。

只不过,神情之间过于冰冷,又显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傲慢,令人心生反感。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如此年轻就掌管这么庞大的公司的“生杀大权”,大抵上是个一般人都会生出这副嘴脸来。

第四十七章 碰头灰

落座的工夫儿,我再一次环视房间四周。心中不得不感叹,作为一间办公室来说,这个房间简直是大得离谱,少说也要一百来平,要说这里可是上海市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什么叫黄金地段,那就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这一个小小的总裁助理竟然坐拥这么大一间豪华的办公室,让人如何也想不通透。

并且,这个房间的装修也太夸张了一点。除了那硕大的落地窗和超大的书架,甚至连宠物角都有,只差里面没有养上一只慵懒优雅的暹罗猫了。

见我们坐下了,齐灵按了一下面前的电话,让助手送来了几杯热茶,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还真是十成十的足。

示意我们喝茶之后,她又重新投身到那硕大办公桌上一大叠的文件中去了。

只见齐灵左手执一只漂亮的派克铅笔,右手翻阅着每一份文件,仔仔细细的像是生怕漏掉一个字儿一般,然后钢笔轻轻的点点自己的头,跟着在某些文件上刷刷刷的签着自己的名字。

批了有那么几份之后,她才端起了手边还在冒着热气的浓茶,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来,瞅着我们。

“三位找我,有什么事么?”

那些小招术对付楼下的那些小丫头片子倒是可以,对付她想必没什么用,所以,我开门见山的回答道:“之前参加咱们公司活动的几个身亡青年是我们的朋友,我想了解一些情况!”

一听这话,齐灵的眉头迅速皱在了一起,脸上现出了不屑的神色。

“那是警察的事儿,也轮不到你们这些老百姓来管吧,更何况,警察也说了,他们三个各有各的死因,跟我们公司又没有关系,我不懂我们要了解什么情况?”

说着说着话,她的目光飘到了张临凡的身上,目光中现出些许柔和,之后又恢复了常态,往前移了移她身下的老板椅,放低了音调。

“想知道些什么,就请问吧,我真的很忙!”

她的这种态度真真是惹恼了琳儿,只见她拍案而起,双手往腰上一叉,怒目圆睁了起来。

“我说你这人还真是冷血啊,那不是踩死个蚂蚁碾死个臭虫,那是几个大活人,都是在参加你们办的活动时出了意外死了,怎么就能说跟你们公司一点儿关系没有呢?”

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齐灵的靓眉微竖,反问道:“这位小姐真有意思,难不成你要说是我们把他们害死的么?”

眼见琳儿又要因为毛躁的个性而坏事儿,我连忙把她一把拉坐回沙发上,并即使阻止了她差一点儿又冲口而出的话后,转过头来看向了齐灵。

“齐小姐想必误会了,我们又不是警察,没资格怀疑任何事情,更不可能怀疑贵公司是害死朋友的罪魁祸首,只是他们几人的死亡都是在参加活动的时候,感觉实在很凑巧,所以才冒昧前来打听打听,毕竟,朋友一场总是不希望他们死得这样不清不楚的!”

或许是我的话让齐灵有些受用,只见她脸色渐渐好转了许多,做出了一副诚恳的表情。

“其实,比起你们,我们公司是最不愿意发生这种意外的,毕竟人命关天影响深远,我们也因为这次活动损失巨大,但,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在选拔参赛者的时候没有做好一定的背景调查,不过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们公司也对那几位死去的选手家中做出了相当大的经济补偿,应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是非要调查他们的死因,我想,这应该是警察的事儿,跟我们公司真的是没有一点儿关系!”

这些话听得我都不由得给这齐灵在心中暗暗叫上一句“好”了!这种回答不但毫无漏洞,还能干干净净的把责任全都撇清,真乃是女中之杰,也难怪那腾老板会把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全都放心的交给她打理了。

“呵呵,调查死因确实是警察的责任,但,我们既然今天来了,是不是也请齐小姐给我们一些资料,就当给些心理安慰也好啊!”

不知我这话她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会儿齐灵正在低头沉思着,好久才缓缓的抬起了头来。

“这样吧,让我的秘书把所有参赛选手的资料都给你们,大概有个一百多号,你们要是不嫌麻烦,可以看一看!”

“那敢情好了!”琳儿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来,“还真是要多谢齐小姐配合了!”

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明白,左不过是想要顺着这些资料,找上狐小狐利用那十尾去探一探。

瞥了她一眼,我没有接下之前的话,而是又提出了一个要求:“嗯,其实,若是可以的话,我想见见你们的老板腾先生!”

本来脸色平缓的齐灵一听我要见腾天,眼中立马儿升起一丝警觉来,只不过,一闪即逝的工作,她又恢复了常态。

咬了咬下唇,齐灵才再次开了口:“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腾总自回国以来身体始终不好,如今正在疗养,特意嘱咐我谢绝见客,不怕几位过意,就算是市长来了,我们腾总现在也是不见的。如果几位实在想要与他见面,待我们腾总身体好转些,我再同他商量你们见面的事,可好吗?”

她这话说得是疑问句,但从语气里却明显听得出是另一种态度。更何况,如此无缝插针的回答,连个准确的时间都没说,却又合理得没法挑出一点儿的理,真真儿是个难缠的主儿。

便是琳儿这个不怎么世故的丫头都听得出她这话里的敷衍推诿,嘴里嘟哝着:“切,这是当咱们都是傻子么?”

张临凡一直都没有说话,这会儿似乎也是忍不住了。

“齐小姐,大概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准确答复呢?”

一见说话的人是他,齐灵的态度好得出奇,答案却仍旧如是:“呵呵,临凡啊,这我也是没办法,毕竟腾总的身体确实不太好,要见面就必须要等到他身体好一点的时候,我才能帮你们约时间,这种事儿你急也是没用的!”

急也没有用?

呵呵,莫不是现在世人都这般凉薄了么?几条人命竟然被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脑海中突然出现了琳儿之前说过的一些话——

“公主,最近上网我看到好些新闻,你真的觉得,现在的人们还值得我们像旧时那样便是赔上些修为,也要守护么?”

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现代社会真的进步不少,科技发达一日千里,然而,随着那些平地而起的水泥森林,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似乎被暴露得尤为深刻,人情于不似旧时那般厚重,人们过多的看重金钱而非情感,社会风气也变得不再那般单纯了。

想到这里,眼前的齐灵确实使我厌恶到了极点。

“齐小姐,还劳烦你告诉腾先生一声, 我们今日造访之事,并代为转达我们想要约见之事,请安心我们不会叨扰太久,这件事儿没弄清前,我是不罢手的,况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此类人命之事,贵公司怕是也难辞其咎吧!”

我的语气整个淡了下来,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相对更有压迫感一些。

齐灵如此心思敏锐的女子瞬间便觉察出我的异样,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我前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更何况,连警察也都不敢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还有我们腾总,那是你们几个小老百姓说见就见的吗?还真是笑话,更何况那几个人根本也不是死在我们公司的,就凭你们关系好就可以说和我们公司有关?真是笑话,那敢不怕告诉你们,要是有证据的话也不必拿来给我们看了,直接拿去公安局,把我们关起来就是了!”

人总是在害怕或者强辩的时候提高声音的分贝,所以,眼前的齐灵此时如此剑拔弩张又声嘶力竭的吼叫,正是因为我给她带来的压力过大了,她的心里产生了极强的不安,不然,她也不会提出“证据”这种压根犯不上跟我们说的东西。

无奈的扫了扫自己的额头,我微笑着坐直了身子,并优雅的搭上了二郎腿。

“不好意思,我想齐小姐跟我说这些也是没用的吧!”取下坠于腰间的酒壶,我随意的喝了几口,继续淡淡的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再有别人跟自己朋友一样死于非命,若是哪句话开罪了你,还望大人大量,别跟我这小女人计较!”

这种看似讨巧却又略带讽衅的话,就像一场热年糕,噎给了齐灵之后,让她急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目光冷冰的望着我。

“哼,我一向不跟没必要的人计较!”

见逢插针成了琳儿的一项技能,见到这副情形,她赶快从随身的小包包中抽出了一张之前我们才做好的店卡递了上去。

“嗯,齐小姐,如果腾总的身体好一点了,麻烦您告诉我们,我想,他会很有兴趣见我家小姐的!”

第四十八章 鬼来客

随意的抓起了名片扫了一眼,齐灵那满脸的不屑一顾,重重的拍在办公桌之后,做出了一“请”的动作,并把手指向了门口。

“几位不送!”

之后,便脚下一动,整个人被椅子带转了过去,只甩给我们一个冰冷冷的椅背。

张临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从认识到现在,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跟谁发火。

笑着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免得一个冲动他再直接奔过去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并微微摇了摇头。

怔怔的看了我半晌,他还是稳住了身形,并乖乖的跟在了我和琳儿身后,往门外走去。

当打开门的一刹那,我微笑的回过头去,淡淡幽幽来了一句:“对了,据我所知,我那几个朋友,在生前都曾与您有过单独约会过夜的事儿,不知道可否属实么?”

许是这句话说得实在突然,齐灵人是看不到的,却能清楚的看到那椅背是一片颤抖,紧跟着声音狠狠的仿佛咬着牙齿。

“那是我的私事,你们管不着!”

哼,若是她如之前那般冷若冰霜,或许我会再次陷入迷团,但,就她这副反应来看,这事儿跟腾天娱乐传媒公司有没有关系,我不敢肯定,却能肯定这事儿,跟她齐灵绝对脱不开干系。

只不过,有一点儿我有些不明白,那就是之前死的人都与一个穿着一袭黑衣且黑帽遮面的男人见了面,而那个人可能确定绝对不是齐灵。

更何况,我再不济也是女娲后人,便是不动灵力,那在世间活了这些年,洞察人心的本事还是有的,她的那份淡然若非是装得极深,那就真真是她内心无愧。

走出了腾天娱乐传媒有限公司那恢宏的写字楼,抬头望着那明亮的阳光,心里那股自进去之后便升腾起的压抑感被扫空了一些。

回过头去,仰望着这座十八层的大厦,思索着之前那股压抑感缘于何处。

“公主,你怎么了啊?”

琳儿先跑开去买了三根雪糕,自己先啃上一根,跟着又递给我和张临凡一人一根。

“琳儿,你觉不觉得这大厦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收回了目光,我轻轻的撕扯着漂亮的包装纸,把美味又清凉的雪糕放进了嘴里,慢慢的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心里又舒服得更多了些,我觉得现代人发明的最好的东西,便是冰箱和这雪糕了。

狠狠的咬下一大口雪糕,琳儿才咽下去之后,便狠狠的啐了一口。

“啊呸,那个齐灵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敢在我们家公主面前那么耀武扬威的,要是没有我们女娲一族,这些家伙的祖上说不定就死光光了呢,哪儿还轮得到她在这儿装大尾巴狼!”

她这边的哇哇乱叫被张临凡置若罔闻,他只是凑到了我跟前,小声的问道:“你,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摇了摇头,我抱起了一只手臂,架起另一只手臂,举着雪糕轻轻的一边点着嘴唇一边说道:“那个齐灵倒是没什么,但是,这大厦里的气真的不太好,我才一踏进去就会身都不舒服,难道你没感觉么?”

“略有一点,但是,不是特别明显,不过,以我看来,齐灵应该对那件事儿不太知情吧!”

张临凡问我这句话,似乎就是为了确定一下自己内心的感觉一样。

一听这话,琳儿可不高兴了,把最后一口雪糕吞进了肚子里,把雪糕棒“嗖”的一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筒,声音简直爆如雷公。

“你看来,你凭什么看来,你让那狐狸精迷住了吧你!”

这丫头真是的,要是这番话让外人听了,还以为她在吃醋呢!

张临凡倒是一点儿也不急,继续保持着他的冰冷冷的态度,一点一点的分析了起来。

“若是她知情的话,那对我们的态度绝不会那般傲慢,一般来说,都会很热情的说这说那,以把自己撇清,再者来说,她会表现得非常冷淡,冷到面无表情或者毫无情绪波动才对,但是,齐灵好像都没有,她是很傲慢也很无礼,但,那大概是因为她年纪又轻,还位高权重也算是正常现象,而且,惟儿离开的时候问她与死者之间的关系,我看到侧脸露出的那种羞愤,想必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应该也受不少指点和非议!”

点了点头,我打从心底里有些佩服这个不声不响却细致入微的张临凡。

然而,琳儿却仍旧唱着反调。

“万一她是实力派的呢?万一她就是那个上次险些害了狐姐姐和公主的幕后黑手呢?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觉得齐灵有问题,有问题!”

仔细想想其实她说得也不无道理,毕竟,那次险些受伤的遭遇至今我们也没有找到是谁出的手,如今这个齐灵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古训还是有必要记在心里的,更何况,还有那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谁!”

正在思考着,突然就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寒意,随手掷了一团灵力出去,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身影便跌落出来。

琳儿吓了一跳,都不顾周围情形,一个咒就掐在了手里,那白光点点中隐着蓝蓝的电。

“别,别,是我啊,张临凡,我!”

那个“人”开口了,连连后退着缩进了阴暗处,一下坐到了地上双手猛摆了起来。

“好个小鬼,跑出来吓人,看本姑娘不劈你个魂飞魄散!”

琳儿可不管那一套,扬手就要把雷劈下去。

“等一下!”张临凡的眉头跳了一跳,迅速冲上前去拦住了伤势欲攻的琳儿,走到了那个“人”身边,并蹲下身去,“你是于飞远!”

“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倒了一杯“百花酿”并用柳条搅了几下,我把酒杯推到了于飞远面前,“来,喝杯酒!”

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酒杯,发现竟然可以拿得起来,赶紧喝了几口,脸上紧张的神情也松弛了不少。

琳儿拿出了香炉,并燃上了三支清香和两支红蜡,还顺便摆了几个新鲜水果,好让于飞远能“吃”点东西。

张临凡的目光仍旧冰冷的盯着面前的“人”,眸子里满是深思。

“即是死了,缘何不去投胎?”

或许是这句话问得太过突兀了,于飞远的手吓得一抖,酒杯里的酒漾出了一些,却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凭空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死了,有人告诉今天这位小姐会出现在腾天公司,让我去找她,说她可以帮到我!”

“我?”

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怔怔的看着他,心里琢磨了起来:既是有人让他来找我,想必那人是知我身份的,但,这世间能知我身份的人可谓寥寥,想藏还藏不住,断断不可能让这等莫名怨魂来寻我,那又是谁让他来找我的呢?

琳儿的眼神又凛冽了起来,手上白光一闪一柄光铸的匕首便横在了于飞远颈项处。

“说,是谁让你来找我家小姐的,若是不说清楚,你还是要魂飞魄散!”

这惊吓可是不小,于飞远手中的酒杯脱出手来并疾速下坠。

“小心我的酒杯!”

食指中指合并一翻,一团粉蓝带金的灵力便托住了酒杯,并带着它缓缓上升,稳稳的落在了桌上。

张临凡再一次出面替于飞远解围,轻轻的把琳儿推到了一边去,并偷偷的双手合十,对她做了一个“拜(bai四声)拜(bai一声)”的动作。

现在的他,好像跟初遇时不同,变得越来越有朝气,不光是面部表情丰富了不少,就连肢体上的小动作也多了许多。

“哼!”

琳儿总是会给自己人一点脸面的,所以,她恨恨的把手一甩散去了聚在手中的灵力,重重的趴在了柜台上,翻着眼睛表示着不满。

说真的,就她那“咣当”一声,我的心有些疼,倒不是怕她撞了胳膊,而是担心我那玻璃制的脆弱柜台。

“你想我如何帮你?”

又倒了一杯酒,我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重新帮于飞远做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我,死前买过几份保险,我想请你们帮我让那个受益人得到钱,而且,不要被警察抓起来!”

“你什么意思?”

张临凡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满脸的疑惑。

“还是让我来看看吧!”说怕也是说不明白,于是我又拿出了“砌天石”,并催以灵力,只见那属于于飞远的不为人知的,却刻进他灵魂的碎片便纷纷飞入了其中。

完成之后,我们便一同踏入了他的故事,而那故事的开端,则是血淋淋的。

......

杨木木坐在地上,望着满地的鲜血,还有那具冰冷冷的死尸体,手中捧着一颗仍在跳动且热气腾腾的心脏。

地上躺着的人,是于飞远,他的面容很干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好似睡着了一般,若不是那大敞四开的胸腔和那一地的鲜红的血液,甚至都不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狞笑声响彻了这间位于独门独院的房子里,并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激起了声声的回音。

第四十九章 守情难

于飞远是土生土长的上海男孩,却未生得吴侬小男的样子,而是自小就人高马大,浓眉大眼鼻梁英挺,一双长腿可以简直逆天,从上学开始就迷得学校里那帮小姑娘五迷三道的,求爱的人算是排了长队了。

但是,他却一个都没入得法眼,一心一意的照顾着自己的青梅竹马——杨木木!

她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姑娘,但是,无奈天生身体孱弱,一颗跳动着的心脏时不时就会给她一点刺激,比如时快时慢,比如偶尔还会休息一下,这可急坏了她那一双有钱的父母。

只是可惜他们寻遍了国内国外,也无法找到一颗能和杨木木配型成功的心脏,到最后医生下了通牒,说即便是找到了也没用,因为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那么重大的手术了,若是一意弧行,只怕是手术台都下不来,她就得死。

一定要说成功概率的话,大胆的说也就只有二成。

尽管父母一再劝说让她试一试,万一成功身体就会好起来,说要去国外最好的医院,但是,杨木木不愿意,因为她怕自己不能活着回来了,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于飞远,所以,她宁愿在有限的生命里,能陪自己心爱的人多久,就陪多久,至少那样死了也有他在身边送自己最后一程,至少那样她就是死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其实,要说起来,也算是杨木木成就了现在的于飞远,尽管这种成就有的时候会让于飞远觉得压力山大,但,为了心爱的人,多不堪的话他也不在乎,况且,他有那个能力让所谓的流言统统闭嘴。

相爱着相爱着,订婚结婚本也应该是再顺理成章的事。

杨家二老真算是同情达理的人,不在乎于飞远的出身,也不在乎于飞远的职业,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小伙子足够努力,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对自己女儿又是真心真意,所以,没加任何条件和阻拦,便答应成全他们。

然而,一场本该让幸福启航的订婚宴,却被杨木木的突然病发击得粉碎。急急的叫了救护车,急急的把她送进医院,众人方知,她的心脏病恶化了,那颗本就脆弱的心,正在一点一点的坏掉,就像一台老破老旧的泵,正在一点一点的罢着工。

那一天,于飞远站在ICU的玻璃外,泪水模糊了他英俊的脸庞,而杨木木戴着呼吸罩躺在ICU病床上,脸上笑得一片释然。

从他的那双泪眼中,她心里明白,该来的总要来,人和死神赛跑,总归是要输的,她不过是希望死神能跑得慢一点,让她在多活一些日子而已,可是,死神好像不太愿意。

虽然说这件事儿大家心里多年来一直有所准备,只是真到了这一天,但凡是血肉之躯感情尚在,也是一时接受不了的。

那一纸诊断证明,仿佛泰山压顶,直直的把那仅存的一点对希望的薄冰击得体无完肤,于飞远以为的奇迹,再无发生的可能。

杨木木的心脏坏掉了,当她得知事态严重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怕死,不是怕疼,而是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陪在于飞远身边了,不仅如此,她曾幻想过自己若是可以多活个一年两年,可以帮他生个孩子,然而,医生却无情的打碎了她的这个本就如泡沫一般脆弱的念头,甚至告诉她,连最平常的男欢女爱,她也是做不到的。

这一切生生的折磨透了这一对有情人,医生带着满满的歉意走出了房间,一对佳偶拥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一个月之后,杨木木出院了,杨父杨母双双跑去国外继续寻找着能够医治女儿的方法,而于飞远为了照顾她,干脆就直接搬进了她所居住的用来疗养的那幛带独门独院的别墅。

“求求你,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想要给你快乐!”

当杨木木洗完澡后一丝不挂的站在于飞远面前的时候,她的眼泪挂在脸上,而且,无论于飞远如何劝阻,她仍旧坚持着要把自己奉献给他。

从未对她发过脾气的于飞远终于发火了,一下子便从床上窜了起来,盛怒之下,他的声音暴如雷公。

“木木,你这是侮辱谁?我们的爱情吗?我是为了这些才爱你的吗?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便永远消失!”

杨木木先是呆呆一怔,跟着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那一夜,于飞远抱着她瘦削单薄的小小身体,听着她细若游丝的微弱呼吸声,彻夜未眠!

本来,他想安心的把事业放下,就陪着她,但是,她不许,她说她要在活着的时候看着他成功。

每每他出现在电视里,她那颗已经快要停摆的心都会为之猛烈的跳动,以至于后来,她每次要看电视,手边都会摆着那救命的药,她怕看到他太激动。

一切的变化,就发生在于飞远参加了腾天娱乐传媒有限公司举办的选秀活动之后,悄悄的发生了变化。

就像纯净的白色水晶,里面藏着一丝细小的棉,肉眼不见却在某一日里突然长大了。

随着造秀节目的如火如荼,于飞远的名气就越来越大,赚的钱越来越多,随之而来的便是他能陪伴杨木木的时间越来越短。

尽管杨木木一再告诉自己,他的事业也是为了自己,而且最初引他进了圈子的也是自己,然而,有些感情就是禁不住推敲和时间的打磨,久而久之,那一丝丝信任就变得脆弱不堪。

两句流行了多年的老话冲进了她的脑海中,从此便扎下了根儿——“色衰爱迟”还有那“久病床前无孝子”。

孝子那是亲生亲养,尚且在久了之后生出厌烦,更何况连一纸证明都没有的爱人。

心里发生了变化,情绪自然也会跟着不同。

每每于飞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洗好澡倒在床上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的时候,杨木木就会发脾气。

她仿佛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时间突然倍爱冷落,那种心理上的落差演变成了委屈,伸着瘦弱的小手死命的拍打着心爱的男人,等他吃力的睁开眼睛之后便嚎啕大哭,而他总是眉头一皱,然后不耐烦的把她拢进怀里圈住,随意的丢出两句“睡了,宝贝,我累了!”。

莫大的悲哀反复席卷着杨木木的心,她像是一个被老爷临时宠幸了的小丫头一般,委屈的躺在于飞远身边,心里暗想:这么多年,虽是自己助了于飞远走上了演艺之路,却也是他自身努力的结果,而今自己的身体如此不堪,连基本的安慰都给不了他,还有什么资格挑衅他偶尔对自己的冷漠呢?

质问浮上来,怒火便隐了下去,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那就这样也是很好,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太久!

想着于飞远为自己作过的一切,杨木木便是眼泪再多,也只是抹干净而不抱怨一句。

只不过,她对于自己父母许久未见,连个消息也不给而感到疑惑,而于飞远也总是说,他们只是累了在要国外休息休息,什么也不用担心。

“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星巴克里,一个身着黑色卫衣头戴卫衣帽遮住了一张脸,只留出一抹白晰好看下巴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咖啡杯。

摇了摇头,于飞远呼了呼咖啡杯上的腾腾冒着的白烟,轻轻的啜了一口。

“我也不知道,木木的身体差成这样,如果再知道家中破产父母双亡,她一定会死的,所以,能瞒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吧!”

放下了手中咖啡杯,黑衣男子似乎笑了笑,一根干净的手指轻轻的抹了抹自己的下巴。

“要不是你散尽了自己的积蓄怕她是连房子都保不住了,你却连说也不说一声,况且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能保她到几时,我倒是有能匹配她的心脏,只不过,这价钱实在不是你能负担的起的!”

又点了点头,于飞远的咖啡被喝掉了一半,眼睛里冒着笃定的光。

“我会想到办法的,这次比赛如果我能赢,那钱就够了,更何况,我自然还有别的方法,但是,你得答应我,如果有一天她有钱了,即使是没有我,你也要救她!”

黑衣男子听完这番话非但没有感动,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蠢啊,蠢,你们这些为爱而痴的人,真是蠢到了极至!”

于飞远也笑了,跟他一样哈哈大笑过之后,突然就严肃了起来,并把一只手伸向了对面的人。

“你可要说到做到!”

收住了笑容,那黑衣男子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他的手,狠狠的攥了一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原来,并不是杨父杨母跑到国外去寻找合适的心脏,而是杨父突然生意失败,整个公司全盘崩溃,想到自己病重的女儿,二老一时想不开竟双双服了毒。

如果不是于飞远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掏了出来,只怕杨木木连个家都没有了,一定会流街头的。

第五十章 心难测

第五十章 心难测

尽管如此,于飞远仍旧每天都保持着笑容面对着杨木木,告诉她不要担心,父母只是出国去找“心脏”了,找到合适的就一定会回来的。

为了不让她起疑心,他还花了钱去办了跟杨父杨母一样的电话卡,偷偷的藏了一个双卡双待手机,专挑半夜趁扬木木熟睡之后,他就偷偷的去给自己发信息,或者是发微信,总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安抚着她渐渐起疑的心。

那个黑衣男子提及的“心脏”价格实在不菲,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于飞远都会坐到露台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想要泡一杯茶却想想茶叶也要钱,还是倒了一杯白开水。

“要是我能赢了这场选秀,那签约金也还是不太够,到时候该怎么办?而且,对手一个一个的都是相当出色,那个张临凡的呼声之高绝对是意料之外,再加上那个已经人气爆棚的田琛,我又怎么能脱颖而出呢?

想到这里,他把一只捻灭的烟蒂扔到了地上,脑海里闪地了之前的一幕——

“怎么样啊,飞远,就一晚上,你考虑考虑!”

齐灵踩着一双宝蓝色绒面尖细金属高跟鞋,一双肉色的丝袜包裹着她小生感修长的美腿,只不过,其中的一条正稳稳的踩在于飞远的肩膀上,任凭那裙下好风光如此赤果果的展现在眼前这个坐沙发上面颊绯红的英俊小伙眼前。

“对不起,齐小姐!”把她的脚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了下来,于飞远轻轻的掸着那个清晰的黑色鞋印,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淡然,“我想,我还是凭实力争取吧!”

当时的齐灵并没有多加刁难,而是大大方方的放他离开,只是留下了一句“你会回来找我的”,就按下了关门的按键。

听着门后大门关闭的声音,于飞远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渐渐的于飞远发现,竞争对手真的不是只有田琛和张临凡两个人,他的心开始摇摆不定了,如果没有钱,杨木木就会死,但是,如果要赢,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左右权衡到最后,他还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尽管万般不愿意,却还是敲开了齐灵在五星级酒店常年包住的房间大门。

杨木木一直告诫自己,他没有变,只是最近太辛苦了,他很爱自己,只是时间久了,他有点儿累了而已。

但是,这些话游说得了一时,却游说不了一世,久而久之,于飞远的一切行为在她眼中都变成了反常,不仅如此,还愈演愈烈。

这一夜,于飞远回来得很晚,从脸色看就知道很疲倦,但是,这一天他身上没有酒气,也没有那浓得令人作呕的烟气,只是有一股淡淡的女士烟的清香,还有一股淡淡的Dior真我的味道,而且,在他隐在衣领下的白晰颈窝处,有一个淡淡的粉红色的印迹。

他一进门发现自己未睡,便迅速的冲进了洗手间,好一顿洗之后,换了干净柔软的睡衣才出来。

没有像大多数妻子或者女朋友那样去闻衣服,翻手机,杨木木只是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书,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却咬紧了牙不吭一声,脸上瓮中保持着和熙温暖的笑容,心中却刮着冰冷的风。

“睡吧,晚了!”

放下手中的书,杨木木把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嘴唇噏翕了一下之后,于飞远还是没说出一句话,倒在床上背对着她,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悄悄的坐起了身子,伸手抚摸着于飞远颈窝那处淡淡的印痕,那么小巧那么圆润,想必留下它的女子,一定是个朱唇如樱桃般的活泼少女吧!

眼泪无声无息的湿了满脸,杨木木的心疼得像被反复揉搓着:她一定有一副健康有活力的身体,一定有一双灵气活现的眼睛吧!

一个翻身过来,于飞远随手攥住了她瘦若无肉的小手儿,轻轻的从颈项处移开了,却一声不吭。

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杨木木拼尽了所有的力气甩开了他的手,并用从未有过的声调吼了起来。

“于飞远,若是你累了,倦了,就放我自生自灭,你远远的离开,也请你放过我,不要你忍受着我,折磨着我,我宁愿高傲的失恋,也不要这么没自尊的赖在你身上!”

本来还有些迷糊的于飞远一下子坐了起来,明明想用温柔的声音,却冲口而出也是半怒吼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里累了哪里倦了?我告诉你杨木木,这辈子你是我的,我赖定你了,而不是你赖着我,我的身体可以属于任何女人,但是,这颗心里,就只有你,就只装得下你,你懂么?”

这番话让杨木木从心底里感觉震惊,眼前的男孩让她很陌生,陌生得有些怕,这还是那个柔情似水心地纯善的于飞远么?难不成人真的变得如此之快,难不成那属于娱乐圈的“魔咒”是真的,那里像个染缸,花花绿绿的圈子,会染色所有的人。

许是心中难过,她本能的向后退身,却不想一下子从床上坐到了地上,然而,于飞远却只是怔怔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倒下身子和上被子继续睡觉。

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杨木木呆望着他那宽阔的背,让那颗本就不健康的心脏疼得几乎破碎。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于飞远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不再带着怒意,温柔体贴的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睡吧,宝贝,我永远都爱你!”

全身上下都冷了个透,杨木木连反抗的地气都没有,只得任凭他把自己温柔的裹进怀里,盖好被子,吻了吻自己的额头。

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仿佛隐在他颈窝处的吻痕,不过是一粒“朱砂痣”而已。

心情渐渐的平复了下来,杨木木淡淡的说道:“我从未责怪过你,像我这种身体让你面对本来就很痛苦,你不嫌弃我已经是最大的恩惠,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能满足你的女孩,而不是像这样一味被我拖累着!”

说完这些话,她才安静的窝在了于飞远的怀中,任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停的涌出来,却咬紧了嘴唇不发一点动静。

许久,于飞无的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环着她的手也更用力了,憋了半天,只从唇缝间挤出了几个字来,还气若游丝。

“木木,对不起,我爱你!”

忍了半天的声音还是发了出来,杨木木啜泣着默默的说了一句:“我只要你的心,永远在我这里就好!”

自那天以后,杨木木便再不像以前那样夜夜里点灯熬油的等着于飞远,更不会在他夜不归宿追加“夺命连环Call”,总之,她会先躺下,并让自己尽快睡着。因为她不想再看到那些一不小心便流露出来的痕迹。

于飞远偶尔表现出来的不满,她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到,甚至是给他洗衣服的时候,合个扔进洗衣机里时都会摒住呼吸,以免嗅到那不该嗅的味道。

自然,她的这一系列行为,使得于飞远日日里都如坐针毡,要么就不回来,待第二天又是玫瑰又是巧克力的对她一顿哄,直到她笑颜如花才长松口气;要么就是他回来得很晚,悄无声息的去洗尽一沾染一身的风尘味道,再如梁上之君一般溜上床去,温柔的抱着她才肯安心的睡着。

其实,每个夜晚即便是按量甚至是加量服用了安神的药物,杨木木却没有一天如盼而眠的,灯关着,眼闭着,而那一颗残破的心,却总是给她添麻烦,总是如夜空中的皓月一般,明亮的得让人发指。

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其实翻涌的尽是暗潮,所以,这种看似和平的相处,也满满的全是隐患。

杨木木的耐性在一天一天的被消磨,她恨,恨透了这种既不能大喊大叫,又不能痛哭流涕的无声折磨,那种悲情的种子一但播进了心中,无论有没有阳光的照耀,也是会茁壮成长的。

然而,这也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爱情是什么,爱情的定义又是什么?

爱情是两个心灵的碰撞,爱情是容不得半点瑕疵的,爱情是自私到眼中只有彼此的。

有的时候,杨木木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她想找点儿什么无色无味的药来,偷偷的给于飞远吃,从根儿上掐断他“冲动”的源头。

只不过,那种药还没被找到,她就惊觉出,于飞远的“冲动”已经不单单只是身体了。

今天,是杨木木的生日,于飞远预订了上海市最豪华的酒店,说要给她一个终生难忘的生日。

在酒店呆呆的等着爱人,杨木木洗了一个热水澡,在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扯破了裙摆,为了不在爱人面前出丑,她没有告诉于飞远,便偷偷的溜回家去,想要换上曾经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小洋装,一来是为了不出丑,二来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结果,在跨进家门的一瞬间,她才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终生难忘!

第五十一章 杀心起

寒夜里的风,嗖嗖的刮进衣领里,杨木木拼命的拉紧了外套,一心想着回家换一身漂亮的衣服,然而,此时她就站在家的大门里,却不想往里迈进一步。

满地零乱的东倒西歪的酒瓶,一双放扔着的男鞋,一双一只翻倒一只立好的女高跟鞋,还有一地乱扔的男女的衣服,最让她觉得刺目的,便是那挂在客厅沙发上的一双玉腿,还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那双美腿间上下起伏。

粗重的喘息声和旖旎的*声交互着敲击着她的鼓膜,直击她那颗好险没瞬间停跳的心。

于飞远吓得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望着她的突如其来,竟然傻在了那里,甚至忘记抓一件衣服来遮挡自己仍旧雄壮的身体。

沙发上的女人坐起身来下了地,就那样光着身子走到了杨木木跟前,像是在刻意展示着自己健康丰润的娇躯,上下打量着她。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望着她,杨木木的嘴角竟然扯起了一丝微笑,那个女人也回以一记微笑,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不紧不慢的拿起了自己的包就离开了。

在经过杨木木身边的时候,伏在她耳边不无戏谑的说道:“这么一个贪恋身体的渣男,你是如何忍着不怒的?”

这句话在杨木木原本高高在上却为了爱而被放低到脚下的自尊心狠狠的踩上了一脚,直接跺得粉粉碎,化成一片粉末一阵冷风吹散得消失不见了。

她可以容忍于飞远的身体被她人染指,她可以容忍于飞远对她在身体上的辜负,甚至她可以容忍他借身体为由而肆无忌惮的伤害她。

但是,她杨木木可以为他于飞远做任何事,却绝不容许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去践踏他的尊严,那种羞辱就像当众剥光了自己的衣服。

所以,连片刻犹豫都没有,杨木木回手扯住了那个女人的衣领,直接一记响亮的巴掌掴上了她的脸颊,那“啪”的一声脆响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那个女人可能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打,愣神之际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捂着已经肿起的通红脸颊,之前的嚣张登时揠旗息鼓,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出来。

“不是我的错,我不想伤害你的,放我走吧!”

面对着她的哭求,于飞远一声不吭的仍旧光着身子坐在地上,一颗头低垂得几乎扎进了双腿间。

让开了一条路,放那个女人离开,杨木木的心“腾”的疼了一下,跟着整个人身子一软,重重的把自己放倒在了地上,她在心中嘲笑自己,原来哀莫大于心死,是真的连眼泪也流不出来的。

于飞远见她倒在地上,连忙站起身来穿好衣服,弯下腰去把她抱了起来,仍旧一语不发。

杨木木推开了他,回手就是一巴掌掴了上去,这一巴掌打得真疼,疼在他的脸上,疼在自己心中,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他动手。

“于飞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这么不要尊严,不要脸的跟一个叫你渣男的女人上床寻欢?你到底是怎么了?”

轻轻的揉了揉自己被打的生疼的脸,于飞远沉默了良久,却只说了一句:“我不想解释,你能不问吗?”

这一夜,于飞远把杨木木安顿好之后就出去了,仍旧一夜未归。

从这一夜之后,杨木木选择了断药,也拒绝于飞远带自己去医院定期治疗,甚至把前来家里出诊的医生哄出门外。她从未如此绝望过,父母不在身边,心爱的人如此作践自己,活着的意义从希望变成了绝望,从满心幸福变成了只是承受着越发多的伤害,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早早死掉,一了百了。

但是,于飞远却从未担心过,也未收敛过,从以前的一周三四天不回来,愈演愈烈到一周六天都不回家。

即便是有一天心血来潮回来了,他也是一语不发,只是洗澡睡觉。

望着他的背影,和那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杨木木在心中冷笑着:你真的是一个贪恋身体的渣男!

突然,她又哭了,如果他是渣男,又贪恋肉体,那自己在他眼里,甚至连那一点点的价值都没有了,呵呵,岂不是垃圾都不如?

曾几何时,杨木木是以何其大的宽容来安抚自己无法给于飞远带来生理上的满足而心生的愧疚,而现在,这种愧疚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怨恨取代了。

被一个可以随意任人轻贱的女人骂渣羞辱都唤不醒他的回头是岸,这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爱,于飞远爱那个女人,无论她多么轻贱,因为爱可以让人放低一切,可以让人抛弃自尊,可以让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任人践踏。

就像自己爱他那般,即使是知道自己现在在他心里只是一块责任一般扔不掉的垃圾,也还是在为他的羞辱而斤斤计较。

于飞远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忍让时时讨好杨木木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变成了陌生人,好像世界末日中幸存的两个人,却是生死仇家,为了不让自己孤单留于世上,一个选择了漠视,一个选择了沉默。

杨木木想过死,想过尽早结束自己本就所剩无多的生命,但刀片抵到腕间的时候,她又下不去手,不是怕了死,而是觉得为了他死,不值得。

与其不值得,不如杀了他!

这个念头一但兴起,便在一次一次的悲哀里渐渐强大了起来,无数种谋杀的方法在杨木木的脑海里酝酿着,若是说想像可以杀人,那于飞远已经死过千次万次了。

又是一个春天到了,阳光明媚且温柔的洒在了倚坐在阳台上的杨木木身上,让她感觉很舒服。

手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串陌生的号码跳入了眼帘。

“喂,请问您是哪位?”

接听起来,她的声音显得很温柔。

(我在你家门口,我想跟你谈谈!)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曾经叫于飞远渣男的声音。

疑惑的挂断了电话,杨木木穿好了鞋子,抓着电话下了楼,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那个女人,再没有了那日的意气风发,整个人颤抖得像在冬日街头,一张美艳无双的脸憔悴不堪。

把她让进了屋内,泡了一壶玫瑰味锡兰红茶,杨木木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熠熠的盯着她。

“要说什么,请说吧!”

尽管身体不好,但是身为富二代的杨木木仍旧可以保持着良好的优雅和礼貌。

那个女人一双修长白嫩的手紧紧的握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全身仍旧止不住的颤抖。

“能不能让他放过我,别再找我了!”

这话让杨木木的眉头一皱,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后,她淡淡的问道:“我帮不上你,我曾也想求你放过他,不过后来放弃了,若是我不能给他的,而你可以满足,那我为何要干涉呢?更何况,即使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的!”

手中的茶杯被重重的扔在了桌上,溅出的红茶把桌面染了一小片微红,坐在对面的女人哭了,而且是大哭到嚎啕,像是要把命都哭掉一样惨烈。

“我只是与贪他长相身材,以工作之便引他入了瓮,结果,却被他拍了衣果照一再要挟,现在他天天缠着我,说要是不应他就把照片都发出去,我是公司最高管理者,我受不了了!”

听她说得如此凄楚,杨木木的心却没有任何测隐,继续那么优雅的喝着茶,仍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

“他爱你,才会赖着你!”

桌上的茶具被扫在了地上,女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我不需要人渣那种无耻的爱,我要他离开我的生活!”

站起身来走进厨房取下了吸尘器,杨木木一边打扫着地上的瓷渣,一边问道:“那你要我如何?”

“我只求你能让他不再找我,除了工作外,不要让我再见到他!”

女人的声音高了八度,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较之来时的惨白,更是青紫了起来,仿佛随时会变成鬼一样。

“你大可以直接拒绝他的要求,既然你如此恨他,那便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就好了!”

收拾好一切,杨木木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重新坐回了沙发上,端着茶杯继续喝水。

“他拿着的照片,我要是拒绝他,那些照片就会流得到处都是,我,我.......”

女人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再次痛哭了起来,全身颤抖得如同一朵被暴雨欺打的凌霜花,看着是那么的无助。

同为女人,又同为受了伤的女人,杨木木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送走她之后,把自己好一顿的梳妆打扮,望着镜子里虽然漂亮却病容满满的样子,她咧了咧薄如纸张几乎干裂的嘴唇,无奈的笑了笑。

这个笑容真的好苦,苦得泛起曾经甜蜜的回忆,随便饮了一口下去,杨木木被呛了个正着,那味道怕是这世间最苦的胆,也要甘拜下风了吧?

第五十二章 一颗心

送走那个女人之后,杨木木的心情特别平静:原来,情敌不光是需要自己打败的,也有来求着自己投降的!

打电话给于飞远,听他说今天结束的很早。

“既然结束的早,那不如回来吃饭吧,我做你最喜欢吃的奶油咖喱鸡!”杨木木戴着耳机,一边清洗着鸡腿肉一边语气温柔的说道。

谁知道这般温柔讨人的话语却并未让电话那头的于飞远买账,他仍旧淡淡的冰冷的甩出一句:(不用了,晚上要跟朋友出去玩,还不知道几点能回来,你自己吃完饭早点睡吧!)

话说完了,电话也挂断了,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杨木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很平静的,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

如果说,她曾经有一刻心软,想要放弃那早便下好的决心,那么,这一刻,那被压下去的决心,便如惊涛骇浪一般席袭了心中那一片干涸的天地。

所以,一开始她是没有动杀心的,而现在却是杀意已决!

把准备好的一切食材统统扔进了垃圾筒里,杨木木胡乱吃了点儿东西,又吃了心脏药之后,洗了个澡便早早的上了床。

躺在床上,关了灯,闭上眼睛,那天的一幕一幕又一次翻涌在脑海中,如电影一般还被脑补出了更多香艳的番外篇出来,一瞬间,杨木木感觉床都在颤动着,床单也开始抽动,睁猛的打开眼睛看着身边的空位,恍惚中好似有一对赤身衣祼体的男女相互纠缠着,甚至有一种男欢女爱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蔓延。

“滚开!”

一翻身坐了起来,杨木木一脚把身边的枕头踹到了地上,眼泪一颗一颗的砸在了被子上,那些残存在心中的温度,随着泪痕一颗一颗的降到了冰点,一点点的坚硬如冰。

心脏仿佛要爆炸了一般,她一跃而起并迅速翻到床下,随手抽出了那个摆在那里已经不知道多久的长方型小盒子。

吹去上面满布的灰尘,轻轻的打开盖子,一道银银的带着寒气的光闪过了她惨白的脸颊,一把明晃锃亮的手术刀安静的躺在盒子里。

抓起它在眼前反复观看,杨木木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有些事或许早就应该发生的,只是自己的一再心软而到了今日,让自己爱到卑微,又让于飞远爱得低到尘埃里,一切是时候结束了。

将刀收进袖口的同时,楼下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紧跟着是轻微的脚步声,于飞远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酒气和浓浓的刺鼻的劣制香水的味道,看来今天他没有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而是跟一个不知道是有多低俗的女子鬼混。

于飞远才进到房间里,口袋里的手机就突兀的响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扣住了口袋,回头观察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杨木木,才放心大胆的拿出手机来滑开了接听。

“喂,我已经到家了!”

(......)

“没事儿,她已经睡了,现在,她已经不再管我了,明天我再去找你!”

(......)

“啵!”

电话的最后,他深情的吻了吻手机的听筒。

或许是太专注了,于飞远竟然连杨木木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都没有意思到。

“于飞远,你又不要我,又不放我,就是为了折磨我吗?我已经不再管你,为什么你还要骗我,这么俗气的香水味,你哪个朋友会用?”

因为她出声实在太突然,于飞远吓得跳开了几步,手中手机脱手而出,“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望着他惊惶失措的样子,杨木木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都碎了,就像一捆埋于身体中的*,轰的一声炸得灭天灭地,因为心口处传来的巨痛,她不得不蹲到了地上,一只小手死死的攥住了胸前的衣服。

顾不得手机,于飞远快速的跑到她身边,手足无措的站在她身边,不知道是应该抱她,还是应该扶她。

一下跪坐到地上,杨木木抱住了他的一双修长的大腿,一张小脸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裤子,声音幽幽的问道:“飞远,你告诉我,你不爱她,对不对?”

弯了弯腰,嘴唇噏翕了半天,于飞远还是站直了身体,咬了咬牙缝,狠狠的说道:“我确实爱上了别人,但不是她,还有,你不要再反复提这些了,我不想再说了!”

抱着他的腿努力的站了半天,杨木木还是失败了,索性仰起脸来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不提就不提吧,你不想说,我也不再问了,但是,飞无,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好好的抱抱我,认真的吻吻我?”

听到这句话于飞远全身巨烈的颤抖了一下,本能的弯下腰来却在接触到她目光的一瞬间僵硬在了那里,犹豫了半天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抬起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杨木木借着他的力量站了起来,并顺势吻上了他的嘴唇。

于飞远本来还反抗了一下,却最终紧紧的抱住了她,动情的跟她吻在了一起。

吻过之后,杨木木伏在了他的怀中,声音极尽温柔和悲伤交杂着。

“飞远,我能看看你的心吗?”

“什么?”于飞远没听清,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上,小声追问着,“我的心,跟以前一样,从未变过,只是我不想解释!”

从未变过?杨木木的嘴角再次牵起了冷笑,她在笑刚才不是还有人说自己爱上了别人么?

“既然没变,那让我看看怎么样?”

话起话落,杨木木的眼中再无往日里那般悲悲切切,取而代之的尽是冷酷和残忍,而那柄隐匿在袖中的手术刀,随着寒光乍起便连一小部分刀柄都没入了于飞远的心口。

这一刀又准又狠,直接就让于飞远全身的力气尽数散去。这种技术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很难做到,但是,对于曾经学过医又是外科的杨木木来说,却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亲眼看着自己被放倒在地上,于飞远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恐惧。

“木木,你,你竟会如此对我,我,我曾经那么的爱,爱你......”

这些话杨木木早已听不到了,她的目光全都锁定在那把插在他胸口的手术刀,嘴角的笑容狰狞又诡魅。

许久,她伸过手去拼尽全身力气,一把把刀抽了出来,一瞬间,鲜血就从那个细窄的伤口算涌了出来。

于飞远的身体在一点一点的变冷,生命也是一点一点的在渐渐流失,他是很想马上死的,但是,他死不了,因为杨木木不想让他死得这么舒服。

那一刀的位置非常刁钻,而且那手术刀插进胸口的长度也是相当的讲究,三分入心脉,痛苦却又死不了人,但不及时止血,慢慢的人就会大量失血而死,只是这个过程,人要承受的折磨,不止是身体上,还有心理上的。

这一夜,杨木木瞪大了眼睛守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失去生命,眼泪如注到最后,在于飞远马上就要断气的时候,她剖开了他的胸口,拿出了他的心脏,擎在手中放声大笑着离开了家。

......

如此血腥的故事看完了,“砌天石”也安安稳稳的被收回了锦囊中,店内就只剩下于飞远的影像还飘飘忽忽的毫无真实感可言。

琳儿和张临凡的表情都是相当震撼的。

“你,你是被你自己女朋友弄死的啊?”

琳儿虽是一只小妖,却仍旧有着少女一般的心,问话的时候脸色惨白。

张临凡倒是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于飞远,像是在等着答案。

“那柄手术刀上的指纹,是你抹去的么?”

我虽然也很震惊,却仍旧可以保持着平静的心态,毕竟,事已经发生了,再如何震撼也只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而已。

点了点头,于飞远的脸上竟然带起了暖暖的笑意。

“对,我的心被拿出去之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马上死,所以,我用自己的指纹盖上了她的,所以,到现在警察那里这还是个悬案!”

“既然案已经悬了!”喝了一杯酒,我淡淡的说着,“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反正她也已经跑了!”

“就是知道她跑了我才着急!”于飞远的声音很大,回荡在店中显得很空灵,“她的身体就要撑不住了,要不赶紧把保险金领出来去找那个男人买心脏,她一定会死的,所以,我求你,帮我找到她,让她把保险金领了!”

听他说到这里,琳儿的眼珠骨碌骨碌的转了转,突然灵光一闪。

“不对啊,照你这么说,难不成你是故意做那些事儿,就是想让她弄死你?”

“是,别人若是杀我,她一定会受不了,只有让她绝望中把我杀了,我再帮她盖了证据,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治好病,再找个好人嫁了,好好生活一辈子!”

于飞远先是愣了愣,跟着情绪激昂的一通说,脸上的表情带着满满的爱意,笑容也是暖暖的。

随手掐起一个卦来,我想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到底是不是能如他所想的打得响亮,然而,才掐了一轮指节,我的心便沉入了谷底。

第五十三章 起飞智

可能是我的面色沉得实在阴低,房间内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起来了。

“小姐,你,你算到了什么?”

琳儿凑了过来,轻轻的推了推我的肩膀,一对黑溜溜的眼珠滚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敢落在我的脸上,像是生怕我说出什么事实来。

张临凡不知何时窥了我的心思去,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于飞远,杨木木已经用不着你的钱了!”

既然心思被他读走了,想必我心中的为难他也是知道的,就替我开了口,还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于飞远透明飘渺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

很显然,于飞远并不清楚事实,所以根本无法接受我们这样说。

正当我要开口解答他的问题之时,门上风铃突然响了起来,云螭高大削瘦的身影就出现了玻璃门外。

碍于他较于常人更强的灵力,我随手一扬把杯里的酒洒进了空中,一团彩虹色的水汽过后,于飞远便被隔在了酒幕之后,免得突然出现这么一个飘渺的人影,云螭就算是再见过世面,想必也是要被吓一跳的。

“你且听好了!”望着于飞远那一副好奇加惊吓的表情,我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低着眼睛望着杯口,淡淡的说道,“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消息,你只管伤你的心没关系,却不能出一声,否则你现在就给我离开!”

最后那句话我说得很严厉,或许是过于严厉了,于飞远的全身颤抖了一下,木讷讷的怔了半天,才缓缓了点了点头。

才抬起目光准备云螭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张临凡的食指和中指一合,跟着在桌下快速一翻,一注黑色闪着星星点点的灵力便飞向了我之前布的酒幕上。

见我发现了自己的动作,他微微的扬了扬嘴角,略带尴尬的解释道:“嗯,我怕之后他会失控惊了云螭,呵呵!”

他明明做的是对的,却还是有一种像小孩子犯了错误的感觉,那样子其实是非常可爱的。

有的时候,我不禁在想,现代科技如此非速发展,却也做不到在这几秒内做这么多事的科技吧?只可惜,这些上古传承下来的东西,信奉的和秉持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我一猜你就在这里!”

没容我再多想些什么,云螭随着他那略带阴柔的声音跨进了我的“琴乐声嚣”,而且很显然,他今天是特意跑来找张临凡的。

琳儿一见他来了,便赶紧起身让开了位置,并自动自怪的搬了椅子放到我跟前,拿了一只干净酒杯替他倒上了酒。

“怎么了?”

张临凡看了他一眼,擎着酒杯对他举了两下,算是敬酒动作。

“就是这个嘛!”抓起桌儿的酒杯,给了琳儿一个坏坏的挤眉弄眼的笑,云螭“咕咚”一口喝了个精光,跟着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份报纸,“你们看!”

他是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把报纸摊在了桌上,一根修长的手指点点敲击在其中的一个重大标题上——“模特于飞远被人剖死家中,凶手竟是未婚妻”!

“我去,破,破案了?”

琳儿的手抖到几乎握不住杯子,悬着的身体一下子重重的坐到了椅子上,同样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目光不经意的就瞥向了角落里封在酒幕后面的于飞远。

“不是破案了,我今天早上特意去找我那个警察朋友八卦了一下,是他未婚妻去公安局自首的!”

其实,他不说我也已经换算出来了,只是没来及说出来,就被云螭的突然闯入打断了。随便瞥了瞥于飞远,很庆幸之前张临凡又加上的结界,要不然,单单凭我那一席酒幕是无法阻断于飞远此时的绝望与悲切的。

“她,她为什么要自首啊?”

琳儿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略带哭腔的急切问道。

可能是她这副样子实在有些吓人,云螭怔了半天,才放下酒杯继续说下去。

“嗯,早上我看到新闻,就赶紧去找我朋友了!”

云螭没有多加刁难,就絮絮叨叨的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们。

原来,杨木木在洗脱嫌疑之后,就取出了自已户头里的钱,想要找一个地方找一个风轻云淡天蓝水美的地方,独自挺过残生,却收到了保险公司的电话。

她无法相信,那样不堪的于飞远,竟然买了这么大的一份保险,又从保险公司那里得知,自己之所以能轻松脱罪是因为那把染血的手术刀上,满满都是于飞远自己的指纹。

之后,她从保险公司那里得到了那笔钱,一个一袭黑衣的男人找到了她拿走了那些保险金,给了她一个百分百适合她的心脏。

杨木木曾经想过:他可以不爱我,但是,不可以被别人贬低,因为,他是她爱情里的唯一自尊。

杨木木曾经恨过:他宁可被当成一个囚禁自己的渣男,也不肯放她离开,非要一步一步逼自己痛下杀手!

然而,这一切只是她想,当那个一袭黑衣的男人告诉自己,于飞远之所以做那一切,就是要逼自己做决定,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钱,而有了这笔保险金,她就可以治好病,从此好生的活下去了!

所以,当她在公安局里讲出这一切之后,再看看那警方掌握的大额保单,杨木木嚎啕大哭,哭得连身边的警察都有了些心酸。

“唉!”

琳儿惊呼了一声之后,我和张临凡瞬间把目光齐齐投向了角落处酒幕,于飞远早已消失不见了,那瀑酒和着张临凡的黑色灵力哗的一声散在了地上。

“呃,这什么情况,昼老板,你家这漏水了?”云螭正喝着酒,结果被呛个正着,放下酒杯走到了那满地的落酒处,蹲下身去沾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眉头皱了皱,“我说昼大老板啊,你这店可真牛,连漏都漏出来是酒而不是水!”

一记“密音入心”突然就传了过来,是张临凡。

(他,去哪儿了?)

或许是他怕于飞远魔化妖化,有些紧张起来了。

没有回答他的话,我只是默默的站了起来,连琳儿都没有支使,便取来了拖把,一点一点的把地上那些灵力未退的酒一点一点的擦拭干净。

弄好一切之后,我又坐回了榻上,重新倒了一杯酒,不紧不慢的淡淡的喝着,看着云螭眼神中不禁露出了探索。

“不是,昼老板,你别这么看着我啊,你,你们跟于飞远认识啊?”

仍旧不说话,仍旧看着他,我微微的摇了摇头,心中思考的不是于飞远,也不是杨木木,而是云螭刚才提到的“那个一袭黑衣的男人”。

之前几个人死前都见过他,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死人?害死人也就罢了,既不掬魂也不收魄,那他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擦地,漏水,擦地,漏水?”

琳儿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眼神迷茫的一个劲儿的反复叨咕着这么两句,似乎是很认真的在琢磨着什么。

“临凡,你们去我公司有什么收获么?”

云螭这家伙见我仍旧盯着自己,便把话题转移给了张临凡,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到的琳儿的一大包零食,一边撕开包装往嘴里塞,一边咂着手指问道。

“齐灵没和你说什么吗?”

张临凡没有说出话来,反倒是被我捷足先登的把话拦了下来,反问了一句。

摇了摇头,云螭继续咂着手指,又喝了一杯酒。

“没有,只是说你们来找过她,说让我回来跟你们说一声她真的帮不上忙,还有啊,说是腾总最近身体不行,短时间内不可能来见你们,大概就这么多吧!”

一听这话,琳儿想必是气不打一处来的,伸手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零食,大声的骂道:“那个齐灵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那么牛气哄哄的,让你来带这种话,怎么着啊,你也跟他约会去了么?把零食还我,谁准你随便吃的!”

“噗!”我无奈的笑了一声,用力的在她腰上掐了把,“也别管她说什么了,反正,这事儿既然咱已经插手就得管到底,毕竟,这里还牵扯着田琛和张临凡的性命!”

点了点头,张临凡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妙的表情,像是温暖又像是感动,却依旧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冰块脸。

“其实,我一直在想,以齐灵的性格肯定是不会主动配合咱们这种连警察都不算的人的,她之前那么说也只是为了打发咱,这事儿要是再拖下去指不定会再出什么岔子,到时候要想弄清楚就更难了,既然狐大师已经给了咱们那么明确的提示,不如咱想想办法主动出击,我有预感,公司里肯定有重要的线索!”

云螭眼巴巴的盯着琳儿手里的零食,舔了舔舌头认真的分析着。

“拜托,你说得倒是轻松,连你都不能随随便便的进出你们公司,难不成我们天天蹲门口,一直蹲到那个腾天从公司出来?”

琳儿翻了翻白眼,把零食又重新丢回给他,就像一个主人给宠物喂食一般。

这副画面看上去,确实是非常有爱的!

第五十四章 巧变装

白眼翻完了,云螭也被怼得生生闭上了嘴,而琳儿的表情和动作却僵在了那儿,一双眼珠如刚才一般又骨碌骨碌转了起来。

这个鬼丫头每次一冒鬼点子的时候都是这副表情,所以,我盯着她看着,却没有出声。

张临凡似乎想说点儿什么,看到我只是笑而不语,便也不好说话似的,安安静静的与我对视了一下之后,也盯住了琳儿。

“那个齐灵,不是不想让咱跟那个腾天碰面儿么,那咱能不能跳过她,直接去找那个腾天啊?”

琳儿搔了搔脑袋,一张小嘴里满满的塞着薯片,脸上的表情用句现代话说,那就是“萌萌哒”!

本来兴趣大起的张临凡一听这话,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叹道:“说得容易啊,你倒说说看,怎么跳过她?”

琳儿才懒得理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而是直接对我满脸的跑起了眉毛。

“哦,我大抵上懂了!”从她这奇特的表情里,我的脑海中好像突然闪过一丝灵光,“你的意思是,我们躲开齐灵,直接去那第十八层找腾天!”

云螭似乎对这事儿特别感兴趣,一边拍手叫好,一边直接响应。

“这样吧,我不像你们那么大法力,但是,有些事儿你们办不了,我却可以办!”

“你说,有什么是我们都办不了,而你一介凡夫倒是做得?”

琳儿一向不服气,这会儿被说自己这么“神通广大”还有办不了的事,便竖起一根食指,用力的点在了他的胸口。

“当然啦,难道你们潜进了公司就没发现我们的公司的电梯,就只能升到十七层么,所以说,你们想混进公司可绝非易事,有我这么内线在里面帮衬,那不是事半功倍么?”

坏笑着吐了吐舌头,云螭悠哉游哉的说着话,还“哧溜哧溜”的喝着酒吃着零食。

“云螭,此话怎讲?”

张临凡似乎是看出琳儿又要什么话来打断他,便赶紧绕有兴趣的开了口。

“那就山人自有妙计了呗!”云螭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高深,坏坏的挑着眉毛,“最主要的是,我老板可是我的偶像,正好我也想见见他呢!”

琳儿总算是不再跟他对着干了,抬起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却没有说话。

“问题是?”我喝掉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并顺势放下了酒杯,“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那个腾天大楼的电梯,压根儿都没有十八层吗?全都是到十七层就结束了,咱们这里有四个人呢,目光实在太大了,想混进去也不算容易!”

听我说到这里,云螭笑了笑,道:“所以说山人自有妙计呀,你们听我的乔装一下下!”

“怎么装?”

琳儿倒是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两只眼睛烁烁的发着光。

“临凡不需要装,他可以假借之前自己的什么资料放在公司了,就可以直接进入公司,更何况公司那些小妮子对他可疯狂了!”云螭继续喝酒吃东西,指了指坐在身边的张临凡,“昼大老板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跟着我这个策划人,自称公司新物色的女艺人就好了,琳儿今天就装我的小助理吧!”

张临凡的脸上先微微一红,紧跟着摸了摸高挺的鼻梁,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咱们几个分开行动,既不太会引起别人注意,万一有谁出了状况,其他人也可以顺利见着腾天本尊!”

互看几眼之后,我们觉得这件事儿基本上就这么敲定了。

本以为事情会进行的很简单,却不想云螭这个家伙哪里肯轻易的话过我们。

他先是把我们带到了一个跟他特别相熟的服装店,让我反反复复试了不下十套衣服,才最后敲定了一件金黄色吊颈A字裙。

“你不觉得这件衣服有点儿短么?”

在镜子前转了几圈,我一边说着话一边随手抻了抻只比大腿根长一点的裙子。

神秘一笑之后,云螭高深莫测的又给我选了一副超大的口罩和墨镜,把我全副武装完毕,才带着想笑又不敢笑的琳儿,还有眼神里都透着大写尴尬的张临凡一起离开了商场。

“我想,我们既然要分开走,那我先带着琳儿离开,到了公司之后我会把你的假资料交一份上去,到时候前台的人自然不会阻止你,所以,你们两个最好也分开行动!”

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云螭把琳儿往里面一塞跟着这么嘱咐了几句就关上了车门。

望着绝尘而去的计程车,我简直是无语了,看了看同样表情的张临凡,低头浅浅的笑了笑。

“那,咱们也在这里分手吧!”

听到我这么一说,他先是一愣,跟着轻轻的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点了点头。

“嗯,那你先走!”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也扬了扬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并非常绅士的拉到了后座的车门,把我让上了车,还用那冰冰冷冷的声音把腾天娱乐传媒公司的地址报给了司机。

从后车窗看着他如钉子一般站在原地盯着我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一种五味杂陈的味道。

不知道是计程车司机因为我话少而故意绕道,还是他本就不熟路线,总之,我的车七转八弯了好久,才晃到了腾天门口。

付好了车费下了车,我把口罩和墨镜都戴好,还像之前云螭那样,小心的对着一片玻璃拨弄了几下头发,才大踏步的迈进了腾天的大门。

看那前台美女放任我自由的样子,想必云螭和琳儿已经回来了。

一路走来看到所有的人都忙忙碌碌的根本没有闲暇时间理我,心里多少踏实一些。

不知道张临凡来没有,我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但是,眼下也并没有等他出现的必要,于是,为了避免之前来见过我的人认出自己,我赶紧一闪身钻进了才下了一拨人的空电梯,并直接按下了只到十七层的那个“17”按钮。

前两天才来拜访不久今天又折了回来,尽管比起之前更加大摇大摆了一些,却显得更加不够正大光明,但是,为了弄清心里的层层疑云解决可能会继续死人的事件,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很庆幸的是从一层到十七层中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叫停电梯,所以,我顺利的来到了员工稀少的十七层。

尽量避开了那几个偶尔用眼睛瞥视我的男性员工,寻找了好半天,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没有标识的安全通道,即是那种用脚来走上去的普通能道。

然而,当我偷偷的推开面前那扇门之后,却发现那真的就是普通的安全通道,从一层一直能到十七层,而之所以没有明确标识,只是因为楼梯到这一层就打住了,而没有通向十八层的。

就在我有些疑惑又有些焦急的时候,齐灵办公室的大门突然传来了打开的声音,而她尖细的金属高跟鞋的踩踏声随即传来,为了不被她发现,我迅速掩住身后的门,并且快速把身体隐在了门侧,利用阴影把自己掩藏了起来。

因为没有听到电梯的声音,所以,我猜她并非是想要下楼去,又回忆起之前云螭曾经说过,在这间公司里就只有齐灵一个人能到得了那第十八层,能见得到腾天本尊,那此时此刻,她是不是就是要去楼上见他呢?

从随身的时尚挎包中摸出一个细如芝麻名唤“探”的小虫蛊放了出去,捏起中指和食指掐出一个“通”,我的眼前便出现了“探”所看到的世界。

只见齐灵慢慢的走到了十七层的最左侧深处,跟着竟然搬开了那里摆放一排的花盆第四个,用脚轻轻的踩了一下花盆下的地毯,那面前的墙便悄无声息的开启了一道密门,而她则把花盆重新移回了原处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迅速隐匿进了那道又无声无息关闭的暗门里。

“探”的任务完成归来,我将它重新放回包里,又摸出几只“幻蛊”给隐藏着的摄像探头布了个幻象,再把“眠蛊”放了出去,把那寥寥无几的员工全部放倒之后,才从安全通道里出来,并按齐灵之前的样子如法炮制,待那暗门打开之后,一条楼梯便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为了防止自己发出声响,我把脚下的高跟鞋脱了下来提在手里,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值得庆幸的是,这里居然一个摄像探头都没有。

很快我便来到了第十八层顶楼——

这里的打造非常奇特,硕大的拱顶和墙壁全是使用极为厚重且一体完成的巨大钢化玻璃质成的。

阳光如瀑布一般毫无遮掩的大量倾泻下,使整个楼层满溢着耀眼的橙黄色。

令我感觉奇怪的还有这里的环境,这么足量的日照,按理说应该干燥酷热无比才对,但,这里的空气湿度高得骇人,给人一种温润清凉的舒适感。

第五十五章 十八楼

再说这十八层的地面,并不像其它十七层一水摊铺着厚实的红色长毛地毯,而是满地洁白如珠的小颗粒石砂,间或里还隐藏着一些红的蓝的颜色。

石砂铺得虽然厚密却并没有压实,反倒松松垮垮的像是随意洒在这里的,而这石砂满满的地上还是竖着些类似珊瑚海藻般的装饰物,手指轻触下,那分明就是活生生的珊瑚和海藻。

这些不规则摆放的东西间还有一些比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海蚌,正在一开一合的晒着那反射着荧光的硕大珍珠。不知是不是阳光太盛会让人产生幻觉,我总是隐隐觉得四周围会有一些深海中的漂亮小鱼,一边咕噜咕噜的吐着泡泡,一边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

这里真是既不像办公处,也不像住地,如果非让我去形容,那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超大号的水族缸,还是深海的那种。

为了不在地上松散的石砂路上留下痕迹,我提起一团极微弱的灵力汇于脚下,凭空走在了那石砂路之上。

然而,明明可以看到那深处的一扇浅灰色的石门,却任凭我如何走都是走不到的,而且,不光是走不到,还有一路越走越远的感觉,明明分辨得出东西南北,我却就这样迷失在了这并不大的地方,迂回往复许久,人又回到了原地。

这巴掌大小的地方,以我的能力竟也会迷了去向,想来这个中因由未必有那么简单。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又定了定神深深的吸了几口这潮湿却令人甚感舒适的空气,起高悬于空中,低头俯瞰这整个地面,蓦然发现这洁白如雪的石砂地上,那本应零零星星却又略显稠密的活珊瑚和海藻,还有那些蚌螺并非随意散放,而是统统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规格来布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基本上可以断定,这是一个能迷惑人的阵法。

尽管这阵法十分高杆,但是,我再如何也是活了千年有余的上古仙人之后,这种小小把戏还是难我不倒的。

从大面阵法布局上粗观,这基本上是伏羲大神所创的八卦为原形,再加以奇门遁甲中的八门为基础,最后再以反五行摆列而成。

何为八卦?即是指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何为八门?即是指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何为五行?即是指金、木、水、火、土。

现代社会有很多年轻人总是把四大元素,即是指地、水、火、风与五行的金、木、水、火、土联系到一起,其实是不对的。

看来布这精妙阵法的人,定是精通八卦阴阳,又是熟知《厅门遁甲》之术的!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四个死去的年轻人都曾经接触过的那个一袭黑衣的男子,莫非这腾天跟他有什么关系,亦或者,这腾天既是他本人?

多想岂是有益?甩了甩脑袋,我回过了神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原本平静洁白的石砂突然就涌出了水来,而且这一涌还就是一发而不可收拾,随着四面八方响起的哗啦巨大水声,这里很快便满满漾漾了起来。

纵是我这悬空的本事能升到天际,升破那九层之天,升至那南天门外,却无奈这里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钢化玻璃拱顶,而此时水已经涌至了脚下,我的头也顶到了楼顶,还未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水淹住,而整个十八层也真真就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海水水族箱,也是直到此时,我也才弄明白,之前游来游去的小丑鱼是真的,并非我的幻觉。

暂且抛开我本为仙体不说,单单就我女娲一族乃人道蛇身这一点,便可知晓自出生便熟悉水小生,在这里水非但不会让我感觉任何不适,反而更是如龙入海恰如返乡。

落身于石砂之上,我步履轻盈如同冰上起舞一般的缓缓前进,莫名的心中还激起了一丝激动来。

慢慢悠悠的来到了那扇灰色的石门门口,才发现这并非简单的石头大门,而是门上包裹着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的大门,上面还暗雕着满满细密的花纹,看上去古香古色非常典雅。

本能的想要推手去推,却又担心门中之人万一有古怪岂不是打草惊蛇,更何况门内有无水也不得而知,自己全身湿透的见人总还是有些狼狈且失礼的,好赖咱也是神仙不是、

结果,正在我飘摇在这里踌躇不定的时候,门内突然就传来了一个苍老又厚劲的男声。

“还请娘娘进来坐吧!”

声音过后,那门都未用我推,便于眼前慢慢消失不见了,而那门里,硬是别有一番洞天。

对方开口便称“娘娘”那必定是知晓了我的身份,但是,能有这般道行的,不管是人是妖在这个年代都已经是相当少见了,所以,我的兴趣了不禁提升了起来。

门散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而通道两侧并没有现代电灯,也是满满的水,还有一些发光的海洋生物点缀着,那样子可比海洋馆漂亮多了。

“老朽身体欠佳未能亲自远迎,还望娘娘海涵啊!”

行至正中,我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住房,而是一个硕大的空中龙宫,而那龙椅之上,正倚躺着一位金鳞金角银须华发的老龙王,眯着一双眼睛正盯着我浅浅的微笑着,尽管老态百出,却也掩不住那藏于眉宇之间的上神该有的气势与威严,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欣喜与落寞,让我感觉气场十足。

“您就是腾天先生?”

站定了脚步,我淡然一笑,并以略带戏谑的口吻小声的开了口。

“娘娘可愿坐下与老夫一谈啊?”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反倒为我让起了坐来。

看了看身边华丽的红珊瑚椅,我款款落坐,盯着上他的脸,道了一句:“多谢!”

“咳咳,这现在的东海的水质是越发不好,娘娘可否替老夫把那净化器打开?”

轻轻的咳嗽了几声之后,他指了指放在一边琉璃桌上的某品牌的水中净化器。

重新站起身来走到了一边正大张着双壳的巨大珠蚌,拿起那个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水中净化器,走到龙台上递给了老龙王。

他在龙椅上正坐了一下身体之后,伸出一只手来接了过去,很熟练的按下了开关,随着一些细碎的“咕噜”声,他戴上了那个吸氧面罩,深深吸了几口之后,那原本耷拉着的龙须即刻纷纷有活力了起来。

“娘娘莫要见笑,腾天不过是老夫混在世间的化名罢了,难不成那些肉眼俗胎识不得真仙,连您在这世间久了,也认不得人了么?”

回到之前的位子坐下,我随手圈起一只正巧游过身边的小鱼,一边逗弄一边浅笑道:“世间盛传龙王只有那么几大尊位,岂知这世间河湖海泊溪涧潭瀑的数不胜数,那龙王多到不胜枚举,我一介小小女娲后人,又如何能全部识得?”

这话倒不是我故意讥讽,只是眼前这位龙王爷我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听我这么说,他倒是惊讶不小,拼命吸了几口氧气之后,淡定了下情绪,对我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娘娘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其实这几番谈话下来,我始终盯着他的一双龙目,想要从中读到一些讯息,只可惜却大失所望,除了对海水质量的不满外,我读不到任何东西。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龙王爷,您的公司之前举办了个活动,其中四名选手都在参赛期间因不同事而被人所害,且被害者心口处都在皮下隐着一个奇异的图案,不知您可知晓此事么?”

“未知!”老龙王连想也没多想便开口回答道,脸上此时现出了一种明知却不言的表情,“公司只是我注资而已,一切事都由那齐灵姑娘打理,若是你想了解什么,找她便是!”

说完之后,他的一只胡须便微微竖起,指的方向便是那电话的方向,不用动脑子也可以想得到他的意思是让我去找齐灵,亦或者自己要招唤齐灵。

忙不迭的一团灵力自指尖送出,将电话听筒牢牢锢在了座机之上,一抹浅笑随即化开在了嘴角。

“哎,龙王爷,小女子好不容易才避了那齐小姐来到这里见到您老,要是现在让她知道了,那还不把我直接给用簸箕给搓出去了!”

见电话是打不成了,老龙王只得再次放下那飘飘浮浮的胡须,从那硕大的鼻孔里喷出一串水泡来。

“我已是年迈如此,身体更是每况欲下,毕竟咱不能像娘娘一般,可以逃脱那天人五衰,所以,老夫怕是真心帮不上你!”

起身弯腰对他浅浅欠了个身施了一礼,我微笑的回道:“无需劳您过多大驾,只需您能允我随意出入您这腾天公司,且随意取调那些参赛青年的资料便可了!”

低头沉吟片刻,老龙王似乎龙心大悦,放下净化器后凝望了我许久,才又重新开了口。

第五十六章 老龙王

“娘娘若是请我帮忙那并非难事,但,若是我帮于你,可否你也愿帮帮老朽么?”

原以为事情能进行的简单一些,却不想这老龙王会提出要求,所以,我微微沉吟。

“既是您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有何需要,您提便是!”

拍着龙椅大笑几声,老龙王正坐起身,坏笑着轻捻着胡须。

“这年纪大了,容易寂寞,娘娘可否愿意陪我这糟老头子聊聊天么?”

这句话我真是好一口老血没喷薄出口!

之前看他如此神情诡秘,我还以为是要提出多折磨人的要求,真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简单。想来这老龙王嘴里提及东海水质,我搜遍记忆也未能寻着他与那东海广德龙王敖广的样子,亦或者那东海龙王早已异主,而我却不知道。

不过,看这位老龙王爷独居凡间此处,身边除了那个齐灵就再无可以说话之人,我的心中也多少升出些同情来。

然而,老龙王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微笑着摆了摆手。

“娘娘无须同情老朽,这些左不过是命数罢了,俗人尚且看得通透,更何况是我这仙家仙体!”

想不到心事被他窥见,这老龙王果真灵力卓绝通透睿智。

“我可不敢同情于您,更何况陪您龙王爷聊天,那可是我无上的光荣啊!”

一听我如此爽快的应承下来,便更是龙颜大悦的不得了,一扬手便化开一道水帘,随即那水帘之上便闪出无数奇琴异器,个个精妙绝伦个个独具匠心。

“老朽深知娘娘喜好乐器,我这天顶龙宫里乐器甚多,娘娘随便挑一样去,就当作谢礼!”

起身走到那水瀑边上,随手摘下一管玉萧把玩在手,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就自笛中窜入体内,那种源于大海的深不可测的的力量,真是既有厚重感,又是那么浩瀚无边。

或许是我太过沉迷于这管玉萧了,老龙王的笑声传来时,吓得我全身一颤。

“娘娘果然好眼光,这件乐器可是取那昆仑清池池底的巨块萤石,经过太上老君亲手抛光打磨而成‘玉池萧’,它拥有着萧音一响天下池漾的能力!”

听完这番话,我感觉手中的“玉池萧”分量瞬间变重了,原来,这就是那一曲“漫天音”便可以让天下大小清池都满溢泛滥的神萧“玉池”。

“看来,龙王爷这儿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啊!”

这萧虽好,于我来说却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还不如就这样待在这里,免得现了世,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想方儿拿了去,那可是会生出乱子来的。

想到这里,我又回手把它放回了原处。

“怎么,难不成没有一件能令娘娘满意么?”

老龙王似乎不太理解我的行为,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

“不不,只是此宝实在贵重,我不能要的!”

摆了摆手,我对他微微欠身,并淡淡的解释了自己的做法。

“那便是娘娘不喜欢喽,不如试试这个!”

老龙王似乎还心存不甘,随手又是一挥,一柄七彩流光的“悦女琴”便落进了我手中。

这是一柄由四海龙王联袂新手打造的“悦女琴”,之所以七彩流光是因为琴身是由东海之中的万年巨蚌中蕴藏的珍珠打造而成,琴弦则是这四大位龙王的龙发通过潜力锤碾成股而成,可谓是一柄由龙王们亲自打造的心血之作。

据我所知,这柄“悦女琴”的音色堪称天上人间地下都没有任何一种乐器可以超越的,而且此琴之音可以勾魂摄魄,传说当初那九尾美狐苏妲己便是偷了它去,才得以把那个纣王吃得死死的,直到把商朝的铁桶江山全部给葬送了。

好归好,但是,外仙皆知我好乐器,却不知我是敛了那故事里的事,收了那故事里的东西,而并非真正玩好而已。

所以,我再一次把“悦女琴”抛回给了老龙王,脸上笑得依旧从容淡定。

“谢谢龙王爷的一番美意,昼惟留下与您老聊天那是心甘之事,实在无须这些!”

“娘娘啊,你只知这些贵重而不收,却不知道我的心疼啊!”老龙王似乎觉得我之所以不收,是因为这些东西过于贵重了,连忙解释道,“便是我们也有衰老天年,虽说去了混沌之处仍旧活着,却比不得这世间,所以,在我看来这世上总有些是用金钱和宝物无法换取的,而这些身外之物,与其跟我一起烂沉在这水下,倒不如随你去人间历练,更何况,这些东西,又如何抵得过你陪我聊天这份情意呢?”

不知这老龙王是不是同我一样在这世间太久了,讲出来的话多少有些哲学味道,转念一想,他曾经化作人形在凡间博取高学,能有这般世人般的感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那,龙王爷可是寻着比这些宝贝更珍贵的东西了?”

“亲情,友情,爱情!”

他回答得非常干脆,甚至都没有一秒犹豫,而是直接脱口而出。

这个答案让我感觉非常的温暖。

一直以来,之所以有那么多天上的仙女会不顾天条莅临凡间,与凡人纠缠百折不挠,并非如他们所说是那些凡人的欲沾染了本来高洁的神仙,而是这人世间充满着天上没有的真善美,也到处都是与之相悖的假恶丑,还有那最令他们趋之若鹜的人情味。

“龙王爷说得在理,亲情友情爱情,有的我曾经拥有,有的我依旧拥有,千余年来,我也算历尽人间百态,所以,这些珍品对于我来说,更没有必要了!”

从老龙王的情来看,之前我说的这番话令他相当的受用。

“真不愧为女娲后人,如今莫要说地仙了,便是那天宫之中,能如此淡泊者,怕也是寥寥无几了!”

心里对于这些好乐器多少也是有些心动的,毕竟,有些仙器别说是这世间得见,就连那天界也是少之又少的,但是,在这世间我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无功不受禄”,东西再好不是努力所得,我绝不会往囊中收。若是我的,不管天上的还是世间的,任谁也休想夺得去。便是夺了,我也会想尽办法抢回来。

更何况,眼前的老龙王究竟是何方神圣我还没搞清楚,对他如此看重于我,心中多少还是存有疑虑的。

“娘娘,你可曾婚配?”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老龙王则又发问了,而且问得还这么突然,问题还那么刁钻。

摇了摇头,我强压住心里的莫名伤感。

“未曾!”

哈哈大笑了几声之后,老龙王轻轻的捋了捋那飘飘忽忽的龙须。

“往后娘娘若是婚配郎君,定要找一个真心待你,宠爱你的男子,身为女子此生不易,更何况是你这地仙之母,更是不易!”

实在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我只得无奈的懵懵的点了点头,要知道,我从未想过我们两个仙家会坐在这天顶龙宫里聊这些比家常还家常的家常话。

东拉西扯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好久,直到太阳光改变了方向,直到我发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的过去二三个时辰。

自知再扯下去也是套不出任何我想用要的内容之后,我选择了先行告辞,并很快离开了。

从石门里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像之前那样悬浮于空,水已经退去了,只是空气仍旧潮湿,地上的白色石砂还泛着亮盈盈的水色。

一路走来,很快便移到了十八层门口,较之来时,我甚至觉得自己来的时候走了假路。

大摇大摆的一路离开腾天大楼,才出那巨大的自动玻璃门,就看到公司对面街上的咖啡桌边正坐着张临凡和琳儿。

“小姐,怎么样,你见着那腾天了么?”

琳儿一看到我走到近前,就赶紧站起身来,拉住我急急可可的问道。

张临凡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着我。

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之后,我对他们点了点头。

“嗯,咱们回店再说吧!”正要再次动身,却发现少了一个,“云螭呢?”

这话像捅了马蜂窝似的,琳儿猛的拍了一把桌子,一副恶气横生的样子。

“快别跟我提那家伙了,我们一进门就迎面撞上了那个齐灵,谁知道那个女人脑子那么好,一眼就认出了我,那速度比我掐咒还要快,就让人把我轰出来了!”

看她这副样子这“憋”可是吃得不轻一时半会儿也哄不好,不如就放着不管,所以,把头双转向了正在摆弄着我之前喝水的那个玻璃杯的张临凡。

“你,怎么也出来这么早?”

耸了耸肩膀,张临凡仍旧摆弄着水杯,头也不抬。

“本来我想直接去十八层,但是,齐灵一直拉着云螭在十七层谈事情,又不进办公室,所以我没办法!”

看来,除我之外的两队人马,全都在齐灵的有意或无意识的情况下未能顺利进入十八层而铩羽而归了。

既然云螭被齐灵拖住了,那我们三个人便先行回去“琴乐声嚣”,到时候再联系他也不迟。

第五十七章 思全局

如果是依着琳儿的意思,她是想要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遁身回去的,但是,无奈张临凡说今天天气很好,而我又偏偏觉得他说得是对的,所以,选择了不要辜负这大好时光。

从腾天娱乐传媒公司一路走回我的“琴乐声嚣”说真的,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好在是三人行,尽管没有说什么话,却也不会显得孤独。

回到了店中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坐在美人榻上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彼此都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或许是为了白天的任性,都深感愧疚。

“怎么样啊,小姐,你到底是见不见着那个叫腾天的?”

琳儿仍旧是个勤劳可爱的小姑娘,从前厅到后堂跑来跑去的,又是烫酒又是拿果子点心的,一会儿就折腾了一桌子。

劳动着不说,还一边跑来跑去一边问着我问题。

“自然是见着了,要不然,也不会拉你们回来说!”

张临凡拿起酒杯来轻轻的啜了一口,手指轻轻的点在了酒杯壁上。

“既然是见着了,那腾天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点了点头,我拿起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又收了回来,托在有些略略发胀的额头上,把之前在腾天娱乐传媒公司第十八层楼里如何遇到腾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头到尾事无俱细的复述了一遍。

仔仔细细的听完之后,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琳儿吞下一口糯米糍,小舌头轻轻的舔舐着粘在嘴唇上的白色糯米粉。

“小姐,你说那十八层不是人住的,是龙宫,还,还有一个龙王?”

从她这种夸张的表情上,我就能读得出,她是满心相信,又是满腹疑云。

“对!”倒了一杯酒,我边喝边淡淡的说道,“那十八层的楼顶是一体而成的钢化玻璃,时不时的还会注满东海之水,腾天的房间就在深处一扇奇异材料的灰色刻满咒纹的大门里!”

抓了抓头发,张临凡的沉默总算是结束了。

“若是以你的法力,怎么会在十八层转了那么久,难不成那阵法精妙到你都破解不了?”

似乎也想起了之前我所提前的“阵法”,琳儿赶紧扔下吃剩一半的点心扔回了盘子里。

“还是小姐命好啊,我一进去就遇到那个黑面神齐灵,结果就让一帮子美女把我礼貌的请出去了,哼!”

结果,她的话音还没落地,门上的风铃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叮呤”作响。

“还不是要怪你,看到齐灵那一颗傲娇的小脑袋抬那么老高,生怕别人看不见你似的,之前那么正面相对过,要是她这样都认不出你,那她的脸盲症是得恶化到脚指甲了吧!”

踩着顾私人怨的笑声,云螭像往常一样,自觉的坐到了张临凡的身边。

“看你说得这么有道理,那怎么也被齐灵给拖住了呢?”

琳儿先是一愣,跟着用力的踢了他一脚,一个大白眼翻得那叫一个实实在在。

一听她这么呛自己,云螭立马回了一个白眼给她,跟着话就怼了回去。

“哎呦,好赖我可是到了十七层,你呢?连电梯都没进得了吧?”

本来在说着正事,结果,云螭一来就变成了他们俩斗起了气来,张临凡的脸色有些微沉,而我则拿起了酒杯,轻轻的碰了碰酒壶,发出了“当当当”的好听声音。

“你们俩要是扯这些有的没的,那不如咱散了吧,你俩出去爱哪儿扯哪儿扯,可好吗?”

或许是我的声音过于冷淡了,也或许是因为我的态度确实像极动了火气,反正,这对活宝是闭嘴消停了,大眼瞪小眼无辜的望着我,仿佛之前被说的不是他们一样。

“......”

张临凡的眉头先是微微一蹙,跟着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笑意来,但很快就是意识到的他,抬起手来轻轻的抚了一下嘴角,脸上的表情登时又恢复了原状,只有那眉梢和瞳仁中,还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悦色。

清了清嗓子,我收回了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继续喝着酒。

“临凡,就我描绘的那样,你觉得那阵法如何,我总觉得你的话没错,以我的法力,区区奇门照理说是困我不得的!”

双手抱臂低垂着头的张临凡是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才喜上眉梢这会又愁上心头了,好久之后,他才又重新抬起头来。

“要说我的门派倒是跟道家有些渊源,小的时候师父也曾教过我一些奇门之术,但,那都是儿时的事,记忆也有些模糊了,不过,以你之前的说法,那种布阵还真是新鲜,完全都是逆阵,这么看来,要么就是你说的那老龙王是个奇门精英,要么他就是个十足的外行!”

他的说得一套一套的,我们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对啊!”在我们发呆的人群里,琳儿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我说你个大冰人,瞧你说得那么有鼻子有眼的,会点儿奇门了不起啊,就跟你能一招破阵似的,还没闪只是我家小姐让阳光照得有些恍惚,才一时没能走通呢!你得瑟个什么嘞?”

可能是张临凡的话说得太过认真了,导致她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心态跑出来,所以,才会招出这好一顿的讥讽。

这话说得好说,听着的人却并不舒服,更何况虽说无心,但是琳儿的言语里却多少有些攻击张临凡门派的意思。

按过去学艺的气节,就这几句话估计连佛爷也要有火了吧!

所以,张临凡的一双星目登时立了起来,一双剑眉也好悬没倒竖起来,酒杯往桌上一撴,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寒气。

“家师确实是奇门高手,但我门派却非正统道门,我不精通却也是正常的,更何况,阵法自古便存在而且千变万化,还分不同用途,有些是用来困人的,困人又分两数,一种是制作幻象来困人,一种是制作无数禁忌使得阵中之人的实力被消弱,当然,这阵法中还有一种最为恶毒,那便是杀阵,顾名思义杀阵,即是杀光入阵之人!”

说了这一大套之后,张临凡喝了一口酒,狠毒的瞥了琳儿一眼,又缓缓继续开了口。

“阵法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所有阵法都缘自天地之力,故而入阵斗法便是与天地争斗,凡人也好仙人也罢,有哪一个真的敢与天地斗得的,当然,现在能使用简单阵法的人已是为数多了,更何况是高深阵法的继承者,但,一但高深阵法被启动,那可是必定会引起人间浩劫的,所以,我倒是希望这种东西以后还是没有的好!”

似乎总算是把话说完了,收了声不再看琳儿,又开始继续喝酒,还顺便捞起一个糯米糍,慢慢的吃了起来。

云螭总算是脑子清醒了,挠了挠脑袋,苦苦一笑道:“呵呵,那我就纳闷儿了,琳儿刚才跟我说什么龙王啊龙宫的,我从来都没想过,原来我们公司的十八层是龙宫,我们的老板腾天是,是龙王爷,呵呵,呵呵,但是,这么厉害的神仙,为什么还要布什么奇怪的阵法来挡外人呢?他,在怕什么呢?”

他的话虽然傻了点儿,但是却也令我心中一动,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论这公司里无人可及第十八层楼,能见着腾天的也就只有齐灵一个,那她又知不知道腾天的真实面目的呢?若是知道,那也她一个凡人又是如何面对的呢?而那腾天见了我就拖着我聊天聊了好久,东扯西扯的,想来应该也是不会阻人的,难不成腾天不是布阵防人,而是被人困在阵中不得出来么?那困住他的,会不会就是齐灵呢?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张临凡轻轻的放下了酒杯,慢慢的把玩着。

“你之前跟我描述了阵法的样子,但是,我也说了,那阵法很奇怪,若要知晓作用,怕是需要亲眼见到才好!”

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这个意思,毕竟我并不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八卦五行在行却从未正经接触过阵法,如何加以运用更是不得法门,知之如此甚少,怕是想破头也琢磨不出来的,事情看来又要陷入焦灼了。

“小姐,小姐!”琳儿晃动在眼前的手把我从沉思里拉了出来,“那么多仙器,那老龙王真的让你可以随便挑?”

点了点头,我疑惑的看着她那双露出贪欲的好看凤眼,不解其意。

“哎呦,不知道小姐你是真傻了还是怎么着啊,那些仙器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怎么就不拿上一两件呢?”

琳儿双手用力一甩,一张小嘴就嘟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满满写着的全是惋惜。

张临凡无奈的接下了话腔,顺便学着我曾经的样子弹了她的脑门儿一下,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正是不要才对,要是收了才更麻烦,难道你没听过‘不易之财不可留’和‘无功不受禄’么?”

云螭可能是见我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又听得个云里雾里,所以,怯怯的小小咳嗽了一声。

第五十八章 偷梁柱

“咳咳咳,那个你们聊了这么半天,为什么我听着感觉事情好像根本没什么进展啊!”

云螭这话说得没错,尽管我见到了腾天,尽管我到了十八层,然而却并没有什么大用,唯一掌握到的就只有那里是个龙宫,那里有个龙王,那里还有一个奇怪的阵法。

琳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手中端着的酒杯迟迟送不到嘴里,似乎还有些颤抖。

“本来心里就烦,给你这么一说,我现在更烦,烦得我坐立不安,烦得我不要不要的!”

从她把酒杯一扔,再把一个艾草糯米糍在手中捏来捏去,我倒是真看得出来她现在是烦得不要不要的。

“云螭,你难道没有什么消息要说给我们听么?”

张临凡的这句话似乎是憋了好久,终于,他一口闷掉了杯中酒,长长舒出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云螭,并幽幽的问道。

“嗯?”正把一块红豆饼塞进嘴里,云螭险些被自己给噎死,一边用力的拍打着胸口,一边猛的往嘴里灌着酒,“你,你们刚才说得那么热火朝天的,我,我不是没插上话嘛!”

他好不容易顺下了食物,一张白晰的小脸儿憋得通红。

琳儿一听还有消息,便赶紧摆上一张笑脸,给云螭满上了酒,态度非常谄媚。

“嘿嘿,好云螭,你赶紧说吧,到底又探到了什么消息啊?”

这回总算是轮到自己当主角了,云螭的表情看上去相当的傲娇,拍打着粘在手上的白细糯米粉。

“今天齐灵把我拦在十七楼说的是公司转让的事儿,律师已经都办妥了,我们老板腾天也就是昼老板口中的老龙王,他把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和产业全都过户到了齐灵的名下,也就是说,打明儿开始,合同生效之后,这腾天娱乐就要改姓齐了!”

“什么?”我正喝着酒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投向了云螭,“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真的,这个消息店让我非常震惊,之前我还在陪着那老龙王爷腾天聊天,怎么才几个小时的工夫,腾天娱乐传媒公司就异了主了。

可能是酒喝得急了些,云螭的脸自打刚才红了就一直没退下去,这会儿他人站了起来,一边在店里走来走去,一边回答道:“我只是一小经理,具体的情况我哪儿知道啊,反正,就是公司也下了文儿,说是公司已经交给了齐灵,而齐灵则是从此便以女儿的身份照顾腾天,给他养老送终!”

我越来越不明白了,这种事如何想都是极为不合理的,齐灵到底是什么人物?能拜个龙王当干爹,还一举拿下了他在人世间所有的产业!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堆得满满的全是疑问,扫了一眼他们三个,不难猜到估计这会儿也是一脑子的问号。

有些事儿多想也是没什么好处的,随便在店中吃了些东西之后,云螭和张临凡就先行离开了,说明天见面的时候再来讨论。

只是,谁也没承想到,有些事儿真就是瞬息万变的,连一秒钟也不肯停下来。

入夜已深,我却完全没有睡意,随手抽了几张A4纸折撕了几只洁白的蝴蝶放在手心里,左观右看之后一口灵力吹上去,它们便似有了生命一般,闪着星星点点的粉蓝带金的光,在这漆黑的夜里翩翩起舞。

恍惚中,我又看到了宿阳的脸,那张虽为男子却能一笑顷城的脸。

一双不大却细长的眼睛,似隐着万道霞光,是那般的熠熠生辉;一对纤薄又小巧的耳朵,一耸一动间都透着可以听尽天下事的灵秀;一张如含朱丹的薄唇,噏翕间发出的清淡之音小却清晰入心。

偏是如此一个灵力卓绝的男子,却没生出一副魁梧的身板,反倒身量纤纤一派清瘦,让人无不感叹,这副文弱白晰的男子竟是那梵阳仙山最年轻且最出色的弟子,竟也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身为凡人却位列仙班的仙君。

隐隐的那团粉蓝带金中仿佛出现了他的身影——

“宿阳!”

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模糊中他的一只手温柔的伸了过来,似落在我的头顶却又完全感觉不到。

“宿阳!”

猛的站起身来我想再次被他拥进怀中,却不想往前一扑着实一空,跟着那人影瞬间尽散,纸蝴蝶也纷纷自空中坠地,原本明亮的房间又瞬间堕回了黑暗之中。

全身上下的力气像被瞬间抽离了一般,四周安静得吓人已是够了,现在又加上黑暗,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了天空,跟着便是一道又一道惊天的雷炸响在天空。

“啊!”

紧紧的捂住了耳朵跌坐在地上,我的心脏几乎跳出了胸口,那一年那一个天庭,那一个弑神井口,一道欣长飘逸的身影灰飞烟灭。

雷声不断的滚过天际,如同滚过我身体的每一寸,如同当年那撕心裂肺的天雷之劫。紧绷的神经快要断掉了,若是此时再划过一道闪电,怕是要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一片混沌的脑海里忽然清灵了起来,脑海中记忆的画面也变得越发模糊,终是消失在一图黑色缠绕着金色光沫的灵力里。

身体渐渐轻松了下来,整个人向后倒去便是落入一双温柔的臂弯里。

“我在,莫怕!”

苌菁仙君的声音温柔似水,在这黑暗中微微漾漾的把我包裹其中,像是瞬间把那些可怜的响动隔绝在了门外。

只这浅浅四个字,和这无言的拥抱,却给了我无与伦比的巨大安全感,转过身去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大力的吸气,那种他身上特有的木香总是能叫我如何躁动的心都可以平复下来。

“怪我闭关太久,不该抛下你不管的!”

打横将我抱起放在床上,并坐下把我重新拢于怀内,苌菁仙君的声音里满带着愧疚。

“无妨!”尽管我的人还窝在他怀里,声音却淡淡的,那种突然而来的惊喜被强行压在了心内,“只是今夜,像极了雷劫!”

再次紧了紧环着我的双臂,他的嘴唇轻轻的摩挲了几下我的头发。

“睡吧,有我!”

而这句话像是施了什么咒法一般,才落入我耳中就直直窜上了心头,勾得我瞌睡虫大喜,很快就令我沉入了梦乡里去。

才一入梦便又走进了一条黑暗且冗长的隧道,一路前行不久便有一处亮光,寻着它加紧了脚步闯了出去,场景竟是如此熟悉,这里不是那仙气缭绕的梵阳仙山又能是哪里呢?

脑袋瞬间清醒这不过又是一场黄梁罢了,却不想低头一看,发现身上衣着早已经不是那现代的简单棉布睡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白色缎子底色暗紫色流云花纹的真仙素装,抬手一摸那披散的长发不知何时也变成了高高的马尾,被一根暗紫色发着幽光的带子束着,腰间挂着一管碧玉翠箫,足踏软底流云女靴。

这副模样如此熟悉,俨然正是当年我在梵音仙山修仙之时的打扮。虽说容貌跟从前一般无二,只是眼神中或许没了当年的那种天真无邪散漫不羁,尽是些世故和炎凉了吧!

“你若要再继续发呆下去,只怕这天黑之后,山中仙兽横出,会白白交待这几两皮肉!”

一个沉中略带清亮的声音响在了身后,说威严又不失些假装,既让我觉得熟悉,却又万不敢相信。

“宿,宿阳?”

怯怯的转过身去,我想此时自己的表现一定像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是越发放肆了,平素里只是贪玩,今儿个怎的连声大师兄也不唤,竟是直叫起我的名讳来了!”

这人正是当年的宿阳,意气风发脸上的表情虽说不是笑的,却也如春风般叫人自心底升起些些温暖来。

“大,大师兄!”

尽管心中疑惑仍在,然,我却还是先赶紧弯身下去行了个梵阳仙山的礼。

“哎呦,我家大师兄可真是好大的气势,竟又来欺负这小师妹了!”

又一声音传入了耳中,这回我倒不用多想,只听这略带泼皮无赖的调调,便可知晓来者定是当年非要追着我拜入梵阳派的苌菁仙君。

“苌菁兄,你又来了!”

无奈的起身回过头去翻了一个白眼给他,我的心头泛起了一丝甜又跟着泛起了浓浓的酸。甜的是,眼前的这段时光许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若是时间可以停留,我愿永远都留在这段日子里;酸的是,虽这一切美好,我却清醒至极,再美也不过一场美梦,既是梦,总会醒的,醒了一切又将回归现实,不在的人仍旧不在,在的人仍旧拥着回忆痛苦的活着。

......

“轰隆”雷响把眼前的一切击得粉碎,眼睛没有睁开却也知道抱着自己的双手紧了紧,苌菁仙君特有的木香微微浮动了一下。

掬了点灵力把一点“清眠咒”注入了自己的脑中,梦回当初虽美,我却胆小,真真是不愿再经历那份抽心剥骨之痛,有了这咒再次入眠,应是一觉无梦才好。

第五十九章 惊突变

“嗯!”全身上下都酸痛无比,想要伸个懒腰坐起来,却发现腰上多出一双十指纤纤的手来,“何,何人?”

惊的从恍惚的梦中回过神来,我才要起身下床,那双才甩开的手却又如丝一般缠了上来。

“可睡得安稳么?”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么温柔那么动听,可以让我的心都平静下来。

“苌菁兄,竟然真的是你!”

并非我年纪大了记小生不好,也并非我受尽了诸多刺激而突发患得患失,只是昨晚那雷惊得我几乎掉了魂,便把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当成 了梦境中的事。

松开了一直缠在我身上的手,苌菁仙君站起身来轻轻的揉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并伸了伸懒腰之后,迅速转过身来目光深邃的盯住了我的脸。

“以后,我便再不离你半步!”

心里酸酸楚楚的多少是有些计较他这句话的,并非不感动于他的满满爱意,只可惜一心只付一人,又如何能再轻易再许他人。

“就今日算来,你按理就再闭关三年,这么早出来就不怕仙根受损么?”

从桌上拾起了木桩,我一边轻轻梳理着头发,一边疑惑的上下打量着他。

打开了房门站在了门外,迎着阳光的苌菁仙君亦如当年一般的意气风发神采奕奕,而我却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天真满心只想着鸟语花香的懵懂少女,时间和岁月于我来说,留下的不止是阅历,还有那浓得化不开且肆意流淌的悲伤。

“公主,哎呦!”

琳儿的声音打断了这般美好的清晨,她跑得过于急了些,直接把才推门出去的苌菁仙君又撞了回来,而她自己则被撞倒在地。

连忙扶起她,苌菁仙君关切的问道:“小琳儿,可有伤着哪儿么,来给仙君抱抱!”

“仙君,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这么突然啊!”揉着自己摔疼的地方,琳儿的小模样明显是在撒娇,“哎呦,现在可没时间说这个!”揉着揉着她突然就一拍自己的脑门,甩开了苌菁仙君的手,冲到了我的面前,“公主,公主,不好呢!”

“你慢慢说,要不然也听不明白!”

温柔的把她散在额前的碎发整理了一下,我笑了笑。

“轰隆!”

在她才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一个脆响的炸雷,那声音之大速度之疾,仿佛要把天空击穿个窟窿。

一双手臂再次环住了我瞬间颤抖下蹲的身体,苌菁仙君的一缕灵力迅速遍布了我的全身。

“到底出什么事了?”

身子软如面条儿一般窝在苌菁仙君怀里,我尽量保持着常态,淡淡的问着琳儿。

紧张的看了我老半天,琳儿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临凡给我打电话,说半夜里云螭突然接到了腾天的求救电话就出了门,到早上还没回来,现在是人也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他就先去腾天娱乐寻人,但是,我刚才想出房门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下了结界,我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冲出来的呢!”

“结界?”“结界?”

我和苌菁仙君几乎是异口同声,声音中那种吃惊是难以掩饰的。

没错,我们没有不惊讶的理由!

我这“琴乐声嚣”本来就有结界加固,一般人是不可能闯得进来的,更何况,我乃神身,而苌菁仙君更是上仙中的佼佼者,问这世间天上地下又有几人能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布了结界困了琳儿,却又不被我们发觉。

但是,眼时下我也顾不了这些许多了,这连日来发生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从几个人的死亡,到后来遇到老龙王,再到现在张临凡和云螭音读全无,若是说不紧张那才有可笑。

所以,把苌菁仙君哄出门外,换了衣服梳洗之后,我便素着一张脸冲出了房间,没多作片刻耽搁,直接待上门外二人直奔了腾天娱乐传媒公司。

才行至一半,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狂风乱作,即便是我们隐着身形催着“遁身咒”,都能感觉那猎猎狂风的凶猛,很快阴云席卷而来,整个天地间仿佛要经历什么浩劫一般。

来到腾天娱乐传媒公司附近,一股强大的力量就使我们不得不现出身形,才发现已经是身处结界之中,又被另一道更强大的结界挡住了去路。

天空中又是惊雷四起,而此时此刻我却无心去害怕,比起那些,更让人担心的,便是张临凡和云螭眼时下的安危。

豆大雨点从天而降却又无法落到结界之内,尽数“啪啪啪啪啪啪”的打在了结界上,听上去仿佛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一般无二。

“这结界还真是高明啊!”苌菁仙君试着冲了几次都没能冲破,一缕愁丝绕上了他的柔美的眉间,“看来,不拿出点样子来,是进不得这大厦的!”

听他说这么一句,我赶紧一把把琳儿拉离了他身边几米处,并掬起一团气筑起了一面灵力墙,以免之后她会受到殃及。

果不出我所料,苌菁仙君一个反手再翻腕回来,那柄黑气流淌的“鬼斧琴”,整个人跟着浮身而起,盘于半空之中,十根纤长的手指掬起灵力跟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就向四下奔涌而出。

说真的,今天他弹的这首曲子曲调高昂锋利,是我闻所未闻的,但是,力量之强大也实属我见所未见的,看来这些闭关的日子里,苌菁仙君的功力又再攀高峰了。

曲起约莫五六分钟,就在琳儿的额头上因为痛苦而渗出一层细密汗珠,苌菁仙君终是落下地来,跟着挡在我们面前的结界便全面崩碎,瞬间化作一片蓝莹莹的水晶散落满地。

一路无阻的冲进了腾天大楼,我们本能的想要掐起法术直冲到十八层,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公主,为什么我的灵力掬不起来?”

琳儿二指掐实拼命翻腕转咒,却只见灵力涌上,而无法汇于指尖。

其实打我们前步一踏进那玻璃转门,我后一步就发现全部灵力都似被封了一般,任我如何也掬不起来。

“苌菁兄,你如何?”

毕竟比起我来,他的灵力霸气凛冽,或许与我们这种清丽柔软的会有所不同。

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苌菁仙君合拢二指之后翻出一个诀来,那灵力也只是在指尖上下流淌一番跟着也是无法汇聚,跟着倒流回体内。

“这怎么办啊,公主?”

琳儿不死心,还在拼命的唤着法力,仍旧反复失败。

“够了!”心中忧焚张临凡和云螭的安危,我自然态度有些急躁,更是懒得做些废话和废事,闷声骂了一句之后,指了指仍旧能正常运作的电梯,“现在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赶紧走!”

说完之后,我自己就先行奔到了电梯跟前,按下了向上键,果然如我所想,法力使不出来,这些现代发现就派上了用场,真是庆幸电梯还可以正常运行。

“还真是没有十八楼耶!”

琳儿最后才冲进电梯,却是手快得直接按下了数字“17”,并伸“17”上面那一块空白的银色不锈钢板。

苌菁仙君知天上地下之事,所以,我也用不着跟他解释太多,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些什么。

“你看我也没用,我知尽天下之事,却独独算不到这一件,或许是什么债孽来的,便是知道,我也不能说!”

温柔的拍了拍我的头,他的嘴角仍旧含着一抹化不开的笑意。论这三界之中,也就只有他一直拿我当小孩子,而非一个成熟的女子。

电梯无声无息的很快便把我们带到了十七层楼,而我也没多做停留,直接带着他们两个走暗门来到了第十八屋楼。

然而,才一进去我们就发现了异样!

之前明亮通透的十八屋因为外面阴天的缘故黑灰如锅底,不知为什么已经是满溢了水,只是打开门却不会涌出。

之前所有忽明忽暗的灯全部是熄灭的,而那些曾经矮小的装饰却变得巨大,且眼下就我的记忆来看,较之上次阵法似乎完全变了个模样。

身后暗门悄然关闭,我们三个人便就这样被关进了这“天顶龙宫”之中。

琳儿最怕使用“控水咒”,所以,她一个翻身便现出了真身,这么一来在这水中她算是畅行无阻了。

一道闪电划亮了漆黑的水际,我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紧跟着一道又一道的闪电疯狂的劈将下来,仿佛要突破这浑然天成的钢化玻璃顶而射入水中来,又仿佛与这大楼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作势要劈碎它一般。

除却在天宫中那年的极刑之外,我在这凡世之间真真就从未见过如此猛躁的雷电交加,每一道都透着满满的恶意,闪破天际时都如散开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我从心底里升起强烈的寒意。

“别怕,有我!”

苌菁仙君再次把我拥入怀中,一双手轻柔的捂上了我的耳朵,两根大拇温柔的抚摸着我的颈项,安抚着我那颗因为害怕而胡乱跳动的心。

第六十章 事难料

才要说一句自己没事儿,却见那化成白蛇的琳儿在装饰物中反复游走半天,又丧气垂头的折回了我们身边。

“公主,这是哪家捞什子的邪门阵法,我费了半天的劲,怎么又游回这大门口了!”

再次化回人身,她撇着个嘴巴狠命的跺着脚,仿佛想要一脚踩碎这十八层的腾天大楼一般。

没有松开抱着我的手,苌菁仙君的眉头再次反复蹙了又蹙,盯着那些较之我上次来变得巨大无比的珊瑚贝壳等海产品一边出神,一边掐动着圈在我身上的手指。

“惟儿,比你上次来,这里有何变化么?”

当他手指停下之后,便垂着长发好奇的问向了我,明明应该疑惑的语气却满满的都是肯定。

点了点头,我强撑着身体从他怀里出来,目光环视了一圈这里的摆设,发现不止是装饰物变大了,连摆放位置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再不是之前那种倒转八卦的阵法了,而是一种我见所未见的。

“等一下!”琳儿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只见她皱着一个小巧的鼻子反复吸了又吸,跟着在呛了一下的瞬间再次化回了蛇形,只是较之刚才的“标准蛇长”,现在可以说是巨大无比的。

没有说话的我和苌菁仙君互视一眼,都盯住了她游走的方向,手中团着灵力,毕竟,论灵敏度和嗅觉,这个丫头可是在我们两个神仙之上的。

“你发现了什么?”

见琳儿远远的停在了一个硕大无比的七彩流光且合得紧紧的大蚌壳边上,我心中竟升起了隐隐不安感来。

“公主,仙君,你们快过来,这里有临凡的味道!”

一听到“临凡”两个字,我的心腾的猛跳了一下,立马和苌菁仙君飞奔了过来。

掬起灵力之后再摊开手掌,我一把按在了那个大贝壳之上,灵力分散开去如道道粉蓝带金的光线遍布了整个蚌身。很快的那巨蚌就有了回应,明明紧闭的两扇蚌身微微开启了一条细缝,一股黑中夹杂着凌厉的气从那细小的缝中钻了出来,与我的灵力纠缠在一起。

“这是在,求救么?”随手拈了一些那黑如浓墨的灵力在指尖把玩着,苌菁仙君的表情中带出了明显的讽刺味道,“哎呦喂,这家伙的灵力怎么比我的还要黑,难不成是那黑炭投的胎不成?”

“啪”的一声琳儿一声尾巴便抽散了他指尖那团,一条腥红长信子吞吞吐吐,一张獠牙满口的蛇嘴里也如竹筒倒豆子般的发出了人言。

“我说仙君,你这醋吃得真不是时候,咱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

偷偷的别过脸去笑了一下之后,我赶紧再次掬起了灵力,准备强行开启这个关着张临凡这只巨蚌。

“等一下!”苌菁仙君停止了与琳儿斗嘴,并且停止了吃些所谓的“醋”,而是一只手死死的钳住了我的腕子,还打断了我才掬起的灵力,“以防万一,还是让我来吧!”

疑惑的盯着他的脸,我的眼神中满满的全是询问,论法力我并不比他差,若是要一对一硬碰硬的话,那也至少要闹个两败俱伤,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拦我。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琳儿突然也不明就里的大笑出声,然后拦住了他,脸上的表情满满的嫌弃。

“仙君啊,以您老人家这性格,怕不是要借此机会把临凡那小子给斩草除根了吧?”

其实,她的担心倒是不无道理,苌菁仙君性格本就邪魅乖戾,在心里又对张临凡是十分忌讳,要是说他会趁人之危杀人灭口,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的,毕竟,用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来讲,那就是“本君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杀个把人那也只是随本君高兴罢了”,照此看来,若是让他出手,怕这张临凡是出不了这腾天大楼了。

想到这里,我便也不自觉的想要挣开他握住自己的手腕。

或许是我的动作惊着了他,苌菁仙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相当忧伤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失望在眼中一闪即逝。

“怎的惟儿,莫不是连你也不信我?”

他的样子委实让人心中生怜,而此时的我,真想给自己一记巴掌。相处多年陪伴如初,于他于我来说,难不成连这点子信任都没有了吗?

“苌菁兄,对不住了,我不该疑你!”

停止了挣扎的动作,我乖巧的把两手交握在了身前,脸上也现出了丝丝的愧疚。

琳儿一见我们如此,一颗硕大的蛇头便赶紧挤到了我们中间,那愧疚感似乎比我还强烈。

“我,我只是开个玩笑,因为,因为气氛让我感觉好紧张,你们不会当真吧?”见说完这些我们还没反应,她又继续解释道,“我,我真是开玩笑的,咱家仙君可是神仙,怎么可能跟临凡那家伙一般见识,更何况即便是要杀他也会光明正大的来,哪里会做那种背后下黑手的事儿啊!”

她这么拍马屁想必是要把苌菁仙君往高尚上架,却不想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只见苌菁仙君一边轻轻的拎起我的一捋长发,先是放在了鼻子下轻轻的嗅了嗅,跟着又放在手中轻轻的把玩着。

“小琳儿啊,这油嘴滑舌可更胜当年了,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杀个人不过是心血来潮的事!”说着说着,他俯下身子到了我脸前,表情现出戏谑,“但,那小子可是我家惟儿的心头肉,让她掉眼泪的事儿,我可是干不出来的!”

才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就松开了我的头发,跟着一回手大团灵力便随着落在巨蚌上的手掌四散开来,瞬间整只巨蚌都被那种黑中带金的强大灵力笼罩了起来。

反复催动灵力,苌菁仙君自轻松中渐渐蹙起了俊俏的眉头,脸色也稍显不好。

“还好是我来!”他说着话手臂一振更多灵力便涌上了手掌,被灵力托起的巨蚌悬浮在水中,“如此刚猛的气,若是换了你,想必是要吃些苦头的!”

我和琳儿听他这么一说互视了一眼,心中都明镜儿一般。女娲之力虽强却柔,如果遇到强刚猛气,稍有不慎便会被冲到而受了内伤。

尽管没费九牛二虎之力,苌菁仙君却也是耗了不少灵力,总算是把巨蚌整个打开了。

“真的是临凡!”

待巨蚌才落地,琳儿马上就冲上前去查看。

只见张临凡安静的躺在蚌中,被一个硕大无比且流光溢彩的水泡之中,沉沉的睡着像一个未出世的婴儿一般。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归了位,刚才有一瞬间我真的很担心打开蚌后,看到的却是一具已经被泡得苍白的尸体。

“这个术还真可爱!”轻轻的用尾巴戳点着那个结实的气泡,琳儿吐着腥红舌信淘气的在水中上在卷滚了几圈,“呃,我还是动作小些,免得弄破了害死他!”

才擎在指尖的一个小“雷诀”在她停下动作的瞬间被我及时收住,好险没一下子劈过去,烧黑她那白得令人泛寒的“小”尾巴。

“你且放心吧!”收回灵力的苌菁仙君一边翻着素手查看自己那修长的手指,一边语气中又是含酸拈醋,“施术的人并没有要加害他意思,反倒是为了不让他淹死才造了这么个‘景儿’!”

不用他解释,我自然也看得分明,如果真心想要了张临凡的命,怕是这会儿也就见不着个活面儿了。

可能是我的沉默让苌菁仙君有些不安,所以,他突然扬手化去了那好看的气泡放出了张临凡,跟着硬生生的扯下自己一捋头发来,两只漂亮的好迅速编织了起来,随手一扬一件黑色长衫便罩上去,时间刚刚好是张临凡落下的那一瞬间。

“这是何必呢!”

无奈的抚摸着苌菁仙君的长发,我倍感惋惜的叹了一句。其实,根本无需他自损仙体来编这一件“发衣”好让张临凡在水中也如地上一样的。我倒是希望他就这样睡在这巨蚌之中,待事情解决了再放出来,以免又跟着淌了浑水。毕竟,之前他的心口处也有那丝状花纹,且又是一介凡人肉身。

“你这般担忧,是为我折损仙发而心痛,还是怕他醒来参与此事而受了牵连啊?”

苌菁仙君轻轻的弹了我脑门儿几下,跟着俯下身来不无调侃的问道。

琳儿仍旧保持着蛇样,在我们身边游来游去,始终不出声,像是在绕有兴趣的等着我回答。

“你自个儿猜吧,懒得理你这种无聊的问题!”

才落下来便转醒的张临凡只听到了我这句不咸不淡的回答,脸上现出了人在初醒的时候那种懵懵的状态。

“你们在聊什么?”

可能是发现自己突然可以在水下呼吸了,所以他下意识的用手捏了捏鼻子,明明是满心好奇的疑问句,却问得面无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也没什么大碍,我悬着的心也就再次放下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解释我们之前聊了什么,而是要弄清这腾天大楼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一章 翻转急

摇了摇头,张临凡的表情也有些木然,迟疑了片刻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些奇特的海底生物,脸色又沉了下去。

“晚上云螭突然出去,我本以为没什么事儿,后来他打电话给我说是腾天跟他求救,后来电话断了就再也打不通了,因为最近这些事儿都太奇怪了,我很担心就来了这里,大楼整个都笼罩在一种气下,十八层我才来的时候是没有水的,这些生物也都是正常大小,阵法也是之前你说的那样,但就在我即将走到那扇门的时候,突然水就涌了上来,跟着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以为自己要被淹死在这里了,一个大气泡冒了出来把我包在了里面,只不过,也是被包住的一瞬间,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直到你们把我弄出来!”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他还不忘脸上露出一些僵硬的笑容来,抚摸着身上的黑色长衣看向了苌菁仙君,“多谢仙君出手相助!”

苌菁仙君倒是难得的痛快,一扬手回避了他的目光。

“那倒不必,若不是你跟她有那么点儿关系,我是断断不会出手的,说不定还会让你死得更快些!”

已经变回人形的琳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要不是之前捏好了“避水咒”,只怕这一口要呛她个厉害了。

“我说临凡仙君,你们俩也先别吵,谁能告诉我,现在这个阵法是个什么门道,我们该如何破解啊?”

在这十八层里已经耗了多时,眼见他们这种没完没了的商议是短时间内没有结果的,我是真的很后悔竟然没有带几壶好酒过来,这时间要如何打发才好啊!

“这个阵应该是‘万仙阵’的一个变异!”张临凡收回了跟苌菁仙君对视的眼视,表情瞬间闪过了一丝尴尬,“所以,力量要比真正的‘万仙阵’弱许多,但是,论迷惑人心,怕是神仙进了,稍有不慎也会迷失心智,还是相当危险的!”

“哎呦喂啊!”苌菁仙君听到这里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一边用手梳理着自己的满头秀发,一边继续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还用你说么,小破孩儿,有你家仙君在,你就安心大胆的吧!”

“安心?”很显然,这一次的张临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选择沉默或者完全无视他,反而针锋相对了起来,“想必以你的能力应该早就发现了吧,在这变样的‘万仙阵’中还罗套着‘小诛仙阵’,所以,便是你能强开蚌壳,也是无法将法力汇聚,纵是你法力通天,使不出来又有何用?”

这番话也算是出自肺腹,别说是现在我们陷于阵中,就是之前才进入腾天大楼,我们的法力就已经无法正式施展了,而开蚌救张临凡的时候,也只是强弩之末,这会儿要是冒出什么“大敌”来,想必就是合我们四人之力,怕也是在劫难逃的。

“那个那个,等一下!”琳儿一脸茫然的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指了指周围,疑惑的问道,“‘万仙阵’会迷乱我们的脚步,那‘小诛仙阵’又是什么东西?”

没有理会她的样子,苌菁仙君的表情特别慵懒,随意打了个哈欠在了张临凡前面解释了起来。

“‘诛仙阵’大多都是以剑阵闻名的,这里这个‘小诛仙阵’则没有剑,而是以气化剑,其的倒也不是为了伤人,而是困仙,所以,我们进了这里之后,才会慢慢的感觉法力无法汇聚,若不是你家主子反应快一直以大地之地悄悄护着我们周身,怕是以你这个小鬼那不长进的修为,早就法力尽丧了!”

原以为偷偷动用“大地之力”不会被发现,却不想仍旧被这个心细如尘的苌菁仙君给发现了,无奈的笑了笑我继续集中着精神。心里也在犯着嘀咕,毕竟,即便是此时我运用了如此多的大地之力,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法力在一点一点的从我们身体里流走。

似懂非懂的看着他,琳儿的一双凤眼里满满的都是迷茫。

“一般来说,以‘诛仙’为名的我就只听说过剑阵,那可是个相当恐怖的阵,想当初上面那些老头就用那个对付过......”

果然,她说到这里一定会停下来,因为,再说下去的话,可能会引来我一个“哑蛊”。

“对付过谁?”

张临凡的好奇心再次被点燃了,只是,他没有选择去追问琳儿,反而俯下身来贴近了我的耳侧。

“我说小破孩儿!”苌菁仙君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我们两个中间,一手揽过了我的肩膀,一手推开了保持俯身姿势的张临凡,脸上竟挂出了浓浓的敌意,“你是吃了哪只傻熊的心和哪个傻豹子的胆了,天上的事儿也敢问,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嚯?!

我心里一紧差一点儿就从他们身边儿弹开了!

尽管天上的那帮子人不好惹也不怎么讲道理,但是,大抵上都是懒得搭理人世间事的,像这种对天上的事儿过于八卦的人,他们更是懒得知晓,又怎么会有“活得不耐烦”一说。

“我吃了哪只傻熊的心,又吃了哪个傻豹子的胆,又关你何事,就是活得不耐烦了,难不成你才把我救活,这会儿又要亲手了结我?”

这番话还真是惹足了我的好奇心,之前的张临凡虽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却也绝不会像今天这样直愣愣的放话怼冲苌菁仙君,最多也就是用一种足以杀人的目光看着他也就是了,难不成之前在这里他被封入蚌壳之前或者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姐!”琳儿弱弱的拉了拉我的衣袖,脸上的表情有些贼,“这俩人怎么看都像在争风吃醋耶!”

听她这么一说,再回头看看这一对大小男人,那副谁看谁都不舒服的样子,倒是像极了琳儿话中的意思。

“别再闹了!”为了不让这种局面继续恶化一下去,我只好收拾了一下看热闹的心态,清了清嗓子,“现在一切事都还没搞清楚,云螭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你们俩能不能别闹了?”

我话说得没什么语气,但是好像收到了十足十的效果,他们两个还真是收回了彼此的横眉冷对,重新恢复了常态。

约莫着有个三五分钟的样子,张临凡才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指了指隐在阵中的灰色大门。

“之前我走过一次,要不是因为救人心切也不会被关在蚌中,接下来你们跟着我,千万不要碰到这水中之物,否则阵法生变我们就都是有进无出了!”

琳儿认真非凡的点了点头,听了刚才对这里阵法的一些解释,她这会儿算是低眉顺眼乖乖待在身边。

再次开始移动的时候,我们的队伍里多出了一个领头的张临凡,因为之前被他叮嘱过,所以,我们三个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走着奇奇怪怪的路,七拐八转,前三退四,左五右六,阴七阳八,就这么折腾了得有半个钟头,才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的大门跟前。

门仍旧关得死死的,而我们几个的法力也是消失殆尽了,那一股子越发微弱的大地之力,我也是几乎撑不住了,任由其在水中飞散成粉蓝带金的光末。

反复合力推了几次,那扇门依然纹丝不动。

“云螭,云螭,你在不在啊,在不在?”

琳儿见半点方法也没有了,便用力的拍打起门来,一边拍打还一边大声的喊着。

然而,任凭她声音再大又如何?外面的雷如滚涌如浪,再加上雨如盆舀一般倾倒在透明的房顶上,那点子呼唤声便都被淹没其中了。

“再推也是白费力气的!”我合拢了左手食指和中指,缓缓的沿着门缝探了一圈,淡淡的说道,“这门锁是未锁我不知道,但是,它被强大法力封得个严严实实我,我倒是清楚得很!”

张临凡和苌菁仙君点了点头,在双方同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之后,还互视了彼此一眼,两人又瞬间同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跟着别过头去。

本想笑一笑的我被“轰”的一声巨响抽回了精神,转头一看,竟是琳儿一脚踹在了那灰色的大门之上,结果,如我所想那门还是纹丝不动。

“哎呦喂,小姑奶奶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倒退了几步,琳儿撸起胳膊挽上袖子,一边嘟哝着,一边更是卯足了力气,飞身跃起就是好一记“连环夺命脚”,全部踹在门上,并发出了几声“咚咚咚咚”的巨响。

尽管她落地之后,左脚明显踮起了脚尖在地上微微旋转着脚腕,怕是被自己的力气震到发麻了,那门却仍旧安静的紧紧合着,没有一丝要开启的意思。

“没用的!”伸手扯住了把残存的灵力集中在脚下的琳儿,我摇了摇头,“这门不是用锁的,而是用法力封的,以你现在剩这点子气,就是把一双脚丫子踹断了,也是无济于事的!”

第六十二章 忙救人

我的话似乎引起了苌菁仙君的注意,也学着我之前的样子合拢了左手食指和中指,沿着门缝走了一圈,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

“你笑是不是因为想到了破解之道?”

见他这种笑容,琳儿自然是少不了要问上一问的,更何况,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云螭肯定在这灰色的大门后面。

面对她的疑惑,苌菁仙君没有回答,而是收回左手跟着一翻手腕,再次擎出了那柄通体黑气的鬼斧琴。

一见他的动作,张临凡就赶紧拉住了我和琳儿跟着掬起一团灵力把我们三个都笼罩在了一道屏障之外,应该是怕之后的仙琴之音误伤了我们。

看着苌菁仙君拉开架势准备大弹一番,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丝丝的安全感,想来自打认识他以来,但凡是我没有主意又陷入险境的时候,他总是能适时出现并找到最万全的方法来替我解决问题,从来都是如此,甚至比宿阳那种不会变通只管往前闯的性子还要好。

悬坐在水中,苌菁仙君十指轻动一首不知曲名旋律汹涌的乐章响了起来,明明狂风大起的疯狂,却并未使周围的海水有任何波动,只是那一团一团又一团的强大黑色灵力接而不断的冲撞到面前的灰色大门之上。

过了许久,就在那纤纤十指尖处水波中微微漾起红丝的时候,那扇始终紧闭的大门终于轰然倒下了。

“好家伙,还真是法力超卓,害得本仙君这指甲好险没伤着!”

门开琴停音乐消失,苌菁仙君也款款落了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他所穿着的现代装消失不见,整个都恢复了仙君本相,黑色锦缎的宽大仙袍,一头如黑发如瀑垂顺散落下来,而那仙琴鬼斧正飘飘浮浮的随在他身边。

“苌菁兄,你现原形了!”

打趣着说出这么一句话,自己又觉得气氛特别不合宜,所以,我由于尴尬习惯性的抬起手来想要掩一下嘴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也发生了变化,粉紫色的长纱仙裙,软底鞋,头发不知道长了多少倍束着好看的发型,与我当年离开梵阳仙山时一般无二。

“公主,这里除了临凡,都现形了!”

琳儿指了指自己的仙童少女样子,脸上露出了害羞的神色。毕竟,她虽说仍旧如当初是个少女模样,却也是活了千年,以她这个岁数再着这身装扮,旁人看了或许没什么,而我们这些知情者看到,还真是感觉异常的有趣。

看着我们三个纷纷与现代断了层,张临凡瞬间满脸堆上了笑意,是那种自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从未有过的肆意的笑容。

结果,明明比较奇怪的是我们三个,被人用诧异目光围观的却变成了他。

“走吧,快去救云螭!”

可能是自己也觉得有失常态,又被人盯得混身不自在,张临凡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之后,便赶紧先行迈入了大门之中。

他这一声倒是提醒了我们三个,赶紧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了之前我遇到老龙王的房间之内。

才一进入房间,我就发现之前物件虽多却井井有条的楼顶龙宫此时不知道被谁折腾得破败不堪,而房中也没有什么之前的老龙王,有的只是一片狼藉和倒伏在房间中一堆破碗银盆中的云螭。

顾不得这些破碗银盆的用意是什么,我们赶紧冲到了他身边,张临凡率先扶起了他,并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脸。

“云螭,云螭,你醒醒,云螭!”

像是被恶梦吓醒一般,云螭猛的睁开了双眼,眼神中满是惊恐和不安,只是按理应该伴随这状态而应有的颤抖和本能的哭泣,他却是一点儿也没有。

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张临凡直接把人背到了身上。

“齐灵,齐灵,齐灵!”

云螭憋了半天总算是开了口,声音很小却不颤抖,嘶哑却很清楚。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和苌菁仙君在一个狼藉的角落里找到了披头散发且昏迷不醒的齐灵。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苌菁仙君和我互视了一眼之后,就赶紧拉着琳儿和张临凡一起离开了。

本以为出来的路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快些,却不想苌菁仙君怀里的齐灵突然出了声,是那种打着哈欠被吵醒的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啊?”她的眼睛大睁着异常明亮,一只手竟然还捋起了苌菁仙君的一缕长发,“小帅哥,你是来为我们下一部自制剧试镜的吗?”

说完之后,竟然翻身跳下地来,跟着走到了一片乱七八糟之中,随手拾起了呼吸器的面罩放在了鼻下,平静的呼吸着,脸上露出了丝丝惬意。

脑袋像是被什么击了一下,望着她微笑着盯着我的一双眼睛,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净化器的指示灯随着一声“嘀”的提示音后开始了工作,这个功能好像叫作“雾化”,因为有着雾气,所以面罩很快便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气,越发熟悉的场景竟叫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直到一道爆亮的闪电伴着惊到雷声的响起,我才猛的回过神来,并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着那透明的楼顶,生怕这雷电太猛把个巨大的透明罩子劈得粉碎。

时亮时暗的空间里,我盯着刚才还奄奄一息的齐灵渐渐的恢复红晕面色,就像偷吃了太上老君兜率宫中八卦炉里的仙丹一般,回春速度仿佛开了挂。

此时的云螭也不安生了起来,在张临凡的背上猛的开始了颤抖,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活脱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若是你们没事,就带着云螭快些离开吧!”

继续呼吸着净化器里空气的齐灵,每说一个字都会从面罩下露出一缕雾气来,而那缕气就像胡须一般慢慢的在不中散开,然后消失不见。

“等一下!”琳儿在转过身之后又迅速转了回来,一双漂亮细长的凤眉挑了起来,“齐小姐大晚上给云螭打电话求救,眼下云螭倒像是出了大问题,这里上去还这么凌乱,能否请您来为我们解释解释?”

听她这么一问,张临凡和苌菁仙君自然也停下了脚步,齐齐回过头来盯向了齐灵,当然,这目光中也包括我。

“有么?”齐灵的表情微微停顿了一下,跟着就扬起了戏谑,“我这个人啊!”她说着说着话,开始把玩起自己的手指来,“有一点梦游的毛病,常常会在梦中做一些异于常人的事,比如之前比赛的时候,好多人反应我会约选手出去过夜,其实,那不过是我睡着之后的病发而已,其实,这样的事儿让我也很困扰呢!”

看她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任谁看了也不可能相信她说的话,然而,那又如何?谁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说的是真是假。

眼见她的眼角眉梢上都露出了喜色,我眉眼微微上扬了一下之后,直接接上了她的话来。

“那,之前我在此处看到的龙王爷,他老人家可还安好吗?”

不知是这句话与之前的话实在不够搭调,还是我问得过于突兀,总之,分分钟还在享受净化后的纯氧的齐灵似乎被呛了一下,明显可以看出她眼皮的跳动。

“你还真是说笑了,这世上哪里会有龙王,不过是迷信的人编出来哄人的罢了!”

这话可是叫琳儿不爱听了,从苌菁仙君身后一下子窜了出来,一张粉脸被气得几近血红。

“哎呦我说,别给你点儿脸还不知道要了,我们懒得理你是因为我们急着救人,你装什么正儿八经的良好市民啊!正常人能在这水下自由呼吸吗?正常人见了我们几个这副样子难道还不吃惊吗?梦游,你怎么不说你人格分裂啊?!”

以往我都不是太喜欢她这么直白的怼人,但是,今天她的这番话却叫我痛快的不得了,所以,我并未加以阻拦。

“我觉得云螭好像有什么问题,咱们赶紧离开吧!”

张临凡凑到了我耳边,小声的嘀咕着。

“说得是啊,看云螭那副样子怕是再不走就耽搁了,如果去医院救他没钱的话,这房中宝贝可不少,你们挑上几件可是不止能换一点点救命钱而已哦!”

齐灵掩住嘴巴懒散的打了个哈哈,并随手指了指摊在地上的那一大堆东西。

“我呸!”琳儿自然是听不得这种话的,直接跳起来便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咱都没见过宝贝呢?那龙王老儿好方相赠,我家小姐都瞧不上,这会儿你又算老几啊,还随便挑上了?你拿这儿当菜市场啊,你拿自己当买菜大妈呀?”

感觉矛盾愈演愈烈大有升级之势,为了避免麻烦,我对仍旧傻愣愣看着她们吵的张临凡和苌菁仙君使了个眼色,跟着就拉着琳儿离开了。

“小姐,小姐,你拦我做什么,看我变成蛇样把她撕个粉碎!”

琳儿不服气一边用力扭着身体想要往回冲,一边大声嚷嚷着。

第六十三章 谜重重

团起了左手中指,我用力的一记脑瓜崩弹在了琳儿的脑门上,力度之大几乎吓坏了张临凡。

“你就不能冷静点儿么?”弹过她那又硬又结实的脑门之后,我感觉自己的中指指尖被震得一阵阵火辣辣的疼,“难不成你没看出来,她是故意要惹怒你,不知道又要使什么坏呢,难不成你想中她的计?”一边说着,我还一边把手指放在了唇边忽了忽。

被无故打了一下又偏偏在气头上,琳儿哪里肯吃亏,一双细长凤眼儿竟然跟我这儿也瞪成了杏核儿似的。

“到底是怎么了嘛,明明都是疑点,你们一个女娲一个仙君一个修仙的,怎么还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认了怂被轰出来,这让我怎么可能冷静呢?”

“那人家硬是不想说,我们的法力又使不出来,待下去没意义不说,万一她有什么邪门儿,难不成你想留下当鱼食么?”

苌菁仙君轻轻的抚摸着悬浮在身边的“鬼斧”,瞥了她那副急躁的样子一眼,不咸不淡的甩了这么一句出来。

被一句噎住的琳儿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的不服气,却也只好扁了扁嘴巴,估计是一时也从那本来容量就不够大的脑子里搜刮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才会这么乖乖闭嘴的。

“得了,回去再说吧!”

毕竟这丫头是自己的,被我骂几句也就罢了,又被别人拿话呛,多少心中会升起些护短儿的味道。

大家大概也是瞧出了我的不一样,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纷纷跟在已经往回走的我身后,一路走着沉默不语。

说来奇怪,来时那狂风骤作的天气,在我们迈出腾天大楼的时候早就消失不见了。整个天空湛清碧蓝,别说是雨连一丝丝的水气都没有。

外面也没有了之前的屏障,下楼来的时候楼中员工看着我们的目光已经很奇怪了,这会儿在马路上,也不是之前“万里无人”的感觉,反而车水马龙的。

现在想想,这一切不过是我们用凡眼所看到的,或许之前发生的一切也只是一场幻像,除了仍旧被张临凡背着的云螭。

尽管如此,我们的法力却仍旧没有一点儿恢复的迹象,看来想要恢复怕是要回去我的“琴乐声嚣”里了。

正要招手叫一台车,一辆帅气漂亮的奔驰车就横在了我们跟前,车窗下降之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了——

“你们几个这什么情况,怎么集体跑来这儿啊?一个个儿的气色也这么差,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田琛的话其实是对我们大家说的,但是那双心疼的眼睛却落在了琳儿的身上,心疼的目光也只是给她一个的。

“还真是想吃冰下雹子!”琳儿一见了他就跟蝴蝶见着花朵似的,一张本来气鼓鼓的小脸瞬间就笑得阳光明媚了,“我们要回店里!”说完之后,她就直接拉开了副驾驶仓的车门,还熟练的坐了进去。

看这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或者第二次乘坐这部拉风的坐骑了。苌菁仙君坚决不坐车,说自己回店里等我们,本来还要拉上张临凡,却被他断然拒绝了。

虽然车程不算长,却也不短,期间琳儿和田琛总是会在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偷偷的说上几句我们都听不到的话,偶尔我还会发现他们偷偷交缠在一起的手。

总算是找到琳儿常常开小差找不见人影儿的原因了!看来,任我如何阻止磨破嘴皮,有些情感总是控制不住的吧!算了,也没什么坏处,不如看其发展下去,静静替这两个孩子守护着也就是了。

“你真的不想阻止吗?”

张临凡的“密音入心”突然就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两束探索的目光。

摇了摇头,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表情,论起担心我比任何人都多,但是,在茫茫人海中能遇到自己真心相爱又真心爱自己的人是何其的难,走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难道我见得还不够多吗?所以,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拆散任何一对相爱的人,即使看得出结局未必幸福,那又如何?至少他们曾经快乐过,便是此生之幸了!

心里头酸酸溜溜的想了这么些没用的话,田琛的车也已经开到了“琴乐声嚣”的大门口,店里灯火通明的,这就表示苌菁仙君又先我们一步回来了,看来他的修为果真是精进,这么快就能恢复法力催使“遁身咒”,就连我还都做不到。

走进店里琳儿又开始忙忙碌碌的摆桌,很快大家就都落了座,围住榻上的小桌,盯着那冒着滚滚热气的青梅煮酒,还有那冒着寒气突突的百花酿。

倒了百花酿给自己,我慢慢的喝了几口,明明是清冷的酒液,滑入胃里却瞬间暖了上来,真庆幸当年学精了这门子手艺,不能想像若是没这自己酿酒的法儿,怕是在当今这个什么都速食的年代里,连个好酒都要喝不上了。

不知道琳儿跟田琛到底是说了多少,反正,当我们坐在这儿喝酒思考的时候,他整个人的表情都很淡定从容仿佛所有的事儿都跟着经历过一样。

“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瞥了一眼云螭已经渐渐好转的状态,张临凡凑到了我近前,那距离真是我动作稍微再大一点就会亲在脸上一样。

下意识的红了脸颊,我赶紧大喝了几口酒,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劝我也没用!”琳儿的声音突然就暴响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田琛小声的劝慰,“我就是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苌菁仙君帮我倒了一杯酒之后,慢慢的用酒杓搅动着煮青梅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强催了灵力,现在有些不良反应了。

“小琳儿啊,听你家仙君一句,难道你是真没看出来这事儿甚是古怪吗?”

他的话把琳儿的精神引了过去,一张小脸再次略略现出了委屈。

“当然古怪,那是古怪得不得了!”没有把酒倒进酒杯里,琳儿直接举起酒壶大喝了一口,“那个齐灵满脸的正儿八经在那儿胡说八道,梦游约会过夜,这什么鬼逻辑啊,欺负小姑奶奶我没嫁过人啊!而且,你们看她一个大活人待在水里还呼吸自由的,那是正常的吗?还有她待的那个地方,难道只有我看得出来那是个阵法吗?你们几个高人都没看出来,她一个普通小金领还能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成吗?我气的不是我们被轰出来,而是我们明明知道这里有问却又没办法,难不成要把她打晕扛回咱店里问清楚吗?”

大家被她这几近咆哮的抱怨吓得不轻,每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似乎都很严肃。

“云螭!”我抬起眼睛来看着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的云螭,本想加以关心的语气,出口的却仍旧淡如清水,“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是不是也应该让大家明白明白?”

双手颤抖了一下,云螭的差一点把正要舀煮青梅酒的酒杓掉到地上,还好只是掉回了煮酒罐里,要不然就要可惜了那跟随我多年的黄花梨木了。

“我,我只知道接到了齐灵的电话,然后,一开始我还在拒绝,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去了,到了之后,她跟我说了很多话,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一直在好奇,为什么在水里自己还可以好好的呼吸,后来,她带我到了一个房间,那里面竟然卧趴着一条看上去很憔悴的龙,之后,我就感觉心口一疼,迷迷糊糊晕倒之前,好像隐约听到齐灵说什么,竟然不是他,竟然还不是他的话!”

竟然不是他?!

听到这句话的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想必每个人心中都能七七八八的拼凑上些什么。

“临凡,你胸口处的丝状花纹还在吗?”

正要喝口酒的我,突然抬眼看到了田琛隐约露出的胸口处,那个清晰可见的丝状花纹。

低头沉吟了片刻,张临凡没有回答而是幸福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然后把上衣一翻直接脱了下来。

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就是那一片白花花又光滑滑的肌肤和几道刺目的疤痕,还有那看着明明很瘦削却肌肉含量极高的身板。

“呀,为什么你的没有了?”

琳儿凑了过去,也没顾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只小手在他心口处划拉来划拉去。

田琛把自己上衣的扣子解开,指了指那个丝状花纹,先是把仍旧对张临凡动手动脚的琳儿拉开,跟着也纳闷了起来。

“我的还在,而且这些天是越来越明显了!”

正如他所说的,那花纹不但明显了,还隐隐的泛着一股子祥瑞之气,我有些不明白了,是什么样的人仙或者妖物能留下能拥有这种略带祥瑞之气的灵力痕迹呢?而且,按常理来说,能留下这种灵力的大抵上不应该是坏的才对,那这频频的人命又该如何解释呢?

第六十四章 分不清

“你们难道没发觉到,那个房间的乱有些不合常理吗?”

田琛看着琳儿手机中拍到的照片,一边抚摸着那对跟常人略显不同的可爱耳朵,一边若有所思着。

“还是这田小哥有见地,我是苌菁仙君,幸会幸会!”

苌菁仙君这话不知道又是在挤况谁,反正是酸溜溜的不太正常,最好笑的是,说话就说话,还把一只手伸到人家面前去了。

“仙君大名如雷贯耳,我叫田琛,我,我是琳儿,琳儿......”

“嘘!”一根纤长的手指点在了田琛的双唇上,苌菁仙君脸上的表情神秘又理解,甚至还有丝丝温暖,“我们大家都懂,要记住田小哥,幸福千万别到处说,有些神仙的嫉妒心很强,会引来破坏的!”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田琛握住了友谊之手。

“别闹了,田琛,你说说看这到底哪里不合常理了?”

琳儿抢回了手机,把照片放大看了又看,好像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又重新递还给田琛,并且一个劲儿的催问着。

淡定的喝着酒,张临凡的手指轻轻的叩敲着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衣服的他,整个人慢慢的靠在了我的近前。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把他从那腾天公司十八层的巨蚌中救出来之后,我就感觉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以前就算是他再如何受挤况也是不爱过多说话的,而现在但凡苌菁仙君类似吃醋的挤兑他总是会多少反驳几句,而且,面部表情明显变多了,跟我说话的时候,总会似有似无的靠近再靠近些,甚至我还从某些小动作中嗅出了一丝丝撩人的味道来。

难不成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温热的带着丝丝酒气的呼吸扑到了我脸上,紧跟着是有些区别于之前的温柔声音。

“你不觉得,房间里那么零乱,是在掩饰其中的一个阵法吗?”

张临凡的这个样子和他的这张脸让我越发的迷糊,他到底本来就是张临凡,还是真的是本应该灰飞烟灭却又重生过来的宿阳?

本能的想向边上挪挪身体,却感觉腰上吃力,一只手不知道何时缠了上来,力气奇大的限制了我的可移动范围。

为了不引起气氛变化,我没有反抗或者做出什么过大的反应,而是保持了原来的样子,眼神带着忧怨的盯着他等待解释。

当然,我们的对话也引起了大家的好奇,纷纷凑了过来,每个人都是眨着眼睛盯着他,跟我一样在等待着回答。

“简单来说,是这样的!”也许是大家凑得太近了,张临凡给了我一个诡异又熟悉的笑容之后,抽回了之前缠在我腰上的手,沾了些酒液轻轻的在桌上一边画着什么,一边说道,“那腾天的十八层本身是一个大鱼缸,我刚刚到的时候,却从那个灰色大门的缝隙里看到了火光,若是一般人是不可能在火是生火的,后来,咱们一进去,我就发现那些零乱有一部分大概是打斗造成的,但有一部分却是为了掩盖什么!”说到这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手帕,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团红色的油脂物,“这是我偷偷翻开东西找到的,本来我以为是蜡烛,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苌菁兄,不知你可知道这种东西么?”

说着话,他把手帕直接推到了苌菁仙君面前。

小小惊讶之余,苌菁仙君是满脸牲畜无害笑容的接了过去,先是轻轻的用指甲戳了几下,跟着用指尖掂起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最后眉头一皱露出了极为厌物的表情,重重的把手帕甩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扑”的一声闷响。

“小,小姐!”琳儿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先是绕到田琛身后离那个东西更完了一点,跟着做出了干呕的反应,“我,我有些恶心!”

云螭这个家伙心眼最是坏,一听她这么说,瞬间抬起头来奸笑。

“田琛,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结果不知道是天生羞涩,还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一向嘴毒又小生子急的琳儿破天荒的没有反驳,而是脸上一红直接就一记粉拳打了过去。

而另一边的田琛也是瞬间红了脸,连一对可爱的耳朵也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一样。

房间里静默了一小下之后,琳儿竟然真的一捂嘴跑进了后堂,田琛赶紧追了进去,许久两个人才返回来。

“还好吧?”

我递了一张面巾纸给琳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小姐,我不是那个什么了,刚才扔在地上的东西,实在,实在是太恶心了!”

看来那东西还真是让她挺难忍受的,这会儿她说着话,甚至都不敢看上一眼。

田琛轻轻的搂着她,慢慢的拍扫着她的背,脸上流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你们一帮子高人,能不能解释清了,我听得云里雾里,快要急死了!”

云螭走过去又重新捡起了手帕,反复观察那团油脂物,急急的对看似还有些不着调的我们吼道。

“那个是用尸体的油脂炼成的蜡烛燃烧后的残留物,小破孩儿说得没错,那个十八楼之所以被破坏的那么厉害,只是为了隐藏一种阵法,一种可以借尸还魂的阵法,最可怕的是,启动阵法的人进入新鲜的尸体之后,之前所有的记忆和法力还是会加以保留的!”

苌菁仙君收起了平素里嬉皮笑脸的表情,换上了十分凝重的态度,看来这次的事儿,让他心中多少也升起了一丝焦灼。

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云螭之前说过的话“房间里竟然趴着一条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龙”!

“苌菁兄,若是神仙或者妖怪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这种阵法进入一个凡人的身体里,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代表着他既能享受凡人的那种平凡又拥有着之前的能力?”

伸手抚摸了几下我的头发,苌菁仙君认真的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还带出了一些欣赏。

“正是,只不过,我是如何也想不明白的,这种阵法之强大凶险,怕是以你我二人的修为想要启动这种阵法都不能保证一定能成的,而且,哪个神仙还是拥有这么精深修为的妖精会愿意舍了长生身而投身凡胎,那不是浪费吗?”

越是听他这么理性的分析,我越是可以笃定心中的想法。若是论正常来说,恐怕任何仙家都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可是,若是掺和进了感情,任谁也会疯狂一回吧!

换了个姿势倒了杯酒,我边喝边淡淡的说道:“连苌菁兄你都闹不明白的事儿,我就更不明白了,但是,照云螭的所见,还有你的解释,估计之前我见的那个老龙王八成已经从男神仙变成女凡人了!”

先是瞬间安静了几秒之后,琳儿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光洁的脑门儿,满脸的恍然大悟:“对啊,我就说嘛,要不然好端端的腾天吃错药了把身家都给了外人,小姐说的要是真的,那等于背着换抱着,这人世间的产业还都是他自己的啊!”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自然也有田琛和云螭那种一脸茫然表示震惊又极感兴趣的脸。

回想最近一直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那老龙王意味深长的话和高深莫测的眼神,总是会出现在我脑海中,那双明明应该因为年老而混浊的眼珠,不知怎的就让我感觉犀利异常,那分明应该是年轻人才有的光芒。

事情又一次陷入了焦灼,之前一个一个的死人事件还没闹明白,这会儿又平添了这么一个诡异的事儿,真是觉得现代社会过于复杂,真心不如以前单纯,连出个事儿都这么棘手错综!

“等一下!”田琛正从酒罐里捞出了一颗煮透的热青梅,刚刚要往嘴里送,却突然停了下来,“如果就像你们说的,那个龙王和齐灵换了个儿,那之前云螭看到的奄奄一息的不就是齐灵了么,要是没人管她,会不会死在那个顶层啊?”

“对啊!”琳儿立刻跳起来表示赞同,道,“我们还得回去一趟,把她救出来才行!”

苌菁仙君在我还没开口之前,就打断了我即将冲口而出的话,并且一个手掌重重的盖了琳儿的脑袋。

“救什么救,那个龙王到底是个什么来历都不知道,更何况连你家仙君都会中那家伙的阵招,就是想救人,是不是贸然也做不到啊?”

“如果明目张胆的去救行不通,那不如去把她偷出来!”

张临凡喝着酒说着话,语气十分清淡,只是一双眼睛却自始至终盯着我,一刻也不肯错开。

难得的苌菁仙君在他说话之后,没有直接反唇相击,而是随声附和。

“哎呦喂,小破孩儿,难道你能跟你家仙君想到一块儿去,我看,咱们就用偷的!”

琳儿似乎不满意这个说话,一边用力的摆手一边极力的反对。

“不行不行,我家小姐可是堂堂的女娲后人,是大地之母,这么丢人龌龊的事儿,怎么能做呢?”

第六十五章 去偷人

苌菁仙君虽然是个名符其实的大仙君,位列仙班比我不知道早多少,却是始终性格放荡不羁的很,而且就他对自己的评价来说,大抵就是“本也不是什么正路神仙,哪来得那么多正大光明,若是耍些手段可以解决问题,何乐而不为呢?”

面对如此一个神仙,琳儿总是嗤之以鼻的,而我呢?倒是觉得这般活得洒脱自在,比起那些中规中矩的“格格神仙”,倒是落得逍遥快活。

所以,面对琳儿那种“正仙范儿”,苌菁仙君自然是不满的。

“我说小琳儿,你家小姐是神仙没错,那又如何?就算是天上那帮子还在稳稳待着的神仙都不见得手段都见得光,更何况是我们,再说了,之前那藏在十八楼的主儿,本事你也不是没见着,正儿八经的去抢人,难不成你有多大把握?只要能把人救回来,偷又如何?”

看着琳儿还要继续争辩的脸,我抢先开了口,道:“苌菁兄说得有道理,不管那个是龙王爷也好,还是换了的齐灵也好,我们既抢不得,那就去偷回来!”

或许是我都发了话,让原本还有意见的琳儿和田琛,外加一个一直都想说话的云螭闭上了嘴,只不过,张临凡的态度让我感觉有些意外,毕竟,过去我对他的印象是非常耿直甚至是有些迂腐的,如此不光明正大的“偷人”手法,他竟然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反倒一脸的欣然同意。

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而是应该想如何行动才对。

虽然说是“偷人”,但是,一个“偷”字那绝对是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的事:首先,我们几个一到了那个腾天大楼周围就会慢慢失去法力,其次就是听云螭的描述那老龙王十成十的是一副“龙瘫”的样子,怕是自己很难行为了,再者说,我们是几个普通凡人外加一条蛇妖,两个神仙,论哪一拨儿都不是鸡鸣狗盗之徒,而这“偷”偏偏又是个技术活儿,所以,想要顺利“偷”到,还真是不容易,更何况,明天腾天公司想必就会正式上班,那里的工作人员和保安也够我们一呛啊!

“你们也先别急!”云螭见我们虽然说了要“偷”却又没有一个计划,终于开了口,“那个,如果你们信得过我,让我缓一缓体力,明天我保证有办法让你们顺利进公司!”

“今天的事,难道你不担心齐灵么?”

田琛说得没错,之前云螭已经见过齐灵在十八层出现并在水里自由呼吸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摇了摇头,云螭拖着疲惫的笑容,继续说道:“基本上,我之前从进了公司就一副迷糊的状态,被你们救的时候,我也处在半昏迷的样子,明天我到了公司,如果齐灵问我,我就装失忆,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是多少有些认同的,虽然说对方可能是个法力高深到我们都可能不及的世外高仙,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接触中多少露出些骄傲来,那么说来,或许最单纯的方式反倒最容易生效。

“那这样吧,云螭,你不是有一个警察朋友吗?”

张临凡突然插了话,从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点了点头,云螭没有说话,认真的看着他,等待他想要说什么。

我们大家也都没有说话,而是用同样认真的表情看着张临凡。

“那这样,田琛!”张临凡果然是有了主意,深吸了一口气,一副笃定的样子,“惟儿有一种可以变样子的蛊,明天你服了它,变得凶悍一些,让云螭安排你一起上十七层,到了之后,你要劫持他,肯定会有人报警,我们先不要在腾天的范围,用法术把报警电话截过来,到时候,我们也用蛊变成警察,到时候只要能进大楼,办法自然也就有了!”

“那跟我的警察朋友有什么关系?”

云螭的表情开始变得疑惑,也确实应该疑惑,因为听来听去都没听到那个朋友的事儿,而且在法制社会,装警察办案也好,假装劫持事件也好,不管朋友多好也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发生的。

“当然有啦!”张临凡难得的用如此俏皮可爱的声调说话,脸上的表情也细微的有了些变化,“你们平时聊天肯定会提及他的工作,我们不知道警察如何办案,但是你应该知道不少,至少够我们应付腾天的人了!”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每一个都微微的点了点头,像是同意他的说法。

“我们没有警车啊!”

琳儿敲了敲脑袋,又咬了咬嘴唇,终于想到了事情的关键。

苌菁仙君则不以为然的说道:“并不是所有的警察出警都要警车的,更何况谁会注意到,到时候惟儿带一些可以清除记忆的蛊进去,一路布下来,咱们‘偷’完那个大长虫就用‘隐蛊’离开,应该不会出问题的!”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他被张临凡反驳得过多了,他好像从回来就基本上没有挤兑过张临凡一次,反而是在对方提出某些建议的时候,还会给予支持。

这两个大小男人我看不懂了,之前一直一副水火不容有他没我的状态,只要一碰上就是绝对的火星撞地球剑拔弩张的样子,经过了这一次奇怪的营救,怎么就生出“情愫”来了?

反正我也问不出来,好像其他的人也没有注意到,那就先不要多事了,把那些污七八糟的事解决掉才是正经的。

张临凡的计划通过之后,大家也没有回各自的家,就这样在店中随便找了个地方歪了下去,估计这种情况下也没人睡得着,都只不过是闭着眼睛,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罢了。

侧倚在美人榻上,我的手中握着一壶酒放在身前,另一只手则压着一方玉枕支撑着头,闭上眼睛把玩着酒壶,心思却都在张临凡那似有似无的笑容上,因为那笑让人感觉异常的熟悉。

(你可是觉得我今夜有所不同?)

正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张临凡的“密音入心”却响了起来。

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只是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我假装睡得深沉。

(睡沉了么?那便听我说罢!)尽管我没有回应,他却仍旧没有要停止说下去的意思,(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是,被封在巨蚌中的时候,因为失去法力,有一瞬间几乎要被闷死了,但是,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了一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他一直在告诉我,不能死,因为,你还孤单的在世界上,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的!)说到这里,张临凡顿了顿,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密音入心”就又传了过来,(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能死,因为我不想你伤心,而且,我也想弄清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脸到底是谁!)

他的话似乎说完了,我偷眼瞧了一下,发现他调整了一下倚坐的姿势,眼睛闭得死死的,像是安静睡着一般。

心莫名其妙的乱跳了起来,那句“一模一样的脸”还有那句“不想你伤心”,似乎都直击我心中一直隐着的那个疑惑,仿佛一时间蒙在那里的雾被吹得消失殆尽,仿佛那昭然若揭的答案即将呼之欲出一般。

(别想太多了!)苌菁仙君的声音响在了心里,今天晚上看来是注定不能安眠了,这一记又一记的“密音入心”还真是接连不断,(他不可能是宿阳,你我心中都清楚!)

其实,就是他不提醒,我也是断断不会把张临凡当成宿阳的,只不过,张临凡总是会搅乱我的心跳,特别是最近有了些许变化的他,更是让我有些神情恍惚得厉害。

转过眼神来望向了苌菁仙君,发现他正眯缝着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我看,也就只好回给他一个简单的笑容,并微微点了点头。

(苌菁兄莫要太担心了,我懂的!)

没有收到他的回答,却看到他刚才眯着的眼睛闭了起来,只是那奇怪的笑容仍旧挂在他脸上没有立刻消失。

哎,多想不易,还是也睡下吧!心里这么想着,拿起了酒壶喝了一口酒之后,我再次闭上了眼睛,只希望不要做梦才好。

早上大家醒得都很早,收拾好一切,又吃了琳儿精心准备的早餐,我们大家坐下听着云螭讲完注意事项,跟着就是各自服了我拿出来的蛊虫,然后纷纷换了衣服。

“哈哈哈哈!”琳儿一副小警察的样子,边调整着帽子,边嘲笑着换了一身工装,变得眉眼粗犷甚至出了啤酒肚,“你,你别说,再挎个破帆布包,那绝对是电工即视感,保证那腾天公司没人拦着你!”

云螭已经早早离开去安排了,我们这些也在蛊虫的作用下变化了模样——

我变成了成熟高挑的女刑警;琳儿化身了俏皮可爱的小女警;苌菁仙君的蛊虫上我使了个坏心眼,结果,他就跟我一样,变成了一个纤腰长腿的美女警花;而张临凡,则是我们这几个身为警务人员里唯一一个男性,只不过,不是那种英俊帅气的,基本属于五短青年,还满脸的小雀斑。

第六十六章 携龙遁

“我的小惟儿啊,你这可是拿你家仙君消遣了啊!”

在镜子面前转了几圈之后,苌菁仙君看着自己穿着一身裙装警服的倩影,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苦笑还是欣赏,反正,就是没发脾气,也或许,这么老些年对于我,他是从未真正发过脾气的,既便是我最自暴自弃的时候,他也总是紧紧的抱住我,却舍不得苛责一句。

“我说仙君仙君,你干脆以后放弃男儿身吧,反正你当男人的时候,也是妩媚得男人都要拜倒的美,干脆直接做女人!”琳儿调戏过田琛之后,又跑来消遣苌菁仙君了,一张略略婴儿肥的小脸上挤满了色眯眯的坏笑,“哎呦,这样看着你,我都想当男人了呢!”

说也就说了,她竟然还用力的在苌菁仙君那滚圆挺翘的臀部上用力的拍了一下,随即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回手一把捏住了她的耳朵,苌菁仙君变成女人的那张俏脸上,凤目圆睁微有愠色,声音好听也一样是难掩怒意。

“这个死丫头,敢调戏你这仙君,真就不怕你家仙君施个法儿给把你真就变成个男人,让那田琛小子变成女人吗?”

本来还在看热闹的田琛条件反射似迅速侧转了一下身,跟着双手赶紧护住了身体的重要部位,像是怕那里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一般。

不好意思放声大笑,我只得把头偏向一旁,抬手捂住了嘴巴,尽量控制着不笑出动静来。

“......”

结果,才一侧过脸来,却正面迎上了满脸小雀斑的张临凡,他的脸上也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直愣愣的站在我身后,此时此刻的脸距离我的,只有一吸之遥,那感觉仿佛现在要是吐出一口大气,那是必然要碰到的。

“把我们每个都变得这般丑,你却变得漂亮!”张临凡的一张始终冷冰冰的脸上,竟然弯起嘴角牵起了一丝笑容,“是该说你嫉妒他的盛世美颜,还是该说你偶尔心眼儿也会偏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话说完了就盯着我笑,一只胳膊还扯住了我的手臂让我移动不得,眼神中不是似乎,而是我敢肯定,多了一些浓得化不开的东西。

还有他说话的方式,之前既便是我们知道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也是活过很久却不曾衰老的人,但自认识开始,他始终都是现代人的样子,无论是穿着还是措辞,可是自从上次“巨蚌遇险记”之后,他的措辞方式明显古韵了很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你,你你,你!”琳儿的声音打破了我们的僵持,回头一看,她的一张小脸通红无比,“你,你这个色,色坯子仙君好不要脸,你,你敢再欺负我,我,我就让我家小姐再也不理你了!”

这个丫头就是这样,自己一但惹不过了,便会抬出我来挡驾,而且这一招还屡试不爽。

“好啦,云螭也差不多到公司了,苌菁兄之前用法术幻化的警车我也以大地之气护住了,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人看出破绽,咱们赶紧出发救人要紧!”

嘴里虽说的是“救人”,但是,我心中却也犹豫着,这到底是“救人”还是“救龙”,而“人”是何“人”,那“龙”又是何“龙”呢?

一路隐着开到了腾天娱乐传媒公司,我们找个角落封着自己体内的气,一直老实候着,而苌菁仙君则是掐着极少的法力,随时随地拦截着任何一个报警电话。

终于,在田琛混进去1个钟头之后,我们收到了好几通报警电话,按照之前云螭交待的,我们做好了万全应答之后,又稳了大概十几分钟,才打开门下车整理衣服,拿着各种“小道具”冲进了腾天大楼的大门。

才一进到一楼大厅,一群满脸泪水的小姑娘就迎了上来,一见我们就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大抵上的意思都是在表达她们最喜欢的云经理被人劫持到了十七层,现在没人上得去,希望我们不管如何也要把他好好生生的救下来,并把坏人绳之以法。

我们一边应承着,一边随着一个保安头头模样的中年男子冲到了电梯里,结果,我们才站稳,就见他“啪”的一下按下了数字“17”之后,乘着电梯的门没有完全合上的空档,猛的窜了出去。

“这胆小鬼!”

琳儿在电梯完全关上门的同时,恨恨的这么骂了一句。而电梯中的我们,虽然没有一个说话,却都在心中对她默默认同着。

电梯很快升到了十七层,电梯门打开之后,还真是好笑,竟然就只有两个吓得缩成一团的小保安,面对着威风凛凛的壮汉田琛劫持着云螭,甚至都不敢多看正好。

一个眼色递给琳儿,她便很会意的一边忙着转移两个快要被吓死的保安,一边把我之前给她的用“幻蛊”做成的片装物弹到了能监控到这一层的全部摄像头上,给在保安室里观看监控的人蒙上一层假像。

为了效果逼真,我们还是和壮汉田琛交涉了一下,最后过去假模假式的给他挂上手铐。

“临凡,你和田琛去等琳儿,三个守住门口,任何人都不准进来,装成里面在僵持!”

点了点头,张临凡没有说话,田琛也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一个去守安全梯,一个去过电梯口。

“咱们也要抓紧时间!”

一把拉起了我的手,“女苌菁仙君”温柔的冲我一笑,跟着我们就一起冲上了十八层。

顺利的到了十八层,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反正今天是没有水的,那些在水中看上去巨大无比的海洋装饰物此时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大了,因为有苌菁仙君阵法什么的还算好说。

一路顺利的跟在他身后,我们再次来到了那个灰色大门前,很明显用来封门的灵力,只不过,这次外围的阵法似乎效力小了很多,以至于我的法力消散不少,大地之气却散去的并不多,所以,破门这事很轻松。

一进门,我和苌菁仙君就互视了一眼,房间中早已经收拾妥当了,之前那副废墟模样几乎让人记不起来,掏出了“砌天石”把从云螭灵魂里搜出来的一点线索小心的释放出来,我们沿着那条细细渺渺的白色烟丝一路到底找到一个暗阁,再次打开后,竟然就是陈列各种宝贝的地方,而中间地上却有一个面容清秀衣着不整以一个女人姿态蜷缩着身体,被铁链束在地上的男人。

“我,我,我......”

一见了我们,他开始全身颤抖着拼命的想要说话。

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站在原地,苌菁仙君先我一步跑了过去,并从一扬手直接化出一身警服,回手一把斩断全部铁链,一边替那个人穿,一边小声的安慰着。

“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只要你不出声,我们保证安全的把你带出去产,有什么事离开了再说!”

那个人听到他的话,先是一愣,跟着吃力的点了点头,顺从的穿着衣服,并听话的把一颗蛊吃掉,短时间恢复到了体力最佳的状态,又吞掉一颗变身蛊跟我们一样,化身成一个看上去有些年长的中年女性警察。

三个人一路迅速的离开了十八层回到十七层的时候,张临凡、琳儿和田琛还有云螭并没有多说什么话,而是会心会意的保持好原来的样子,戴好田琛手上的手铐,一路装成“官兵抓强盗”的样子下了楼。

到了楼下,琳儿和苌菁仙君首先挥舞着手臂开路,并双双说道:“好了,事件已经解决了,我们要赶回局里给云经理录口供,今天在场的人电话要随时保持畅通,到时候需要的话,我们会一一传唤的!”

一边说着,我们就一边飞速的往外走。

眼看着最后一个张临凡就要出大门了,那个之前给我们带路的保安头头猛的往我们的方向冲,嘴里还满是疑问:“不对啊,你们怎么多出一个女警察啊?刚才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她啊!”

没有理会他的话,我们一行人加紧了脚步往外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觉察出不对,总之,很多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追在我们身后。

顾不得他们人多人少,琳儿一把拉开了警车的大门,先是把田琛推了进去,紧跟着一回手就揪住了之前我们救出来变成女警的男人塞进了车里,在我们所有人都上车之后,直接一脚油门轰了下去,那辆显些失去警车样子的汽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就窜了出去,跟着隐在了空气中消失不见在追出来的人眼前。

还好提前一边进去一边释放着“忘忧蛊”,所以,我们可以放心大胆的离开,反正,在保安队看到我们消失的一瞬间,所有见过我们的人就会把这件离奇的“劫持事件”忘光,永远也没有再次想起的可爱。

坐在飞驰的车中的我们,除了后来才用了蛊变身为女人的被救出来的男人之后,其他的人都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只是衣着上相当好笑,我和琳儿还算没什么,只是恢复了身高的琳儿裙子显得短了很多;田琛的衣服显得特别臃肿,看上去像偷了别人衣服的怪人;张临凡则像穿了童装的大人,无论是衣袖还是裤腿儿都短了很多;最有趣的,怕是要属苌菁仙君了,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男生媚像的极美男子,此时穿着一套女警裙装坐在车中,竟然还没有丝毫的违合感。

第六十七章 半日闲

先回到了我的“琴乐声嚣”把衣服换好,大家便聚在这里,田琛从自己的车里拿了一身平时运动穿的衣服,给已经变回原样的那个男人。

“云螭,你一个人偷偷笑什么呢?”

把头发随意披散着的琳儿,一边吃着虾条,一边好奇的盯着偷偷发笑的云螭问道。

田琛的头发有些油,所以这会儿洗完了头发,轻轻的擦着滴下来的水珠,带着一股柠檬草的清新味道。

“还真是的,打从回来到现在你就一直笑,笑什么呀?”

我们另外的几个人虽然没有也围过去,但是看得出来,每一个人的耳朵也是都竖着,都想要听听云螭无故暗笑的缘由。

又继续充满魅样的笑了好一阵子,云螭才能平静下来回答之前琳儿的问话。

“我,我在笑啊,这回你们要救的人算是救出来了,估计要找的答案也快接近真相了,只可惜了我的这份工作,怕也是干到头儿了!”说到这里,他又痴痴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就算是今天他们的记忆都消了,之前公司里的人也有知道我和临凡的关系很近,想必现在的那个齐灵应该是不会再用我了!”

原来,他这个笑容里竟然还包含了些许心酸在里面,想来确实也应该是可惜一些的,那份工作的薪水真心不低,基本上可以算是相当轻松又优渥的待遇了。

“那有什么了!”田琛一听这话笑得是比他本人还合不拢嘴,十分帅气的把湿手巾扔在了柜台上,揽过他的肩膀,道,“以咱哥们儿的能力,非得指那一破公司自挂东南枝啊,我们公司正好有一个策划总监的位置空着,明儿我就帮你搭个桥儿,待遇可不比腾天差!”

本就没太在意的云螭被这么一安慰很显然心情是更加大幅度转好,脸上奇怪的魅笑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相对自然的样子。

“好啊,那就拜托我了,明天我就去打辞呈,但是,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说着说着,他的手不自觉的指向了以女人姿态安静坐在角落里始终一语不发的腾天。

倒了一杯酒端着慢慢的走到腾天身边,我把酒杯小心的放进了他的手中,跟着转回榻上倚坐着,开始自喝自酒。

“他丢了,想必齐灵能猜得到是被我们劫了来,便是她再运筹帷幄怕也是会多少乱些方寸的,只要我们沉得住气小心应对就好,现在最主要的事,就是把腾天安置在哪儿,毕竟,我这‘琴乐声嚣’实在太容易被查到了,不是吗?”

说这种话并非我不想收留腾天,只不过,以那齐灵的能力,查到我的小店实在易如反掌,那样我们用来思考的时间就会变得很少。

“但是,现在找房子怕是来不及了吧?”

苌菁仙君好久没有出声了,这会儿正在检查着自己的修长指甲,低着个头认真无比。

“要不,让他住酒店吧?”琳儿是难得聪明一回,所以,这次也例外的又傻了,“酒店那么多,应该没那么好查吧?”

“才不会呢!”云螭第一个扔了扔头,然后反驳道,“以腾天的影响,想要在市内酒店查个入住的人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吧!”

“我们那儿倒是很多空房间!”张临凡因为好久没出声,这么一来吓了大家一跳,只是他自己的脸上仍旧那么冰山如初,“可是,腾天应该有员工的资料,云螭,咱们现在住的别墅你登记过吗?”

连想也没想,云螭直接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双手比了一个“NO”的手势。

“田琛,你能不能先住我们这儿,让腾天在你那儿住些日子?”

琳儿突然指点着自己的额头,若无其事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对啊!”我也恍然大悟了一般,“我们这里空房间多的很,若是田琛肯答应,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其实想也不用想,那田琛是必然会答应的,即便是不能同居在一个卧室里,每日里睁眼闭眼都在同一个屋檐下,那得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啊。

看来大家也没有什么意见,每个人都不言语,应该算是默许了。默许也对,毕竟,眼时下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把这一切都敲定之后,苌菁仙君就琳儿的个人魅力又大大的褒奖了一番。

田琛也给自己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任性了一顿,也总算是把事情搞定了。然后, 我们大家就被他载着一路来到了他的私人住宅。

把腾天在田琛家里安顿好之后,我支着苌菁仙君出去买一些日用品, 又支着田琛和琳儿去买一些男性的衣物,最后,让云螭和张临凡出去走走顺便买点什么零食回来。

这种安排马上引来了田琛的不满,登时就对我必了难:“昼老板不讲究啊,就这么把我们支出去,难不成还怕我们知道些什么?”

从他的表情和言下之意我就知道,对于我们的事儿,琳儿那个小喇叭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遍了。

“你看腾天那个样子,我怕在场人太多他会紧张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不如大家先出去,留我一个人也好问点儿东西出来,晚些请你们吃顿好的,行吗?”

或许是难得见我用如此温柔和商量的语气跟人说话,琳儿满脸惊恐的赶紧拉上田琛,一边点着头一边答应着就离开了。

他俩前脚一走,云螭就后脚聪明的退回了自己的房间,看来他也明白,让他们出去是假,让众人回避是真,况且连苌菁仙君都配合的离开了,他更是为了避嫌,选了一间离客厅最远的房间,还关门并锁门的弄出了很大响动,以示他绝不会偷听的决心。

本也想跟着回避的张临凡被我拉住了:“不用了!”没有多说一个字,我想,有这三个就足够了吧!

会心的伸手拍了拍我的额头,张临凡的笑容此时让我觉得温暖无比。

没有把这种有些暧昧的气氛进行太久,我们两个就一起来到了田琛给腾天安排的房间里,当然,我的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是一壶热气腾腾的水果茶。

此时的腾天仍旧以一种极其女性的姿态倚在床上,一见我们进来忙起身倚在了床梆上。

“你不用动!”把手里的托盘往张临凡手中一放,我赶紧过去扶他,“之前你还能说话,为什么离开了腾天公司就始终都不开口了?”

见他眼神就哀怨的看着张临凡,我明白,这个男人的突然出现让他感觉非常紧张。

“若是你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他出去!”

这句话的作用还是有的,腾天马上摇了摇头,并伸出做出一个让我们坐下的动作。

还好还好,她并不介意张临凡在这里,而我之所以留下张临凡,大部分原因是担心有什么意外出现。

坐好之后,我倒了一杯花果茶递给腾天,见他慢慢的呼着喝,才放下心来再次开口。

“你是腾天么?”

听我这么一问,腾天马上放下了水杯,一汪眼泪就充盈了眼中,一颗帅气的脑袋拼命的摇了起来。

“那,你是齐灵?”

张临凡递了一张面纸过去,紧跟着小声的问道。

拼命的想要说话的对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所以,他只能用力的指着自己的身体,又指着自己的脸,才点了几下头,却又摇了摇起来,眼泪扑簌簌的拼命流着。

“这是怎么了?”

看着他拼命摇摆的头,很明显这是不自然的,那眼神中的肯定和动作分明是相反的。

门突然打开了,苌菁仙君一步迈了进来,一只右手做鹰爪状一把掐住了所谓腾天的肩胛处,跟着用力的一掰,对方的头就恢复了正常,整个人的状态也平静了下来。

“这个家伙被人封了口和反射神经,也就是说他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回答你们的问题,而且吧,就我看来,这法力还是相当强大呢!”掐着对方的脉有一会儿了,苌菁仙君收回了灵力,额头渗出了汗水来,“好多处都堵着,灵力根本能不过去啊!”

“连你也没办法吗?”

我取了几张面巾纸递给他,淡淡的问了一句。

摇了摇头,苌菁仙君像是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封堵的人很高明,以我们的能力是可以冲开的,但是,既便是你温柔的大地之气,对于那股封印之力也会显得过于刚猛,一但有什么差池,那这个人怕是永远要变成痴儿了!”

听到他这么一说,本来就满脸绝望的“腾天”此刻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悲伤和恳求之色,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张临凡的脸上现出了不忍的神情,回过头来望着我,眼神里也全是恳求:“惟儿,难道你们身为神仙,就真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吗?”

叹了口气,我微微垂下头去,真的不是我不想帮忙,只是我不知道能帮到多少。

苌菁仙君倏的堵在了我们中间,一只手推住了张临凡的肩膀。

“办法倒是有,只怕行不通啊!”

第六十八章 魔道难

一听苌菁仙君这么说,张临凡马上把目光投向了他的脸上,眼神中的不屑让人感觉很怪异,难不成在那腾天大楼十八层的巨蚌里,这个人也被换了魂不成,跟以前那个熟悉的人是越发的不同了起来。

“除了杀人放火行不通,若是能救人,有何不可?”

一把把他从脸前直接推倒在一边沙发上,苌菁仙君以一种类似调戏的姿势双手撑地了张临凡头两侧的沙发背上,如瀑长发软软的垂了下来,遮住了他们的脸。

“若是我告诉你,这法儿会要了惟儿的命,你可还要试么?”

他们脸上的表情我是看不到的,但是话却听得真切,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

“我愿试!”张临凡竟然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这句话,但是,他却没有给我多加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可以拿了我的命去!”

苌菁仙君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跟着直了起来,双手抱臂绕有兴趣的盯着仍旧保持坐姿的张临凡。

“你这小破孩儿,最近很奇怪啊,来来,仙君与你把个脉啊!”他说着话,都未经过对方同意,就直接掐起了人家的手腕,一脉灵力就顺着汩汩的搏动窜了进去,“咝,咝,咝......”

未消片刻,他竟然一把甩开了张临凡的手,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怔怔的盯着我看,那副表情中是满满的疑惑和不敢相信。

“怎么了?”

走到他们跟前,我学着苌菁仙君的样子也持起了张临凡的手腕,一股灵力跟着探了起来,游走尚未过半,眼泪却先涌了上来,好险就没控制住。

“这,这,这不可能!”

才把他的手甩开,我整个人就失去了力气,直接瘫软了下去。

“惟儿!”苌菁仙君正在身侧,一把握住了我的双肩并搂进了怀里,“冷静点儿!”

我们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反应,是因为刚才以气探脉的时候,竟然在张临凡的身体里发现了异样,那异样便是他本应漆黑且带有邪气的灵力里竟然夹杂着丝丝清冷阳刚之力,而那种感觉我们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宿阳的灵力,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有着混着清高冷冽又掺着热情如火的灵力。

张临凡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一脸懵懵的看着我们两个,眼神深处却又含着一丝丝笃定和欣喜。

许久,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我回头看了看仍旧一脸绝望的“腾天”,心里明白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腾天公司这件事弄明白。

“之前,你说的方法,是什么?”

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我倒了一杯水,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看向了苌菁仙君。

“惟儿,你可还记得《疯魔讚》么?”

苌菁仙君也抬着眼睛回看着我,眼神里露出了些许的心疼。

我明白他之所以心疼,应该是想起了我初次弹响这支曲子的情形,当时是如何惨烈却仍旧没能达到想要的结果,还害得自己险些丧了小命。

望着他点了点头,我手中把玩着水杯,脸上露出的却是怀念的神情,如果能倒回去重新选择的话,即便是知道了结局,我仍然会选择不顾一切,就算失去性命,也好过日后后悔。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一边的张临凡突然就全身颤抖了起来,好像之前我们的对话,让他瞬间就害怕了起来。

“不行!”果然,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张临凡的一颗脑袋摇成了拔浪鼓,“那种禁曲随便弹奏万一救不了,反倒白白赔上了惟儿,你怎么能想到这种方法,难不成要害死她么?”

“你......”

其实,苌菁仙君自然也是绝不可能让我冒这种风险的,只不过,是怕我自己偷偷行事,所以提前说了出来,却不想惹来了张临凡的直面攻击。

“你们都聚在这屋里干什么?”琳儿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之前的对话,随在她身后的,是大包小包的田琛,还有被捉出来帮忙的脸上略带歉意的云螭。

一见这么多人进来了,气氛似乎一下子转变了,可能一开始面对的尽是些陌生人,而此时云螭站在这里,“腾天”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下来,几步跑过去竟如女人一般伏在他怀里无声的啜泣了起来。

这场面说真心话,还是有些让人受不了的,即使是已经知晓真相的我、张临凡和苌菁仙君,明白他其实是那个叫“齐灵”的女人,却仍旧从心底里泛起了丝丝的反胃来。

被吓得想要倒退却一下子倚在门上的云螭,真是尴尬到一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一张柔魅的脸“腾”的红了个透。

我们一众人等只好七嘴八舌的继续安慰着“当事人”,又安抚着云螭这颗“受伤”的心,而琳儿则拉着田琛早早退出了房间,不一会儿阵阵饭菜的香味就飘飘忽忽的窜进了房间。

要去吃饭的时候,“腾天齐灵”表示自己不想吃,就歪在床上闭上眼睛,表情看上去平静了很多,那样子像是要眯一会儿。没有准备打扰他的意思,我们就一起退出了房间,到了客厅,一桌子的饭菜已经摆好,碗筷也备得很齐,甚至在角落里的老式唱机上黑胶唱片慢慢的转着,正播放着好听的音乐。

大家人仙妖的坐了一大桌,看着桌上那一个个熟悉的酒壶,我就算知道之前让他们出去,琳儿和田琛肯定是要回我那“琴乐声嚣”里搬酒的,而眼下看这个意思,还是没少搬才对。

管他三七二十一,最近我们因为这些诡异的事实在太过辛苦了,难得放松下来安安生生的吃上一顿饭,所以,大家谁也没客气更是没多说话,甩开了腮帮子撩开了后槽牙,只见饭菜如长江流水一般尽数往这些人的肚子里去了。

举着筷子望着眼前平时斯文的斯文柔美的柔美的人们如此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喝,我笑了起来,是那种由衷的哈哈大笑,结果,也是拜这大笑所赐,正在猛吃狂喝的人齐刷刷的停下了动作,把目光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小,小姐,你,你竟然笑,笑了!”

琳儿硬生生的吞了一块肉下去,好像是噎到了上不来下不去的,所以,猪肝色着红脸,却结结巴巴的指着我说道。

田琛没有顾得上说我,赶紧递了一杯白水给她,一边让她喝一边轻轻的温柔的拍打着她的背,那目光中满满的尽是疼爱。

云螭还好说,只是慢慢的往嘴里填着饭,左看看他们右看看我,眼神中也装着满满的好奇,毕竟他与我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别说这般放肆大笑了,就是盈盈浅笑也是很少的。

苌菁仙君无奈的放下了碗筷,轻轻的抚摸着我额前的碎发,笑得心酸又心醉。

张临凡好像愣在了那里,正在倒酒的手也忘记收住,结果,那清亮的酒液就冒出了杯沿流到了桌子上,直到滴落湿了他的裤子,才被意识到紧张中他手忙脚乱的抽出面巾纸擦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有笑有些不妥,我赶紧收住了笑脸,不满的看了看这些“奇怪”的人,把脸转向了另一侧,尴尬的自顾自的喝起了酒来。

我们这顿饭吃了好久,中间田琛时不时的会起身去换唱片,要说这艺人也是真的很有钱,据琳儿得瑟来说,这种黑胶唱片是非常昂贵且不好保养的。

一曲好听且让人觉得暖心的《闻香识女人》响了起来,我们每个人那颗略有些浮躁的心似乎都沉淀了下来。

“想不到田琛的内心世界还是个小女人嘛!”

云螭站起身来一边扭了几下纤细如女子一般的腰肢,一边坏笑着打趣道。

曲子正缓缓的进入副曲部分的时候,突然房内的灯全部熄灭了,跟着唱片就像CD卡碟了一般发出了刺耳的金属尖啸声,跟着一股奇异的海洋般清新的味道飘散四下。

“他当然像个女子!”尖啸的声音不再笑了,取而代之的说话声音更加令人头皮发麻,“因为他本就应该是个女子!”

苌菁仙君一下子站起了身来,整个人护在了我们大家的身前,双臂张开瞬间就变回了自己的样子,现代服饰也被那熟悉的一袭锦衣宽袍替换了,混身上下灵力流窜,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

“大家小心些,厉害的主儿到了!”

说真的,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对方的厉害,田琛和云螭虽然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强大的灵力,却也知道现在这种海味腥甜又灯火全熄的情况是很不正常的,所以一个个都也紧张兮兮的慌张四下乱看。

又一声奇异的尖啸笑声过后,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下来了,整个世界静得吓人。

突然,张临凡有了动作,整个人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左脚插入沙发下面,跟着用力往上一掀直直的活到了紧张得站在一边的田琛身前。

“啊!”

田琛并非因为吓了一跳才发出如此惨烈的叫声,而是一双几乎透明的手速度奇快的穿过挡在他面前的沙发,一只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腾空提起,另一只则直接刺入了他的心口处,那原本就在那里的丝状花纹此时正大放着冰蓝色的寒光,像是在为那只手而欢呼。

第六十九章 真身现

苌菁仙君见状连忙召出了仙琴“鬼斧”,顺手一扬琴便递到了我的手里、

深知他用意何在,我赶紧掬起十指悬空而坐,灵力灌于十指指尖跟着一曲《琉璃散》便响了起来,速度极快又有些高亢刺耳。

尽管如此,田琛还是在那声惨叫之后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整个人笔直直的向后倒了下去。

好在张临凡在他身边,一伸手托住了他差点儿就与地面相撞的身体,一把撕破了他的上衣,跟着咬破自己的左手中指和食指在那冒着诡异冰蓝色光的丝状花纹上绘下一个类似道符一样的鲜红图案,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录法,解除诸冤业,闻育志心听,冤家自散灭,吾施解冤咒,令行化冤仇,急急如三清律令!”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张临凡果然还是对我们有所隐藏的。

之前虽然他也曾小露身手却从未见过他使出真本事,眼下这一记“三清解冤咒”倒是用得纯熟自如,如此精深的行血符咒而朱砂黄符咒,就我曾经接触过的门派以“茅山术”中修为高深的人最最精通朱砂黄符,而这种行血符就只有“梵阳门”中唯一谪传弟子才能这般精通,但就我所知,这样的人千余年来就只有宿阳一个,更何况这“梵阳门”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销声匿迹了,那这张临凡又是何许人也?

因为我一声走了心失了神,手中“鬼斧”竟似有了生命一般狂音乱起,那琴音之大之急似有震耳欲聋之势,让我不得不稳了心神继续将一曲《琉璃散》弹得起劲。

琳儿见势不妙连忙自腰间抽出长鞭翻手化成银色长蛇直直向我们左前方疾飞而去,仿佛一只银箭离弦,速度既快又狠,所过之处寒风乍起。

然而,这银蛇出势虽猛却中道崩殂,只见它似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一般,全身扭摆盘旋始终无法突破,红色长信吞吞吐吐发出渗人的“咝咝”声,然而,如此情境也未能持续多久, 只听“啷”的一声巨响,那银蛇随即化回长鞭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就像被人硬生生断了七寸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而此时的我也突然感觉指尖传来巨大灵力,跟着整个人无法稳住身形,与“鬼斧琴”之间发出“嘭”的一声杂音,便从半空中瞬间跌落下来。

“当心!”

苌菁仙君总是能适时出来,双手撑开把我接入怀中,并抱住后旋转几团,之后稳稳的落了地。

“啊!”

田琛在张临凡以血在心口处落下最后一笔符咒时尖叫一声便再次笔直的倒了下去,只见他心口处行血符所覆位置上正在丝丝股股的冒着黑色的灵丝,那灵丝一起田琛的痛苦,似乎得到了片刻缓解。

“啊哈哈哈哈......”

四周突然再次响起了尖啸的笑声,那声音疯魔无比,仿佛笑声中饱含着愉悦与悲愤两种不同的情绪,贯入耳中的感觉,令人说不出的难受无比。

笑声明明才狂起却又戛然而止,就在我们众人还未从刚才的紧张中回神过来的时候,唱片再次转动音乐继续缓缓流淌而出。

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变化,若不是躺在地上的田琛和琳儿落在地的长鞭,我一定会认为之前的那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尽管如此,我仍旧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从某处窥视着我们,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刚才攻击田琛的,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高人!”

张临凡把恢复些意识的田琛扶坐到沙发上之后,肯定的看向了我。

苌菁仙君去关了唱机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说得没错,之前死的那几个身上残存的灵力,跟刚才的是一模一样!”

琳儿没有说话,一只小手始终抚摸着田琛那布满汗水的额头,眼神中的心疼化成眼泪,一颗一颗如断线的珍珠一般骨碌骨碌的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别怕,有我们在,他不会有事的!”温柔的把她搂进怀里,我抚摸着她长长顺滑的头发,小声的安慰着,“咱们先退回那个‘女腾天’的房间去!”

说完之后,也没管她愿意不愿意,我强行把她扶了起来,却并没有扯开那只还握在田琛手上的小手,回头挑了一眼仍旧一袭仙装的苌菁仙君和依然冰块脸的张临凡。

他们两个很快便会了意,指挥着云螭去打开房门,合力把田琛抬进了“女腾天”的房间。

不是我想得太多,而是事情过于蹊跷了!

毕竟,那来人如此正面的攻过来却又中途收手,这里虽然有我们这几个人全在这里不好对付的原因,肯定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而我们好不容易救出了人,若是现在出了什么闪失,那不是前功尽弃么?所以,守,变成了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从苌菁仙君紧锁剑眉的表情不难看出,同我感受一样,除去当年天上一战,我们还真是从未如此被动过。

“女腾天”显然也听到了之前的打斗声,当我们进入“她”房间的时候,看到被抬着的脸色难看的田琛,自动自发把床让开指了指。

田琛被放开床上之后,琳儿也跟着坐到床边,轻轻的解开了他的上衣,小心的掬着灵力慢慢的揉着那覆着“行血符”,动作温柔至极,生怕弄痛了他。

“放心吧,我没事儿!”田琛强撑着不适,努力的坐起身来靠在床邦上,努力的弯着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来,“乖,不要哭了!”说着话,他还抬起手来抹着琳儿脸上的泪水。

点了点头用力的吸着鼻子,琳儿的泪水总算是缓缓减少了,只是脸上的担心却仍旧越聚越多。

“临凡,你把云螭先送回去吧,这里应该暂时没什么事!”

看了看站在一边面色阴沉又略有惧色的云螭,我淡淡的对张临凡说道。

结果,就在他才要点头应允的时候,云螭却自己先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急急走到我面前,把个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昼老板这叫什么话,好歹我和临凡跟田琛也是好哥们儿一场,我怎么可能走呢?更何况,我天生灵感强,之前那个家伙非常厉害,任你们再强怕也是一场硬仗,我留下说不定多少可以帮得上忙!”

他的话让听得人异常温暖,但是,只他一介凡夫又如何能对付我们都难以应对的角色?所以,强压下心中的感动,我换上了一张略带轻蔑的脸。

“你若要真想帮忙,让临凡送你早早离开,不给我们添麻烦那就是你能帮的最大的忙了!”

定定的站地那里一语不发,云螭的脸憋得一片潮红,一双薄唇死死的抿在一起,一副绝不离开的样子。

见他这种不怕死的样子,我心中是又气又暖的,回头扯了一把张临凡,声音略大:“你赶紧送他离开,万一一会儿再打起来,谁有那个闲工夫保护他!”

张临凡先是愣了愣,跟着温柔的笑着抚摸了几下我的额头,转过身去对云螭说道:“云螭,惟儿是担心你受到牵连,不如我就先送你回去吧!”

谁知云螭一副就要冲口而出的反驳还没来及,房间里的灯就再次集体熄灭了。

“无关的人要走的话,还是快走走,要不然可就走不了喽!”

一阵阴风悄无声息的刮了起来,随之相伴的是这么一句阴恻恻的戏谑。

长鞭握在手中,琳儿一下子护到了田琛身前,一双细长的凤眼吊了起来,整个人都杀气腾腾的。

“谁,有种的给我滚出来!”

许久未出声的苌菁仙君此时倏的一下子挡在了我身前,手中竟然擎着那柄油光黑亮冒着森森冷光的“噬骨剑”。

说真的,苌菁仙君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正式面对敌人了,也是因为如此不难猜到,这一次的敌人是有多强劲。

说起这“噬骨剑”那可是大有来历的!

想当年,东海龙王酒醉酿祸强行与一个即将投海的女子欢好之后,本欲携那女子回龙宫,却不想那女子不知为了何事而死意决绝,竟不顾龙王再三劝阻硬是投了海,最后落得个溺死的下场。

这龙王虽与这女子只有露水情缘却又因未能救人而深感愧疚,便将那女子尸身带回了龙宫放入巨蚌中好生保存,谁料想那女子不仅不腐,平坦的腹部竟也日渐隆起,龙后大感此事不祥,某日趁龙王上天之时,命人将这女子尸身带入海沟深入埋藏,却不想半路上女尸分娩诞下一人龙样男婴,离开母体便撕食了近前所有血肉,并以极快的速度生长,不日长成自称“鬼蛟”。

后来,此物能力甚强且身体里带了其母死前的怨气,妄图占领整个东海。

天庭知晓此事,便着了苌菁仙君下来将其收服,并剔了他的一根脊梁化了这柄邪气十足威力甚强的“噬骨剑”,认识他这么多年,我也第一次见到这柄剑,据传说它可以一剑斩断龙筋而不落血滴。

第七十章 面对面

眼下可没那闲工夫去想“噬骨剑”,为了安全起见,这场仗绝不能怠慢,所以,我也翻手掐决化出了本相,人首蛇身红发飞扬,手中一柄“圣蛇杖”即使在这黑暗中也散发着夺目的耀目华光。

就在大家都惊艳于我的变化之时,云螭却不知从哪里冒出勇气来,自桌上抓起了冷水扎壶对着空气大声的吼道:“够胆给老子出来,缩在暗处算哪门子英雄,我,我扎不死你的!”

说实话,他的样子非常认真又可爱,只可惜现在这个当口,我们谁也没被逗乐。

黑暗的四周又响起了那种刺耳的尖啸声,跟着一个好听又干净且透着一股强烈自负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呦,那不如你赶快砸一砸,看看能不能把我砸死!”

说音一落,有一条纤细修长的身影,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像是怕云螭看不到她一般,慢慢悠悠的晃到了月光透进来的地方。

我们众人赶忙定睛观瞧,却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袭蓝色裙衫的齐灵。

此时的她长裙曳地,那股海蓝清爽如风,衬着她高挑又凹凸有致的模特儿身材,显得光彩照人,那头本应乌黑的秀发此时变得银白一片,打开的窗明明吹动着窗帘发出猎猎声响,却不见她一丝裙角和发丝有些许微动,仿佛时间和空气都在她身边静止了一般,这哪里还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齐灵,这分明是一个仙品可以比肩苌菁仙君的一位女仙君。

琳儿手中黑鞭瞬间白光一闪,接着就是大量白色的灵力涌自她握住鞭柄的手灌注到鞭上,甚至能听到这“蛇节鞭”因为一节一节的通过大量灵力而发出的“咯咯”声。

齐灵一只手轻轻抱在胸前,一只手支起轻轻的点在额头上,脸上的表情极其戏谑,原地踱着小小的碎步像是踩着轻盈的舞步一般。

“哎呦,真没想到,你们这里还真是大人物云集啊!”她说着话的声音好听如圆珠落入玉盘,只是笑声中满满的恶意倒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一个女娲后人,一个天上的仙君,呦,对了,还有一个梵阳门的弟子!”

这句话引来了张临凡的全身一振,更是让琳儿险些控制不住灵力,其实比起他们,我的内心更是翻涌出倒进了滚油。要知道,当年宿阳一事之后梵阳门便不再收徒纳生,连那仙山都仿佛消失了一般,那既然如此,他这“梵阳门弟子”的身份又从何而来呢?如何看来,他也不过是只有看上去这二十几岁的模样,而那门中无师他又师从何人,那“束阳剑”当年重回了创门真人之手,如今真人早已不知所踪,又是何人给他的呢?

“你,你怎么知道我乃梵阳门人的?”张临凡冰冷的声音中透着些诧异。

眼见着齐灵已经要踱步到我们近前了,一听这话却笑得弯下腰去,表情略显夸张了些。

“你个小娃娃,若是那你梵阳门鼎盛之时,我还真是开罪不起,如今这年头,连你那梵阳山都寻不着了,还真是教我想怕都难,你派中除了你,可还有旁的人么?”

这话立刻引来张临凡的冷语相怼,道:“便是没了又怎样?只有我自己也一样会继承梵阳门的正道,维护苍生斩妖除魔的!”

不知道是哪里惹了趣了,齐灵听完之后,把好不容易站起的腰身又笑弯了下去。

“哈哈哈哈,你个小娃娃好大口气啊!凭你这点子道行,还谈什么除魔卫道,今儿个我就站在这儿了,你斩我一个除我一个试试吧!”

被她堵到一时说不出来话来,张临凡站在那儿,只剩一双眼睛始终放着敌意如山的光芒。

“你个臭不要脸的妖怪,我管你是哪庙的大神呢!”琳儿见他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生气的吼道,“做这么大的杀孽,难道不怕老天爷惩罚你吗?就不怕千年道行一朝丧吗?”

“老天爷?”齐灵的笑得更加疯狂了些,整个人似乎都癫了,“小丫头,让我来告诉你吧,老天爷是没长眼的,要是他长眼了,那这世间恶人就不会如此横行,现在有电视机,你天天看那法制节目,有多少人该罚,而他又罚过几个?”

云螭虽然已经吓得全身颤抖,却仍旧哆嗦着声音说道:“你,你,你,你既然是个有能耐的高人,又为什么,为什么和我们这些凡人过不去呢?”

这话问得气势还是可以的,只是,齐灵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只是直直的锁在倚坐在床上的田琛。

“我找了你一千多年,今儿个总算是让我又遇到你了!”

她的语气寒冷如冰坚硬如铁满满的流淌着浓浓的恨意,一张俏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狠和扭曲。

田琛被这话吓得一激灵,挣扎着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仍旧温柔:“齐小姐,我跟你什么怨什么仇,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张临凡回头提醒了他一句:“她已经不是齐灵了,他是腾天!”

齐灵显然懒得理他,只是仍旧盯着田琛,道:“下在你们心口处的是我的‘龙鳞丝’,别人的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是不是只有你的还在发光?”

田琛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被张临凡的行血符封住的心口处,正在一点一点的透出来光来,点了点头却一语不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齐灵的笑容略显正常了些,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阴险里还有些嘲讽,“之前我本无意害你,结果,上次抓了云螭之后,我发现他并非自己要找的人,那被我下了术的人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也算黄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找着你了!”

田琛把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声音温柔表情淡定的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更不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但是,我田琛自问比赛前从未见过你,更没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

“没有伤害?”齐灵都没有让他话音落地,就陡然发起怒来,“太可笑了,你没做过?我来告诉你,你不仅做了,做得相当辣绝,只可惜你忘了,但是没关系,我不会让你死,我会好好的折腾你,折腾到你记起我是谁为止!”

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惊讶于她这咬牙切齿的口气,仿佛要把观前的人生吞活剥了才能痛快一般。

见齐灵又开始往田琛方向移动,张临凡则迅速闪身过去,手中束阳剑一明一灭的冒着阳气,他身体里的黑色灵力环绕在阳气之外,看上去给那正气蒙上了一层神秘的乖戾。

望着他手中的束阳剑,苌菁仙君的脸上升起了一丝凝重来。

“哎呦喂,你这剑看着真吓人!”琳儿横了一眼极细又通亮的束阳剑,口气中有些不满的对张临凡说道。

而张临凡则并不理她,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嚯,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束阳剑么?梵阳门的镇门之宝啊,难不成你是梵阳门的掌门?”

一听这话琳儿吃了一惊,小眼珠一转竟然嘴角扬笑,脆声朗笑了起来。

“算你这老家伙带眼识得金镶玉啊!没错,他正是那传说中正气冲天的梵阳门现任掌门,人称冷面无情铁小生——张临凡,张真人是也,怎么着?怕不怕,就问你怕不怕,怕了就赶紧走人,只要你不再杀人不再作女干犯科,我们就可以不计前嫌,放你一马!”

本以为能唬一下人的,结果,齐灵闻听此言反倒是笑得一脸美艳,道:“好家伙,这年纪不大名头倒是不小,若是这么说,那老身倒要好生领教一下了!”

见她笑得如此轻蔑,张临凡自然心生怒气,左手一提飞身便刺了过去,带起一阵剑气发出“嗖”的一声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这是个绝佳的时机,我立刻默念出一个“雷诀”跟着以圣蛇杖之力一个球形闪电也跟着冲向了齐灵。

然而,只听到“噼哩叭啦”的声音和刺目的电光闪过,齐灵却仍旧站在原地,无论是我发出的球形闪电,还是腾空飞刺的张临凡,都静止在了半空中。

我心头大惊:这次的“雷诀”我可是一点水也没有放,别说伤她,就连近身都做不到;还有张临凡,他这一下竟然整个人都停在了半空,那“束阳剑”的威力我可是见过的,看来对方确实是个相当可怕的角色。

或许是见我都动了手,琳儿和苌菁仙君都相对使出了些攻击的法术,而云螭手中那把椅子也在同一时间掷了出去。

然而,也都一样全部停滞在了半空,无法伤到齐灵半分半毫。

齐灵美美一笑,那表情嫣然如花,美得还真是不可方物。

“这个小丫头,你还真是衷心护主啊!”只见她转过脸去,对着琳儿温柔的说道,“虽说是个办事儿毛燥的主儿,却心思通明,明知连你主子的‘雷’都伤我不着,却还要放出术来,不过是想引我和你们大战而护着田琛好教他寻个机会逃走,但是,你这心思算是白动了,现在这里已经被我下了结界,任你们本事再大都出不去,更何况是早为凡人的田琛了!”

第七十一章 彼恨浓

齐灵语毕之后,浅浅笑着一只手扬起,二指一合弹了一记响亮的响指,刹时间,无论是持剑悬在空中的张临凡,还是之前我们所攻过去的咒诀,还有云螭掷过去的椅子,统统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嘭”和“噼哩叭啦”的声音。

迅速闪身过去扶起张临凡再闪身回到自己人身边,我心中隐隐的被不安塞满了。

“有收获吗?”

苌菁仙君自然知道我不会随意突然出手,所以,赶紧帮我扶住了张临凡,急急的问道。

摇了摇头,我没有说话,心里头却升起了焦急:刚才距离齐灵那么近,但是连一点灵力都没有搜集到,难不成她已经练到对灵力控制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吗?

可能是见法术攻击这灵,琳儿突然没有预警的怒叱一声,飞身扬鞭便扑了上去。

齐灵的表情仍旧笑得温婉,只是人稍一侧身跟着抬手便是一掌直接托在了她的左前肩上,琳儿随即应掌而飞跌落在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因为疼痛身体在地上扭曲着。

见她受了伤痛,我瞬间心疼得无以复加,甩动圣蛇杖又是几个球形闪电飞过去,却发现力量较之刚才那个差得厉害,那种在腾天大厦里渐渐失去法力的感觉再次袭了上来,根本顾不得这些,我提起杖来便飞身攻了过去。

“惟儿!”“惟儿!”

苌菁仙君和张临凡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我本就无意与你们缠斗,所以,都给我靠边儿!”

齐灵的低叹突然变成了低吼,紧跟着我的感觉全身上下都僵硬了一下,所有的力气像被抽离了一般,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重重的弹到了地上。

“惟儿!”“惟儿!”“小姐!”

苌菁仙君、张临凡和琳儿见状都要起身围过来,但也都哪我无法站起来一般,重重的坐到地上,双手双腿是如何也抬不起来。

“我没事!”一口血线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我勉强的稳住了声音,转过头去给了他们一个淡淡的笑容,“她真的很厉害,我们怕是连拼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此时,我的心中都真正体会到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千余年来,我和琳儿在这世间也算横行无阻的,再加上有个仙君傍身更是有些嚣张的,而眼下这份无力感多少让我有些挫败。

慢慢的走到我跟前,齐灵蹲下了身来,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

“真是乖孩子,你们确实跟我没得斗,只要乖乖看着便是了!”

见她起身又向田琛走去,琳儿急得大骂了起来:“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妖怪,有本事冲我来,让小姑奶奶见识见识你有什么手段,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变到女人身上就算了,竟然还找男人,你恶心不恶心啊你!”

琳儿的骂声中带着哭腔,而且越骂越狠越骂声音越大。我们都知道,她是在努力的想把齐灵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谁料想对方却完全视她如空气,脸上泛着杀气的一步一步向田琛靠近着。

见她就要来到田琛跟前了,我心中突然闪过第一次见到腾天时,他跟我聊天时的落寞模样,灵机一动道:“这位大仙,反正今儿个我们怕是在劫难逃,与其不明不白的归了西,能否让我们知道为什么,至少也落个死也瞑目啊?”

这招还真是立马奏效了!

齐灵果然如我所想的停下了脚步,调转方向看着我,表情里有些惊讶。

“我说女娲娘娘,除了这个田琛外,我可从未说过要加害你们几个吧?但是呢,如果你真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我倒不介意讲给你们听,反正杀他太容易,这样或许会更有意思!”

说完话之后,她随手一招一个单人沙发便飞到了近前,美美的转了一圈之后,齐灵落坐下来,绕有兴趣的看着我们的脸,像在一个等待学生提问的老师。

苌菁仙君总是能适时的了解我的意图,调整了一下坐姿之后,脸上带着迷人的笑意,媚声问道:“你是腾天,也就是惟儿见到的那个龙王爷对不对?”

同样把坐姿调整舒服的齐灵手中掐了一个咒,跟着那个我所熟悉的“净化雾化器”,打开开关戴上了“氧气罩”,悠哉游哉的点了点头。

“自然是了,我确实是腾天,也确实拿了齐灵的身体,不过,我可没有抢,是她自己愿意和我换的!”

琳儿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老泥鳅,人家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谁要跟你换个老爷们儿身子啊!”

眉头轻轻的挑了挑,齐灵把头转了过去,脸色微嗔,道:“小丫头说话这么难听,不怕风大闪着舌头么?老身虽说不与你计较,可也不代表我不会生气,那齐灵自入了公司就对我百般勾引,说要为我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的,既是如此,那换个身体又有何不可?”

轻轻叹了口气,我把堵在心口始终不明白的事问了出来:“说真的,看这腾天的身体也知道您曾经如何风姿绰约,那也绝对是一个帅哥中的级品,再加上你龙王的身份,我是真不懂你费劲了心思却要做一个凡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到底是因为什么!”

似乎是有意学着我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齐灵大大的吸了一口氧气,笑容里透出一丝幸福。

“我的身体太老了,更何况现在的空气质量和水质这么差,我不可能总是往返于东海和这里,那样太麻烦了,所以我需要一具鲜活的身体,来找他!”

这个“他”指的肯定是田琛,所以,我没有问“他是谁”这种愚蠢的问题,生怕惊了她急着动手。

“之前那几个男孩子,都是你杀的,对吗?”

玩弄着漂亮的手指,齐灵摇了摇头,讪笑道:“我不过是给他们下了‘龙鳞丝’,至于害死他们的人,不过是他们自己罢了,与我何干啊?”

“若不是你恶人唆使不相干系的人整出那些事来,那几个年轻人又如何能死,他们跟你何仇何怨,你怎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这句话说完,我就感觉喉头一甜好险一口血没再次涌出来,为了不让他们再过多担心,只好拼命的吞了回去。但是,天下苍生都是我的子民,她竟然可以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践踏而且没有任何内疚,这着实让我气到内伤了。

脸上的表情微微闪过一丝歉意,齐灵抬起一只手来轻轻的捂了捂自己光洁漂亮的额头,小声道:“那几个的死确实在我意料之外,毕竟,我没想到有人会利用我的‘龙鳞丝’会使人阳气下降的机会害他们性命,但我也没有办法,这茫茫人海找人本就不易了,更何况他变得跟以前是实在太不同了,所以,我也只能广泛撒网重点捕鱼了!”

“你简直是杀手!”琳儿一听这话瞬间怒火中烧,扯开喉咙吼道,“他们不过一些无辜凡人,因为你的关系个个惨死,你竟然还能说得如此轻松,难道你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他们也是亲人,有爱的!”

“有爱人?”齐灵被骂了倒也不急不恼,只是继续贪婪的呼吸着干净的氧气,不疾不徐的笑道,“无辜凡人?难道你们在查他们死因的时候都是查假的么?他们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只恨不是我亲手而为,只怪我自己心太软没有替天行道!”

张临凡轻轻的冷哼了一声,道:“替天行道,你说你的天是瞎的,你说你的道歪的,你替的什么天行的什么道?”

或许自己被骂几句还能容忍,但是自己的做法受到了质疑,齐灵好像非常生气。

“小娃娃,你懂个什么?”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在稳定情绪,她的语气仍旧风轻云淡,“那几个男人之所以会死,全是因为他们自己内心不够干净,他们每一个对着自己的女人都是信誓旦旦,却又都在被齐灵的美色和利益勾引的时候败下阵来,就和以前的某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一般模样,他们死了倒是干净,免得活着留在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真心爱人要深受其害,更何况,我但凡遇到对感情不忠的人,就想要一掌拍死!”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大家明明都不可以动的,却独独田琛可以站起来,并且自由行动不受任何限制,只是看上去他实在是太虚弱了。

“我不知道自己跟你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是,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好受一点,那你就把我杀了吧,但是,希望我死了之后,你就不要再杀人了,可以吗?”

按理说这样的话,但凡心中还有一丝丝恻隐的人多少都会有所动容,可是,齐灵却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真晨太好笑了,这简直是我从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她笑得疯狂,声音也尖涩难听了起来,整个人都被一股浓浓的怨气包裹着,“你少装菩萨了,这种假仁假意只会让我更加恶心,你若真是如此良善想当初又如何那般绝决?”

第七十二章 想当初

事已至此我们也都听得七七八八了,大概这田琛的前世中的某一世和这化身了齐灵的龙王有什么渊源,才会诱发今日之事的。

“我是真的不明白,到底我是做过了什么,让你恨不得我死,还要连累其他人!”

田琛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人,此时却表现出了异常的勇气,以一己单薄的凡人身躯挡在了我们这一堆大仙小妖前面。

“你不明白,现在的你当然不会明白,但是,你只要记着一点,我之所以还在残喘,唯一的动力就是折磨你,折磨你到死,三生三世几生几世,只要你转世我就会追到你,直到你死,我的‘龙鳞丝’会指引我找到你,你永远也逃不掉!”

之前包裹着齐灵的浓浓怨气随着她起伏强烈的声音而瞬间崩开,整个房间内的怨气冲到却又丝毫透不出去,而我们所有人都像被这话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到底是何等的怨念会让一个龙王放弃神仙的身份而变成一个凡人,又是何等的仇恨会让她追杀一个人生生世世?

比起我们的震惊,田琛的淡定有些吓人,他只是挑着眉毛静静的看着几近癫狂的齐灵,柔声道:“既然是我前世对不起你,我也很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你要永世永生的杀我不停,与其让我不明不白的死,不如死前你给我个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一丝怜悯,一丝同情的味道。

齐灵收住了疯狂的样子,轻轻的捋了捋头发,动作极尽优雅,拿下了氧气罩,喝了一口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她手边的茶,眼神里重新透出了戏谑。

“反正你也是要死的,让你死个明明白白也是好的,今儿个正好还有大地之母在场,我倒要让她来断断,是你真的该死,还是我来得小气了!”

说完这些之后,她放下茶杯重新戴好氧气罩,把“净化器”的雾化调到了最大。

雾气大到我连看她的脸都开始模糊了,跟着眼前便出现了另一番场景,山清水秀花红柳绿,看来我们被齐灵的“回醒诀”带到了他们发生故事的那些年去了......

......

月圆如盘挂于当空,银亮得令人感觉有些阴冷的光。正值八月十五好时节,此时是河蟹正肥稻正香的当口,故,人们忙于田间地头,或而收割,或而捕蟹,总之是因着这些个因由,海边总是静悄悄的,更何况这深更半夜。

东海之边月夜之美不胜收,恰如唐代诗人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首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所描写的那样一般无二。

安静的白色海滩上只能听到大海哗哗低吟的浪潮声,突然海面就出现了层层异于平常的涟漪,静静看来一颗金色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紧跟着便是一条通体金黄、头上顶着一对奇特犄角的小蛇出现在了沙滩上。

只见它时而盘身望月,时而在沙中打个小滚,更是开心的去追逐偷偷从沙孔中出来透气的海蟹。

这一会儿,它与平常蛇不一样的挺直了身体,长条条的仰躺在沙滩上,任凭银色的月亮沐浴着自己的身体,反射出金灿灿的光。

海风伴着腥甜的味道吹得它何其美哉,这岸上的一切都显得这么新奇和有趣,小金蛇疑惑了:父亲明明知道这里有多好玩,缘何还把自己终日里关在“海底宫”中,修炼修炼再修炼,都已经一千年了,整天见的都是张着嘴巴“咕噜咕噜”冒泡的一天到游泳的鱼,还有那些傻头傻脑的虾兵蟹将,简直是无聊透了!

父亲总说好生修炼有朝一日化出龙身,这东海便是以自己马首是瞻,到时候还可以脱去兽本位列仙班。

只是,做了神仙又如何呢?

像这样天上地下海里山中的玩着,上树偷偷鸟蛋,上天追追飞鸟,入地逗逗刺猬,下海戏戏小鱼,无忧无虑岂不是更加欢乐,当神仙有什么好,听母亲说天上规矩繁多,一个不小心犯了哪条还会被投下“弑神井”,这么恐怖那干什么要当神仙?

它的法力最近大增,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脱去蛇身化作人形了,只是时辰总是不固定,故,它没有对双亲讲,生怕讲多了他们会寻更多的法子让它修炼,那样便没机会再偷偷跑出来玩了。

眼见海平线上渐渐露出些微亮,小金蛇心下明了这是要天亮了,咒诀驱动了半晌却仍未化出人形来,也罢,就这样子挺好,毕竟自己也是好久没上岸了,这样到处逛逛也是好的,反正,人类也很好,尽管它还没真正遇见过。

想着想着,它便开始游动身体,很快便穿梭进了树木之间。

一阵急促的“吱吱”声传进了小金蛇的耳中,它迅速寻着方向“游”了过去,只见一只全身雪白的小老鼠,正提溜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挣扎在某个物体中。

心中升出了恻隐,小金蛇也没顾得如何,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一下撞开了挡着小白鼠的东西,才见它跑走想要自己转身的瞬间,却听“咣当”一声,什么东西重重的落了来,还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它的七寸之处,有鳞片被掀的痛楚传遍了全身。

它委屈得好险没落下眼泪,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正夹到自己身上,难不成这就是父亲说过的陷阱,就是人类用来捕捉其他生灵的工具?

正在它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年迈苍老又阴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天天抓些小长虫,今儿个总算来点儿像样的了!”

紧跟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出现在小金蛇面前,上面满是欢喜之色,腰间挂着一个黑色布袋,里面似乎还扭动着什么盘状的物体。

面对如此恐怖的人类,小金蛇怕了,甚至忘记了吐信子和一切曾经修炼过的咒术,只是瞪着一双黑豆儿眼,可怜巴巴的望着对方。

老人才不管它的眼中是什么,伸手过去掐住了它的七寸,跟着盘在手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黑泥瓶打开挖出一点黑糊糊冒着臭味的药膏,往它身上一捋,就教它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了。

“哈哈哈哈,有了这个宝贝,送到药铺去先卖了胆去,换些银钱,再把肉拿去酒楼里燉了,皮骨拿来泡酒,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哩!”

他这自顾自的叨唠着,可是被小金蛇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去。它想要全身颤抖,却又动弹不得,心里明白这便是父亲常常提及的“捕蛇人”,若是落了他们手里,怕是连个骨头都剩不下了,想到再也不能见到双亲,再也无法在沙滩上嬉戏晒月亮,它就难过的落了泪出来。

“你能不能放过我,我,我去跟我爹爹说,寻个海里的宝贝予你,别杀我,求求你了!”

然,它的求救在捕蛇人耳中不过蛇吐长信的“咝咝”声,他听不懂!

许是得了宝贝这捕蛇人实在开心,他没有以往那样把小金蛇装进蛇袋里,而是就那样盘在手中,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收获。

“娃娃子遍山走喽,咿呀呦,咿呀咿呀呦,妹妹子盼郎归喽,咿呀呦,咿呀咿呀呦,情郎哥在外头喽,思念着家中喽哦......”

他唱得开心至极,却不管这曲子有多难听!

小金蛇才收住自己悲伤的眼泪,却又笑出了泪来,其实,这个人也不过是在讨生活,看上去也蛮可爱的,只可惜他不能放自己离开。

一路迎着太阳被盘着往山下走,小金蛇的心就像被捕蛇人踩在脚底下,每一步都被踏得生疼,它知道,走出这片林子进了城里,也就意味着自己死期到了!

此时此刻它开始懊悔,懊悔自己不该任性的随意跑上岸来,更不该没法化作人形就跑到山上来玩,但是,它是真的很喜欢岸上精彩有世界,有山有水有鸟有花的,每一样都是让它每一次都冒险的动力。

渐渐的渐渐的,许是药物的作用,又许是有些乏了,小金蛇的脑袋开始停止思考,一双眼皮也是越来越重,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要阖上了。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突然这一整首来自宋代名将岳飞的气势磅礴的《满江红》自某处传来,那声音不尖不厚温润好听,如高山击缶空灵悦耳。

小金蛇的精神被提了起来,它曾经听父亲读过这首词,知道作者是一个名唤岳飞的大将军,只可惜后来被女干人所害死在了风波亭。

拼命的睁开沉重的眼皮,它四下里搜寻,想要看看这个能把这首词念得这么有气势的人是谁。

虽然,这首词让它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但,比起之前捕蛇人怪腔怪调的山歌来,却是动听无比的。

第七十三章 少不更

随着朗词声越来越近,还未看到林边的时候,一个年轻人一手提着两条鲜鱼,一手握着一本书款款走来。

只见这年轻人一副书生模样,头戴灰色粗布八宝文生公子巾,双带飞飘上绣八宝云罗伞盖花缸金鱼;身着一身灰色粗布文生公子氅,素色一袭不带任何纹绣也显得干净清通;腰间系着暗蓝色丝绦,白布高腰的袜子,厚底的公子鞋踩在脚下。

虽然干净整洁却明眼人一瞧便知其穷酸,头上八宝文生公子巾上的图案也是模糊得有些烂了。只是那一张俊脸似银盆般光洁,整个人的气质如美玉一块,活脱脱一个眉清目秀的模样。

特别是那一双眸子仿佛藏着星空,晶亮之中透着干净清澈,又似隐含着无限的希望,眼梢有些微微上扬,仿佛看透世间之事又淡然如水一般。

这个年轻人实在英俊妖孽得很!

许是看到了他眼中的希望,小金蛇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力气,开始对着他拼命的扭动身体,一条蛇信吐得“咝咝”作响,然而,却还是见他一步一步的从身边走了过去。

绝望之中,两颗豆大的泪珠自那圆溜溜的眼珠里滚了下来。

“兄台留步!”

这一句话于小金蛇来说简直犹如神诣,只见那年轻人停下了脚步,正笑眯眯的迎着缓缓转过身来的捕蛇人。

“这位小哥,是在叫我么?”

显然,捕蛇人不认识他,更不会认为他会叫住自己。

这一个正面相对小金蛇竟然从年轻人眼中望到了一丝戏谑,被这种眼神盯得紧了,它竟然心中一阵的小鹿乱撞,眼神也跟着闪烁了几下,一副害羞脸色的模样。

年轻人见它这副情形也是一惊,他竟生平第一次见到一条会目光闪躲会害羞的蛇,还这么漂亮。他本就心地良善,见小金蛇遇难便想救上一救,却不想它竟会是如此特别的一条小金蛇。

“小哥,小哥,这位小哥?”

捕蛇人见对方愣住了,便又大声呼喊了几句。

回过神来,年轻人保持着那似有似无的笑容,道:“这位兄台,敢问家自何许?”

“哦,我乃龙林山庞家村人,可有何不妥么?”

捕蛇人有些不安,一张老脸挂满了疑惑。

摇头微笑着,年轻人指了指盘在他手上的小金蛇,道:“倒无不妥,只是兄台手盘之蛇乃是在下家中之宠,不知它是哪里得罪了兄台啊?”

捕蛇人闻听此言先是愣,跟着向后缩了缩手,满脸的警惕。

“这位小哥可是说笑了,这蛇乃我林中巧得,缘何就成了小哥家中之宠,更何况,听过养猫养狗养鸟养鱼的,哪户人家会养这长虫的?”

年轻人谦和的脸上立马升起了一丝怒意,语气也强硬了起来,道:“嘿,你家人好不多事,我家爱养这蛇虫鼠蚁关你何事?你若不信我所说之言,那便将它松了,你看它是缠我的脖子,还是盘你的腕子!”

捕蛇人笑得表情尴尬,似听了什么大笑话一般。

“这小哥可真是,我手一松它便逃了,到时捉不回来,这么特别的蛇,你可上哪儿赔了我去?”

年轻人的表情微微一震,许是他没料到一介捕蛇人竟还有些智慧,眼珠一转便又是一计上了心头。

“你若怕它跑了,我还有别的法子,我与它说话,它若是懂了,那便证明是我宠,你可允么?”

捕蛇人冷笑了一声,表情里满满的戏谑,口气也冲了起来,高声道:“好,若是它一个长虫能懂人语,莫要说它是你家的,便不是你家的,我也送予小哥,如何?”

见年轻人点头应允,他便把收在身后的手举了起来,递到了年轻人面前,手却仍旧死死掐着小金蛇的七寸不肯松开。

小金蛇自知得救与否在此一举,赶紧可怜巴巴的望着年轻人。

那年轻人倒也是胆大的主儿,面对陌生的小金蛇也不怕,坏坏的对它挑了挑眉毛,跟着便用一种极为愤怒的语气吼道:“豆豆,你怎么不好生在家中捉那老鼠野鸡倒是跑出这么远来,如今让人逮住,你可教我如何是好?你说,我这主人晚上是不是应该喝了蛇羹?”

尽管心中委屈,但小金蛇还是赶紧拼命的点了点头,长长的蛇信吞吞吐吐,好似撒娇般的讨饶一般。

见它如此反应,年轻人开心的拍手大笑,道:“看见没,看见没,它可是能懂得我的话的,你之前的话可会兑现么?”

捕蛇人虽也觉得新鲜却又不舍得到手的宝贝让予他人,盯着手中的小金蛇,一语不发的思考着。

见他这般模样,年轻人可不乐意了,话也说得阴阳怪气了起来。

“我说兄台啊,你家住龙林山,乃庞家村人士,又是捕蛇为生的,我告诉你,若是你今儿个不把豆豆还我,你可等着衙门官差去你家拿你吧!”

无奈他这般吃定自己的模样,捕蛇人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把小金蛇往年轻人手中一放,道:“也罢也罢,算老子今儿个倒霉,你说是你家的还你便是了!”

说罢,转头就走,满脸的沮丧。

“兄台留步!”

年轻人几步追上前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见他得了手还不离开,捕蛇人有些急了,吼道:“予都予你了,还要做甚啊?”

双手抱拳深深作了一个揖之后,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温暖和善。

“若不是我家豆豆淘气走丢,也不必劳烦兄台寻回,这两条鱼就当谢礼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将手中两条鲜活的大鱼递到了捕蛇人面前。

接过了鱼之后,捕蛇人也算得到了小小补偿,便也不再说话,提着鱼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小金蛇自到了年轻人的手中便紧紧的缠住了他的腕子,这会儿他抬起手来对着阳光反复的打量着它闪闪发光的身体,小声的咕哝道:“这条蛇可是不小,我泡酒呢?还是炖汤呢?余下的蛇皮是做条皮带呢?还是改对儿鞋面儿呢?”

许是他的语气过于认真了,小金蛇竟然吓得全身都在颤抖,好险没把胆吐出来,以为逃出刀山,谁料又入火海,感叹自己这命还真是有够苦的!

看到它全身僵硬的缠在自己腕上颤抖,年轻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你这小东西还真是可爱,放心吧,既救了你,又如何会杀你!”他说着话,又自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来,轻轻的包扎着小金蛇被剥掉鳞片的七寸处,动作温柔还会时不时的指尖轻点它的小脑袋,“好了,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以后可不要再贪吃贪玩的到处乱跑,这次幸好遇到我,若是再有下次,怕是没这么好运气了,可懂了么?”

说完之后,他便随手把小金蛇放在了草丛里,再次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便继续一边唱着词一边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望着他逆着初升太阳的模糊背影,小金蛇的心里也仿佛阳光普照了进来,暖暖暖似乎还伴着淡淡的花香。

阳光正盛,深海却是照不到的,一个身披金色锦衣面若桃花,全身上下都透着雍容华贵的美妇正在来回踱着步子,突然一道金色的光影由远及近,一过来便弹入了她怀中。

直到拥住它,美妇凝重的表情才正式缓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关切的神情。

原来,弹入她怀中的就是那条受了伤的小金蛇!

轻轻的抚摸着它的伤处,美妇心疼的嗔怪,道:“天儿啊天儿,你怎的就这般不听话,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可教我和你爹爹如何是好,这伤若再深点儿怕是你这小命儿就没了!”眼泪滴滴嗒嗒的落到了小金蛇身上,那伤口竟然开始慢慢的复原了,“不是娘亲不许你离开海底,只是你修为不够,连元丹都结不完整,所以保持不住人形,这个样子的你不过一条小蛇而已,遇了危险连保命的本事都没有,我哪里敢让你出去?”

小金蛇不知怎的,突然就从她怀中再次弹了出来,落地却不动,原地盘旋了起来,淡淡的金光开始自它体内散发出来,之后便越发的盛了起来,很快包拢了整个小蛇身,慢慢的金光散去,一个一袭蓝衣的姑娘出现了,口中含着一颗金光溢彩的浑圆元丹。

美妇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带着满脸疼爱的看着这一切,一直到蓝衣姑娘把那元丹重新吞下肚去。

此时此刻哪里有什么小金蛇的影子,有的时候这么一个十六七岁娉婷貌美身量纤纤的令人一见便舍不得移开目光的少女。

“我的天儿,你总算修成了元丹,往后便可蜕去蛇身了!”

美妇的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欣慰,话语中也透着掩不住的激动情绪。

小心的迈去着步子,少女如初学走路的新生儿一般,努力的适应着由一条长尾变成一双长腿的突兀,虽然之前也曾化过人形,却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她是一个人!

第七十四章 化人形

打着赤脚坐在沙滩上,天上星空依旧,大海呼吸吐纳的声音亦如从前,只是,现在少女的心情较之以前却大大的不同。

深蓝色的夜空犹如一块上好的丝绒一望无际的铺在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如同各种流光溢彩的奇幻宝石,那一盘已经不算圆的月亮银亮非凡,仿佛一伸手便可以够得到。洒满银色月光的细软沙滩,踩上去陷下的一连串脚印好似大雪过后落下的足痕。

少女的心情被这皎洁的月光晒得无比舒畅,竟猛然站起身,提着脚尖跳起了舞来。

水蓝色的纱裙随着微微湿粘的海风款款飘摆,那一头黑亮如瀑的长发也被拂得如有了生命一般,随着主人的一跳一转小心的迎合着。

卧腰、踢腿、曲膝、弯肘,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美得不可方物,最后舞毙,她一个美艳的转身,月光仿佛在她身上镀下了一层银色的光圈,那般亦真亦幻若隐若现的模样,真真儿是天女下仙落了这海畔边上。

就连几只海燕也盘旋在少女身边,展着翅膀慢慢飞翔,久久不肯离去,好似也被她的美貌迷住了一般。

她的双手掐出一个诀来,跟着腹处便金光四射,光芒缓缓上升,樱唇随之轻启,一颗金色闪着耀目华光的内丹便吐了出来悬浮在双手之间。

天上的明月映衬着金色内丹,少女双眼含桃的欣赏着自己苦修来的成果,一边把玩一边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许久后,她慢慢的贪婪的大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任凭海风继续吹着她柔顺的长发,温柔的擎起了内丹送回口中,随着缓缓合上的樱唇,金光越来越微弱,直到消失内丹便重新回到了她的体内。

“天儿!”

一个满满慈祥与喜爱的声音响了起来, 之前的美妇出现在沙滩上,周身上下的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美得让人窒息。

“娘亲!”

一见母亲来了,少女莲步轻点轻盈的便奔了过去,倏的钻进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中,一张小脸不住的摩挲着母亲的胸口,语气娇嗔。

温柔的把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美妇柔声道:“我的好女儿,我的宝贝天儿,你可知么?你是我们水蛟一族最年轻便修得完整内丹,蜕去蛇身化成人形的女子,你可知为娘的和你父亲有多替你高兴么?”

母亲的高兴,少女自是理解的,然,此时她脑海中想到的却是那天那个年轻的书生,那一双如星落凡尘的眼睛。

“若是他再见我是这般模样,会同娘亲一般喜欢我么?”

她的心思母亲自然是不能通晓的,故,见女儿这般愣着,她便开了口,道:“天儿,你在想什么?”

被母亲发现了心不在焉,少女登时脸上一红,忙起身摇了摇头。

“没,没事,那娘亲,我现在化了人形,是否可以白天也出去玩了?”

美妇抬起手来替她把被风吹散的头发捋到了耳后,温柔的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可以的,只是天儿啊,这人世间的险恶远比为娘的讲与你听的更加恐怖,凡事要多加小心才好,更何况这世人大抵上是不太接受我们这种特殊存在的!”

看着母亲眼神中浓得化不开的忧伤,少女似懂非懂的一边点头,一边问道:“这凡人大约也是有好的罢!”

美妇盯着她略红的脸庞,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沉默了许久,她轻叹了口气,目光又柔和了下来。

“天儿,你上次是遇了何事伤着了七寸,那方帕子又是何人与你扎的?”

面对母亲的逼问,少女不敢隐瞒,低下头去,一双纤嫩修长的手指拼命的绞动着衣角。

“那日我是被个捕蛇人擒了去,幸好一个好心人把我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颗头低得只能看到自己的一双脚丫。

一见女儿这副模样,美妇微微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天儿,你长居深海不识人心险恶,世间虽有君子,却更多的是鸡鸣狗盗之徒,咱们水蛟一族本就数量稀少,如你一般天生带有仙根的更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你能否有朝一日飞升化龙位列仙班关系着咱们整个家族的存亡,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才好,想想那林中的狐族,还有那天生显贵的龙族,多少女儿家是吃了人类的大亏,难不成你龙六姐姐的事儿,你都忘了不成?”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锤进了少女本来有些悸动的心,直教她心口窝里好一阵子的疼。

若是说这龙族里与她关系最好的便是那龙王六小姐——龙六!

想当初,她始终是一条只有偶尔时间可以化成人形却还摆着蛇尾的小娃娃,就整天跟着龙六到处玩耍。

后来,龙六告诉她自己找到了心爱的男人,而那个人恰巧曾经还见过!

有一日她随龙六去山中游玩,偶遇了一个惨遭山贼洗劫了盘缠的进京赶考的书生,若不是龙六以龙血护了他的心脉,怕是那胸口一刀早就要了他的命去。

为了情郎爱人,龙六费尽心力的助他上京,却不想那书生还当真是高中状元。起初,他是真的娶了龙六的,也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然,朝中权臣之女相中了状元公,为求官运亨通,那人便娶回了权臣之女立为正期,可怜那龙六无根无柄又被那恶毒女子冤为不祥。

那人为保荣华,不顾当初救命之恩,一纸休书将龙六赶出了府。

只可怜龙六身怀六甲又投靠无门,便返回了龙宫。龙王本就觉得女儿与凡人私奔伤尽了颜面,竟也不肯通容,硬是将她逐出了龙宫。

无路可去的龙六不得不返回曾经的家,未曾想那状元公竟喜不自胜,连同正妻夹道欢迎。本对生活又重燃希望的龙六未曾多想,便安心回府住下。

谁料那一双歹人却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几日后乘她松懈之机,找了妖道一道捆龙索锁了她的龙骨,打她回了原形,重剥了龙鳞制了甲衣献予了当朝皇帝,剔了龙骨泡了“万寿酒”送予了权臣,最后,连那腹中状元公亲子也不放过,竟是听信妖道之方煮了一锅“长生不老汤”夫妇二人分食了。

龙王得知此事伤心欲绝,只身前往取了那双歹人的性命,却也因此事触犯了天条,累及全部家枝一并打入天牢。

也是从那年后,东海之中的“水晶宫”便再没了主人。

如今,少女天生带着仙骨又较之其他族同龄的孩子修为精进,以她这般资质,若是能顺利蜕蛇化龙位列仙班,那这东海之主便非它莫属了。

故,母亲对她的厚望可想而知,多加警醒也实属正常。

虽是那事年久却历历在目,少女却仍旧小声的反驳了一句,道:“我感觉他,并非娘亲所说的那种人!”

伸手把她拢入怀中抱住,美妇的声音变得更加语重心长。

“天儿啊,人类常道非人者皆为异类,且在他们认为大抵是异类都是坏的邪恶的,熟不知,即便同为人类,他们仍旧会互相敌对相互厮杀,更何况,我们本就非人正是他们口口声声的异类,你可还记得青城山下的白娘娘吗?她为报许仙之恩下山来,一直行善积德从未都只施法救人从未加害过人,却到最后还是被世人误解,被压在雷峰塔下至今也未得出,难道一个龙六,一个白娘娘,这种事你还嫌少么?”

见少女低头不语,美妇继续说道:“我水蛟一族自出世便隐于这东海深沟,一直被教导少与人类来往便也是怕族中孩子遇到此事,你可明白为娘的一番若有苦心么?尽管我们有法术护身,但是面对心思多诡的人类,我们还是太弱小了!”

少女深感母亲的担心,便点头允了。

“娘亲放心,我心中自是有数的!”

本以为这是一句安慰,却不想美妇听完杏眼圆睁了起来,抓住了少女的一双手,不知是何原因,她竟然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你心中有数,你能有几个数?”她的声音不再似刚才那般温柔如水,反而有些急躁了起来,“你听娘亲的说,这世间男子大多薄情寡性,就咱听到的那些为了攀龙附凤而抛妻弃子的男子还少么?那些一有了权财便三房四房抬进门来的男子还少么?咱们水蛟族人常居深海生性纯良温善,岂是那人类的对手,想想龙六的下场,想想东海龙族的下场,若不是因为那人类男子又因为何事?你现在年纪尚轻,你不懂!”

少女听到这番话心里好生一顿不是滋味,顺口便反驳道:“娘亲,我相信他!”

说罢,她便在母亲的脸上用力的吸了一口,跟着一个纵身跃进了大海中,一路向深海扎了下去。

望着女儿如同天仙掉落凡间的背影,美妇的眼角渗出了点点晶莹,无奈的不住的摇头叹息,语气中净是无尽的悲伤。

“莫不是化龙成仙,这情劫是如何也都逃掉脱的么?”

第七十五章 情窦开

再次遇到那个年轻书生已经过了数月有余,仍旧是那片熟悉的林子,仍旧是那条熟悉的小路。

只是,少女并没有直接跳出来出现在他面前,而是每日都偷偷的跟在他身边,悄悄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这一跟就是十几日,当然,每每这时她都会化身小金蛇,以免被他发现了。

少女发现这个年轻书生非常古怪,看上去他非常的穷,一身灰布文生氅早就已洗得泛白,仔细看来,上面还有小的撂大的,大的再撂更大的补丁。每日,他都会到带着本书去河边,支上一副简单得几乎算是简陋的钓竿去到小河边,一边啃着干馒头一边喝着清甜的河水,时不时的盯着那枯草结成的鱼鳔。若是累了乏了,就会从怀里掏出书来小心的捧着,摇头晃脑的读着,满脸幸福快乐,活脱脱一副神仙样。

他有的时候会因着书里的内容哈哈大笑,偶尔也会用那洪亮有气势的声音大声的朗读书中内容。

小金蛇每每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会痴痴的望着他,听着他好听的声音,看着他好看的笑容,就像沐浴在四月春风中一般,也是每每此时,它都会想:他的名字会不会也如他的声音这般好听呢?

就这样每天每日的跟着他,悄悄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渐渐的渐渐的,每当它看到他啃着干得掉渣的馒头心头就会隐隐作痛。

终是有一日,它实在看不下去了,摇身变回了少女模样,连夜赶回了东海,取了最新鲜的黄鱼和最肥美的海虾,又赶着早集买了青菜、鸡蛋和肉。在野外生了一大堆的火,用心思总算是烧了好多可口美味的吃食来,一股脑的都带去平日里他垂钓的河边,小心的用各种可以食用的大树叶包好,再次化成蛇身偷偷的躲在一边。

它的心里美开了花:等一会儿,他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一定会很开心!

想到他吃得油嘟嘟的满足的脸,它就兴奋得忘记了往返折腾的辛苦。

日头才正式从山的那一头跳出来,年轻书生果然就来了,仍旧那副破落的打扮,仍旧是那副简陋的钓竿。

才走到地方上好鱼饵把钩甩进河里,年轻书生就发现了身边大包小包的大树叶子,随手打开一看,满脸的惊讶。

“呦,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饭食,好家伙,从未见过这般大个儿的海虾啊!”

他说着话拼命的吞了吞口水,小金蛇心里偷笑,只怕他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然,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未能如它所想那般发生。

只见年轻书生左顾右盼了几下,边摇头叹息,边重新把大树叶子包好,把食物都放回了原处。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更何况这来厉不明的东西,许是某个猎户放下的,等下会来寻的!”

这么一来可急坏的躲在草丛里的小金蛇,它从未想过这世间竟还有这种美食当前都肯吃一口的傻瓜。

满满的一只鱼篓装满了,年轻书生仍旧啃掉了那个干巴巴的硬馒头。

小金蛇的心又酸又疼,酸是浪费了自己白白辛苦的一顿饭,疼是他只吃这点子东西,久了怕是身体要吃不消的。

继续偷偷的跟在年轻书生身后要送他回家,不知他是脚下被什么绊了还是自己没走稳,竟是突然向前扑倒,跟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小金蛇吓坏了又不敢上前怕惊了他,岂料半晌都不见他爬起来,便赶紧窜到了他的跟前,这才发现他竟是脸色煞白,已经不省人事了。

它害怕极了,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情急之下,它爬上了他的身体,一路到了他脸上,长长的腥红的蛇信小心的舔舐着他沾了尘土的脸颊,心脏“砰砰砰”的狂跳不止。

“你快起来啊,别吓我,我害怕!”

它怕极了,心中又疼又闷,瞬间一股难过窜上了鼻子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一点一点的落在了年轻书生干涸的嘴唇上。

晶莹的泪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钻进了他的嘴里,不消片刻他竟咂了咂嘴唇,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满脸泪水的小金蛇,脸上绽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竟会是你,难不成你还记得我?可爱的小金蛇!”

小金蛇的脸腾的一下子便红了起来,一双眼睛骨碌骨碌的一顿乱转,一颗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它自己也纳闷怎么每次见到他时,心里都像揣了只小兔子一样,乱跳得不像个话。

“哈哈哈,你又害羞了!”年轻书生从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更暖了,“怎么样小家伙,今儿个又跑出来玩了么?千万记得别一时贪嘴再着了捕蛇人的道,那些鹰啊獾啊的你离有多远就离多远,你这身鳞虽厚,它们的牙可是更利的!”

痴痴的盯着他看了又看,小金蛇的脑海里全都是疑问: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会跟一条蛇也可以聊天聊得这么愉快。他方才缘何会晕呢?还好水蛟族的眼泪可以医治百病,要不然,它真怕往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里,它暗暗下定决心,下一次再遇到他,自己要以人类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自己要永远伴在他身边。

又过了好几日,小金蛇在“海底宫”收拾了一些银钱,便匆匆离开了。

已经是日落时分,黄昏美景日落西沉,天上的红霞给翠绿的山林披上了一件绯红的霞衣。

小金蛇急急的奔到了年轻书生每日归家的必经之路,原地轻舞飞悬而起,一片金光闪过,再不见了小金蛇的模样,那分明是一个活脱脱的美丽姑娘。

然,她没有让自己的美丽维持太久,而是随手在地上捏了一搓土,在手中揉来按去,最后随手一扬,那土便幻化成了几个打扮奇异的山贼,每一个都凶神恶煞。

接着少女把自己的衣裙随意撕扯出几道口子,又把那一头秀发胡乱拨弄了几下,坏坏的打了个响指之后,便开始边跑边喊了起来,与此同时还不忘记把一只脏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上几把。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生恨,此时无声胜有声。银并乍破水浆迸,铁骑空出刀枪鸣......”

一道由远及近的《琵琶行》传了过来,少女深知是他来了,于是,她开始一边奔跑一边求救。

“救命啊,救命啊!”

虽说她看上去满脸泪痕惊恐万分,实则那泥塑的山贼却只是远远的追着,被她甩在身后。眼见着年轻书生已经跑到了她的近前,她心头得意着:以他善良的性格一定会救我的,这样只要我以报答为由,就可以跟在他身边了!

岂料年轻人是真的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她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看那远远的如何也追不近的“山贼”,掉头便走,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少女急得大喊大叫了起来。

“喂,喂,那个谁......”

年轻书生总算是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一圈,确定此处除了他没有别人,便缓缓的转过身来,抬起一根食指指向了自己的脸,怪笑道:“你可是在唤我么?”

少女急得是又跺脚又摇头的,扁着一张可爱的樱桃小口,生气的嗔骂道:“你这人莫不是睁眼儿瞎么,如此柔弱的女孩子向你求救,你竟然连看也不看,帮也不帮,莫非那一肚子的圣贤书都就着饭吞了不成?”

岂料那年轻书生竟然比她还要生气,一个大白眼翻得那叫一个厉害,还一脸的义正辞严。

“你那求救声怕是连山下都听得到了,我又不是聋怎的就听不到了,只是,你求你的救,我走我的路,咱俩可是两不相关,我怎的就该非得帮你不可?”

少女被这话问得怔在那儿,正式见面的场景在她心里幻想和编排了不知道多少回,却从未想过眼前这般情形。

“路,路见不平,不是,不是应该拔刀相助的吗?”

她的委屈从心里升了起来,语气里多少混进了嗔怪。

摇头叹气不以为意着,年轻书生的话说得寡淡如水。

“嚯,照着姑娘的意思看来,世人皆应当英雄,那这天下岂能不太平,只可惜啊,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人生十指且长短不一,你要如何把天下人这心都抹得一般齐呢?”

第七十六章 两无猜

听了这话,少女倔强的挺直了身体,仍旧理直气壮的反驳,道:“可,可你一个大男人,见我一个弱女子受难遇险,理应帮我的!”

这话引了年轻书生贼贼一笑,脸上的表情也从严肃转为了讪笑。

“姑娘还真是说笑了,且不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跑来这穷乡僻壤深山老林里来要干什么,就光凭那几个拄在那儿不动的假人影儿,你这是唬弄谁呢?”

“我、我、我......”

少女这回算是真的被气着了,却又一时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心里只想:难不成这人类真像母亲说的那样,这般聪明么?

结果,她是一时语塞了,那年轻书生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妙语连珠了起来。

“还有你这身儿衣裳,罗纱细织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这双云锦软香木底的绣鞋,这大山附近的城镇村县可没你这么有钱的人家。再者说,你这样子一副细皮嫩肉,那一张小脸脏是脏了点儿,却也不难看得出吹弹可破,还有你头上那头钗饰,耳朵上那垂子,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不过吧,咱这里也算山明水秀的,若是说你来游玩也是有情可原,只是连个随从丫鬟都没有也是真奇怪,而且吧,山下‘仙秀桥’,山中‘仙来洞’,那些个好地方你不去,偏到这个深沟偏道儿上来,你以为是有多好玩?更何况,那几个大汉若真是追你怕这会儿已经到近前了,还能容我们这儿聊这些会子话?这就些个疑点,我还救你,难道我不怕你是什么山精魅魄变的,若是迷了我的精神还好,倘要害我性命那岂不是冤枉,可巧了,小爷我偏不吃你这一套,这厢告辞了!”

他说完深作一揖,跟着调头转身就走,那副摇头晃脑的劲儿,真真是叫人好生有来气。

少女被他这番“推案”搞得简直呆若木鸡,心头暗恼自己实在缺个心眼儿,就仿佛把这一堆的证据摆在那儿让人家看,自己还傻呵呵的站在一边看。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一白,脑海里盘旋着他口中那句“山精魅魄”,生怕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给他觉察了。

“你,你这个人真坏,还这般的强词夺理,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的就被你说成什么妖怪了!”

年轻书生心中被她逗得欢喜,脸上却不露半分,口中也不饶人,道:“若非你是那蛤蟆成了精,甭说这蛤蟆平素里看着骇人,化个人模样还是不错的!”

“我呸!”少女一听这话立刻啐了一口,脸色由白瞬间转红,“你,你才是个蛤蟆精!”许是自己骂人有些不妥,她的脸上又现出了羞涩紧张的神情。

年轻书生的嘴角突然牵出一丝笑意来,语调温和了起来,道:“你别说,若说你是不是妖怪我倒不清楚,但你这般害羞的模样倒让我想起我的一个小金蛇朋友,它也总是这般羞怯怯的模样!”

啊嘞?!

少女吓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疼得眼泪直涌之余,心头暗喜:莫不是他认得出我?

见这傻白甜的妞儿又开始发呆,年轻书生无奈的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若没事儿便离开吧,我是不会受你引诱的,你去找旁人吧!”

“哎,哎,哎,你别走啊!”少女见他要走,也顾不得许多,急急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我没想勾引人,我,我,我,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啊?”年轻书生吓得急急后退两步,这回的表情换上了惊吓,“你来寻我?你我素不相识,你还敢说不是来勾引我?我一心只向圣贤书,虽是一介文生,却也有膀子力气,我,我读书人一身浩然正气,才不怕你这妖怪呢!”

见他还是这般不解深意,少女急得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起转转来了。

“我都说了我,我没有勾引你,我是真的来寻你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难不成你连这个都就饭吞了么?”

年轻书生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做出了满脸深思的表情。

“这姑娘莫不是痴的么,我几时有救于你,此话何讲啊?”

终是忍不住心里憋着的那团火了,少女银牙一咬娇心一横莲足一踏,道:“我,我就是那条总是害羞的小金蛇,你,你救下的那条小金蛇啊!”

好家伙,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教那年轻书生好显没吓得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后退了好几步,许久才颤抖着张开嘴。

“虽说你羞涩时的模样跟它有几分相似,可你是个大活人,怎的可能是条蛇呢?我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你真是蛇,那你可有何证明么?”

“我,我,我如何证明我就是我啊?”少女急得团团乱转,最后咬了咬牙,道,“我,我,我,把尾巴给你看!”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当日那条“小金蛇”,她只好把自己的尾巴幻化出来,一转身轻提裙角,露了给年轻书生看,“喏,不信你自人儿瞧!”

年轻书生先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身躯微震了一下,脸上却不见丝毫惧色,反而满满都是惊喜。

“哎呦,原来你还真是条蛇精!”

虽说少女才化成人,但在那海沟深处,也有章鱼老师自小便传授知识,故,这“蛇精”二字,她听在耳中是相当的别扭。

“哪个是‘蛇精’了,人家是金蛟蛇!”

许是自觉失言,年轻书生尴尬的轻轻搔了一下后脑勺,且淘气的吐了吐舌头。

“是啦是啦,你是小金蛇,不是蛇精,只是,小金蛇啊,你特意跑来寻我做甚么?哦,我想起来了,之前那小河边的吃食,可也是你做给我吃的吗?”

缓缓低下头去,双手轻轻的捏起了一丝衣服,慢慢的揉搓着,少女的脸差得通红。

“我,我,我看你整天都啃干馒头,连个咸菜疙瘩都没有,特意在深海里捉了些好海鲜,费了老大劲煮的,结果,你却连看都没多看一眼,更是别提吃了!”

被她这般可爱的模样逗得合不拢嘴,年轻书生发现对方虽说是条蛇,他却一点儿也不惧怕她,反而很是喜欢逗着她玩。

“你就那么把吃食扔在河边,连张字条都不曾留一个,我哪里知道是给我吃的,以为是哪个樵夫猎户自己备下的干粮,若是我吃了旁人的,旁人岂不是要饿着做工了,若是我知道那是特意给我准备的,我能不吃么?”

见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少女竟是自心里有些痴了,呆呆的望着他发起了呆来。

许久,年轻书生见她没有反应,便好奇的问道:“喂喂,小丫头,你这般盯着我,可是在换什么鬼主意么?”

轻轻的摇了摇头,少女的表情仍旧呆呆的痴痴的。

“那个,那个,我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么?”

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年轻书生的笑容变得温柔了起来。

“我叫上官念琛,嘿嘿,我都告诉你了,那你也得告诉我你的名字才算公平吧?”

“我,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不过,听爹爹说,我家到我这辈就只有我一个,排到了一个‘腾’字,不过,平素里爹爹和娘亲都叫我天儿,假若你愿意,也叫我天儿便是了!”

少女的娇羞又一次流露了出来,绞动衣服的手指较之方才更快了。

上官念琛上下打量着腾天,笑容愈加温暖了起来。

“广袤无银,纯而不单,天儿,小天儿,还真真儿是个好名字,你父亲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啊!”

腾天看他那副仔细琢磨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上官念琛看着她的笑脸,不自觉的也跟着弯了嘴角。

“小天儿啊,之前我救你的事儿算是咱俩的缘分,你莫要一直挂在心上,君子施恩不求回报。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尽早回家吧!”

“哎,别呀!”见他又要转身离开,腾天急得赶忙追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别走啊,那,那既然相遇是缘分,那,那我可以去你家作客么?”

她的热情让上官念琛有些措手不及,他歪着脑袋托着下巴,道:“我一介布衣,破屋寒窑家徒四壁的,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况且,我还要念书,怕是不能招待你的!”

使劲的摆着手,腾天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灵气。

“不不不,你无需担心的,我绝对不会打扰到你,只会安安静静的跟在你身边,就那么待一会儿,好不好?”

面对她的苦苦哀求,上官念琛真是又为难,又不忍拒绝。

“你个姑娘家,去我家玩倒是无妨,若是回去晚了,可教我如何放心你一人?”说到这里,他的话停了下来,一只手指干净修长的左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罢了罢了,你若想去便跟我来罢!”

话音一落,他的脸上漾起了一丝自嘲的笑意,心里想着:这可是成了气候的小精灵,哪里是一般人家的姑娘,更何况,便是普通姑娘,就她现在这份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也是难以拒绝的!

第七十七章 月下读

一听上官念琛答应了下来,腾天简直觉得自己开心得可以上天了,连蹦带跳的直拍手。

“好呀好呀,那咱们这就走!”

说罢,她连路在何方也没问,就朝着一个方向蹦跶去了。

望着她这欢脱跳跃的背影,上官念琛无奈的微笑着摇了摇头,提了提今天没有卖得光的两条大鱼,招呼道:“这边!”

淘气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腾天便乖巧的跟在了他身后,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眼见着月亮顶着太阳缓缓升了起来,金色的余辉被那满满的银色渐渐覆盖了。

本以为走不了几步,却不想这一路走下去,便是一座山一片林子的穿越着。

“上官哥哥,你家不住之前林子边上么?”安静得有一会儿的腾天,看着满天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她好奇的问道,“难不成你家不住村子,倒是住在山里么?”

轻轻的把两条已经死透的大鱼从勒红的左手换到了右手来提,上官念琛继续走着路的同时,扭过头来笑了笑。

“去是你要去的,这会子又嫌远么?”见她再次低下头脸红了红,便又不忍心去追逗她,表情正经的回答道,“从前,我是住在山下城中的,家中只有老父相依为命,无奈去年老父驾鹤仙去,我又是一介穷酸哪里置办得起丧事,本想将老父安葬林中又怕被野兽糟蹋了尸首,最后只得将他高高葬于山上,为筹银钱只得将家中所有能典当的物件都变卖了,才凑足棺材本儿,眼下我于山上盖了间小房,一则为父守孝,二则也算是与老父作伴!”

他虽说得轻巧,腾天却从他落寞的眼神中读出了无尽的悲伤。

“上官哥哥,你打算就这样在山中住一辈子么?”

听到她这么一说,上官念琛温柔的揉搓了几下她可爱的小脑袋,道:“小傻瓜,我怎么可能在山中住一辈子,待到明年我便守孝满三年了,到时候我便进京赶考,等到高中状元之后,便把父亲的墓地迁到山明水秀好风水的地方,还要为我上官家光宗耀足显耀门媒呢!”

他说得自信满满,腾天看得热血沸腾。

“嗯,我相信上官哥哥一定能金榜题名状元高中的!”

许是说得激动了,她竟然还一把握住了上官念琛的手,眼神里全是炽热。

被握得心头一怔,上官念琛温柔的笑了,轻轻的回握着她的手,温柔的拍了拍,道:“好好好,那我就借你吉言!”

有一搭无一搭的愉快的聊着天,遥远的回家路倒也不觉得辛苦,继续长途跋涉了好久,终是在那月上柳梢头的当口,二人站到了一间“房子”门前。

虽说方才聊天的时候话里话外都能听得出上官念琛的日子过得清苦,却不想他的日子竟会过得是这般的清苦。

他所住的地方与其说是山里,倒不如说他住在山顶,好在这山顶还算平坦也算宽广,一颗巨大的合欢树几乎占了个遮天蔽日,偶尔微风拂过香气之余还会有纷纷落花,然,这般美景下却孤孤单单的立成一座单薄的用石块砌成的坟,而这坟边矗着一间几乎是大风都可以吹塌的竹房,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先行进屋把两条大鱼放入早就备好的盆里,上官念琛再次走出屋来,走到坟前款款跪下,毕恭毕敬的上香叩头。

“爹爹,孩儿回来了!”

拜罢之后,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领了腾天进了屋去。

环顾四周,腾天的心里又泛起了浓浓的酸楚来:这竟是如何的一间屋啊?墙角孤零零的摆着一张破旧的竹床,床上简单的一副看上去大补丁累着小补丁的铺盖,床头摆着一个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的竹桌,上面下面摆满了书籍,一看那泛黄残破的书边,就知道它们常常被翻动,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内唯一的一把破油伞撑开着,用草绳绑在竹桌边上,想必书的主人是很爱它们的,生怕有个漏雨泛潮的会伤了它们。

上官念琛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出去了,不消片刻又返了回来,手里握着两个白白的干干的馒头,脸上的表情异常尴尬的递了一个给腾天。

“我家中情况你也瞧着了,是真的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今儿就只能请你同我一样,啃干馒头了!”

伸手接过了那硬得几乎要掉下渣来的馒头,腾天的心里酸了又酸,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硕大的泪珠好险没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上官哥哥,我早就吃过饭了,肚子不饿!”

一见她不吃,上官念琛倒也没有勉强,收回馒头之后,回手放在了桌上,动作很小心像是怕它掉到地上一般。

“你不吃也好,这馒头不但难吃,也干硬的很,怕是你咽都咽不下去,还是我留着赶明儿再吃吧!”

腾天上下打量着他,心里明白这堂堂七尺男儿一个馒头哪里吃得饱啊?可是,他却舍不得再多吃一个。

从水缸里滔了一瓢凉水回来,上官念琛一口馒头一口水的慢慢吃着,脸上非便没有露出不满和难过,反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一副满足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腾天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还是滑下了脸颊,洁白的皓齿轻轻的咬住了樱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上官哥哥,你不要吃这么急,从明儿起,天儿每日里都送好吃的予你,再不教你啃这干馒头了!”

这话说得上官念琛自耳朵暖进了心里,赶忙放一了手中的水瓢和馒头,柔声的安慰起她来。

“傻丫头,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有手有脚有力气,哪里要靠你一个小丫头来养活,更何况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喏喏喏,你这般哭可教我如何是好啊!”

用力的抹着脸上的眼泪,腾天哽咽着说道:“我,我,我只是看到上官哥哥受这般清苦,心里特别难过!”

“哈哈哈!”她的这番话配上这番表情,上官念琛真是喜欢的不得了,连忙继续安慰,道,“你个傻丫头,怎的如此纯良啊?我这哪里算得上受苦,若真是苦了,也不能叫苦,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小生,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难与共,而死于安乐也。’圣人们不是常言,安贫乐道知足常乐么?那我这般又如何算得上受苦呢?”

这一大段话噼哩啪啦的说了出来,腾天吓了一跳,一则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出这么老些反驳,二则是这一大串的道理,她是听得似懂非懂,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懂,脸上“腾”的一红,跟着不乐意了起来。

“我管你说的那些劳什子的,这子那子了,你不要跟我扯这么多大道理,我半个字儿也听不懂,我说是说不过你的,总之,你这般天天啃干馒头就是不行!”

眼神中透着温柔的上官念琛再次抚摸了着她可爱的小脑袋,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傻天儿啊,等我高中状元之后便可以不再啃这干馒头,而且,可以帮助天下受苦的人,都能吃好穿暖有个温暖的家!”

别的不懂,这句话腾天却是听得真真儿的,于是乎,她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嗯嗯,上官哥哥一定可以的,因为天儿相信你!”

被这般孩子气的表情逗得一笑,上官念琛伸了伸腰,道:“现在我也吃饱了,也是时候读书了,今晚的月亮这般大,又没有乌云实属难得,倒教我省了不少灯油钱!”

说罢之后,他便自竹桌上挑捡了几本书,小心的抱在怀中走出了屋去。

今晚果然是个漂亮的月夜!

许是山上高的缘故,月亮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得到。满满的银色月光把个山顶照得一片皎洁,寻了一处平整的地方坐下,上官念琛开始认真的读起了书来。

腾天蹑手蹑脚的跟在他身后,怕离得太近打扰到他,便轻轻的坐到了合欢树下,虽说挨着墓碑多少有些恐怖,但,毕竟这是上官念琛的爹爹,想来也应该是个善良的人,故腾天也就不再怕了。

月光下的上官念琛仿佛天上的神仙降世临凡一般,周身上下都镀着一层白色的光圈,一双肘支在双膝上,书摊在一双脚上,一双手托在下巴上,安静的默默的看着书上的内容。

这副样子把腾天不禁看痴了:一个人念这么枯燥的书竟还会面带着微笑,仿佛能从书中获得巨大的快乐一般;那张本就英俊的脸也为认真变得更加动人,单薄身体看似弱不禁风,却又似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他真的好奇怪啊!”她自顾自的胡思乱想着,“明明如此辛苦却从他眼中看不到忧伤,仿佛一切苦恶对于他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第七十八章 抚一曲

然,这般想着腾天却又觉得,在那英俊的眉宇之间,似乎隐藏着巨大的痛楚,只不过,上官念琛笑笑不说,她也没法问。

抱着双膝把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双乌黑中略带琥珀色的瞳仁安静的盯着他,腾天现在就只想好好的他身边,用自己的温暖化解他心中那些烦恼和悲伤的坚冰,用自己的那颗真心去爱他,哪怕只是偷偷的也好!

山顶上的一对人儿,一个看书,一个看人,这样一坐就不知是过去了多久,直到上官念琛轻轻的合上了书,双臂上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后又轻轻的捏了捏鼻梁根处,像是在缓解因长时间集中精力而发酸的双眼和发胀的脑袋。

他的一连串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撑着地一边看着天空,一边轻轻的扭动着脖子,表情略显疲惫。

腾天见状,连忙起身问道:“上官哥哥怎的不念了,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重新坐好看着她,上官念琛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打紧,只是月光毕竟暗些,低头看书久了,脑袋有些发沉,无需担心,我歇息片刻便是了!”

一骨碌从地上窜起来,腾天抬头看了看银盘一般的月亮,又看了看月光下的上官念琛,觉得再是如何这月光也是比不得灯的,便转身要往屋里跑去。

“天儿,你这是要做甚么?”上官念琛疑惑的赶忙问道。

“我去拿灯来予照亮些!”腾天回答着,人已经到了屋门外。

“哎呦,这可是不必的!”上官念琛一听这话,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并拉住了腾天,“傻丫头啊,乘着这大好月色念书岂不是一桩美事,若是现在点灯,那不是白瞎了如此良辰美景么?”

说完这些话,他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心下里琢磨着:哎,这个小妖精倒也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主儿,也是哈,小妖精呢?又是过的什么日子呢?

腾天听他不让自己取灯出来,又觉得月光虽亮却也不够他看书之用,心中着急得紧,转转转了许久之后,发现那合欢树上的合欢花间一闪一闪似坠了星星,定睛一瞧竟是好些个萤火虫乘着月色上下飞舞。

这下可是美坏了腾天,若是能把这些捉了装进网袋中,再加上这月光想必就足够亮了。

于是乎,她想到这里便直接纵身一跃上了合欢树,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在树杈花儿之间来回穿梭着追赶着萤火虫。那虫儿哪里是捉的,一见人来便四散着逃开,只可怜腾天忙了好一会子,却仍旧两手空空。

“小萤火虫,拜托你们不要逃,我不会伤害你们,只是需要你们屁股上那一点点的光给上官哥哥照照亮,乖了,不要跑了,好不好?”

她这边自言自语着,又上窜下跳着,树杈被压弯时发出的“吱吖”声,衣袖带风的“呼呼”声,还有那树叶和花儿被带动时发出的“沙沙”声,配合着少女头上的发饰身上的佩饰的“叮当”声,那种混然天成的相得益彰简直是一道不要太好听的天宫妙曲!

而那一腾一跃,一翻一转,一笑一言,都如同无垢一尘坠落凡间的天宫仙子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望着这如孩子一般的干净笑容,和那天真烂漫的单纯行为,上官念琛的嘴角浮起了一弯好看的笑容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自心底冒了出来。

又是追跑了半天,腾天仍旧双手空空的,一只萤火虫都没有捉住,满脸郁闷的带着一股铩羽而归的味道。

“上官哥哥,对不起,天儿太笨了,连一只萤火虫都捉不给你!”

这般可爱惹人的无辜模样逗坏了上官念琛,看着那本来安静的点点萤火,此时被祸害的上下翻飞,一双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不打紧,萤火虫那点子光又如何能当读书灯使?”

许是这话教腾天觉得有理,她便悻悻的重新翻身上了树去,坐在树丫子上,随手把粘在身上一根蒿草捏在了手中,轻轻的捋了捋放于两瓣樱唇下抿住,一曲悠扬美妙又轻快的叶子曲便响了起来。

听着那只需一片叶子便精妙绝伦的曲子,上官念琛惊呆了:这世间能弄曲的女子不少,但能用这叶片做曲又如此卓绝的,他却只见过这一个!

“上官哥哥?”

直到腾天推他,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上官念琛不自觉的伸过手去,在这张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上温柔的摸了摸。

“嘿嘿,没事,就是想问问,我吹得好听不!”

腾天没有躲开,但是脸颊却绯红一片。

“嗯,很好听!”自觉行为有些失态,上官念琛收回了手,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嗯,嗯,天儿,你可会吹箫么?”

“箫?”一根水葱般纤细幼嫩的手指点在了额头上,腾天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以前在宫里娘亲倒是教过我,应该还没会的,上官哥哥要听吗?”

“能听当然好啦!”把书一合,上官念琛从地上倏的站了起来,“我家祖传一柄箫,你待我取来!”

一想到自己一会儿便可以用上官哥哥的家传古箫来给他演奏,腾天就开心的站在原地手舞足蹈,心里的这份欢喜连她自己都感觉意外。

很快上官念琛就抱着一柄通体都散发着幽光的说不出什么材质的箫重新折返回来,并且兴高采烈的递给了腾天之后,又重新跑回房去,再次出来怀里抱着的便是一柄古琴。

掂了掂手中的古箫,腾天把它轻轻的放在了唇边,微微的呼出一口气,一声深沉又美妙的音便响了起来。

这首曲子上官念琛从未在任何一本曲谱上听到过,然,他却觉得好听异常。那一高一低的箫声犹如风吹过峡谷的呜咽,有些悲凉又有些空灵;那一转一折的箫声犹如大海翻涌着巨浪的狂啸,有些迟缓又有些高高在上。

不自觉的,上官念琛的双手放在了琴弦上,随着一掬一躬的手指动作,古琴发出了“淙淙”声缓缓的配合着箫声。

银色的月光下,一个英俊瘦削的少年郎目光痴痴的盯着对面那个美丽如仙子的少女熟练的对月弄箫。

夜风拂过了高大的合欢树,一阵阵香气夹杂着花瓣席卷而下,仿佛山风也感受到了这对人儿的美好,吹得越发起劲了,然,这风这琴这箫如此之美,又能赶走这山顶的高处不胜寒,又能带走那一轮玉盘挂在天空中千万年来的寥寥寂寞吗?

再次返回了东海深沟之中,腾天再不似从前那般无所事事,而是越发变得懂事起来。既不会整日里跑去寻龟丞相听故事,亦不会去欺负那些可怜的虾兵蟹将,或者是一直一直潜在浅水处望着大日头发呆。

她学着在城镇中看到的大多数姑娘那样,用海中的珊瑚做缠着龙虾叔叔做成了织机,一点一点的把海中的奇珍异宝纺成线,又求着海螺姑姑教会自己裁剪和缝制衣服,只不过,她不再穿那种看上去华丽却显得拖沓的纱衣纱裙,而是把衣服做成普通粗衣的样子,然,尽管如此,穿在她身上的粗衣也显得大方典雅。

望着贝镜中的自己的模样,虽不及之前那般公主似的,腾天却感觉心里特别满足。

本就擅长烹饪的她,这几日里尽卧在书堆里,倒不是看什么五经四书的,而是潜心研究菜谱,一时间这海里的虾兵蟹将也就连带遭了殃,为此试吃了很多奇怪的平素里见都见不着的人间的菜色,不过万幸,那味道还算不错。

虽说于世间采买再折回海沟里,从洗到择再到切到烧全部都要亲力亲为,论说这厨娘一角儿可真真是不好当,然,每每疲倦之时想起上官念琛那一汪隐着暗涌的晶亮眸子,她就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那些劳什子的辛苦全都值得。

约莫三月有余,整个东海都知道水蛟族唯一的公主化身了厨娘,煮出来的饭菜香到深海处的大乌贼都能引了来。

带着大包小包的食材,腾天再次出现在上官念琛所居住的地方,那合欢树下的坟墓仍旧干净,只是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的力量,之前光秃秃的坟边上,竟然冒出了一丛软软的小草,仔细看来,想必再一个春暖便能花开了。

简单的在上官老先生的墓前行了个礼之后,她也没有多作逗留,便直奔屋内,好一顿的煎炒烹炸焖熘熬炖,不大会子的功夫,整个山顶便弥散出了浓浓香气,连个鸟儿都被引来了。

日头渐渐垂下山头,月亮姑娘眼瞅着爬了上来,上官念琛才晃晃荡荡的慢慢悠悠的爬上山来,而此时的腾天,口中含着绿梗粉嫩的合欢花,托着小巧的下巴眼巴巴的望着上山的路。

“哎呦,这不是小天儿么,还真是稀客,今儿个是哪股风儿把你吹来的?”

他的话说得是有些酸气的,那张白皙的俊脸上却掩不住开心的甜甜笑意。

第七十九章 发盟誓

腾天虽说单纯天真,却也是生就一副七窃玲珑心的主儿,才懒得理上官念琛口里的酸话,还是脸上努力隐忍的笑意,只是径自走上前去,珉着嘴巴笑而不答,拉起他的手来,直接把他引进了屋内。

不大的房间中央放着一个不大的竹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饭菜,简直可以说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且个个香气四溢,光是这色香味就足够让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了。

望着这一桌子的美味,上官念琛用力的眨巴了几下眼睛,像是生怕这是一场梦一般,盯着那些鸡鸭鱼肉,楞是不敢多动一下。

“上官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见他这副呆呆的样子,腾天轻轻的推了推他的肩膀,疑惑的问道,“这些都是我亲手为你煮的,你快来吃吃看!”

她的话说完了,可是上官念琛却仍旧傻呆呆的站在那儿,既不动也不说话。

“上官哥哥,你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天儿煮的菜不合胃口,你不喜欢吃么?”

腾天有些心焦,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上官念琛的胳膊,紧张兮兮的追问着。

微微扬起了嘴角,上官念琛温柔的抬起手来抚摸着她因为忙碌而渗出汗珠来的额角,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些饭菜不合我的胃口,只是天儿你对我真真儿是太好了,而眼时下的我,又如何回报你呢?”

听他这么一说,腾天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又落回了该在的位置上,一双樱唇珉在了一起,微笑着说道:“你看你说得这叫什么话啊,若是没了你的帮助,想必天儿这条小命儿早就没了,便是给你当牛做马都报不清的恩呢!更何况,你能吃我煮的饭菜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所以说,若是上官哥哥你再多加推辞,那便是不愿意再理天儿,那我可要伤心了!”

不知怎的,上官念琛只觉一股强大的暖流自心头涌了上来,化成了一抹泪水,瞬间滑出了眼眶。也是,自打双亲一一去世,论这世间可曾还有谁对自己这般的好过么?一时间的酸楚和感动交织在一起,令他哽咽了半天,才再次发出动静。

“吃,我怎的能不吃,我若不吃天儿伤心了可如何是好,我这就吃!”

语罢,上司念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跟着坐到小竹桌边上,抓起碗筷开始吃起饭来。

望着他一改往日斯文的样子,对饭菜一顿的狼吞虎咽,腾天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于是乎,搬起一张椅子来,也坐到了小竹桌边上,双手托着可爱小巧的下巴,一双晶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满脸的天真无邪。

“上官哥哥,你喜欢吃天儿煮的饭么?”

大大的扒拉了几口饭菜,上官念琛用力的点了点头,口齿不清的含糊道:“嗯嗯,这真真儿是太好吃了,便是天天吃,都是吃不腻的!”

一听他这话,腾天捂住嘴巴强行把笑意压了回去,低音柔声道:“那,这辈子天儿都给你煮饭好不好?”

“啪哒”一声,上官念琛的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然,他却望了去拾,而是目光怔怔的盯着腾天的脸,说不出一句话。

被盯得脸红如绯的腾天,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略有不妥,若是说哪个女子能给哪个男子做一辈子的煮饭婆的,那除了这名男子的母亲便只有妻子,自己那么说岂不是摆明了说自己要嫁给他?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一张粉脸烫到几乎冒烟了,一颗小脑袋越来越低,就差没有一下子钻进小竹桌底下去。

让腾天没想到的是,上官念琛先是放下了手中的饭碗,跟着把筷子拾了起来,轻轻的架在了碗口,温柔的把一只大手覆在了她的脑袋上,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

“若是天儿愿意,我自然是愿意这辈子,不,是几辈子都愿意吃天儿煮的饭!”

“此话当真吗?”

腾天倏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紧张的盯着上官念琛满是温柔的脸。

“嗯!”

而上官念琛也不多话,只是温柔的点了点头,仍旧笑微微的看着她。

“太好啦!”双手张开,腾天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灵动鸟儿一般,冲出了屋子,对着天上那轮银亮如盘的月亮和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空,高声呼喊着,“太好啦,太好啦,上官哥哥说这辈子都要吃天儿煮的菜,太好啦!”

她的声音明亮甜美如夜莺一般,幸福的呼喊也在天空中回荡着,仿佛全世界都在替她高兴。

自那日之后,腾天便日日往返于东海和上官念琛的家,为了方便,她把自己称手的家伙什儿全都摆了过来,天天都忙里忙外的收拾家务,煮饭烧菜等着出去钩鱼换钱的上官念琛回家,看到他吃好喝好之后,才装着满心的幸福离开。

时光飞逝,这一转眼便是一年光景!

时间虽说不长,这一对儿碧人却如新婚小夫妻一般,过着这山顶间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只是,又到一年科举时,二人反复商讨,在腾天的鼓舞之下,上官念琛决定踏上赴京赶考的征途。

这一日晴空万里,天蓝得几乎透明如湖,微风卷着淡淡的花香,吹得人心里暖暖的。

“上官哥哥!”腾天抱着大包小包的食物,来到了河边,寻着正在一边钓鱼一边认真读书的上官念琛,“那个,我与你的事,早前我都说予我娘亲了,她听说过些日子你要进京赶考,说是要在你走前见上一面,你,你可愿跟我去么?”

把上钩的鱼儿丢进鱼篓里,收起书本,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笑道:“再丑的姑父也要面见岳母大人,既然怹有这般要求,我又有何理由不应,只是初次见面,不知岳母大人喜爱何物,我也赶紧好去置办!”

慢慢的靠进了他的怀中,腾天轻轻的摇了摇少头,小声道:“只要你去便好,那些俗物娘亲大抵上也是不稀罕的,她只是想与你见上一见!”

双臂紧紧的圈着怀中佳人,上官念琛沉思了片刻,柔声道:“嗯,也罢,我一介布衣穷酸也倒真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物件来讨岳母大人的欢心,与其备得不合宜失了体面,倒不如这般只带着一股热血更好!”

小两口乘着夜色离开了上官念琛的家,一同前往了东海岸边,好在两地距离并不远,月亮才升到当空便到了。

若是说这东海还当真是个好地方,特别是在这静谧的晚上,那与白天可谓是相差天壤了:燥热退去,只留下一抹沁人心脾的清爽;不知是海风微甜,还是岸上奇花偷放,一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徐徐的弥散着;还有那平素里波涛汹涌的大海,此时也安静得如同一个沉睡着的美丽女子,一层层哗哗作响的海浪,恰似她随风轻摆的长发。

眼前的一切都迷住了上官念琛,只是他望着海平线深处的双眸上,却拧起了“川”字眉头。

“天儿,我一介凡胎肉身,如何能随你潜入深海呢?”

其实,来时一路,这个问题便始终盘错在他的脑海了。

被他这傻傻的模样逗得捂住嘴巴笑个不停,腾天好半晌才止住了全身的颤抖,笑道:“上官哥哥大可不必担心,你且把这物揣在怀中,便可放心大胆的随我入海,如同你在陆地上一般无二的!”

她说着话的工夫,自怀中掏出了一只闪着七彩光芒的一小段鲜红欲滴的珊瑚来,微笑着递予了上官念琛。

接过珊瑚仔细打量了半晌,上官念琛在腾天的殷殷目光下揣进了怀中,脸上虽说还带着些许畏惧,眼神却异常坚定,握住了腾天的手,指了指大海的方向。

“走吧,天儿!”

望了望他英俊的侧脸,腾天便掐起一个咒诀,两个人瞬间化成两道金光,倏的一下钻进了大海深处。

这一入水可谓更是别有洞天,起先因着紧张怕被淹死的上官念琛发现,非但没有呼吸困难,反倒神清气爽的紧,胆子渐渐也就大了起来。

睁开眼睛,他发现被腾天拖着正在慢慢的下潜,周围明明满满的海水却一丝一毫也不曾沾得他身,而那些从未见过的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的小鱼一见腾天来了,便纷纷围了过来,一直跟着他们到了一座晶莹耀眼的宫殿门前才又一轰而散。

双脚落了地,上官念琛望着眼前这恢弘的建筑,和四周从未见过的景象,摇头叹息道:“实乃绝景,实乃仙境啊!”

“上官哥哥可喜欢么?”腾天见他如斯夸奖,脸上笑得开出了鲜花,“这便是天儿自小长大的地界儿!”

低下头来望着她娇俏可爱的模样,上官念琛深情款款的笑道:“这般奇异的世界自是喜欢的,更何况多亏了这里,才有了我的天儿,我真真儿是好喜欢这里!”

他这般略有些肉麻酥酥的情话才落了地,闭于他们面前的那扇殿门便冒着咕咕水泡,伴随着耀目的七色光芒缓缓的打了开来。

第八十章 离伤难

随着开启的殿门,一个温婉如春动听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贵客临门还快请进,本宫在此恭候大驾已是多时了!”

殿门大开七色光芒褪去,一个打扮雍容得体,脸带笑意的美艳人便出现,而这个妇人便正是腾天的母亲,水蛟一族的皇后。

一见母亲,腾天赶紧松开了紧紧握着上官念琛的手,两下蹦到了母亲身边,挽起了她的一条手臂。

“上官哥哥,这便是我的娘亲了,那个,娘亲,这位就是上官哥哥了!”

她的语气略带甜腻,忙不迭的给两个人介绍着彼此。

先是怔怔的一愣,上官念琛赶紧理了一下本就整齐的衣衫,跟着毕恭毕敬的深施一礼,道:“娘亲在上,小生上官念琛这厢有礼了!”

点头微笑着伸手扶他起身,美艳妇人柔声道:“公子无需行此大礼,本宫并非你的娘亲,且先莫要这般唤我!”话毕之后,她再次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面露尴尬的上官念琛,许久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当真是才貌俱佳,德行兼备的人儿,也难怪让我家天儿如此倾心,本宫并无其他要求,只望无论他朝如何变迁,你且莫要负了我的天儿便好!”

被这慈母之爱深深感动的上官念琛赶紧再次深施一礼,跟着起身目光灼灼的坚定不移的盯着美艳妇人,正色道:“天儿与我相知相许,从未对我的出身和贫贵加以嫌弃,这番深情上官念琛定当永生永世铭记于心,断断不会辜负于她!”

美艳妇人闻听此言沉默不应,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良久,终是长长深叹一口气,挥了挥衣袖便转身回去了。

腾天本有些气的想要追去问个究竟却被上官念琛一把扯住,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全然不以未来岳母奇怪冷漠的态度为忤。

因着没人催促,亦不会因着有那小段珊瑚也可以在深海之中呼吸行走如履平地,故,上官念琛没有急于返家,而是在东海深处陪着腾天逗留了数日。

这一留便是数月有余,直到科举将至才不得不离开。

一路自深海之中送到了山林之外,一条笔直大道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天儿,你快回吧,若是再这般送下去,怕是要直接将我送入考场了!”

虽是心中万般不舍,上官念琛却仍咬了咬牙,狠心的赶心中人儿离开。

这副依依惜别的场景,任何人看了都会为之伤感动容,更何况是这场景中人。

腾天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转,一只小手死死的拖着上官念琛的衣袖,道:“上官哥哥,我这便回了,你一人上路务必多加小心,京中人多品杂,莫不要一人落单,切记要群行群动!”

轻轻的把她拢进怀里抱了抱,上官念琛殷挂在肩膀上的包再次整了整,拂去了衣袖上的小手,转身大踏步的离开了。

然,这一大步却没有流星多少,他便回过头来,正面迎进眼帘的是那腾天一双不舍的泪眼,瞬间,这过去种种一齐涌上心头,那种压抑在胸腔中的感情如火山喷薄一发而不可收拾,扔下肩上的包裹,他猛的往回跑了过来,把呆立在原地的腾天一把抱起,跟着一双薄唇落在了她的额上,随之而来的便是情话真深。

“天儿,你且等我回来,无论高中与否,待科举之后,我便要回来明媒正娶你做我的妻!”

本还在窝在他怀中落着眼泪的腾天一听这话,一把推开了他,眼泪都似吓回去了一般,连连摇头。

“不不,这如何也是使不得的,我乃一介水蛟算不处真人,天儿只盼可以守在上官哥哥身边便好,无需那些所谓的名分!”

再一次把她拉入怀中抱住,上官念琛滚滚的男儿热泪也落了下来,急急道:“我不管那些什么劳什子的繁文缛节,我哪管你是什么人或者妖,我只知你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女子,莫要再推脱了,天儿,等我回来你可愿嫁我为妻么?”

腾天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情话,一串串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接连不断的滑下了她洁白如玉的美丽脸颊。

“天儿答应你,天儿答应嫁给上官哥哥为妻,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放开了紧紧抱着她的手,上官念琛复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你且等我,我定会回来娶你!”说着话,他还合拢拇指和小指,将手竖在脸侧,“我上官念琛对天发誓,若他日做出任何有负天儿之事,便叫我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不待腾天去阻止他下此重誓,上官念琛便再次背起了行囊,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坚定的背影,腾天抹净了脸上未干的泪水,心中默默道:上官哥哥,天儿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娶我!

不知何时乌云偷偷布满了天空,把个日头遮得个严严实实,跟着狂风骤起,大雨随之倾盆而下,无情的席卷着仍如生了根般定在原地望着大路尽头的倔强姑娘。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一晃工夫数月光景便一去不复返了。

这些日子里,腾天每时每刻都像活在冰水和火海中,那股子欢喜加夹着悲伤的情绪也无时无刻的折磨着她。

缘何喜?喜从上官念琛说回来便会娶她为妻来;缘何忧?忧从分别明明只有短短数月,却胜似千年一般中来!

虽说心心念念的人不在,腾天却每日仍旧会往返于山顶和深海之间,那上官老爷的坟塜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那茂盛的小花和满地掉落的合欢花外,连一根杂草都不曾生出来。

之后无所事事,她便会学着上官念琛的样子,背着钓杆拉着鱼篓揣上两个干馒头,独自坐在那条熟悉的小河边上,胡乱的翻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神游到京城。

上官哥哥有没有好好考试,有没有好好的吃饭,衣服带得够不够用,盘缠会不会花没了,身体怎么样?有没有生病同?

从前只从书中读到过“相思成疾”,如今腾天也算真真儿是见识了这四个字的厉害之处。相思的折磨如洪水一般教她整个人都日渐憔悴,简直堪得上那句“人比黄花瘦”了。

分别越久相思越浓,终是这一日,腾天受不了这份煎熬,抛开了那些左思右想,她作了一个惊天的决定,那便是赶赴京城,去寻那令她魂牵梦萦的上官念琛。

明明可以一个咒诀掐过来,她人便可直落京师,然,腾天却选择跟上官念琛一样,一步一步的沿着他踩过的路,凭着自己的一双腿慢慢的走着。

这一趟绝不是近路,一走就是三四个月的时间,穿过城越过镇走过州跨过县,总算是来到了传说中的京城。

从前不晓得,而此时站在皇城脚下的腾天当真是被这恢宏的京城震慑了!

这里跟海中的生活不同,与海边的城镇乡村更是相去甚远,于她的记忆当中简直是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大气漂亮的城池。

然,这里再美再好又如何?她哪里有心思去在意,更没有心思寻地方玩耍,眼下她想的,就只是找到她的上官哥哥,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身体好不好,饭吃得好不好,这些没有自己的日子里瘦了没瘦。

然,她的想法再多又有何用?这里实在是太大太很杂,莫要说她一个从来都藏居深海小水蛟了,便是这正经八百生长在人世间的凡人女子,若是不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怕也是要迷失在这人多路杂巷繁道深的皇城之中。

一晃七日,莫要说上官念琛的消息了,就连那考场贡院的影子都没有寻着。腾天并没有放弃心中的希望,她知道,只要自己坚持她定能寻着自己的爱郎。

又是一天过去了,看着日头渐渐消失在宫闱之边,腾天垂头丧气的在街上失魂落魄着,最终晃进了一个小茶寮中。

随意叫了壶素茶外加两碟小果子,味同嚼蜡的食不甘味。

“哎,王弟啊,若是论这界考生中,唯数那上官念琛是真真好命儿的,这头次赴考便一举夺魁金榜提名!”

上官念琛?!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般响彻了腾天的心中,于是乎,她的耳朵便竖了起来,目光偷偷投向了那一老一少的书生。

“哎,可惜我三十年寒窗却连个小小进士都未能跻身,天不厚我啊!”

年长书生长吁短谈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一脸文酸的猛灌了一杯酒,跟着被呛得个面红耳赤。

轻轻的拍他的背,年少书生也摇头轻叹道:“那厮的文章我也得见了,休要看他山野而来,却文采卓绝,文章做得词藻得当毫不浮夸,扣题切要也是相当得体,虽说出身不好,也是毫无声望,却大有文韬,讲句真心话,周兄啊,莫要说你我弟兄二人,便是那第二名的榜眼跟那第三名的探花,也是相差不知多少天地!”

听了他们的话,腾天的脸上早已笑开了花,她就知道自己的上官哥哥一定能成就大事,然,这二人接下来的对话,却如一记油锤闷闷的往她的头顶天灵重重的砸了下来。

第八十一章 悄生变

“我呸!”年老书生不屑的大大的啐了一口,跟着用力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他不过一介命好的山野,倚仗着自己生得一副细皮嫩肉的好皮囊,深得了那相爷千金的青眯,再加上相爷又赏识他那学问,这不今儿个听说就要宴请他登那相爷府,哎,只怕这场宴便是定亲宴,他一个小小穷酸文丁还当真是要鲤鱼跃龙门,平步青云喽!”

腾天的心里咯噔一下,咂摸着他们语气里酸溜溜的味道,她强压着心头里的不安,走上前去,礼貌的温柔的问道:“请问二位大哥,您们可是认得那上官念琛么?”

如此清丽脱俗的漂亮姑娘突然上前搭讪,那一老一少的书生全觉眼前似闪过一道光亮,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的酒杯。

先开口的是先回过神来的年少书生:“算不上认得,却是识得的!”

年长书生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接下了话茬,笑道:“他现在可是大大的有名,今年科举头名状元,莫要说咱这京城之中,怕是大江南北又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的,不过,这位姑娘打听此人,所为何事啊?”

“那,二位大哥可否告知我何处可寻此人?”

许是有了上官念琛的消息,腾天激动得抓住了年少书生宽大衣袖。

年少书生脸上“腾”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连忙回答道:“眼下那上官念琛可是相爷眼中的红人儿,他在何处怕是我等穷酸难以知晓的!”

双手自他衣袖处滑落下去,腾天那张漂亮的脸上渐渐浮起了失望的神情。

回手给了年少书生一巴掌,年长书生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责怪道:“你这厮如何竟让人丧气,姑娘莫要听他的,只是我等听闻上官念琛今儿个要去相爷府赴宴,若是你能混得进那里,想必就能见着他本人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来,腾天人却早已飞奔下楼去,仅留一句“谢谢”久久的回荡在那一老一少的书生耳边。

怀着满心的欢喜跑出了茶寮,腾天心中虽念着之前那对书生口中的“相爷千金”,却更是惦记上官念琛的安好,眼见着夜色沉了下来,便着急忙慌的四下打听相爷府,好在皇城再大那权重位高的相爷也就只有那么一位,故,不消多时她人就已经站在了那张灯结彩富丽堂皇的相爷府大红灯笼之下了。

明明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理应看上去温馨的相府大门,却被两只硕大无比的汉白玉狮子下站着的两个不怒自威手执红缨枪的侍卫衬得异常威严。

“你乃何人?”

腾天心里头紧张,却仍旧不能止住那股想要见到上官念琛的冲动。结果,才踏上第一级汉白玉石阶就被一个侍卫大声呵斥住了。

夜了本就显得安静,这一声着实吓得她不轻,急急的收住脚步,再不敢妄加造次了。

见她止步不前却又不肯离开,另一个侍卫跟着问道:“今日相府宴请贵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再说,这个时辰你个姑娘家不回家,跑来我们相府作甚啊?”

吞了吞口水,腾天抬着眼睛瞅着这两个凶巴巴的侍卫,声音低得几乎没入了夜风里。

“我,我是来寻上官哥哥的,他,他可是你们口中那位贵客么,若是的话,还请侍卫大哥帮我通传一下,说是天儿来了!”

一个侍卫从台阶上下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把腾天打量了一番,心里想着如此貌若天仙的女子来寻上官念琛想必是来者不善,若是惊了相爷和小姐,只怕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乎警觉盘问了起来。

“你来寻状元爷所为何事?”

“天儿乃是他的发妻,他这进京数月未归,甚是担心便来京寻他,还劳烦侍卫大哥帮个忙能传一声,上官哥哥若知我来定会前来相见的!”

腾天从未真正涉世,哪里看得出对方心存何意,脸上一红便全盘托出。

谁料那侍卫登时翻了脸面,红缨枪一横,表情凶悍如同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

“好大胆子,哪里来的村野刁妇,竟敢来此冒充状元妻子,皇上已搬下圣旨将我家小姐配予了上官状元,今日便是相爷宴请贤婿顺便商谈何日大婚,我看你年纪不大,便不追究了,你且识相速速离开吧!”

几句话吼得声音并不算大,却也叫腾天听得真着,此时的她仿佛被雷劈中一般,脑中混沌一片,口中喃喃道:“你们骗我,合着伙的骗,上官哥哥说让我等他回来,他说他这辈子就只娶我一人,他不会不要我的,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另一个侍卫似是听不下去了,脸上带着蔑视的笑容,也走下了台阶来。

“我家小姐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性贤良,出身高贵。你看看你,虽说也算个漂亮丫头,但毕竟是山野村妇,如何比得?况且,那状元爷上官念琛与我家小姐是两情相悦,好比鸳鸯浮水,你且速速退去吧,莫要再此纠缠,否则别怪我一道枷把你锁进牢里!”

腾天哪里听得到他是如何吓唬自己的,只是缓缓的转过身去,如患了失心之疾,口中念念叨叨:“上官哥哥要给相爷当女婿了,上官哥哥要娶别人了,他不要天儿了......”

见她一步一步的背相府而去,两个侍卫的脸上也生出了些许恻隐来,无奈的叹着气摇着头回到了自己之前的岗位上。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皇城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路走回东海之畔的。她只是这样走着,失魂落魄的走着,胸腔里像揣着一团熊熊烈火,世间的喧嚣仿佛再不与她相关,她只想这样走,腹中饥饿便采了山果充饥,口里渴了便捧了山泉溪水解渴。

就这么一路下起来,时间不过个把月,整个人竟瘦脱了样子几乎形如枯槁,一身本就不算华丽的衣服也破败不堪。

终是站在东海之畔,她沉了沉心思,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海中。

平素里她回深沟宫中都是顺流而走,莫要看海面上平静相似,世人却都不知这海下世界也是千路万道各不相同。而今儿个的腾天,选了一支最难行的海流。

走游至一半,水流竟生出了骤变,大大小小的旋涡教人避之不及,腾天被一个旋涡狠狠的甩向另一个旋涡,她却不觉得难过。胸腔里的那团火折磨着她的心,于是乎,为了不教这种难以言表的痛继续蔓延,她选择了折磨自己的身体,以疼抑疼,非但不小心的躲避着旋涡,反而愈加往上撞了去。

旋涡把她甩来甩去总算是脱了这片险地,却又到了生着缠足的海藻的沟壑处,一次一次的被扯住了脚拖进海沟,又一次一次的爬上来。

腾天的身体被岩石撞得生疼却全然不顾,如今这条命纵是如何轻贱,也抑不住那股由心而发的悲恸。

没有被扯进深海活活饿死,也没有被摔在岩石上活活撞死,腾天来到了自家大门前。

望着那漂亮的宫门,她一下俯在了上面,悲悲凄凄的泣道:“娘亲,娘亲,天儿,天儿回来了!”

只消片刻,腾天的母亲那个美艳妇人便飞也似的奔了出来,一把扶起倒在门口的女儿,心疼又狐疑的紧紧抱住。

“我的天儿,你这是遇了何事,你这是怎么了,你莫要吓娘亲!”

依偎在她怀中,腾天的眼泪终是控制不住了。

“娘亲,上官哥哥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如今要与相爷千金成婚了,天儿,他,他不要天儿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心疼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美艳妇人叹道:“孩儿莫要伤心了,这世间男子大抵如此,你且宽心些,莫要再念着她,好生留在宫中修炼,断了这情爱的念头,他朝化龙飞升,做个自由自在的神仙岂不快哉!”

“娘亲,我不要!”挣扎着从她怀中把头抬起,腾天一双水汪汪的眼泪哭成了红核桃,一颗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上官哥哥说过要回来娶我为妻,他说生生世世都不会负我,上官哥哥不会骗天儿,但,娘亲,你告诉天儿,那些卫大爷可能当真么?”

美艳妇人杏目圆睁,声音也厉了起来:“你这孩子可是真傻么?如今还要信他不成?若是他真肯回来娶你便早已回来了,时至今日莫要说回来,他连个支字片信都没有予过你,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早已变了心,不会再回来娶你了,你就好生修炼以后做个真龙当个神仙不好么?”

“我不,我不!”大力的想要推开母亲的怀抱,腾天哭嚎着,“上官哥哥不是那种人,他说过要回来娶我就定会回来娶我,我要去他家等,直到他回来娶我,便是真如娘亲所说,他不再要我了,我也要他亲口对我说,便是让我忘记,至少也要让我心死个明白!”

话音落了,她猛的一把推开了美艳妇人,倏的站了起来,转身往海面上游去。

第八十二章 灭顶灾

望着渐渐往海面上升的腾天的背影,身为水蛟族皇后她的母亲那位美艳妇人禁不住泪眼婆娑,心如刀绞一般翻痛着。

“难不成我水族家的女儿便是这般的认死理么,难不成我水族家每每出现最出色的女儿便要受次大劫么?”

海沟里传来了风声,卷起了一股股小逆流,似大海深沉的悲鸣。

再次返回山顶上官家,那已然是另一番景象了:

那原来温馨的简陋房子不知是否经历了什么惨痛,早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那曾经一树粉红的合欢花也早已凋零,树丫上也再不见那粉绿一片的盛景;树下孤坟更是灰蒙不堪,那圈小花淹灭在了丛生的杂草里,就连墓碑上的字都被遮得看不清楚了!

谁说场景依旧,明明物是人非!

俯身到坟前,腾天几乎疯狂的把整个坟边都整理干净,每拔一株杂草心头都狠狠的疼一下。

用衣袖把墓碑反复擦了又擦,她跪倒在碑前,明明不想再掉的眼泪,再次模糊了双眼。

“爹爹,天儿来了!”用力的抹了一把脸,腾天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声音轻柔,“虽说我还未正式过门,但自上官哥哥许诺娶我为妻那日起,我便已是您上官家的媳妇了,爹爹,天儿不信上官哥哥会寡小生薄情,为了贪图荣华富贵为了似锦前程而去娶那相爷千金攀龙附凤,便真就如此,天儿也不会怨他,只要他真觉得那样是幸福,天儿只会觉得满足,只会祝福于他,只是那样他怕再无机会与您相见了,那天儿便来伴着您,终此一生!”

话毕,她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之后便是坐在山崖边上,望着京城的方向久坐不动如同化成了一块顽石。

许是时间过得飞快,许是腾天一觉方醒,她这一坐便是一个夏转了一个冬。

起身拍打着落在身上的白雪,腾天方觉大雪纷落,掬着小小的灵力把雪花团在手心之中,那飞旋的雪片里似乎现出了上官念琛的笑脸来,望着它,她竟笑了,笑得好痴好傻。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春天却未能让腾天的心跟着暖一些。

不知何故,今儿个自睁眼开始,她的心就乱跳不已,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恐慌,极目眺望东海方向,远远的惊觉海上泛起阵阵黑气来。

深觉家中出事,腾天急忙往回赶去。

才到离海岸不远,就听到轰隆巨响震破天际,一列列奇甲加身的士兵排守在沙滩之上,而东海海面上也排列着一艘艘巨大的军舰。

深怕被人发现行踪,她赶紧化去人形遁身为蛇迅速钻进沙里偷偷潜到士兵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下。

“罗兄啊,咱在这儿杵着要杵到什么时候啊?反正也没啥大事儿了,不如寻个避光的地儿歇会儿!”

一个士兵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声音慵懒的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他身边儿的一个士兵也跟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附和道:“那儿不是有块石头,正好避荫儿,咱俩就那儿坐坐吧!”

听这口气他应该刚才那人口中的“罗兄”了!

眼见着他们两个手持兵器越走越近,腾天吓得连个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我的老天爷!”一个士兵放下了手中的长枪,拿下头上的帽子当扇子给自己一边扇风一边道,“你说咱相爷家的大小姐也真是的,这是抽得哪股子邪风,竟然精兵三千,水军一千的大老远上东海来打渔,还带上了无心道长,你说逮个海味儿嘛,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么?”

“罗兄”自腰间取了水壶一边喝水一边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兵器放下,拿个帽子当扇子扇。

“哎呦,我说石老弟啊,你操那份子闲心干嘛呀?上头让干啥咱就干啥,这差事儿虽说折腾些却不危险也不困难,这年头赚得多又省心的巧档儿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呢!更何况,只要这事儿办得漂亮,把大小姐要的东西往回早早一带,婚宴上咱还能吃上一杯喜酒吃上一筷子咱自己捕的海鲜,这辈子咱弟兄的福气可是长了去了!”

“石老弟”听完这话,重重的把帽子扔到了沙滩上,扬起的沙差一点儿就迷了腾天的眼睛。

“呸!”重重的啐了一口,“石老弟”满带着羡慕嫉妒恨的叹道,“那姓上官的乡巴佬还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凭着能写个酸死人的文章,还有那一副小白脸的长相,竟然能娶着咱相爷千金,那可是京师上下的大美人儿啊,若不是许了他怕是皇上都要召进宫里当娘娘去了,你说,咱弟兄长得也不差,比起那小白脸也算孔武有力,咋就摊不上这么好的事儿呢?”

“罗兄”哈哈大笑得让水呛得好悬没背过气去,回手一巴掌就拍了过去。

“你这货还真是,哎,这辈子你是没福分了,下辈子另再跟个傻子似的只懂得卖拳,也多念些书,保不齐能遇着另一个相爷千金!”

“哎呦我的罗兄啊!”无奈的拍着脑袋,“石老弟”笑得又苦又欢,“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哥们儿一碰那书便犯困,怕是生生世世与那书本无缘喽!”

这俩人说说笑笑的站了起来,许是歇够了,又许是怕被人发现赶紧归队去了。

小心的从石头下钻出来,腾天的脑海中满是他们方才的对话——

上官哥哥怕是真的要娶那相爷千金了,他是真的不要天儿了!

伤心之余抬起头来,望着海上越发浓盛的黑气,腾天也顾不得那么老些了,急急的往海里窜着,一路向海沟游着的功夫,那海上的军舰则齐齐的离开了。

然,当她到了家门口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把她吓呆了:这哪里还是曾经恢宏的海底水晶宫,分明就是一座已然坍塌的废墟,数不清楚的虾兵蟹将不晓得被什么害死,满地尽是不完整的尸体,更可恨的是,但凡好的连一个鱼珠一块蚌壳都被拨走了,更别提那珊瑚和珍珠,明明蔚蓝的海水,摇摇荡荡的浸染着血色,满鼻的腥气。

“娘亲,爹爹,娘亲,爹爹!”

腾天急得嚎啕大哭,一边哭着一边四下里寻找,她不明白,素来与世无争的家缘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天,天儿......”

母亲气若游丝的声音自一个巨蚌中传了出来,顺着那声音腾天飞奔而去。

念动口诀开启巨蚌的一瞬间,腾天几乎瞬间晕厥过去——

只见蚌内没有什么之前美艳妇人,只有一条紫黑相间的独角巨蛟奄奄一息的盘距其中,盘圈中是一片血肉。

“娘,娘亲,这,这是?”

腾天心中明镜一般,颤抖着嘴唇却不敢把真相自自己口中说出来。

“天儿!”母亲蛟口噏翕着一股一股的血沫便冒了出来,七寸处插着一只诡异的箭。

“娘亲,这是怎么了,咱们海底宫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哭泣着扑了过去,腾天一把握住了那箭瞬间一股麻痛感便传到了全身,然,她却顾不得这些,手臂用力想要把它拔出来。

虚弱的吐出一口鲜血,母亲扬起尾巴来阻止住她的动作,无奈道:“天儿,莫要白费力气了,这弓箭的箭头是用玄铁所铸本就对我水蛟一族伤害巨大再加上这箭头上刻有秘符,拔与不拔为娘的都撑不过今日!”

闻听此言,腾天拼命的摇着头,哭声凄厉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娘亲死,我不要娘亲死!”

抬起尾巴来抚摸着她的头,母亲的声音越发虚弱。

“你爹爹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擒了,那些人生剥了他的皮去,我拼死抢回了他的尸身,天儿啊,我苦命的天儿啊!”

方才心中的猜疑如今得到了肯定,腾天的心像被生生的撕碎了,嘴唇蠕动几下硬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再次用尾巴抚摸着她,母亲那张蛟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

“傻天儿,爹爹有娘亲陪着不会寂寞的,此生虽生为妖,但能诞下你这般乖巧的孩儿,纵是死也不枉了,不过,天儿你可要听为娘的一句,那上官念琛你是万万不可再去寻了,他,他不会给你带来幸福,只,只会给你带来灾难,水蛟族这一劫千年前怕是早已定下,你也莫要去寻仇人报复,为娘唯一的心愿只是要你幸福健康快乐的活着,好生的修仙好生的化为龙身飞升得志重建水族昔日的风光!”

腾天虽是单纯却也并不傻,母亲的这句话又如何可能听不出个中玄机?

“娘亲,莫,莫非......”她不敢说出口,也不敢相信,“娘亲的意思,莫非是上司哥哥派人来重创我水蛟一族的么?”

“傻丫头!”母亲苦苦的笑道,透尽了看破世间炎凉的无奈,“我水蛟一族深藏海下,那凡人如何知晓通路,若无人引导任谁有这本事能破海放沟,又任谁能有这本事破咱这海底宫,更何况凡人如何能在水下行凶,还不是因着咱那避水珊瑚被高人加以了利用,还有那族在弓箭上的咒符哪一个不是针对我水蛟族而来呢?”

第八十三章 真相白

母亲的一袭话对于腾天来说犹如醍醐灌顶,她心中那片曾经坚不可摧的天地瞬间变了模样,纯净的化为了肮脏,洁白的变成了一片血红。

心中的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歇斯底里:好你个上官念琛,枉我对你一往情深,枉我拿一片真心待你!是啊,取了你谁人又来过这海底宫,想不到我亲手予你的避水珊瑚却成了你屠戮我水蛟一族的工具!

之前那士兵的话腾天可以不信,只是眼前的一切再加上母亲的话,她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只是,腾天不懂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若想奔前程,自是娶你那相爷的千金便是了,我绝不会多加纠缠,但,你又缘何要屠我水蛟全族?难不成,你就这么怕我痴缠于你?你的心缘何会歹毒到如斯地步?

“上官念琛,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上官念琛,你告诉我!”

腾天的心终是承受不住这般沉重的打击,头发无风自舞狂乱的飘散在空中,她抓狂的昂天咆哮。

“天儿,天儿,切记要听娘亲的话,你斗不过那下咒的高人,千万莫要寻仇,莫要寻......”

那条硕大的尾巴终是垂了下去,母亲用仁慈的眼神望了心爱的女儿最后一眼,跟着蛟头一垂趴在了早已失去鳞皮的蛟族族长身上,含着依依不舍的笑意离世而亡。

缓缓的合上巨蚌的壳,腾天再次昂天长哮:“老天爷,你缘何如此待我水蛟一族,缘何让遇到那个人小渣贼子?上官念琛你好不毒的心肠,为了你的大好前程荣华富贵,竟屠尽我水蛟一族!”她的心碎满了这片本就不算宁静的海底,像那不停流动的沙,身体和精神终是撑将不住伏倒在这静谧的大海深沟之底,眼泪汩汩如注,“我就这般教你不安么?你此次是冲我而来的,若是怕极了恨极了我,你杀我便好,你缘何要屠我一族?缘何要屠我一族啊?”

她的眼睛模糊一片,心中明明答应过母亲绝不报仇,却终是没能抵制住那强烈如火的怨恨。

为了不让自己做错事,她强行开启自己的天灵之处,一个和她长得一般无二的小女娃娃站在打开的天灵处,手中捧着一颗混圆滴溜闪着七彩虹光的内丹,脸上带着懵懂的表情。

那是何物?那便是每个修仙的无论人、妖、精、怪都有的真身!

小女娃娃缓缓的跳到地上,手中擎起内丹到腾天眼前。

摇了摇头,腾天口中突然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直把眼前的小女娃娃及她手中内丹浸染成红色,瞬间那小女娃娃的表情便自懵懂变成了狠厉,那内丹放射的七彩虹光也只剩下腥红一片。

望着眼前渐渐模糊的化为虚无的小女娃娃,腾天的嘴角流露出一抹怨毒的笑意,人形渐渐维持不住了,随着金色光芒渐渐消散,她慢慢化回金色的小蛇,在失去生命的最后一刻落下了最后一颗眼泪,吐出了最后的两个字:“报仇!”

捧着腥红内丹的小女娃娃望着她咽下气去,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恶毒,跟着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在道道自天际劈进海底的闪电之中,仿佛上天也在为这本就不大的水蛟一族惨遭毒手而低沉怒吼着。

......

凄厉的声音戛然而止,故事讲到这儿也差不多结束了,而那齐灵的一双漂亮的凤眼望着田琛也早已通红一片。

房间里静得咳人,只有琳儿的啜泣声嘤嘤的蔓延在空气里,也难怪她会哭得如此伤心,这个故事着实令闻者生怜,就是我这看遍人世悲欢的主儿,心头也不免为之动容。

回头望向眉头深锁的张临凡和低头不语的苌菁仙君,还有那眼圈泛红的云螭,原来,沉浸在故事中的不只是只有我和琳儿二人。

“不对,这里有问题!”张临凡本来深锁的眉头突然舒展开,眼神犀利的盯紧了齐灵,道,“你不是真正的腾天,你是那未修融入腾天体内的元神,你就是那个捧着那戾气侵蚀的内丹离开的小女娃娃,你不过是个未完成的元神,因为你没有修成实体,所以,你才需要不停的借助他人身体才能存活在世间!”

一直纠缠在问题里的我,仿佛一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习武之人,一下被他的话点明白了。

难怪她一直在找身体,难怪她宁舍仙身也要抢人夺身。

“哈哈哈哈,不错!”齐灵微微扫了扫额间的碎发,“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就是腾天的元神,当然,腾天的元神也是腾天,因为她生就有我,而我为她而生,所以,我即是她,她即是我!哼哼,天儿的故事讲完了,那你们来评评理,这个男人到底是该死不该死?”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的一根手指指向了田琛,眼神里陡然杀气倍增。

“慢着慢着,你且慢着!”苌菁仙君赶紧护在了田琛身前,摇手摆头的阻止了起来,“你可不能只凭着一个‘琛’字就认定了田琛就是上官念琛啊!要是按这个理儿,照你这样杀下去,这国家人口膨胀可是让你一个人儿就解决了啊!”

这话的逗话力十足,只可惜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齐灵在内都没有笑得出来。

“仙君是否也太小瞧人了呢?”齐灵停下了向前的脚步,站在原地抱着双臂,无奈的摇头叹道,“再如何天儿也是差一点就飞升成龙的水蛟,便是法术不精掐算不得精准的生辰方位,算出个大概也是可以的,更何况这些年我在人世间也不是白混的,修炼也是相当刻苦,想必你们也都是见识过我的能力的!”

“那其他人呢?”张临凡的声音冰冷冷的,人不知何时竟然和苌菁仙君站在了一排,“你的仇人不过上官念琛一个,又为何会害死其他几个人?”

“哈哈哈哈,梵阳家的娃娃,收起你那些无谓的正义感吧!”齐灵的声音重新尖锐了起来,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蔑视,“为了找这个该死的男人报仇,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

厉声打断了她的笑声,张临凡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果不是顾及全局,想必听到这样的话他早就一掌劈过去了。

“以你的作风,想必那上官念琛早就被你杀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田琛?那已经不知道是他多少辈子前做过的事根本不可以有记忆,你杀他一世大仇得报,为什么要还生生世世这么追着?”

他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只可惜忽略了一点,那些“为什么”对于一个已经疯癫的人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我确实杀了上官念琛,就在我亲眼看着天儿死去之后,我离开了东海弄死了一个想要*少女的男人附身上去,在皇城寻遍也未能找到他人,最后,哈哈哈哈哈,最后......”齐灵不知是笑得过度了,还是心中悲切,两长血泪竟然顺着她白晰的脸颊滑落下来,“最后,你们可猜得到我在哪里寻着了他?哈哈哈哈,竟然是他曾经生活过,对我海誓山盟过,埋着他老子的那个破屋中,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凶手居然还敢回去那里,当时杀他时可谓精彩十足,只可惜你们没机会见着那种惊诧又恐惧的表情罢了!”

伴随着疯狂的笑声,她的血泪越涌越多,前胸衣襟上落满了星星点点的鲜红。

“我在问你,既然当初你已经杀了上官念琛,又为什么不肯放过田琛!”

张临凡才不理会她脸上的表情如何可怖,继续严肃的追问着。

“我回答了,我是杀了他,但是,杀他一次怎么够?杀他一次如何能泄我心头之恨?比起我水蛟一族的灭族之恨,这个凶手就是死个千回万回也都还不够!”

齐灵的解释听上去很完美!

试想如果有人负我又灭了我女娲一族,我会不会也跟她一样呢?说实话,我不知道!

田琛许久未出一声了,只是安静的听完一切,跟着平静的说道:“我从未想过前生某世会伤你如此深重,虽然那些你的族人包括之前死的人都非我亲手所杀,却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既然做错了事那就要付出代价,说过的承诺也工履行!”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像极了平时对琳儿那样,眼神里更是没有丝毫畏惧和埋怨,“即便是说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想必也是得不到你的原谅的,那你就杀了我吧,不要再残害其他无辜的人,也不要再造无故的杀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灵的笑声再次划破了宁静的夜,只见她左手一挥,我们瞬间便感觉灵力和身体全部被封住了,别说催动术法,就是动弹一下,都已经成为了奢望,“眼下的我便如刀俎,而你不过是一块鱼肉,说来还真是好听的很,杀了你,放了别人,你倒是说给我听听,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讲条件?”

她的话才从口中说出,却早已经掠过了挡在田琛身前,此时同我一样动弹不得的张临凡和苌菁仙君,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般冲到了田琛面前。

第八十四章 白蛇精

齐灵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她也确实应该觉得纳闷才对!论这里灵力修为,除去本就是凡人的田琛和云螭,还有以人修仙的张临凡,就属琳儿的修为最差,而我们还都被定着,她却能动弹自如。

然而,她也只是可以行动却使不出半点灵力,所以,她就以一副肉身挡在了田琛身前,眼神坚决的望着齐灵。

“琳儿,乖了,你听话!”田琛目光深情的望着琳儿的背影,温柔的呼唤道,“人生下来就是这样,一步走一步到长大,所以,若是有一步走错了,欠了别人就一定要还,那个我的前世做了那么始乱终弃又冷血残忍的事已经是大错特错了,这一世我很幸运遇到了你,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好好陪着昼老板,做你们该做的事!”

全身颤抖如筛,琳儿没有回应他的话,更没有回过头去看他一眼,只是目光凄楚泪眼模糊的继续盯着齐灵,道:“腾天,你我同为妖精,你那种灭族之恨我能体会,但是,那些都是田琛前世做下的错事,而当初的你也杀了他报了仇,现在的田琛只是一个无辜的人,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记得,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也当为自己积福报,行不行?”

齐灵先是怔了怔,跟着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容疯狂又放肆,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这妖不止我水蛟族人!”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好像在强迫自己收住笑意,“好你个上官念琛,前世的你骗得我族灭家亡,想不到这一世你又能骗到这么一个女人为了你伤心,为了你拼命,你还说你不该死么?”

琳儿的的表情坚决一语不发,只是伸开双臂挡在田琛身前一步也不肯移动。

齐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里的疯亦逐渐变成了癫。

田琛见情况越发危急,对着琳儿一阵怒吼,道:“琳儿,你给我乖乖听话,快点离开,我曾经做过的错事,我自己要承担!”

“不走!”琳儿的小脑袋摇成了一个拨浪鼓,牙关紧咬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虽然我家小姐跟我说不许随便动感情,但是,我爱田琛,就算不能跟他白头到老,至少我能陪着他走完这一世,他前世的错你如果真的放不下非要杀他,那连我一块杀了吧,与其日后看着他一天一天衰老而死,自己又将孤独百年千年,倒不如和他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

“好啊,好啊!”齐灵终于冷静下来了,狂躁的笑意变成了阴森的冷笑,“还真是好一对痴男怨女,这位琳儿姑娘,念在咱们同为女子,又同为妖,我且放你一马,若是再加以阻拦,休要怪我辣手无情了!”

琳儿哪里理会她在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身过身去,紧紧的抱住了田琛,语气里透尽了决绝。

“田琛,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能如此爱谁,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爱情!”

田琛强撑了太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滑落下来,一颗一颗的落下来钻进了琳儿柔顺却已经凌乱不堪的长发中,哽咽道:“琳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琳儿把田琛抱得更紧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无一不刺激着齐灵的全部神经,直叫才恢复平静的她再次陷入了癫狂。

“好,真是太好了!”齐灵放声大笑了起来,满头秀发无风飞舞,“既然你要死,那你们就都给我去死吧!”

眼见情形要失去控制了,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催动不了灵力,甚至连发一声都发不出来,此时,我才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齐灵突然五指合拢成手刀状,跟着飞身而起便贯穿了琳儿的身体直接插进了田琛的胸膛,跟着蓄力发狠,我甚至听到了骨骼破碎的瞬间心脏被刺穿的声音。

“不要啊!!”“不要!”“不!”“不要!”

或许是齐灵过于得意而松了法术,我、张临凡、苌菁仙君和云螭竟然同时大喊出声。

然而,不管我们的声音有多大,齐灵却全都充耳不闻,只是再次发力,随着这一下田琛和琳儿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跟着田琛便不再动弹,脸上却挂着浅浅的温柔的笑意。

“琳儿,我的琳儿!”

突然就恨起了自己,明明身为大地之母却连自己最疼爱的琳儿都保不住,明明说好要守护苍生却眼睁睁的看着田琛惨死眼前,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见田琛和琳儿已经杀了,齐灵根本无视我那喷着火的双眼,只是迅速的撤回自己的一双纤手,令人作呕的是,她那一双手上竟然连一颗血珠都未落下。

云螭见自己可以开口了,一双眼睛通红着怒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本来听到你的故事我是多么的同情你,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人手段还如此残忍,你难道不觉得内疚么?你说你和天儿本是一个,我却知道你根本不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天儿,你只不过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根本就是个没有人性的老妖怪,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不就把你云爷爷一块儿宰了,要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苌菁仙君的表情更是冰冷无比,向来话多轻佻的他,此时却一语不发,投在齐灵脸上的眼神比脸上的表情更加冰冷。

张临凡一向如此,只是这次他的目光中不只是冰冷,还有悲伤。

然而,齐灵却完全无视他们三个,不,应该说是我们四个,笑声中带着森森寒意,那声音仿佛来自最深最冷的寒冰地狱。

“哈哈哈哈哈哈,上官念琛,你看到了么?你感觉到了么?我又杀了你一次,我又杀了你一次,你快去投胎,我等着你,等着你再世为人再杀你,我告诉你上官念琛,只要你出现在这世上,我就生生世世都不放过你,哈哈哈哈哈,你听到了吗?上官......”

不知道为什么,她笑着笑着却像被梗住了一般突然停了下来,眼神疑惑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一般。

“这,这......”齐灵的嘴巴张大着,想要收却收不回来,一点点金色光芒自她口中溢了出来,跟着越聚越多,随着这金光团团一颗闪着七彩虹光的小小内丹自她口中慢慢升了出来,盘旋在空中片刻,竟然倏的飞到了琳儿的头顶上停下不动了。

本来已经咽了气的琳儿竟然应着那小小内丹散发光芒,慢慢的化成白蛇身,跟着慢慢浮在了空中,将那内丹一口吞进口中,眼神哀怨的望着齐灵。

“你,你,你,你!”

齐灵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满的全是悲伤,颤抖着双唇指着她,惊惧道:“你,你,怎么可能收得了腾天的内丹,你,你,你,莫非,莫非你就是腾天真正的转生?不,不可能,你,你!”

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把本不愿意说的话说了出来。

“哎,齐灵啊齐灵,你可知天儿为何生就一副可化龙身的骨骼么?”

“因为天儿是天之骄女,是上天的宠儿!”

齐灵其他的倒是不说,就单单对“腾天”的忠心,每每提及总是会露出喜爱的怀念的神情。

“哎!”再次叹了口气,我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但可以自由移动,甚至可以施展灵力,便扬手隔空取物拿来了“百花酿”,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有些无力的坐到地上的其他三个人一人一杯。

张临凡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苌菁仙君拦住了,云螭似乎很疲惫,才一落地便瘫软在一边的沙发上。

又倒了一杯递给齐灵,我走到田琛身边,轻轻的伸手掬起了大地之气却仍旧无法令他重新呼吸,心脏破碎回天乏术。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齐灵把酒杯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失去了内丹的她,看上去与普通人一般无二。

挑了一个沙发坐下,我小口小口的啜着杯里的酒,语气淡淡的说道:“琳儿打小儿便跟在我身边儿,有一年遇了情劫,为了不让她折在那上面,我拿了她当时的情爱分裂出去,合着她的记忆一起投入了轮回道,本想着只是一丝残念是如何也成了气候,却不知缘何会变成了水蛟族最后的公主,因为有着琳儿多年修为的残存,所以腾天天赋异秉是水蛟一族最有希望化身成龙位列仙班的一个,只可惜,她却再次遇到了上官念琛,再次落入情劫,若要追根到底说错,那也多少算是我的过错!”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齐灵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说法,指着一脸无辜的白蛇琳儿颤抖着,“你缘何要如此对我,当初是你教我报仇的,这么多年多到我都数不清的岁月里,你可知我有多孤独,我有多寂寞,你让我活着难道不是为了报仇吗?既然让我报仇,为什么你还要爱上他,一次一次的爱上他?天儿,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第八十五章 抱憾终

齐灵喊得撕心裂肺,白蛇琳儿却始终把柔情的目光锁定在已经没了呼吸的田琛身上,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白色身躯缓缓摆动,像是有千般万般的话要说。

她终于绷不住情绪,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目光涣散眼泪不停的自眼眶中涌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原来我不过是一丝念想修炼成的一点念想,哈哈哈,原来我从来都什么也不是,原来我一直那么在乎的天儿什么也不是,真可笑啊,连天儿都什么也不是,那我又是什么东西?我的存在根本就是个笑话,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齐灵又哭又笑的同时身体突然缓缓飘浮在空中,周身上下先是泛起金光,之后便萦绕起层层白雾,失去了内丹的她,看上去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渐渐的渐渐的,她褪去了齐灵的外表,于那白雾中幻化出一袭洁白纱裙,款款落地后,竟是一个脸带稚气的貌美女子,只是那金色的瞳仁里美丽又满满悲伤。

她这副样子明显就是要灰飞烟灭的节奏啊!

反正现在我们也不受控制,我赶紧掬起了大地之气向她扑了过去,结果,大地之气带着粉蓝带金的光芒穿过了她轻薄的身体,消失在空气中,而她也在那一瞬间“啪”的一声飞散开来,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

苌菁仙君把琳儿变回了人形,而她此时的眼中却只有停止了呼吸却面露笑意的田琛。

张临凡救醒了云螭,扶着他走到了我眼前,问道:“惟儿,田琛是不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微微点了点头,我望着扑在田琛身上泣不成声的琳儿,淡淡的说道:“就算我能下地府去把他的魂掬回来也没用,他的心脏被捏碎了,这种硬性伤害我没法修复,更何况,我早就提醒过琳儿,如果他们要在一起便会不得善终,你执意如此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也是当然,只可惜那腾天灰飞烟灭都不知道,那场灭了水蛟一族的祸事,并非上官念琛造下的罪孽,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受害者罢了!”

琳儿看着我,脸上的泪水糊成了一片,眼神里全是难以理解。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苌菁仙君倒了一杯酒递到了我手里,小声的问道,“你又知道什么?”

一直握在身后的手拿到了身前,摊开手掌一颗闪着七色光芒的小球便悬浮于上。

“自那内丹离开齐灵的身体,我就知道她必然会魂飞魄散,所以,就催动了‘砌天石’把她的灵魂碎片搜集了起来!”

接过酒杯小口小口的喝着,我淡淡的解释着。并非我本就无情,只是眼下大家都如此难过,我既无法缓解,就更不能让悲伤加重,这么多年来,我学得最精深的人类技能便是这“隐忍”了。

大家把目光都盯在了“砌天石”上,屋里静得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我知道,他们都在等着我。

回头望了一眼田琛的尸体,我的心情好久才算平静了一些,左手用力一合,跟着“啪”的一声捏碎了“砌天石”,随着光芒四射,一个清晰又真实的画面便出现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

这是一个注定不同寻常的夜晚,对于相爷府来说更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夜晚。

新科状元上官念琛那日披红挂花的坐在高头大马上走遍了整个京城,吸引了无数妙龄少女的侧目。

“那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么?”

相爷府的千金宋可儿正在京城的“醉胭脂”里挑选最新香味的胭脂水粉,因着外面鞭炮声声锣鼓齐鸣的,便放下手中水粉盒走到门口往外眺望。

“是啊,小姐!”

一边把宋可儿之前选好的东西一一付账清点,丫头一边随声附和着。

远远的望着身披大红状元袍的上官念琛,风姿绰约神采奕奕又英俊潇洒的样子一瞬间就深深的吸引了。

回到家中,她把心意告知了一向疼爱她的父亲。

“爹爹,你可愿成全可儿啊,人家喜欢那个新科状元嘛!”

用力的摇着父亲的手臂,宋可儿把娇算是撒到了极至。

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宋相爷的脸上满满全是慈爱。

“那新科状元一表人才,学识渊博,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更何况我的可儿喜欢,为父哪有不成全的,乖女儿且放心,明儿个上朝爹爹就去跟皇上禀明,将你许配给那新科状元郎!”

“谢谢爹爹!”

用力的亲了父亲的脸一口,宋可儿的脸上露出了泛着红晕的甜蜜笑意。

每每想到这里,宋可儿的脸上总会泛起如同那日一般红晕的甜蜜笑意,眼下她才换好一套新装化好一个新鲜流行的妆容,还用上了最新香型的水粉,整个人看起来如花儿一般夺目美艳。

“小姐,您今日真是美若仙女下凡啊!”

门打开了,随着一丝略带黑色星光的气息飘进门来,一个身着一袭黑色长袍头发飞散未束面色阴沉如水却气质仙风道骨的消瘦男子走了起来。

“无心先生还真是过奖了!”

脸上绯红一片,宋可儿连忙转过身来,微微的欠了欠身子,算是礼貌了一下。

正当无心道长作了个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小姐,小人有事禀报!”

一个士兵的声音传了进来,不难听出这是相爷府外把门的侍卫之一。

对无心道长点了一下头,宋可儿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侍卫跑了进来。

“何事如此惊慌?”

单膝跪倒在地,侍卫赶紧把之前发生在门外的事一五一十的报了出来:“小姐,方才有一村妇自称是上官公子的发妻!”

“哦?”放下手中才送到唇边的茶杯,宋可儿的一双靓眉挑了起来,眉宇间隐含着一股淡淡的杀气,“你的意思是说,上官念琛曾在家乡娶过妻子么?”

侍卫不敢抬头,也不敢再说话,只敢用力的点了点头,支立着的一条腿微微的颤抖着。

“你在那女子之后有否再接触其他人?”

无心道长凑到了他跟前,提着鼻子嗅了嗅,脸上露出了微微嫌弃的表情。

“不曾!”

侍卫老实的回答道。

“莫非那女子是妖精来的?”无心道长重新回到了宋可儿的身边端正的站好,“这股子妖气还真是清灵,小姐莫要着急,待我去查看一下!”

“速去速回!”宋可儿这一句话音还未落,无心道长便消失不见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无心道长再次出现在房间内,眉头深锁表情略显凝重。

“如何?”

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宋可儿一边气定神闲的问着,她并不焦急,因为她知道无心道长的能力。

“我去跟了那自称上官公子发妻的女子,她确实非人是妖,而且是修行精纯的水蛟!”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无心道长的眼神中竟还露出了些许欢喜。

“啪”的一声把手中银角梳拍在了梳妆台上,宋可儿那张美丽的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神情,冷哼道:“哼,小小水蛇成精竟敢跑来同我抢丈夫,无心先生,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搞定!”

无心道长这次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立马答应下来,而是低头深思片刻,跟着摇了摇头,道:“这次的事件有些棘手啊,除掉她一个并非难事,但那水中族种可绝非善类,若是给它们闹着纠缠只怕要没完没了了!”

“哼,一帮盘子里的海鲜,能有多厉害,若是担心它们纠缠,把它连根拔除不就好了么!”

宋可儿的银牙好险没咬碎在口中,眼中的杀气令人森森发寒。

“这事儿倒不难!”无心道长总算是应了下来,一根食指点了点脑门儿,道,“不如先找人去坠着她,到时候再给她来个一网打尽!”

听他这么一说,宋可儿才缓和了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之前那个娇俏美丽端庄大方的相府千金。

“嗯,那就有劳无尽先生了,记得这件事儿定要办得滴水不漏才好!”

“喏!”

无心道长的嘴角牵出一抹诡异又渗人的笑意,跟着化成一股黑色雾气消失不见了。

他们这厢在这里聊得欢畅,害人计划商量得妥妥当当,而那厢在相爷府前厅,却正发生着激烈的对峙。

“你,你,你这小子好不识抬举!”相爷的老脸气得颤抖,指着上官念琛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考了个状元就觉着自己是个人物了么?我家可儿乃堂堂相府千金身娇肉贵,哪里配不得你了啊?你可知这一天天上门提亲的王孙贵胄有多少么?你竟然还敢给我拒绝,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只要本相一句话,你的状元身份你的前程似锦你的十年寒窗就全都付诸东流了,我就不信你小子不怕!”

这些话一字一真如同刀剑一般,看他全身颤抖如同筛糠,看来这次相爷是真真动了气,若不是碍着女儿的面子,怕是早就着了侍卫把这眼前人关进死牢了。

第八十六章 终不悔

把这一连串满带挖苦和污辱的话听完,上官念琛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始终是面带着微笑。

见相爷总算是闭口不言,只是一口一口的嘬着那翡翠嘴白铜锅的烟袋,因为颤抖连吐出来的烟圈都是涟漪似的。

站起身来,上官念琛挺直了身子,深深的作了一个一揖到地的礼,跟着声音沉稳又笃定的说道:“小生诚蒙相爷厚爱此生难报,小姐实乃金枝玉叶又生得明艳动人贤良淑德,只是小生曾与一女子发过盟誓此生必要娶她为妻,若是非要选择,小生势必要抛弃功名利禄光耀门楣那等事,也真真是不能做那始乱终弃忘恩负义的薄情寡小生之人啊!”

“啪”的一声,相爷手中那团龙茶碗算是彻底报销了。

“你,你,你给滚,立刻给我滚,给我滚回你那深山老林去当你一辈子的穷秀才吧!”

“谢相爷成全!”

上官念琛再次深作一揖算是道别,跟着就是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没有丝毫的迟疑。

本以为可以顺利离开的他却不想半路上就被相爷府的人捉了回去,先后经历了几顿毒打,最后见他仍旧去意已绝才放了伤痕累累的他离开,而此时,数月余了。

当他赶到东海下到水底寻到海底宫,却发现整个宫殿早已变成一片海底废墟了,上官念琛急得在水下大声呼喊着天儿的名字却听不到半点回应。

“天儿,我的天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即使在水中那泪水也是冲不掉的,“天儿啊,你说要等我回来的,而现在我回来了,你又在哪儿呢?”

上官念琛想不明白,既便是有人要害天儿,他们又是如何深入这水底的呢?自己能在水下如此来去自如还要多亏天儿予的那避水珊瑚。

“避水珊瑚!”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一只手急急的伸向了怀里,“这,这珊瑚?!”

也难怪他会如此惊讶,眼前的避水珊瑚哪里还是原来的模样,之前虽然只有一小节,却节杆丰满枝杈繁多,而现在它哪里还有什么枝杈,就根本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红柱柱,而且较之从前还细了不少。

连想前数月前,有一次在相爷府作客适逢大雨,他曾在相府休息了一夜,衣服当时是相府盥洗处洗的,因着事出突然未加多想,许就是那时被谁拿了做了什么手脚,才会惹来今日之祸的。

“天儿,你在哪儿啊?”想明白一切之后,上官念琛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四下里寻找着狂吼,“天儿,你出来啊,我来娶你了,我来娶你了!”

他哪里知道,就在那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紧紧合拢的巨蚌旁边,一条金色额头生出犄角的小蛇正用一种暖暖的眼神望着他忙乱的样子,腥红的蛇信轻轻吞吐了几下,眼中汩汩的涌出泪来,而那泪看上去却像是两条浓浓的血线挂在了蛇脸上。

当眼泪不再涌出之时,小金蛇的蛇信也再收不回去了,它方才还有些抽搐的身体也已经僵硬起来永远不可能再动了,只是在凝固在眼中的眼神却仍旧是痴痴的。

......

画面到此为止了,但是每一个从画中出来的人却都没有动静,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却又淡淡如空气一般的悲伤情绪填满了整个空间,把我们每一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把“砌天石”紧紧的握在手中,我强行压抑着悲痛的情绪,尽管这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心口就像压着一块巨石。

“怎么了?”苌菁仙君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传进了我的耳朵里,跟着便是他温柔的手缠上了我的腰,“若是想哭,哭便是了!”

摇了摇头,我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走到了琳儿面前。

“便是你这般傻坐在这里守着,他也是回不来的,回去吧,我调一杯‘望情水’给你,一切自然就过去了!”

“小姐,你不用劝我!”琳儿轻轻的拂掉了我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眼睛仍旧停留在已经死去的田琛身上,“我不想忘记他,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之前你们不要救我,让我跟他一起去死!”

心痛得无以复加,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场景,那我多年的梦魇,那个我永远都不想回忆起的夜晚。

“你死了又如何?”云螭走了过来,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难不成死了田琛一个还不够,我们大家伤心,再加上一个人,你要昼老板心碎吗?你怎么这么自私?难道你还要她也跟着伤心至死吗?”

“话不能这么说!”张临凡似乎有不同的意见,说话的语略有些责备,“她只是太伤心了,你现在这么说她又有什么用,与其如此,不如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琳儿对我们这边的话充耳不闻,慢慢的抱起田琛的身体,把他的头温柔的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额头,缓缓的说道:“你这家伙啊,当初我那么轰你,你就跟个苍蝇一样死皮赖脸一直缠一直缠,缠到最后我爱上你了,本想好好的陪你过完这一辈子的,可是你现在这么睡着,咱俩怎么过啊?你难道忘了么,我们还有好多事儿没做,还有好多话没说,你还没见过我变成白蛇的样子吧?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变给你看好不好?”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在田琛的脸上,如同一颗颗珍珠落感谢盘之上。

“琳......”

手中擎起了“望情水”的我才要开口就被苌菁仙君拦住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发现琳儿挎在腰间的布包里正冒着大量的七色光芒,跟着一个“吞天石”就从搭着的包盖中挤了出来。

抬起手来催了一个决,我把它合进了掌中。原来她竟偷偷的藏了这东西在身上,用以记录她和田琛相爱过程中的点点滴滴。眼泪忍不住滑出了眼眶,曾经主仆间的对话,我才明白涵意——

“琳儿,你和田琛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虽说你现在和他看似年纪相当,但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五十年呢?你仍旧是少女模样,而他却已是老态龙钟,待他百年之后,你仍旧少女模样,那之后的漫长岁月你将如何面对?”

尽管看到琳儿和田琛交往的事我从心底里是赞同的,但是想到之后他们将面对的后果,我又非常担心,所以,才会不厌其烦的一次一次提醒着。

神秘的对我又摇头是又摇手,琳儿这个坏丫头脸上笑得简直要滴出蜜来了。

“公主,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我也知道你所担心的那些事,我也都明白,至于那个漫长岁月,我已经做好打算了,你就放心好了!”

当初看她笑得一脸自信,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法妙招,原来,那做好的“打算”就是留下一切,等到有一天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还能常常回到那最初的时光寻找幸福的痕迹。

“琳儿,你要干嘛?”

云螭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回过头去发现琳儿的全身都散发着亮白色的光芒,而且越来越盛越来越刺眼。

张临凡和苌菁仙君同时看向了我,并同样在第一时间内做出了掬手指的动作。

“你们都不要过来!”琳儿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回手一个“定身咒”把正要扑向她的云螭定在了原地,“小姐,如果你想看我自断心脉,那你们就继续催动灵力!”

赶紧收了手上的动作,我竟然紧张到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琳,琳儿,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不要那样做,不要那样做!”

“琳儿,如果你牺牲了自己救回田琛,先放开逆天改命有违天条不说,就他一个凡人之躯能不能受得住你般强大的灵力加身都是个问题!”

张临凡的话总是说得很严肃,难得的是,这一回他的脸上露出了焦急,给那少有的冰块脸上增添了不少人情味。

苌菁仙君拂了拂袖子,语气里流露着浓浓的悲伤:“小琳儿啊,办法我们再想,你这般作法即使是救活了他,他的记忆中你就完全消失了,这样做值得吗?”

微微摇了摇头琳儿没有说话,而是表情痛苦的尖叫了一声,随着这声音一颗鸡蛋大小的闪着刺目白光的内丹自她口中吐了出来,并被她一把攥在了手中。

“琳儿,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一步上前扯住了她即将有下一步动作的手,“别做傻事,你会死的!”

眼泪骨碌骨碌的滚下来,一颗连一颗的砸在我的手背上,琳儿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公主,想当初第一次听你讲起和宿阳的故事,我曾偷偷在背地里笑你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天下,放弃了仙位,险些连命都没了,却仍旧为他念念不忘,但是,遇到田琛我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滋味竟然如此美妙,之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也不想再想起,但是田琛,我不想再忘记了,算我求求你,就依我这一次!”

这番话说完,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第八十七章 都随风

“琳儿,能不能不要这么做?”云螭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身边,一只温柔的手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我,我没有资格求你为我做什么事,但是,能不能请你好好活下来?”

说完这句话,他原本红如小兔子的眼睛泛起了点点晶莹,一串串的眼泪淌下了脸颊,我从未曾挑破却了然于心的,就是他的深沉的爱。

“云螭,你?”

张临凡向来对感情的事儿反应迟钝,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表情惊诧薄唇微张。

“这便是你的另一个担心么?”

苌菁仙君也走了过来,伸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没有回答他的话,我只是继续盯着琳儿,希望云螭的深情可以感动她。

“谢谢你,云螭!”琳儿抬起头来看着云螭,脸上的表情非常温暖,“对不起,云螭!”

只是这短短的几个字,她的心意便已经表明了。

攥着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着,我的嘴唇反复噏合了许久,却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我轻轻的放开了手,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低头退到了一边,不再一句话。

见我都如此,大家也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纷纷的退到一旁,目光紧张的盯着琳儿,生怕一个万一她会从此前消失了一般。

“公主,谢谢你!”

随着这句话的声音落地,琳儿左手掬起大量灵力“啪”的一声把手中内丹捏得个粉碎,跟着严实的按在了田琛早已血液干涸的前胸的伤口处,那内丹的粉末便如有了生命一般顺着伤口钻入了他的身体。紧跟着她抹了一把鲜血崩溢的嘴角,俯下身去吻上了田琛早已冰冷僵硬的双唇,大量泛着白色光亮的灵力开始源源不断的流入他的口中,渐渐的他静止不动的胸膛有了细微起伏,他原本青白色的脸上也慢慢泛起了红晕。

可是转眼再看琳儿,她那本来红扑扑犹如初熟苹果般的小脸越发惨白了起来,大量的血自她的嘴角涌出来,而她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整个人在蛇影与人影间交替着。

当她的最后一丝灵力钻进田琛口中之后,那个可爱的少女琳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尾细小的白色小蛇,奄奄一息扭动了几下身体,跟着倏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琳儿,琳儿!”云螭顺着小蛇移动的轨迹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疯狂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临凡!”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将一杯酒倒进了嘴里,指了指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正在沉沉睡着的田琛,语气淡淡的说道,“你把他送回他该待的地方吧,等他醒了,是不可能记得琳儿还有之前所发生过的一切的,他能就此摆脱痛苦,呵呵,我还真有些羡慕他呢!”

话是如此说,我不知道听完这几句苌菁仙君和张临凡会如何作想?但,此时的我却已然不在乎这些了。

一个情劫带走了我的全部幸福与欢乐,一个一个的情劫带给世间多少痴怨女子?一个情劫赔上了一个跟随我多年的丫头,呵呵,情,情,情,最简单却又最难精通的一门学问。

耳边不知是谁轻叹一句:打开窗,透透气吧!

我便缓缓起身走到了窗边,默默无语的推开了面前的窗户,一阵夹杂着花香的晚风吹了进来,带动着窗边的香槟色纱帘飘飘而动,看上去仿佛仙曼舞时轻摇的纱裙。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着漫天的繁星,我的心痛得像被剥离的身体一般。若是琳儿这番去了,下世投胎愿她能做个凡人,与田琛相遇也好,不相遇也罢,只盼能忘掉这份前世的爱恨情仇,不要再枉被其累才是。

千年的爱,几世的恨,归根就底究竟是谁对谁错?不仅是我,便是任谁也说不清楚的。

泪水再次充盈眼眶,不想它再落下的话,我就只得昂着脑袋,恰逢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好似情人的眼光坠下情人的脸。

又一阵夜风拂过脸颊,眼泪被带走只剩下了一片冰冷,是啊,我又累了,又应该歇一歇了,这一切都太令人悲伤,与其堆在心中,不如化成尘埃被夜风带走,让它们随风去吧,就这样都随风去吧!

“嗯?”

吃力的睁开眼睛,望着熟悉的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回到了店中。才坐起身来,就感觉头痛欲裂,像是有什么要从天灵处飞出来一般,锁紧了眉头双腿垂下床边,穿上鞋子却发现站不起来。

“琳儿,琳儿,我口渴得很,帮我拿壶‘百花酿’来!”连叫几声却未闻动静,我又提高了音调,“这丫头......”

才要骂几句却没骂出声!

哪里还有琳儿?我这“琴乐声嚣”中永远都不会再有琳儿了。

双手捂住嘴巴,眼泪如洪水破闸一样涌了出来,琳儿失去人形变回蛇身,又从蛇身消散不见的场景一遍一遍的在我脑海中重演着,这样失去一个至亲至爱之人的痛,我竟是又经历了次。

“砰”的一声窗被风狠狠的吹开了,窗帘也被狂风吹得胡乱飘零,一阵一阵夹杂着水气的涌了进来,清新中又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恍恍惚惚的来到窗前想要关上那两扇被风吹打得“啪啪”作响的窗,双手才触及把手就瞪圆了双眼,只见一道鲜红刺目的闪电划破天际,那副参差不齐的折形仿佛是把天空硬生生的撕开了一道流着血的伤痕。

“不要!”

尖叫声才从嘴里发出未落,一声惊天彻地的巨雷就炸响在天空之中,连给我捂住耳朵的机会都不给。

脑海中如回放电影一般开始播放着曾经的画面,那一年的天上,那一抹蓝紫色的颀长身影给了我一记温柔的微笑,便纵身跳下了“弑仙井”,天庭之上赤闪红雷击碎了华表柱,也击碎了我那颗痛到麻木的心。

“惟儿!”耳畔贴上了一双温柔的唇,摄人心魄的声音接踵而至,“怪我来迟了!”

苌菁仙君自认识我那天开始便是不停的认错道歉,就如上辈子欠了我的一样,真不知道他是我的心劫,亦或者我是他的情劫。

“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转身依偎进他的怀中,我把脸深深的埋他宽阔的胸膛,“苌菁兄,他离我而去,我的国家离我而去,我的琳儿如今也落得修为散尽为情而亡,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孽,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待我?只因我生得大地之母的身份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紧紧的锢住双臂任凭我如何锤打他,苌菁仙君也不多加一句埋怨。

“乖了,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会守在惟儿身边的,便是死也不会离开!”他的声音总是能适时安慰着我浮躁的心,“不光有我,还有临凡,那个你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张临凡!”

本来狂躁的心沉了下来,我的嘴角一扬“噗”的笑出声来,道:“还好有你,还好有你!”

是啊,知我者苌菁仙君也!

他那句“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张临凡”真真儿是说进了我的心坎里,若说拿得起,我从未曾想过跟他有何发展,亦或者根本不敢妄想;若说放得下,我又如何这般的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怎么?”弯腰低身,苌菁仙君一把把我打横抱起,回手一扬那两扇窗便关得严严实实了,“给我说进心缝儿里去了吧!”

把我往床上一放,他轻轻的替我把被子盖好,又拉过一把椅子来坐下,温柔的把我那双寒冷如冰的手合进了掌中紧紧的攥住。

没有拒绝他的动作,我安心的望着他的眼睛,乖乖的躲进在他的结界里,与外面的电闪雷鸣不用相见。

“苌菁兄,你可曾后悔与我相识么?”

俯身下来凑近了我的脸庞,苌菁仙君那双细长迷人的凤眼星眸之中似闪电无尽的星空。

“后悔!”

他的这两个字如同石落静湖一般,瞬间就在我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才收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

凑得更近过来,苌菁仙君温柔的双唇轻轻吻去了我脸颊上的泪水,随即坏笑道:“傻丫头,我后悔认识你过于晚了些,若是能再早些,便教你如何也不得认识那梵阳门的小子,也就不会害你伤心千年,至今仍旧心碎如尘!”

抽出一只手来用力的拍打在他的脑门儿上,我撅起了嘴巴,嗔骂道:“你这人好不正经,若是再如此坏心眼,莫要怪我日后真就不理你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笑,苌菁仙君重新把我的手合进掌中。

“不过,我仍旧要警告你,张临凡并非当年的宿阳,你若是对他动了凡心,我不拦着,你若是把他当作了替身,那我可是一万个不答应!”

或许是他此时的目光太过清澈了,干净到我突然就有些害怕了。

低垂下眼帘,我反复思索着他的话:我到底是对“张临凡”动了凡心,还是给“宿阳”寻了个替身呢?

往事能随风而去,那心事又能随何而往呢?

第八十八章 琳儿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着之后有没有做梦,总之,一觉睡到大天亮。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苌菁仙君就伏在床边沉沉睡着,一双纤白修长的大手仍旧紧紧的合着我的一双手。

看着他柔顺乌黑的长发肆意的垂在白晳如雪的脸颊上,随着他的一呼一吸上下沉伏着,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作什么甜甜的美梦,一侧顽皮的嘴角微微翘起时不时的还会抽动一下,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小心的把手抽出来,轻轻的把垂下来的头发理顺,一张棱角分明肌若凝脂的脸便呈现在我眼前。

轻轻的把手覆盖在他那双紧闭的眼睛上,感受着他长长的睫毛在掌心跳动,就像手中握着一只正在蠕动的小夜蛾,湿润又细痒可爱。

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上面跳动着“张临凡”三个字。

接听起来,我压低了声音,道:“临凡,这么早,有什么事么?”

(哦,昨天晚上我送田琛回去之后,就去打了云螭,他在一间酒吧里喝醉了酒,哭着喊着要找琳儿!)

张临凡的声音传了过来,不难听出来,对于昨天晚上的事,他也是相当难以接受。

“你可是在我店门口?”

虽然我说话的时候用的是疑问句,但口气却是肯定的。

(嗯!)张临凡顿了顿语气,小声的应道,(云螭说要来找你问些事情,所以我们就来了!)

“好,我来开门,你们等我一下!”

(好!)

挂断了电话,我轻轻的跳下床,才摸了一身新衣服要去洗澡,腰身就被一双手紧紧的缠住了,跟着就是苌菁仙君略带睡意的声音。

“怎么?起这么早又偷偷摸摸的,可是要背着我去会情郎么?”

对于他这种不正经的调笑早就习以为常的我收住了脚步,轻轻的拍打了几下他的手背,笑道:“你呀,快别闹了,我得赶紧洗澡换衣裳,你先去给临凡和云螭开门吧!”

没有等他再贫上半句,我便赶紧逃脱了他的环抱,并用力把他推出了门外。

一丝不挂的把自己放进了温热的水中,我感觉全身心都得到了一种放逐。以前每当这时,琳儿都会举着丝瓜络擅自跑进来,一边坏笑着奚落我一把年纪还肌白胜雪,满身上下的胶元蛋白,看上去一副少女模样,哪里有半点千年女仙的样子,一边给将丝瓜络吸饱了水,轻轻的帮我擦拭身体。

现如今,场景依旧却人不在,好一副“物是人非”的即视场景。

想着想着,眼泪又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往后的日子里,是必定要习惯没有琳儿伺候在身边的日子,更要接受琳儿已经不在这个事实。

洗好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我直接来到了前厅店中。此时,苌菁仙君已经自觉的拿出了酒来,摆上了几盘果子点心,与张昨凡和云螭聊着什么。

见我扭着步子出来,三个人像被同时下了一道“静音符”一般,齐齐看向我而不再说话了。

坐下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又端起一杯“千日醉”喝了一口,待果核吐出之后,我才不解的开口道:“你们三个难不成是在说我的闲话么,若不是怎的我一出现,便都不讲话了?”

可能是伤心的心情无法迅速平复,我竟然一时忘记了现在是何年何月,连个说话方式好像都用错了。

抬起头来,云螭用一双悲伤满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自我眼中看出什么问题的答案一般。

调整了一个姿势,我把眼帘垂了下来,面色淡然平静无波无澜,慢慢的喝着酒,也不多言,也不与他对望。

“啪”的一声一只酒杯被砸碎在地上粉身碎骨了,接踵而来的便是云螭如愤怒的狮子般疯狂的咆哮。

“为什么,你为什么如此淡定自若,竟然还将玩笑开得如此大方自然,难不成你是没有心肝的吗?”

没有抬起眼来看他,更是没有多加一句苛责与反驳,我只是继续喝着酒,吃着琳儿最喜欢的樱桃,一颗一颗的吐出果核,仍旧淡定自若,仍旧冰冷如初。

“我在跟你说话,我在跟你说话啊!”我这副样子理所当然的惹怒了云螭,他跳了起来,不顾张临凡的阻拦,一把握住我的双肩并用力一提,将我自榻上拉了起来,“琳儿死了,琳儿死了,她死了,难道这么多年你只把她当个丫头,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有感情吧?难不成你女娲一族有蛇尾也跟蛇一样都是冷血动物么?”

“云螭,你不要......”

张临凡再次冲了过来,急不耐的伸手去拉他,反之,苌菁仙君却稳坐如钟,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没有让张临凡把话说完,我略带慵懒的抬起了眼皮,打量着眼前的云螭,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来,轻哼道:“哼,那你要我如何?跟你一样变成癫的,不吃不睡不喝然后不活了,陪她去么?”

“你,你简直不是人!”

用力的把我扔坐回榻上,云螭此时犹如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双手向前扼住了我的脖子,白眼球里布满了血丝,杀气大到连我都感到一丝恐怖。

聚起一团灵力在颈颈处免得自己真被他掐死,我保持着淡淡的笑意,道:“我本就不是人!”

张临凡吓坏了,从后面死死的架住云螭的身体,连连骂道:“云螭,你怎么知道惟儿不难过,有些难过你不懂的!”

沉默了好久的苌菁仙君一边给自己已经空了的酒杯添酒,一边说道:“云螭,你只知伤心难过便要哭上一哭闹上一闹,又可知伤心至死之时,是既哭不出也闹不出的么?”

他的话说得清淡,语气也足够平缓,却在那双眼睛中流淌着满满的悲伤。

停止了挣扎,云螭双手捂住了脸颊,呜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昼老板!”

回手一扬把地上之前“牺牲”的酒杯掬到手中,轻念咒诀它便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满满斟上一杯酒,我轻轻的把被抓皱的衣服抻平整后,走到了云螭身边,把酒递了上去。

“我没有怪你,云螭,失去琳儿,我们谁都心痛,不哭的人,或许才是最伤心的!”

身子一软云螭倚着张临凡的身体软坐到地上,目光呆滞,喃喃道:“只可惜这辈子再也看到琳儿了,我还有千言万语没有对她说过!”

这句话惹来屋内其他两人的重重叹息,却唯独点醒了我。

“你再对她说千言万语,我怕是没法办到,但是要你再见她,却真真不难!”

这句话像给云螭注了一针兴奋剂一般,直叫他从地上“腾”的一下子就弹了起来,再一次握住我的双臂,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道:“我,我真的可以再见琳儿么?”

张临凡和苌菁仙君似乎早知道真相,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是没有加以阻拦。

从怀中掏出了“吞天袋”,我轻轻的松开了袋口,催动灵力掬出其中的“吞天石”握于手中。

“若是你想看,那便大家一起看看琳儿留给我的‘吞天石’里面记载的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低下头去沉思了片刻,当云螭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写满了坚定。

“我要见琳儿,哪怕是在她和别人的幸福之梦里,我只要能够看到她幸福的笑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回过头去用眼神征求张临凡和苌菁仙君的意见,他们也都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难明白这是表示同意。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沉下了心来,拿出那个一直被琳儿贴身收着的“吞天袋”,掬起一丝灵力催动了里面那颗闪着柔和粉色的“吞天石”。

“这个‘吞天石’的颜色,真美!”

张临凡凑了过来,仔细的打量着那颗上下沉浮的石头,瞳仁里也被映上了美丽的粉红一片。

苌菁仙君今天仿佛人在魂不在一般,话少得我几乎不认识他了。

云螭的目光也紧紧盯着“吞天石”,一直强撑着不流下来的眼泪,此时也顺着脸颊开始肆意的流淌了起来。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心底里那份浓得化不去的悲伤反复压了又压,我还是掐起了咒诀开启了“吞天石”,并任由它把我们四个人带进了曾经属于琳儿的,她毕生最幸福的时光之中......

......

今天是“琴乐声嚣”回到上海的第一天,好不容易把店内的一切都收拾布置完毕,天已经拉下了深色的帷帐,一颗一颗明亮闪闪的星星,也开始零零点点的在天空冒出头来,而月亮姑娘却总是不能像它们一般含蓄的,所以,她已经高高悬在略呈深邃的蓝色夜空中,并不丝保留的大放着光彩。

弄好了一大盘的蜂蜜酿花,又拿出一壶“百花酿”和两只酒杯,琳儿正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耍着贫嘴。

“啪啪啪啪啪!”

几声敲门声把个玻璃店门震得山响摇晃,就连门栏上挂着的风铃也跟着敲击声发出了清脆灵动的声音。

第八十九章 小冤家

做了一下午的卫生,好不容易把那两扇大玻璃门擦得个清洁光溜溜,若不是上面有些绘制的花纹,估计来的客人怕是要以为没有玻璃而一头撞上去了。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劳动果实被人搞脏,琳儿赶紧飞身起来,一下子就窜到了门口,期间还顺手从放在高展桌上的青花瓷瓶中抄起了一只大号的鸡毛掸子,跟着连骂边拉开了店门。

“敲什么敲啊,关门儿了知道吗?”

门打开的一瞬间,大量的月光如水一般泻进了店来。因为店边没有高大的建筑,月光满地银亮一片煞是漂亮,恍惚之间仿佛身置天宫外南天门前的玉石阶之上。

本想再骂一句的,琳儿却收住了声音。

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脚下的月光,而这个人确实很高,以至于她不得不高高的昂起头来,才能看到隐在一顶鸭舌帽下的脸。

他的样子很清秀,眼睛大大的,眉毛浓浓的,皮肤很白晰,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像他一笑,本来银色寒冷的月光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脾气一向直爽火爆的琳儿只被“美色”迷惑了几秒钟的时间,紧跟着就对这位不请自来还非常有趣的客气摆起了态度。

只见她傲娇的用力扬了扬脑袋,又踮了几下脚尖,眼神射出来的光要多冷就有多冷,就这副样子,明眼儿的人一瞧就知道,这一双细长漂亮的凤眼中装着的晶亮眸子中,满满的全是“逐客令”。

可是,眼前的男孩或许就是“暗眼儿”的人,亦或者是故意为之,反正,他是一动不动如钉子般站在门口,温柔的盯着眼前“杀气腾腾”的琳儿,眼神里尽是欣喜的光。

对歭了许久,终于还是琳儿忍不住脾气败下阵来,语气跋扈的双手插腰,道:“我说你这人真是好奇怪啊,没看到我们店已经打烊了么,要买东西明天请早儿吧!”

完全无视了她的态度,那个男孩轻轻的推开了她拦在门上的胳膊,径自的走进店中,一边走一边摘下了头上那顶遮住了脸的鸭舌帽,环顾着四周琳琅满目的乐器,一双大眼睛里放出了惊喜的光。

不仅如此,他晃到了桌边,不客气的坐到了美人榻上,一把抓起了琳儿的酒杯,“哧溜哧溜”的把酒杯吸了个精光,之后脸就被呛得绯红一片,又赶紧从盘中捞起几片蜂蜜酿花扔进嘴里大嚼特嚼。

“我听同学说这里开了一间很奇怪的店,估计就是你们这一家了吧!”

因为嘴里嚼着食物,他的话说得有些有含糊,还把两根捏了花瓣满沾蜂蜜的手指交替的往进嘴里,一边吮吸着,一边发出“咂吧咂吧”的声音,活脱脱像个小孩子。

琳儿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儿,见他又要端起酒杯,就一步窜上了榻来,一把夺过了他就要送到路边的酒杯,跟着“咣”的一声撴在桌上,另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肩膀,手腕用力一翻一扯,对方整个人就被拖下了榻去,回手再一掰就按在了展示柜上。

“喂,喂!”或许是这个男孩从来都不曾见过这么强悍的女孩,更何况长得还这么可爱,瞬间吓得脸色比刚才呛了酒还要红上几分,“好汉饶命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我是来买东西的,你,你们打开店门不就是为了做生意吗?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自知是有些过分的琳儿略有些不服气的放开了他,跟着扁着嘴巴说道:“哎,你到底想买什么呀?我们今天真的是打烊了!”

一听她态度缓和了下来,男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看来琳儿此时脸上的表情引起了他的极度好感。

其实,琳儿真心是个漂亮的姑娘,特别是这些年来的岁月打磨,娉婷之美一词她是绝对担当无愧的。

以前在天津的时候,那些音乐学校里搞艺术的男生,时不时的就会披散着一头乌黑的秀发,把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乐队拉到“琴乐声嚣”的门外,叽哩呱啦的一顿乱唱着大声的告白,也有甚者,为了追求她或者多看她几眼,常常跑来店里扯东拉西,胡乱买上一点东西,一泡就是一整天。

“嗯,那个,我叫田琛,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那个,请问小姐芳名是?”

突兀的做起了自我介绍,田琛的脸色再次泛起了微红,看着琳儿的眼神里,似乎多出了一丝情愫在偷偷蔓延。

之后的琳儿出人意料的没有用那种曾经死盯张临凡的眼神看着田琛,反而在目光中多出一分新鲜,时不时的会偷偷的瞄他几眼。

那一天,田琛随便的从店里挑走了一只竹琴,那是一种用竹子打孔可以吹出调调来的简单乐器,跟笛子的复杂不同,反倒类似于哨子。

这便是田琛和琳儿的初次相遇,虽然过程有些紧张,结局却是好的。

而自那天之后,田琛便会隔三差五的登门拜访,但凡是能找的理由也算是找全了——

能买东西的,他都会买上一些;要不然,就是拿来一些现代乐器来,明明很新却非要保养;亦或者拿来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找到来的,连他自己都闹不明白是哪朝哪代的乐器来鉴定真伪;要不就是干脆什么理由都不找了,就是纯粹来玩的,而且一待就是一整天。

看上去好像非常的打扰,事实却不尽然,他非但没有捣乱,反而忙里忙外当起临时店员,招待客人推销乐器。

因为他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身材颀长,一张小脸儿又是英俊阳光犹如邻家男孩一般给人的感觉亲切无比,为人又热情活络,那智商和情商简直堪称双高,所以,别看“琴乐声嚣”开在一个阴山背后小暗巷里,却整日里宾客迎门生意是要多兴隆就有多兴隆。

其实,当初“琴乐声嚣”开在这里目的就是为了避世,结果被他这么一番折腾反倒红火了起来,不过,念在人家热情如火,怎么着也不能多加责备的,更何况,便是神仙也是跟钱没仇的,即使“钱”是万恶的源头。

这一天,田琛没有来,琳儿百无聊赖的拿着个鸡毛掸子心不在焉的打扫着,也是因为田琛没有来,好多女客人来了也只是转一圈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更有甚者在店外一探头,就直接离开了。

人这么少该来的又不来,琳儿随便寻了个理由,就跑出去玩了,至于那理由更是可笑的很:家里的零食没有了,需要去超市采买!

一路来到超市,她推起了一辆看上去很新的购物车,随意的在生活用口区选了几件东西,跟着直线来到了零食区。

挑挑捡捡有一会儿,购物车中还是只有那几件生活用品,心没在这儿,所以,连那些个琳琅满目的零食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哦呦!”正低头垂脑的琳儿看到前面货架上,还只有一包薯片,而且刚刚好是她最喜欢吃的原味薯片,“太好了,这个牌子的这个原味儿最难买到了!”

一边开心的哼起了小曲,她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路小跑的奔到了货架前,才伸出手去捏住了薯片包,另一只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大手也捏在了上面。

“你!”

本来才开心一点儿的心情又瞬间坏了起来,琳儿的头低低的,声音更是低低的:“放手!”

“对不起啊,这位小姐,我有一个朋友非常喜欢吃这种薯片,您看,能不能把它让给我?”

一个略显熟悉却鼻音浓重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个男孩,而且态度非常诚恳。

没有放开手,琳儿继续低着头,声音却高了几个分贝,道:“不行,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君子不夺人所好,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跟我一个小女人抢东西啊!”

一听这话,男孩的手也倒捏得更紧了些,话也说得强硬多了:“我有好几天没见过她了,今天无论如何请小姐把这包薯片让给我!”

听他这态度是万万没得商量了,琳儿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把薯片抢了过来,摔进了购物车里,猛的昂起了头,怒吼声冲口而出。

“我去,小姑奶奶我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小子从哪个花果山里蹦出来的天蓬元帅啊,不好好在流沙河里待着,骑着个白龙马上哪门子梁山三顾茅庐的要娶人家林妹妹啊!”

好家伙,她这一出口就把人家四大名著都凑齐了还编得个合情合理。她的话说得太快没有收住所以说完了,只是,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却越瞪越大。

当然,眼睛越瞪越大的不光是她,还有那个男孩,因为,他就是令琳儿心情不好的“元凶”——田琛!

“琳,琳儿,怎么会是你啊?”

田琛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只左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脑勺,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高兴。

“闹了半天是你跟抢薯片,说,是要给哪个女人送去啊?”

本来偷偷笑了一下的琳儿一看到那包薯片,脸上的表情立马又绷了起来,从购物车里一把把它抓了出来,狠狠的塞进了田琛的怀里,话也说得酸溜溜的。

第九十章 大明星

一见琳儿这副吃醋的模样,田琛的心头上偷偷的甜了又甜,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接过了那包原味薯片,放进了自己的购物筐里,完全不理会琳儿气鼓鼓的样子。

两个人又继续别扭的逛了一会儿,直到琳儿的购物车被塞得满满的才肯结账离开。

不知道田琛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忙,总之,他是把琳儿送回了“琴乐声嚣”中就告别离开了。

“哎,你买给你那个小美人儿的薯片儿忘带了!”见田琛离开却把那包原味薯片和一大包零食落在了桌上,琳儿赶紧提上追了出去,“喂,你的东西忘记了!”多跑了几步来到田琛面前,她把东西一股脑的全塞进了他手中。

腼腆的低头笑了笑,又抬起手来轻轻的揉搓了几下琳儿柔软的头发,田琛又重新把东西塞了回去。

“我没有忘记啊,已经给了我的那个小美人儿了!”

说完,他直接调头就跑,不消片刻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只留下琳儿一个人傻呆呆的立在了原地,一张娇俏的白晰小脸红得如同一只煮熟后剥了壳的红色虾子一般。

“他,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是什么意思啊?”

心里反复回荡着刚才田琛的那句话,整个世界仿佛都冒出了粉红色的泡泡来,一个一个带着糖果的香甜在琳儿的身边破碎开来,让她好似置身于一场甜蜜的粉色风暴之中。

原以为第二天田琛又会如往常一样蹦哒来,却不料这家伙又像一阵风一样神秘消失了。

这一次的消失虽然时间长了些,琳儿和田琛的联系却不曾间断过。小小的手机在此时此刻绝对是琳儿心中现代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了,小小的一个匣子,即使不见面也能愉快的聊天,可解相思之苦,又无须担心害羞被别人发现。

“我的天啊,你还真是个大忙人儿啊!”

嗑开了一个开心果,琳儿一边脆声的嚼着,一边坏笑着说道。

(哎,没办法啊!)手机那头的田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不无委屈的说道,(就是大一的时候被以前的同学拉着一起演出,结果,被学校什么文艺部就抓住了,但凡有什么演出就势必要拉上我一起,我们本就是音乐学院,可想而知演出有多少,虽然我很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但,我也是人啊,也会累的!)

其实,就算不听他说琳儿心里也是明镜儿一般,毕竟,她不傻,自然是知道田琛一介肉身凡胎体力有限,时间排得过满会被累坏的。

“你呀,别太积极了,听说你那粉丝团在学校里声势相当浩大啊!”

尽管琳儿有些心疼,嘴里的话却仍旧有些酸。

(哪儿闲得住啊!)田琛似乎没有听出她话中之意,一个劲的继续抱怨着,(前两天刚刚整完校内活动,这几天文艺部又开始折腾什么小型演唱会,听说下月还要开设音乐公社,哪哪儿都缺不了我!)

“嚯嚯嚯!”琳儿把开心果咬得咔嚓作响,一个劲儿的啐着壳,“多好啊,一帮一帮的小粉丝多开心啊,你不是说疯狂着呢么!”

这回田琛总算是听出了点儿门道,赶紧话锋急转,不露声色的解释起来。

(你快别提那什么粉丝了!)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一回似乎还有些无奈夹杂其中,(我实在不明白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整天我是走到哪儿追到哪儿,就像一群苍蝇似的,搞得我吃饭喝水上课,连上个厕所都不得安生,弄得我最近都不敢往“琴乐声嚣”去,生怕给你们惹来什么麻烦!)

“哎,可怜的娃儿啊!”琳儿继续吃着,半带玩笑的安慰了他一句,顺便发了个小小的邀请,“那天我家小姐起了课,说是你有星相,怕是不日就要有好事降临了,记得发达了别忘了老朋友哦!”

哈哈大笑着结束了电话,琳儿以为那句话只是半开玩笑的,结果,在田琛学校的校园演唱会上,一间大型演艺公司的星探发现了他,并一举挖掘,“抓”进公司培训数月之后,正式签约成了正式艺人,并且在短时间内窜红了起来,现在也是拥有了自己独立的团队,那通告都接到明年去了,那大红大紫的程度简直就是家喻户晓。

“你这命还真是好啊!”

琳儿倒了一杯“玫瑰酿”给田琛,因为这酒有消热润喉的功效,对于靠声音吃饭的他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抓起杯来一饮而尽,田琛的脸上又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哪儿啊!”又抓了几片薯片扔进嘴里,他慢慢的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呀,除了念书之外,就是在学校里各种的演出,而且只要有一机会,我就会拼尽全力的去参加各种比赛,说真的,不图名不图利那绝对是瞎话,但是,这毕竟也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我要为了它去拼命的追逐才是!”

双手盘在一起托着下巴,琳儿眨巴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嘴角扬着笑意。

“我倒是很欣赏你这一点,毕竟,这个年头儿啊,投机取巧的人实在太多了,能像你这样有颜值可以靠脸吃饭的人还这么拼命的真心不多见,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不要过于追逐名利,那颗打一开始就有的赤子之心千万不要丢了!”

被她这么一夸奖,田琛那一定是快乐得不得了啊!隔着电话都能听得出来,他一定是笑得花枝乱颤。

(其实这事儿吧,要是放在以前,我一定是开心的忘了我的!)他笑完了,声音沉了下来,语气里有一丝不快。

琳儿马上觉察出问题,紧跟着发问,道:“那现在为什么不开心了?”

田琛答道:(因为艺人的工作会相当忙碌,这么一来,能去见到你的机会就变少了!)

这话说得还真是动听,登时琳儿就差点被开机心果给噎死,反复拍了好几下胸口,才把那颗坚果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举着电话突然就不说话了,只有静静的呼吸声,在彼此的听筒中回响着,就这样持续了很久很久。

“你别说,你那个电视剧真不错,看得我都哭了呢!”

倒了一杯“玫瑰酿”给田琛,琳儿笑得很天真,满脸的甜蜜。

一部电视剧拍完了,田琛好不容易盼来的假期第一天就是在“琴乐声嚣”里度过的,这不,此时他正端着酒杯,喝着清甜的佳酿,望着清纯的佳人,眼里心里全都被满足感填满了。

“哈哈哈哈,小傻瓜,电视剧里都是假的呢!”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珠一转,一把拉起了琳儿的手,继续道,“对了,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他都没有理会琳儿答应与否,直接就拖着她往门外走,并把她塞进了汽车,跟着就是上车系安全带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轰下去,漂亮的SUV就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了出去。

一路掠过了无数美景和美食,田琛把一辆车开得飞快,像是后头有什么追着他一般。

直到夕阳西斜,他把车停在了上海市最大的影视基地,随便在门卫处刷了个脸,就拖着仍旧一脸懵圈的琳儿跑了进去。

虽然已经黄昏时分了,但影视基地里的人却并不少,毕竟,这可是全上海最大的影视基地,从古代建筑到近代楼阁应有尽有,所以,拍黄昏戏和夜间戏的制作单位不胜枚举。

“田琛,你看你看,那边在拍枪战片耶!”

琳儿一见着那种“放大爆竹”的场面就拔不动腿,自然现在要拖住田琛的脚步,如钉在地上一般直勾勾的盯着一处正在拍“大片”的场景看个不停。

“原来你喜欢看这类电影啊!”随着她的动作,田琛也停了下来,也跟着往那边儿看,“还真是热闹,要是你喜欢这类电影,赶明儿我也接个谍战片儿什么的!”

就这样一直看到人家那场戏拍完,天也渐渐的黑了下来,他们两个才继续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走着走着,琳儿突然指向了前面一处楼阁拍手惊笑道:“哎,哎,田琛,那边儿不是你之前拍戏的地方么,哇,我一直想去看看呢!”

仍旧紧紧的拉着她的手,田琛宠溺的揉搓了几下她柔顺的长发。

“之前看到你在朋友圈里发的心情,好几条配上的图都是这里的照片,我就猜你喜欢这里,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自然要带你来玩一圈,虽然你自己也能来,但是里面是进不去的,走,我带你上里头转转去!”

琳儿一听高兴得小手直拍,口中连连称好,心里美得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遇到一个对她如此上心的好男子了,这开心自然是难免的。

两个人手牵手的走进去才发现,那座楼阁里也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只是非常仿古,却又莫名的看不出朝代。

“咦,这里好生奇怪啊!”看了看四周,琳儿的表情变得疑惑了起来。

第九十一章 飞天舞

听到琳儿这么一说,田琛突然就有些紧张了起来,眼神中略带恐惧的四下张望着,仿佛某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会突然窜出一只“鬼”来,把他们直接掐死在这里。

“怎么了,这里难道有,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么一个堂堂大男人,这会儿竟然吓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但是,尽管如此他却仍旧选择站在琳儿的前面。

见他一直死死的盯着前面的黑暗处,琳儿的脸上全是疑惑,见许久对方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和语言,她轻轻的用一根纤白的左手食指戳了戳他的左肩膀,把头也探了出去。

“喂,你刚才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该不会是指有鬼吧?”

被这么突然一拍田琛好险没从地上跳起来,倒抽了一口冷气之后,他迅速回头捂住了琳儿的小嘴,道:“拜托,能不能不要提这么吓人的词啊,更何况,明明是你刚才说这里什么好生奇怪的!”

无奈的用力把挡在面前身形如山的他推开到一边,琳儿自顾自的走到了一张桌子前坐下,一只小手轻轻的“啪啪”拍打着八仙桌面,小二郎腿儿翘得那真叫一个得瑟。

“我才要拜托呢!”她笑得手捂肚子,一副的花枝乱颤,继续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还让一个‘鬼’字吓成这样,再者说了,我只是说了一句‘好生奇怪’,根本没提‘鬼’字啊,谁让你自己脑子里YY来着,自己吓自己还要怪我喽?”

说完这句话,她更是笑得越发大声了,一边说话一边淘气的踢着小脚儿。

被这么一说,田琛全身上下的紧张都松懈了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顺便抹了抹额头上那层粘腻的汗珠。

“那,那你指哪里‘奇怪’了?”

再次无奈的托了托自己的额头,琳儿站起身来,双臂环举了一圈之后,道:“这座建筑从外观上看,明显是宋代的风格,但是,你看看这里面的风水布局和桌椅陈设,明明是清代的,那之前在这里拍戏的剧组就奇怪了,难不成是穿越剧?但穿越剧也不可能是从清代穿宋代,或者从宋代穿清代吧,哎,现在的制作单位,也真是太不严谨了!”

这番话说得田琛一愣一愣的,琳儿的形象在他心中猛的高大了起来,整个人瞬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膜拜感来。

“哇哦,你好厉害啊,原来,你喜欢研究历史!”

“嘁!”不屑的捋了捋头发,琳儿那本就爆棚的自信,此时已经爆破了棚,“本姑娘是谁呀,从以前到现在小姐店子里的装修哪一朝哪一代不是我弄的啊,这点小失误我再看不出来,岂不是太菜了,哼!”

这人一得意还真是容易忘形,喏喏喏,这丫头此时说的话,就恰恰“出色”的印证了这一点。

“哪一朝哪一代?”田琛很快就Get到了句中重点,并直接把疑惑提了出来,并用探索的眼神紧紧的盯着她,“看你和昼老板的样子,都不过20来岁,哪里来的朝代?”

被他这么一追问,琳儿吓得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儿被自己给呛死,但好在这个丫头的脑瓜还是非常活络的,一个借口随即脱口而出。

“哈哈哈,你想啊,我们家的‘琴乐声嚣’又不是只在这一个城市里开过,你也知道我家小姐喜欢古风,那自然是到一个地方装修一个风格啦,就好比这次吧,我们不就是绝绝的古风混搭么,所以说哪一朝哪一代有什么不对,大惊小怪劲儿的!”

“哦,原来如此啊!”被她这小花招一糊弄,田琛倒真是个心性单纯的人,一下子就相信了,还满脸的坚信不移。

“嘿嘿,对了!”琳儿怕让他再多想下去怕是要露出破绽的,就赶紧想了一个话题去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现在还真是大红大紫的大明星呢,不过,我一直都特好奇,你明明是唱歌选秀出身的,专辑倒是没听你怎么大卖,怎么就拍戏拍得火成这个熊样儿了,你这算不算不务正业呢?”

“噗”的一下笑出了声,田琛坐到了琳儿对面,双手托着腮帮子,忽闪着大眼睛天真无比的认真回答道:“当时我们选秀,我是第三名,第二名的木白和第四名的立十组了个兄弟组合,专辑卖得相当好呢!第一名的任洛跟我差不多发了专辑,只不过,他唱歌方面比我有天赋的多,还能自己作词作曲,这一点可是我比不了的!”

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地位尴尬,他的笑容无比清澈,甚至让琳儿觉得,田琛是她活了上千余年的光景里见过的最干净清透的男子。

“不过,你能审时度势还真是不错,与其一颗树上吊死倒不如换条路走得更能,不是有一句话叫条条大路通罗马么?”

点了点头,田琛继续说道:“其实刚刚开始公司差一点儿就把我放弃了,还好那时候《神兵异说》的导演找到了我们公司说要我来演那个男主角‘万檄’,或许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吧,该红的时候自然会红,不该红的时候,如何努力也没用!”

这话琳儿是赞同的,这会儿也是点头如捣蒜一般,回过头去望着月光如水,她坏笑着站起身来拉起琳儿就往楼上跑去。

“走,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田琛不明就里,只是被她拉手过于突然,白净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没有任何反驳非常配合的任她拉上了楼去。

随着楼梯上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急促的踩踏声,两个可爱的人很快就来到了顶层。

“这儿有什么好玩儿的?”

见琳儿停了下来又放开了自己的手,田琛疑惑的看了看连桌椅板凳都没有的空旷顶层,若是说一定有什么好玩好看,那也就只有透过天窗洒进来铺在地板上的银色月光了。

结果,他才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琳儿已经一个飞身攀上了打开的天窗边缘,一双纤细的手臂一用力便把自己撑了上去并迅速爬到了屋顶上,一颗小脑袋随即露了出来。

“嘿嘿,你要想知道就上来吧!”

说着话,一只白嫩的小手便伸向了田琛。

“这,这,这......”

田琛并没有迅速抓住那只手也跟着攀上去,而是满脑子的大问号:这房子挑高少说也有个2米多,房顶是又是尖的,应该是更高的,目测这琳儿身高不过165公分,她的弹跳难不成比自己这个常年打篮球的人还要厉害吗?

“喂,你在发什么呆呢?”

见自己的“友谊之手”始终也得不到他的回应,琳儿有些着急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下来,语气中略带疑惑。

兀的一惊,田琛被眼前的情形吓得简直是心惊肉跳,连忙向上一跃,攀住了天窗的窗框,并顺势把琳儿给推了回去,担心和埋怨的话也跟随而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刚才那样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的,万一摔到了脖子怎么办啊?”

被推坐到屋脊上的琳儿先是一愣,旋即竟然是傻笑出声。

“哈哈哈哈,我一直觉得你像一种人却又想不起来是哪种人,今天总算想起来了,你活脱脱是老干部附体啊!”

说罢之后,她继续顾私人怨的哈哈大笑,脑海里不但有田琛一本正经训人的模样,脑补出的画面里,他竟然还穿着老干部标准的蓝色中山服。

无奈的坐了下来,田琛的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那深蓝色如同一块巨大细毛绒布一般的夜空,没有理会琳儿的嘲笑。

“喂,你生气啦?”

琳儿见他这副样子,生怕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小心惹了他生气,就赶紧伸出一只小手在他晃过来晃过去。

摇了摇头,田琛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到了琳儿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还流落着星光点点,仿佛那清澈见底的瞳仁中蕴藏着浩瀚的宇宙。

就这一回眸,琳儿不禁看痴了!

“哦,对了!”

田琛看着她一另呆萌的样子,突然一拍脑门儿说道。

被这一声叫回过神来,琳儿的双眼也睁得圆了起来,好奇的问道:“什么啊,看你这么激动的样子!”

对着她神秘一笑,田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口琴来,随手扬了扬。

“哎呦,口琴耶!”琳儿一见着便高兴的不得了,伸手拿了过来,把玩了几下,“你会吹么?”说完,她又把口琴递了回去。

“那必须的啊!”接回去之后,田琛清了清嗓子,把口琴放在了唇边,小声道,“送一支曲子给你听!”

随着他轻轻的呼和吸,口琴里传出了动听的曲子,而且,这支曲子琳儿从来都没听过,却觉得好听异常。

倏的站起身来,琳儿先是对着月亮轻轻的一败,跟着细腿一躬纤腰一扭摆出了一个“飞天”的姿势。

田琛看着她的动作并未停止口琴的演奏,眼神却深深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回头给了他一个娇媚的笑容,琳儿在这皎洁的月光下,随着悠扬的口琴曲,翩翩跹跹的跳起了一段尽展女子柔美的“惊鸿舞”。

第九十二章 百花蜜

琳儿就那样在月光下漫舞飞天,田琛就这样在星光下口琴相伴,若是此时有人经过这里,要么会被这副美景惊艳到说不出话来,要么就会被这副诡异的画面吓得尖叫出声。

一曲终了,琳儿也随着停了下来,扬手一接一片随风而来的不知名的小花瓣就落在了掌中,轻轻的把它再次吹落后,她才款款的重新落了座。

“这首曲子我从来没听过,不过,听上去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

点评着刚刚独特的口琴曲,琳儿脸上的表情有些意犹未尽。

掏出一块细布来,轻轻的擦拭着口琴的琴身,田琛的眼中全是疼爱,仿佛擦拭的并非一件乐器,而是一个他毕生挚爱的女子一般。

见他迟迟未开口说话,琳儿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端倪,本想追问却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吞了回去,只是就那样安静的看着他。

“刚才那首曲子是我自己创作的,它是我人生中写的第一首曲子,而你,也是第一个听到它的人!”

田琛总算是把口琴擦拭干净并裹进了细布中,再小心的揣回了口袋里,说话的语气缓缓的,让人听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了呢!”双手撑在身后,琳儿笑眯眯的望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甚至对那迷人的线条产生了些许臆想,“像这么有魂有肉的曲子,想必应该是为某人而作的吧!”

这话让田琛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跟着转过脸来,带欣赏的眼神望着她,嘴角扯出一丝坏笑来。

“你猜猜看?”

琳儿的脾气属于炮筒子,直来直去的不会拐个弯子,更没有世人那些花花绕绕的肠子,所以,也就恨极了别人跟自己卖关子吊胃口,一般这种时候,她都不会回答,更不会费脑子去猜,顶多就像现在一样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声音。

“嘁!”

只从鼻孔出挤出这么一声之后,她就别过了头去,不再理田琛了。

知道自己的玩笑别人不受用,田琛自嘲似的耸了耸肩膀,开始了自说自话:“这首曲子,是因为你诞生的!”

心头一美琳儿顺势躺下身去,双手交叠枕于头下,以这样的角度来仰望星空,那几乎就是把它的美一下子全数收入眼底。

“生气啦?”田琛也学着她的样子,只不过是趴下身去,双肘拄着瓦片,双手托着腮帮子,忽闪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见琳儿仍旧不理他,赶紧讨起了饶,道,“我再跟你说个秘密,就当你原谅我行不行?”

他尴尬的样子让琳儿不禁捂住了嘴巴笑了起来,一只小手轻轻的拍在他的脑袋上,点头道:“好吧,要看你这秘密能不能搏本姑娘一笑了!”

翻过身来双手枕在头下仰望星空躺好,田琛轻轻的调整了一下姿势,把那个他口中的“秘密”娓娓道来了。

“刚才那个口琴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送的!”

结果,故事还没讲,这一句话就引来了琳儿翻了一整坛子的醋,一张白净明快的小脸上立刻现出了阴郁,可惜的是,只想着讲故事的田琛却没有发现这一点,继续凝望着星空深处,款款深情的讲着。

“那一年,我只有17岁,本来有个很好的机会,我可以顺利的出国去皇家音乐学院进修音乐,但是,最终却没有把握住!”

“为什么?”虽然在莫名奇妙的醋海里翻腾着,琳儿却仍旧忍不住发问了,“那可是英国超有名的一所音乐学校耶,有些人不知道要多努力都进不去呢,你怎么有机会倒不去啊?”

无奈的捋了捋被风吹得有些零乱的刘海,田琛继续说道:“我自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歌手,所以从小就努力的学习乐器,但是,我爸一心想让我考医科毕业以后当医生,所以,当我欣喜若狂的拿着邀请函去给他看的时候,就被他直接撕了个粉粉碎,不光如此,他还砸坏了我唯一一把吉他!”

琳儿听得是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出点什么来安慰他的话,只好安安静静的听他继续说。

顿了顿的同时清了清嗓子,田琛的嘴角突然就浮起了一丝温暖甜蜜的笑意,看来接下来的回忆,应该是相当的幸福。

琳儿自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小嘴儿一撅又不再说话了。

“我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是半年,期间我照常上学,照常下学,四处打工,虽然忙碌到马不停蹄,却也是漫无目的,心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却不想那个时候,一个人找到了我,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每天守在我打工的地方,给我钱,给我送衣服和我爱吃的东西,风雨无阻!”

田琛说得深情如水,像是沉在回忆里出不来了。

“呦呦呦,这人还真是好啊,还有长小生,若是换了我,怕是坚持不了这么久!”

琳儿的酸话脱口而出,好在说得语气平缓一般人不是刻意留心的话,大抵是听不出来的。

田琛一向心眼单纯,自然不会刻意去留意她话里的含意,继续自说自话:“是啊,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人像她那样对我这样好,还不求任何回报的了!”

讲到这里,琳儿算是彻底的云里雾里了,对于那个“她”,她的心中有许多种猜想,只是每一种都让她觉得全身都不痛快。

田琛似乎很高兴她能夸奖“她”,坐直了身子,道:“这口琴,也是我考上音乐学院之后她送我的,这么多年我也是一直在为她努力着,现在总算是不负她的期望,我也基本达成了梦想!”

越听越生气,琳儿干脆倏的坐起了身子,跟着自身边的窗口跳回屋里去,动作迅速得吓得田琛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

跟着琳儿跳了下来,田琛感叹还好之前做了好多奇怪的体能和肢体练习,要不然就这一下子恐怖要摔得丢人了。

琳儿才懒得理他在想什么,直接“噔噔噔”的冲下楼去了。

“喂,琳儿!”田琛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路追着她去,脸皮城墙厚的死命拽拖着她的袖子,“你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啊,难不成是吃了什么黑醋了不成?”

琳儿仍旧没有回答他,脸上也仍旧是气鼓鼓的,一直到田琛开车把她送回了“琴乐声嚣”里,也是一个字儿不发,仿佛那张樱桃小嘴儿上添了把焊牢的大锁一般。

自上次和田琛“深夜一游”之后,田琛就去国外拍戏了,一晃就是三四个月的光景。

这一日,琳儿按照自己梦中指示跑去远在万里的凡人无法踏足的梵阳仙山上去,上下翻飞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采遍了山中百花的花蜜,把个蜂后气得好险没让工蜂倾巢而出把她好一顿收拾。

把满满三大罐子“百花蜜”列在店中地板上,琳儿跑进后堂里想要寻点昆仑山“百花粉”出来,好把蜜中和一下,然后再用蜡封好坛口沉入泉眼之中,这样一镇三年,再次开坛出来的“百花蜜”淳香无比,那滋味可是连天宫中权力无上的西王母娘娘,和那受宠万分日日窝在广寒宫中不问天庭事的高冷女神嫦娥姐姐,都是喜爱得不得了。

在后堂里一边翻箱倒柜的找着昆仑山“百花粉”,琳儿心里美滋滋的想着那陈酿“百花蜜”的滋味,那简直是都笑出了声来。

可是,就当她小心翼翼的捧着装有昆仑山“百花粉”,傻大姐儿一般呵呵的哼着小曲笑着跑到前堂店面之中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她好险没一口老血喷薄而出——

田琛一只手拖着一个贴满的各种纸贴的大号行李箱,一只手抱着一对眼下特别火爆的兔子玩偶站在店中央,本应该是个大大的惊喜,眼前的一切却无疑变成了大大的惊吓!

可能是他一心想见心中所念的人急切,也可能是他实在一千个一万个不小心吧!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是一脚,啊,不对,是几脚把地上的那三个满满装着“百花蜜”的泥罐尽数踢了个倒,那百花齐放的香味随着流淌一地的“百花蜜”弥散在整个“琴乐声嚣”。

“田琛!!!!!!”

琳儿把手中抱着的昆仑山“百花粉”往榻中桌上一撴,吼叫的声音几乎震碎了玻璃。

田琛下意识的撒开了手中的东西,双手捂住了好险没被震碎鼓膜的耳朵,本就因为闯了祸心头害怕,这回一张脸上几乎是血色全无了。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平时也算能说会道的田琛,竟然一时吓得结巴了起来。

琳儿心疼的蹲在地上,伸出一根食指沾起一些洒了的“百花蜜”轻轻的捻了捻,跟着又把手指含进嘴里吮吸了几口,脸上的表情是阴一会儿晴一会儿。

“琳,琳儿?”

田琛本来就心虚的很,见她这会儿又是这副样子,更是吓得心惊肉跳不得安生,更何况,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刚才那几个罐子一翻,那蜂蜜一洒出来,只靠鼻子闻的他就知道,这跟普通的蜂蜜绝对不同。

第九十三章 三顾庐

“好你个田琛!”琳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一张粉色的小脸憋得通红通红的,“我,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表扬你了!”

她这话说得丈二和尚极了,田琛本来明白又一度陷入了糊涂: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还就又要被表扬了?她到底是没生气,还是已经气得要爆炸了?

小心的凑到了琳儿身前,田琛“咕噜”一声连串吞下几口口水,脸色特别的煞白。

“那个,琳儿,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提的东西太多了,这蜜罐又摆得实在挺乱的,我一个不小心就,就给......”

可能是太着急了,他的汗开始顺着脑门流淌下了脸颊,先是用手一遍一遍的抹着。但是,因为琳儿始终不肯再开口说话,脸色却越来越差,他的汗也就更来越多,所以,他就顺手往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来,想要擦汗却没想到把个口琴从口袋里带了出来,好在地上那一大层厚实的蜂蜜,要不然口琴一定会摔坏的,而现在只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百花蜜”,没有受什么硬伤。

田琛吓得赶紧放开了拉着琳儿的手,蹲在地上都顾不得蜂蜜粘稠,直接下手捞起了口琴,并放在了他那件限量版的衣服上反复擦拭,直到差不多干净了之后,才又掏出一张干净的湿巾,细细的反复擦拭着。

琳儿的凤眼细眉原本还能在该有的位置上,此时此刻看到他为了那个口琴连自己都不理了,更是眼神中流露着浓浓爱意。一看他这副模样,那天晚上的那个关于“她”的故事又再次萦绕在脑海之中,本就怒火冲天的情绪又被笼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酸爽感觉,这实在令琳儿很不舒服。

“要擦回你自己家擦去!”琳儿的话说得非常冷漠,脸上的表情更是冷得可以了,“滚,你给我立刻滚!”

说着话的工夫,她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丰满的鸡毛掸子,一只手叉在*上,一只手向前伸直那鸡毛掸子的竹柄也瞬间停在了田琛的鼻尖前。

下意识的把口琴收回了口袋里,田琛被骂得有些不太舒服,更何况对方又是自己颇有好感的女孩,他怎么也想不通,不过几罐花蜜而已,她为什么会发如此大的脾气。

才要开口说上些什么,却只见琳儿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头低得很深,长长的柔顺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秀丽可爱的脸庞,让人无法看清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无奈的又张了张口,田琛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榻上的那大包小包的进口零食和小礼物盒,跟着默默的离开了,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门上的风铃随着田琛的离开而发出了“铃铃”的好听的声音,琳儿僵硬了好久的握着鸡毛掸子的手终于垂了下来,只是头仍旧低着,双肩也在微微的耸动着,全身都在颤抖。

渐渐的颤抖越来越厉害,豆大的眼泪骨碌骨碌的眼眶里滚了出来,一颗一颗的掉在眼前的地上,因为地上满是从梵阳仙山采回来的“百花蜜”原浆,那梵阳仙山又是仙气汇聚之处,这“百花蜜”来源的百花自然也是满沾着仙气的,所以,那泪珠每落入蜜中一颗,便会举起一点点金色光芒。

“大傻子田琛!”

把鸡毛掸子回手扔回了花瓶,琳儿随便掐了些咒诀就收拾好了店内粘稠不堪的地面,随后坐在榻上,一边翻看着田琛之前拿来的大包小包,一边时而笑而时气的口中哮嘟嘟哝哝的骂。

自从那天踏翻了琳儿辛苦得来的蜂蜜,被她直接骂“滚”之后,田琛的心情也算是差到了极点。只不过,这种情绪维持了大约只有三天,他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但凡女人,不管多与众不同,都是任性和娇气的,如果一个大男人连这一点儿都无法包容,那还算什么男子汉呢?于是,他决定要以刘备请诸葛亮出山的诚意,给琳儿一个“三顾茅庐”的道歉。

所以,此时的他已经重新站在了“琴乐声嚣”门口,手中拖着一个超大号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平素里琳儿最喜欢的食物,还有他四处寻找搜集而来的“原味薯片”。

想想这一上午都泡在各个大中小型超市和一群抢SOLO的大妈挤来挤去的场景,他就会脸色一红自嘲出声。

把行李箱放好之后,他用力的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跟着开启了“三顾茅庐”之“一顾茅庐”——食物诱惑篇!

“铃铃铃”随着门上风铃的响声,琳儿抬起了一双朦胧惺忪的睡眼,望向了店门口。

“您好,欢迎光临,喜欢什么请您随意挑选,我们的价钱很公道,如果您有诚意购买,价钱也是绝对好商量的!”

打着哈欠从榻上下了地,她一边迎出来,一边揉着脸,好像还没从之前的梦境中出来一般。

“那你帮我挑两件吧!”

田琛满脸堆着笑意,手中的行李箱随着他进门,被拖进了门来。

“你?!”琳儿一下子就从梦里惊醒了过来,回手一抄就把门边瓶中那最大号的鸡毛掸子拎在了手中,“你个讨厌鬼,竟然还敢来,给我走,麻溜沙愣利索儿的给我走!”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扫”人。

“你别轰我啊!”田琛开启了全面不要脸的“工夫”,一个劲儿的双手撑着门框,摆出一副绝不离开的架势,“我,我,我是来给你送零食的!”说着话,他赶紧拉开了行李箱,把里面大包小包的零食都掏出来摆了一地,不光有零食,还有好多特别特别名贵的化妆品,而且个顶个儿的都是那么的适合琳儿这张小脸的。

本能笑了笑,琳儿马上又恢复了那张紧绷的脸,但是鸡毛掸子却放下了,语气倒是没有任何的缓和。

“你走不走,你走不走!”

弯腰低身儿一把拎住田琛的耳朵把他拉站起来,跟着一脚踢在了他身上。

“哎呦喂啊!”

田琛捂着耳朵一个没站住,就被踹出了门。

“告诉你,下次再敢来,本姑娘绝不饶你!”

不过,这“一顾茅庐”倒也不算是完败,毕竟,琳儿虽然把人给踹了出来,却把那满满一行李箱的“贡品”给留下了。

“一顾”不成,那就来“二顾”,他田琛岂是那种失败一次就放弃的人。

既然琳儿喜欢花蜜,那花蜜是从花里来的,但凡是可以开花的植物就都能采蜜,所以,田琛工作之余就是到各种山中采各种的花,然后就近找地方放航空快递,寄到“琴乐声嚣”的时候,那朵朵的鲜花上,还能挂着晶莹欲滴的水珠。

这连着一个多月来,琳儿每天开店都会收到一株漂亮的带着露珠的奇花异草,每一份花草上还都会附上一张漂亮的卡片——“今天的花,我叫不出名字,但是,说不定蜜很好吃!”

尽管,这些离了大地的花,是采不出什么好蜜的,却总是能叫她心情美丽上一整天!

但是,今天当她打开包裹的时候,却发现一株已经花瓣凋零了大半的花儿。

“这,这是怎么回事?”把花儿抱进了店中,琳儿赶紧坐下来,左思右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赶紧掐指算了一卦,“不好!”从卦象中虽看不出田琛到底怎么了,但总是很不好的。

于是,琳儿连想都没想,直接一个“遁身咒”奔着掐算的方向而去。

在一片漫山遍野的各色夹竹桃海中,远远的就看到了倒在花丛中的田琛。

“哎!”几步移身到他身边,琳儿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一股亮白灵力自指尖汩汩流入了田琛的身体里,“真是傻瓜,这么大风连个防毒的口罩都不戴一个,缺心眼儿啊,难道不知道夹竹桃有毒么?”

解了他体内的毒之后,琳儿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又联系了他的助理,才再次返回了“琴乐声嚣”。

无奈,这田琛的“二顾茅庐”又是没有成功,却也因“祸”得了些“傻福”!

然而,他仍旧不屈不挠,治好身体之后,开始翻阅一些典籍,这不翻不知道,一翻吓死人,田琛总算是知道为什么琳儿会被那“花蜜”而这么生气了。

之前聊天时,他知道了一些花花草草的名字,这一翻书本原来有些花儿需要一百年甚至几百年才能开一次,人的一生能遇上这种那绝对是天大的缘分了,更何况,有些花儿生的地方非常险峻,采蜜的时候又不能折断,可以说“得之有幸,失之天命”啊!

一想到这里,田琛的心里就像堵住了团棉花,怎么都觉得因为自己的冒失害琳儿的辛苦全都白费了,实在是非常的过意不去。

所以,他下定决心,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只为寻找那当地的特色花蜜。

又是消失了半年有余,田琛总算是带着大瓶小罐的各地花蜜重新返回了“琴乐声嚣”,算是“三顾茅庐”!

第九十四章 情难决

望着风尘仆仆又满载而归的田琛,琳儿的脸上露出了“破冰”的笑容,心中真是恨不得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是,她深知自己和他的区别,心里纵是如何的感动,脸上却也是不露生色的,把那各种花蜜收好,把田琛让进了店里。

“算了算了,我原谅你还不行么!”拿出一盘“鲜花肉饼”来放在桌上,她把田琛让坐了下来,“今天很热吧,来,正好有冰镇的‘百花酿’!”

倒了一杯冒着寒气的酒给田琛,琳儿也给自己倒上一杯,并一饮而尽。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好半天酒,桌上蒙了水珠的白色瓷瓶儿已经堆了好几个,却谁也说不出话来。

“那个,那个,琳儿,我,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沉默了一个上午,田琛终于开口了,脸上带着好看的微红,一只大手紧紧的握住了琳儿的小手。

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来,琳儿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没有这么做,她有些贪婪,贪婪那只大手给自己冷冰的小手带来的那一波强过一波的温暖。

“你,你想说什么?”

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竟然结巴了起来,面对田琛那双深情款款的目光,心头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一个劲儿的乱扑腾了起来。

吞了吞口水,田琛咬了咬下唇,深深的呼吸了几大口,道:“琳儿,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我就,我就喜欢上你了,嗯,不是,不是朋友的那种......”

“打住!”

“噌”的一下子抽回了手,琳儿本来羞涩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双手立刻做出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田琛本来有话没说完,被她打断了之后,一下子感觉气氛尴尬到不行,眨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硬是憋不出一句来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琳儿的脸拉了下来,开始丁丁当当的收拾起桌上的东西,“你想说的那些话,我可不想听,而且,你也用不着在我的身上下工夫了,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这些东西你若是不吃,那我可收了!”

说完之后,她连给别人回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把桌上所有的东西放在了一个托盘上,头也不回的进了后堂。

才把东西放进了洗菜盆里,琳儿整个人就软倒了下去,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心里那只本来揣着的小兔子像是被活生生的钉在了心上,血肆意的流淌着。

双手死死的抓着胸口的衣服,她拼命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很快一股腥甜湿粘便涌进了嘴里,那是血,银白色的毫无温度的血。

“田琛啊田琛,你我就这样当一阵子的朋友不好吗?为什么要动情,动了情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啊?”

她不是不喜欢田琛,亦或者可以说她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爱上他了!

但是,即便是她的容貌再美,身材再婀娜,那又能如何呢?她不是人,她是一条没有体温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她是一条白蛇,而且是一条活了好几千岁的白蛇,她甚至都忘了自己到底有多少岁了!

就这样一个她,如何能给他爱情?就算是她能与他相爱,又如何能与他相守?到了他三十岁的时候,她是现在这个样子;到了他四十岁的时候,她是现在这个样子;等到了他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的时候,她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又如何解释给他听呢?

而他,又如何能接受自己身为异类的身份?

陪着“琴乐声嚣”走过了这么多年,她见过不少人和妖相恋的故事,哪一个不是无疾而终,又有哪一个不是最后落得个惨痛收场?

她不想害了自己,更不想害了田琛!

但是,为什么拒绝了他,自己的心会这么疼?难不成多年的教诲全都就着酒喝掉了不成?

她该怎么办?

要不然,试着接受他,慢慢的让他也接受自己?不,这绝不可能!

该怎么办?

自那天之后,琳儿的笑容不见了,一抹化不去的忧愁笼罩在她那张生气十足的小脸儿上。

而田琛,明明一次又一次的被琳儿以各种理由拒绝,却仍旧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一波一波的发动着猛烈的攻势,把追求正式提到了日程上。

“当当当当!”这一日,琳儿才打开店门,一大束艳红如火的玫瑰就出现在她的面前,“早上好啊,琳儿小姐,这一大束玫瑰送给你,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

“你......”

琳儿才想开骂,两根修长干净的手指便点在了她的唇上。

“嘘!”田琛的脸上挂起了淘气又可爱的笑容,神秘又温柔的说道,“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只要你收下,哪怕是当着我的面扔进垃圾筒里也好,我都会立刻走人,不多说一句废话的,因为,不管你的心里有没有我,反正,你一直都在这里!”

说完最后一句之后,那两根阻止琳儿开口的手指下滑移到了她的心口位置却没有按下去,只是象征小生的点了点。

心一横牙一咬,琳儿果真“如他所愿”的抱过了玫瑰花束,然后转身扔进了店中的垃圾筒里,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慢走不送,没事儿还请您不要再来了!”

没有任何失望的表情,田琛嘴角一侧轻轻上扬,跟着迅速的俯下身去,轻轻的在她的脸颊上点了个吻之后,竟然真的没再说一句话就扬长而去了。

只留下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然后飞扑过去把玫瑰花束从干净的垃圾筒里捞出来的琳儿,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变着颜色。

她现在只希望明天田琛不要来,不,是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再来了!

但是,天不随她愿,第二天店门一开,田琛又华丽丽的出现在她眼前,只是这一次,他的双手背后,脸上的表情异常的严肃。

“你又来做什么,不是告诉你不要再来了么?”

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这句“开场白”说了多少次,总之,琳儿已经开始在想一句新的了。

“给你看!”田琛才不会在意她的表情和话,只是双手从身后抽了出来,摆着两个合好的拳头在她面前,“你猜猜看这是什么?”

摇了摇头,琳儿抱起了双臂,压住了心里的好奇,摆出了一副冷漠的脸孔。

“就是这个!”

田琛自娱自乐了一番,跟着像个大魔术师似的,交替着双手跟着迅速打开,一颗漂亮的闪着虹光的水滴型石头出现在在琳儿眼前。

“这是什么?”

琳儿本来不想说话的,却还是被眼前的物件儿惊艳到了。

温柔的拉起她一只手,田琛把那颗石头放进了她手中,并眯起了大眼睛,笑得露出了那两个大大的好看的酒窝。

“我去意大利拍戏,走到一个特别破的店,进去之后,老板说我和这东西有缘,就送给我了,他说这个叫‘人鱼之泪’,代表着幸运和幸福,遇到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所以我要把幸福送给我的幸运!”

这一大段话说得深情如水,琳儿几乎要把握不住内心了。

然而,她仍旧是一脸冷漠,合上了手掌,转身回了店里,一句话也没说,仍旧重重的关上了店门,把田琛关在了门外。

接下来的一天,琳儿都在恍惚中度过的,直到晚上闭了店,洗了澡,躺在了床上,她都回想不起自己经历了什么。

把玩着那颗漂亮的石头,她发现它不但在阳光下会反射虹光,在夜晚里,竟然还装满了星空。

“这东西真美!”自言自语的叨咕着,琳儿的脑海里浮现出田琛那张笑得可爱的脸,“田琛这个大傻瓜,与其说遇到我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倒不如说是我几千年来修到的福分让我能够遇到这么好的你!”

紧紧的握着那颗“人鱼之泪”,她的眼角溢出了一丝泪水,但是,并不苦涩,她知道那是幸福的味道!

这一夜,琳儿的梦里满满的都是田琛的身影,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回眸都是那么美好,她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有过这样的感觉,想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想永远跟他在一起!

今天,琳儿醒得很早,昨天晚上她已经笃定了自己的内心,所以,她的心情好得可以上天了。

泡了一汤香香的花瓣浴,又化了一个清新的淡妆,换好一袭洁白的长裙,站在镜子前的琳儿甩了甩柔顺的长发,美得如同天仙下凡。

“你,你今天,怎么,这么,美啊!”

望着眼前的“仙女”,田琛的舌头又打起了结来,脸也“腾”的家伙红了起来,手中那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也掉到了地上。

扬了扬可爱的小脑袋,给了他一个美极的笑容,琳儿弯下身去把巧克力捡了起来,轻轻的打开了包装,拿出一颗剥掉了糖纸,放进了嘴里,慢慢的咀嚼了几下。

“今天天气挺热,要不要进来喝杯酒?”

第九十五章 生祸端

田琛似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更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一切,所以,他只是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双大眼睛睁得滚圆,一张俏嘴巴张得豁大,一动不动一双手放在裤子两侧不停的搓来搓去,就像手上生了什么擦不去的粘腻一般。

“干嘛啊!”已经进了店放下巧克力盒的琳儿又重新回到了店门前,望着他这副真真应了“呆若木鸡”四个字的样子,脸上纵出了一个灿烂如阳的笑容,“难道,你不想尝尝你送我的玫瑰酿出的酒么?”

说罢这句话,她的脸上突然就泛起了大朵大朵的红晕来,为了掩饰这一点,她迅速的转过身去想要再次躲回店中。

然而,事总是不能随人愿的,亦或者,事总是能随了人心底里最深的那层愿吧!

田琛的脑子先是小小的打出死结,跟着是越绷越紧,就在看到她脸上那两团漂亮的红时,脑海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嘣”的一声绷断了,而他也一瞬间明白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不是他的相思成幻,是真真实实的如了他的所盼!

所以,他不能让这种美妙的感觉消失,于是,伸手拉住了琳儿的小手,并用力往回一勾,瞬间,美人就被反扣在了怀中,一股奇异的百花齐放的香味和一股令人心醉的清凉感觉登时席卷而来。

“你,你要干嘛啊!”

本就脸红的琳儿此时更胜一只煮熟的虾子一般,连个耳朵根和脖子根也是通红一片了。

这一切在田琛看来,都是那么的美,美得令他窒息,美得让他不忍放过一秒时光。

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只是温柔的笑着,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缓缓的向她逼近着,本能的,她想要移开身体,却发现被紧紧的拥着的自己竟然是这么的无力。温热的呼吸一波一波的喷在她的脸上,好闻的男士香水味像有了画面一般一圈一圈的在她身边荡漾发酵,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

此时,琳儿能做的,就只有紧紧的闭上双眼,仿佛一个做错了事又不知道错在哪儿,等待被惩罚的好奇的孩子。

四片唇瓣贴在了一起,两片温暖温柔的属于田琛,两片冰冷一片的属于琳儿,不知是因为什么,两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的亲吻着对方,像是生怕伤害彼此。

许久,许久,拥吻的两个人才分开了唇,一双额头抵在一起,幸福的甜甜的笑着,简单干净的如同一双不染尘世的孩子一般。

“我喜欢你!”

再一次把琳儿拉进怀里拥住,田琛的声音温柔中更混拌进了甜蜜,双唇贴在爱人耳畔,轻声的说道。

热泪在话音落入脑海中的那一刻开始源源不断,琳儿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活了这么几千余载,她从未曾知晓爱情竟是如此美妙到让人欲罢不能的滋味,它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人越尝越上瘾。

紧紧的回抱着田琛,琳儿把一张哭得略有些花的小脸深深的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努力的唇缝中挤出了几个她以为自己毕生都不可能会说出来的话。

“我也喜欢你!”

冲破了心中的所有芥蒂,琳儿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和劝告,毅然决定不管未来如何,她都要和田琛在一起,哪怕只是陪他短短几十年也好。

至于自己的身份,她坚信,只要彼此爱得够深,他不会介意自己到底是什么物种的。

然而,世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它长着一双翅膀会飞,任谁也无法将它永远的抓在身边!

琳儿和田琛这一对,也似乎也没能对这个魔咒逃出生天,还双双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拔!

越发大红大紫的田琛,工作如暴风雪一般狂袭猛砸着,与心爱的琳儿不要说见面,连打个电话的工夫都变得凤毛麟角的。

还好,琳儿是个讨巧又惹人喜爱的姑娘,把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哄得天花乱坠,非但没有以现在恋爱会影响田琛的前途为由而棒打鸳鸯,竟然还帮着两个人安排约会,甚至是冒着丢饭碗的风险极力的帮着他们隐瞒大众和公司高层。

于是,在这些“好心人”的保驾护航下,琳儿和田琛的这艘爱情小船始终保持着平稳,并发展得日渐壮大,如今怕是已经蜕变成了爱情巨轮!

“小琳儿不怕吧?”

化妆师姐姐手里举着一根烤玉米正在努力的啃着,完全无视自己那鲜艳的姨妈红唇膏糊在那黄澄澄的玉米粒儿上。

摇了摇头,把几个玉米粒掰下来扔进嘴里,左嚼右嚼着,琳儿没有回答,目光始终锁定在田琛正在拍外景的那幢破旧宅子里。

“这个地方明明没有什么阴气,为什么离这么老远却能闻见一股子熏死人的血腥味呢?田琛在这种地方拍鬼片有没有先拜过神啊?可千万不要招惹了什么麻烦的东西才好!”

心里想到这儿,明明是暖暖的六月天里,她竟然打了一连串的寒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直钻入了心口尖儿。

也许是夜深露重,也许是从下午才从一个城市来到了另一个城市,又折腾到这座城市的郊区,总之,琳儿累了,裹紧了一件田琛的助理姐姐给她的大衣,窝在一张躺椅上竟然沉沉的睡了去。

“嗯?”感觉自己的脸颊被吻了一下,琳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结束了么?”田琛的脸映入了她还略有朦胧的睡眼中。

摇了摇头坐在了她身边,田琛一边喝水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不知是不是拍摄恐怖片需要大量的夜间作业,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下眼睑处是一片大大的乌青。

“一会儿还有最后一场,今天的才能结束!”

虚弱的吐出这几个字,田琛把头靠在了墙上,抓起了一件衣服把自己严实的裹了起来。

睡出一身热汗的琳儿有些不安起来,赶紧推掉身上厚重的大衣裹到他身上,并伸手探向了他的额间,所触之处非但不会感觉烫手,竟然阴冷湿粘。

“你怎么了?”

一边把大衣裹上田琛的身体,琳儿一边焦急的问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田琛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仿佛整个人置身冰窖之中,说话的时候,连个牙齿都不住的磕哒着,“今天才下晚儿的时候,我在那宅子里的一间屋里拍了一场鬼上身的戏,之后就感觉全身都不舒服,现在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那间屋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琳儿一边寻问着,一边偷偷的观察着周围,并在指尖掬起一团灵力,顺着搭在田琛脉上的指尖注入他的身体。

闭着眼睛眉头紧锁,田琛似乎在努力的回想着,突然,他的眼睛睁开了,望着琳儿紧张的说道:“那个房间,有一面很古旧的镜子,拍戏的时候,我的余光好像瞥到镜子中有一个红色的人影闪过,不过,那也有可能是工作人员!”

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琳儿站起身来找到了田琛的经纪人,把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汇报了一通之后,便换来了取消最后一场戏,让他回去休息的特赦令。

陪着田琛回酒店,守在他的床边,盯着他沉沉睡去,琳儿才安心的倚在他床边小憩了起来。

明明窗户紧闭的房间里不知何处吹来一股阴风,琳儿只觉眉心一疼,全身竟然硬是动不得一下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她的眼睛睁不开,心眼倒是开得利索,“嘿,活了这么久还真能见着传说中的红衣女鬼啊!”

话说得轻巧,她的心却未必如此轻巧,“眼”见着一个身着五彩戏袍的女鬼悬浮于田琛的正上方,仔细看来那身破败却鲜艳的袍子,可不正是著名戏作《霸王别姬》里的那个令楚霸王项羽连自刎前都念念不忘的美人虞姬么?

只可惜眼前这个“虞姬”却并不美——

一张画着惨白油彩的脸上,明明应该桃色嫣然的脸谱早已经化得零乱不堪,别说美了,这深更半夜的面对这么一张脸,还好琳儿是个连地狱罗刹鬼婆都见识过的白蛇精,要不然,绝对会是两眼一翻双腿一蹬,不吓死也得吓掉了魂儿!

但是,如何再LOW,琳儿也是一只拥有几千年生命和道行的老妖了,区区一只小怨鬼又能奈她何呢?

随便的催动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她便顺利解除了禁锢,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慢慢的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嘴角扬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弯弧,本来合拢托着太阳穴的手竖起了一根食指,一下一下轻扣着自己的左前额。

“这位美丽大方,风姿绰约,光彩照人,容貌清新,身材匀称,眼神空灵的大姐,您这大半夜不老实挨自己的坟包晒月亮,跑出来吓人不说,还偷偷跑进一个大男人的房间里偷窥人家睡觉,是不是有点儿不太成体统啊!”

说着话的这会儿工夫,她还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第九十六章 鬼求亲

“你?”

一个空洞的仿佛从山谷深处传来的回声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紧跟着那个彩袍女鬼瞪圆了一双满写惊恐还在淌着血泪的眸子看向了正一脸悠哉的琳儿。

站起身来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扭扭,琳儿努力的伸展着手臂,像是在提醒着对方:我能动,而且动得非常灵活!

“我什么?许你大晚上偷偷跑出来吓人,就不许我大半夜跳健身操啊?”

彩袍女鬼一闪便来到了琳儿面前,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上五色的油彩晕染得七晕八素。

“你闻起来,也不像人,但也不是鬼,你是什么?”

被一个这么难看的鬼打量猜测着身份,琳儿可是相当的不爽利。毕竟,自己也是修行几千年的灵物白蛇成精,论身份地全可都比眼前这只“小鬼儿”高级多了。

“真是没见识的东西,连你家白蛇娘娘都认不得吗?”说着话,她的一双见怪眼挑了起来,目光中露出了犀利,“看你这样子不过死了连个百年都没有吧,一举一动都透着浓浓的民国时期的味道,又是个戏子,我估摸着你应该是个当红戏子,被什么不良老爷看上了,强娶不成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吧?”

还真不愧是活得太久,连自己都记不住岁数的大蛇精,就琳儿这一番揣测虽然说不上百分之百正确,却也还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再次上下打量着她,彩袍女鬼的表情不再惊讶,反倒生出了几分敬佩之色。

“简直是神探狄仁杰啊,要是能再有一个下手儿,你是不是还要问问‘元芳怎么看’啊!”

琳儿拍了拍手,哈哈的大笑了几声,一张小脸在这黑夜里都显得有粉红分明,嫣若桃李格外的动人。

“你这些年当鬼倒也没白活,亏了你说的是电视剧,我还当你得冒出一句‘真相只有一个’的柯南台词来嘞!”

她是笑得很快乐,彩袍女鬼此时却不笑了,隐藏在七色油彩下的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真切,那丝阴冷却是能透进人骨子里。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话真是会说得很啊,老娘没空跟你闲扯淡,到底是哪条道上来的,还什么白蛇娘娘,糊弄谁呢?现在是文明社会,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你也真是敢说出来,不怕人笑掉大牙么?”

不知道这只“鬼小姐”生前是不是脑子就不好使,要么就是死的时候撞了脑壳子,反正是真不太灵光。她自己就是别人口中的封建迷信,倒是还有心思笑话别人。

琳儿倒是不气也不恼的,看了看床上脸色稍微好转的田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是扯淡,我是封建迷信,那敢问这位鬼大姐,您又是什么玩意儿啊?”

“你!”

被她这么生硬一怼,彩袍女鬼一时语塞了起来,好像难以反驳似的尴尬在那里。

“你什么你,田琛的剧组来拍戏,之前也有认认真真的烧香上贡的,按理说,你们鬼界也有鬼界的规矩,就算你是怨念深种不愿意投胎,阎王爷又懒得搭理的那种勉强叫孤魂野鬼,虽说不用多讲规矩吧,但是受了人家香火,是不是就不应该出来害人啊,再者说,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找他那就活该你倒霉了,说说吧,你想怎么着他啊?”

琳儿的语气越发的尖酸了起来,周身上下也开始泛起一层白朦朦的灵力,黑暗的房间中登时明亮了起来。

彩袍女鬼被她吓得够呛,却没有降下气势来,只是微微的后退了一步,小声的嘟哝道:“这个小,小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又那么温柔似水的,我要,我要嫁给他!”

本来还在笑的琳儿突然就不笑了,表情僵硬的盯着她看了有半晌。

“你说你要嫁给他?你是鬼耶,他可是个活生生的人,你要怎么嫁?”

“勾魂很容易,只要把他生魂勾出体外,到时候结个阴婚不就好了,这样我也好有个伴,漫漫长夜也好不再寂寞啊!”

彩袍女鬼说到这里竟然还露出了娇羞的表情,尽管声音中却透着*的味道。

“我呸!”琳儿好险没真的一口痰啐到她脸上,一双凤眼都瞪成了杏核般圆,“你眼光倒是不错,但是,不好意思了,田琛是我的人,还勾魂结亲,你死了人那条心吧!”

本就不相信她是蛇仙的彩袍女鬼显然被她的话激怒了,双手猛的团一两股黑气,直冲着琳儿就扔了过去。

随手一扬,琳儿连力气都不费就把攻击化解而去,却也感觉手背上湿冷一片,心头暗骂:这个死女鬼难不成是在冰箱里冻死的,怎么这么冰啊!

“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田琛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大眼显然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半死,瞳仁里满满的全是惊惧。

赶紧收了灵力,琳儿跳上床去,挡在了田琛面前,道:“你赶紧走,这里交给我,她是个女神经病,应该是个花痴,要跟你结婚呢!”

她不能跟田琛说是一只鬼看上了他,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其实也不是人,所以,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直接推再搡的把他推出了房外。

惊魂未定的田琛在门外如何敲打琳儿都不肯打开门,只是告诉他赶紧到一个能有信号的地方,打个电话叫警察来。

深山古宅,所有的其他工作人员都被女鬼下了术而没有一丝动静,田琛拿出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

迫于无奈,他只得飞奔出去,一路没命似的疯跑,一直跑到高速公路,再次掏出手机,一边左摇右晃的找寻着那可怜的一格信号,一边急急可可的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忧心着还在跟“女神经病”对峙的心上人。

天真的是有不测风云的,人沾了鬼气也是真的会走霉运,总之,田琛是不测也好,走了背定也罢,他是只顾着手里的手机,而忽略了自己身在何处。

“耶,总算有信号了!”

就在他因为终于找到信号的兴奋的低头解锁手机屏幕的时候,一辆因为司机疲劳驾驶的重型卡车竟然将他一下子撞飞了出去,直落下悬崖。

“田琛!”

才把彩袍女鬼超度送往往生极乐世界之后,掐指一算田琛正遭难,就赶紧一个“遁身咒”直扑他的所有地,一把把他正坠落崖底的身体抱在怀中带到了安全地带。

“......”

田琛满脸鲜血,意识已经模糊一片了。

掬起灵力探了进了他的身体,琳儿发现他的身体多处骨折,很多断骨已经插进了他的内脏,即便是现在打了110和120,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鬼地方,等到救护车来,怕是人都凉透了。

无奈,为了心爱的人,她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大盘坐在地上,双手掐起双莲花,催动了体内元丹汇于双掌之上,跟着覆在了田琛的心口处,把自己大量的修为自他的心脉之处源源不断的灌入了他的体内。

琳儿这种干净纯粹的蛇仙修为最是精纯,很快便修复了田琛身上的多处断骨,但是,因为耗损实在过大,渐渐的她感觉到一种无力感,慢慢的头发无风自扬,一条硕大的白色蛇尾便拖在了身下。

身体上的疼痛迅速的消失着,田琛的意识渐渐的恢复了清醒,但是,当他惊喜的以为自己要么是做梦,要么是幸运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闪着全身白色光芒,拖着一条巨大白色蛇尾,正聚精汇神的在自己身上“作法”的琳儿。

本以为自己应该大叫出声,却不想冲击来得太过突然,他竟然是连叫都叫不出来,只是盯着琳儿那似蛇非人的样子有一会儿之后,又趁着她并未发现自己已经清醒之前,再次闭上了双眼,任凭她作法是救自己也好,害自己也罢硬是一动也不动的装起了“死”来。

“呼!”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琳儿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虚脱了,一身湿粘也就算了,长长粗粗的蛇尾竟然也露了出来。

元神耗损过度可不是闹着玩的,还好田琛再如何伤重损及内脏却都不曾伤着心脏,要不然,就算琳儿把修为尽数都灌给他,那也是于事无补了。

把自己的尾巴收好,打了电话叫了120,又叫了110,还利用法术之便把撞人的车和牌照都画了下来好方便警察破案。

田琛入院之后,医生说是不幸中的大幸,骨折虽然还是有些严重,但是内脏完好,头颅也不像受创的样子,只待他醒了就好。

然而,三天三夜的守候,琳儿总算是盼得田琛清醒过来了。

“你,你总算是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现在就去叫医生来!”

“等一下!”田琛努力的坐起了身子倚到了床帮上,大大的眼睛中满满的全都是疑惑,“这位小姐,请问我为什么在医院里,还有,你是谁?”

琳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盼着他醒来,却没想到这一睁眼竟然就不认识人了!

第九十七章 相爱杀

放在门把上的手落了下来,琳儿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

“你,你刚才说什么?”

比起她来,田琛此时似乎更是疑云满布,抬起手来抓了抓那一头乱如鸟巢的头发,低垂着一双眼帘,做拼命回想状。

“我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病房里,还有,我怎么了?为什么会住进医院!”

慢慢的走到了他身边坐下,琳儿轻轻的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啊?你仔细看看我,难道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么?”

不知道为什么,田琛一张朦胧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惊恐,就在她的手触及自己的一瞬间把手抽了回来,并用另一只手死死的抱住。

“你,你的手太冷了,你,你,你不要碰我!”

琳儿吓了一跳,也忙不迭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从他的眼神中,她读到了一丝信息:田琛失忆是真是假亦未可知,但是,他怕她,怕得像活见了鬼,倒绝对是真的!

可能是房间内的对话声引起了门外人的注意,病房门突然就打开了,田琛的经纪人和助理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

一见田琛那煞白的脸色还有那一脑门子的白毛汗,经纪人赶紧跑过去,一边抽出面纸替他擦脸,一边焦急的问道。

“小琳儿,你俩闹别扭啦?”

助理是个岁数长些的大姐,看这情形心中猜测着,连忙追问了起来。

才摇了摇头要开口说话的琳儿,豆大的泪珠就掉了出来,一颗一颗滑落脸颊。

“我......”

结果,好容易平复下来情绪要开口,却又被怒吼声硬生生的打断了。

“让她走,立刻走,我不认识她,让她走啊!”

田琛没有理会大家的疑惑和尴尬,一扬手就把经纪人才送到水杯扔到了地上,跟着直接翻身倒在床上,并把大被一下子蒙到了头上。

原来收住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琳儿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她破壳那日起,不管经历了多少数月,疼爱她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从来没有哪一个给过她这么大的委屈,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羞辱。

“小琳儿......”

助理大姐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轻轻的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脸上带着些许安慰。

“你这是干什么呀,田琛!”经纪人是个呛口的小辣椒,自然脾气火爆,指着田琛就开骂了,“人家琳儿自打跟你在一起之后受了多少委屈,你难道不知道啊,这回也是人家找到你把你救到医院来的,不说感谢也就罢了,你长什么脾气啊,医生可没说你失忆,你这闹的是哪一出儿啊!”

尽管她骂得声音很大,话也说得确实不怎么好听,但是,无奈田琛是如何也不肯从被子里出来,甚至连个大气儿都不出。

“你......”

就在她又想开口再骂几句的工夫,琳儿拉住了她的手臂,脸上带着浓浓的悲伤。

“没事儿的话,我,我就先走了!”

说完之后,也没有给经纪人和助理挽留她的机会,就马上夺门而去了。

“心好疼啊!”

琳儿如是想着,一步踏出医院的大门,感觉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把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上长长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人形的影子,看上去却像拖着长长的尾巴。

其实,难过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呢?轰她离开的田琛,此时的内心世界更为煎熬,就像开水滚过,又似热油爆炸。

他爱琳儿,爱得没有理由,没有任何下限及上限,爱到他可以牺牲自己的(小生)命。因为,在他的心里,琳儿就是天使,就是仙女,冰清玉洁,美好得如一块璞玉,完美无瑕晶莹剔透。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子,她竟然不是天使,不是仙女,而是一只妖,还是可怕的蛇妖!

连日来的美好变成了恐怖,甜蜜的爱情变得肮脏了起来,他很害怕,他怕她跟自己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养肥自己到时候好一口吞掉!

直接告诉她,自己知道了真相会不会伤害她?那莫名其妙的跟她分手,会不会害她伤心?所以,田琛想了个最愚蠢的方法:假装失忆!

事实上,他是宁愿琳儿恨自己,也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对她的时候,被她看出自己的害怕,而伤心难过的。

只是,田琛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既然知道琳儿是妖,那又为何不能明白,就这点儿小心思又是如何不知道呢?

琳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琴乐声嚣”的,只知道当自己一睁开眼睛,就躺在自己舒服的床上,身上还盖着柔软的棉被。

她知道自己是被救回来的,更知道自己是因为伤心过度外加上元神耗损过度失去了意识。

坐直了身子,就发现枕边上有一张沾着墨香的字条——

“琳儿,我去梵阳仙山寻些‘空灵草’,你要记得,有些事儿可能现在是最好的结果,莫要过于强求,免得多生事端,有缘相识即好,不见得非要有个结果!”

把字条完完整整的读了好几遍,琳儿小心的把它折好,压在了枕头下面,脸上不知道何时又添了两行泪水。

“公主啊公主,若是真能像你说得这般简单,那你与宿阳之间的故事,怕是就没有了吧!”

其实,她不是不懂什么叫“该放手时就放手”,更不会不懂得“有缘相识无缘相守”这些话,只是,她不明白,曾经那么爱自己的田琛,怎么就会不认自己了,自己是妖怎么了?难道他的爱就只能给人,难道这世上就只有人才配有爱情吗?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罢了,既然没有结果,那就祝你幸福吧!”

推开了窗,琳儿总算是笑了,尽管苦涩却很温暖!

坐在候机大厅里田琛满腹心事!

他用了几个月的时候去避开琳儿,却发现如何也忘不了她的一颦一笑,不管怎么控制自己的心,都无法自抑的想要去找她。

不知道多少个深夜,他把车开到了“琴乐声嚣”的大门口,守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晚,却又没有敲开那扇门的勇气。

不得已,为了自己也为了心爱的女人,他选择了出国深造,还刻意的让经纪人把自己班机的时间透露给了琳儿,只盼在离开前能见最后一面,也算给这段可能会毕生难忘的爱情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但是,天总是不随人愿的罢!琳儿始终没有出现,他只有一个人倚在座椅上,望着大厅入口处,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到头晕脑胀又泪眼模糊,晕晕沉沉的竟然沉进了梦里。

“田琛,你知道吗?我最喜欢这个了,以前我只是见过却从来都没有吃过,谢谢你~”

琳儿的笑容如扬花一般在四周散开,田琛感觉整个世界都被她的笑感染了,这种笑容即便是天使也比不得,这种笑容就只属于他自己一人独享。

那个大朵的棉花糖把琳儿整个脸都盖了个严严实实,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把它们撕进嘴里,她吃得很欢快,像极了个纯净无垢的孩子。

“田琛,你知道吗?我见过很多人,但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我特别喜欢你的眼睛,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干净得像一汪水!”

琳儿掰着田琛的脸,仔仔细细的跟他大眼瞪小眼,满脸的喜欢完全不加掩饰。

一股又暖又酸的感觉流进了田琛心里,他差点儿丢人掉下眼泪来。据说只有亲人之间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原来不知何时开始,琳儿在自己心里已经像亲人一般了。

“田琛,你知道吗?上次你跟我说我家小姐过于冷漠了,其实,我真的很想骂你耶!但是,念在不知者不怪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家小姐更情感丰富的人了,只可惜,她不能你们一样,喜就笑,怒就急,哀就哭,乐就美,她的喜怒哀乐都在酒里,都在那一首首悠扬婉转的曲子里,所以,我希望你不了解的请你不要随意垢病!”

琳儿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这一次她认真的表情吓着了田琛。他本来也无意真的批评谁,只是没想到若了她伤心。

“你要不要进来喝杯酒啊?”“你记得你要对我好啊!”“田琛!”“田琛!”“田琛!”“田琛!”

......

过去的种种幸福和甜蜜场景再一次经历还是如此的甜蜜,琳儿可爱甜美的声音每一次唤出自己的名字都让田琛有一种从心坎里的满足。

远远的是琳儿的背影,她越走越远,远到田琛都快要看不到了,只觉得隐约中她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粗壮的白色蛇尾。

“琳儿,你走那么远干什么?你,难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田琛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害怕了,他现在最想要做的,就是把心爱的人留下。

没有转过身来,琳儿仍旧背对着他幽幽的开了口,声音冰冷却如同腊月里夹杂雪花的寒风。

“田琛,你不是怕极了我么?那,就再见,再也不见了!”

第九十八章 痴不改

为了不让我仙根受损,苌菁仙君拼尽全力,手指上的伤便是日日夜夜不停抚弦造成的。鬼斧琴不似凡琴那般只需拨弄便可发出音响,还需催动大量灵力才可流淌出美妙的音乐,而且,不同曲子的作用也不尽相同。

我沉睡这几日里,他不停轮番弹奏仙曲,以至手指尽伤也不肯停下来,旧伤添新伤,连日来便在我店是将养着,闭关起来几日不曾见。

“琳儿!”

摆弄着手中的计算器,我喝了一口百花酿,思索着。

“什么啊?”

琳儿正在扫地,听我叫她,便赶紧停下了手里活儿,连窜带跳的到了我近前。

“那日的醍醐汤里,可是有苌菁兄的血么?”

其实那天我就已经喝出来了,只不过,当时身子尚虚弱,再加上不想点破这层纸,就没有即时发问。

点了点头,琳儿又继续去扫地了,最近,她的话也很少,特别是每每当我问及我昏迷时是否说过什么的时候,她都会避而不答。

继续摆弄着计算器,我脑海中始终浮现着苌菁仙君那满布伤痕血迹斑斑的纤纤十指,还有那断得参差不齐的尖细漂亮的指甲,心头就又涌起了浓浓酸楚。

看来,有些地方纵是我再不愿意涉足,却还是需要走一趟的!

这一趟三人行,本不想叫上张临凡的,只不过,正好赶在我们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造访,然后就执意非要跟来,没办法,带着他也好,至少多了一个可以说话儿的人,听着琳儿一路上有一句无一句的挤兑着他,连我的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

夜沉似海,天上星星在一闪一闪亮晶晶,月牙如钩,点缀着墨蓝色的夜空,就如一副美丽的丝绒烫画,美不胜收。

眼前的瀑布发着哗拉拉的响声,飞溅而起的水雾映着月光,一片白银银的气缭缭绕绕,站在岸边观望,好似到了人间仙境一般。

“这里好美啊!”

张临凡和琳儿同时发出了惊呼,两个人的脸上的表情也甚是被惊艳到了。

听他们俩这么说,我不禁从心里笑了起来:初时这里倒也是水多且木多,大沼宽泽,虽不似今天这般的美,却也是另具一番韵味!

悬空而起我来到了瀑布面前,手指一聚掐出一个分水诀,便将瀑布分开如珠帘一般挂在两边,里面呈现出一番与外面截然不同的场景。

“你们俩个跟好!”

回头招呼了一下半天没动静的张临凡和琳儿,我便自己一纵身跃了进去。

稳稳的落在了实地上,我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跟着便是他们两个也跳了起来,并稳稳的落在我身边。

这里仍旧那般美丽,芳草蓠蓠,花香溢溢,虫吟低低,一片鲜绿伸无边际,方圆百里不见半点人烟,抬头再望这里的天空,似乎比外面来得更加明亮耀眼,连脚下的草地都被勾起了银亮。

“公主,咱来这儿干什么呀?”

琳儿随手掐了一支花戴在鬓边,她继续一边踩着花花草草,一边问道。

张临凡也一直在仔细的欣赏着四周的美景,不说话却眼神迷茫。

若不是万不得已,这里我是万万不会来的,有些地方发生了一些事,困住了一些记忆,留下了一些故事,落满了一些伤心的眼泪。

“南有大泽,其状如湖其色绿而微蓝,水中无物,岸边草木繁生,多走兽少飞禽,传泽中有琴,名唤龙劫,乃一代妖龙宵炎的兵器所化,镇此泽、佑此地!”

简单的道出了这里的来历,我便快速的向那泽边移动着,而他们两个似懂非懂,只是一路跟在我身后,没有交谈,十分小心谨慎。

大概又走了十几分钟,我们便见着了那片大泽的全貌,踩着厚实的草垫一路继续走着,四面吹来徐徐的清凉夜风,长长的蒿草被掀起了层层草浪,发出了“沙沙”如海的声音。风惊起了蜇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刹时间,点点绿幽幽的光亮纷飞游弋,给人的感觉如入仙境一般。

琳儿本是山野之妖,久居城市就更怀念自然,见了这般场景,连忙兴致勃勃的冲了过去,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时不时的弯身伸手掬住几只萤火虫,再任它们自粗拢的指缝中飞进飞出,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张临凡本也被这场面吸引,伸手托住一只萤火虫,看着它在掌中飞起飞落。

“当心!”

琳儿只顾着眼前的玩乐,却忘了脚下的危险,若不是我一把扯住了她的背包,肯定会直接一头栽进了沼泽中。

惊下一身冷汗,她跌坐在地上,脸色有些发白。

“你这丫头,下次就不救你!”

用力的打了她的头一下,我也吓了一跳,这沼泽不同别处,莫说人栽了进去必死无疑,就是这一般小妖下去,也无法上得来。她虽说也有千年,若是栽了进去,想必不化了真身也是会直接淹死在里面的。

“讨厌!”琳儿不快的低低的叨唠了句,站起身来一脚踢起一块小石子,结果,没成想那石头非但没有落入沼泽中,反而被一股力量反弹了回来,砸了她的脑袋,“哎呦,这,这鬼沼泽,气死我了!”

张临凡一向被她挤兑,见了她这份狼狈相儿,自然只是心中偷偷的乐,而脸上不敢带出一分一毫的。

摇了摇头,我心中无奈的叹道:这个丫头啊,这么多年,性子大抵上没有任何变化,毛毛燥燥的冲动,怕是这辈子也收敛不了了!

“你呀,还是别跟这沼泽过不去了,凭你那点小妖力,怎能奈得了那龙劫之何呢?”

随手又掐出了一个分水诀,面前的沼泽便如西方典故里的《摩西分海》一般,分成了两道水墙,而泽底静静的躺着一块石头,形状奇异,像是被人精心安放在那儿的,露出泽底的部分应该是常年被泽中之水浸泡的,有些侵蚀得坑坑洼洼的。

莲步轻点我飞身而起,腾空到了那石头近前,浮空而立,弯身手中聚起了粉蓝带金的灵力流于指尖,轻轻注入那块石头。

瞬间,那石头仿如有了生命一般,一点一点的分裂开来,自裂缝中火光四起,如雄雄烈火焚烧之势,慢慢的化成了一柄如火烧得斑驳一块一块却又异常绝美的琴。

捏住它的一侧琴身,纵身一提浮于空中,回到了岸边,随手一挥只听“哗啦”一声,沼泽中水墙消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水面摇晃了一阵子,终还是恢复了平静。

“公主,这琴该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龙劫吧?”

琳儿感觉出琴身的热度,迅速闪身躲到了张临凡的身后,只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脑袋,一双眼珠骨碌乱转,语气探索的问道。

“既然琴在这里,那莫非妖龙传说,也是真的?”

张临凡知道琳儿最怕火热之物,便伸手把她护在身后。

“妖龙宵炎啊,这名字听着就的霸气,是不是很厉害啊?”

琳儿明明是怕的,却还不老实,一边躲躲闪闪,却还要一边探头探脑,上窜下跳。

把龙劫琴收入了提前备好的特制琴匣里,我点了点头笑道:“这个沼泽,名叫伏龙泽,曾经气候燥热,方圆数百里的山精地怪无数,且,这泽中生龙,却不渡龙,没有一条可以飞升正身,还都体弱受欺,命年奇短!”

“那妖龙宵炎,不是已经修成正果不在这里了么,那怎么这里连一点点妖气都没有啊?”

琴一收起,琳儿就从张临凡的身后窜了出来,在我面前眨着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对我猛看了起来。

“传说中不是说这龙劫琴保了这一方太平么?”

张临凡也凑到了我们跟前,伸手轻轻的抚摸着琴匣,感受着那撩人的热度,脸上带着温和的浅浅的笑容。

恍惚里,他这张脸便又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了起来,我竟然又一时失了神。

“难怪他的名头我没听过,原来早已经位列仙班了!”

琳儿拉住了我的胳膊,好奇的问道。

苦苦一笑,我的语气也低冷了下来,淡淡的说道:“位列仙班有何好处,众生皆想成仙,却不知那天界清冷,冷得教人从心底便冒出寒来,哪比得起这人世间,如何辛苦也落得自在逍遥,众生皆想长生不死,怎就不知一世的快活相聚胜过永世的孑然一身呢?”

她似乎没有听明白,眼睛仍旧骨碌乱转,想要听我后面的解答,而张临凡却似乎有所触动,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那分明是在回忆中挣扎的样子。

他想起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窥,有些事儿弄得越明白,反倒会被其所累,何必呢?难得糊涂罢!

摆了摆手,把琴匣背在了身上,我呵呵叹道:“哎,傻丫头,不过一千年方过,这妖龙之事,可是三千载有余,你又怎会知道呢?”

张临凡似乎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眼帘抬起目光深邃的望着我,问道:“惟儿总是说做神仙不好,可是如琳儿这种小妖或者平凡世人,又何尝不想一试呢?无需为生存逃遁,也不用终日为生老病死而忧心,若混得好些,还会受世人尊奉,岂不快哉?”

听他这么一说,琳儿也跟着点头,语言间却有些落寞:“反正,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蛇妖,纵是再活个千年,也还是这样,成仙不过是空想罢了,琳儿倒是愿意永远跟着公主你!”

搂了搂她的肩膀,我捋了捋自己的思绪,道:“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反正归途漫漫,你们不如听我讲一讲这妖龙宵炎的故事,听完就明白了,何为英雄不问出处,你只须记得,只要正直坦荡,谁也不比那天上神仙来得卑微,更何况,那宵炎一开始也不过是一只本就命短的小龙而已!”



“小姐,小姐?”回忆被硬生生的打断了,只见刚才抚琴的男子疑惑的盯着我,“你,你没事吧?”说着,手里递过了一张面纸巾,脸上的表情很尴尬。

原来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了,伸手接了过来,一边擦脸一边道:“对不起,听您刚才弹奏的曲子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呵呵,我随便弹的!”一边搔着头发,这个男子一边低头笑了起来,“其实,这首曲子不应该用古琴弹奏,但是我非常喜欢,就自己改成了琴谱,今天还是第一次弹,也算是离开这里的最后一曲!”

“《兰陵王入阵曲》!”我微微笑着,又一次伸手抚摸着琴身,“这柄琴您是从何而来的,真是柄好琴!”

“哦,这个啊!”抱起琴来递到我面前,男子的笑容仍然腼腆,“这是我收拾爷爷遗物的时候找到的,因为颜色特别,音色更是独特,所以我跟我爸要了来,听说还是一件古董,而且我觉得,只有它才能把《兰陵王入阵曲》表现得最好!”

“是啊!”想着紫枷的事,我心里叹道:只有她!

“小姐,我们该走了!”琳儿本是先进的院子,但是却一直没有开腔,“我肚子饿了!”说完,她还拍了拍肚皮,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

点了点头,正当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那个,这位先生,您的琴弦已经有些松落了,而且似乎年头太久,我在音乐街有一间琴行,如果愿意,随时欢迎您来保养!”说罢把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您还要忙着搬家,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拜拜!”

“琴乐声嚣?”拿着我的名片,看着我和琳儿,他喃喃道,“昼惟,好独特的名字!”

低头浅笑不语,我便和琳儿一起离开了这座院落。

坐在琴凳上,我一边若有所思的用一块软绸擦拭着一把琵琶,一边神游太虚着。

“公主!”嘴里叼着棒棒糖,冲着盹的同时,盯着大门口,琳儿突然说道,“为什么不把紫枷姐姐带回来?”

“傻丫头,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我手里托着一个酒杯,一扬头一股清甜便滑入口中,“那个男人,是紫枷赔上千年修为也不愿离开的!”

“你说那个男的是,是?”一双杏眼瞪圆了,她实在不敢相信,“天啊,说真的,跟以前比,他变化太大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一展折扇轻轻的扇风:“从以前到现在,你见过几个男子可以与他的从前比么?”看来这小丫头跟了我这么久,虽然修为和年龄都在不断增长,却还是那样幼稚单纯。

“有啊!”她脸皮厚厚的凑了过来,带着一股甜腻的糖果的味道,“宿阳啊!”跟着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真真儿是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男子!”

这个名字一出,我的心便荡了下去,那颀长的身影和精致的琉金冠,还有那柄细长闪着寒光的束阳剑,一瞬间浮现在脑海里,表情便也凝在了那儿。

自知说错了话,琳儿赶紧闭上了嘴,把糖从嘴里拿了出来,一脸的不知所措:“公主,对不起,我……”

“无妨的!”我笑了笑,摇摇头跟着把琵琶抱在怀里,“好久没弹过了,要不要听一曲?”随便拨弄了一下,便发出了好听的旋律。

扭着柔软的腰身,她凑了过来:“那就,十面埋伏吧!”

摇了摇头,我开始演奏了起来,自从认识她已经近千年,自从有了这支曲子,便弹来弹去都是这一支。

一曲终了,门上挂的风铃也跟着“叮铃”。

扬了扬嘴角,我把琵琶放到了琴架上,道:“去开门吧,琳儿,紫枷回来了!”

“哦哦!”本来在闭着眼睛享受琴音的琳儿,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来啦!”跟着马上跳起来,冲向了门口,打开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小姐,是今天遇到的那位先生!”琳儿说着话,还用眼睛瞄了一下他怀里抱着的琴匣。

“请问,先生有事吗?”笑眯眯的迎了上去,我也看向了他手里的琴,“是关于她的吗?”尽管我知道,在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应该是“它”才对。

点了点头,坐了下来,他把琴匣放在了我的紫檀桌上,小心翼翼的把琴取了出来:“认识小姐那天,我收拾好东西回家,之后,晚上又想抚一抚琴,结果,才起了琴,弦就断了三根!”把琴递到我手里,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心疼。

接过琴抱在怀里,我仿佛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何苦呢?”抚摸着断掉的琴弦,眼眶越来越酸胀。

“我要出国半个月,希望回来的时候,您能把它还给我!”见我这副模样,他疑惑之余,说话里也有了些寻问。

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琳儿,把琴拿进后堂去吧!”招呼了一下滴溜着一双眼睛盯着我们的琳儿,我笑道,“顺便把收据开好,拿出来!”

“哦,我叫天清!”见琳儿走了进去,他收回了目光,“昼小姐,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那祝你出行愉快!”站起身来,我仍然保持着那种微笑,“再见!”

“再见!”道了句别之后,天清似乎明白了我很有礼貌的逐客令,便真的就起身告辞了。

琳儿见他走了,便从后堂跑了出来,撅着小嘴道:“公主,我刚才试着叫了紫枷姐半天,但是她完全没有反应,她是不是,是不是......”那句“死”始终说不出口,但是她的眼圈已经红了起来。

起身搂住了她,我轻声的安慰着:“或许,对于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在这偌大的洛阳城里,每一条街道都有一段美丽的传说,而这里仁街却算不得美,得此名也只因为孔子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既然不是什么交通要道,便是行人也甚少。而我的铺子便也是开在此处的,自然生意不好,门庭冷落。让琳儿随便拣了一些不起眼的花花木木点缀了一下门面,这丫头却也是随便就放在了台阶上,再挂上几管笛箫,算是告诉大家这里卖的是什么了,只可惜人来人往的都是无心人,看都不愿多看上一眼。

此刻,我正倚在门边静静的看着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忽然发现有一个美丽妇人正往我的方向走来。

之所以称她为“美妇”,是因为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以及绾得漂亮的妇人发髻。

抬头看着我置在门槛上的招牌,她微微笑了笑,那眉宇间,却有着一种跟五官极不相符的沧桑感,就似是在她短短年华中经历过太多的事般。

“琴乐声嚣!”

当她踏上我的铺子前第一阶台阶的时候,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望着那块写着镏金大字的匾额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只见她身子一个踉跄,像是脚下一软就要跌倒了。

赶紧伸手扶住了她,我笑得一脸温柔:“云夫人,当心了!”

被我唤作云夫人的美艳妇人慢慢抬起头来,似乎是鼓起很大勇气才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昼姑娘......”说完之后,便又是脸色一白,跟着垂下了眼帘。

扶着她进了铺子,我让琳儿把一条厚羽毛被铺在美人榻上:“云夫人,还是上榻上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再说无妨!”

轻轻的倚在了榻上,云夫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只是仍然盯着我的脸,也难怪,一转数年,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有的痕迹,而我却和之前一样,仿佛时间在我的脸上静止了一般。

“琳儿,云夫人有孕在身,喝不得茶,你去泡一些才晒好的牡丹来!”琳儿对她是非常没有好感的,所以我找了个由头把她支开。

“不必麻烦了,昼姑娘!”抬手拉住了我,云夫人的手心里有点燥热,“你的手!”搭到我皮肤的手指马上缩了回去,她的脸上再次袭来了惊惧,“好冷!”

移了凳子坐到了她身边,我微笑着看着她的脸:“云夫人,这些年来总算是有了这一胎,想来应该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吧!”

“数十年了,昼姑娘还如初见般年轻貌美!”她的手轻轻的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嘴角好不容易才流露出一丝笑意,“还记得那年,你一身红纱,单薄轻盈,发如帛墨,出尘脱俗如同仙女般,这一切还仿如昨日啊!”

“夫人谬赞了!”我抬起手来不禁莞尔,“您也仍然如旧,风姿绰约,许是现在的将军待您很好吧!”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继续说道,“我这里几日前得了一副上好的风铃,若夫人不嫌弃,但做贺礼赠予夫人!”

“昼姑娘,当年那事还请忘了便是,而今,我夫君姓苏,请莫要再叫我云夫人了罢!”连忙摆手推辞,苏夫人的脸色越发差了起来,“还请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加害于我们!”

放下了掩在嘴边的手,我的笑容变得有些冰冷,道:“云将军是欲意刺王杀驾,被当众斩首,这便是众人皆知的,不是吗?”继续保持着笑容看着她,我随手拨弄了一下身边的琴,“而您的父亲,也不过是做了一件身为臣子理应做的事,您也不过是大义灭亲,我则更是什么也没有做,仅仅帮您出手了那一柄琴而已!”

“对,对!”苏夫人的脸色此时已经苍白如纸,嘴里喃喃的念道,“我没错,我,我没做错!”



斜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大雪纷飞,听着樽里汩汩的声音,嗅着飘散的香气,看着几颗青梅上下翻滚,我眯着一双眼睛似要沉沉睡去,却听风铃脆响,来人已经挑了帘子跳进屋内。

“这位客官,我们今天不做生意了!”琳儿从榻上跳了下来,一边迎上去一边下着逐客令。

“琳儿姑娘这是要赶在下走吗?”来人摘去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张让美人都嫉妒的脸,对,是美人都会嫉妒。

“将,将军!”见来人是他,琳儿顿时口齿打结,话也说不清了,“小姐!”唤了我一声后,便悻悻退回我身边不再说话了。

“将军今日到访不知所为何事啊!”坐直了身子,我轻轻的叹道,“天气苦寒,请用一杯青梅酒暖暖身子吧!”说罢便舀起一杓酒倒入钟里,轻轻的递了过去。

坐下之后,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哈出的气便不再白雾团团了:“这洛阳也难得如此大雪如毛,想必今年会是个好年头!”

伸手又舀了一杓酒为他斟上,我招呼道:“琳儿,去温一个怀锅给将军!”

“是!”这丫头一到冬日里,便也是极懒的,有的时候站着也会打起瞌睡来。

“昼姑娘今日为何闭门谢客啊?”见我店门紧闭,琳儿又说今天不做生意,他好奇的问道。

“其实,我才甚是好奇,大名鼎鼎的云河将军,为何一再光顾小店呢?”没错,这个男人就是名冠洛阳的云河将军,此时正坐在我的器乐店里,饮着青梅酒,露出来的笑容甚美。

哈哈大笑了几声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旋即说道:“在下实在不知道应该跟谁说起那件事,便只想到姑娘这里坐坐,可成么?”

我自是知他有事而来,也不想驳了他的面子,便微微点头,道:“将军若不嫌弃,小女子愿闻一二!”

“在下知道姑娘并非俗世中人,要讲的事也并非寻常之事!”再次饮尽杯中热酒,他的眼神中又透出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将军但说无妨!”又舀了一杓酒添于他的钟内,我并不多语,只是笑着看着他。

琳儿从内堂走出来,将一个怀炉放到他的手中,笑道:“外面天冷,将军抱着这个暖暖手,慢慢说!”然后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了我的身后。

环抱着怀炉,云河将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出他口中那件“非寻常之事”---

“报!”小厮从帐外跑进来,跪地而报,“将军,军中粮草将尽,敌军500里外扎营!”

今次大战,云河将军的部队被困山中,粮草已经所剩无多,敌军又近在咫尺,处境真是岌岌可危!

那一夜,他还没有入睡,手持军事地图拧眉思索着破敌之法,忽闻帐外传入幽幽琴声,似梦似幻,如琢如磨,若有若无。

“何人弄琴?”放下手中地图,他起身几步跨出帐外。

“回将军!”侍卫拱手行礼,回话道,“属下并未听见琴声!”

“你听!”用手拢在耳侧,做出一个闭目享受的样子,“这么美的琴音!”云河将军的样子看上去非常陶醉。

侍卫也如法炮制,却仍然摇着头,回道:“属下真的未听到任何声音!”

轻叹了口气,他便觉事有蹊跷,就一人跟着那声音寻了过去。

出营走入山中,那琴声悠悠扬扬带着他一路前行,终是在一片湖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紫衣女子正坐在湖边的一块巨石让抚弄着一把古琴,月光将她的身影投向在湖中,一人一影宛如互相辉应,连那琴声都似一高一低两琴同响,轻盈合奏般的美妙。

那场景,云河将军不禁看呆了!

“公子!”不知为何,紫衣女子竟然停了下来,“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听一曲呢?”抬起眼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笑容如嫣。

只那微微一笑,云河将军便觉心头一暖,连这寒夜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冷了。

拱手抱拳,他躬身施以一礼,道:“在下唐突了,打扰姑娘雅兴,实在抱歉!”

紫衣女子又掩面一笑,长袖不经意的抚过琴身:“不打紧,公子不必在意!”说罢,青葱十指一鞠,琴弦便似有了生命一般发出几声悦耳的响动,“长夜漫漫,月下抚琴能遇到公子,也算一段知音妙缘,不知公子,可也这般觉得否?”

不知为何,这话竟叫云河将军脸颊微红,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模样甚是尴尬。但毕竟久经沙场,他很快便轻咳两声,也寻了一块离紫衣女子不远的大石坐了下来。

“姑娘的琴音轻悠,不疾不徐,清丽中又透出一抹难以言表的孤寂,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脱口而出,这种问题在两个初次相遇的人之间,似乎非常不妥,“在下失言,还请姑娘见谅!”自知唐突了,他又一次道歉。

“呵呵,不妨是的!”紫衣姑娘轻轻的摇了摇头,“果如所料,公子真是我的知音!”一双玉手又一次抚过琴身,“既然如此,我便以一曲《高山流水》赠予公子,如何?”

“甚好,甚好!”云河将军一向精通音律,这曲《高山流水》更是心中少有的喜爱之作,“在下洗耳恭听!”

收住了笑容,只见那紫衣女子轻舒一口气,十指便像在琴弦间起舞一般拨弄了起来,一曲琴音忽高忽低,忽大忽小,忽而清脆明亮,忽而低沉婉转,合上眼睛听着,真仿如高山流水直落而下,淌入人心中一般。

一曲终了,他仍闭目沉溺在音律之中,想他也听过不少大家琴师的演奏,但与这紫衣姑娘比起来,却相形见绌了。这一曲《高山流水》真可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姑娘的琴技之高超,在下实在佩服!”睁开了眼睛,云河将军站起身来又对那紫衣女子施了一礼,道,“在下云河,斗胆请教姑娘芳名!”

放下琴,紫衣女子缓缓下了巨石,身形款款的来到了他身边,还了个礼,道:“我名唤紫枷,云公子有礼了!”

“紫枷姑娘是何方人士,为何深夜在此抚琴?”这个问题其实在云河将军心里已经盘旋许久了,自打刚刚看到紫枷便生了这疑惑。

“呵呵,我们既视彼此为知己,却又何必在意这些细节,云公子只需要记得,小女子并无加害公子之意,若公子真不放心,那紫枷便就此告辞去了,以后也再不打扰!”说完之后,紫枷便又行了一个拜别之礼转身就走。

云河将军的心里一惊,连忙起身挽留,情急之下竟伸手扯住了紫枷的手腕:“不,紫枷姑娘留步,留步!”又发现自己失礼于人,便忙不迭的撤回了手,“失礼失礼!”那脸竟不自觉的又红了起来。

菀尔一笑之后,紫枷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三日之内山上定会降下大雪,还望公子莫要在山中多做停留!”轻轻又跳上巨石取下古琴,她便真的就那样轻轻的离开了。

独自返回营地,云河将军的精神始终无法集中,脑海中不停的闪现着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和那张在月光下浅笑盈盈的脸。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了!”守营的侍卫见他回来了,行了个礼之后便迎了上来。

摆了摆手,他才发现自己在山中竟待了一夜,没做过多解释,他便挑起了营帐进去,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又倏地坐了起来。

“三日之内山上定会降下大雪!”紫枷的话被他反复念叨了几次。

现在他的军队驻扎在山脚下,虽然粮草所剩不多,但若真降大雪的话,此时在山中扎营的敌军定会受困山中,受到重创,如果可以的话,趁大雪前去偷袭,定能取胜!

打开军事地图,圈圈点点的布起阵来,一个周密的计划便在他脑海中成了形,叫来自己的副官,一一布置好之后,就只待大雪的降临了。

不知为何,对于紫枷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他就是这般的深信不疑。

还没等三日,当天晚上,天上忽鹅毛大雪,那雪片大的就像一团团棉花整块整块的从天上掉下来,树林很快穿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衣。

大家见雪下得如此之大,一时士气大振,连夜在大雪的掩护和云河将军的带领下冲进了敌营,直捣黄龙杀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很快便大获全胜了。

“那后来呢?”琳儿见云河将军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便瞪着一双杏眼追问道。

我掩住嘴巴笑出了声,因为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云河将军正好端起茶杯来喝水,便不知怎的就呛了一下。

“后来,我去找过她!”脸红了一下之后,云河将军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但是却一直没有再见过她!”

掐指算来,这云河将军风光的日子也不多了,这般自如谈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不见了,不禁眼圈一红。

“姑娘,这是所谓何般?”见我如此表情,他先是一怔跟着眼神里充满了疑惑的问道。

“是啊!”琳儿也看出我的不一样,便慌忙的取了丝帕递予了我,“公主这是怎么了?”

摇了摇头,轻轻的拭去了脸上的眼泪之后,笑道:“不知怎的,想是被屋里的香熏了眼睛,还让将军见笑了!”

“呵呵,不打紧!”温柔的挑起了嘴角也跟着笑了起来,云河将军的眉头终于从紧锁中松展了开。

连笑都如此美艳的男子,这般骁勇善战却又那种下场,教我又如何能不为之落泪呢?



轻移莲步到她身边,我轻轻的伏于她肩头,道:“既是什么也不曾做过,你便不需如此慌张,更何况,你现如今还过得这样好!”

我这话一出,她便兀的全身一震,眼神微恙竟险些落了泪出来:“昼姑娘,你,你当真,当真不会记恨我吗?”

“夫人,这便是不相信我了!”起身移开几步,我露出了些许不悦的神情,淡淡的说道,“这我也是没辙了,倒是您可以向与我有过往来的客官们打听,我昼惟是否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那,那自是多谢了!”好像是心头一块巨石落地般,她终于长松了一口气,眼神里的愧疚却不减分毫,“我,下个月就要临盆了,昼姑娘!”

抿嘴一笑,我轻轻的掩了一下嘴角:“是么,那苏将军想来定是高兴得连觉,也是睡不好的!”

让琳儿亲自把大腹便便的苏夫人送走了,我独自一个人把被子从榻上收了起来。从后堂回来的时候,顺便带出了一壶百花酿。

独自坐在榻上自斟自饮着,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虽然软软的,却又越来越沉重。

门上风铃又响,琳儿蹦蹦跳跳的回来了。

“琳儿,你知道的,我根本没有恶意,怎的就把她吓成那样?”一杯美酒入喉,我感觉一股清甜滑进了胃里。

拍打着鞋帮上的细尘,琳儿摆撅着个小嘴,道:“公主说得是呢,而且,刚才我送她回去的时候,看到了她那个相公,什么嘛,跟云河将军根本没法比!”从桌上的瓶中倒出一杯酒,她一扬头饮尽,跟着坐到了榻上,“倒是对她极好,一脸恶心的笑容!”

“哎,到底是做了恶的人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所以,她见了我这般不痛快也是自然的!”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又喝了一杯酒,“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真如自己所言那般过得好而已!”

“就是的,谁要管她那些劳什子的破事!”琳儿这丫头嘴巴越发的毒了,“看她那眼窝有些陷,又有些青的气色,我倒不觉得她过得好!”

“是么,她如今身怀六甲,还有绫罗绸缎加身,你又说那男人对他这般服帖,怎么会过得不好呢?”与其说我是在回答她的话,倒不如说我在叹着气喃喃自语。

“公主!”趴在桌子上,她定定的盯着我的脸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呢?”

“死丫头!”我起身刚刚要抓她,谁知道她摇身一化,变回了蛇身倏的窜上了房梁,气得我又跺脚又拍桌的,却捉她不得。

......

突然就感觉身子一沉,旋即感觉一丝暖意,便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公主!”琳儿的手还停在帮我披上的毯子上,眼珠乱转着,“刚才聊天到一半,看你睡着了,结果一搭你的手,发现你入了梦,请你原谅我!”

“窥了便窥了罢,反正这些子事,你也都在场啊!”我裹了裹毯子,轻轻的咳了几声,这明明四月天,我却感觉这般的冷。

“公主,你觉得紫枷姐还有复原的希望吗?”琳儿倒了一杯水给我,轻轻的替我捏着有些胀痛的头,“有吗?”

摇了摇头,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让她能一直待在那个人身边,一世一世即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到现在,也忘不了,云河将军被斩之后,本被那个女人后来的老公找人打到魂飞魄散,紫枷姐自毁修为助他轮回!”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可是......”

没有说话,我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没有当初,便是如今不再如今了。

......

正在给一把筝上弦,一边轻轻的调试着,一边笑意不减的望着门口,今日定会有老朋友造访,我特意让琳儿取了千日醉来温着,那是她最喜欢的酒。

“还不来!”趴在柜台上,琳儿踮着脚眺着眼昂着首,使劲儿的看着门外,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你这丫头,急什么!”我随手一掬,弹了一点水过去,“你真以为她来,是好事吗?”

她好像不太明白,一只手把玩着一颗珠子,吐了吐舌头,道:“那人家好久没见过紫枷姐了,好奇嘛!”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而且自从那一日,云河将军兴高采烈的牵着紫枷的手,来告诉我们,说他要迎娶她为侧室,要一生一世对她好之后,已经一转眼过了3年。

这次紫枷说要来看我们,她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只是,我却知道,她这一来,那云河将军的时日,也怕是无多了。

风卷着一阵紫檀的香味随着风铃声,传了进来,整间前厅便充满了令人舒服的爽朗和优雅。

“来了就坐吧,别站着!”放下了手里的筝,我倒了两杯酒,一杯立刻递过了去,“一别三年,紫枷可是安好吗?”

银银笑声传来,一袭紫色落坐身旁,而我手里的酒杯也转移到佳人手中:“姑娘安好,紫枷来了!”

还没等我说什么,琳儿便如一股风似的从后堂奔了出来,几乎是冲的跑到我们身边,一把抱住了紫枷,脸上笑得如花朵儿似的:“紫枷姐,好狠的心,有了大将军,便忘了咱们!”

“好琳儿,小心一点,乖!”紫枷虽然没有推开她,却也小心的把手遮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原来,你有孕在身!”我浅浅一笑,食指往她酒杯轻点,“那便不能喝酒了,花露一杯代算是重逢之酒!”直到这时候,我才看到她的脸色很差,而且人很瘦削,本就薄薄的唇片已经惨薄如纸了。

“姑娘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的眼帘低垂了下去,“还望姑娘成全!”

琳儿放开了她,疑惑的看着我,问道:“公主,这小孩儿是云河将军的?”

我当然明白紫枷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所以,我轻叹了一声:“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观察着她的眉眼,我的心里仿佛滚过一场雷雨,“你要明白,我不能改变那些我知道的,而你,若那般做了,便是万劫不复!”

“你不必再劝我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守护住我的夫君!”银牙一咬,她沉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算我求你!”

点了点头,我没有再阻止她,便道:“琳儿,去把紫枷琴拿来!”

“什么?”本来在一边偷偷喝着千日醉的琳儿,闻听此言,全身一抖,手上的酒杯应声落了地,发出一声脆响,“啪!”

“琳儿!”紫枷吓了一跳,抚摸着肚子的手停了下来,变成了死死的护住。

“快去!”我起了身,一片一片的捏起了地上的破碎的茶杯,缓缓说道,“有道是,天命难违,我能帮的,只有那么多!”

没过一会儿工夫,琳儿便抱着一个琴匣回来了:“紫枷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抿嘴一笑又抚摸了几下肚子,紫枷接过了琴匣,对我会心一笑,便欠了欠身,之后就如来时一般,带着一股清雅的风缓缓离开了。

几日之后,早早的琳儿就出去了,说是要采买一些胭脂水粉。

坐柜台里边,我的心说不清的七上八下,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有的,用手帕扇着脸上渗出的汗珠。

“公主,公主!”门被的撞开了,琳儿风风火火跑了回来,脸色惨白唇如死灰,“出,出事儿了,云,云......”

“你慢慢说!”放下了手帕,我出了柜台,倒了一杯清酒递予了她,“是不是云河将军府出事了?”

“我,我刚才去买东西,听说,云河将军被皇上抓进了天牢,是因为有人举报说他家里有妖!”一口把酒喝光之后,她的全身都在颤抖,“那妖,妖,是不是,是不是......”说不下去了,她伏在了我怀里开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安慰着她,我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去探个究竟。

入夜,打更人敲起了三更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的声音,慵懒又低沉。

从后院一踮腰,我便上了屋顶,然后,轻盈的踩着屋顶穿越整个洛阳,很快便到了云河将军府。

刚刚落入院中,身边便多出一条身影。

“公主,你为什么不叫我一起?”想也知道,来者定是琳儿。

“来便来了罢,这么多话!”回手用力的掐了一下她的脸,我本想笑一下,却连嘴角都扯不起来。

“公主,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紫枷姐的气了?”她环顾四周,一抹忧思爬上了她俊俏的生活。

叹了口气,我没有回答,便向正堂移去,却发现这里再没了往日那般鼎盛,一片萧条肃静。

行进后廊,琳儿突然对我招了招手:“那边有灯光!”

“那里应该是云夫人的房间,这个时辰,怎的还不休息?”带着这种疑惑,我们两个便来到了她的窗外。

掐指唱决我便可清晰看到房内情形,有一双人影似在秉烛夜谈,一男一女,那女人便正是那云河将军的正妻,而那男人,则是云河将军的副将——苏桐。



摇晃的烛火映得云夫人的脸一片绯红,看上去很美,但那美里,却透着阵阵阴险,坐在她身边的苏桐更是一脸的奸诈猥琐,盯着她只差没淌出口水来。

对琳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又掐一决,二指一挥开了我们二人的耳通,屋里的对话便也就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可是这一听却不要紧,不止是琳儿,连我都不由得从心里倒抽出一口寒气——

苏桐倒了一杯酒递予云夫人,眼珠骨碌碌的转了一转:“反正现在事已至此,夫人,你可莫要打退堂鼓啊!”说话间,他还把一只手搭了上去。

云夫人显然还是有些介意想要推开,手却悬住了,娥眉一皱道:“苏桐,那妖女已被镇在了大内,而我夫君也被囚阶下,不日即将问斩,但是,早就有人说,他并非凡人,便是死了,也会化作战魂回来寻仇,我怕......”

“你不用担心,就算没有他化魂而来,那个妖女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苏桐的眼里渐渐流露出恨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定要让这对伤了你的狗男女万劫不复!”

琳儿睁大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我,我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为了不让她叫出声,只得瞬间封住了她的声音,又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重新指了指房内,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云河,你莫要记恨于我!”饮下杯中之物,云夫人的眼里分明落出了泪来,眼神却决绝阴冷,“苏桐,我定要亲手了结那个贱人!”说罢,她站起身来,十根水葱般的指头握在一起,成了拳头,那用力到隐隐似可见着白色的关节。

苏桐见此情形,马上跟着起了身,一把揽住了玉人肩头,道:“只要能成全了我们,你愿意如何处置那妖女,我都应了你便是!”

烛火被吹熄了,想来房内便要发出些子不雅的声音,于是,我赶忙收了法,右手钳起了琳儿的玉腕,一个咒决便遁去了身形。

再次现身的时候,我们两人已经身在大街之上,四周漆黑一片,只听得到琳儿大声的质问。

“公主,你为什么不去救紫枷姐和云河将军?”扯住我的罗袖,她的娇俏的小脸气得煞白,“他们都是好人,为什么你不肯救?”

自是知晓她的性子,我此时若解释了什么,她便更是会闹个不停,许不准还要闹出些别的乱子来,便由着她先闹一阵罢,闹过了也就太平了。

又是嘟嘟哝哝了好一阵子,这丫头才算是平心静气了:“公主,对不起!”想来是抱怨我也自觉过分,便垂下头去,认了错。

伸手抚摸着她那一头微微泛着银亮的头发,我轻叹道:“你当我不知紫枷在那房内吗?”

其实,都不需用看的,我就已经感觉到紫枷琴身处何地,但是,若找不见紫枷本人,我要了那琴便也是毫无用处的。

“那你为何不救?”琳儿说着话,踢走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子,“就那两个人,使个定身法便是了!”

“傻丫头!”我又一次轻轻的抚摸了她的头发,“你若连紫枷琴身边布着法阵都没发觉,那这几百年的修行,便真就是白费了!”再次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弯细如钩的月亮,我继续道,“你这耳朵,倒也是多了工夫,可以打苍蝇了!”伸手扯住了她的耳朵,便是用力一拽。

“哎呦!”惨叫着弯了身,琳儿不但不恼,心思倒还澄澈了:“那你当真是不会出手救他们吗?”

“有些事,命中早已注定,我不能插手!”转身疾行几步,我一抹清泪滑落,随手一拭,道,“紫枷便是不听我的劝告,才落到这步田地!”

说着叹着,我与她二人已然回到店中。

点起了烛火,琳儿又点燃了炭盆,跟着另温上了一壶酒,舀起一杓于我斟上:“以你的身份,难道一次例也破不得吗?”

摇了摇头,我悠悠将酒送入口中,又取手帕轻轻抹了一下唇角:“琳儿,正是因着这身份,我便更不能插手,但也不会就此袖手旁观的!”把钟递了过去,又讨了一杯热酒之后,继续道,“明晚,你随我夜叹皇宫,我要与云河将军见一面!”

“好!”一听我这话,她登时便精神了许多,“那,我先去睡了,公主,你也早些歇息了罢!”

点头允了,我指了指仍然在滚的酒,道:“酒喝完了,我便睡去,你莫担心!”

琳儿听话的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自斟自饮着,心绪飞扬。

次日入夜,鼓动打三更,我和琳儿便已身在天牢之内。

“将军,将军!”琳儿用力的拍打着云河将军那张布满伤痕和血污的脸。

“咳咳咳!”他却只是咳嗽了几声,眼睛仍旧死死闭着。

轻轻走到他身边,我十指合成一个莲的形状,于他头顶一划,几点细碎的红蓝相间的星光便灌入他的百汇之内。

缓缓的他终于将眼睛睁了开来,跟着露出了惊惧之色:“昼姑娘,琳儿姑娘,你们二位缘何到此,莫,莫不是在下之,也牵扯到了你们?”

“将军莫慌,将军莫慌!”琳儿赶忙上去安抚道,“我和我家小姐,是特意来寻将军的!”

打量着他身上那层层枷锁,我眉头微蹙就想一掌劈落那重枷:“将军,我二人今日前来,只为将军能把道出事情原委,我虽不可能求将军性命,却可许你一个愿望!”

低下头去深思了片刻,他再次抬起头来,开始叙述起那段即幸福,又心碎的回忆。

.....

当盖头掀起的那一刻,紫枷一张粉红娇羞的脸,便出现在云河将军的眼前。

“紫枷,只因我有妻在先,而她又是当今丞相之女,便不能引你入正室,真真是委屈你了!”执起了她的手,他不只是话说得轻软,连表情也是那般的柔情似水。

摇了摇头,紫枷抿嘴一笑:“只要能与相公长相厮守,即使是为奴为婢,我也甘之如饴!”她的脸红得很好看,映着烛红像染着两片红霞,轻启的红唇似含了一枚朱丹。

云河将军看得眼眶微红,跟着喉头便是一滚,轻握佳人双肩放于床上。

烛火摇曳,罗带轻解,一对佳人,洞房花烛夜。

之后,紫枷便正式以侧室定居在云府,与那云夫人也是相敬如宾。只是,因为云河将军常常领兵出征,二位妻子便都不曾有个一子半女。

直到一晃三年,这位侧夫人紫枷,终于有喜了。

“大夫,您说的是真的?”闻得此消息,云河将军觉得自己如梦一般,握着大夫的手,大力的捏着。

“是的,将军!”大夫感觉手臂疼得紧,赶快摆手道,“侧夫人已经有了2个多月的身孕,且脉象平稳,母强子健!”

连忙放开了手,云河将军立刻命人取白银千两赠予大夫,并让小厮把他一路护送回了医馆。

这一日,云府上下,大排筵宴,每一个人都带着祝福前来恭贺云河将军将为人父,却有一人除外,她便是云夫人。

“夫人,外面好热闹,咱不需向侧夫人道喜吗?”贴身丫鬟梅儿望着门外的热闹景象,眼馋道。

放下手中的毛笔,云夫人回眸一笑,表情却阴毒无比:“是啊,这喜自是要道的,这热闹也定是要凑的,若今日错过了,怕以后再没得凑了!”说罢,她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紫枷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气色却每况愈下,请遍了城中各大杏林神手也都诊不出缘由,这下可急坏了云河将军。

直到那一日,她突然消失半天,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个琴匣。

“妹妹,自打这琴拿回来,你的身体是愈来愈好了呢!”手里擎着茶杯,云夫人眯着眼睛盯着那高高的隆起。

“可能是这琴音让我心情平静吧,这些日子,我总是睡不踏实的!”被这目光盯得身子不爽,紫枷轻轻的用手盖住了腹部,“如今府中上下,我全然帮不上,姐姐打理家事很辛苦,便不必每日亲自替我熬制安胎药的,这等事交与下人去做就好!”

起身轻笑,云夫人看了一眼桌上空空如也的药碗,道:“那些毛手毛脚的我可是不放心,既然妹妹叫我一声姐姐,那便不要与我客气,你现在只管好好的替相公诞下个活泼健康的孩儿就够了!”

脸上一红,紫枷低下头去,道:“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会记得的!”

记得?!

云夫人打从心里就想大笑出声,你一定会终生难忘的!

几日之后,皇宫突然派了人来,说听闻云府得一柄奇琴,琴音极佳,音色极美,琴身与琴弦更仿若浑然天成,皇上大喜,便召云河将军与可奉琴音的侧夫人一同入宫。

又是全府上下的欢喜,毕竟,被皇上召见,是无上的荣耀。但是,却只有紫枷心中明了,此次前去宫中面圣,定会是一番狂风骤雨等在前方。

夜极深了,云河将军已经酣然入梦了。

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紫枷伏于案上,留书一封却是给那云夫人的。



本以为她会哭得暴雨梨花,却只见她静静的落了落泪,跟着抬起头来,露出了无比坚定的目光。

“那,他可会记得我么?”

早料到她会如是问,但真的问了,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绝无可能!”对那糊涂人,许是还能扯个谎来骗的,但,她是明白人,最好的安慰,莫过于实话实说的。

“记不得么?”看着我,她这般喃喃自语,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记不得便不要记得罢,对他而言,便是最好了!”

这紫枷被囚之地炎热无比,且四周静得骇人,只听得似有汩汩声音,不晓得是何物在涌动,好叫人不禁的心烦意乱。

“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辞了!”刚刚掐指想要遁去,却又停了下来,再次问道,“你当真要如此,你若肯放手,我自有解救你的方法!”

幽幽的抬起头来,她怨怨的眼神似要看穿我一般:“此法,可叫我夫妻团聚么?”

“自是不能的!”我摇了摇头,淡淡说道。

像是早知答案一般,她把脸别了过去,不再看我:“那便请姑娘回吧!”

何苦呢?我心中轻叹,他这般死便是其命该如此,你又何必为他所累?我想不通,却又想得通,只道这便是情了罢!

掐起一决,我便遁了回去。

缓缓的睁开眼睛,正对上琳儿一双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便蹙眉嗔道:“这丫头,是想吓死我么?”

“呀!”比起我来,她倒更像是见了鬼一般,“公主,你怎么醒了,也没个先兆!”浮夸表情之余,竟然还伸手抚了胸口。

从坐垫起身出了后堂,我便倚在了榻上,见樽中滚着千日醉,便舀起一杓斟进钟里。

跟着跑了出来,琳儿“咚”的一声坐在我对面,直勾勾的盯着我,一副有话不敢讲的样子。

“有话便讲!”啜一口酒,我懒懒的抬起了目光,“可是问我去往何处了?”

点了点头,她仍旧死死瞪着我,一张小口撅得老高:“还要问,那东西可带去了没?”

“那迷毂叶子,自是已经喂与她服下了,你安心便是!”一钟酒下肚,感觉胃里一阵暖和,又舀一钟添上,顺便也给了她一钟。

端着钟她继续追问:“公主,我不懂,那迷毂之木不过是与人佩带不会迷路罢了,给紫枷姐吃它那劳什子的叶子做什么?”

“去探云河将军的时候,我已经将那迷毂的精魄碾了注入他的魂中,我这般说,你可明白?”拿起的钟又放回桌上,我一根手指卷玩着一缕头发。

摇了摇头,她不言语,应是在等我解答。

“那人便是找再多方外之士去散云河将军的魂也没用,现在他的魂与紫枷的灵已被我融贯在一起,便是他再轮回几世,这琴也是找得到他的!”那迷毂的神奇,便莫过于此,只不过,还需要有我来加以施法才得以发挥而已,“你若担心,便好生盯着那紫枷琴,它消失之日,便是云河将军辞世之时!”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琳儿自言自语道:“公主,他们还有机会在一起么?”

“之后生生世世,他们总会在一起的!”我淡淡道,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会记得彼此吗?”这丫头的感情极丰富,如同当年我拾了她时并无二异。

我明白她是知晓答案的,便没有作答,而是一钟一钟的喝着酒,直到有了些朦胧醉意,合上了眼睛沉沉睡了去。

几日之后,街上人声鼎沸,连这平时人烟稀少的里仁街都热闹了起来。

坐在堂中静静的调着一柄琴,我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仿佛那热闹的鼓乐齐鸣传不入店里一般。

琳儿自后堂跑了出来,伸长个脖子往门外看去:“公主,这是谁家娶亲啊,竟然这般大的排场!”

手中琴弦“淙”的一声齐齐绷断了,连带我的食指尖,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幽幽的颜色从伤口汩汩流出。

“呀!”她被吓了一跳,立马跳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手帕轻轻的按压在我的伤口处,“公主怎的这般不小心!”看着渗过来的幽幽冰蓝之色,她心疼道。

“罢了罢了!”把琴放在一边,我摆了摆手之后,托住了额头,“你去后堂看看,紫枷琴还在么!”

应着起身离开,她消失在了门口。

掐指一算我心中自是一沉,恰逢那娶亲队伍正经过店门外。

“公主,琴,琴不见了!”琳儿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小脸,哭得鼻子都红了。

“看来,一切已是尘埃落定了!”

正当我叹着,天空中突然晴日惊雷,吓得轿夫一个踉跄,手中轿杆险些脱手,害得轿辇差点跌落地上。

“走,我们前去凑个热闹!”我拉上琳儿的手,出了店铺掩上店门,便随着这娶亲队伍而去。

队伍走出了里仁街,几转之后,便到了昔日的云府,而现在如今,那大块的红漆金字匾额,却早已经换了名字——苏府。

白玉台阶上那苏桐早已取代了云河将军的位置,升为了正经将军。他正于这春寒料峭里,面露着喜悦之情,远远的眺着轿辇。

我心中明白,他不仅是早就觊觎云夫人的美艳,还巴不得云河将军早点死了,好取而代之。

然而,今日里,他终是实现了祈望,不仅抱得了美人归,更是官运亨通,自是喜不自胜。

琳儿想是看够了这场景,狠狠的啐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云夫人真真是没有害过谁的——

她,只是在每日炖与紫枷的安胎药中,加入几滴水银珠,且扮作温良的送与她,并盯着其日日服下;她,不过是发现了紫枷的秘密,说与在朝中位高权重的父亲听,而她的父亲又告与了皇止;她,只是与苏桐苟合在一起,想图个稳固的牢靠,贪得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要怪便只怪,那天意弄人,让她心爱的男人领回一个不该来的女人,教她难堪也便罢了,那女人竟还先她一步怀了孩子。

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男人,一点一点从身边远离,她宁愿亲手将他们二人葬送了。

“苏夫人!”

我见她站在门外拼命的往里窥探,便从身后叫了她一声,只是那声音清冷,不带一丝尘世之俗。

蓦然回过头来,她的脸上露出了丝丝惧色:“我总想着,拿了你的贺礼,总要来谢谢的!”勉强的扯动着嘴角,她露出一个僵硬至极的笑容。

“谢便罢了吧,我本就不爱这金玉配饰,美玉赠佳人,您收着便是了!”站在离她几步外,阳光把我的影子拉长,却暖不了我那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只是那琴杈,也是给夫人留个念想!”

“那琴......”她仍面露不甘的表情,往我店铺里张望着。

“有山名曰猨翼,多怪木而不可上,其中有一紫木,名唤为枷,可受天精地华,成木灵,取之作为琴,其音美而善,可与人通!”我幽幽淡淡的道着这些话,打量着她一时一颜的面色,继续说道,“它早已随她心爱之人离去了,留下的便只有赠与夫人头上的那柄与其外观相同的钗而已!”

听到这话,她竟然倏的从头上把钗拨了下来,握于了手中,直直的瞪着我,发不出言语。

“若夫人没别的事,昼惟便不多陪了!”我话音并未落下,人便开门进了店中,“琳儿,闭了门罢,今日咱们不做生意!”

应了一声,琳儿便迎出来,关上了店门,却一道白光闪过,消失在门口。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她回来了。

“你看到了什么?”递了一杯茶给她,我笑眯眯的问道。

“她才出了街,便摔了那钗子!”琳儿咕咚咕咚的把茶水饮尽了,小声的说道,“公主,我不懂!”

叹着气摇了摇头,我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窗外。

若这痴成了恨,那便是人心再善,也会生出毒来;若这痴成了执念,那便是一草一木,也能生出情来的。

......

忽的一股子清香飘入了鼻中,我猛的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美人榻上,一床雪狐皮子盖在身上。

“公主可算醒了!”琳儿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瓶子关上了盖子放回了自己随身锦囊里,“可是梦见了一些曾经的事么?”起身倒了一杯水给我,她天真的盯着我的脸。

点了点头,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揉了揉生疼的脑袋,问道:“我睡了多久?”

“嗯!”一边思考着,她一边一根水葱般的手指点在唇上,“大概有两三个钟头吧!”

借着她扶我的力量,坐了起来,我叹了口气:“我梦到了......”

“是紫枷姐的事吧!”她体贴的把一个软枕靠在了我的背后,又帮我掖了掖被子,“你突然睡着了,又一直在哭,我便窥了你的梦,只不过,我本事不够,没办法把你拉出来罢了!”说到这里,她低下了头,仿佛是在怪自己一样。

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看向了窗外:又是一阵风起,那铺天盖地的粉,借着风的力量上下翻涌,那景象煞是好看!



海上有国曰穿匈国,其东有民,名唤不死民,样貌为人,通体黑色,寿长,而不死。

浮在浩瀚的碧蓝海面上,我手中打着一把碎花蕾斯的遮阳伞,远远的看着那座神秘的岛,缓缓前行。

踏上软沙,就看到一个黑糊糊的人影,老远的隐在林子里,摘下墨镜来,我款款的走了过去。

“老朽这里已经几百年不得人来,娘娘到此所为何事啊?”那人影在我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开了腔。

黑皮黑面黑脸,甚至连牙齿都是黑的,隐隐可见一缕长髥,随风轻摆,无需多想,也可以知道,他就是那传说中的不死民。

走了过去坐到他身边,我不禁莞尔一笑:“您别这么多礼了,都这个年代,叫我娘娘未免让人笑话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唉,沧海桑田,这不死民也就只剩我一人,世道变了啊!”

“我此番前来,便正是为了此事!”掸了掸身上的细沙,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您可听听!”说罢便凑到了他耳边。

点了点头,他应该是闭上眼睛了吧!

我努力的想要看清,却没办法,毕竟他们真是太黑了,黑到一体化了:“我要播放喽!”说完,就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的扩音马上播放出一段悦耳的音乐,不,这不仅仅是悦耳这么简单了,这声音简直让听的人感觉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就像细胞一颗一颗被充盈鲜活了起来,仿佛生命被点燃了。

“这是?”一曲终了,那人的声音里透着颤抖,“娘娘是从何处得来此音的?”看来他实在太惊讶了,表情很是夸张。

“这可是不死民消亡的原因么?”这次我总算是看清了他的脸,黑得真叫一个千无古人。

没有回答问题,他站了起来,对我招呼道:“如果娘娘愿意,请随老朽来!”说完之后,他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吹了吹散在额前的碎发,我也站了起来,跟着他的方向一路前行。

这穿匈国位于海中岛上,而这不死民则生长在这个国家的东部,现如今年代更迭,那穿匈国早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不死民也好像只剩下刚才那一个了。

他的穿行速度极快,这个岛不过数百里,却林木稠密,像是连一丝风都吹不透。又走了一会儿,应该算是走到了林子尽头,一些残垣断壁便显露了出来,往日的繁华已然面目全非,能留下的还有那些零星散落在绿草间的片片碎瓦,在阳光偶尔的光顾下,时不时的闪耀一下寂寞。

我在这世上已经活过千年,也曾见过这世上最美的皇廷宫阙,也曾遇过这世间最绝色的美女佳人,更曾看过这世上最惨无人道的帝王君候。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敌不过那飞逝的时间,它们在岁月的洪流里坍塌,最后化成了光阴的尘埃,被世人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想着想着,就看到那个老人远远的停了下来,便赶紧追了上去。

“这是?”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东西,我问道。

未听到他回答,便先传来了他的泣声:“几百年了,我在这里浑噩噩的混了着,时间算得了什么,只是,我这时日也要无多了,怕是这不死民就生生断了!”

我弯下腰去,伸手抚摸着地上那株由岩石缝中生出的草,我有些惊讶,明明是草,却生得极硬。

“那是骨草!”老人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骨草双生,破石而出,万年成株,只结一果,名为骨琴,形如琴有弦,可做乐,其音灵动,可消病去灾,却也可迷人心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给我时间消化这些内容,“我们不死民便是世世代代守护着骨草,而它也世世代代佑我不死民,长寿不亡,但如今,骨琴早于几百年前便被人偷去了,骨草渐渐枯萎,而我不死民也注定要随之消亡了!”

骨草,相传是上古时代蚩尤与皇帝逐鹿一战的时候,被斩落的头颅落地之时,脱落的两颗门牙所化面成,因为拥有着蚩尤不死的执念再加上吸收天地精华所生,实不是寻常之物。所结之果,名唤骨琴,种一方养一方人,可保长寿不亡。但是,却骨琴离根,则骨草枯,所佑一方便要随之消亡。

不过,这世间知道这些的人,并不多,这骨琴是怎么丢的呢?

“娘娘,娘娘!”

“哦!”被轻轻推了推,我才回过神来,见那老人已经蹲在了身边,爱怜的抚摸着骨草那越发干枯的躯干,便道,“您放心吧,我身为大地之母,安不会看着我的子民就此消失,我一定会在骨草干枯之前,把骨琴找回来!”

“我替不死民谢谢娘娘!”双膝欲落,他低身跪了下来。

伸手扶住他,我摇了摇头:“你一定要护住骨草,务必等我回来!”从口袋里取出一颗丹药,我递给了他,“把它碾末化入你灌溉骨草的泉中,可减慢它的枯萎速度!”

“多谢娘娘!”他收下之后,便急急的跑入了林中,应该是去泉眼了。

而我,也擎起了一阵风,紧紧的往回赶着。

几个小时之后,我的元神回到了店中,看到琳儿正轻轻的用手指甲戳我的脸颊。

回到身体里之后,我定了定神,猛的睁开了眼睛:“你在干什么?”

被我吓得全身一抖,她竟然后退几步坐倒在地上:“公,公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尴尬的说笑着,她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表情。

站了起来,我对着身后的镜子轻轻的拢了拢头发,海上的阳光真是要命,只是这来回两趟,就感觉已经晒伤了我,尽管只是元神。

“这一趟可有收获吗?”趴在柜台上,琳儿随手打开了电视,一边调着频道一边问着。

“收获倒是没有!”我走进后堂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百花酿,拨开塞子喝了几口,“任务倒是倒是讨来了一个!”

“什么?”换着频道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疑惑的放下了电视控制器,“任务?”

“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把目光锁定在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新闻上——

“据称,现场有两名死者,系孪生姐妹陆怜霜和陆怜雪,尸体已经交由警方处理,具体细节还需要解剖后再做判断,本台将继续追踪报道......!”

看了看电视,琳儿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心不在焉的说道:“切,死个把人嘛,现在这个社会,每天都要死几个的,公主要是都去管的话,一定会被累死的!”

“双生啊!”说着话,我掐了掐手指头,心中疑虑便明朗了些,“哎,看来这回晚上又要走一趟了!”懒懒的卧在榻上,闭上眼睛,反正也是晚上的事,还是先休息一下为好。

一听“走一趟”这琳儿心中自是美极,所以她没吵我,听声音应该是去开门了。

静静的听着鱼缸里气泵的咕噜声,鱼儿摆尾的轻柔声,我的心沉静异常,很快便睡着了。

坐起了身子,墙角坐着的老破钟正好敲出第十二下,已经是夜深,这个时候出去,至少人不会太多的。

现代都市确实是日渐繁华的,但经历了岁月沉淀和不停的改朝换代的我,却更加怀念以前的没有这么发达的时候。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夕,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快乐,真就是没有现在人这般的算计,活得是何等纯粹啊!

破天荒的这一次,琳儿这丫头没用我叫,就自觉醒来了,揉着一双眼睛,迷迷瞪瞪的发着呆。

早就换好一身利索的黑衣,我把手里的另一身丢进了她的怀里:“换上衣服,咱们去那个案发现场看看,能不能破案!”

开心的一跃而起,她马上换好了衣服,跟着我离开了店铺。

毕竟,这现代的天津市可不比那旧时的洛阳城,这个时间有些地方仍然是热闹非凡的,所以,我只得掐了个隐身法,免得节外又生枝。

在别人完全看不到的情况下,我们两个穿梭在人群里,看着形形*林林总总的人从身边掠过,总有一种失落。何时,才能在世间再见到那个身影,哎,想想也就罢了,奢望总是不好的!

很快的我们便来到了法制新闻里播报的地点——一幢已经被大火焚烧待尽的别墅。

抬手一挥,我们便现身在这桔色的街灯下,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奇长。

“公主,我好像看到有一股幽幽的黑气!”琳儿盯着破屋一角,使劲的看,“对,那边真的有一股黑气,虽然很少,但是很明显!”说着,她抬手一指。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我也觉察出了异样。见四下无人,只有一个亮着小红灯的夜视摄像头直对着这个方向,我便随手扬起,一大片树叶腾空直直的贴上去,把它糊了个严实。而我,则踮步拧腰一闪身,便跳过警戒线,落在了那个冒着黑气的地方。

站定仔细瞧着,我心头一喜,真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左手一挥,一大片破瓦砾就飞到了一边,跟着是右手一挥,又是一大片飞走了,就这样,我“跟着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那团黑烟很快就露出了真实面目。

弯下腰去,我从这一堆黑糊糊的碎片里轻松拎出了一柄通体全黑的琴,提在手里借着路灯的微光,才看清楚,这柄琴实在很小,一只手便可握住了,那琴身黑得几乎可以没入夜里,但是那琴弦却是夺目的红,而且红得就跟要滴下血来似的。

没有错,这正是那把骨草的果实——骨琴,只不过,比我千年前所见它时,那琴弦似乎更加明艳了。

“公主当心!”琳儿突然从下面窜了上来,跟着一道锃亮闪过,她的软鞭已经自腰间握在手里,“有杀气!”

把琴收入随身的锦囊里,我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左手聚气以防万一。

“把东西放下!”一个声音自我们身后传来,冰冷中透着一丝不尽人情。

转身跳了下来,我来到了那个人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个子很高的一个男人,全身上下被黑衣服包裹着,身材匀称,头发有些长,几乎遮了他的半张脸,皮肤惨白如纸,嘴唇精薄却艳红如朱,露出来的眼睛细长,应该长得不错!

琳儿也跟着跳了下来,并迅速挡在我身前,非常不客气的说道:“你是什么人,敢这么跟我家小姐说话!”

“我说,放下琴!”男人抬起头来越过她,死死的盯着我,眼神中透出了一股阴寒。

“这位先生,不管你要这柄琴是为了什么!”我欠了欠身,表示了一下基本礼貌,语气中却没有丝毫退让,“都不能给你!”

他的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一扬手竟然是一道黑色光亮,闪电般直指我的面门:“我再说一次,放下!”

抬手掩住了嘴巴,我淡淡的笑了一声:“呵呵,看来阁下也不是凡人,那我可否问一问,您要这柄琴是何目的吗?”

“你无需知道!”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向我攻了过来。

白光一闪,琳儿杏眼圆睁,漂亮的小脸上饱含了怒气:“你这人好不讲理,一再冒犯我家小姐,看我不教训教训你!”说着,就与那人打在了一起。

他们打架,我是不方便插手的,只好站在一边观看。

要说这琳儿,也有千年道行了,若是寻常妖怪或者方士,那肯定不会是她的对手。只是这黑衣男子却略有不同,百招过往,不但胜负未分,他竟然还有些占了上风。

打着打着琳儿自觉不是对手,便一个诀掐了出来,跟着一道白光闪过,一条白色巨蛇便腾在空中,她竟然化出了真身。

“这丫头真是的!”我无奈的叹了一口,赶紧挥了挥左手,把这片地方与外界隔离开,免得有人经过铁定会被吓丢了魂。

本以为琳儿可以胜券在握了,却没想到又有意外翻转。

只见那人突然眼神掠过一丝狡黠,跟着手一扬,一道金光便划开了夜空,如同一条金色巨龙,向琳儿飞卷而来。

“琳儿当心!”看清了那是一条绳子之后,我赶紧提醒道。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那金色长绳便似有了生命一般卷上了琳儿的身体,她一个躲闪不及就着了道,跟着化回了人形直直坠落下来,掉到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哎呦!”琳儿被摔得生疼,嘴里直哼哼,“你使诈,算什么英雄好汉!”说着,她还不停的扭动着身体,可是越扭得厉害,那绳便越是缠得紧。

那黑衣人也不急,走了过去,轻轻的用刀背拍了拍她被捆得跟粽子一样的身体,笑道:“你可知道,越是挣扎,这绳便越是收紧,劝你还是老实点,不要动了吧!”

望着琳儿像一条毛毛虫似的在地上乱扭,我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一个闪身过去,跟着把她带回我自己身边,蹲下身去:“你这捆仙索可是那未能升天的紫阳龙龙筋,加上血炼之术而得的!”手中聚起的气在那绳上一拍,它便乖乖收进了我的手里。

那人见我收了他的宝贝,也不急不恼:“你倒是有见识!”跟着一扬手,似乎想要将它唤回去。

只是那捆仙索仍然乖乖握在我手里,没有一丝要回去的意思。

“......”他的眼神里露出丝丝疑惑,却没有说一句话。

“可摔死我了!”站起来用力的揉着自己的屁股,琳儿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想来这些年,待在我身边,她可是从未受过这么大委屈的。

把绳子直接扔回了他手里,我一双眸子冰冷了起来:“你既不是凡人,便应该知道这骨琴的作用,更应该知道它对于不死民的重要!”掏出了骨琴握在手里,继续说道,“我是必定要将它还回去的,你不用再打它主意,如果想寻仇,就到这里来找我吧!”从锦囊里摸出了一张名片,手一扬就甩了过去。

接住之后,他的眼神变得复杂又疑惑:“原来你也是要拿了它,去还给不死民?”

“废话!”琳儿气得直跺脚,“也什么也,说得就跟你也是一样!”

没有理会她,那黑衣人嘴角一扬,道:“我们会再见面的!”跟着就是黑影一闪,消失在了夜色中。

“你给我回来,你这个死家伙!”琳儿想要去追,可是却不知道应该追什么方向,“公主,你为什么不出手教训他,害我吃了这么大的亏!”

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我的心思有些起伏,他的气息竟然这样熟悉,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咱们走吧!”没有理会叽叽喳喳仍然在吵个不停的琳儿,我抬起了脚步,径自离开了。

艳阳高照总是好的,但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混身上下懒得厉害,尽管店开着,却不想动,就趴在榻上的小桌上,拨弄着茶海上的杯杯盏盏。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把柜台卫生从里到外做了一遍,琳儿把抹布收好之后,坐到了对面,“从昨天回来,就一直怪怪的,我又没有怪你,怎么你反倒生起气来了!”

笑着摇了摇头,我叹道:“傻丫头,我没事!”继续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我并没有抬起眼睛来看她,“只是想起那年,与你相遇,时隔经年,晃若隔世,又仿佛就是昨天一样啊!”

“扑哧”一声,她的脸上笑开了花,一口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对啊,想来要不是公主,估计这世上根本也就没有我了!”

“若是换了现在,你还会想尽办法去偷那骨琴吗?”我起了身,走进后堂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瓶冰着的酒。要说这现代文明大多也是好的,比如这冰箱,镇过的百花酿和千日醉,总是更香甜的。

用力的甩了甩头,她的眼神里有些悲伤:“那肯定是不会,因为,传言当真是不可尽信的!”

眼前不禁出现了当年的场景,那时候天很蓝,草很绿,水很清,而她还是一只才修行百年的小蛇精。

......

才得知自己的身份与旁人不同时,我似乎还有些接受不了的,但是想想,天下人皆为自己的子民,又心想着不论如何,也定要肩负起这重责,只是盼着莫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才好。

但是这一晃千年,似乎是习惯了,淡定的看着往往来来的人群,竟也忘了自己并非凡人这一说了。

“掌柜的,我要买东西!”

随着一声娇气又略带稚嫩的声音传了进来,跟着就是“腾腾腾”的脚步声,一个个子不高身着一身白衣的少女,就出现在我面前。

着眼上下打量着她,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明眸皓齿,眉宇间隐隐透着些英气,眼神澄澈坚毅,只是自天灵处冒着丝丝黑气,凡人虽看不见,但我却看得真真的,再搭眼一瞧,那身后似乎还拖着条细细的白色长尾,心中便有了数。

“你这般看我作什么,还怕我给不起银子不成?”许是被我盯得紧了,她的脸上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警惕的瞪着我,一双杏眼睁得圆圆大大的,那模样煞是可爱。

手握团扇掩面一笑,我问道:“那这位小姑娘,您是要买些什么?”

“我要骨琴!”

骨琴?

面对她的直接,我有些讶然,毕竟她要的东西,一般人不会知道,而对于一条有些道行的白蛇来说,那东西既不能助她修行,又不可帮她躲避天劫,想来应是有别的用处罢!

“姑娘所言之物,我从未听闻,还是请回吧!”反正凭她之力,是取不得那琴的,所以我直接下了逐客令,并信手掐了个通心诀来,要听听她心里在说些什么。

果然正如我料,她虽嘴上没有说什么,内心却极为丰富:“明明也是个妖,非要装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轰我走,看我晚上不来砸烂你的招牌!”

“呦!”我轻笑了一声,提高了声调,“你这是要来砸烂谁的招牌啊?”跟着一闪身自柜台到了她面前,扯住了她的耳朵,“小蛇妖,胆子可真不小呢!”

“哎呦哎呦!”耳朵吃疼,她的嘴巴却不肯服软,“我,我说的是事实,你,你若不是妖,怎么就能听到我心里的想法,怎么会有这么多世间的珍奇,哎呦,疼,疼,你快些放手!”

被她的模样逗得我好笑,正欲放开手,却发现在她颈后有一个黑色的巴掌印,便扒开她的衣领,急急问道:“你可是去了那穿匈国?”

许是我问得突然,表情又甚是凝重,她怯生生的点了点头,竟是不敢再挣扎了。



放开了她,我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妖啊,在这里等我!”说罢,便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命令眼神望着她。

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她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眼神中露出些许畏惧。

到了后堂,我取出一个白瓷瓶,又折了回来。

见我又回来,她有些害怕,吓吓惊惊的往后退着,一张俏脸紧张到鼻尖渗出了汗来。

“你莫怕!”我打开了瓶盖,从里面沾出了一些发着绿莹莹光亮的透明药膏,“来!”招呼着她。

小心翼翼的走到我跟前,她还是一副狐疑的样子:“我,我告诉你啊,我很厉害的!”

“转过去!”轻轻的推着她转过去,我又撩开了她的头发,把药膏涂抹上去,边涂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琳儿!”全身颤抖着,她咬着银牙回答着,“你,你是谁?”

微笑着没有回答,看着那渐渐退去的黑色印记,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好了!”

“我本以为活不成了!”整理好自己的头发,琳儿长长舒了一口气,“谢,谢谢你啊!”

把白瓷瓶放到一边,我坐在榻上倒了一杯酒递与了她:“为何一定要得到骨琴,只怕你这般莽撞,定是要赔上性命的!”

接过酒杯坐了下来,她啜了一口,竟是落下泪来:“我,我需要那琴帮救回两条人命!”

“救回两条命?”抬起眼来重新打量着她,这孩子的眼中坚毅之余,竟然泛起了雾气,跟着就是泪珠儿成双成对的落了下来,砸进了那酒杯中,激起了圈圈涟漪。

“我本是一条修行尚浅的蛇,终日里藏在山上插科打诨,逍遥自在,日日担心的便是那雷劈之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把酒一饮而尽,跟着道出了自己的故事。

......

琳儿本是一条小白蛇,整日在阳光和草丛中发呆浑度着。

她从未像其他兽友禽朋一般,盼着有朝一日靠自身勤勉,潜心修炼,便可脱离轮回。虽说,她也曾想过这件是妖都要梦寐以求的事,却也知晓其中艰难,所以,宁愿选择一世逍遥,也不愿为永生所累。

怎奈何她灵台尚未开启,每日闲逛之余,都要竭尽全力去避开各种天敌的追杀,但,就是这般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竟叫她吸收了天地灵气日精月华,渐渐从蒙昧生灵到诚心入道,一晃百余来年,也修了个人形模样。

那一日,她正在草丛里吸着鲜花的汁酿,贪婪的沐浴着阳光,心头突然一慌,算了算深知天劫将至,不免心生惧意,便想着,若是能遁入俗世,是否可避过此劫呢?

结果,想变成了做,她真就遇到了刘夫人。

那刘夫人乃是尚书之妻,老两口为人温和,乐善好施,待人极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且颇深受百姓爱戴。

但无奈,造化弄人,老两口已是年过花甲却膝下无子,这便叫他们整日唉声叹气,郁郁寡欢。

这琳儿的出现仿佛喜从天降一般,老两口立马认了她做女儿,且待她如掌上明珠一般,一家三口竟是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了一起。

许是这俗世的亲情羁绊住了她,竟叫琳儿贪恋起这份亲人间的温暖,日日夜夜守护着两位老人,特别是尚书告老还乡之后,三口人举家迁到乡下,虽说日子比起之前的富贵来得清苦,却也算是逍遥自在,平淡安祥的。

这般稳定的生活,叫琳儿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一只未受天劫的妖。

直到那一日,她独自一人在田里劳作,刘夫人叫她回去吃饭。放下锄头,往回家走,刚刚要进屋的一瞬间,突然晴天里响起了惊雷,直直劈倒了房子,而屋内的老两口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双双压在了废墟之下。

因为害怕雷劈天劫而逃到了俗世间,又因为刘氏老夫妇的庇护而一直相安无事,然,如今因为她,他们却死于非命,这叫她如何能承受。

深知自己修行尚浅,根本没有起死回生之法,但是,她却听说过,在南海之上,有一座岛,岛上有国名为穿匈,穿匈国东居住着不死民,他们世代守护着一种名为骨草的植物,传说那骨草结出的果实,名为骨琴。生者持,可得长寿不死,亡者,碎食琴身,便可死而复生。

为报答刘氏老夫妇的救命之恩,她暗下决心,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得到那骨琴。

带着此种心情,她便踏上了旅途,乘风破浪数度失败,终是给她找到了那岛。

穿过密林,她便寻到一种坚硬的岩壁,顺其摸索着,在一处岩石缝隙中,正生长着一株奇怪的植物。

与寻常植物不同,它茎粗而叶肥,却并非绿色,而是刺目的红,无数荆刺盘踞,泛着暗暗黑光,高高昂起的花萼如同藐视众生般抬着头。而细细茎条缠绕中,隐隐可见一柄琴生长其中,琴身纯黑,而琴弦鲜红,就如同一朵黑色大花中间蜷曲着红色的花蕊,美得妖异。

这便是骨草,而那琴就是它的果实,传说中碎食可令亡者复生的——骨琴!

欢喜着飞奔过去,手还未触及半分半毫,她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向自己袭来,便快速向旁边一闪身。

“什么人?”软鞭握在手中,她俏眉微蹙,怒喝道。

只见那来人通体全黑,连五官都不得见,并不与她多说,上来便动了手。

见来者不善,她也不由分说扬鞭应战。

结果,只百来回合,颈后便重重挨了一掌,自知敌不过,若自己死了,便再无法叫那老两口复生,所以,她只好选择了逃,准备伺机再来偷那骨琴。

回了家后,听闻城中有一间乐器店名作“琴乐声嚣”,说是想要什么奇珍异器都有,便想来此试试运气,却不料便被扣住了。

......

“哪个说要扣住你了!”听她说完,我淡淡骂道。

“那你不扣我,便卖与我骨琴!”她一听这话,便站起身来,一脸的无赖样,“若你不卖,便是你不扣我,我也不走了!”

“好个不讲理的丫头!”团扇轻轻的打在了她的头上,我无奈笑道,“你若非要那骨琴,倒也不难,我与你走一趟那穿匈国便是,只不过......”

听说我要陪她去穿匈国,她的眼睛里射出了光来:“只不过什么,只不过什么,只要能救了我爹娘,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认了!”

“我要你的命做甚么!”被这傻丫头逗得心情颇好,我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走吧,希望这次穿匈之行,能让你打消之前的念头!”

根本没听到我的后半句话,她已是开心的风一般飘出了店外。

再次踏上那岛之后,我直接带着她来到了那骨草的跟前。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的向这边来。赶紧扯住了琳儿,潜到一边的草丛里去,心想着会不会是守护骨琴的不死民,若是的话,我就先使个定身法,免得起了冲突。

岂料,来者却根本不是什么不死民。

只见那人全身上下裹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埋着头疾速的前行着,因为脸上似乎也蒙着纱,看不清面容,只是那长袍纵是再宽大,却也掩不了那婀娜多姿,拂风摆柳的曼妙身段,所以,唯一可以断定的,只知道她是个女人而已。

“她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琳儿的小耳朵动了动,转过头来看着我。

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只管盯着那个女人,毕竟,能上这岛又过穿匈国,还能避过不死民,她果真是厉害不凡。而且,从她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有别于凡人的气,若不是她道行太高,那便是她真就只是个凡人。

走近了骨草,那个女人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在骨琴上,瞬间便似呆滞了一般,但只是片刻,她便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踩了脚下的长袍,跟头骨碌的摔倒,便再站起来,甚至都顾不上拭一把额上摔出的血来,只是迫切向前连滚带爬。

突然,她猛的停了下来,那手也在触手可及之处定住,缓缓的收了回去。

从长袍中掏出一柄锃亮的匕首来,她用力的割在了自己的手掌上,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一边向那骨琴滴落着,一边低声的念道:“小女子祝灵霜,以血上贡以表诚心,虔诚奉拜,还请仙草莫要怪罪,赐小女子仙果,医治恶疾,让残命得以延续!”

身边的琳儿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想来也是,她费劲心思才寻来的救命法,眼见得手却半路杀出个女程咬金来,那万万是不肯的。

正当她想跳出去与那女人抢夺骨琴的时候,忽然传猎猎一响,一道亮光就从我们的头顶划了过去,带得身边的蒿草发出啸啸声。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个名叫祝灵霜的女子“扑通”一声,就栽倒在骨草跟前,一把明晃锃亮的尖细匕首赫然插在了她的后脖颈处,这一下子感觉力道极大,那匕首已然是贯穿了去,把这祝灵霜生生的就钉进了坚硬的岩石里!

密林里突然就传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那阴毒之余竟还满含着恨意。

这笑声听得直叫人毛骨悚然!

我和琳儿不禁对望一眼,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死死的拽住琳儿,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莫要轻举妄动。她深思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算是安静了下来。

离我们不远处的蒿草里传出了沙沙声,只见一个人影自那边缓缓踱出,身上的穿着打扮与那已经钉在岩石上的祝灵霜相同,也是一袭黑色长袍,身材也是那风情万种的曼妙,连隔着这硕大的长袍,也可清晰辨出那玲珑有致的娇躯,只是她脸上也罩着一层薄纱,叫人无法识出相貌。

她几步上前,一下子便从祝灵霜的身体上抽回了匕首,扔在一边之后,那恐怖无比的笑声仍未停止。

一息尚存的祝灵霜拼命的把身体转了过来,身下已经是血泊一片,血腥气四起,呛得人有些作呕。

琳儿赶紧掩住了鼻子,却似乎还是慢了些,干呕了几下,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藉着月光,我发现祝灵霜脸上的薄纱已然不见了,只是,那容貌却又叫我吃惊不小。

“那,那,那是人脸?!”琳儿的手死死的捂着嘴巴,却也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那哪里还能看得出容貌,甚至都称不得人脸,血肉模糊作一团,不仅如此,筋肉毕现,一双滚圆的眼珠就像挂在眼眶中,这会子因为瞪着显得更加恐怖,射着恶毒毒的光。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骇人的脸?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它竟是属于那个身材曲线玲珑,满赋妖娆的祝灵霜!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她的声音沙哑无比,喉咙处因被匕首刺穿还发着咕噜声,似是惊惧至极,又像难以置信一般。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尖细,仿佛硬物刮着瓷器,叫人听得寒毛直竖:“死,妹妹还好生活着,我又怎舍得死呢?”缓缓走到了祝灵霜身边,抬腿便一脚踩在了她高耸的胸膛上,还用力的踏了几下,薄纱下的嘴角似乎牵起一抹残忍无比的微笑,“死,很难过吧,嗯,那我便与你个痛快的!”说罢,她踩上的脚竟然还用力的碾了起来。

我真是不由得感叹世间真就有如此狠毒之人!

她之前那一匕首镶入的位置本就刁钻,叫人血流如注,却还不能一下便要了性命,再加上这脚下力道不小的无情碾压,那祝灵霜的痛苦怕是不想,也很清楚。

“灵,灵雪!”死命的抵着她的脚,祝灵霜疼得一直在尖叫,那恐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姐,姐姐!”

灵雪,灵霜,看来她们竟是一对姐妹无疑!

那个名唤祝灵雪的女子许是打定主意不叫祝雪霜好死,定要狠狠的折磨她,脚下轻一下重一下重一下轻一下,反反复复,夜空中,回荡着尽是祝灵霜的惨叫声,一波高过一波。

终于,祝灵雪累了,放下脚。

只见她猛的抓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一张遍布伤痕的脸:“妹妹可看清了,这些伤还在滴着血呢!”说罢,她伸出舌头来舔去了一点险些滴落的血。

“你...你......”祝灵霜实在是虚弱极了,全身颤抖如鸡奔碎米一般,嘴唇翕合硬是挤不出一句话。

祝灵雪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俯身下去与她对望,嘴角扬起,笑得好不痛快:“妹妹定是在想,那一日明明砍了数刀,看到我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了,如今却为何活生生的出现,是吗?”

血已经快流干了,祝灵霜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怨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

祝灵雪似乎说到兴头上,声调又高了几分:“那日你毁我容貌不假,但做了你刀下之鬼的,却是那杨郎,就是那你心心念念,不惜杀了自己亲生姐姐也要夺去的杨郎,可是,你万万没想到,那个爱我至深的男人,宁为我去死,也是不愿娶你的!”

“你这贱人,用美貌迷惑杨郎,现在还害他枉死,你,你定会遭到报应!”祝灵霜听到这一席话,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竟全然不顾仍从颈项处不断涌出的血液正悄无声息的滴进那裂开的岩石缝中。

“咣”的一声,祝灵雪的膝盖重重的顶在了她的胸口上:“报应也轮不到我,你恨我生得美貌,妒杨郎爱我而非你,怨我未生短命之疾,竟毁我容貌,还要害我性命,若说报应不爽,那定是你要多过于我的!”

祝灵霜想是脖颈上有个窟窿,被气呛个正着,却咳着笑道:“若,若,不是,你,把化骨粉掺进了皂粉,我,我又怎会,怎会这副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话说得多了,气也用得多了些,结果,她竟是一口气没提上来,身体抽搐几下,便撒手人寰了。

“你,真就这么死了么,终是死了罢!”祝灵雪自感手上一沉,便知那祝灵霜已经咽了气,一下子坐到地上,抱着那尸体愣出了神,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上,却辨不出到底是悲从中来,还是喜由心生。

琳儿虽说是妖,却只是一只名不见经传百余来年的小蛇妖,且在刘氏老夫妇的照料下心明澄澈,而眼下发生的这一幕惨剧,真真是教她从心底里生出了寒意,一双小手死死的攥着我的手臂,掌心里一片冰冷。

轻轻的伸手过去,我轻柔的把她揽进怀中抱住,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

呆若木鸡的祝灵雪终于又有了动静,幽幽叹道:“你我本是一奶同胞,应是一心所化二人才是,却偏是为了男人弄到这般田地,罢了,人死百了,你我姐妹之间的恨,便也了了罢!”

说罢此话,她便放下了一直抱于怀中的祝灵霜的尸体,拿起扔在一旁的匕首,小心翼翼的割开了手掌,把血滴到那骨琴之上,跟着后退一步,双膝跪地,沉沉念道。

“小女子祝灵雪,为家妹所害,容貌尽丧,今日以血进献,虔诚奉拜,还请仙草莫要怪罪,赐小女子仙果,医好面容得以在世间苟活!”

琳儿虽说害怕,但此时却见辛苦寻来的骨琴,就要落于那弃夫杀妹的恶毒女子手中,心中叫苦不迭。从我的怀里倏的弹起,却没来及冲出去,就重重摔于地上,定睛一瞧,原是一只左脚被一条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嫩青色软藤缠住了。

正欲挣脱,却见那厢生于岩中的骨草正在缓缓的伸展着,花萼大开,片片层层如同一只擎物的血红手掌,将那乌黑的骨琴,捧了出来。

那祝灵雪一见骨琴,眉眼间竟喜出泪来,想是认定此番终可恢复容貌了罢!不知不觉,手就伸了过去,然,还未触及那骨琴,四周突然狂风大作,猎猎声中竟响起了尖啸的琴音。

琴音中,只见那祝寻雪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如疯似魔般,尖叫连连,像是要逃却已是迈不开脚步了。

无数血红色的粗细藤蔓,具不留情的爬上了她的身体,随着琴音而愈勒愈紧,直缠得陷入皮中,勒进肉里,刹时,她便像一只血红的大肉粽般,直直的倒在了地上,且不停的扭曲嚎叫着。

琳儿是见不得那般狠毒女子的,却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遭遇如此可怕的折磨,总是于心不忍的。又要起身帮忙,却兀的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那已死的祝灵霜,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并一步一步的向祝灵雪走去。

“姐~姐~”她的口中发出含糊不清,又空洞的声音来,“陪~我~”声罢,便直挺挺的趴了上去。

而那祝灵雪的哀嚎声越发的大了起来,周身上下哪里还有一块完整的皮肉,血染红了她身下的岩石,如一瀑红花,浸染了我和琳儿的视线。

已是死人的祝灵霜,趴在祝灵雪的身上,竟伸手扯下她的肉来,一块一块的塞进嘴里,大力咀嚼之余,口中还发着咯咯的笑声,让这血腥的场面看上去更加瘆人。

而地上的祝灵雪并未完全死透,眼瞳中虽已没了光彩,却仍然涌得出泪来,仿佛在求救于人。

琳儿似再也将忍不住,噌的从草丛中跳了出去,一鞭子便挥向了依然不停攫取血肉的祝灵霜。

只这一瞬间的动作,骨琴声竟戛然而止,四周寂静得吓人,只有那“吧唧”的声音,并未停止。

我亦站起身来,望向了那骨草,只见它较之我们来时,更加高大了些,花茎也似更粗了些,颜色更是娇艳欲滴,像是随时都能从血红的花萼上滴下血来。

随着时不时拂过的风,身姿摇曳着,那副傲视群雄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正如当年,高傲凶残,本领卓绝的九黎族首领,被称作“兵主战神”的蚩尤一般。

琳儿才不管它是个什么样子,却心明镜儿了一件事,那便是“碎食琴身可叫亡者复生”,是断断不能的。

胸中憋闷和幻想破灭的双重打击,让她一口鲜血涌上来,喷了出去,人也笔直的倒了下来。

迅速闪到她跟前,我一抬手便接住了她下落的身体,手掐素心诀自她眉心注入,心道:“可怜的孩子!”

正当她缓缓将眼睛睁开,本欲哭泣的表情却凝固了起来:“姑娘,你,你身后!”

也觉察出身后有异动,我便慢慢转过头去,嘴角却不禁牵起了一丝冷笑来。



“心灵丑陋也就罢了!”我扶着琳儿缓缓的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些许寒意,“如今纵是死了,也还要为祸世间不成吗?”

只见那祝灵霜所化的怪物似能听懂我的话一般,定定的用那已是灰白一片的眼瞳盯着我们,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姑,姑娘!”琳儿的全身都在发抖,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她虽说是一只妖,却也是胆子极小的,见到这般恐怖的场景,估计脑中就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尽快逃离,越远越好。

所以,她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拉着我飞也似的就开始跑了起来。且,我们才一离开原来的位置,那怪物就几步扑了过来。

我本想直接制住那怪物的,但琳儿既然如此担心我的安危,那我便随她先跑着罢。

蛇算不得厉害的妖,况且她还是个修炼不得法又不够勤快的,所以现在这逃,完全是出于本能。

身后那已经变成怪物的祝灵霜速度竟然也是极快的,跟在我们身后紧追不放,想必是刚才琳儿那一口鲜血让它尝到了甜头,于是,放弃了那已经死掉的祝灵雪,转而来追击我们。

这人化了妖,原来也是这般喜爱血肉的,所以,它不会想错过那一口的新鲜,必定是会一直跟着。

琳儿吓坏了,一路跑得跌跌撞撞,硬是被树连刮带蹭的弄得满脸都是伤。回头再看那怪物,却越追越近,所到之处,不论花草树木,还是石块尘沙,全都似被腐蚀一般,化成一滩滩的腐臭秽物,瞬间这密林中就充满了刺鼻的恶臭。

很快的,我们两个就逃出了密林,眼见就到了穿匈国,那里可是有不少生灵的,若是让这妖怪跑过去,那可就不得了了。

一把拉住了琳儿,我微微一笑,扬手一挥,她便被甩到了几丈开外:“你且到那块石头后躲好,这里交与我来处理便是了!”

她对我点着头,很快便乖乖藏到了石头后面,只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向我这边张望着,眼神里满是担忧。

一道黑糊糊的身影闪到了我的面前,并单沉一膝点地,道:“老朽来迟了,还望娘娘恕罪!”

因为我的精神全部集中在琳儿身上,他这般突然出现,倒真叫我吓了一跳:“不迟不迟,我正欲唤你,你就先来了!”

他起身挡在了我面前,那股气势竟硬让那妖怪停了下来,不敢再造次一步。

他便是那不死民,且是那不死民中世代守护那骨草的人,所以,对于那骨琴的作用禀性,自是了如指掌的。

想当年,那逐鹿之战,黄帝与蚩尤以死相拼,互不相让,大战多少回合也分不出上下,虽说那黄帝有那九天玄女亲授的天下第一奇书《遁甲天书》,此事天下世人皆知,但却鲜有人知的是,那蚩尤也是深习苗族圣祖八地魔君所传的《叛道离经》厉害非凡,便是被那黄帝斩掉头颅,却死尸不倒地,又与之大战三天,才气绝身亡的。

这骨草既是那蚩尤的牙齿所化,当年我先祖女娲娘娘本可化其成灰,却不想它竟教这穿匈国东边的一季民添寿不亡。故,指了一人特此看守骨草,一则希望能化解其怨气,二则不忍见自己子民只有一季寿命。只可惜,那骨琴便是怨气之缘,总枉想着,能借俗人之力,让蚩尤重现人间。

而今天,这对名叫祝灵雪和祝灵霜的孪生姐妹,彼此憎恨,彼此残杀,叫它染了戾气,才会生出那种怪物来。

护草的不死民想来是清楚自己有几分斤两的,只怕已不是那骨琴附体的妖怪的对手,便愣愣的盯着我看。

“你无需担忧,只管帮我布个结界,困住那怪物即可!”为了打消他的恐惧,我摆了摆手一派的轻松。

听我这么一说,他似有不安道:“可,可娘娘,那,那怪物,可不是......”想来,他应是想说不是一般人能应对的罢,却又怕惹了我不高兴。

“无妨,你若对我放不得心,那自己对付它便是了,我也省去不少麻烦!”他的怀疑是让我心里很不痛快的,于是,我摆了摆手,就欲离开了。

“娘娘,且慢!”他见我生气了,便不敢再做怠慢,直接双手于虚空中一挥,便结成一个“困”来。

意识到自己被封进了结界,那妖怪哪里肯干?从口出发出了巨大的“吼吼"声,便跑了起来,一跃而起,想直接跳出结界,杀到我们面前来。

我抓住时间,腾空飞起双手掐出一个灵心诀,猛拍那妖怪天灵盖处。

它见我靠近,便张着那充满腐臭味道的大嘴,张牙舞爪的跟在我身后。

哪里肯理会它是否要跟着我,我只是手掐迅转咒快速的移动着身影。

看着它在我身后,又吼又追,像是只被耍得团团转的苍蝇一般。我一纵身,便跃出了结界。

那妖怪不肯放松,猛的冲了过来,却又弹了回去,一路上都通行无阻,把个密林祸害的不成样子,却被这透明结界拦着,想它定是不会服气的,像是铆足了力气,一下一下的撞击着结界壁,直撞得头破血流,汁水四溅也不肯罢休。

见这番场景,我心中不由得暗叹道:“这家伙,好生的执拗啊!”

松了迅转咒,我落在了那粗壮妖异的骨草跟前,双手作莲花状,一团粉蓝带金的气便涌上了掌心——这便是涤心咒了!

像是明白我的用意,骨草竟在这无风的环境中,瑟瑟发起抖来,像极了一个被惊吓住的孩童。

哪里管它是何样子,我手一扬一落,那团气便笼罩了下来。

只听身后结界中,一声响彻天际的尖叫声起,真真是震得人脑仁发怵!

那骨草一根花茎迅速细了下来,张开的如手掌般的花萼也合拢了起来,并把那骨琴合个包住,那股自它而发的妖异黑气,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再次转头望向身后,那结界中,哪里还有什么妖怪的身影,只有一滩黄绿黑红的腐臭脓血,淌了一地!

扬手化去那结界,我长叹了口气:“若你姐妹二人,如孩童时那般好,便就不会生出此祸来,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你们又是要怨谁呢?”

琳儿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望着那滩秽物,满脸的嫌弃表情,再看看那合苞待展的骨草,不由得低下了头去。

护草人来到了我近前,道:“这骨草,中了娘娘这涤心咒,想是几年都不会再开了!”苦笑一声,他松了口气,“不开便不开了罢,也省得那些信了传言的人前来寻了!”

这骨草看来,几年之内都会如此时一般沉静,但不知某一日,当它再次绽放,便又会惹多少贪心之人前来算计呢?

或许,有朝一日,这蚩尤之怨被自行参悟化去了,也便是得了解脱罢!

这世间之事,冥冥中真就是早已注定了的!

一路追着我回到店铺中,琳儿双膝跪地,泣不成声:“你若真是女娲娘娘,便求你救回我的爹娘,此生为奴为婢,我都好生服侍姑娘!”

见这一张小脸哭得花了妆,我伸手扶起她来,并塞了一方帕子到她手里:“你爹娘并非受你所累才会去世,而是他们这一世当有此劫,轮入六道转生为畜!”早在遇到她时,我便算出了那刘氏老夫妇的事来,只是忙于骨草一事,而未与她说而已。

“可是,她们都是好人,为何转生为畜?”一听这话,她便哭得更加暴雨梨花了起来,“我求求你,救救他们吧!”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摆了摆手,我深感这丫头的急躁性格,“那是因为上一世的事不提也罢,但因此生为人谦善,又佑你渡过雷劫,他们的命数已改,成鸳鸯蝴蝶命,下辈子仍可为人,并还是夫妻,且双双命岁过百,无疾而终!”

“真的吗?”她本来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泛起了希望的光,双手抓住我的手腕,“你没有骗我?”

并没有拂开她的手,我笑道:“我骗你做甚,可有好处么?”

“你,真的是女娲娘娘吗?”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她硬生生的转了话题,“可是那已消亡不见的古国公主?”

浅浅一笑,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放开我的手,她又再次跪倒在地,道:“公主在上,请受琳儿一拜,若不嫌弃,我愿生生世世追随公主,服侍公主!”

弯腰下去扶她起来,心中竟是有些喜欢的。自那年瑶池宴之后,发生了那些子沉年旧事,我便一个人守着这琴乐声嚣,身边再无可以就伴之人,眼下里这俏皮可爱又单纯善良的小蛇妖,我是万万拒绝不了的。

......

门上风铃一响,清脆的“叮铃”声,把我自回忆中引了回来。

“着你办的事,你可办好了吗?”坐直了身体,我抓起桌上的团扇,一边给满脸汗水的琳儿扇着风,一边递了杯冰镇汽水给她。

接过汽水,咕嘟咕嘟的猛灌几口之后,她才抚着胸口道:“放心吧,那骨琴我已经还回去了,并且把你交待的隐蛊给了那个护草的不死民,以后,便是任谁也寻不得了!”

点了点头,我微微一笑,道:“那就好,可莫要让那东西再害了别人!”

正说着,风铃又是一响。

我和琳儿一起望向了店门,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店内,并瞬间坐到了我的对面。

十一

这人的速度奇快,快到门上风铃响声未落,门帘就已经悄然落下了。

“琳儿,拿个酒杯来!”看着他,我扬了扬手,招呼着琳儿。

琳儿的嘴巴比成了一个大大的“O”,第一次没有听从我的吩咐,而是直接指着那个人开口便骂。

“你,你,那天晚上的那个坏蛋!”

没错,她的眼力是极好的!

仔细打量着,我不禁好奇了起来:这个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黑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裤子,一双黑色的马丁靴;头发略长,长到有些遮住了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皮肤很白,白得像个姑娘,又或者比姑娘还白些,像上好的宣纸一般,不仅白,还细腻有光泽。

“干嘛这么盯着我看?”那男人开口了,语气中充满了傲娇的味道,看上去非常可爱。

微微摇了摇头,我没有说话。

琳儿倒是先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再次骂道:“你怎么跟我家小姐说话呢,你快点给我出去,琴乐声嚣不欢迎你!”说罢,竟然还拿起鸡毛掸子,赶起了人来。

“住手!”我大声的喝止着,摇了摇头,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转过头来,又对那男人道,“这位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这丫头是被我宠坏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正碰上了他抬头看我的眼神,那目光竟是如此似曾相识。

用力的摇了摇头,我浅浅的笑了一下:“还没问先生,今日造访有何贵干啊?”

本以为他会多少为难些,不为别的,也会因为琳儿那般不礼貌的态度,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微微扬了一下嘴角,并伸手抄起了我放在桌上的酒壶。

“那骨琴,你还真的还回去了!”一扬头大喝了一口,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向左下方看了一下,“这真的是酒啊?”

“先生真有意思,这一句话中,怎么还两个问题啊!”掩住嘴巴,我笑得大了些,摆了摆手,“有谁还会拿酒壶装水来喝不成吗?”

估计是被自己的傻话逗笑了,他竟然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

“喂,你干什么这么关心骨琴啊?”琳儿见我们的交谈如此友好,好像有些不满,“还有啊,小姐,你干什么要理这个家伙,之前,他可是才拿那条上吊绳欺负我来着!”

看来,上次被捆龙索绑住的仇,她还记着呢!

没有说话,继续喝着酒,那男人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左看右看。

“上次见面还没有问,先生要那骨琴,也是要还给不民死的吗?”把酒杯里的酒喝掉,我又对琳儿说道,“去,再拿一瓶百花酿出来!”

“哼!”蹶子一尥,琳儿生气的挑了帘子,进了后堂去,嘴里还嘟嘟哝哝,“小姐真是的,跟那家伙聊得这么开心,可恶!”

“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那男人见琳儿离开,放下了酒壶,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叫临凡,姓张!”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原来是张先生啊!”我笑了笑,应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骨琴和不死民的?”见我不说话,张临凡知道,我是在等着自己问题的答案。

能够战胜琳儿,又身怀捆龙索的人,必定也不是什么一般人,所以我也可以直截了当的回答他。

“和你一样呗!”

“那琳儿......”

“我怎么啦?”他才说着话,琳儿就从后堂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酒壶,还一只酒杯,“说啊,别背后捅刀子,跟我家小姐告我的黑状!”

捂住了嘴巴,我笑得几乎断了气,照这情形看来,以后要是有机会,她一定也会让这张昨凡吃个大亏不可。

“我......”张临凡尴尬的语结了起来。

通过这半天的观察,我发现他不管什么变化都是写在眼神里的,而脸上,就跟整容打了过多的东西一般,表情少得可怜,冷得像一塑冰雕。

很显然,琳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把酒杯放到他跟前,帮我们两个倒上了酒,站在了我身后,偷偷的低着头笑着。

我窥了一下,发现她正在想的竟然是:“这大太阳天,不知道这个冰块似的人,一会儿会不会化了,到时候,我是拿个拖把把他拖走呢,还是拿个簸箕把他收走呢?”

“噗”实在忍不住了,我开始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脑袋里成天想的是什么呀!”说完,还回手掐了她一把。

傻呼呼的看着我们两个笑成一团,张临凡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眉头微微皱了皱。

“如果没什么事,我想我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他说完这句话,跟着就起身要离开了。

“你这人真没礼貌!”琳儿应该是刚刚才对他放松了一点芥蒂,所以这突然的告别,让她非常不舒服。

“我只是还有事在身,无法久留,还请琳儿小姐不要生气才好!”这文绉绉古风味十足的对白,若不是出现在我的店里,而是其他现代大都市的公众场合,一定会显得笑点满满的。

他的样子让我感觉越发熟悉了起来,于是,我站起身来,道:“相识即是缘分,那我送个小礼物给张先生吧!”

本以为他会推辞,然而却没有,他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我,还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琳儿没有说话,用一种比他更期待的眼神盯着我的脸。

站起身来走进了后堂,我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从箱子里取出了一管碧色长箫握在手中,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冒险,但我却认为应该试一试。

重新回到前堂店中,我发现琳儿和他正聊得欢呢!

“你这捆龙索真这么神奇,那你说我用来捆你好不好使啊?”她手里把玩着那副捆龙索,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摇了摇头,张临凡淡淡的叹道:“以前曾有人偷走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索偏偏是捆不了我的!”他低头解释了一下,“也许因为我是人的缘故吧!”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琳儿又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懵懵的应着,她还使劲的思考,“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嘛,是人了不起啊,那我是妖怎么了,我就是妖了,我怎么了,怎么了?”

“......”张临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应该是想解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气氛就又尴尬了起来。

手持碧箫赶紧来到他们身边,我伸手敲了琳儿的头一下:“这个丫头啊,人家又没说你什么,怎么还这么得理不让人似的!”

“哼!”吐了吐舌头,脸一红,琳儿可爱的退到我身边,“这,这不是......”看着我手里的碧箫,她有些惊讶。

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我把碧箫擎到了张临凡的面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张先生笑纳!”

看着我手中的碧箫,张临凡没有立刻接下来,眼神中却有些探索:“这么好的东西,昼小姐还是好生收着吧,我不敢领受!”

“对啊!”琳儿看样子也不想我这么做,按住了我的手腕,道,“这可是宿阳的,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送给别人了!”

张临凡听到“宿阳”二字的时候,身上震了一下,虽说只是一下,却被我看在了眼里。

“没关系,东西本就是要赠予知人,我看张先生应该是这把碧箫的知人!”我拂开了琳儿的手,对她点了点头。

她一下子便从我的眼神中读懂了意思,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并一脸期待的看向了张临凡。

我不再说话了,而是再一次把碧箫擎到了张临凡面前,笑得一脸灿烂如阳。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见我们两个都用一种祈盼的目光盯着自己,张临凡从他那张如冰雕一般的脸上扯出了一丝笑意。

刚刚要接走碧箫,门上的风铃突然又响了起来。

门帘开启,一道阳光般的身影出现了,我们三个人的目光马上被吸引了过来。

“真是太热了!”来的人是天清,也就是紫枷现在的主人,曾经的云河将军转世,“昼小姐,好久不见啦!”

他的笑容很好看,如阳光一般,看得人心头都敞亮了起来。

“天清先生,您光荣回归啦!”开着一个玩笑,我坐到了榻上,拿眼睛挑了挑琳儿,“琳儿,去把琴取来!”

她这次很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跑进了后堂,很快就抱着琴匣出来了。

“天清先生,这个给您,小姐已经换好了琴弦呢!”把琴匣往天清怀里一塞,她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点了点头,天清把琴匣放在桌上,打开来轻轻的抚摸着已经重新上弦并护理好的紫枷琴,那动作之轻,像极了在爱抚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

“对了,天清先生!”我虽然不忍打断他,但是毕竟到现在为止他还有一件事不知道。

马上反应了过来,他抬起头来:“那个费用,我现在就结算!”

汗,我以为他知道,谁想,竟然是以为我要找他要钱!

“噗!”琳儿一下子就笑出了声,但又怕我怪她,小脸憋得通红。

张临凡好像也被逗笑了,然后迅速把脸别向了一侧。

“费用肯定是要结的,但我想说的是另一回事!”无奈的扶了扶额头,我浅浅的笑道,“这把琴是有名字的,她叫紫枷!”

点了点头,天清看着我,手却仍然扶在琴身上说道:“紫枷,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一定跟你一样的美!”

看着他,我的心里有些微酸,便也侧过头去,不再言语了。

“天清先生,请到这边来把账结一下!”见我这个样子,琳儿便把他引向了柜台处。

“那这管碧箫,我也要结费吗?”张临凡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碧箫拿走,并收进了包中,“不打扰你做生意了,我先告辞了,还有,谢谢你,把骨琴还回去了!”

“唉~”我本想叫住他再说些什么,可是,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真是个奇怪的人!”

罢了,随他去吧!

送走天清的时候,我倚在了门槛上:今天阳光正好,想那骨草,此时一定团簇着那骨琴,昂首望天,无风自摆,好不快活呢吧!

十二

自从认识了那个张临凡,我这店里真是热闹了起来。

他时不时的就会突然冒出来,不是提着一些奇怪的小吃,就是拿来一些古怪的乐谱,更夸张的是,他竟然还会把一些受了伤的动物带来找我医治,最最可恶的是,这些动物并不是平时大街上的猫猫狗狗,尽是些奇花异草,或者是珍禽奇兽,甚至还有猛蛇蛊虫,这真是要把我这个间“器乐店”掰成“宠物医院”的节奏啊!

这不,因为他的缘故,琳儿已经又拿着鸡毛掸子站在门外了,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只教我这小店的生意更是寥寥了。

“琳儿,你快给我进来吧!”看着人已经站在店中的张临凡,我无奈的低头笑了笑,招呼着琳儿,“让你看家啊,不论老鼠和虫子全都放不过,估计就是这人看不住!”

一挑帘子跳了起来,琳儿的鸡毛掸子直接劈向了张临凡的后脑处:“又来了,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她牙关咬得生响,一根鸡毛掸子舞得猎猎作响,虎虎生风,一路猛打,直打到尘土乱飞,乌烟瘴气的。

“......”张临凡没有作声,只是一味的后退回防,死死的护住左手掌中合着的东西。

走过去,合指一弹我就挡住了琳儿的攻击,呵斥道:“行了,你没看到张先生手里有东西吗?”

被我拦在身后的琳儿嘴里可不会服软:“我不管,就是要把他打出去,咱家店里天天都成宠物店了,而且那些又看起来那么好吃,偏偏你又全都不让吃!”

“噗!”我和张临凡同时发出了这一声,只不过,我是笑的,而他好像脸上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有嘴角动了动,也总算是笑了吧!

“你呀!”回手一指头戳在她头上,我摇了摇头,叹道,“怎么整天就想着吃,修行这些年,也都是没用的!”

“管他是什么鬼东西啊!”琳儿不服气的收了手,撅着小嘴道,“小姐自打认识他,就偏心得厉害!”

相视一望,我和张临凡都微微摇了摇头。

“张先生请坐吧,正好琳儿煮了些青梅酒!”舀了些倒进一只干净的杯子里,我递了过去,“这青梅可是琳儿一大早去摘来的,新鲜得很呢!”

“哼!”把小脑袋偏向一边,琳儿不说话,但是脸上却是眉眼含笑的,她就是这般小孩子气,只稍稍夸一两句,就可以笑上大半天了。

“昼小姐,你可认识这个东西吗?”坐下之后,张临凡并没有先喝酒,而是把手伸到了我面前,并摊开了手掌。

轻轻的从他掌中接过那小东西,我心疼的抚摸着:“这小家伙,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呢!”手掐回生诀,一团粉蓝带金的光就笼罩了下来。

琳儿自是见怪不怪的,那张临凡虽然也见过多次,却仍然面露些许惊讶。

很快,那小东西便恢复了光泽,并从我的掌中飞落到地上,越变越大,最后竟化成了一把犹如和田玉雕琢成的琵琶,那色泽通透,色白如雷,质厚湿润,雅而不傲,空灵遂远,逸而不浮,真真是美极了!

“天,天心!”琳儿指着它大喊着,“小姐,是,是那把天心啊!”

张临凡好奇心不由得大起:“这明明是我偶然救来的一只灵虫啊,怎么就变成这玉石琵琶了?”低头思考了半天,他又道,“难不成,这虫子不修人型,反修了个琴型?”

“你真没见识!”可算逮着机会了,琳儿一边过去把琵琶抱在了手里,一边煞有介事的扮着学究,“你听说过琴虫吗?”

摇了摇头,张临凡认真的看着她,像一个等待老师授业的三好学生。

“《山海经》中的大荒北经里记载着一个名为‘肃慎氏国’的地方,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有蜚蛭,四翼。有虫,兽首蛇身,名曰琴虫!”摇头晃脑的把《山海经》里的内容背了出来,琳儿拍了拍怀里的琵琶,道,“这个就是那长着野兽脑袋,蛇身子的琴虫所化啦!”

又点了点头,张临凡看向了我:“我刚才听说,它名字叫天心,你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呢?”

“何止见过!”琳儿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抢我台词,“这天心还有一段故事呢!”

“故事?”终于把那酒喝进肚里,张临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问着,他的酒杯就又伸到了我面前。

又舀了一杓添进他的酒杯中,我看了看时间,道:“如果张先生今天不赶时间的话,我愿意讲给你听!”抿了一口酒,抽出一张面纸,轻轻的拭了拭嘴角,“这故事又纷乱又冗长,只怕你会听得无聊吧!”

“男人没一个好人!”琳儿抱着那天心琵琶,坐到了柜台里,一边温柔擦拭,一边叹气。

“我想听!”把看琳儿的目光收了回来,张临凡看着我的眼神熠熠泛光。

“那好吧!”我移开了自己的眼神,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让他察觉出什么。

“等一下,我也要听!”已经把琵琶收进后堂去的琳儿,急急火火的搬着一把椅子跑了出来,“我也要听!”这丫头明明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在的,却还是要来凑热闹。

抓起团扇,我坐直了身体,道:“记得,那是一个年底......”

回述着那年的场景,我自己竟然也沉入了回忆。

......

已是年关将近,这洛阳城里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大街上车水马龙好生繁华,每间店铺都开始张贴红纸悬挂红灯,街边挑担卖东西的货郎也都一声接着一声的吆喝着,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进店的进店,围担的围担,全都在为马上就要到来的新年置办着年货。

可是,我这间位于里仁街的器乐店,却拜这个年关所赐,生意越发冷淡了。只偶尔有那么几个青楼或者酒寮里能唱曲儿的姑娘,三不五的会拿了各种琴来,或是换琴弦,或是修修补补,亦或者纯粹是借机会偷个懒,上我这里讨杯酒吃罢了。

门上风铃微作,帘起便款款走进一个娇人儿来:“昼姑娘!”温婉暖柔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

从柜台上直起身子来,我微笑着应道:“这不是楚夫人么!”说完,便迎了上去。

楚夫人,乃城中一楚姓人的妻子,那人叫作楚良,看似是个满腹经纶附庸风雅的主儿,却根本是个好食懒做,整日里只会吟些个破诗烂对的酸丁,游手好闲罢了,也不思进个功名,琳儿常常道他比个废人还不如。

此人家中两老尚全,却对这个儿子百般极宠,旁的人连指一下都要遭来二老不满。这些年下来,莫不是这楚夫人俭勤有法,持家有道,只怕那祖上留下的点点积业便老早就败个精光了。

楚夫人娘家本姓莫,名唤音,不知怎的就瞎了眼下嫁了这楚家,一嫁便是十载有余,听闻其家中双亲也已亡故,上无兄姐下无弟妹,也是个孤苦零丁的人儿。

生离死别都是人间至深的惨剧,更何况,她娘家本也没什么家底,双亲健在尚可时常接济个米面,眼下连这些却也都没了。

但天无绝人之路,这楚夫人可真算得上秀外慧中,惠质兰心,又生着七巧玲珑心的人儿。平日里做得一手好女红很受姑娘们喜欢,还烧得一手好菜,能把一些粗陋的东西,制得格外味美。所以,琳儿这丫头就常常缠了她做。只不过,这些虽然可贴补家用,却也不是什么大的进账,哪里够那个酸丁的吃喝玩乐。

偏巧了她还会一些别人没的手艺,那便是制得一手好琴弦,不论是古琴还是琵琶,但凡需要弦的,她全制得,而且手艺精绝,任这城里最好的工匠都是及不上的。故而,我便常常在她那里订制一些上好的弦来。这么一来二往的,她便手头多些银子,可恨的是,却也是给那个酸丁丈夫多些钱来装点,免得叫他丢了脸面。

然,这楚夫人对自己却是极为吝啬的,时常身无分文,两身旧衣不知道洗补了多少回,已分不出本色,却还穿得干净大方。街里坊间全道是她盼夫成龙切切,楚家相公定是那祖坟头上冒了青烟,才娶得到这般好的女人做妻子。

“我真真是盼着你呢!”拉住她的的手,我感觉那一份本不应该属于这种美娇娘的粗糙,“若不是客人催得紧,我定不让你如此赶制的!”

望着她眼中的血丝,和手中提篮里的琴弦,我顿时心疼了起来。

“不打紧的,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将手中提篮递给了我,她浅浅的笑着,虽有些憔悴,却美得令人心碎。

“楚夫人来啦!”琳儿自后堂打扫完跑了出来,手里竟还端着盘糍糕,“你快尝尝,这可是我家小姐自己做的!”她向来古道热肠,知道这楚夫人日子清苦,有好吃的好喝的都是紧着夫家二老,和自己丈夫的,平日里常常食不裹腹,就总是以各种理由送些吃的给她。

又倒了杯茉莉泡的茶,我推到了她面前:“你先用些点心,喝杯茶!”

点了点头,她慢慢的吃着,却并不言语。

“琳儿,去取5两银子来!”回手拍了琳儿一下,我使了个眼色给她。

“嗯!”应了一声她便心领神会的离开了。

而我则掐了个通心诀,无声无息的窥着这面前人儿的心声,却心酸更盛了。

十三

听到这里,张临凡开腔打断了我:“那通心诀,是不是就是那种可以窥人心思的法术,也有叫窥心咒的?”

微微点了点头,我趁这个空档喝了点热酒润了润嗓子,道:“张先生果然见多识广!”对于他,我的确有些好感,倒不是因为别的,单单他没有就我的身份打破沙锅一直问,就已经足够了。

“你别打岔!”琳儿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盘泡芙,一边吃一边不满道,“接着听嘛!”

“好!”张临凡微微点了一下头,就不再说话了。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起来:“我掐了个通心决,看了看她的内心世界,之后......”

......

这通心诀可清楚的窥进人心,所以,眼下她心里的念头,真正是叫我为之心酸,又由衷敬佩的。

楚夫人一边吃着,心中一边想的便是这么几句话:这般好吃的果子,若是带回去公公婆婆必然是很高兴的,但,不知道这昼姑娘会不会答应?不过,她真是个好人,有了这五两银子,这年货便也就有着落了,再替公婆和相公做两身像样的冬装,买匹子粗布备着给这件衣服上补个破处,又能再对付一年了,真是好啊!

“小姐,你怎么了?”见我入了定似的,琳儿轻轻的推了我一把。

收回了通心诀,我对琳儿勾了勾手,附在她耳边道:“你去把私留的那些糍糕都包好,一会儿送给楚夫人,可懂?”

她非常心领神会,转身便去了后堂。

“楚夫人这琴弦总是这般的好!”把提篮里的琴弦拿在手里,我一股一股的抚摸,“宫弦用五鎚,商弦用三鎚,徵弦取宫丝不缠也,文武二弦左搓合讫于小竹筒上,缠好取清水置于铜铛中,跟小麦半合一起煮,待小麦烂熟,弦便也就熟了!”嘴里叨咕着这制弦的方法,抬起头来,我笑道,“这伯牙合弦法,已是失传多年,亏得你有这手艺!”

“姑娘见笑了,不过是你平时多相关照,别家器乐行都是不爱收我这价位略高的粗陋琴弦的!”楚夫人已吃罢了东西,留下几个糍糕在盘中,欲言又止。

巧是琳儿出来了,手中捧着个油纸包,不多言语眼神递给我,东西便也转进我手中。

“若不嫌小女子的手艺平平,这些做多的糍糕便赠与夫人,以谢夫人连日赶工之辛苦,可好?”把纸包放入空的提篮,又将提篮递还回去,我温柔的笑看着她。

“这哪里使得?”楚夫人脸上一红,便推辞道。

琳儿一见有些急了,跳过来把提篮一把塞进了她手里,撅着小嘴道:“哎呦,你就别跟咱们客气啦!在我们这儿,你就放开肚皮吃,自是有你那相公和公婆的,其实,那楚公子成天吃香喝辣根本不缺嘴的!”

“多嘴!”见那楚夫人的脸色露出几丝哀伤来,我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这丫头让我惯坏了,还请夫人莫要见怪,日子总是会好过些的,毕竟现在这年头也不是多太平,能三餐裹腹便已是大幸了!”

楚夫人喝了口茶,脸色稍缓:“姑娘所言极是,那这糍糕我便谢过了,家中尚有些事做,我先走了,若再需要琴弦,着人来捎个话就成!”话才说完,她的目光瞥向门外,手中提篮竟险些掉到地上。

见她神色有变,我便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见一对男女自街南往街北走去,相拥勾肩好不恩爱,只是那男子一派书生衣着,看着十分眼熟。

“那个不是楚公子么?”琳儿几步追出了店门,很快便又折了回来,“没追到,但那身形可真像!”

连忙摆手,楚夫人的脸像被定格了一般,僵硬得连笑容都十分牵强:“琳儿姑娘定是看错了,我家相公今天邀了人去书斋,怎又会出现在街上呢!”

琳儿虽冲,却并不傻,我一个眼色使了过去,她便乖乖的闭上了嘴。

“去后堂接着打扫,不叫你不准出来!”我佯装生气的支着琳儿,“快去!”

点了点头,又向门外伸了伸脖子,她只得臊眉耷拉眼儿的拿着琴弦离开了。

我起身移步进了柜台里,轻轻的拨弄着算盘,笑道:“我那琳儿平时最是毛躁,又好多嘴多舌,许是看错了的,毕竟书生打扮的人,身影儿都是差不大多的!”

许久,楚夫人才正经化过魂儿来,微微叹道:“姑娘说得极是,我家相公待我这般好,又怎会骗我,呵呵,定是琳儿姑娘看错了!”她这番自言自语的话,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我,我先走了,谢谢姑娘了!”说着,她便起身急急而去。

凝望着她疾速消失在街角的纤弱背影,我叹了口气,转回店内,看到琳儿正趴在柜台上,眼神中满是嗔怪。

“公主,你明明也看到了,为什么不叫我说呢?”手里的算盘珠被她故乱拨着,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那楚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楚夫人为他这般辛苦,他竟是拿了这辛苦钱儿去填别的女人!”

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啜着,我又叹了口气,道:“常言道痴情女子薄情郎,可当真是不假啊!”

“那,公主!”从柜台里一跃“咚”的一声跳到榻上,琳儿好奇道,“你说,这楚夫人,是真的不知道那混蛋的事吗?”

点了点酒杯口,我抬眼望着她,淡淡说道:“相知莫过枕边人了,你说日日相对的两个人,她又如何会认不出呢?

“她竟可以就这样走了,要是我啊,非得把那对贱人打得满地找牙不可!”琳儿气得银咬直咬,“不成,我要跟了去看看,万一那厮要敢欺负人,定要让他尝点厉害的!”

还没等我拦住,她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应是掐了个诀遁去了。

摇了摇头,我又拿起了酒杯,一杯一杯的喝了起来,酒可真是好东西,一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岂像这“情”字,浅尝只道甜如蜜,若是到了情根深种,方知那蜜里藏刀更伤人啊!

......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竟然不自觉的滑了出来:“不好意思,我竟然这样失态了!”

“嗯!”张临凡已经抽出了两张面巾纸递给了我,“这么听来,那楚夫人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啊!”

点了点头,我接过纸来,轻轻的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顺便舒缓内心的情绪。

“琳儿小姐,真的追去了?”倒了一杯百花酿给琳儿,张临凡好像听得十分着迷,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语气却有些急切。

“别小姐小姐的叫,以后你叫我琳儿就成!”琳儿倒是不客气,接过酒杯就是一大口,“那自然是追了,还能有假吗?”又喝了一口,她接着说道,“不光是我,连我家小姐也关了铺子追去了,你别看她外表冷冷的,实际上她人真的很好的!”

被她这么直截了当的夸奖,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只好摆摆手道:“你快别听她瞎说了,我只是怕她这毛手毛脚的再惹出别的事来,才跟去的!”

嘴角又一次微微上扬,张临凡笑而不语,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好啦好啦!”我的情绪也缓得差不多了,面巾纸往手中一捏,继续说道,“然后,我们就一路跟着楚夫人了......”

......

“琳儿,你慢些!”还好我比琳儿还要快得多,追上她并不难,“跟得太紧会让她听见!”

“公主?”见来人是我,她非常惊讶,“嘿嘿,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的!”

用力的点了她的头一下,我们便一前一后悄悄的跟在那楚夫人的身后。

楚夫人的心绪好像非常不整,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昏倒下去,竟然连街上相熟人的问候都全然不顾,似失了魂一般。

眼时下,这世间的一切仿佛跟她都无关了一样,那些个吵杂和热闹,她都听不见。

大概走了有半个多时辰,她终于肯停下了,一抬头却是一间荒凉的宅子,这里就是她曾经的家。

随着她进了那宅子,又入了后院,只见她在一口井边停下了脚步,探头往井里看去。

怕她一时想不开会轻生,我和琳儿赶紧现身拉住了她:“夫人何必如此呢?”

结果,却见她从井中捞起一个长条油布包来,并用满脸疑惑的表情望着我们。

三个人捡了一块干净台阶坐下,楚夫人缓缓打开了那油布包,一柄通体全白的玉制琵琶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连那琴弦都是晶莹剔透的。

“好琴啊!”琳儿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像是怕自己错看了一样,“全玉打造,实在难得!”

伸手触了一下那剔透的琴弦,我心中倒有了另一番答案,这琵琶可不是俗物,而是那万年琴虫所化,这一柄便要价值连城了。

没等我和琳儿再次说话,那楚夫人竟自顾自的讲述起自己的故事来了——

这是她家旧宅,虽然破落也不算大,却承载着她所有的美好回忆。

未出阁前,她是家中独女,跟随父母下田耕作,一家三口日子清苦了些,却也乐得自由自在。

那个时候的楚夫人,还叫莫音!

十四

莫音十六岁那年,因为她相貌清美,又弹得一手好琵琶,那些个财主乡绅便纷纷垂涎着,只等到了岁数,便开始有人半强半求的上门提亲。

她心里苦啊!这些求亲的人里,除了讨小老婆的,就是要填房的,没有一个可以叫她心甘情愿嫁了的。

独自一人坐在井边弹起琵琶,她默默的垂着眼泪。

结果,也是那一日,风筝入院,楚良翻进来捡,两个人便就这样遇见了。

之后,他便天天都来陪她弹琴,偶尔会念些诗啊词的给她伴着。

所有的事,像是顺理成章的有条不紊的发生了,他上门来提亲,左一个信誓旦旦,右一个真情可表的,硬是眼泪鼻涕的把莫家二老感动了。

一个月之后,在老父老母的不舍下,莫音戴了凤冠穿了霞帔,上了花轿,从家中被抬走,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声声的,被抬进了楚家。

拜堂礼成,送入洞房,秤挑喜帕,衣结同心,早生贵子,花烛剪暗,对影成双,她心想:幸福,尚就是这么一回事的罢!

从懵懂少女,散发披肩,到初为人妇,绾发成髻,她再不是那莫家小姐音儿,成了真真正正的楚夫人,那些时日,便可称得上是她一生最为美满的光景。

纵是那楚家老母,嫌她长得单薄,说是一副薄福的相貌;那楚家老父,更是嫌弃她出身不够名贵,配不得他们儿子。

然,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不打紧,只要有相公对她的疼爱温存,这个家对她再多不屑也无所谓,就是如何生活艰难,她也总是变着法儿的维持着。安静乖巧的做*,为人媳,孝敬公婆更胜于自己双亲,想方设法操持着一家子的活计。旧时的她,那水葱似的十指,白嫩纤细只懂弄曲琵琶,现在的她,粗家重务洗衣做饭,无所不能,

俨然就是那句“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君做羹汤”!

十余年弹指一挥间,在岁月中消瘦的不只是脸庞,那十指已不见了细嫩,粗糙又满是茧子,容貌也不似当年那般水灵了,且,这夫妻之间的情分,仿佛也少了些许。

楚夫人骗着自己,爱至深时转亲情,但是,她能骗得自己,可是那楚良却不愿意了,成天整宿的见不着人,回来也不愿与她多说一句,多看一眼。

她不在意,全当他在书斋寒窗苦读,待有朝一日金榜提名,便可封妻荫子,显耀门庭。

故,再难再累,她撑着一家子人的生计,尽管,公婆刁难,日日对她谩骂,甚至有的时候会吃上一掌半杖,她都忍气吞声不声不响,只因心中念着自己的相公。

可是,这些傻傻的痴盼都为刚才那背影而分崩离析,“忍”便真是字如其形,心头上插着一把刀,这些年来一点一滴小心堆砌的希望,已然坍塌下来,压得她好生难过。

呼的一阵寒风,吹得楚夫人身子一抖,这腊月的风,如刀似剪,硬生生的把她从记忆里剥了出来。

“楚夫人,回去吧!”我将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脱了下来,围在了她的身上,“毕竟,现在你的父母已经亡故,你也不再是莫小姐,一直待在旧宅中,总是失了礼数的!”

“是啊,莫叫旁的人说了闲话,教相公难看!”点了点头,用力的裹了裹狐皮大氅,她的衣裳实在是太单薄了些,根本无法抵御这腊月酷寒的。

琳儿的眼泪扑簌簌往外冒,嘴上却又不敢说什么,怕叫她更伤心,只得跑过去,擎起她那又冻得通红的手,轻轻的呵着,拼命搓着护在自己掌心中,巧施灵力给她取暖。

“多谢琳儿姑娘了!”楚夫人站了起来,眼中感动流溢,“昼姑娘,我这琵琶唤作天心,是祖辈传下来的,可值些银子么?”说罢,她便将琵琶递向了我。

“你且把它收好便是,真是到了有需要的,你直接来找我即可,它可是万万卖不得,也当不得,你可懂吗?”握住她的手,我浅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不容反驳的东西。

点了点头,她迟疑了片刻,重新把天心琵琶收回油布包仔细包好,又再置回那口井中,直到水没得看不见了。

和琳儿一起把她送回了家中,她解下了狐皮大氅还给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跨进那石槛。掩上门时,对我们含首微笑,带着些苦也透着些凄。

回到了店中,琳儿气鼓鼓的坐在了榻上,直勾勾的盯着我,一言不发。

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我笑道:“你是在怪我为什么不帮那楚夫人一把,叫她离开那男人,是吗?”

点了点头,她喝了一口水,眼泪却又掉下来了。

掏出手帕,轻轻的帮她拭着脸上的泪水,我叹道:“你可知,她腹中已怀了那人的骨肉,我如何能让她离开?”

“啪”的一声,她手中杯子落地,眼泪更盛了。

我自是明白,她此刻有多心疼那楚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我的心疼,却真是放在心里头的!

......

“哎!”故事听到这里,张临凡重重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看到他胸腔微伏,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琳儿一双眼睛已经红通通的,活像只小兔子,却还不忘往嘴里塞泡芙。

喝了点酒,我问道:“张先生叹的是什么气呢?”

“刚才琳儿说,先生小姐的叫着实在别扭,以后,你们叫我临凡就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张临凡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清亮澄澈。

点了点头,我淡淡道了一句:“那好,临凡,以后你叫我惟儿即可!”

“好!”话少是这个人的特点,但是他的话也太少了点。

哭了有一会儿,也吃了有一会儿,琳儿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小姐,就让他直接叫你名字,是不是有些?”

“没事儿,大家都是朋友,总是小姐先生的叫着,确实别扭!”我想想也是,这个年头大姑娘小媳妇儿光着胳膊露着腿儿的,满大街乱跑,根本不像旧时候,如果遵了那个时候的规矩,那得有多少女人被浸了猪笼啊!

“也对!”琳儿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把弄着手里的酒杯,张临凡又说道:“那楚夫人既然有孕,他相公是不是就对她好一点了?”

“好?”琳儿几乎是尖叫了出来,“那混蛋,根本就不是个人!”

还好这张临凡也不是什么真凡人,只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想必是被她吓了一跳。

捂住嘴巴笑了笑,我看了看琳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骂得真是太好了,那楚良也真的不是个人!”叹了口气,我又开始继续讲了起来。

......

“你可听说了,你可听说了?”两个书生进了店来,一边捡着乐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琳儿是个好事儿的,我眼见着她竖起了耳朵。

摇着扇子倚在柜台里,我便也听听罢,反正是无聊的!

那高个子书生说:“那楚公子也真不是个东西,我以前还与他称兄道弟,莫不是瞎了眼了!”

那矮个子书生道:“说得是呢,像楚夫人那么好的妻子,他不惜得也就罢了,竟还如此祸害,听着都叫人心寒!”

听这话头,我便出了柜台,到了他俩身边:“二位公子,说得可是那楚良公子吗?”

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俩立刻回头施了一礼。

高个子的书生说:“姑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听说,那楚良领了一女子回了家中,后来,那楚夫人不知怎么的就被抬回了自家老宅了!”

“还不是那楚良混帐,领回去的是个怀了孕的女子,处处嫌楚夫人碍眼,动不动就是拳脚相向,却不知那楚夫人也是有孕在身,结果孩子没了,楚夫人也被赶了出去!”矮个子书生叹道。

“什么?”琳儿把手中的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摔,一把扯住他,瞪着眼道,“那楚夫人现在何处啊?”

“姑娘莫急,她,她被赶回自家老宅去了!”高个子书生赶紧上来解围,脸色被吓得煞白。

“二位公子,我马上要去探望一位故人,今日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不如二位改日再来,昼惟定送副好弦与公子!”我躬身一礼,浅浅一笑,下起了逐客令。

好在那两个书生是好说话儿的,连连摆手道无碍,就一起离开了。

“公主!”琳儿急急的看着我。

“莫慌!”知她心急,因为我也急得很,“你去我房里门后搭帘取了唤生蛊来,咱们这就去看楚夫人!”

连答也没答,她飞也似的跑了去,又飞了似的跑了回来。

把店门锁好,我俩便双手一搭,急掐了个遁身咒,直接就到了那楚夫人的房中榻前。

眼见这旧室冰冷又脏乱无比,我的心便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快把那蛊与她服了!”我吩咐着琳儿,跟着手上掐了一个护体咒,直接拢进了楚夫人的心脉之上,“你这多年的痴,终究是错付了!”

服了药,又受了咒,楚夫人的脸上略有了些起色,呼吸便也平稳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去问问那一家子的混帐东西!”琳儿气得直跺脚,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就要往外冲。

“莫去了,我看看便知!”赶紧拉住了她,我摇了摇头,跟着回到了楚夫人的床边,擎起她一只手来,轻轻的握住,跟着掐了一个窥心诀。

十五

所谓“窥心诀”,就是一种可以窥探别人内心里回忆的咒诀,施者如旁观一般出现在其记忆中,却不会被察觉。

故,此时的我和琳儿,便已经出现在了那楚夫人的回忆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因由,似乎事情是从那日,我们送她回去之后,开始的......

一步一步都透着那么疲倦,这些日子来,夜以继日的赶制着琴弦,楚夫人自觉体力已透支得厉害,只想赶快回房去歇息一下,再起来烧饭。

“你这女人好不孝顺!”正欲入房的时候,楚家老母便拄着杖立在了门廊,“这个时辰回来,是要饿死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么?”

连忙转过身来,楚夫人颤声说道:“婆婆,我现在身子乏得很,可否待我歇息片刻,再去煮饭么?”

话音还未落下,那杖便落在了身上,楚家老母大骂:“野出去偷懒还不成,竟然还敢犟嘴,我让你再犟嘴!”那声音如雷一般大的响着,那杖如雨点一般密的落着。

默默的挨着,楚夫人蹲在地上死命的护住脑袋,任她打之骂之硬是不吭一声。

待她打累了,方才气喘吁吁的拄着杖离开。

本就疲惫的身躯再加上这般的毒打,楚夫人的脸色惨白如纸,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就像一朵纤弱的小花,孤零无助的在暴雨中躬着身子低着头。

摸了摸自己散乱的头发,她正预伸手推开面前的门,却兀的止住了,那门里传出的旖旎对话像利刃一般穿过窗来刺进了她心里。

“楚相公,是我更好呢,还是你那黄脸婆更好呢?”这声音柔中带媚,甜中微腻,一听便是个年纪轻浅且千娇百媚的女子。

楚良马上接腔,道:“这还问得,那婆娘怎能与你比得,小燕儿可是我的甜心儿,我的宝儿啊,随便一笑便叫我销魂蚀骨,看看这水葱似的人儿啊,小脸儿都能掐出水儿来,那婆娘的脸跟个木锉似的,连看她一眼,都叫我眼睛疼个半天!”他的声音听上去似有醉意,语气中满是放浪形骸。

接下来便是那荡荡的笑声,咯咯咯的做作得叫人不舒服。

门外的楚夫人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好疼啊!脸被刮得生疼,再低头看看,这双手也粗糙得不像样子,她的心像要裂开一样的疼,这脸这手这番的辛苦操劳,忍辱负重,竟只是教他来哄得另外女子的浅浅一笑吗?

他曾经哭着跪在自己父母面前那般的求着亲,而现如今,那个信誓旦旦的相公却怀抱他人把酒言欢,那这些年来她所付出的血和泪,就只能换得到这般下场么?

行如走僵一般,楚夫人到了那厨房之内,清锅冷灶连菜都没有,要如何煮这一餐饭呢?

就着盆里的水拢了拢头发,她又出了厨房门,准备去集上再买些菜来,却迎面看到了衣着光鲜的四个人。

“相公,我这就去买了菜来煮饭,你们回去等便是了!”急急迎了上去,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有些湿的手。

“不必了!”那唤作燕儿的女子瞥了她一眼,满是嫌弃的说道,“我们要与公公婆婆到外面去吃!”

“那我......”楚夫人的本意是想说她还拿回了些好吃的果子,叫他们回来吃,却根本没能说得出来。

“你什么你?”那楚家老父一杖便打在了她的胳膊上,跟着骂道,“家里还有那一大堆的衣服,我们回来之前,若不洗完,你明天的饭便也不要吃了!”说完之后,一拉自己的老婆儿子,“走!”

四个人就这样浩浩荡荡,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泪眼早已模糊了脸颊,可是谁又会管她,楚夫人抹了一把眼泪,走到了那一盆衣服前坐下,先从提篮中捞了一个糍糕,一边吃着一边笑了。

“昼姑娘,真是个好人!”

......

这一幕淡了出来,我的心闷闷的疼,琳儿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掉了出来。

“这一家子难不成都不是人么?”琳儿狠狠的骂着,脚下那一块砖不知何时竟是生给踩碎了。

“这还没看完,你就先急了!”我叹了口气,抬起手来帮她拭了把脸上的泪,淡淡的说道,“你若再如此沉不住气,那等会儿你便不要跟我一同窥了!”

被我这一吓,她倒是乖乖了起来,伸手拉了拉我的袖子,又把头枕到我的肩膀上,小心的蹭了几下。

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又怎会不气呢?只是不屑表现出来而已。

安慰好了这一厢,我便又掐起了窥心诀,再次带着她走进了楚夫人的回忆中,这次好像是数日之后了。

......

自打那燕儿住进楚家,这楚夫人本就不好过的日子,便更是雪上加霜了。

轻则一顿责骂,重则就是一顿毒打。

“你这婆娘,以后少接近燕儿!”楚良一脸嫌弃的推开了正手端汤碗的楚夫人,“免得叫你这一身的晦气沾染了!”

“是她叫我煮了参汤与她送来的,我不过是......”她擎着参汤的手有些颤抖,为了熬这碗汤水,她竟是一晚上没有合眼。

一把抢了下来,楚良先尝了一口,跟着走到了床边,一脸谄媚的笑道:“来,好燕儿,为了咱的孩子,你可要好好补补身子!”

见那娇人一点一点的喝下自己相公喂与的参汤,楚夫人的心碎成了一片。

走出门的时候,她感觉阳光好生的刺眼,惹得自己一阵眩晕。昨儿个因为煮饭的时候打了个瞌睡,米饭烧得微微糊了一些,楚家老父便给了她一顿的杖责,眼下这胳膊疼得紧,但这些都无所谓,真叫她忧心的是肚子竟也有些隐隐的酸疼。

楚家二老一早便到那茶楼去听戏了,想这午间是肯定不会回来吃的。于是,楚夫人便洗了衣服,急急的把饭菜烧好,尽数摆上桌之后,她便起身去房中叫相公和燕儿。

谁知到了门口,却听到里面的人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怕扰了他们,便立在门外等。

约莫着站了有一个时辰,门开人出。

“啊!”燕儿夸张的大叫一声,跟着身子向后倒去,正巧落进了楚良的怀中,“相公,她,她......”

“你这恶毒的婆娘!”楚良见楚夫人站在门外,把个娇人吓得险些摔了,上前便是一脚,却直接踢在了肚子上,“竟这般的歹,是存心要害我妻儿不成么?”

被踢得一下子坐倒在台阶下面,楚夫人的手捂着腹部,痛苦道:“好痛啊!”

“你险些害我妻儿,还敢叫痛?”想是这句话又惹了那楚良,他几步跨出房间,竟是拳脚相向,“叫你这毒婆娘再害人!”

“她和那腹中孩儿,是你妻儿,那我与我腹中孩儿,就不是你的妻儿么?”死死的捂着肚子,她终是把话说了明白。

楚良一惊,停下手来,眼神疑惑的盯着她:“你说,你有孕?”

燕儿一听便骂道:“相公与你早便没了那档子事,你这孩子又是哪儿来的,像你这种女人,就该被活活打死的!”

“你,胡说!”肚子是越发的痛了,楚夫人连反驳的力气都越来越少。

本停了手脚的楚良闻听此言,竟信以为真,便打得更凶,不一会儿,楚夫人的反抗声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叫,最后,无声无息的晕死在身下一片血泊之中。

楚家二老闻风而回,不但未能主持公道,还着了人连夜把楚夫人抬回了娘家,扔下便不理了。

这连日来,楚夫人的病也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那楚家人竟是没一个来扒望过一眼,所以,她醒着的时候,能自己煮粥熬药,便就吃一些,若是睡着,那睡着,也就罢了。

亏得人还是年轻,要不然,这会子早就香消玉殒了。

......

事情总算是清楚了,琳儿脚下的砖石又碎了一块。

我收了法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掐了掐指,道:“你速速回店中取了那吞天袋,然后去那楚良家中,把他们正在商议之事,全数收来!”

点了点头,琳儿一步也没迟疑,一个遁身咒便消失不见了。

“昼,昼姑娘?”悠悠转醒,楚夫人强扯了一下略显干裂的嘴角,“你怎的来了?”

扶着她坐了起来,我自提篮中取出水壶来,倒进碗中,用汤匙舀与她。

“你这身子现在尚虚弱,这些玉酿是我亲手取了花汁花蜜调制的!”

点了点头,她一勺一勺的喝着,眼眶里盈着泪水。

喝了一小碗之后,她便倚在床上坐着,低头不语,只是摆弄着腕间那只素色的玉镯。

我明白,她这个样子便是想起了前尘往事,便也没打扰她,而是静静的坐着,小心的施着法,叫这房间内暖和一些。

“姑娘说,我这般做是不是错了?”忽的她抬起了头来,一双深黑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摇了摇头,我握住她的手,道:“夫人的情痴没有错,错只错在用到了不该的人身上!”

“我怎会知这人心,说变就变了呢?”眼泪涌了出来,滴在有些斑驳的锦被上。

“真真是气死了!”琳儿突然就出现在了房间内,口中骂骂咧咧,一见楚夫人醒来,吃惊不小,“夫,夫人,你,你醒啦!”口齿打结的她,险些将手中吞天袋掉在了地上。

十六

拉着琳儿坐下,我伸手接过了吞天袋,略带谨慎的看着楚夫人。

而琳儿则像个老实的鹌鹑似的,低眉顺眼的不敢吱声儿。

冲我摆了摆手,楚夫人轻轻的咳了几声,扶着胸口道:“昼姑娘,你们不必担心,你们是什么,予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我只需明白,你们是好人,便已足够了!”

相视一笑,我和琳儿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有的时候,在这凡世里,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琳儿姑娘!”抬起头来看着琳儿,楚夫人又虚弱的说道,“此番去到我家中,可有什么收获么?”说罢,她的眼睛便直直的盯着我扣在手中的吞天袋。

拈着那吞天袋的份量,我就知道那十足十的没什么好消息,所以不说话。

“小姐,我觉得,应该让夫人看清那家子人的嘴脸,免得教她以后再回去受那些子罪,可好么?”紧紧的抿着嘴唇,琳儿的目光里充满了急切,看来这一趟走得她心里相当难过。

从身后拿出了吞天袋,我深深叹道:“楚夫人,你若想要知道,我也不便阻拦,但是,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你可做好准备了么?”

“左不过是那个样子,我心中大抵是明白的,只是人总有些不甘心,也委实可笑了!”干笑了几声,她沉下头去,双手死死的握在一起,许是心中真的早就有了答案,却还抱着丝丝的希望不愿放弃而已。

“那好吧!”有些事儿,或许她知道清楚了更好,于是我便翻开了吞天袋,一个光洁的透明状小球全浮于手中,“这吞天袋,便是把某处发生的地方,以这吞天石把那空间记录下来,需要看的时候,再催以灵力去身处其中,但是,那些不过是当时发生的过去,无法更改,夫人可听明白了么?”

点了点头,楚夫人当真是已心如止水了吗?纵是听着我说这些离谱怪事,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拉起她的手,我的左手灌以灵力,一握吞天石便带她入了琳儿带回来的场景里——

楚家宅邸,正堂中,坐着两男两女,两男是那楚良和楚家老父,而两女便是那燕儿和楚家老母了。

“你倒是要拿个主意吧!”楚家老父开了口,一双混浊的鱼目眼珠死死的盯着楚良。

“儿啊,那婆娘要是死了,咱家的财路可就要生生断了,你再仔细想想!”楚家老母的语气和善些,只不过话却也在催促。

一听两个人说这种话,燕儿也跟着开了腔儿:“是啊,相公,你说你有折你有折,这折儿到底是什么呀?”

楚良一双眼睛贼贼的骨碌了几下,露出了狡黠的光来:“娘亲,爹爹,娘子莫要担心,那黄脸婆死了不怕,我手中可是捏着另一条生财之道的!”

“哦?”三人皆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似不太相信的样子。

楚家老父捋了捋胡子,问道:“你可是惦上她家房产,那劳什子的宅子,就是摔碎了卖也值不了几个大子儿!”

楚家老母和燕儿马上点起头来,表示同意。

“唉,她家里有一把琵琶,我见过那物,连个琴弦都是晶莹剔透的,摸起来如发如丝,清凉通透,那音色更是美妙不同,我已寻人问过,那是她家祖传之物,有什么说头,若能弄到手,随便一卖,那便是价值连城啊!”说了这一大长串的话,楚良深深吸了几口气,眼睛冒着贪婪的光,“只是那琵琶未在陪嫁品中,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收在哪儿了!”

“那劳什子真值这么些个?”楚家老母一双黑豆儿般的小眼儿眨了眨,眼中透出的贪婪之光,和他儿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不是废话一句么?”燕儿摇了摇手上的扇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琵琶在哪儿你都不知道,说了顶个屁用啊!”

楚家老父先是点了点头,跟着说道:“若是能找到,那咱寻个出价高的买家,一转手换了银子,咱楚家以后便可风风光光了!”

“不如先开间子当铺吧!”楚家老母提议道。

“婆婆,开间饭馆啊,那才是来财的道呢!”燕儿好像不太同意,连忙反驳道。

“不不,开个书斋,我想当个教书的先生!”楚良用力的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若不是我深谋远虑的,一见那婆娘就死命的娶她来,你们怎么有这些年的快活日子,还有这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啊,自然是要听我的才好!”

“够了!”楚家老父手中的杖重重的敲了几下地面,那副当家主事的态度便端了出来,“统统给我消停,这琵琶还没到手呢,你们倒先闹上了,以前那婆娘爹妈活着,咱也不好动手,现下里,她已是孤身一人,又受这般重创只剩半口气,良儿,你再去她家里寻一寻,只要东西一到手,便可把她休了去!”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他的话一出口,便是句句透着稠密,“单单多年无所出这一条,就足可以让她滚蛋了!”

正在喝茶的楚家老母把杯子放在了桌上,冷冷一笑:“哼,就她那只剩下半条的小命儿,莫要说休了,现在添上口气,保不准儿她就一命归阴了!”

“死了也好啊!”燕儿抚摸了一下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冷笑道,“占了我这么多年的正房之位,死,已算是便宜于她了!”

伸手搂了搂她的肩膀,楚良笑道:“这些年总算是如偿所愿了,她最好自己能死了,只要不是我们动手掐死的,想那官府也不愿意多事,到时候卖了那琵琶,换了银子,再上下一打点,说不定我还能捞个一官半职,岂不快哉?”

......

一家子人笑得喜不胜收了,而我手中牵着的人儿,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了,扣着我手臂的粗糙手掌,像是要把我的骨头都捏碎了。

场景渐渐模糊之后,我们回到了现实中。

“夫人可看明白了么?”琳儿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所以这会儿见我们回来了,便急急问道,“你可明白了么?”

我没有说话,也是直直的盯着她。

忽然,楚夫人一抹脸上的泪水,竟然笑了,而且笑得无比灿烂,叫人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琳儿似乎又要开口说什么,她却一下子直挺挺的晕倒了下去。

“夫人!”我忙迅速扶住了她,跟着掐了一个素心诀打入她的眉心,“夫人!”

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楚夫人凄凄一笑,道:“放心吧,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罢!”

琳儿自我手中扶起她,并坐了下来让她倚在怀里:“音姐姐,你,你可莫要吓我,我,我怕!”

这丫头倒是贴心,此时已经不再唤她做“楚夫人”而是“音姐姐”了。

“不打紧,不打紧!”吃力的摇了摇头,她又咳嗽了几声,“昼姑娘,那玉酿我想再喝一些,可成么?”

“那自然是没问题的!”连忙倒了一碗递与她,我小心的在碗中施了些灵力,好叫她能多补充些气力。

正在她喝至一半的时候,琳儿突然说道:“有人进前院了,应该是那楚良!”她的耳力极好,说是那便就是了。

“昼姑娘,我可求你一事么?”楚夫人努力的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盯着我,并握住了我的手,“你速速取了那天心琵琶,与琳儿姑娘离开,把这吞天袋留下,明日再来取!”

“为何?”我心中隐忧,不由得发问。

“当我最后一次求你,你可懂的?”握着我的手,更用力了些,我竟从那力道中,感受到一股决绝的味道。

凝望着她,我淡淡的问道:“真要这么做么?”

只点头,她不再说话。

“那好,之后的事,便交与我吧!”放开了她的手,我抓起了提篮拉上琳儿,掐遁身咒自后院井中取走包着天心琵琶的油布包,便又急急的遁回了店里。

转过一日,琴乐声嚣没有开门迎客。

我和琳儿人已经在了那莫家老宅中,这里一如往日般平静,像是从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走进了楚夫人的房间,房中空无一人,只是梳妆台上零乱一片,那衣橱门也被打开了,旧衣旧裤被胡乱的扔了一地。

琳儿跑到了床边,一把掀起了枕头,那漂亮的透明球状吞天石便忽的腾空起来,光芒四射耀眼夺目。

自怀中掏出了吞天袋把它收了进去,我便拉起琳儿离开了。

再次回到店中,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直接打开了吞天袋擎出吞天石,进了场景去,那是在我们才刚刚离开后的事了——

楚夫人听门外脚步越发的近了,便赶紧躺下身去盖上了被子,装起了昏迷不醒。

这一系列动作才完成,那房门便被推开了,楚良贼头贼脑的探了进来,眼珠在房中来回来去的打量着。

见没什么旁的人,他便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又蹑手蹑脚的凑到了楚夫人床边。

“娘子,娘子,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不算小,但是却不见床上的人有所动静,便脸露惧色,赶忙伸手去探那鼻息,发现尚有温热吸进呼出,才放下了心来。

“娘子,娘子?”又试探着叫了几声,以为楚夫人是真睡沉了,便低声骂道,“死娘们,你且睡吧,待我找到了那琵琶,你便是睡死了才好呢!”

又狠狠啐了一口之后,他便转身到了紧掩着门的衣橱边上,伸手便一把拉开了。

十七

楚良翻遍了屋内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所有的橱柜,却一无所获,除了一些散碎的银子和小额的银票,但即使是这些意外的收获,也被他收进了怀里。

转了半天的磨磨,他把目光集中到了梳妆台上,尽管知道那里是装不下一柄琵琶的,却仍然抱着些希望,盼着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想时迟那时快,他快步移了过去,开始翻找了起来。

楚夫人心里清楚的很,他这般折腾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你可有找到么?”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的声音干枯喑哑着,听上去就像从肺里挤出来的。

她突然说话,声音自是惊着了楚良,转过头来他愣了许久,才费力的扯出一个难看的讪笑来。

“娘子啊,你以为我在寻什么,这不是梳子么!”他背对着梳妆台,随手摸过一把篦子,举了起来,“我,我看你头发在枕上都偎得乱了,想帮你篦一篦!”这慌话真是说得极好,想必这些年,她都是被这么骗过来的。

尽管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楚夫人仍旧有些心动,毕竟那些曾经的恩爱还历历在目,“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心里对那往日的情怀还是放不下的,本想大声骂他几句,却迟迟张不开嘴。

走到近前来,楚良坐到了床边:“娘子,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伸手握住了楚夫人冰凉的手,他说道,“我已打发了那燕儿离开,以后,咱俩就好好的过日子,不理那些个闲话,好不好?”

“你,可当真么?”楚夫人明白自己应该理智一下,这个男人说的全是假话,心中却依旧在流连那些往日里的温馨。

她从未要求过多的,那些荣华富贵,那些锦衣玉食,她都不稀罕。她只想跟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但发生的一切却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不,她咬紧了牙关,决定不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更不盼着他会突然间转了性子,重新做人洗心革面,尽管,之前她也曾这般偷偷的想过。

“我楚良对天发誓,从今儿往后,就只对娘子一人好,再也不与其他女子有染,刻苦读书善待娘子,早日博取个功名,教娘子过上体面舒服的日子!”像是怕她不信一般,楚良右手举起并拢二指,竟是发起誓言来了。

温柔一笑,她坐起身来,道:“相公,我在这里待得久了,想回家去,可成么?”

“成成成,自是成的!”楚良一听这话,急切的点着头,心里却有另一番打算,先把她骗回去,只要琵琶到手,再扫她出门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这般模样可不成,见公婆是会失了礼数的!”缓缓走到了已经凌乱的梳妆台前坐下,楚夫人回头道,“你且在外面等我,收拾妥当我自会出来!”

点了点头,楚良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就开了房门,从铜镜中,她刚巧看到了他不耐烦的表情。

从被扔在地上的衣服堆里,找出了一件做姑娘时穿的花罗裙换上。

对着铜镜,便开始打扮了起来。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虽然楚夫人没有“脱我战时袍”,却也脱掉了破衣服,着起了她旧时的衣裳。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容貌仍然秀美,却写满了疲倦与沧桑,明明就是个漂亮如花儿的人儿,却白白这十余年的大好时光错负了他人。

推开了门出来,她声音凉淡:“相公,再去我们相遇的地方看看可好?”说着,便一把拉起了楚良的袖子。

先是愣愣的一怔,楚良那张满是阴谋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些怀念的神色。

“走吧!”答应着,他就牵起了楚夫人的手。

两个人踩着已是杂草遍布的石子路,来到了后院那口井边上。

“你可还记得么?”抚摸着布满青苔的井沿,楚夫人柔声问道,“那一年,我们也是这样,两个人单独的在一起,我弹琵琶你吟诗念词,那场景在我心里,仿如昨日!”她说着,绕到了井的另一侧,从边上拉出一根绳来,“你可还记得这琵琶么?”用力的拉着绳子,她慢慢的从井中拽出了一柄琵琶来,通体透白映站阳光射着井水,闪着晶亮的光。

楚良没有说话,而是定定的盯着她,一动不动。

把琵琶握在手里,轻轻的用衣袖抹了抹琴身上浸凉的井水,楚夫人坐在了井边,十根手指既不见了当年青葱般的纤细白嫩,也不见了那般灵活犀动,却还是可以奏出好听的旋律来。

眼前这场景,可不正是如当年一般么!

这一瞬间,楚良的心头兀的一疼,竟也硬是生出些后悔来,只不过,这一点点被此情此景所感动出来的良知,却如沧海一栗般,马上就被那贪婪的汪洋吞没了。

他盯着的并不是眼前这个疲惫憔悴的妇人,而是她手中那把光洁漂亮的琴。

倏的楚夫人一手按在了刚才还在高吟低唱的琴弦上,好听的旋律便就这样戛然而止。

“相公,你可是要这琵琶么?”站起身来,她举着琵琶递到了楚良的面前,“那我给你便是了!”

颤抖着接过了那柄琵琶,楚良的眼中露出了不解的光芒:“夫人这是?”

摇了摇头,楚夫人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跟着竟然猛的踏上了井沿。

“你这是做什么?”楚良都不知自己是为何会一把扯住了她,面露惧色,“夫人,你快些下来罢,这样危险!”

他应是盼着她死才是,怎的却松不开死死抓着她的手呢?

“下来么?”楚夫人的脸上全都是释然的恬静,“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就放我自由罢!”眼泪流了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盈盈的光亮,“到了那奈何桥,我定会找那孟婆多讨一碗汤来喝,把你彻底忘了,若是有来世,我只求不要再与你相遇!”

“你这又是何苦呢?”楚良有些不悦,说着话手就松了开来。

结果这一厢手才松开,那一厢便纵身跳入了井中。

“娘子!”楚良趴在井沿上,不知是真的伤心,还是过于高兴了,竟也惊叫着掉出了眼泪来。

只是那井,如同一张大口般,吞没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之后,竟然平静无波,就像并未有人跳入时一样。

楚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飘浮起来,又见四下无人,便把怀中琵琶裹好,匆匆的离开了。

随着他消失的背影,环境竟也缓缓模糊了起来,渐渐的变回了熟悉的场景——我的琴乐声嚣中......

琳儿的眼泪已如散落的珠串般越落越多,一只小手死死的捂住了嘴巴,却掩不住哭泣的声音。

掏出了手帕,我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一边拭着她脸上的泪,一边叹道:“这便是那楚夫人的命罢了,或许,于她来说,死便是最好的解脱了!”

我的话说得淡淡的没什么味道,但是心里却五味杂陈,眼眶有些隐隐发胀,却掉不出一颗眼泪来。

依偎在我的怀里,琳儿还是一直在哭,哭得那么厉害,又那么伤心。

于是,我只得这样静静的搂着她,使了一个“合”,吞天石便自己回了吞天袋里。

又过了几日,门外突然热闹非凡,正焉头耷拉脑袋在店里拿着鸡毛掸子掸土的琳儿被吸引了。

“公主,我们也去看看呗!”把手中的家伙往柜台边的墙上一挂,她凑到了我跟前。

没有旁的人在我们身边时,她仍然喜欢叫我公主,而有了旁的人之后,她会叫我小姐。

掐了掐指头,我继续拨弄着算盘珠,一边用毛笔往账本上记着,一边眼睛都没抬一下:“有什么好看,左不过是某些人骗了大户家的银子,被人捉了去罢!”

“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琳儿不满的闹道:“公主,你就陪我去呗,这账等会子我帮你算还不成么?”

看了看她明明是蛇精的脸却露着一副猴急来,我无奈的点了下头,算是允了。

出了店门并锁好,我们两个便跟着人群去看热闹。

原来,那楚良拿了琵琶便卖与了城中大户蔡元外,结果,被称那琵琶只是柄赝品,便要求退还银子。楚良自是不依的,非说人家耍赖抢了他的宝贝,还要讹人。

结果,那蔡元外可是好惹的么?就招了家丁,把他一顿好打,竟是硬断了他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可怜那燕儿挺着个大肚子一时情绪激动,摔了一个重重的跟头,结果,人送往医馆的途中,就因为失血过多连大带小全撒手人寰去了。

楚家二老在家中哭得是抢地呼天,却没得半个人同情。看来,那风烛已残的余生,便都要照顾着这个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的儿子,苟活于这世间了。

......

除夕夜里,我和琳儿在店中把酒而坐。

“琳儿,你去捡些点心果子,加上这个提篮里的饭菜,都送去那楚家!”指了指放在柜台上的东西,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吧!再怎么样,他们也是公主的子民,纵是作恶多端,也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按我的吩咐,琳儿准备好东西,便提起来站在了门口,“我去去便回,公主可别睡着了!”

许是看出我有丝丝倦意,她回头提醒道。

微微点头,我轻启朱唇,“嗯”的应了一声。

琳儿裹了裹身上的袄子,便开门出去了。

风铃声夹杂着一阵寒风,和着外面那喧天的丝竹鞭炮声,飘进了店里,萦绕在我身边。

虽然应了她不会睡去,但是,此时,我却敌不过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睡意,胳膊拄在了桌上,手托额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我又来到了那莫家老宅。踱到那后院里,只见老井沿上坐着莫音姑娘,怀抱天心琵琶,十指如葱,明艳动人,弹奏着一首轻快的曲子,露着灿烂如阳的笑容!

十八

故事总算讲完了,我的心情也基本差到了极点,托着酒杯的手有些微酸,于是,赶紧把酒倒进了嘴里,一口吞了下去,像是希望它能浇熄胸中那团不明因由就滚滚翻腾的热血一样。

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榻边了,环视一圈也没看到她,想必是哭得太伤心,泪水花了妆容,去后面洗脸了。

张临凡从开始听到现在,一直凝视着手中的酒杯,一派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时不时的还会抬起眼来,用一种极为审视的目光看看我。

我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喝着酒,心若止水一般的平静了下来。

终于,在墙角座钟敲响了十一下的时候,他缓缓开了口:“你身为大地之母,为何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是不是太过不尽人情了?”

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多了几分。那些年前,曾经有一个人身着蓝紫色长袍,手持锃亮宝剑,头束琉金冠,对我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是,此过经年,他又身在何处呢?

“临凡你想错了!”琳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脸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不带一点脂粉气息,却仍然明丽可人,“你以为我家小姐不想么?但是,那些因为情成痴,又由痴入魔的人,是救不了的,其实死,对于她们来说,比活更痛快一些的!”她的声音小小的,不见了平日里的聒噪,听上去懂事极了。

叹了一口气,张临凡并没有反驳她,却也没有赞同的意思,而是站起身来,把杯中的酒喝尽,道:“时间也不早了,谢谢你们带给我的精彩故事,那天心琵琶也算是回到了知情人的手中!”说着话,他人已经到了店门口,“改天,我再来你这里讨酒喝!”

还没等我们俩跟他道个别的工夫,门上风铃只轻响了一声,人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公主,你为什么不解释?”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琳儿一边有些气恼的问道,“那家伙竟然会这么说你,他一个凡人又懂得什么!”

站起身来缓缓移动着脚步,我淡然一笑,道:“既然知道他不懂,又何必解释呢?徒费了些口舌,也会让他觉得我矫情!”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幽幽的叨念了一句:“若是换了宿阳,他一定能明白的!”

这个名字直教我的心又兀的疼了起来,抬起手来捂住了心口处,脚步停顿了一下,跟着快速走进了后堂。

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何时睡着的,我自己不大清楚,但是,现在我醒了,而且因为哭的缘故,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疼,一坐起身来天旋地转,有一种恶心欲吐的感觉。

“公主,你醒了么?”门被敲响了,是琳儿的声音。

“嗯!”下了床应了一声,我走进了浴室,“你先去把店开了吧,我一会儿就来!”

门外没了声音,只有脚步声越走越远,看来她去开店了。

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棉布的衣服,我就走了出来,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榻上正在喝茶的女人——

一袭干练的职业装,高高束起的利落马尾,气息深厚,一双修长白晳的手,时不时的会扶一扶小巧鼻梁上的眼镜。

虽然这张脸于我来说是陌生的,只不过,再怎么改变容貌那眼神终是变不了的,所以,我一眼便认出是故人来了。

“故人到访,怎么就不提前吱一声,好叫我有个准备!”坐到她身边,我无奈的添了杯茶,“也亏得今天备下这玫瑰茄,要不然,只能让你喝白开水了!”说完,我掩住了嘴巴笑了笑。

“女娲娘娘好眼力,我都换了这般模样,你竟还认得出!”榻上美人调整了坐姿,面向我露出了迷人又灿烂的笑容,“这琳儿姑娘,可是没看出来呢!”

被这么一说,琳儿一下子羞红了小脸,扁着小嘴儿嘟哝着:“那,谁叫铃兰姐要换样子,还越换越美了!”

她叫铃兰,我认识她的时候,还是一千五百前,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亦或者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时,正值东汉末年,洛阳城被损毁得满目疮痍,我便携了琳儿,把店铺迁到了山阳县,就是现在的河南省辉县西北一带,也正是在那里,才有幸结识了铃兰。

......

找到门面落了脚,我的琴乐声嚣便又重打锣鼓另开张了。尽管这个时代动荡不安,但总还是会有些文人雅士,三不五的来光顾,日子总还算不会无聊。

这山阳县虽然不大,却也很是出名的!

倒并不是因为其怀抱着秀美山川,亦或者内藏着名胜古迹,而是这里住着那传说中的“竹林七贤”——嵇康、刘伶、阮籍、山涛、向秀、王戎还有阮咸!

提及这七个人,便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混乱,国家山河破碎如镜般分裂着,政治自不用说更是一团混乱。百姓们的生活,却相对有着另一番景象,文人墨客层出不穷,虽是人心惶惶,却也自由自在。

店子才开起来的不久,竟不知怎的,被好些人误会成了酒馆,弄得琳儿天天要解释不知道多少次。许是那酒鬼刘伶,终日拉着他的好友,泡在我店里讨要酒吃,才闹得这样的误会。

这不,他现下里,正和那嵇康大眼瞪着小眼,活像对儿就要掐起来的乌眼鸡,就差后脖颈上没有倒竖起羽毛来了。

说起他们俩人,我就不禁莞尔而笑——

那嵇康本是个官拜散大夫的仕途之人,却偏偏政见与朝野不合,罢了官职来到这穷乡僻壤,整天丁丁当当的打起铁来,有人喜欢便赠予了去,也不收银子,所以常常弄得捉襟见肘;而那刘伶,自不用说,分明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他常常光着身子在家中饮酒,若是被旁的人看了去,不但不知羞,反而还要振振有词的奚落别人几句。

琳儿常常会骂他们不应当叫什么“竹林七贤”,而是应该叫“竹林七大闲人”!

“你说那铃兰姑娘,怎的就看上了那个穷酸?”嵇康喝了一口酒,大剌剌的脱了鞋袜踩在了我的榻上,“可惜了!”

“你这个穷酸,竟还要笑话别人么?”刘伶把杯中物饮尽,打了个酒嗝,顺手从我挂在一边的提篮里捞出一块点心,大大方方的吃了起来,“人家便是不从良,也不是你这厮消受得起的!”

琳儿一见,上前便夺:“你这人好厚的脸皮,不问一句就吃,可还懂点规矩么?”说是抢,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毕竟,他已咬了大半,抢回来也没用了。

刘伶大笑,对她摆了摆手,道:“琳儿姑娘这可实在冤了我了,是才听得这提篮声声道重哭得甚是伤心,才吃它一两个点心,好叫它不再这般辛苦!”说着,这次竟又捞了两个,一个自己吃,另一个给了嵇康。

琳儿气得白眼直翻,却也不好发作,于是只得离开那边进了后堂,一副爱怎的就怎的的样子。

店里头正热闹着,店门却突然被拍得山响了起来,跟着便是一个人夺门而入,一边往那榻下面钻着,一边不停念道:“姑娘且容小生躲一躲,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我发现倒像个文生公子,一副典型的书生打扮,趴在我店中榻下,死死贴着墙,连个大气也不敢出,若不知道的,定不会想到那里还藏着这么一位。

榻上的嵇康和刘伶虽是诧异,却也不知道应该做何,便继续喝酒行令,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琳儿不干了,跑出来就拖拽那人的腿:“我家铺子又不是给你躲猫猫的,你给我出去,出去!”

用力的摆脱着她,那人忙不迭的求着:“姑娘姑娘,在下实在不是坏人,只不过是有人在四处寻我,才暂且在姑娘的宝店里藏身的!”他说着,似乎在往外看,像是担心什么人一样,“等会儿,若有人来寻我,特别是女人,几位万万不可说见过我啊!”许是嘱咐完了,他整个人就缩进榻下。

风铃声响,店门再次被打开。,一抹新鲜的鹅黄色纱裙在我眼前一亮,一个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子,莲步款款轻盈的踏入了店中。

“请问,姑娘,方才可曾有人进了你店中么?”

正拨弄着算盘,听她这么一问,我便停下手指,想着这来人还真是快,却不想会是这么一个声音纤柔,身段婀娜,优雅大方的主儿。

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继续拨弄算盘,我既不回答也不再看她。

那人儿果然急切了起来,上前把我的腕子抓住,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求你了,姑娘,我亲眼看见他进了你的店来,你一定知道的,求你了,就让他出来见我,就让洛公子出来见我吧!”

触碰到皮肤的手,叫我心中一凛,怎就这般冰冷呢?却再一看,那哪里还能叫手,分明就是扭曲变形的一双枯爪。

“我真的寻了他许久,今儿个好不容易见着,却不想......”这鹅黄纱裙的人儿沉声了下去,手也松开了,眼神自焦急转为了黯淡,那两只形如枯爪般的手也放了下来,就垂在身体的两侧,若隐若现在那宽大的衣袖中,竟让人觉得更加恐怖。

一息风自没有掩实的门缝里卷了进来,刮掉了她脸上的薄纱,竟露出了张甚是美艳动人的脸!

十九

“嗯!”随便应了一句,刘夫人走到了一脸呆若木鸡相的刘伶跟前,“你个死鬼,是要作死么?”说着,还伸手扯住了他的耳朵。

“夫人,夫人!”刘伶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求饶道,“莫扯了莫扯了,再扯怕要坏掉了!”

“这么大人,喝成这样就不怕叫二位姑娘笑话么!”一边扯着他的耳朵往外走,刘夫人一边继续骂道,“昼姑娘,琳儿姑娘,再次他若再来,你们便拿扫帚打他出去便是!”

我微微一点,礼貌的点了点头,琳儿则开心的鼓掌叫好了。

送走了那刘氏夫妇之后,我松了口气,开始和琳儿一起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那些乱扔的花生壳,瓜子皮,还有那杯杯盏盏。

“公主!”琳儿把那些乱七八糟都扔掉之后,回到了店中,“那铃兰姑娘,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她的日子怎么过,我还不太清楚,但是有一个人会可能会因为她而付出代价!”掐了掐手指,我叹了口气,道,“这色字头上一把刀,情字到头空成恨罢!”

“你说那嵇康么?”她是聪慧的小妖精,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公主,可会救他么?”

摇了摇头,我指指天上,淡淡的说道:“宿命,就是这么回事,她自是有她的命,而他便是为她而出现的!”

“哎,可惜那个嵇康,倒是个高洁不羁的主儿!”她虽然常常骂嵇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心里却很心疼这个不得志的“闲人”。

高洁不霸又怎样?

我心里笑道:这个乱世里,奸人当道,最最不需要的便是这贤人了!

连着几日,都没有人跑来我的店里讨酒吃,突然消停,我们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昼姑娘!”门被推开了,本以为来的会是刘伶,却不想是那嵇康,“我们来了!”

“我们?”琳儿本在后堂里忙乎着,一听他来了,便欢蹦乱跳的跑了出来,“你们两个死酒鬼,又来......”

结果,她人一出来,就跟我一般,愣在了那里。

因为和嵇康一起来的,并不是那酒鬼刘伶,竟是那曾经的花魁——铃兰。

“呦,你们两位真是稀客,快请坐!”我扫了一眼春风得意的嵇康,又看了一眼眉眼含笑的铃兰,轻描淡写的打了个招呼,“琳儿,煮一壶素茶来!”

“嗯嗯!”坏坏的一笑,琳儿欢快的应了一下,便快速跑进了后堂去了。

把他们两个让坐在榻上,我把柜台上的那盘果子放在了桌上,轻轻的摇了摇头。

“铃兰姑娘,伤可好些了么?”扫了一眼铃兰的手,我试探着问了一句,“等一下,我取些百草霜来,姑娘拿回去每日取些来涂手,时间长了那伤损的筋骨,会慢慢恢复!”

“姑娘可当真么?”铃兰的脸上露出了希望,却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这双手,真的能复原吗?”

“复原么?”我叹了一口气,道,“你先用着吧,复原也未必是件好事的!”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互视了一眼,虽然只是短短几日,铃兰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也变好了,与当日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相差甚远;嵇康自不用说,有了心尖儿上的人陪伴,自然是精神抖擞,风流倜傥更胜从前了。

琳儿泡好了茶,为他们一人斟上一杯,便立在了边儿上,眼珠骨碌乱转,不停的打量着这两个人,几次想要开口却都忍住了。

“二位,此次前来,想必定是有事罢?”我的心中明白,他们是因何而来,却不能点破个中缘由。

“由我来说么?”又复握住了铃兰的手,嵇康的脸上不再是那份放浪形骸,而是多了些温柔多了些体贴。

梨窝浅笑了一下,铃兰娇羞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以同样柔情满满的眼神回望着他。

“我们,明日就要成亲了!”站了起来,嵇康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兰儿不想太过张扬,就只想请你和琳儿姑娘来当个见证,就在竹林!”

“成亲?”琳儿一双杏眼瞪得溜儿圆,“那真是可喜可贺了!”

可喜可贺么?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却道:“那还真是恭喜!”

琳儿蓦然的看向了我,许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略带的伤感。

总是如她所说的,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所以,起身去了后堂,从一个描着锦簇团团祥云围绕图案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柄翠绿晶莹,琴身隐着暗暗脉络状花纹的琴。

“你们也算是终成了眷属!”把琴往嵇康怀里一放,我眉眼一挑,笑道,“若不嫌弃,这柄琴便赠予二位,算是当做贺礼!”

“这哪里使得!”起身赶紧推辞,铃兰的脸颊一红,“好美的琴啊!”可是当她的手触碰到那琴身的时候,眼睛冒出了光芒来。

琳儿用极为不解的目光看着我,跟着我看到她的手偷偷的掐了一个决,声音便传进了我的心里。

(公主,你什么意思啊,那是藁琴啊,怎么可以随便送人呢?)

没有理她,我继续微笑着看着铃兰和嵇康:“既然二位当我是朋友,那便收下罢,别再推辞了,昼惟在这里祝你们生活顺遂幸福美满!”

收下了琴之后,他们俩喝完了杯中茶之后,便离开了。

“公主,那柄藁琴很难得的,你费了那么大辛苦才得来的!”琳儿坐在榻上,拿着一瓶百花酿一边喝,一边好奇的问道,“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问吧!”见她喝得小脸微红,我叹了口气,拿下了她手里的酒瓶,“你是不是想问我,那铃兰姑娘的手可不可以治好啊?”

用力的点了点头,她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殷切的盯着我。

“她是能治好的,怕只怕,有些人的命却救不活了!”望向窗外正在低垂下来的夜幕,我啜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今晚,注定不会太平了!”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鼓打三更,门外突然晴空惊雷,跟着如豆般大小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哎呦!”琳儿从后堂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真是,啊!”尖叫声大起,她指着仍旧倚在榻上,喝着酒的我,“公,公主,大晚上不睡觉,你,你想吓死人啊!”

没有说话,我继续喝着酒,感觉有些微熏了,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挺拔颀长的身影,和那如光如阳的脸庞。

“啪啪啪啪!”

门在琳儿掌了灯出来的时候被拍得山响,跟着就是凄厉的女声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昼姑娘,昼姑娘,求求你,开门,开门,出事了,出事了!”

赶紧跑过去下了门栓,琳儿打开门把人让了起来:“铃兰姐,你,你这是怎么了?”扶住一头撞进来的人,她急切的问道。

一下扑倒在我面前,铃兰抱住了我的腿,哭道:“嵇公子,被官府抓走了,怎么办?”

“什么罪?”扶起她坐下,我倒了一杯酒给她,语气非常的淡。

摇了摇头,她吃力的握起了酒杯,把酒喝了个干净:“我不知道,可是,我好怕,我好怕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她再次跪倒下来,“求你了,昼姑娘,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只要能救嵇康,纵是要了我的命去,也可以的!”

“你为什么要救他?”我目光灼灼的问道。

“因为他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直视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里透出了坚决。

“我救不了他!”一用力把她扶了起来,我淡淡的说道,“嵇康是一定会死的,但,我却能让你知道真相!”

没错,嵇康是一定要死的,因为嵇康死了,逆位之星才能归位,毕竟,他下世临凡要体会的荣与辱,都已经体会过了,铃兰的出现已是意外,不然,早在他罢官之时,就应该回去了!

“我知是谁害他!”眼泪如珍珠断线一般不停的往下掉着,铃兰的声音颤抖,“是洛承言,是他跟司马昭将军说嵇康题反诗,还说他辱骂朝廷!”

琳儿一听顿时急了,大骂道:“好个混帐东西,竟能做出此等不是人的事来,我要去教训他,我要去教训他!”

说罢了,她真就手掐遁身咒,要离开!

“破!”我随手一扬,便化去了她的法术,声音有些嗔道,“你给我安静!”虽然声音不大,但威力却绝不小,琳儿登时收了声,“若是嵇康死了,铃兰姑娘,你预备如何?”满意的瞄了她一眼,我又转头问向了那铃兰。

“我也不知道!”用那双枯手掩住了脸,她哭得更伤心了,“我该怎么办?”

叹了口气,我摇了摇头,道:“我送你的那柄琴,名唤藁琴,是那青要山中藁木所化,而那琴弦则是那苟草所成,苟草走,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木如藁木,服之美人色,我这般说辞,铃兰姑娘可懂么?”

“我明白了!”坚定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她似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二位姑娘且保重,铃兰告辞了!”

她才走至门口,我便一闪身到了近侧,道:“你莫不想知,那苟草服用后,除了会美人色外,还会怎样么?”

摇了摇头,她竟是对我惨然一笑,便推开了门,快步走进了雨里。

“那苟草服了,会先死后生,之后,却是如何都死不了的!”琳儿追在雨里,大声的喊道,“铃兰姐,你可千万莫做傻事啊!”

倚在门槛上,看着她焦急的样子,不知怎的,心口竟是丝丝的疼了起来!

二十

“我说,兰儿啊!”老鸨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温不火的,“想当年,若不是我从那乱坟岗子里拾了你,莫要说你今日来提赎身这码子事,有没有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怕是都难吧!”又拿起了茶杯捧在手里吹了吹,她的声音阴森叫人不寒而栗,“你当初跟我说的是,这辈子可都报答不了我的救命之恩,如今怎的出尔反尔!”啜了一口茶,她笑了,“要从我这里出去,告诉你吧,想你都不要想!”

尽管她的话说得如此锋利,铃兰却没有放弃:“妈妈,我......”

“兰儿,你莫再说了!”老鸨的语气由冷转暖,脸上的表情也自阴向阳,“我养活了十载有余,你可说我对你如何?”

“妈妈对兰儿,真是胜比亲母了!”

“打你来了,我请了人教你琴棋书画,特别是那琴,还请了最好的琴师亲授,那银子像流水儿似的花花的出去!”再次放下茶杯,老鸨拉住了铃兰的手,脸上竟显出了一些慈爱,“你十六岁梳栊挂牌,妈妈连挑选客人都费尽了心思,生怕委屈了你,这份情可是用钱银可换的么?”

“兰儿心里明白!”铃兰确实清楚,这老鸨对自己也算真是上尽了心思,但那又如何,左不过是上尽了心思培养出一个替她赚钱的工具罢了。

团扇随手扇了几下,老鸨又道:“你以为,你这风尘中人,还能讲得了真情吗?那洛家的穿酸,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又胆小怕事,怎能比得上那些达官显贵捧着你,奉着你?退一万步来讲,纵是我今日放了你去,你也未必就能消消停停的平安度日!”

她的这一番话倒是出自真心,但是,语气却略显淡泊了些,毕竟多年风尘,她已经看透了这一切。然,在有些时候,有些人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愿意放手一搏的,这铃兰便是其中之一。

“若妈妈觉得收了钱银还不够,还收了多年的心血,那兰儿还给妈妈便是!”

说时迟那时快,铃兰跑到那沉重的檀木柜子前,一把掀倒,跟着双手置于柜下。

“啊!”房中的其他姑娘吓得齐齐捂住了脸,尖叫了起来。

“来人哪,来人哪!”老鸨先是一惊,跟着大叫道,“快点来人!”

听到招呼声,几个彪形大汉跑了进来,也被前这一幕惊呆了:那花魁铃兰,此时正脸色惨白如纸,面容扭曲变形的伏在地上,双手压在倒下的檀木大柜下,一抹鲜红正汩汩的涌出来!

“抬起来,抬起来!”颤抖着手指,老鸨气得嘴唇直发抖。

这檀木名贵,却也极重!

那铃兰一双素手,水嫩如葱,白净如藕,怎么经得起这种重创?

当檀木大柜被抬起来,她人也被架了起来,双手血流如注,扭曲变形,所有的指头就像折断的花茎一般,曲曲扭扭完全变了样子,这双曾经抚得一曲便摄得人心,教王城达官显贵,文人名流都慕名前来追捧的手,眼时下却已然是废了!

而那铃兰虽疼得汗如雨注,却银牙紧咬,不吭一声,用力的甩开了架着自己的大汉,冷冷的盯着老鸨。

“妈妈若还不满意,那兰儿这条命,便也还了!”说着话,她人已是冲到了窗口边上。

老鸨的脸色变了,扬手把茶杯从桌上甩到了地上——

她这些年来的努力栽培,悉心养育,终是毁于一旦了。那么美艳的一副皮囊,那么美妙的琴音绝技,几年来响彻各地的花魁名头,全都付之东流了。她这雅竹轩的头牌姑娘,竟是死也要赎身离去,真教她窝火心塞,莫要说杀人的心,此刻,她是连吃人的心怕是都要生出来了!

铃兰是自小便流入风尘,人却并未随之堕落。却是雅致素然,风骨犹存,从不娇媚侍人,更不会俗媚惑人,更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那一手绝妙琴技更是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名流的心!

桌子被拍得山响,老鸨的声音如雷如电,站起来几步跨过去,伸手就是狠狠的两个耳光甩在了脸上:“好呀,好呀,狼心难收,今儿我算是开了眼了,你滚吧,带上你的东西,给我立马儿滚出雅竹轩,若是有朝一日,你死在了外头,也别遣人来告诉我!”说罢,她转过身去,两行眼泪竟自那双冰冷的眼中滑了出来。

一行姐妹马上帮着铃兰把东西收好,而她则双膝跪地,笑中带泪:“谢谢妈妈,谢谢妈妈成全!”说着,头如捣蒜一般,就咚咚咚的磕在了地上,起身挎上包袱便要离开。

“等一下!”老鸨又蓦然转身,咬了咬牙,“取那上好的金创药与她,从我这儿走的,若真死在外头,怕官府要找上门来了!”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铃兰颤声的唤了一句:“妈妈!”就哭出了声来。

......

嵇康听得眼圈泛红,赶紧拼命的喝了几口酒:“那老鸨也是个性情中人!”

“放屁!”刘伶一拍桌子,骂道,“若她早些放铃兰姑娘离开,莫要那么些个纠缠,她也不会伤了手,弄得这般下场,那劳什子的金创药,顶个甚用!”

“就是就是!”琳儿的论调总是跟着激进的人,所以,这时她便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刘伶的那一边。

望着面若薄纸,眉心满是忧思,怅然若失的铃兰,我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其实,那雅竹轩的头牌花魁铃兰,用自残的方式为自己赎了身的事,早已街边巷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而且,坊间大街小巷都在纷纷猜测,能叫如此绝美才盛的美女如此辣绝的也要赎身离开风尘,那传说中的洛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妙音瑟瑟铃兰抚,嫚舞盈盈碧湖生。

曾经竹雅轩里花魁铃兰姑娘的琴艺,与那听翠阁里碧湖姑娘的舞艺,并称为“竹林鲜色”,乃国中青楼之翘楚。有多少侯门王孙,名流公子,富甲乡绅,为之挥金如土争先恐后,只为一览此二女的琴舞和谐,绝美风姿。

只不过,那竹林萧萧风依旧,却再不见那琴音妙舞,只缘于那轻描淡写的一个“情”字,便全都散了!

“那洛承言真不是个东西啊!”嵇康的眼中似乎有些暗然,盯着那铃兰姑娘的眼神,有些疼惜流过。

“就是的!”琳儿托着盘点心,放在了桌上,自己拿起一个,吃了起来,“铃兰姐姐莫要再想,那个混蛋东西,忘记他便是!”

“不不不!”铃兰颤抖的身体我见犹怜,泪水惊得一下子收住了,“他,他家世干净,又是文生,不能怪他不要我,怪只怪我自己,是个......”说到这里,她硬是说不下去了。

“既是你心中分明,却又为何做出如此傻事,自残赎身出来,却又跟他不行?”我起身把保养好的琴放在了一边,平整了一下衣衫,淡淡的问道。

“当初,以为他是真心待我,而我也想,便是为奴为婢,作妾作小,也是认了!”眼帘低垂,铃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可如今,莫要说是他的父母,纵是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说我曾经卖笑示人,以色盈生!这世间,难道就容不得我一个从良的人么,这条路不是我选的,为何我却退不得?”又复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的眼中尽数是泪光闪闪。

回给她一个异常冷蔑的眼神,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昼姑娘,我为情付出,是真的错了么?”她低低的问着我,眼神却很坚定。

“许是没错的!”嵇康摆了摆手,沉声道,“只是为错了人而已!”

闻言,铃兰先是一怔,便站起来了身来:“打扰多时了,小女子先行告辞!”说罢,她便紧了紧袖口,吃力的推开店门,离开了。

“铃兰姑娘!”嵇康连忙下了榻来,胡乱蹬上鞋袜,连招呼都没打,就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刘伶倒是不为所动,而是一杯接着一杯的继续喝着酒:“哎,道是无情人有情,却叫痴情误,人是有情亦无情,错把真情付啊!”

他这几句晦涩的句子,立马引来琳儿的不满:“你这个死酒鬼,我家小姐的酒都要让你喝光了,你赶紧给我走,再不走,我叫你家那个凶老婆来拖你!”

“哎呦,怎的就赶我!”刘伶被打得抱着脑袋跳到地上,一边穿鞋袜一边说道,“你今日打了我去,明日我还是要来,何苦如此呢?”

“你还敢说!”琳儿见他还在逞口舌之快,便打得更凶,“看你还不走!”

正打着,鸡毛掸子便被一双白嫩的手抓住了,跟着就是一个非常凶悍的声音:“这琳儿姑娘好生厉害,莫不是拿这掸子当了齐眉棍不成?”

琳儿一愣,眉眼间竟然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呃,这不是刘夫人么!”

捂住嘴巴,我险些笑出来,这刘家夫人,便是那刘伶的老婆,生得美貌如花,却性如烈火,非常凶悍,莫说是那刘伶怕得紧,就连琳儿这丫头,也是对她有些畏惧的。

二十一

榻上的嵇康和刘伶同时起身,一脸的惊艳模样,这副嘴脸若是让刘伶那厉害的老婆看见,想必他又要挨揍了。

停下手中珠算,我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的美艳女子,问道:“你可是,铃兰姑娘么?”坊间传得多了,自是知道一二的。

那女子先是一愣,跟着想要捡起掉落的薄纱,可是不耐那手却是如何捞也捞不起来的,眼中瞬间泪花要起,银牙咬得腮帮都鼓了起来。

“给你,铃兰姑娘!”嵇康兀自的滑下了床来,连鞋袜也未来得及穿,拾起那薄纱递与了铃兰。

接过去,好不容易塞进了怀里中,铃兰努力的抑制着眼泪,道:“嵇公子,可告诉我,洛公子在哪里么?”

凝神望着眼前的这面若桃花手如枯槁的女子,我的眼神定是产闪烁的,竟是说不出话来。蓦然一下,算盘被拨落在地,与地砖擦出了“哗啦”声。

谁成想我弯身去捡算盘却看到琳儿手掐着咒决,一条手指粗细通体翠绿,约莫着有三尺来长的青竹蛇,便“嗖”的一声窜进榻下。

紧跟着榻下便传出了磕碰声,并伴着惨叫:“啊啊,呀呀啊!!!”

随着这“咣当咣当”的动静,刚才火急火燎躲入榻下的人,疯了般钻了出来,一边用力的甩打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吼叫着:“蛇,有蛇,是蛇啊!”

“承言,你果真在此!”见着情郎,这铃兰自是喜不自胜的,见他脸上冷汗直冒,便急急从怀中抓了丝帕出来,然,那洛承言一见她那双手,便如针刺般,吓得弹到了一边。

手中丝帕险些落地,铃兰先是一怔,忍了多时的泪于眼眶中转了一转,硬是收住了:“我连日里找你苦了,今日得见,便是要告诉你一件好事!”知他是嫌弃自己的手,她便把手收回了宽大罗袖之中,“我已赎身出了那烟花之地,纵是你家中不愿明媒正娶,也无妨,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为奴为婢都好!”

洛承言脸上那满满的鄙夷,豁的变成了委屈:“哪个叫你赎身了,便是那欢场的一句玩笑话,你可是当真了,弄得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像是说不下去了,他用力的甩了一下袖子。

“哎呦!”我倚在柜台上,捏了捏鼻子,阴阳怪气的调笑道,“好大一股子酸气,莫不是你们哪位带了醋缸子来么?”说罢,还看了那刚刚甩了衣袖的人一眼。

许是我这句话教他全身上下不爽利了起来,于是,他便拉起了铃兰:“兰儿,这里人多,咱们去别的地方说,如何?”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温柔了起来,更是下了极大勇气,握住了那只残手。

看他这般柔和亲昵的样子,却委实一个暖心多情郎的模样。

铃兰本就泪水盈眶,被他这般好生一对待,旋即泪如雨下般落了出来。

“承言......”

她像是还要说什么,却被那洛承言一拉:“我们出去谈,这里有太多闲人了!”说着,便拢了她进怀中,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眼中全是恶狠狠的怨毒,剜我那一眼就跟要割下我的肉来一般。

嵇康打着赤脚追到了门口,远远的眺着那对身影一路消失在街口,叹道:“你们可猜得出,他们在说些什么么?”

“管他做甚啊!”琳儿手中托着那条青竹蛇,脸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情,“终不过是哄那女子罢了,这傻女人啊,她明明知道结果,却还要扑上去,实在是傻得可怜!”

“琳儿多嘴!”我看那嵇康脸色愈发难看了,便开口骂道,“你这丫头好嘴巴何时如此泼毒,怎的说话这般不尽人情,小心哪日我拨了你的舌头,叫你再不能胡言乱语了!”骂得虽狠,语气却是柔的。

吐了吐舌头,琳儿似乎明白我的笑意,赶忙卖了个乖,一副懂事乖巧的样子。

刘伶看了看那仍然拄在门口的嵇康,回头对我笑道:“昼姑娘,何不找个大好男子,嫁人啊?”

嵇康闻言也回转过来,重新爬上了榻,道:“不如,就......”他的话没有说完,而是陡然停了下来。

嫁人么?

我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跟着脸色便沉了下去。这世上女子大抵都不是为自己活着的,纵是那聪明绝顶,又览遍众人的铃兰,却仍是跳不脱这般乔木之托的命运。许是,这世上女子芸芸,都盼得寻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吗?

想那孔雀东南飞的刘兰芝投井而亡,焦仲卿自缢追随,是何等忠贞;虞姬自刎帐中,霸王自刎乌江边上,双双不得善终。

若说这些爱情故事动人,却也有更多不甚美满的。

如这铃兰和洛承言,不管如何委身曲就,也总是般配不起的。

那洛承言,虽不是出得什么名门大户,家境也算得上是书门世家,纵是有些才情爱意,也绝盖不过那文酸和对世人眼光的畏惧;而铃兰,满腔热血的痴心妄想着,却是嫁与他这般的男子,真心觉得白瞎了这份心意。

“蠢啊,真是蠢!”

榻上刘伶突然开了口,手中酒杯猛的撴在了桌上,酒溅了出来,洒了一桌子,吓得琳儿一抖,手中的鸡毛掸子险些落了地。

嵇康起身拿起了抹布把桌子擦了擦,问道:“蠢么,我倒觉得她美得令人心动啊!”

刘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又满了一杯酒,哧溜一声吞进肚中。

约莫有两个时辰罢,大街上开始热闹了起来,车水马龙好不欢腾。

倚在柜台中,我的手里也握了酒杯,时不时的回应着榻上人的敬,眼睛却始终盯着店门上的风铃,因为心中知道,该回来的总是要回来。

等到我泛起了微微睡意,那风铃才再次响了起来,一袭鹅黄色纱裙,已不见了初时的款款,而是步步迟疑的走了进来。

铃兰死死的捉着自己的袖子,像是生怕那双手会露出来一般,神色略显紧张,身边也没有跟着刚才拖她一起离去的洛承言。

我对琳儿打了个眼神,她立马儿迎了上去,轻柔的扶住了铃兰。

二人走至榻前时,我已经掩了铺门,免叫旁的人又说了什么闲话去。

“你,去那边儿坐!”琳儿一脚踢在了嵇康小腿上,跟着骂道。

直接跨过桌子,嵇康便与那刘伶并肩而坐,一声不吭。

“喝点酒,暖一暖身罢!”我将煮好的青梅酒置于瓶中,又取一只空心细杆,“这样喝方便些!”

望了望我,铃兰死命收着的手总算放松了下来,吸了一口酒之后,好不容易的扯起一个笑容来,道了句多谢。

刘伶这个醉鬼,酒喝多了话便多了起来,竟是好奇的问了句:“铃兰姑娘,这手可是如何伤的,这般真是白瞎了你弹的那一首好琴!”

嵇康闻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骂道:“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说的是些子什么屁话!”

“嵇公子!”铃兰抬起了好看的眸子,浅笑道,“不打紧的!”

话许是对嵇康说的,但她的眼睛却望着我,从那眼神中,我看到了强烈的信任与不安,仿佛在她眼中,我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是一根救命稻草。

手中抱起了一柄琴,我正在用一块千年松蜡轻轻的保养着那绿如翠碧的琴弦,低低诉道:“薄情寡性!”

铃兰的瞳孔疾速收缩了一下,愣愣的望着我,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和着泪水开始絮絮讲述起,关于那手的事来。

......

“兰儿,你这是做甚么?”浓妆艳抹的老鸨手摇团扇,上下打量着立于面前手抱锦匣的人儿。

先是没有做声,而是把那锦匣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层一层的把中间的暗格取了下来,一个一个的放在桌上,不消片刻,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珠玉宝贝,闪着耀眼的光。

伸手拈起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满脸皱纹的老鸨的眼珠转了转,脸上却仍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

“妈妈,这些东西可够么?”铃兰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却很坚决,“若是不够,那加上这些!”说着,她便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饰物一一解下,全堆在桌上,“妈妈,我就只有这些了,您就放了我吧!”

那张连浓妆艳抹也掩不了皱纹的老脸似是有了些变化,却很细微。

老鸨拿起杯来吹了吹,轻轻的啜了一口,道:“兰儿啊,你这可是吃了铁铊死了心么?”她的眼皮没有抬,声音缓慢阴沉。

从少女年华便在这风尘之中翻滚的她,见过何等风光的世面,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手手*一手带大的女子能为自己带来的财富,可远不止这一桌子的东西,所以,她怎么肯这般轻易就放人呢?

“妈妈,自打梳栊至今也有数年,兰儿帮你赚下多少钱财,您最清楚,如今我这般净身孑然,只盼能出了这大门,您也不准么?”铃兰死死的咬住嘴唇,一字一句说得颤抖却异常清晰。

“咣”的一声,茶杯撂在了桌上,老鸨抬起了眼皮,狠狠的剜了她一眼,长长呼了一口气出来,才缓缓的再次要开口。

二十二

全身透湿的回了店中,掩上店门,琳儿略带哭腔的问道:“公主,你明知道那苟草不是好东西,为何还要教铃兰姐用呢?”

摇了摇头,我喝了一杯酒,道:“琳儿,我问你,如果可以选,你是希望坏人死,还是希望铃兰姑娘死?”

“死?”

“对!”

看到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我点了点头。

“如果非要选,那我自然是希望坏人死!”琳儿的选择,跟我一样,许是跟着我久了,气质也沾染了些。

“那便是了,以铃兰姑娘现在的样子,如若不施些非常手段,死的铁定是她!”我把自己的双手举到了她面前,“你可懂么?”

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她抿紧了嘴唇,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等!”轻轻的吐出了这个字,我便站了起来,一挑帘子走进了后堂,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支开窗子,看着天上的月亮,掐了掐手指,重重的叹了口气:看来那嵇康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一个半月以后——

自那日后,我便没见过铃兰,听说嵇康已经被斩首了,那司马昭罗列了好几百条大罪,有的没的一股脑儿扣在了他的身上,所以,连来年秋后都没等到,便人头落了地。

琳儿已经打蔫好几天了,从嵇康死了之后,那竹林七贤竟是一个人也不再出现了,竟连刘伶那嗜酒如命的家伙,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入夜了,今天真的特别冷,我围着狐皮大氅还冷得瑟瑟发抖,手握滚烫的青梅酒,我哈出了一口气。

“公主,这么晚了还不睡么?”给炭盆里加了一把炭,让火烧得更旺一点,琳儿看了看我问道。

“准备开门罢,朋友来了!”喝了一口热酒,感觉温热的液体滑进了身体,终于,暖了一些,我的困意又减了几分。

听了我的话,去开了门,结果,一个极尽美艳又略显憔悴的女人便出现了,看她抖如筛子一般,便可知道,站了是有许久了。

“姑娘,你是谁呀?外面天寒地冻的,快些进来罢!”赶紧把她拽了进来,琳儿一脸的惊愕,“请问你姓甚名谁,为何深夜至此啊?”

微微笑了一下,那女人语带颤抖的说道:“琳儿姑娘,莫非连你也认不得我了么?”

“你是,你是铃兰姐!”眼睛瞬间张大了,琳儿难以置信的瞪着铃兰,“你,你!”

“别发呆了!”扫了一眼铃兰袖口处的污渍,我移步到了她身边,把身上的狐皮大氅披在了她身上,扶着她坐在了榻上,“琳儿,你去打一盆热水,还有,拿一方帕子来!”

琳儿似乎也看到了,所以点了一下头跟着就去准备了。

倒了一杯热酒给她,我叹了一口气,道:“你终是做了,铃兰姑娘!”

“嵇康真心待我,他却因我而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一双枯手已经变得鲜嫩休长,再不见那变形如槁的样子,她虽然是在笑,可是那笑中却满透着苦涩。

拿了一把凳子把盆放在上面,浸了帕子之后,琳儿随手递了过来:“铃兰姐,你先擦擦吧!”

接了过来,没有说话,铃兰轻轻的擦着手和袖子,外加脖子,擦干净之后,又把帕子递了回去。

涮洗着毛巾,琳儿吓得尖叫了一声:“这是,这是血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这句话,铃兰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的狂笑了起来,连脸都笑得扭曲了起来,“这便是那洛承言的血,哈哈哈哈哈哈,是他的血啊!”

“你,你把他,把他杀了?”琳儿说完这句话捂住了嘴巴。

铃兰笑得脸上青筋爆出,眼角仿似都要裂开了!

“糟了!”这般模样许是要入了魔,若真是那样,便坏了事,于是,我反手钳住了她的左手中指,跟着缠上一缕灵力,左手掐起一个回梦诀,跟着灵力送进了她的体内。

扶住了向后笔直倒下去的她,琳儿吓得不轻,道:“公主,她没事儿吧?”

双手一环又掐起一个窥心诀,我淡淡的回了一句:“若是想看,那你便扶她,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点了点头,她坐了下来,定下了心神,随我一同走进了铃兰的回忆中......

......

雨声虽大,但琳儿的声音更大,铃兰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只是她不在乎,现在她就只想知道,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匆匆回到家中,她翻出了那柄琴,随意一扯便扯下一根琴弦,想也没想便送入了口,跟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头好疼啊!”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边坐下,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这是我么?”抬手抚摸自己脸的时候,她更惊讶了,“我的手,手好了!”

反复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心里一紧:果如琳儿姑娘所说,死而复生,我铃兰重生了,洛承言,你等着我!

以她现在的姿色,和那卓绝的琴艺,重生的铃兰化名青要轻松获得了洛承言的信任和心。

洛承言带着她来到了曾经和铃兰私会的宅子,只不过,他早已着人重新粉饰了一遍,曾经的影子早便不复存在了。

环视着曾经熟悉如今却这般陌生的地方,青要险些落了泪出来。

“要儿,怎的站在院子里发呆?”洛承言满脸喜悦的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若是你介意这宅子曾经有过别人,那不如早日嫁与了我,如何?”

嫁与你么?!

青要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曾经,我是有多想嫁与你的,是多么无怨无悔的认定了自己的选择!

那个时候,自己若是同现在这般多几分心思,多几分冷静,或者再等个三五七年,多看些红尘凡事,多识些人情冷暖,许是自己便不会一时冲动感情用事了。然,只怪自己年轻,总是认为只要心用够了,定是不会输的!

妈妈说得极对,放了我出来,也没能过上好的日子,既是自己不快活,还教嵇康为此白白赔了性命。爱果然是疯狂愚蠢的,人一但动了情,便卷进了深不见底的旋涡,成了那牺牲品。

“要儿!”把她搂进了怀里,同时打断了她的思绪,洛承言兴奋依旧。

“嘘!”一根白嫩纤细的手指点在了朱唇上,青要指了指墙外,“你听,他们在说什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洛承言也拢起了耳朵,仔细的听了起来。

墙外似乎是两个男人在对话——

“七爷,你说嵇康死得时候,那铃兰姑娘连影儿也不见,可真真是叫‘*无情,戏子无义’啊!”

“你是说那个雅竹轩的花魁,铃兰姑娘?”

“对啊,就是那个被洛家公子玩过就扔掉的花魁啊,不过,听说她双手尽毁,现下里又不见人影,许是死在哪儿了也不一定!”

“哎呀,呸呸呸啊,提她做什么,真是晦气!”

“是啊是啊,走啊,今天我请你,咱们去听翠阁喝花酒,顺便看那碧湖姑娘一舞惊人啊!”

“好啊,走着走着!”

“哎,越想越傻,你说铃兰姑娘怎的这么傻,那洛承言又如何会娶个风尘女子呢?”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换了我,定会风风光光的娶她回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罢,也不看看你的德性!”

......

洛承言的脸色特别差,握着青要的手也异常的冰冷。

“哎,真是可惜了,那美人儿了!”

不管心里多么的恨毒了他,青要的脸上仍做出了一副娇羞状,并掐了他一把。

“要儿,那些子过去的事,你可莫要在意了,我是一时糊涂,我......”他越是这般解释,就越是解释不清。

“对我,你可也是一时糊涂么?”

“那哪里可能,你这么干净的碧人儿,那脏女人怎可跟你比么?”

脏?

青要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冷冽,原来,在他心里,自己不过如此下作肮脏,竟然是连提也不愿提的。

随着洛承言进了房里,她一眼瞥见那床上还有自己以前的衣服:“哎呦,想不到,你还是个念着旧情的人!”说罢,指向了那又叠好的衣服。

“来人呐!”洛承言赶紧扑过去,一把抱起那叠衣服扔进了小厮印宝的怀里,怒道,“不是命你把这些都扔了,怎的还留着,赶紧去把这些统统烧了,一件也不许留,听见没有,马上去!”

印宝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今日却不知怎的犯起了迷糊:“少爷,这几件衣服,都是您亲自为铃兰姑娘买的,我以为您要留着,所以就放在这儿没动!”

“哪个给你的胆子,快些处理了!”

青要盯着他们主仆二人,心中只觉好笑,情都丢了,一件衣裳留个念想儿又有何用。

抱着那叠衣服,印宝飞快的跑了出去,而盯着他离去的背景,那洛承言的眼眶竟然有些微胀,不知怎的的,打心底里泛起了丝丝的酸楚。

然,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些过往,既是丢了,那便丢得干净便是!

二十三

连着几日来,那洛承言全都宿在青要这里,日日云雨就恨不得不从那床上下来。

夜深入静,又是一覆云雨之后,他满足的脸上略带着些疲惫,搂着怀里的玉人儿,亲了亲复亲了亲。

“要儿,我心里的事儿了了,明儿个我就去找我爹娘,告诉他们,我要娶你进门儿!”

静静的坐起身来,青要幽幽的问道:“洛郎,你听说了么,那嵇康被斩了呢!”她说着话,一双白净漂亮的手,慢慢的捋着满头的青丝。

“自是知道的!”洛承言也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毒,“那厮早便是该死的,只是人头落地,算是便宜了他!”

“怎的你如此恨他,莫不是他要与那铃兰姑娘成亲,你心生妒意了罢?”青要故意把声调提高,重重的落在那“成亲”二字上。

“笑话!”翻身下了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洛承言一边喝着一边夸张的笑着,“那贱人与了谁,关我个甚事,只是那嵇康,那日遇了我,竟连番出言讽刺,想来是要替那女人讨个公道,他算个甚么东西,也敢对我造次!”

裹了件纱,青要凑到了他身边,如藤般缠上了他,继续问道:“这人好生该死啊,还好老天有眼,替洛郎收了他去,免教你哪日遇了他,又生事端!”

“天收他?”放下茶杯,洛承言用力的把那纤腰揽住,让那柔若无骨的身体贴着自己,并用力的在那朱唇上嘬了一口,“若等着天收他,那便不知是猴年马月了!”说完,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是天收,那又是甚么?”

“是我一封书信送出,把嵇康那厮题的反诗添油加醋一番统统告了去!”收了收笑容,洛承言咬了咬牙,恨恨说道,“那司马昭将军早就想找个法子弄死那厮了,这一回算是发难有因,可还能错失良机么,直接捆了连等也没等,就杀了头,可笑啊可笑,可笑的是,他死前竟还喊了那贱人的名字,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青要闻言默默的离开了他的身边,款款身姿走到了柜旁,一边开着柜门,一边浅浅说道:“好个丧心病狂的人啊!”

“要儿,你说甚么?”兀的收住了笑容,洛承言大惑。

“承言,你可是真真儿的把我忘了么?”转过身来的时候,青要已然换了个模样,怀抱一柄缺了一根弦的碧绿古琴,目光冷冷的说道。

“兰,兰,兰儿!”吓得跌坐在地,洛承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你,你,你是人是鬼,是人是鬼......”

他是不知道铃兰曾经死过的,却也知道,这青要突然就变成了铃兰,那必已不是常人了!连滚带爬的冲过了铃兰身边,他就只想开门出去,远远儿的跑开,那门却是死死的关着,无论如何也是打不开的。

屋内突然烛火摇曳,平地里哪里来得这些个旋风,一股一股的卷着,拍打得门窗都“咣咣”作响。

“鬼,鬼,有鬼啊,来人,救命啊救命啊!”

洛承言的脸色早已不再煞白,而是青灰一片,许是吓得肝胆俱碎了,一双瞳仁里满写着恐惧。因是用力的抠扒着门缝想要逃出去,十指指甲断了开来,血流如注却不肯停下。

“鬼么?”

铃兰慢慢走到了他边上,身后悬着那柄绿幽幽的诡异的琴。

“你不是说过爱我,纵是我死也要陪我一同入那地府么,我这般爱你,从地府里回来,你却怕了么?”

“放,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洛承言此时此刻的样子,哪里还是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公子哥,那分明是一个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小丑,“兰儿,放过我!”

“哎,你叫我如何放你?”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铃兰苦笑,“你又放过嵇康了么?”

“我,我是太爱你了,看不得你嫁与那等怪人过苦日子,我,我......”洛承言的谎话再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自喉头发出“呃,呃”的声音。

几条透绿的琴弦死死的缠上了他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收紧了起来,房中的风卷得更厉害了,那风中仿佛还有好听的琴音,断断续续好生的美妙!

......

“昼姑娘可看明白了么?”

我们才自她的回忆中出来,铃兰便睁开眼睛,幽幽的开了口。

琳儿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铃兰姐,那你日后有何打算么?”

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而是自怀中取出一个精细的包裹来:“上次我拿了姑娘的琴,虽然说是礼却也太重了些,所以,我拿这个东西,与你换如何?”说罢,她便把东西递到我面前。

伸手接了过来,我轻轻的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支沾了血的乌木簪子。

“那日我偷偷的去乱葬岗寻嵇康的尸体,却只找到了身子,头却不见了,这簪子藏在他贴身,上面便是他的血了!”铃兰的眼角涌出泪来,盯着我手中物移不开目光,“这一辈子,他终是被我害了!”

原来她是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给了我!

曾经的铃兰,纵是一切都是往顾,于她的心底里,对真情的那份执着,却仍然炽热!

眼下,她却把嵇康留下的最后念想都交与了我。

我的眼眶微微一疼,眉头便跳了一下,跟着一个“定”字便脱口而出。

“铃兰姐姐!”琳儿再次发出了一声尖叫,因为,她看到那碧绿的琴弦已是齐齐缠上了铃兰纤细的脖子。

“你要寻死么?”若不是我“定咒”及时,此刻的铃兰已是身首异处了,起身走到动弹不得的她身边,我化了那法,藁琴便乖乖归回了我手中。

见寻死不成,铃兰不甘的咬着银牙:“别管我,我知寻常方法已是杀不死我,只有以苟草断首,方可死去,让我去陪嵇康,我要去陪他!”

她能知道这种死法,我并不奇怪,毕竟嵇康家里藏书无数,这些奇文怪志更是不会少的。

“你的死活,自是不关我事的!”淡淡说着,我化开了“定咒”,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这琴我与的是嵇康,而不是你,现如今他已去了,我便应收回来的!”抚摸着琴身,我叹道,“更何况,你若要死也请远些,我只是不太明白,你这般到底是为了嵇康,还是为了那洛承言!”

“昼姑娘!”铃兰一怔,坚定的说道,“我对嵇康之心,日月可表!”

“既是如此!”我把藁琴复递给了她,柔声道,“若你信我,那这琴你便拿着,待有一日补好琴弦,再来还与了我,这簪子我便收着,将来与你换便是!”

“但那洛承言总是被我杀了的!”

“杀人的是青要啊,你是铃兰,不是吗?”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听我一言,那个人有一日还会与你相逢的,你且信我便是!”

抱着琴起身,铃兰慢慢的一边往门外走,一边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嘴里不知喃喃念着什么。

......

“娘娘又在回忆往事了吧?”一边喝着玫瑰茄泡的水,铃兰一边银银的笑着。

摆了摆手,我自回忆中跳了出来,随手抄起面前的杯子,把里面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今日前来......”

本想问些什么,店门却被推开了,一个身着休闲套装一脸懒散的男人走了进来。

“康季,不是说让你在店外等吗?”站起了身来,铃兰伸手捥住了他的胳膊,脸上笑得无比幸福。

康季!

掐了掐手指,心中有数了几分,我低头浅笑了一下。

“至于那琴,我这些年找了无数琴弦,但都配不上去!”又把那个康季打发了出去,铃兰脸上爬了两团好看的红云,“但是,我却找到了他!”

点了点头,我仍旧淡淡的说道:“没事儿,那你便慢慢找着吧!”

“时候不早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参加一个宴会,以后有时间再聊吧!”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铃兰的笑容很美,眼神里的忧伤却微微漾漾,亦如当年一样。

“我累了,让琳儿送你出去吧!”头又狠狠的疼了起来,我扶了扶额头,感觉青筋一下一下的跳着。

“好,等补好了那琴,我一定回来!”

摆了摆手,我勉强扯起了一个笑容,算是送客了。

送走了她,琳儿回到店中,从后堂取出一颗清心丹来:“公主,那藁木一株化一琴,弦少了便是再找到苟草也是续不上的啊!”说着,她把药塞进了我嘴里,跟着倒了一杯清水,“你先吃药!”

吞下药丸之后,我顿时感觉全身都轻松了。

见我有些好转,她继续问道:“那个男人,真的是嵇康的转世吗?”见我不回答,她又追问着,“公主,你说话啊,别不出声嘛,公主!”

合上了眼睛,我浅浅的笑着,任凭她接着叽叽喳喳,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那年将琴给她,只是不得不出的下策。我又怎么会不知道那琴弦少了,便永远无法复原了呢?

只是,铃兰虽是女子,又情痴至愚,但身上却是有些傲气的,她答应了我,要修好那琴,就不会轻易的放弃,就如同她坚信我的话,嵇康会再次出现一样!

所以,那个藁琴能不能再次找到琴弦,有什么关系,那个男人是不是的嵇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能开心的一直活下去,抱着希望的活下去,就已经是足够了!

二十四

时光飞逝永不返,这一天一天过得真快,转眼间,便是隆冬了!

今天一早便天降大雪,硕大的雪片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的自天上落了下来,就像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被扔了下来,很快便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闪着亮亮的银光,漂亮极了!

“又在偷懒了!”

随手把桌上的巧克力抓起一块朝琳儿扔了过去,正好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她的脑门。

“呃!”一下子惊醒,她赶紧舌头一伸,在巧克力落地上把它卷进了嘴里,“虽说好吃吧,但是公主啊,这个砸一下也是很痛的!”

看着她一边闭着眼睛大嚼糖果,还一边揉着脑门犯迷糊的样子,我从心里就想笑,这丫头一到冬天就会变得非常没精神,几乎站着都可以睡着了,堂堂千年修行,竟然还敌不过本性使然,可见她平时是有多么的懒惰了。

“你呀,这千年的修行还真是不知道修到哪儿去了!”剥开一颗巧克力,我又叹了一口气,“这点动物性还改不了,如果不管你,是不是预备睡一个冬天啊?”

“公主,我不服气!”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琳儿扭着水蛇腰,坐到了我对面,托着尖巧的小下巴,一双漂亮的凤眼水灵灵的看着我,“都是蛇精,为什么到了冬天,你却从来都不犯困呢?”

我正在往嘴里送巧克力的手停了下来,翻了她一眼,幽幽道:“我是女娲后人,不是蛇精!”

被我的眼神盯得全身一抖,她赶紧起身抱了抱我,道:“公主,我说梦话呢,你可别当真啊!”

轻轻推开她,我站起身来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外套套在身上。

“公主,你这梳洗干净的,要干什么去?”拾起我放在桌上的梳子,她疑惑的拉住了我。

“赏雪,你要一起去吗?”拂开了她的手,我走到了门口,推开门来,“我要去的地方,很美哦!”

一听这话,她把一颗头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我不要,这大雪寒天的,你还是自个儿去吧!”

掩住嘴巴我浅浅的笑了笑,没有理会她明显的抱怨表情,出了门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四下无人,便合指掐了个遁身咒,直接闪了人。

我是有目的的,论赏雪的话,虽然有良辰美景的地方数不胜数,但于我来说却都是虚设,因为在我心里,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略过了身边无数的美景,我直接一路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太山!

《山海经第四——东山经》中有云:“又东北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自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钩水出焉,而北流注于劳水,其中多鱃鱼。

意思就是说再向东北二百里是太山,山上多产金属矿物、玉石和女桢树。山中有一种野兽,它的形状像牛而生着白色的脑袋、一只眼睛、蛇的尾巴,它的名字叫蜚,它一出行,行经有水的地方,水流就会枯竭,行经有草的地方,草就会枯死,它一出现天下就会发生大的瘟疫。钩水发源于这座山,向北流注入劳水,水中多产鱃鱼。

脑子里翻着《山海经》的工夫儿,我就已经站到了太山之上。

“果真是座有钱的山!”看着大雪都无法掩盖住的那些金玉矿石,我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到眼睛都湿润了。

那一年,我和宿阳坐在山上一棵女桢树上,荡着双腿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笑得如同孩子一般,简单明亮又干净透明!

大雪伴着不算大却也不小的冷风,很快便把我脸上的泪卷走了,看着那点点清泪消失在风雪里,心也像刮进了寒风一样,冷得我不禁全身颤抖,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左搜右寻,我很想找到当年那棵女桢树,想看看它是不是又粗壮了些。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这里虽然还没被人涉足,却也已经变了模样,别说当年的那棵树,就连这山也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

“难道,我连这一点点的回忆都不能保存着吗?”

呆呆的矗立在原地,我感觉异常的冷,从身到心仿佛要结冰了一般,尽管,这里的雪景,依旧是那么的美!

雪花洁白如玉,似天上仙树上纷扬而下的玉叶,簌簌扑扑;又似绝美的玉色蝴蝶,翩跹起舞;还似一吹即散的蒲公英,似飘如飞;更似那天宫中灵动的仙子馈赠给大雪的礼物,时散时聚,飘忽不定,轻盈至极!

“这么冷,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身上跟着多了一件带着温度的大衣。

“临凡!”侧过脸来,上下打量着已经与我比肩而立的男人,不是他张临凡,又会是谁呢?

“如此美景可称得上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成树梨花开’了!”低下头去笑了笑,张临凡的语气中也透着丝丝宁静,应该是这圣洁的白带给他的。

凝视着他的侧脸,我不禁感叹上天对他的厚爱,一张完美如塑的脸,皮肤比女人更要肌白胜雪,眉毛英挺的藏略长的头发里,一双不小且狭长的眼睛里透着丝丝希望,高高的个子结实又不会过于壮硕,称得上完美了!

就这样的男子行走于世间,想必一定有不小女人为之着迷吧!

“在想什么?”

应该是见我盯着自己迟迟不说话,他侧过脸来疑惑的问道。

“在想,你为何而来!”收回了目光,我望着前方,轻轻的的掸了掸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好叫视线更清晰一些。

“昨天,有一个女人因为杀害自己的丈夫被枪决了,这事你知道吗?”

点了点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否则,又怎么会突然想来这太山一观雪景!

“那柄女桢琴,你不用找了,我已经把它埋在山顶了!”指了指那高入云中的山顶,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本来说,做完之后,就去琴乐声嚣中找你,听听那琴的故事,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了!”

“你见过那雪姬了吗?”

问了也是一句废话,若没见过他又怎么会得到这柄琴。

“也是巧合,无意间见到了去刑场的车,又巧合的在围观人群里遇到了雪姬!”他说话间,眉宇里透着一丝伤感,“然后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就帮她把琴带回来了,但是,她说,只有你知道她的故事!”

雪渐渐变小了,在我们提及“雪姬”这名字的那一刻开始,莫非这天也在为她喊冤吗?

“你跟我来!”带着他来到了一处避风口,我们坐了下来。

“曾经种下的花,如今结出了果,不管是几百年也好,上千年也罢,他们三个终究也没能逃得脱,还是走了这条路!”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开始讲起了雪姬的故事......

......

雷声滚滚的盛夏午后,天空中阴云密布,又到了雨水多的时节。上午还晴空万的天,这一转眼的工夫儿,就电闪雷鸣了,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急不迭的连成一片,跟着如注倾下,莫不是那王母娘娘又翻了洗澡水不成?

虽说外面暴雨如注,可是我却仍旧摇着扇子,倚在榻边,掐了掐指头心中一紧,这个大雨天,看来要不太平了。

“又下雨了!”趴在窗台边上,琳儿支着窗子看着雨一串一串的坠着,小鼻子一皱一皱的,“哎,那是谁?”

她的话音还未来及落下,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来,一个淋得全身都湿透的女子站在门外,怀中抱着一柄颜色透黑的古筝,瑟瑟的发着抖。

让她进屋,我让琳儿取了帕子替她擦了擦,又倒了杯热滚的玫瑰酿递给了她。

“暖暖手吧,也顺便暖暖心!”

点了点头,接了过去,她一口一口的喝着,却不说话。

琳儿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我身边,静静的看看她,又看看我,一双精灵的瞳仁滴溜溜乱转。

这个女人名叫雪姬,曾经是这么叫的,而现在的她,姓薛名棋,她的故事,要从也是如此暴雨的那一日说起——

这大雨来得太突兀,薛棋被浇得措手不及,忙把院中挂晒的衣服往屋子里收,结果,这来来回回的跑了几次,衣服是收好了,自己却淋得个精透。

正要换下湿漉漉的衣裳,却听到门被拍得山响。

以为是丈夫提早回来,她便赶紧冒雨跑了出去,拉开了门,却见一个文弱书生站在门外。

“好姐姐,我敲了这些家都没人,要不非要把我浇死了!”说着话,“他”就挤进了门来,“快些让我躲躲吧!”

若换作平时,薛棋定是会用门栓将他打出去,但是今日,她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任凭那个人进了院子,并躲到了自己家的屋檐下,一边拧衣襟,一边用手背拭着额头上自头发滚下来的水珠。

慢慢的走到屋檐下,站在那个人身边,她上下打理了起来:这是个年轻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眉清目秀,头束八宝文生公子巾,精湿的素色青衣长衫下隐隐露着雪白的衬里,一把玉骨折扇握在手中,却是那双手比扇子更抢眼。

看上去应是个有钱人家公子,但薛棋却一眼便看穿了,“他”女扮男装的把戏了!

二十五

时光飞逝永不返,这一天一天过得真快,转眼间,便是隆冬了!

今天一早便天降大雪,硕大的雪片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的自天上落了下来,就像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被扔了下来,很快便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闪着亮亮的银光,漂亮极了!

“又在偷懒了!”

随手把桌上的巧克力抓起一块朝琳儿扔了过去,正好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她的脑门。

“呃!”一下子惊醒,她赶紧舌头一伸,在巧克力落地上把它卷进了嘴里,“虽说好吃吧,但是公主啊,这个砸一下也是很痛的!”

看着她一边闭着眼睛大嚼糖果,还一边揉着脑门犯迷糊的样子,我从心里就想笑,这丫头一到冬天就会变得非常没精神,几乎站着都可以睡着了,堂堂千年修行,竟然还敌不过本性使然,可见她平时是有多么的懒惰了。

“你呀,这千年的修行还真是不知道修到哪儿去了!”剥开一颗巧克力,我又叹了一口气,“这点动物性还改不了,如果不管你,是不是预备睡一个冬天啊?”

“公主,我不服气!”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琳儿扭着水蛇腰,坐到了我对面,托着尖巧的小下巴,一双漂亮的凤眼水灵灵的看着我,“都是蛇精,为什么到了冬天,你却从来都不犯困呢?”

我正在往嘴里送巧克力的手停了下来,翻了她一眼,幽幽道:“我是女娲后人,不是蛇精!”

被我的眼神盯得全身一抖,她赶紧起身抱了抱我,道:“公主,我说梦话呢,你可别当真啊!”

轻轻推开她,我站起身来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外套套在身上。

“公主,你这梳洗干净的,要干什么去?”拾起我放在桌上的梳子,她疑惑的拉住了我。

“赏雪,你要一起去吗?”拂开了她的手,我走到了门口,推开门来,“我要去的地方,很美哦!”

一听这话,她把一颗头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我不要,这大雪寒天的,你还是自个儿去吧!”

掩住嘴巴我浅浅的笑了笑,没有理会她明显的抱怨表情,出了门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四下无人,便合指掐了个遁身咒,直接闪了人。

我是有目的的,论赏雪的话,虽然有良辰美景的地方数不胜数,但于我来说却都是虚设,因为在我心里,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略过了身边无数的美景,我直接一路遁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太山!

《山海经第四——东山经》中有云:“又东北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自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钩水出焉,而北流注于劳水,其中多鱃鱼。

意思就是说再向东北二百里是太山,山上多产金属矿物、玉石和女桢树。山中有一种野兽,它的形状像牛而生着白色的脑袋、一只眼睛、蛇的尾巴,它的名字叫蜚,它一出行,行经有水的地方,水流就会枯竭,行经有草的地方,草就会枯死,它一出现天下就会发生大的瘟疫。钩水发源于这座山,向北流注入劳水,水中多产鱃鱼。

脑子里翻着《山海经》的工夫儿,我就已经站到了太山之上。

“果真是座有钱的山!”看着大雪都无法掩盖住的那些金玉矿石,我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到眼睛都湿润了。

那一年,我和宿阳坐在山上一棵女桢树上,荡着双腿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笑得如同孩子一般,简单明亮又干净透明!

大雪伴着不算大却也不小的冷风,很快便把我脸上的泪卷走了,看着那点点清泪消失在风雪里,心也像刮进了寒风一样,冷得我不禁全身颤抖,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左搜右寻,我很想找到当年那棵女桢树,想看看它是不是又粗壮了些。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这里虽然还没被人涉足,却也已经变了模样,别说当年的那棵树,就连这山也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

“难道,我连这一点点的回忆都不能保存着吗?”

呆呆的矗立在原地,我感觉异常的冷,从身到心仿佛要结冰了一般,尽管,这里的雪景,依旧是那么的美!

雪花洁白如玉,似天上仙树上纷扬而下的玉叶,簌簌扑扑;又似绝美的玉色蝴蝶,翩跹起舞;还似一吹即散的蒲公英,似飘如飞;更似那天宫中灵动的仙子馈赠给大雪的礼物,时散时聚,飘忽不定,轻盈至极!

“这么冷,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身上跟着多了一件带着温度的大衣。

“临凡!”侧过脸来,上下打量着已经与我比肩而立的男人,不是他张临凡,又会是谁呢?

“如此美景可称得上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成树梨花开’了!”低下头去笑了笑,张临凡的语气中也透着丝丝宁静,应该是这圣洁的白带给他的。

凝视着他的侧脸,我不禁感叹上天对他的厚爱,一张完美如塑的脸,皮肤比女人更要肌白胜雪,眉毛英挺的藏略长的头发里,一双不小且狭长的眼睛里透着丝丝希望,高高的个子结实又不会过于壮硕,称得上完美了!

就这样的男子行走于世间,想必一定有不小女人为之着迷吧!

“在想什么?”

应该是见我盯着自己迟迟不说话,他侧过脸来疑惑的问道。

“在想,你为何而来!”收回了目光,我望着前方,轻轻的的掸了掸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好叫视线更清晰一些。

“昨天,有一个女人因为杀害自己的丈夫被枪决了,这事你知道吗?”

点了点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否则,又怎么会突然想来这太山一观雪景!

“那柄女桢琴,你不用找了,我已经把它埋在山顶了!”指了指那高入云中的山顶,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本来说,做完之后,就去琴乐声嚣中找你,听听那琴的故事,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了!”

“你见过那雪姬了吗?”

问了也是一句废话,若没见过他又怎么会得到这柄琴。

“也是巧合,无意间见到了去刑场的车,又巧合的在围观人群里遇到了雪姬!”他说话间,眉宇里透着一丝伤感,“然后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就帮她把琴带回来了,但是,她说,只有你知道她的故事!”

雪渐渐变小了,在我们提及“雪姬”这名字的那一刻开始,莫非这天也在为她喊冤吗?

“你跟我来!”带着他来到了一处避风口,我们坐了下来。

“曾经种下的花,如今结出了果,不管是几百年也好,上千年也罢,他们三个终究也没能逃得脱,还是走了这条路!”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开始讲起了雪姬的故事......

......

雷声滚滚的盛夏午后,天空中阴云密布,又到了雨水多的时节。上午还晴空万的天,这一转眼的工夫儿,就电闪雷鸣了,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急不迭的连成一片,跟着如注倾下,莫不是那王母娘娘又翻了洗澡水不成?

虽说外面暴雨如注,可是我却仍旧摇着扇子,倚在榻边,掐了掐指头心中一紧,这个大雨天,看来要不太平了。

“又下雨了!”趴在窗台边上,琳儿支着窗子看着雨一串一串的坠着,小鼻子一皱一皱的,“哎,那是谁?”

她的话音还未来及落下,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来,一个淋得全身都湿透的女子站在门外,怀中抱着一柄颜色透黑的古筝,瑟瑟的发着抖。

让她进屋,我让琳儿取了帕子替她擦了擦,又倒了杯热滚的玫瑰酿递给了她。

“暖暖手吧,也顺便暖暖心!”

点了点头,接了过去,她一口一口的喝着,却不说话。

琳儿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我身边,静静的看看她,又看看我,一双精灵的瞳仁滴溜溜乱转。

这个女人名叫雪姬,曾经是这么叫的,而现在的她,姓薛名棋,她的故事,要从也是如此暴雨的那一日说起——

这大雨来得太突兀,薛棋被浇得措手不及,忙把院中挂晒的衣服往屋子里收,结果,这来来回回的跑了几次,衣服是收好了,自己却淋得个精透。

正要换下湿漉漉的衣裳,却听到门被拍得山响。

以为是丈夫提早回来,她便赶紧冒雨跑了出去,拉开了门,却见一个文弱书生站在门外。

“好姐姐,我敲了这些家都没人,要不非要把我浇死了!”说着话,“他”就挤进了门来,“快些让我躲躲吧!”

若换作平时,薛棋定是会用门栓将他打出去,但是今日,她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任凭那个人进了院子,并躲到了自己家的屋檐下,一边拧衣襟,一边用手背拭着额头上自头发滚下来的水珠。

慢慢的走到屋檐下,站在那个人身边,她上下打理了起来:这是个年轻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眉清目秀,头束八宝文生公子巾,精湿的素色青衣长衫下隐隐露着雪白的衬里,一把玉骨折扇握在手中,却是那双手比扇子更抢眼。

看上去应是个有钱人家公子,但薛棋却一眼便看穿了,“他”女扮男装的把戏了!

二十六

“这位姑娘,怎的出门也不带个贴身丫头啊?”

取了一块新的帕子递与那个人,薛棋掩着嘴笑着看“他”那副狼狈的模样,心中倒是生起一丝爱怜来,这么纤弱美好的女子,叫人看上一眼就会心生好感!

那个人吓了一跳,擦着脸的手也停了下来,怔怔的盯着她看了半天,又摸耳朵又摸脖子,甚至是摸了摸头顶,在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女子装饰之后,才慢慢开了口。

“姐姐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许是觉得自己伪装得已是相当完美了,所以,她扁着嘴巴一脸的疑惑。

“姑娘虽着男装,但是举手投足都是十足的柔媚明丽,双手白若嫩葱,额头小巧利落,再加上这樱桃般的小嘴,和这对水汪汪的眼睛,哪个家的公子若是长成你这般模样,那简直是几世修来的美貌了!”

没有多加为难,薛棋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面对着这般性子单纯心思简单的姑娘,她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一听这话,那个公子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既是被姐姐看穿,那也用不着隐瞒什么了,小女子姓商单名一个艺字,闺字棋儿,今年已经满十八了!”这姑娘可爱至极,说着话还学着男人作了个揖,却不自知的,用右手抱了那左手,“敢问姐姐芳名啊?”

再次被她的模样逗笑了,薛棋叹了一口气,伸手扶她直起了腰身:“我姓薛名棋!”

“姐姐的棋,可是棋子的棋么?”听到她的名字之后,商艺便激动了起来,双手握住了薛棋的手腕。

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梨窝浅笑,薛棋没有说话。

“我也是耶,姐姐,我们好有缘分!”商艺的笑声有些夸张,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应该有的矜持与娇作,反倒添了几分率性与爽快。

“你到这里,所为何事啊?”

薛棋自打刚才就一起想问来着,毕竟这穷乡僻壤的,莫说有钱人家的小姐满街乱跑了,就连个有钱的人都看不见。

“姐姐有所不知啊!”拉着她的手,商艺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说道,“我们商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店子遍布京城,连皇家都是喝我们御供的茶,但是爹爹对我娘亲衷心不二,在我娘亲生下我仙世之后,他便再未续弦了!”

复点了点头,薛棋知道,这故事并未讲完,所以自己也没有插话,而是继续听她说。

见她听得明白,商艺便继续说道:“我小的时候订过一门娃娃亲,是跟与我一起玩大的远房表哥!”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爬起两朵好看的红云,“本应十六岁的时候就嫁与他去,谁曾料我问及此事时,我爹爹却说婚事已经取消了,而且任我怎么问也问不出原因!”

“那后来呢?”薛棋抱着听故事的心态问道。

“后来我是从奶娘嘴里听说的,在我十岁那年,表哥家便到中落了,尽是变卖了祖产也还是欠了不少债,最后,被迫离开京师搬到了你们这里!”

“原来,你是来寻他的啊!”听到这里,薛棋本以为故事要结束了,“那你定是尚未寻着吧!”

狡黠的笑了笑,商艺挑着眉头得意的说道:“我自是寻着了,今天我偷偷跑来,便是与他约了在赋乐亭见面,谁想这天公不作美,非要下个雨,若再不去,他恐是要担心了!”说到最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不安。

重重叹了一口气,薛棋心中不免为她担心:如此坦白自己的事于一个陌生人面前,这姑娘倒是个心思澄澈的主儿,正如她所知的一般,真真是那商家唯一的女儿,只是她那表哥也是够了,让她一个柔弱姑娘家,自己往那荒郊野外的赋乐亭去,也不怕遇着歹人么?

“姐姐,姐姐?”见她陷入了沉思,商艺一双小手便挥来挥去的,“你在想什么啊?”

“没有!”简单的吐出了两个字,薛棋微笑着,“你若怕你表哥担心,那这把油纸伞你便拿去,这个时辰还早,若是再晚些黑些,你一个人去那地方,怕是不安全的!”回屋里取出一把有些破旧却完好的油纸伞,她递与了商艺。

“谢谢姐姐!”一把抱住了薛棋,商艺激动得就差没掉出眼泪来,“姐姐,你跟一般老百姓不同的,你身上有一种和我很像的感觉!”

“是么?”这次的薛棋没有甜甜的微笑,或者浅浅的淡笑,而是露出了一个略显苦涩的笑,“你快些去吧,免叫你情郎哥哥等急了!”

被这话说得商艺,脸腾的一下子便红了个透:“姐姐坏死了,我走了,改日我定会来还伞,你且等着哦!”

响着银铃般笑声的人儿,消失在了雨帘里。望着她愈发模糊的背影,薛棋的心中又泛起了苦涩:想当初,他们司徒家在那苏州也算得上是名门贵户,自己与这商艺,不论性子还是眼神,都是如出一辙般的相似。但如今,自己已是沦为了洗衣烧饭做活换钱的粗鄙农妇,双十年华的岁数,鬓角竟冒出了几缕银丝来。

哎,这教她如何不感叹,这世间之事,怕是变得也太快了些罢!

现在并不是容她多想的时候,那桌上一大撂床上一大叠的衣服,还要赶紧缝补,明日便要结算了,不做好哪里有钱买米买面,哪里有钱买灯油好叫丈夫好生念书呢?

想到这里,她便用力的甩了甩头,仿如把回忆都甩出脑中一般,强打起一丝精神,回到屋内,抱起了针线笸箩,开始了又一轮的缝缝补补。

一边熟练的穿针引线,一边麻利的缝衫补衣,薛棋的脑中却总是浮现出商艺的身影,那副急切的想要与情郎相会的小模样,恰如曾经的自己一般。

“只盼她,不要与我落得一般情形才好,那姑娘是个好孩子!”

手里的针有些涩了,她抬手在头皮上蹭了几下,便又继续缝补了起来。

这一针一线的活儿很是费心思,又费眼力,中间还要起火烧饭。一整天下来,除了与商艺在檐下闲聊的那会子工夫,竟然没有一刻休息的时候。所以,她从白天补到了晚上,从屋内补到了屋外。

灯油也是需要钱的,既然雨过天晴有了月亮,便不要点灯了罢!她如是想着。

大门外传来了“踏踏踏”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自己的丈夫刘博回来了,她有些欣喜又有些畏惧,所以起身僵了僵,不知是去迎门,还是不动。

“棋儿,我回来了!”门被敲响了几声,有些微微的颤动,年久了,这大门已是斑驳不堪,像是稍一用力,就能碎裂一般。

听他这次回来声音清朗,不像往里那般唉声叹气,放下了针线笸箩,薛棋赶紧跑过去开了门:“回来了,可有淋着么?”关心的话,随着开门的动作,也脱口而出。

望着眼前站着的刘博,她心里又冒出了酸楚:自己在家里粗衣破衫任劳任怨,他却精布长衫,眉清目秀的,一脸春风得意之样。看他这般好的心情,莫不是今日斗酒作对,他力压了众人不成?要不,怎的就没了平日里那种怨天尤人的抱怨呢?

“饭菜我热着,你且上屋里等着,马上就好!”

想归想的,但是薛棋仍然挺着精神,笑对着他。不论如何,自己抛了一切跟与的男人,心中总是还痴着的,纵然他是一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没权没柄又穷酸气十足的书生,还时常夜不归宿,但于她来说,因为爱,便都是可以忍的。

闻听此言,刘博点了点头,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便晃晃荡荡的进了屋去,往桌上一扔,便坐了下来,别说帮一把,就连看都没看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把饭菜一一端上桌来的薛棋。

然,那菜一上桌,他便立起了眉毛:“怎的的这般清素,你这千金小姐出身,怎的就不懂无肉无席这一说呢,想我刘公洵为你落到如斯地步,倒真是瞎了一双眼睛,又叫猪油蒙了心了!”

嘴里说着,他的手上也不停下,一个一个的拆了那油纸包,里面装着些酱肉,烧鸡,烤鸭,竟还有一壶小酒!

看着桌上的酒肉,薛棋没有坐下与他一起分食,而是静静的回到院落中,抱起了针线笸箩,继续缝补着衣服。

这个男人是叫人恨到牙根丈长的!

他日日里只知道与一些文酸书生厮混在一起,蹭个酒喝蹭个饭吃,却从未交与家中一个铜板,这家中弱妻是如何挺过如此困潦的日子的?他自是也从来也不会过问一句的!

而薛棋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富家千金,却是百般辛苦的替人缝补赚取微薄收入来供着他,如此算来,又是谁落得田地更加不堪呢?

然,她从未对刘博抱怨过一句,只是跟着他,任劳任怨不辞辛苦,慢慢的由纯白娇作蜕变成如今这般心性寡淡,莫非这一切都只道是她活该不成么?

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在心疼这个可怜的女子,洒下的月光竟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浅淡,而是浓浓的银亮如洪般泻了下来,投射到水洼里,只是这光越浓烈,那股莫名的寒便更盛些。

亦或者,这心寒犹胜月光寒罢!

二十七

许是良心有了瞬间的发现,又许是对自己的行为咂摸出滋味来,反正刘博是起身出了屋,走到了薛棋身边,蹲下身去,望着妻子妙龄芳华却鬓生华发,他的心竟也丝丝的疼了起来。

“棋儿,你为何不掌灯啊?”回到屋内把那豆大点儿光亮的油灯擎了出来,他心疼说道,“伤了眼睛可是不成的!”

“我若拿了灯,你便要摸黑吃饭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薛棋笑了笑,道,“放心吧,月亮很大,足够我看清了,你快些吃饭,好早些休息!”

“你也来吃罢,不行,放着明儿再做便是了!”硬生生拉住了她的手,刘博的脸上露出了一些不安,“总不能饿着!”

“明个儿就要交付结算,能多做些便能多赚些钱!”

这句话似是触了那刘博的心底软处,只见他低头耷拉脑的站在院中,全身颤抖了起来。

“你仍是不知我心中的苦啊,饱读诗书有个劳什子用,还不是如此满怀抱负而不得志,终是不得志啊!”

握着针的手一抖,那尖细便刺入了薛棋的左手食指指腹,一颗血珠就冒了出来,放入口中吮吸了一下。

顿了顿动作,她的声音温柔了起来:“公洵莫要着急,或许只是机遇未到罢了,明年科举,你定能赴京赶考,金榜提名的!”

话是这么说,只是不知道,这是她自己一厢的梦,还是他一个人的梦!

然,这般温柔安抚却并未换来好的结果!

只见那刘博身子的颤抖更盛,竟是“咣”的一脚踢翻了身边的一个板凳。

“亏你还是千金大户家的小姐,怎的就不知道这世道无情?想那科举上下,无不是关节相环,谁不是寻了门头,拜了帖子,求了保荐,几个是真学实才的考取,便是考得上也绝列不得前三甲,那些名头中了又有何用,若是我家未倒,我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老早......”

老早甚么?他终是未说出口的,但是,那眼神却真是有些癫的。

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起身握住了他的手臂,薛棋叹道:“公洵,你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根本不用做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总有一日,你定会高中,哪怕一次不成,还有二次三次,我不信这不平事会次次都叫咱赶了上!”

“一次二次么?”刘博愈加火了起来,来回在院中踱着步子,衣摆带出的风,在这静静的晚上发出了“哗拉哗拉”声,“听你这话,一次二次三次的,是断定了我此生便是无用之人么,想当初,与我同窗的,有的做了官还升了职,若不是我家到中落,无银无柄,又怎会就窝在这穷乡僻壤,还要女人来养活,还要受这等气!”

这些话如针如芒,狠狠的刺入了薛棋的心里。

自从避世到此,每每有些不顺遂或者难处,刘博便是这般呼天抢地的抱怨着,虽然口中不说,但处处都是针对于她的,好似在提醒自己,若不是为了她便不会来到这里过这种苦日子。

可他又曾知几许,她为了与他私奔,舍去家中荣华,弃了爹娘,甚至改头换姓,只求能与他长相厮守,又是多难多苦呢?

想来自己定是痴的定是傻的罢!

眼下里这般情境,真是与那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的最后几句如出一辙般的相似:“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信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诗中尚有为妾话,她却只是无名人!

早些年听故人带来了消息,说父亲因自己出走而大病一场,却不曾对外提及半个字,只道女儿出外省亲,许是落下养病,便不再回来了。

果真还是双亲对自己才是真的好,若是没有当初的话,自己怎会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破落成一个为了几个铜板而苦苦缝补的粗鄙村妇呢?但尽管如此,她仍要打着精神向前一步一步的坚持着。

......

回忆进行至此戛然而止,怀里抱着琴的薛棋已是泣不成声了,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连个杯都要握不住了。

“若是早些听了我家小姐的话,雪姬姐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呢?”琳儿心疼了起来,走过去轻轻的握住了她的肩膀,一股白色夹杂星星点点的灵力便顺着她的手掌,钻进了雪姬的身体里。

“那一日!”应该是灵力的作用,薛棋的气色恢复了些,便又开口道,“当日里,昼姑娘硬是要卖这柄琴给我,把我拖进了店中,听我遮遮掩掩的说着那私奔计划,你那犀冷的警告,我竟是全当了耳边风,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摆了摆手,我将一缕碎发拢在了耳后,喝了杯酒,淡淡的说道:“我老早便知道,纵是我告诉了你,也是没半点用的,所以便强将这柄女桢琴卖与了你,并嘱咐你,若有一日你动了杀心,便拿了这柄琴来还我,若不还我,则万万不可动手!”看了看她微微变色的脸,我继续笑道,“今日你既不远万里送琴给我,想是动了杀念罢!”

微微点了点头,她苦苦的笑着:“姑娘当日之料,只是说中了一半,不管多苦,我都是不曾后悔爱上他,与他私奔的,只是,后来他的做为叫我心生了寒,若他不死,定还要这般祸害她人的,我不能看着不管!”

“哦?”我轻声疑了一句,一双眼睛弯了起来,“那你再与我讲讲,可好?”

怔怔的望了我一眼,她低下了头去,沉思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后来......”

......

想归想的,薛棋知道日子总还是得过的,所以便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抱起了针线活儿。

“你早些休息罢,我补好这些,便会睡的!”

一直处于暴躁状态的刘博瞬间平静了下来,这句话许是叫他又兴起了什么感触来,起身回屋的动作迟疑了,回身轻轻的把薛棋抱入了怀里,紧紧的搂了搂。

这一动作直教薛棋心头热流滚动,靠在他怀里,就这么闭着眼睛歇一会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他仍如初遇时爱我的,所以,一切都值得,都是值得的!

许久,刘博才起身,什么也没说,便转头向屋里走去。谁知道没出几步,便自他怀中掉出一物,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他忙不迭的赶紧弯腰去拾,却被薛棋一把抓在了手里。

“这是哪里来的?”

触手生凉,好一把玉骨折扇!

“我托了朋友买来的!”刘博的话明显缺了三分底气,“嗯,棋儿觉得可好看么?”

“买?”薛棋拈了拈那扇骨的玉质,又掂了掂这把扇子的分量,那是十足十的好料好扇,“家中哪里有钱买这些个贵重东西,还有今天那酒肉,便也是你买得么?”

看见方才那酒肉的时候,她已是满腹狐疑了,这会见了这个,更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哼!”夺过扇子揣进怀里,刘博脸上的笑容变得阴冷,“你管我如何买的,反正是没偷没抢,左不过你是看定我没出息了,这点子东西都买不起么!”

说完,他竟是头也不回的便回了屋,然后,重重的摔上了门,并上了门栓。

站在原地,薛棋的脑袋一阵阵发着昏:那把玉骨折扇,怎的就与商艺那把如此相似?莫不是,她要会的情郎,便是公洵么?

用力的摇着头,她终是一下跌坐在地上,手碰了油灯,实实着着的烫了一下。

这一烫真是让薛棋从心底里透出了疼来:“莫要说是没钱买,纵是有钱,在这地方也没有可以寻得这东西的店子啊!对,许是他捡的,只是不合说而已,对,一定是这样的!”

手掌狠狠的摁灭了火,抬头看着月亮,她站了起来,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一点一点的继续开始缝补了起来。

穿针引线如此熟练,这一手好女红,还是当年奶妈亲自教的,那时她就说过,不应该学的,女红好了,将来是要受累的,可是自己偏偏就是不听,执意练得这般好,却真的应了奶妈的言。

不知怎的,她脑中就是挥不去那商艺的脸,那般天真无垢的笑意,恰似曾经的自己,对,自己,自己在哪儿啊?

一夜没能瞌眼,好不容易把这些做完,才起身直直那就要折断的腰身,屋里的门却开了,衣着光鲜整齐干净的刘博走了出来,似是余气未消,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便直接开了大门走了,并甩一下句“晚了就不用等我了”的话。

抱着那一撂已经缝好的衣服,出门去交了差换了钱,买了些菜肉和蛋来,又买了些米面,最后,买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松蜡。

回转家中,坐在床头,自角落暗阁里掏出一个琴匣来,取出一柄雪白雪白的古琴,她用软帕小心的擦拭一遍之后,用松蜡细细的打磨着。

“虽然,你永远也回不去了,但是,我也会好生待你的!”

一边打磨着,她一边露出了一个微笑,对着琴自言自语了起来!

二十八

把保养好的琴收起之后,薛棋出了屋,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洗了洗手,抬头看了看天上如火艳阳,她感觉生活还是美好的,即使再苦,也是甜的!

只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马上一切就要发生变化了,而且是翻天覆地的彻底颠覆。

午后,简单的喝了碗稀溜溜的粥,那些肉蛋和菜,她一点都没啥得动,想着晚上刘博不管几时回来,做点好的给他,也补补这些日子总是全素的亏!

薛棋总是想着他如何亏了,却不想想自己又亏了多少?

坐在院中,又抱起了针线笸箩,穿针引线,继续着重复的工作,缝缝补补,因为多补一件多缝一针,也又多一些银钱,生活便又多宽裕一点。

许是昨天晚上又一夜没睡,今天阳光又刚刚好罢,她竟然就这样倚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来。

“啪啪啪”才刚刚要睡实似的,门就被拍得山响了起来。

猛的惊醒,手里的衣服散落了一地,薛棋忙不迭去拾,门却被敲得更急了些,一个好听的声音传了进来。

“姐姐,姐姐,开门啊,我是棋儿,我来看你啦!”

是她?!

手中的衣服随便扔在了一边,薛棋连跑带颠的冲到了门边,下了门栓开了大门。

“好姐姐,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如鱼而一般,商艺便贯入院中,“哎,姐姐在做活儿?”见到一地的衣服和针线,商艺弯下身去一点一点的收拾了起来,“这么乱,还真不像姐姐的性子呢!”

看着她纤弱小巧的背影,薛棋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还不是你这丫头跑来,害我吓了一跳!”

在院中环了一圈,商艺复跳回了她身边,转着眼睛骨碌骨碌的,也不说个话。

今天的她,又是那身书生打扮,只不过是换了件灰色的长衫,头上的八宝文生公子巾也换成个蓝色的,腰间的丝绦上挂了一对玉坠子,看那颜色就知道那非玉,而是材质上成的老坑翡翠。

“怎的你今日不与你那情郎哥哥相会啦?”微笑着,薛棋玩笑着问道。

脸上又是一红,商艺的双手握在了一起,把玩着腰间的坠子,道:“已是会过了呢,现下里,估摸着他正与朋友们吟诗做对,我不好在那里碍事,就先回来了呢!”

如此可人又娇俏的模样,在薛棋眼里都是这般的熟悉!

恰如当年的自己,着着别扭的男装,一路上哼着小曲,满脸飞扬着春风得意,只为与那情郎见上一面,哪怕只是互相看着也是好的!

现在如今,这份不应有的感慨是从何而来呢?商艺年方十八,竟看上去要比自己小上那么许多,实际上,自己也才不过双十年华。

“那你这会儿,可是特意来看我的喽?”一边说着,她一边把商艺让到了院中石桌边上坐下,“你这一出来几日,家里双亲可是要担心的,切记不要停留太久了!”

一听这话,商艺本是笑意满满的脸上,登时升起了阴云:“姐姐是知道的,我那爹爹解除了我和表哥的婚约也就罢了,竟还擅自作主要将我配与他人,我才不依,这辈子除了表哥我谁也不嫁,所以,这次出来,我压根儿便没打算回去!”

薛棋的心中一怔,这姑娘看似弱不禁风,骨子里却如此坚硬。

“棋儿啊,你可莫要冲动,家中父母总是为了你好的,他们只是见不得你过苦日子,所以才希望你嫁得更好些!”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泪险些就撑将不住了,自己今日可以这般的劝诫他人,当日却为何要那般糊涂呢?

“嫁得好有个劳什子用,我就是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穷怎么了,多清苦我都不怕的!”商艺不屑的说着,眼神里透着坚毅又决绝的光,“姐姐,你也是的,看这双手被针扎得如此伤,你家丈夫怎的这般没用呢,还要靠你来养么?”说着,她就抓起了薛棋的手,“若是表哥,断断是看不得我如此辛苦的!”

本来心里感动异常的薛棋,不知怎的听到最后的时候,心中竟是一凛,看到商艺额角的汗珠,昨天晚上那把玉骨折扇便又浮现在脑海中了。

“棋儿,若是热了,何不拿出扇子扇一扇!”一边说着,她一边掏出了怀中干净的手帕,轻轻的替商艺沾了沾额角的汗水。

“对啊,我还真是......”放开了手,径自往怀里一掏,商艺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我是多糊涂啊,姐姐,那扇子我昨个儿送了人了!”

望着她绯红如霞的脸颊,和眼神中的如波秋水,薛棋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差一点就从椅子上栽到地上去。

“你,你那扇子,你,你可是送与,送与你表哥了么?”双手死死的抓着商艺的手臂,薛棋几乎是吼了出来。

望着她这般突然就疯狂的模样,商艺吓得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我是送了表哥,我,我看他连把扇子都没有,怕他负了书生之名,也怕别人笑他,就送与了他,我不知道姐姐喜欢,姐姐莫要生气!”

表哥,原你那表哥,便是公洵,便是刘博啊!

“棋儿,你那表哥,可姓刘么?”放开了她,薛棋问这句话的时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揉着自己被掐得有些疼的手臂,商艺点了点头,道:“嗯,嗯,表哥家姓刘,他单字博,字公洵!”

这句话如旱天惊雷一般滚过了薛棋的心中,只打得她六神无主了起来。

望着她,商艺是真的被吓坏了,那如火般的愤怒和如魔般的狂乱眼神,都叫人心中生寒。

“姐姐,你还好吧?”见薛棋仍不回答,她便继续问道,“若是姐姐喜欢那扇子,我着人捎话回去,叫我家工匠再做一把与你,你可莫要生气啊!”

“不不,棋儿误会了!”用力的摇着头,薛棋明白自己失态吓坏了眼前的人儿,赶紧胡乱编了个借口搪塞道,“只是那扇子,看上去不菲,我怕你是被坏人骗了去,若是送了你那情郎哥哥,那便不要紧了!”

闻听此言,商艺似是放下心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姐姐,我只觉你对那扇子特别上心的,悔死我了,若知你这般喜欢,昨个儿,就应该送与你的,要不,我去问他要了回来,可好么?”

薛棋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本是应该恨的,但是,眼前这个女孩,单纯如初透明的像块冰,不带一点杂质,待人如此亲善,对自己这个一面之人,如此用心,这般的善良天真,对他人毫无戒备之心,更无半点害人之心,叫人纵是万般想恨,也是恨不起来的!

见她突然就哭得如此伤心,商艺“噌”的起了身,就要往门外跑:“姐姐,你等我,我马上就去要回来!”

猛的拉住了她,薛棋的手心冰冷一片:“不,不,你千万别去要,若是可以,你便不要再与你表哥碰面了,女孩子家,私自与男人相会,被人看到,会传得很不好听的!”

“那有甚么!”小手一甩,商艺便退开了几大步,一脸严肃相,“姐姐,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我与表哥是光明正大的,谁人要是乱说那便是自己心中龌龊了,有一日,我定要风光嫁与他,倒叫那些旁的人看看!”

越发觉得这商艺如当年的自己,傻到直相信这世间的男子都是有情之人,笨到愿意用一生去付一个满腹鬼胎之人。

刘博啊刘博,你是何等无良,莫不是害我一个不够,又要害另一个么?若是再害了这个,那是不是还要有下一个呢?

许是她的样子,真真是吓坏了眼前的懵懂女孩。

商艺咬了咬嘴唇,道了一句:“姐姐,我先回了,若是没事,我便改日里再来看你!”

见她要走,薛棋忙起身来,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棋儿,若有一日,你心生了恨,万万不可动了杀心,到京师去找一间名唤‘琴乐声嚣’的店,那里的店主是一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去找她,务必记得去过之前,万万不可动那杀人之心,你可应我,你可应我么?”

思量左右,商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急急的抽出了手,便头也不回的就跑走了,边跑还边回过头来看薛棋,仿若看鬼一般。

望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薛棋手扶着破败的木门,只觉阳光甚是刺眼。

一路的坚持,难不成就只换来了这些,怪不得,他执意要我改了名儿,怪不得,改名儿之后他始终唤我“棋儿”,原是怕一时失口唤错了人。

公洵啊公洵,你可是要害多少个这样的“棋儿”啊?

不知是如何回了那屋内,又是如何躺在那床上的,总之,薛棋心中明白,所有的事终是明朗了,明朗了!

忽的屋门一开,刘博一身酒气的回来了,发现她躺在床上,便急急的爬了上去,吻了吻她的脸,道:“棋儿,你怎的哭了,哪个惹你了?”

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答,薛棋心中冷冷的念叨着:“你唤得可是我么?”

起身扶她坐起来,刘博自怀中掏出一包钱银:“你看,昨个儿见你不喜欢那扇子,我便卖了换了这些钱,一会儿我带你去吃些好的,再买几身漂亮衣服可好么?”说着,他便把包塞进了薛棋手里。

二十九

望着手里的包,薛棋幽幽的问道:“那玉骨折扇,你是当掉了,还是卖掉了?”

“我哪里有那么傻,肯定是当掉了,那把扇子可是个值钱物件儿,若哪一日咱有了钱,我定是要赎回来的!”一副算盘打精的样子,刘博说的每一句话都透着阴险,“喏,这是当票!”

一把把那张当票抓进手里,薛棋连话也没有多说,就下了地去。

连忙跟下去,刘博半开玩笑的问道:“怎么,你这是要夹带出逃不成么?”

穿好鞋子,握着手里的东西,薛棋语气冰冷的说道:“我要去把那扇子赎回来!”

这般平静教刘博的内心极度不安,所以他急急的又问:“棋儿,你这是为何啊?”

“我去还给商艺!”

刘博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在家里忙着家计生活的薛棋,怎的认识了那商艺呢?

许是心事被揭穿了,他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张白晰的脸颊上竟现出了猪肝色。

“放手!”薛棋仍旧冰冷,语气更加的平静起来,“我去赎了那扇子,把它还了那商艺,从此以后你莫要再约她见面了,其他的什么也无需再说的!”

刘博应该是做贼心虚,长吐了一口气之后,盯着平静如湖的薛棋,生怕她一个情绪激动就闹出些事端来,直闹到商家知道这事,千里万里的寻来治了他的罪,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要的还没有得到!

“咱们先出去吃饭,然后再慢慢商量可好?”再一次伸手握住了薛棋的手,他自顾自的往外走。

见她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刘博的脸上又红一阵子白一阵子。

“棋儿,你莫要生气了,我,我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啊,若是她能给我大些的帮助,我也好早登新科,早日叫你过上好日子啊,你放心吧,那丫头傻得很,什么也不懂的!”

许是以为这些话可以叫薛棋冷静下来,却不想换来了如刀般的话:“傻便好哄,容易骗是么,所以你才会不远万里去招惹她,就是因为她对你的用情之深,就是她跟我当初一样的傻吧?”

自知理亏,刘博没有反驳,心里如是想着:这几年下来,他自认为薛棋是从来没有怨言的,今日这事儿,或许真的是她受不了的,哪怕是假的也不行,这也不错,至少她是真心爱着自己的!

“这话棋儿是真真儿冤枉我了,哪里是我招惹了她,根本就是她不远万里的跑来勾引了我,我,我只是想,只是想利用她而已!”洗白自己心切的刘博,一边胡言乱语着,一边也声音大了起来,“这些年了,你以为我不心疼吗?看着你日日里为了那几个铜板熬得人都要脱了相了,更何况你苦得住,我不行,我是个男人,我就是想攀上那商家的势力,借着她搏个官做......”

说到最后,他已经歇斯底里了,眼睛里满溢着贪婪的光。

“你既不爱她,又何必招了她,只是为了她家的钱势么!”薛棋的冷笑还在继续,只是脸色却越发苍白了。

“你不明白,我只是骗她与了我,她是家里独女,到时候那么大的一个家,便全是我的了,还不是随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刘博这话说的,自己想是也觉得丢脸,便甩了甩衣袖转过身去,向门外走。

“公洵啊公洵,我竟不知你是这种人,如意算盘打得好响!”薛棋银咬紧咬,狠狠的自言自语着,手竟不自觉的摸到了琴匣,跟着抽了出来,便直接向刘博砸了过去。

“表哥当心啊!”

一声银铃响了起来,跟着一个纤弱的人影扑了过来。

急急的转了手中琴匣的方向,却还是慢了一步,那笨重的琴匣生硬的砸在了来人的手臂上。

“你疯啦!”

商艺从挡住的刘博身上站了起来,一脸愤恨的瞪着薛棋:“你要是伤了我表哥,我和你拼命啊!”

薛棋傻了眼,没想到这商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家里。

“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给我走,快些回到.....”

她的话没有说话,商艺的一个巴掌便掴上了她的脸颊:“你够了,我表哥本就不爱你的,而且你跟他也没名没份,我们可是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你若愿意做小的便做罢,如今还想伤他,这是何等狠毒的心肠!”

鲜红的掌印赫然出现在了薛棋的脸上,一条细细浓浓的血线顺着她的嘴角淌了下来。

“表妹,我说要休了她,她不肯依,才下这般毒手的,来,你胳膊与我看看,伤得重是不重?”

“表哥放心,我没事儿!”

看着他们两个“郎情妹意甜如蜜”的样子,薛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随他们吧!

抱起了那个又大又重的琴匣,她复走到了仍旧杏眼儿怒瞪的商艺面前,道:“棋儿,希望你这个棋儿比我这个来得更好些,还是要记得那句话,若是你有一日动了杀心,便去京师里找一间名唤‘琴乐声嚣’的店,那里的掌柜是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不去过之前,千万莫要动手!”

“快些滚吧!”刘博不知道她与自己表妹说的是什么,只是担心她会坏了自己的好事,便一把将她推出了门外。

站在门外,薛棋看着大门缓缓的关上,看着商艺的笑容渐渐消失在门里,她的心竟是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

“甚么,你就这般被赶出来了?”琳儿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要打断了她,“那两个人,真不是个东西!”

“你从那里,回京师走了多久?”放下了酒杯,低头看了一眼薛棋脚上那双已磨得见了血的粗布鞋,我淡淡的问道。

“我身上没有盘缠,所以只有一路行乞回来!”这种很失颜面的事,一般人说来肯定是要遮遮掩掩,但是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语气更是清淡。

这么一算,她这一路少则也要走上大半年,看来有些别的事,也是时候发生了。

还好那日见这薛棋去意已决,急中生智把这女桢琴送与了她,并嘱咐她若有一日,动了杀心一定要先把琴还给我,才可以回去下杀手,要不然,现在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形了,保不齐她便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留薛棋住了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早便有人净水泼街,铜锣开道了。

“琳儿,琳儿?”独自挑起了店门,我四处都寻不到琳儿的身影,心里头明白,这个丫头指不定又去什么地方凑热闹了。

“外面出什么事了?”梳洗干净的薛棋从后堂出来,虽是鬓边有了些白发,却仍是个不可多得的清丽佳人。

正想说自己也不知道,琳儿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回来,一下子撞到了我的身上。

“死丫头,冒冒失失的,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一把扶住了她差点就摔倒的身体,我骂道。

“小姐,那个那个商家的大小姐死了,听说,听说是在外地一场大火给烧死的!”

“什么?”薛棋闻听此言疯了一般的跑了出去。

追着她一起挤进了热闹的人群,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

一台黑木暗花的大棺材被十六个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抬着,数不清的家奴丫鬟全都重孝加身,白花花的纸钱被他们洒得飞飞扬扬,就像大朵大朵的雪花片在空中片翩跹翻转;铜锣声声,唢呐阵阵,吹得尽是悲凄哀凉的调调;人群中,几个家奴竭尽全力的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满脸泪痕,几度昏厥又几度被人握把过来的老人。

人群里发出了感叹声声,只要有人的地方,想还原事情的真相,只需听听便好了——

“哎,可惜了,那丫头才十八岁啊!”一个大娘重重叹了一口气。

“是啊,听说一年前,这家大小姐突然失踪,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的!”又一个长得张头鼠目的人说道。

“是啊,那会儿还打死了几个丫头奴才的,可吓人了!”

“那几个人也是冤,那商家大小姐是自己跑了,而且我听说,她是不满家里安排的婚事,跟个男人私奔了!”

“对啊,你们可能不知道,那男的根本就是看上她家的钱势,谁知道那商老爷不买账,许是没拿着钱,就恶对了那商小姐,才引来了这场祸吧!”

“哪儿啊,我远房的表哥家的小外甥女,跟那个男的住邻居!”一个一脸皱纹的老大爷嘬了几口旱烟,一副拿了一手事实的样子,“听说,那个男的之前就有个不明不白的漂亮媳妇儿,后来那个商小姐去了,那个媳妇儿就被轰走了,可是啊,那个男的想让商小姐帮他做官达贵,但是商老爷不同意,那个男的就开始打骂那商小姐,结果,商小姐羞愤之下,就点了宅子和那个混蛋同归于尽了!”

这些话一声一声的刺进了我们的耳朵里,薛棋盯着那黑漆漆的大棺材从自己的面前抬过去,泪如雨下,竟是重重的跌坐在地上,吓得周围人都退到了一边。

我和琳儿赶忙扶起了她,吃力的架着她走出了人群外。

她一路走着,一路哭得声声断断:“棋儿啊,棋儿,你终是没有听我的话,你为何不听我的话呢?”

三十

一路掐指催着素心诀,让灵力源源不断的流入薛棋的体内,好教她能心情平静,不要一时急火攻心,伤了身体。

直到回了店里,我让琳儿把门栓先上上,跟着倒了一杯百花酿,素心诀淬进酒里,递与了她。

“来,你先喝杯酒!”

颤抖着手接了过去,手指碰触到我的一瞬间,她竟是脱手把杯摔在了地上。

“昼姑娘,你的手,怎的这般冰冷?”

“其实,薛姑娘,心中早有答案不是么?”弯下身去,我一边帮着琳儿把破碎的杯子收拾好,一边淡淡的说着。

琳儿擦好了地,又托出一杯百花酿,没有放在薛棋手里,而是放在了桌上,许是在心疼刚才打破的那个杯子。

喝了一口之后,薛棋似乎平静了许多:“昼姑娘,请莫要再叫我薛棋了,我有自己的名字,不是么?”

“司徒姑娘!”欠了欠身子,我坐在榻上,正面对着她,“你可是提醒了那商家的姑娘什么?”

点了点头,司徒雪姬的眼泪才停下,复流了出来,较之前更多了些:“那日,我被他们轰出来,便告诫过她,若是有朝一日动了杀心,定要先来找你,要不切勿动手的,可是,她还是未听,落了这么个下场!”

“哦?”喝了一杯酒,我眯缝起了眼睛,与琳儿互视一下,“你与她说,自是没用的,若不是我当日执意叫你买了这琴去,许是你今日的下场,与她无二呢!”

沉默的低下了头去,泪如雨下落布衣,她粗布的裙子上,满是点点水渍,最后,终是忍不住,整个人伏在桌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是啊,她该好好哭一哭的!

想当初,那般美好如莲的姑娘,如今却在凄风冷月中熬成了一朵昨日黄花,受尽了人世间的疾苦和摧残,还有那男人给她的屈辱和伤害。一忍数年,这份悲伤哪里是一时半刻便能化去的,这一场痛哭,也是错后了许久的,所以,那声音异常的凄厉惨绝,连听的人都会为之心碎,为之动容!

琳儿酸了鼻子,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窝了一汪水气,平整的眉头皱起一个“川”字来,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变化,继续神情浅淡,目光冷冷的望着对面的人儿。

“你日后,做何打算?”

“我不知道,我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

一听这话,她似乎哭得更厉害了,刚刚不再颤抖的身体,又猛烈的抖了起来。

“回家罢!”

握住了她的手,我轻轻的催着灵力,唤起着她努力想要忘记的儿时时光,那些简单又快乐的日子。

“回家罢!”再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发现她抬起来望着我的眼睛里,不再黯淡无光,而是闪着充满希望和怀念。

倏的起了身,她直接往门外走去:“昼姑娘,此生你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了,若有来世,我甘愿犬马一生......”

抱起了那柄女桢琴,我塞与她手中,并抬指点住了她的唇:“莫要发誓于我,你若真想好生报答我,便过好你剩下的人生,孝敬好你的双亲,好生幸福下去!”

接过了琴匣,她一步上前搂住了我:“我,定不负姑娘所望,定会好生活下去的!”

放开我之后,推开了门,司徒雪姬的背影就此消失在了我视线里,伴着一道刺目的阳光,踏着门外喧闹的人声。

......

“那后来呢?”听得一直在入神的张昨凡,见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就好奇的问道,“我看你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她回去了?”

点了点头,我擎起了一捧雪,慢慢的搓成一个雪球用灵力在手掌中浮来浮去。

“也是不错的,至少回到家里有人真心对她好,是不是?”

“那是自然的!”我把雪球丢在了一边,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道,“后来,我和琳儿一起找了马车送她回了苏州,并提前着人快马加鞭的送了信给司徒家!”

“这个安排倒是稳当!”学着我的样子,团成一个雪球,张临凡竟然也可以利用灵力让它在手中浮来浮去,“之前对你的误会,真的很抱歉!”

拍了拍手,我幽幽的站直了身体,叹道:“那根本不要紧,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话没听过,我不在乎那些没用的话!”

“对了,那司徒姑娘后来的境况如何?”又学着我的样子,把那个雪球准确无语的扔到了我之前扔的雪球上,拍了拍身上的雪,他问道。

“后来,我们就把她送回去了,当我看到司徒先生和雪姬相拥而泣的时候,我心里也安慰了些许,毕竟,总算是救回了一条人命!”盯着树梢被雪压得弯弯的,我的心里平静如湖,吹出了口气,一朵雪白的花就开在了枝头,“之后,她的生活,还是不错的,回到了自己家里,父慈女孝,和乐融融,过了没有两年,就找到个好男人嫁了,生活算得上幸福安康了!”

点了点头,张临凡抚摸着那朵花,问道:“那你说,这个交琴给我女人,是雪姬,还是那商艺?”

幽幽的从他身边转得远了些,我淡淡的盯着天空说道:“这重要吗?左不过,他们三个仍然没有摆脱命运的安排,一世一世的纠缠在一起,只不过,到了这一世,这女桢琴已经回来了,看来,以后,他们三个也就不会再相见了!”

“还好,死的总是那个男人,要不然,这两个女人更可怜!”

他的话没有错,之前的一世一世里,不管如何变,但最终死的也都是那个刘博,只是杀他的人,有些变化,有的时候是雪姬,有的时候是商艺,总之,却一定是死在她们手里的!

雪,已经停下来了!

天上很快乌云散去,一丝冷风夹着雪的干净味道,吸进身体里连整个人都觉得干净了起来。

一只雪白的鸟从我们头顶飞过,带过一阵“扑啦”声,跟着一声高啼直直的冲上了云霄中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呼!”张临凡本来擎起的剑指放了下来,顺便长出了一口气。

“呵呵!”被他那副傻呆呆的样子逗笑了,我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听到我笑,他迅速转过头来盯着我,目光中透出了警惕。

“你以为那是蜚吗?”指了指天的方向,我笑着问道。

点了点头,他还是不说话,似乎又开启了那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随手捡了地上的一根树枝,我对他招了招手,跟着在面前的雪地上画了起来:先是画一个牛头开关的大脑袋,跟着在上面画上一只眼睛,跟着再画一个很像牛的身子,再加上一条细细长长的蛇尾巴。

“这是?”凑到我跟前,盯着地上的车,张临凡疑惑的问道。

“看你刚才反应,我就知道你没见过蜚,所以,我画它出来给你看呗!”把手上的树枝扔到了边上,我拍了拍手上有些细微的灰尘,“蜚不是鸟,它是一个长得像牛一样,却只有一只眼睛和一条蛇尾巴的怪物,这种东西很难出现,而且绝不会是这种大雪天,因为这家伙的所过这处,草枯水干,而且会带来当年的大旱灾,非常恐怖的!”

认真盯着那蜚的样子,他一副若有所思议的点着头:“还真要记住,以后要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一定要赶紧诛杀,免得引来天灾!”

实在被他的样子逗坏了,我伸手抓起一大团雪,直接搓在他脸上:“白痴啊,这种东西几千年就出现过那么一回,你记它干什么?”

本以为他会老实的挨下这一“雪”,没想到他竟然迅速一闪身,跟着抓起一团雪,迅速在手里一合,跟着就一团灵力直冲我而来。

向后跳了两步,跟着我一扬袖子就扇掉了那团雪球,然后又挥袖一扇一大片雪浪就向他掀了过去。

踮步拧腰的一踏地,他直接高高跃起,双手一合跟着那些雪团在了一起,跟着他又双手一开,雪团四散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瞬间闪着点点光亮化成了无数雪白晶莹的白色小花。

抬起头来,看着随着白色小花落下来的张临凡,有一瞬间我竟然失神把他看成了别人。

“宿阳!”

不自觉的,这个名字随着脑海中的身影脱口而出,我的眼睛被白银银的光刺得隐隐发胀,跟着有些疼,一股热流跟着淌了下来。

那一年,也是这样漫天飞扬着花瓣,仙乐声声,仙女翩跹起舞,各色珍奇异宝闪着耀目华光,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穿着一件深蓝色道衣,一身浅银蓝色里衬,一头银色的飘逸长丝被琉金冠掬起一层在头顶,并用一根玉钗别在头上,一把修长闪泛着冰蓝色剑气的束阳剑佩在腰间,浑身上下都透着满满的侠骨仙气,叫人看上一眼便舍不得移开目光。

“那是谁?”

张临凡的声音随着在我眼前摆动的手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叫我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没有啦!”我知道自己失态了,赶紧抬起手来把他推开了一点,“只是感叹,总算是结束了!”

他的优点之一,可能就是从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所以,见我不想解释,也便不再开口追问。

人家总说,雪后才是最冷的,站在空阔的太山脚上,我深深的吸了几口冰冷干净的空气,脑袋一瞬间清醒了许多。

雪姬的笑容莫名其妙的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年,她十四五岁,笑容如嫣,青丝如瀑,肌白胜雪,单纯天真的如同孩子一般,怀抱着女桢琴,奔着自己向往的生活,义无反顾的离开了!

三十一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店里的生意异常的惨淡。

现在,像我这种经营古乐器的店是越发的不景气了。人家年轻人大部分玩的都是西洋乐器,最不济了,也要抱着一小巧的乌克丽丽,胡乱的拨拉着,发出阵阵好听又爽快的旋律来。

所以,店中这些发着沉重低委的古琴,市场竞争力自是越来越小的。

“小姐,那张临凡好像有些日子不来了吧!”拿着个鸡毛掸子,琳儿扫扫这儿掸掸那儿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看来这丫头还惦记上那个时不时就会来找麻烦的张临凡了。

倒了一杯千日醉,我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看着门外。自那日在太山分别之后,还真是好久没见着他了,不知道他又在忙些什么。听琳儿说,他的工作复杂多样,怕是不是又被什么绊住了脚也说不定。

“还有脸说,你这天天拿着家伙儿,堵在门口,哪一个不怕死的,敢没事儿来闲逛?”我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已经手攥着鸡毛掸子站在门外,左右的巴望着,时不时的抬起手来遮阳光,又或者踮起脚来向远处使劲儿瞧着。

那样子,真是又可爱又讨喜!

“哎呦,有些人啊,还真是不吃念叨,说了就到,你是曹操啊?”

我正把一杯酒送进了嘴里,琳儿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跟着她就又蹦又跳的拉着一脸冷淡的张临凡走了进来。

迎面望了过去,我就感觉到一股黑糊糊的气,笼罩在他的身上,弄得他的气色非常差,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家伙好久不来了,我都有点儿想你了!”把他让坐在榻上,琳儿欢天喜地的跑去后堂,估计是去泡茶拿酒了。

“临凡,借你左手一看啊!”

我放下了酒杯,幽幽的凝视着他,伸过了手去。

点了点头,把手伸过来,张临凡的脸上略略显出了尴尬。

随手把灵力在他的身体里走了一圈,我才放下心来。

“你受了伤,是吗?”收回了手,我也收回了灵力,“过些日子,你身上的黑气就会消失,等那蛛丝化了就可以了!”

“这你也知道?”听我这么一说,他又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怔怔的盯着我。

“《南部新书》有云,山蜘蛛,巨蛛,大如车轮,其丝可止血!”没有等到我回答,琳儿就抱着两个酒壶外加两个酒杯走了过来,“要说这山蜘蛛,临凡又知道多少啊?”

她其实知道得很多,却故意挑起话头来挤兑张临凡!

现在这个年头,科技发达到一日千里的速度,就连天上的神仙和地府里的殿王,都多多少少受了影响,更何况这些个山精地怪了,更是消失的消失,躲起来的躲起来,最可怕的是,有些本就胆小又脆弱的,老早就不知道灭绝在哪个时候了!

“这山蜘蛛的故事,我就只听过一个!”张临凡喝了杯酒,放下了酒杯,脸色似乎有了些好转,声音也较之进门的时候,更加清亮,“传说,有一个叫斐曼的在山里走,被一只山蜘蛛盯上了,垂下织得如布般的大网,想要抓他,就在他要落入网中的时候,突然从背后取出弓箭来,把大蜘蛛射退了,他发现大蛛网像布一样,于是,就割下几尺,收了起来,想着若是打仗受伤什么的,可以用来包扎,却不曾想,只要用它一包上,那血就能立刻止住!”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算是我们认识到现在的头一遭了。

“哎呦!”琳儿猛的一拍手,满脸的惊喜,“想不到你知道这么多呢,但是,这终究只是个故事,这山蜘蛛可没大家想像中那么简单的!”

“听说,这东西还喜欢吃人!”张临凡似乎是很同意她的话,便随声附和起来,“算是凶残的物种儿了!”

“哎,小姐,世人还是对它们有这样的误解,也不知道这些传说都是哪儿来的,《南部新经》里,可是没有说这些的!”

一听他这话,琳儿有些不开心了,巴巴的盯着我,眼神里露出了一种祈盼的光。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又自斟了一杯酒,淡淡的笑道:“临凡,可有兴趣听一听,我所知道的,山蜘蛛的故事吗?”

“有!”简单的吐出这个字之后,张临凡的眼神一转,又追了一句,“我非常想听!”

手里握着酒杯转了转,我看了看琳儿,低头笑着:“那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也是我和琳儿把店开在临安的第十个年头了!”

临安城,中国南宋王朝的都城。位于今日浙江杭州市市区。金灭宋后,宋高宗于建炎三年(1129年)升杭州为临安府,作为行在所。绍兴八年(1138年)正式定临安为行都。因南宋希图恢复北方祖先基业,临安始终没有大的扩建,保持了原州城的布局。

而这山蜘蛛的故事,大抵就是从那里听来的!

......

我这间琴乐声嚣一转眼的时间已经开了多少年,若不坐下仔细的算一算,许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就连开在这临安城,也是有些年头了罢!奇的不是生意日渐红火,奇的是我与琳儿这般容貌不改,竟是无人起疑,想来这里的人们,还真是安逸得心都没了波澜。

其实,我这个器乐店很不起眼,只是开在了城南的一个巷子角落里——店面不过十丈见方,几张紫檀条案贴在墙边,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各种弦乐器;一个明花暗雕的紫檀木陈列柜,立在一边,里面排放着各色笙管笛箫;墙上零零落落的挂着些装饰的摆设,门外檐下梯边廊上,稀稀疏疏的摆着几盆不知名却开得明丽的盆栽。

正像有些人说的,明明是间卖乐器的店,路过的时候却常常被幽幽飘出的馥郁芬芳和醇醇酒香给吸引了脚步,叫人弄不清楚,这店中到底是卖些什么的,便会挑帘进去看看,这一看,便不自觉的掏了腰包,多少会买些东西。一是店中乐器真是少有,二是可以多蘑菇一会儿,讨些坊间没有处买的酒吃。

之所以换这么一个地方开店,是因为它的后院有一口井,这井水与普通的不同,与我酿制百花酿和千日醉所用的泉水极为相似,故而,即使地点幽僻了些,也不打紧。

“公主,你在想什么啊?”琳儿手中托着一盘藕粉桂花糖糕,一边吃一边凑到了我跟前,“你一直盯着对面的广风亭做甚么!”

说是对面,其实这广风亭是在我店子的左对面,名字风雅却是间不折不扣的烟花楼。

倚在柜台上,我懒散的打了个哈欠,团扇掩住了半张脸,目光随着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游走,享受着这般平凡日子所带来的别样风情。

要说那广风亭,拄在我对面,还真是一道鲜明的对比:我的小店普通得可以说简朴,而广风亭,装得富丽堂皇美不胜收,且,日日高朋满坐,歌舞升平,好不热闹的!

更别说我店中便只有我和琳儿两个人,还总是一副慵懒不羁的样子,怎能比得那烟花楼中尽是风情万种,妩媚温柔的大小美人,各类姑娘呢?

坊间有传,这里不光很受达官司显贵,富甲商卒的青睐,就连当朝皇帝都曾多次“微服私访”。由此可见,其魅力之大,功力之强了!

这不,那广风亭里的姑娘们,又在挥舞着手中香味迷人的帕子,对着往来的过客,卖弄风姿招揽生意呢!纵是这春寒未退的时节,她们的纱衣也薄如蝉翼般,偶尔从衣襟处可见隐隐春色,直叫路边过往男客意乱情迷,一头便栽进了那温柔乡里去!

不过,说终归是说的,如何普遍也是总有意外的,瞧,边儿上不是站着一位——这主儿背对着广风亭,直勾勾盯着我的店门已经有半盏茶的工夫了。

“他干什么一直盯着咱这边啊?”

因为那人逆着光,所以琳儿用力的看,也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只知是个身材高大又魁梧的男人。

收回了目光,我摇了摇头,伸手自盘中拿起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哎呦,这丫头,是要甜死谁了!”咬了一口,便骂着放回了盘中,真的是太过甜腻了!

琳儿笑了笑吐了下舌头,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上风铃一响,阳光随着掀开的门帘投了进来。

“昼姑娘,别来无恙啊?”

来人都没有用让,直接坐在了我的榻上,脸上带着一抹有些憨厚又略显沧桑的笑容。

“这不是斐爷嘛?”琳儿终于看清了来人,脸上露出了喜悦,“还真是别来无恙了!”说罢,她便把手中点心放在了桌上,“快尝尝,我早上新做的,我记得斐爷最爱吃甜食的!”

他叫斐曼,是一名越骑校尉,平时就是负责追击和搜索一些做了恶的歹人。精通骑术,更是使得一手好弓箭,百步穿杨更不在话下。

又因说话老气横秋,故而,人送爱称“斐爷”,实际上,人才刚过而立,正值当年!

三十二

从盘中捞起一块点心,直接放进了嘴里,斐曼看上去应该是很喜欢:“真是好吃啊,琳儿姑娘的手艺又精进了!”

“也就是你,能吃得下她那又甜又腻的东西,竟还能夸好!”倒了一杯千日醉,递给了他,我浅浅的笑道。

“许是在下天生爱吃甜食,所以琳儿姑娘这甜甜腻腻的点心,我实在是喜欢得紧!”拾起了酒杯,他一饮而尽之后,笑道,“还有昼姑娘这酒,也是人间绝品!”

空空的酒杯在手里转了转,并没有立刻放下,而是被他放到了鼻子边上,用力的吸了几下,两条本来拧在一起的剑眉舒展了开。

被他夸得心情尚好,我便自柜台款款移步到了榻边坐下,笑道:“哎呦,这多日未见,你可是嘴甜得紧啊!”

“呵呵,实话实说并无半点虚言啊!”放下了酒杯,他自觉的又给自己添满,憨憨的一边搔着头发,一边笑道。

“斐爷!”琳儿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我们身边,脸上露出一副兴趣昂然的样子,“咱们可有几个月没见了,怎的这么忙,莫不是出公差去了?”

小口的啜着酒,斐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喃喃道:“可不是么,这一晃就足足过了五个月又十二天,公事在身的时候,最想的还是昼姑娘这里的酒啊!”说着,他一扬手把酒全都倒进了嘴里,“能活着回来,还能这样与你们喝酒聊天,还真是我福大命大!”

一听这话,琳儿立马不高兴了,小嘴一噘有些嗔道:“我们这铺子又不是卖酒的,你是不是也好歹买个乐器啊?”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骨碌一转,坏笑却浮了上来,“除非,你能讲些有趣的事儿给我听,我考虑让我家小姐许你常常来喝个酒!”

“是啊,若是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也不枉我这好酒好点心的招待你!”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我拍了琳儿一下,呵呵的笑了起来。

斐曼苦涩一笑,轻轻的自怀中掏出了一个朱漆匣子,递与了我:“昼姑娘见多识广,可识得此物么?”

伸手接了过来,随手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方丝布和一把精致剔透的口弦琴。

“这是山蜘蛛的网啊!”琳儿顺手把那方丝布拿了过去,“这么大一块啊!”展开来之后,她仔细的看了又看,“不知道有了这些,会救多少人呢!”

“这把琴你是从何得来的?”

我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和感叹,而是把目光投给了斐曼。手中握着那柄漂亮的口弦琴,我咬进嘴里轻轻的拨弄着。

“斐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就讲来听听吧!”琳儿被我手中的琴音提起了更盛的兴趣,便激动的又催道,“若是说得好听,这琴我家就收了!”

听闻此话,斐曼看向了我,似乎是要一个准确的答复。

微微点了一下头,我把那口弦琴重新放回了匣中:“是啊,不光收了这琴,日后也随时欢迎你来喝酒,保证琳儿不会挥鸡毛掸子!”

“那便真是极好的!”

许是这句话让他相当受用,故而他哈哈大笑了一番,才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来。

“我的故事,要从采花恶贼柳成风于城外频频出没开始说起......”

......

五个月前,斐曼收到了消息,说是采花恶贼柳成风频频的在这临安城里做案,被害少女多达数十名,最近一次是在城南郊区发现了其踪影。

于是,身为越骑校尉的他,带领了十来名副部便奉命前去搜捕缉拿。

寻了三天三夜,终于被他们找到了那柳成风的踪迹。结果,自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那柳成风也是采花贼中的佼佼者,先后杀了几个副部之后,又与斐曼大战了几百回合,硬是会不出胜负,最后,眼见自己渐渐趋于劣势,那厮竟“脚底板抹油”,急急遁入了山中。

见情况不妙,斐曼带上仅剩的三名副部紧追其后,却怎奈山中地形多变,树木丛生,外加他们对地势不熟,便如无头苍蝇般乱转了半天,终是迷失了方向,又跟丢了人。

剩下的三名副部都是斐曼手下最得力的精英,最有意思的是他们三个分别姓赵、钱、孙,且,名字分别是甲、乙、丙,所以三个人便拜了把子。

他们三个的工夫不错,头脑也聪明,所以跟斐曼特别贴心。

五个人在山中这一转就是两天,虽说是找不到出路,也找不着柳成风,但四个人毕竟都是练家子,山中的飞禽走兽不少,也总是可以对付着填饱肚子。

第三天天光大亮的时候,赵甲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山洞,山洞的入口处有一连串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进山洞深处。

斐曼仔细的研究了一下,不由得感叹了起来:如此只用前脚掌半掌着地,又只留下浅浅一个印子,这采花恶贼柳成风的轻巧,真乃当世一绝了!

故,他们几个人熄了篝火,打点了一下,便小心的尾随着那脚印进了山洞。洞中九曲十八弯,所以,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斐曼还沿途在石壁上做下记号,好叫出去的时候不至于走错了路。

却不想走了约莫有大半天的工夫,硬是没追着那柳成风的影儿,反倒是越走越深,最后竟是出了山洞,来到了另一番洞天!

这是一处村寨,外面打着一圈木桩做为村墙,墙上都挂着晶莹如水洁白如冰的一种植物,蜿蜒着一层层一圈圈的缠在桩上,若是随意搭眼一看,那一片银银亮亮如冰雪之城,煞是好看!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达成了一致,便一起向村中走去。

来到村墙近前,就看到有几个身着皮制衣裙的小姑娘在一起追逐笑闹,互相拍打着小手,用银铃般的声音,好听的唱着:“家有女,初长成,一手织机好女红。女儿俏,山花笑,盼织丝袍换君到。丝袍网住多情郎,不怕月圆月儿照.....”

许是这几天都没见着人了,斐曼看着这几个小姑娘,心中顿时升起了喜爱感,更何况这几个孩子天生俊俏,那小模样一个顶一个的水灵可爱,走到近前的他,竟是愣住了!

可爱的孩子,他是见过不少的,但是像这么漂亮水灵几乎无瑕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且,不是一个,是每一个都是如仙子下凡一般!

他们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孩子们,于是,几个小姑娘先是一愣,跟着飞快的跑回了村中,躲在村墙边,远远的盯着他们一个劲儿的猛看,眼神里虽是有些不安,却也充满了好奇。

被她们的可爱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斐曼他们几个人自是不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的,便径自走进了村子,一是想要寻寻看有没有人看见柳成风,二是想要问问看,这出去的路是否只有那来时的一条。

这个村寨并不是特别大,不过在进村处可见一座较为华丽又有些年代气息的建筑,似庙宇又不像庙宇,像道观又不似道观,搭眼瞧去隐隐给人一股阴冷的感觉,特别是那巨大的晶莹门帘,显得异常神秘!

继续往村里走去,便可以看到零星几间房散布在村中,村末处,是几片水田,绿绿葱葱的水稻中,几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正在田间劳作,一回头见到来了生人,便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纷纷迎上来招呼斐曼几个人。

这一村中虽然住家不多,却住户不少,老老少少约莫得有几十个人,却年龄跨度不大,小的只有十来几岁,大一点的,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不到三十,个个年轻漂亮,皮光水滑,身段婀娜,模样俊俏。

看着这些热情的女人,斐曼心里生了疑惑:这村里真是奇怪,没有半个男子也就算了,怎么全是些年轻女子,连个岁数大的女人都没有呢?

“老大!”钱乙凑到了斐曼身边,小声的在他的耳边说道,“这里甚是奇怪,那些女子年轻貌美也就罢了,可是也过于突兀了!”

孙丙接过了话头,也凑了过来:“是啊,她们也太美了,美得吓人,我还真新鲜这么些个美人儿,怎么还都住一块儿的!”

赵甲自是点头同意的,随声附和着:“不光如此,她们的年龄也不同,小的也就罢了,那岁数长一些的,也都长得跟小娃娃似的!”

斐曼眉头一皱眼睛一瞪,从鼻子里哼了一句:“这是人家村里的事,咱们外人不好管的,任务要紧!”

其实,他也不想呵斥自己兄弟,但毕竟他们都是外人,这般胡乱议论别人的家事,总是不太好的。

尽管如此,奈何村中女子的招待太过热情了,让他们四个人有些受宠若惊,所以,心底里那份疑惑也慢慢的消失了。

想也正常,这偌大的一个村子里,应该是长时间只有女子群居于此,故而突然来了几个英俊男子,那必须如石入静湖,定是要激起层层涟漪的。

斐曼的脑子里飞速的思考着,却突然感觉一道奇异的目光,灼灼的向他投了过来。跟着感觉寻了去,他发现人群中,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子,正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自己,眼神中似乎还隐隐的透出些许担忧来!

三十三

见斐曼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那个女子迅速的转开了眼神,不再看他了,脸上竟是好看的红晕一片。

“素银姑娘,除了那我们来时的山洞外,咱们这座山,可还有离开之路吗?”手把酒盏的赵甲有些机警的对身边的一个女子轻声问道。

一听他要打听这个,那女子玉手遮面,微笑着摇头道:“几位爷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属于山地中盘,气候相当复杂,除那山洞外,倒是真有别条出去的路,只不过,地势更是险,现下里山中浓雾正盛,莫要说走,就是闻了都会叫人晕死好几天,就算不晕也看不清脚下的路,那坑多潭深的,一个不小心跌进去,连个尸首都怕要找不着了,几位听我一句,还是多待几日,待雾散一散淡些了,我们再引你们出去,可好么?”

“就是啊,你们再待些日子吧!”

“是啊,现在外面太危险了!”......

听她这么说,其他的女子也跟着随声附和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跟他们说着厉害关系,山中可怕之类的。

要按斐曼平日里那脾气,定是不会理会她们这么说的,但是今日里,他却有些不同。许是看出兄弟们本就有意多停留些日子,又许是他看到了之前看着自己的女子,复盯着他看了起来,仍然露着一股子忧心又痴心的眼神。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摆出老大的态度来,而是顺了大家的意思,决定再多在这“女儿村”中逗留些日子。

他这般决定,自是美坏了其他的三个人,毕竟,他们只是副部小职,比不得斐曼这般心系任务,不好放开心思享乐。

其实,男人左不过是眼珠动物的,那赵甲,钱乙,孙丙这番流连此地,多少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村中女子都不似临安城中的那些大姑娘娇小姐,低眉顺眼走路不敢大动,说话不敢大声,连个笑都是矫情至极;她们身着兽皮裙,热情大方风情万种,且个个漂亮,绝无娇矜造作的样子,开朗活泼甚是得人心思。

见他们三个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斐曼也知兄弟心中感受,便不多加管束,任他们放浪就是了。但是,他却时时提着十二万分警惕,直觉这里与他地不同,心中隐隐揣着些个不安。况且,他心里还系着那落跑的采花恶贼。

这村中都是貌美女子,若是那柳成风也匿在这附近,怕是必定要祸害这里的!

多想无意,斐曼站起了身来,离开桌边,出了屋来,在村中四处转悠着,想是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一个巧合擒了那贼人来!

不知不觉中,他晃到了村寨边上,月光下只见那一人来高的村墙发着有些耀眼的银色光亮,漂亮至极,仿佛一根根冰柱晶雕。

身为越骑校尉,每天要面对的都是搜捕和追击歹人,随时要准备着杀人或者是被人杀死,故,今天能机缘巧合的来到这座村寨,也算上天垂爱,让他能得以抛开一切,好好的休息一下。

想着想着,人已经不自觉的走到了那村墙边上,他很是好奇,到底是何等奇藤异草可以是这般颜色,便伸出手去摸上了一把,结果,倒是让他一惊。

那物触手生凉,滑而不腻,手感极好,那摸过时的舒适感觉,比起临安城最好的绸缎庄里一等一的好丝绸都要胜上不知多少倍,似美人玉肌般软细柔滑,叫人忍不住想要去再摸上一把。

细细看来,这村墙又不似树桩所筑,而是一个一个如巨卵般大小,如一人般粗细,被银藤缠得透不出半点里面硬物的样子,有些还略显凹凸不整了一些。

正纳闷欲抽出匕首来,想要割开一探究竟的时候,身后竟然传来一个柔弱抚风的声音。

“斐爷,怎的不吃酒,跑来这里了?”

握住匕首的手惊得缩了回来,斐曼忙不迭的转过身去,只见刚才席间频频看着自己的女子正婷婷立于身后,皎白的月亮在她的身上洒下一层漂亮的光圈。

“酒,酒喝多了,出来透透气,免得出了丑!”微笑着糊弄了一句,他好看的嘴角牵出了一抹有些含蓄的笑意。

“我叫蛛女!”少女脸上好看的一红,笑吟吟的说道,“山中晚寒湿重,久站于此怕是要阴寒入骨,若是斐爷染了风寒是万万不好的,还是请回吧,我已帮您把住处安排妥当了!”说着,她笑得更欢了些,露出了两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来。

如此良辰月下,本就叫人心猿意马,再加上佳人在侧,甜声入耳,即使斐曼再生猛硬朗,也不过是个男子,便应承着,随她回了住处。

送他回去之后,蛛女便离开了,走的时候在他耳边嘱咐道:“晚上,纵是听到任何动静,也莫要出那房间,切记!”

想问为何,却见她双目忧伤的摇着头,快速急急的离去,便只好作罢了。

习武之人本就防备心强,警觉性也较常人更灵敏些,所以,身处异地夜卧他床,斐曼始终是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只好闭着眼睛挨着,就恨不得赶紧天亮。

回来的时候,经过外堂屋,那赵钱孙三个人的房间都掩着大门,并时不时的会发出窸窣的鼾声,想来定是三人酒醉睡沉了。

假寐至夜深入静,斐曼忽然就听到门外有些动静。

隔着门缝往屋外一瞧,竟是看到一男一女宽衣相对,交叠在那堂屋八仙桌上,粗声大气和着柔声娇喘,正是好不快活!

要说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又在这堂屋中做这当子事,实在有些叫人不耻,但奈何这自家兄弟本也不是什么文规书生,面对那美貌女子怎的可能不动心呢?

讪笑着摇了摇头,定睛瞧了半晌,斐曼复回了床上,躺下继续假寐了起来。

头才刚刚沾了枕边,他的心头便起了燥热,于是,翻身下床,倒了杯凉茶,喝几口压压那团结在胸中的火。

门外的声音似乎又换了一拨,许是之前那对儿完事儿回去睡了,这是又出来一对怎么的?带着笑意本想起身去再瞧瞧,却又自觉甚是无聊,便作罢了!

外面哼哼哈哈的声音,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在一阵奇怪的呜呜咽咽中结束了!

摇头叹了叹,斐曼有些想骂娘,怎的这一个个还成了牲口了,却复是转念一想:这村寨都是女子,便无半个男丁,想那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也是芳心寂寞的,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汉子,那自是有难耐的跑来勾了,也乃人之常情!

结果,他的想法才落,门外便又响起了动静,这次较刚才那两次更大一些,许是这一对更加干柴烈火,美不自胜呢!

听得实在郁闷,斐曼直接和衣上了床,把耳朵死死捂住,忍着忍着竟然也睡着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他起身下床,推开门的时候,就见那堂屋里是一片狼藉,桌倒椅歪,墙上和桌面地面上还有些白色粘稠的东西,叫人好一阵子的恶心。

“呸!”狠狠的啐了一声,斐曼骂道,“这几个不要脸的东西,怎的还折腾出这般大的阵仗,好生的下作!”

说是说的,毕竟这住处是那蛛女姑娘提供的,弄成这样总是不好的,故便是再恶心点,他也要收拾一番,于是,一个早上他就生生是把这屋里打扫得如昨日才来时一般无二了。

“赵甲,钱乙,孙丙,你们三个孙子出来!”

累得有些手软的斐曼坐在已经擦拭干净的椅子上,一副要气绝身亡的样子,可是喊了半天,却不见任何一人出来。

惊觉事有不妥,便飞起身来一脚先踹开了一扇门,里面根本没人,床上被褥冰冷,应该是人已经离开好久了,接二连三踹开门,全是如此!

斐曼的心里疑云层层,收拾好了自己随身的东西,复检查了一下随身的家伙,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他才开了大门,出了屋来。

一轮红日高高的悬在头顶上,却照得人心里一凛,竟从骨子里窜出一股子寒意!

村中女子已经全数起来,下田的下田,纺织的纺织,针线的针线,大一些的忙得不亦乐乎,小一点儿的玩得喜笑颜开,一派祥和之气。

悄声的不敢引起丝毫注意,斐曼缓缓的往村寨入口处移动着,心里寻思着,趁这些女子不备,能跑便赶紧跑了,回去找多点人手再来寻人。

想是迟跑时快,许是慌得紧他脚下的步子也乱了起来,结果,竟是要足下生风脚底板抹油,但是人一慌张就会犯错,跑得太快眼前也就不顾了。

“哎呦!”

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被撞了个正着,跟着一个大大的屁墎儿坐到了地上。

斐曼本以为这回可是闯了祸了,却不想那孩子不哭反笑,拍着小手儿站了起来,嘿嘿笑着迅速跑开了。

见她离开,斐曼没有多做停留,迈开步子又要跑起来,却见眼前一根村墙柱笔直的倒了下来,而那柱下恰巧蹲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在采摘村墙脚下小花茹的蛛女!

三十四

眼见那硕大的村墙就要劈头砸下来,而那拾捡花茹的蛛女却浑然不知。

斐曼哪里顾得了许多,眼下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全都去他的。在他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能让蛛女受伤,一点也不行。

腿一蓄力,跟着腰往上一提,丹田气运足,一个飞身就扑了上去,一把把佳人抱入怀中,却来不及离开,只好抱着她一起扑到在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根压下来的村墙柱。

“斐爷!”蛛女吓得花容失色,抬头迎上的却是斐曼一双笑着的眼睛,“你......”

用力的身子一挺,把压着身上的重物顶开,斐曼站了起来,并把她也拉起来,跟着活动着自己的肩膀和脖子:这柱子看上去又大又重,压在身上却不是很疼,而且柱芯似乎也不是什么硬物,感觉倒有些软软的像肉一般!

心中纵是疑惑重重,他嘴上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出来,脸上更是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只是关切的问了蛛女一句。

“你没事吧?”

用力的摇着头,蛛女刚刚想回答,却眉头一皱,身子便弯了下去,一双小手捂住了脚踝。

斐曼一惊赶忙蹲下身子去看,只见那纤细的脚踝许是扭到了,此时竟然红红肿肿起了一个硕大的疙瘩,看上去伤得可不算轻!

扶着蛛女坐下,他回手指了指那个倒下的村墙柱:“我先去将柱子扶起来,再送你回家罢,你这伤得有些重,需要擦些药才好!”

一听他要去扶那柱子,蛛女竟慌不迭的拉住了他的衣袖:“斐爷不麻烦了,那柱子我们村里人弄便好,免得脏了您的手!”

轻轻的拂开她的手,斐曼笑道:“哈哈,一根不重的柱子而已,怎的还谈上麻烦了,更何况我是男人,你莫管了,坐在这里等我罢!”

拍了拍蛛女的肩膀,叫她不要担心,他便走了过去,一把就托起了那柱子,正往起立好的功夫,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于是便一边装做没事儿一般,一边仔细的观察着,谁想,这一看可不要紧,竟是让他从柱子中隐隐看到一张人脸来,而且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这连日来他们苦苦追寻的采花恶贼柳成风!

心头大惊,但是斐曼却没敢表露出来,只是顿时心中升起了不妙的感觉,生怕他的兄弟们会也落得如此下场。

平稳了一下心神,他调整了自己的脸,换上一副好看的笑容,转过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去!”走到了蛛女身边,他轻轻的弯下了身子,背对着她,“上来,你那脚肯定是走不的!”

摸了摸自己的脚踝,蛛女脸上一阵红晕之后,竟不自觉的湿了眼眶:“那,就有劳斐爷了!”低声的道了一句之后,她便慢慢的爬上了那坚实的后背。

感觉她趴稳了,斐曼轻松起身,便背着她离开了。

离开的一对人儿可能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是斐曼的疑惑和瞬间的发现,已然是都被一些旁观者收在了眼底,这会儿,她们正大大小小的互通着眼睛,脸上竟都带着些莫名其妙的笑容,还有说不清的阴冷夹杂其中。

一路把蛛女背回了家中,斐曼又自包袱里掏出了官家特供的跌打药来,轻轻的倒在掌中,与她慢慢的揉着。

“咝!”

“疼么?”

蛛女的反应吓得他立刻停了动作,一脸心疼的询问着。

望着他的脸,蛛女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之情,眼泪扑簌簌落下之后,突然一咬牙,硬是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团白色如丝的线来。

斐曼见此情形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手中的跌打药也瞬间掉在了地上,跟着四分五裂四处崩溅了出来。

“你,你,你......”

“你快些走吧,斐爷!”缓缓的站起身来,蛛女的双肩都在颤抖,“出了村寨,你便往东走,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也莫要回头来,用你最快的速度,回了安全地带,也千万莫要与旁的人提起这里的事,免得徒生出些没必要的事端来!”

“我的兄弟,还......”

此时的斐曼,莫说是走,他真狠自己不能生出对翅膀来,直接飞将去了才好,但心中又不免记挂仍旧下落不明的几个副部。

摆了摆手,蛛女的眼泪再次滑落出来:“他们,已然走不了了,若你还要犹豫,怕是自身也难保了!”

听她说了这些话,斐曼只觉得大事不妙,也顾不得什么包袱盘缠了,转头就是夺门而出,一路往村外狂奔。

眼看着就到了村口,却突然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那领头的便是村中的女子素银,还有十几个妙龄姑娘和十来个小女娃,也都一字排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阴恻恻的笑容,眼神中更是投射出一股子贪婪的味道,望着他像是望着什么爽口的食物一般!

望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女子,斐曼抽出的匕首横在了胸前,脸上也跟着泛起了腾腾的杀气。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但是,给你们两条路,一是放了我兄弟,让我们离开,如果不行,那第二条就是把我也放倒在这儿!”

素银一听这话,便咯咯的好听的笑了起来纤手一指,便是那华丽建筑的方向。

“斐爷今儿个怎的这么大脾气啊,你那三个兄弟此时正跟我们姐妹,在那殿中风流快活,怕是你想拖都拖不走他们的!”

“不可能!”斐曼虽是知道自己兄弟好色,却也坚信他们绝不会贪色忘义,“妖女莫要强辩,速速放人!”

“我没有强辩,你若不信,自己去那殿中看看,不就结了!”

摆了摆双手,素银便抱着双臂不再说话了,而是眼神挑衅的望着他。

心中疑惑虽然未消,但是斐曼却也不想就这样放任部下在这险地而不顾,便心一横脚一跺匕首一甩,就向那华丽建筑大踏步的走去。

奇的是,那些阻了他去路的女子,还真是一个也没有追上来,这可叫他好生的松了一口气!

推开被称为“殿”的华丽建筑的大门,斐曼一步便踏了进去。

里面还真是别有一番景象,别说是殿了,就连个屋也称不上,这里跟那华丽的外表还真是表里不一的紧,好似一个破败山洞一般,黑糊糊的一片,偶然来的风,还能吹起一丝丝蛛网,像是几百年都不曾有人来打扫过一般。

左摸右寻的,还真给找着一个火把,用随便蹲在地上找到的两片薄石擦出火花来引燃,这“洞”里,便光明了起来。

好不容易适应了突然的光亮,斐曼举着火把四处查看着。

“赵甲,钱乙,孙丙,你们在这儿吗?”一边呼唤着部下的名字,他一边往“洞”深处走。

这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破败的一些烂木头,就是一些破碎的旧衣服,还有很多密如丝布的大大小小的蜘蛛网,错落的贴得到处是。但是,当他抬头看上去的时候,三个无风自摆的巨型大蛹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用手中火把轻轻的捅了几下,发现这东西有些软却又是不动了。虽说也并无过大古怪,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再次抽出了匕首,慢慢的往其中一只上扎了几下。

这一扎可是不要紧,眼前的情形登时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一股殷红温热的液体顺着扎过的地方流了出来,沿着匕首的刃口滴到了他的手背上,这根本就是血啊!

三个能滴出血的巨型大蛹,自己下落不明的三个兄弟!

斐曼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这个想法,于是,飞起身来几下便把大蛹全都斩落在地。

用匕首轻轻的划开外面裹得严实的丝,很快三个人便露出了样子,还真就是赵甲,孙乙和钱丙。

他们三个人全都一脸的惊惧,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身体较之来时竟活脱脱的瘦了好大一圈,像是被人吸了血肉一般。

“老大!”赵甲吃力的坐直了身子,眼窝深深的陷着,“快,快走!”

“她们,她们,咳咳!”听他说不下去了,钱乙本想接着说的,却咳嗽不止。

孙丙像是他们三个里伤得最轻的:“快走,老大,别管我们,这些娘们儿,不,不是人!”

他的话音才落,都还没给斐曼回答的机会,一道风就突然掠了过去,手中虎口处硬生生的一震,因为吃疼那火把险些掉在了地上。

“谁!”本能的把三个兄弟护在了身后,斐曼二目圆睁全身上下就似泛起了一层冰霜,冷得让人发寒,“滚出来!”

随着话声,手里的火把一下子便朝一个方向猛戳了过去。

“吱”只听一声巨大虫子的叫声发了出来,跟着一张有着三对眼睛,且黑溜溜个个大如拳头的脸出现在了火光中。

“老大,快跑!”赵甲人虽说不能动弹,但是手却还有些力气,便拼命的拉着斐曼的裤脚,“快走!”

“别管我们了!”钱乙也跟着说道。

“赶紧离开,快啊!”孙丙的声音最大,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拉着他就往来的方向推。

斐曼就像被钉在原地一般,怒目瞪着眼前的虫子,那是一种巨大的蜘蛛,不算那八只奇粗异长的脚之外,单单身子便就有磨盘般大小了!

暗暗的他心里发起了狠来:断断不能走,若是走了,他们三个便全都得交待在这儿,为了追那柳成风,十余部下就只剩下贴心的三个,纵是死,也得跟他们死在一起!

三十五

斐曼的这般英勇生生急坏了自己的兄弟——

只见已经虚弱得快要断气的赵甲晃悠着站了起来,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骂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大,你快走,找人回来救我们,要不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了!

“赵甲!”

斐曼的眼睛被血红模糊了,面前的赵甲是再也发不得声音了。此时,一只粗壮的蜘蛛腿从他的胸中穿了出来,根根叫人发寒的毛上,还滴着热腾腾的鲜血。

跟着便是一声女人的狞笑,一团白色的蛛丝瞬间缠了上来,从脚下一圈一圈迅速往上缠着,许是缠得过紧,连那皮肉都被勒了进去,刚刚渗出来的血,就被另一圈蛛丝缠上,竟是连半点了滴不出来。

伸手拉住已是渐渐成为一个大蛹的赵甲,斐曼拼命的双手去撕,想要把人救出来,却怎奈那蛛丝虽细,却坚韧无比,任他如何拉扯也无济于事。

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蛹被一下子拉走,跟着又重新倒吊回了洞顶,再也不动了!

已去的人是顾不得了,于是,斐曼选择了先救另外两个人离开这里!

就在他转身刚刚扶起孙丙的时候,只听得钱乙一声凄惨的嚎叫,便也被缠了个正着。

“钱乙!”“钱乙”斐曼和孙丙一起向他扑过去。

“别过来!”钱乙是没死的,于是他吃力的大声吼叫了起来,“我已经没救了,莫要叫自己再跟着犯险,你们两个走啊,别管我!”

才吼完这句话,他的嘴就被死死的缠住了,蛛丝同样无情的勒进了他的皮肉,如赵甲一样,血还没有渗出来,便又被蛛丝封住了。

只消片刻,洞顶便又多出了一个正在扭曲的大蛹!

这般恐怖异常的场景,任谁看了也不可能再淡定如水,所以,斐曼和孙丙更不是例外。当他们二人猛然回神,相互扶持着往外奔跑的时候,门口已被堵得个严实了,一个人影隐在暗处,发出了悦耳好听却又阴森狠毒的声音。

“斐爷,既然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斐曼心向胆边生,一把抽出匕首便向挡路的人掷了过去,却不想被一根蛛丝凌空粘住,又横着一甩直接插入了坚硬的石壁里。

人影从黑暗中慢慢的走了出来,只见其身形如风摆柳,风姿卓绝,体态曼妙,惹人心火。

“哎呦,我以为今年定是要逃不脱了,没想到遇着了你们!”来的人是素银,那个村寨中说话办事儿都领头的女子。

此时,她的动作微微有些迟缓,借着已是极其微弱的火光,斐曼看见她的影子,从背后一点一点的裂了开来,跟着八只硕大的长脚伸了出来,慢慢的一个美丽女子便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银白色蜘蛛,嘴里吐着银丝迅速的结成一张蛛网,向他们两个人迅速招呼过来!

还好斐曼不是个吃素的主儿,纵使心中有多害怕,还拖着一个虚弱的孙丙,却仍旧灵活的闪转腾挪,躲避着一张又一张大小不一的蛛网。但是,怎奈那银色巨蛛吐丝结网的速度奇快,不一会儿便遍下子都是了。

这蛛网不只坚韧还奇粘,所以半点粘身都要扯个老半天。

斐曼死死拖着孙丙回来躲闪,摔倒刮蹭无数次,却仍顽强坚持,因为他胸中有一团信念,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带着这仅剩的一人回去。

自己不能变成那大蛹,孙丙也不成!

他正这般思量的工夫,手上吃紧只觉孙丙拼命的在拉他,回头一看,才发现一条粗大的蛛丝竟不知何时已经偷偷的缠住了孙丙的腰,稍走神的空当,那蛛丝猛的一收,跟着他们两个人就被硬生生的拉倒,跟着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斐曼的就感觉自己的双脚被缠住了,想站起来已是不可能了。

二个一起被拖着,向那银白的*边缓缓的逼近着,匕首插入地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听一声脆响便崩开了钢茬,于是,他们只好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就在斐曼以为那如刀般锋利巨大的蛛齿马上就要切入他身体的时候,忽然寒光一闪,跟着便是那蜘蛛如雷般的巨吼声。

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双手正拖着他的双肩往外走,定睛一瞧,竟是那蛛女!

“蛛女姑娘!”

“先别说话!”蛛女的额角渗着丝丝亮亮的汗水,一边用刀快速的割开束缚着斐曼和赵甲的蛛丝,一边说道,“一会儿,我会拖住素银,你们趁那工夫快速逃走,不管踩着什么听见什么,也莫要回头!”

“可是!”

“别可是了,若是你们不走,定会死在这里的!”拉着他们站起来,蛛女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

他们正说着,那银白色蜘蛛似又要卷土重来,一阵蛛丝吐得更加迅猛了起来,但是,蛛女却一一化解,一路护着他们两个来到了“洞”外,里面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巨大了,听那密密麻麻的声音,就不难知道现在这里肯定不止素银一只蜘蛛。

“你也是吗?”斐曼真的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们本是山中巨蛛,若不在八月十六之前缠住一个男子,那便会灰飞烟灭的,所以,一会儿我封住这里,她们是不敢出去的,我送你们出去!”

说完这些话,蛛女竟也如那素银一般,慢慢的自后背裂开了一条口子,跟着是八支粗长的蜘蛛腿自缝中伸了出来,跟着就是身子,较之素银来,她更小一些,颜色却是红中带黑漂亮异常。

六只黑溜溜的眼睛齐齐的望了斐曼一眼,跟着转了过去,连续吐出了无数巨网,把那“洞”里封了个严严实实。

“我们在外面等你!”

斐曼伸手拍了一下蛛女巨大的身躯,跟着背起了看上去越来越虚弱的孙丙,便跳开了“洞”门。

好不容易一路逃到了来时的山洞口,他们两个才停下脚步。

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斐曼轻轻的推了推孙丙:“你还活着吗?”

“老大,谢谢你!”

孙丙虽说没什么大事,却也是伤得不轻,再加上连番的惊吓,整个人看上去还在颤抖个不停。

“斐爷!”

银铃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蛛女全身伤痕的出现在了他们身边,只唤了一声便直直的倒了下来。

“蛛女!”斐曼慌忙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了她,跟着一脸心疼紧张的问道,“你还好吧,蛛女,蛛女!”

蛛女先是看了看一脸惊恐的孙丙,道:“孙爷放心吧,她们不可能再追得来了,过了今晚,不论大小,她们便都会死于那洞中!”说着说着,她低垂下了眼帘,一滴泪珠便滑落下来。

“什么也别说了,我带你去看大夫,临安城里有好多有名的大夫,我一定会治好你!”紧紧的抱着她,一向坚强的斐曼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不必了!”颤抖着声音轻轻的抚摸着斐曼的脸,蛛女的笑容依旧美丽动人,“你们看到的村寨,其实是蛛洞所化,逃出来的地方就是那洞的真面目,我们是巨型山蜘蛛,因祖上触怒山神,此生只得20余载,若成年那年的八月十六月亮正圆前,不能将一凡世男子缠缚成蛹作为祭品,那便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了!”

“那,那是活生生的人啊,怎能是祭品?”倒在一边的孙丙忍不住插了话,声音哽咽。

“可怜了我那两个兄弟!”斐曼的泪终是落了下来,一时间悲愤难当,竟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会在蛹中慢慢化作磐石,不是有说,女人如丝君作石,生生世世相扶持么?”蛛女轻轻的咳嗽了几声,语气淡淡的说道,“有了你那两个兄弟,很快便会有姐妹成功破除诅咒了,生生世世一代一代我们便是这么存活下来的!”

虽说是听上去,她非常的幸福快乐,但是,斐曼的耳朵中却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哀伤。

“既是如此,那你却为何要救我?”抹了一满脸的泪水,斐曼的声音颤抖,手中瞬间一片冰冷。

“那一日,我只顾着拾捡花菇的时候,你奋不顾身的救了我一命,不是吗?所以,我也要还你一命!”

蛛女的声音越发的细小了起来,身上的衣服摸上去有些湿,那是被浸透的关系。只不过那血,却不是鲜红的,而是黑中带着些暗暗的紫色,味道也并不腥臭,似乎还有些淡淡的香甜。

“老大,我们得赶紧走,她的身体快撑不住了!”孙丙许是恢复了一些气力,从边上折了些大片的叶子,好歹遮住了身体,然后,走到了二人身边说道。

“我走不了的!”蛛女轻轻的摇了摇头,口中开始咳出了大量的血来,“你们顺着来时的路走,我已经沿途用会发光的蛛丝做了记号,你们只管跟着走就是了,不要回头,也不要回来,记住永远都不要再来这里!”

说完,她抬手指向了那个斐曼他们来时的,虚弱的却清晰的吐出了这句话。

三十六

望着怀中虚弱的人儿,斐曼哪里舍得就这么走,于是,心一横想着:不管你是什么,今天我就是要带你一起离开!

一把抄起蛛女的腿,他便想把她强行抱起来。

“不用了,斐爷!”用力的拉着他,蛛女挣扎着脱离了他的怀抱,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月光里,“我已是成人之年,如今放了你们回去,便没有机会了,你们快走吧!”

月光下的她,身上冒着淡淡的紫气,衣服虽是破败斑驳,却美得动人,美得明艳,仿如般若下凡一般!

渐渐的渐渐的,她的身体越来越模糊,月光似穿透了她的身体投射到地面上,由点点碎碎变成块块片片。

“蛛女!”

斐曼冲了过去,他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没能办到,只是虚无缥缈的抓了个空。

“斐爷!”蛛女的笑容越来越淡,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莫要为我伤心,你可还记得这个么?”她说着自衣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朱漆红匣来,慢慢的递与了斐曼,“那一年,大河水涨,那时的我还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蜘蛛,因着贪玩落入水中,有位在河岸边上练剑的少年,用一把口弦琴助我渡河,救了我一命!”

这句话似乎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湖中一般,敲开了斐曼的记忆之门。

那一年,他十六七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跟家中长辈怄了一口气之后,便独自一个人跑去大河边上练剑。练得累了,他便裸褪去了鞋袜,把脚泡在河水中,感受着自脚底传遍身体的清凉,顺便摸出了怀中的口弦琴,轻轻闭着眼睛拨弄着。

正踢着水,他无意间一瞥竟看到水中有一只巴掌大小拥有黑红色花纹的蜘蛛正随着水波上下沉浮。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它,斐曼觉得它正在对着自己求救一般。

想也没想,他就直接把那口弦琴置于水中,跟着把那漂亮的蜘蛛捞起来,好叫它浮在水面上。

“好啦,小蜘蛛,不要怕你就乘着这艘小船安全的抵达对岸吧!”

想来是觉着自己对一只虫子讲话好生奇怪,他自嘲的笑了笑,跟着站起了身来,想着自己不应该那样对家中长辈说话,便拍了拍手穿好了鞋袜。

“再见,小蜘蛛,谢谢你!”

从回忆中渐渐淡出,斐曼的脸上落下了泪水,慢慢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果然静静的躺着一把口弦琴,且正是他当年的那一把。

“蛛女,竟会是你!”

他万万没想到,当日善心一动,今日竟救他一命,只是,若是救他一命,便要赔上蛛女的性命,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不要难过!”蛛女惨然一笑,明明那么凄,却是如此的美,“就算今日不是斐爷来了,我也是断断不会伤人性命来换取自己偷生,再见了,斐爷,这方丝网送与你,快些走吧!”

她挣扎着从嘴口吐出了大团大团的蛛丝,又迅速的结成了密如丝布的网。当网织成之后,她整个人就像一只泡沫被戳中一般,“啪”的破碎开来,跟着化作一片淡淡的紫色光沫,随着那月光如水细风入微缓缓飘散在空中。

“蛛女,蛛女!”

想要伸手抓住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只留下了手中的朱漆红匣,还有那几丈见方的蛛网,映着月亮发出银银的光亮。

好生收好了这一切,斐曼用力的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架起了孙丙。

尽量山洞里漆黑一团,但是,因着有了蛛女之前留下手闪着光的蛛丝,所以,他们两个走得比来时更加顺利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约莫是一天的样子。

当他们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出那黑漆漆的山洞时,外面已是天光一大片了。

“斐爷,赵爷!”有人在寻他们,“孙爷,钱爷,你们在哪儿啊?”听这声音,应该还不止一两个,许是衙门里的人。

“我们,我们在这儿!”

像是死过一次一般,斐曼和孙丙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呼唤了一声来寻自己的人,便直挺挺的往下齐齐倒去。

在昏迷前的一瞬间,似乎在他们的耳畔,又响起了那些身着兽皮裙的小女娃娃们唱的那首歌谣:“家有女,初长成,一手织机好女红。女儿俏,山花笑,盼织丝袍换君到。丝袍网住多情郎,不怕月圆月儿照.....”

……

讲到这里,斐曼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倒了满满的一杯千日醉,一饮而尽跟着又续上一杯,之后才沉声道:“后来,我和孙丙被大伙找着,回到城中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听说我们一走便是数月,然,在那村寨中,我却只觉得自己待了几日而已!”

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我回头小声的在琳儿耳边念道:“去,把那忘忧拿来!”

忘忧是一种草,曾经随仙客海外云游的时候,在一座仙山上采来的,其草双生互相缠结,便是掐断分开,只要相邻便又会缠结在一起,很是神奇!虽说是与那暹罗国的一种蛊草极为相似,却不像其那般阴毒,倒是一种修复人心的草药。

瞬间明白了我的用意,琳儿立马儿跑进了后堂,不消片刻就取了出来,递与了我。

轻轻的把那两棵纠在一起的忘忧草,小心的投入酒壶中,我浅浅的笑着,一边摇晃着酒壶一边往壶中催着忘心咒,这是一种可以改写别人记忆的咒法。因夺人记忆实在过于残忍,所以,在这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用过,除了昨天晚上夜探孙丙家的时候。

“斐爷的故事,真是感人至深,不能让你白白费了口舌,不如试试我这新酒如何?”

“昼姑娘说笑了吧,这不就是刚刚那瓶么?”

斐曼看着我手里的酒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伸手接过去又倒了一杯:“我是有些伤心,却还不傻啊!”

“那斐爷喝喝看!”

一饮而尽之后,斐曼轻轻的抹了抹嘴巴,似是在回顾那满口的醇厚,与那美妙却无法言语的味道一般。

“这酒里?”慢慢的,他的眼神迷离了起来,“这酒?”

再一次快速的掐起一个忘忧咒,跟着手指一扬直直把那闪着七彩霞光的咒注入了他的眉心,并幽幽的慢慢的说着:“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你进山缉凶路遇巨型山蜘蛛,欲织网捕你食之,被你以弓箭击退,你见蛛网甚好,便割下些来,以备不时之需,但,巨蛛凶悍又喜食人,归来后,你便要四处警告世人,莫要去寻以免身受其害!”

话说完,我便收了咒术。

“这酒味道真美!”

斐曼本来瞌着的眼睛睁开了,之前那股忧伤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他一直以来所特有的自信与憨厚。

“此酒名唤忘忧!”我淡淡的说着,便又替他斟上一杯,“斐爷,你还没跟我说,此番前来有何贵干呢!”

先是怔怔一愣,他疑惑的看着我,猛的一拍脑袋:“对啊,我是来说,若你们进山千万小心,之前我们进山,遇到一种巨型的蜘蛛,专门结网吃人,我手下死伤了好几个,我刚才与你看的便是那蛛丝结的网!”

“哎呦,那可真真是吓死人了!”琳儿随声附和着,装出一副吓坏的样子。

“只要不去便没事儿的!”我拉起了她的手,一边轻轻的拍着一边安慰着。

点了点头,又喝了一杯酒之后,斐曼站起身来,拱了一手:“在下要先行告辞,去拟榜文,好叫进山的人都多加小心!”

起身送走了他,我握着手中他留下的朱漆红匣,和琳儿对望了一眼,便低头一笑,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与斐曼来说,忘了,许是最好的结果。

……

故事讲完了,我望着眼神里充满入迷,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的张临凡,差一点儿就笑出了声来。

“那……”他似乎是回了回神,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表情,“那个,那个,大河,是哪条大河啊?”

琳儿刚刚把一口酒送进嘴里,结果,被他这句话逗得直接“噗”的一声,全都喷了出来,最惨的是我,满头满脸全都是,还真是节省,一点也不学浪费!

“呃!”张临凡的表情极为尴尬,赶紧从身边的抽纸盒里往外拽了好多张纸出来,“你,你擦擦吧!”

他这份紧张,与那个小“罪魁祸首”的笑声完全成了反比,所以,我伸手接过了纸巾,一边擦着脸上的酒,一边回手用力的掐了琳儿一下。

“哎呦,小姐轻点嘛,那,那他真的很好笑嘛!”她被掐着,嘴里还不消停,疼出了眼泪,却还是保持着笑容。

显然,张临凡还是被吓得不轻,脸上的冰块仍然冻着,眼睛却来回的在我和琳儿之间打转,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实在是纠结极了。

放开了掐着琳儿的手,我叹了口气,重新给了她一杯酒,回过头来对张临凡说道:“大河就是盐桥运河!”

“也是不应该笑的,毕竟,临凡又不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她似乎是有了点反省,低着头吐了吐舌头,“临凡,Sorry啦!”

摆了摆手,张临凡露出一个非常僵硬的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放心吧,也就这几天了,会消失的!”

听我这么一说,他似乎放下心来,眼神里带着些暖意,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

他的这种表情,让我有些尴尬,所以,我赶紧托起了酒杯,喝了点儿酒。

正在我们三个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打破僵局的时候,门上风铃一响,伴随着一道阳光,一个身上背着大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三十七

放下手里的酒杯,我起身下了榻来,迎了上去:“呦,这不是苌菁兄吗?这可是老久不见了,什么风今儿个把你给吹来了!”

取下了头上的帽子,来人露出了一张帅气逼人的脸来:一双亮而有神的眼睛,烔烔的发着光,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一只英挺的鼻子,山根耸起得恰到好处,一张饱满的双唇却不会觉得厚重,反而唇瓣略薄,唇纹竟然都是一丝也看不出来的!

如此超凡脱俗,玉树临风的男人,真是叫人看上一眼就难以忘怀啊!

“苌菁仙君!”

琳儿也跳了起来,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脸开心过度的样子。

张临凡站了起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琳儿,最后把目光锁定在苌菁仙君的身上,脸上略略带着戒备。

看着他的模样,我不禁莞尔了起来,这个男人有点儿意思,跟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又多了几分相像之处,一样紧张敏感一样神经兮兮。

“临凡,你不需要紧张的!”我拍了拍他有些僵硬的胳膊,低低的笑道,“这一位是苌菁仙君!”

“仙君!”冷哼了一声,张临凡露出了一个极为不屑的眼神,“不过是一只成了气候的琴,化作了一只大妖罢了!”

“哼哼!”随着他的话也冷哼了一声,苌菁仙君倒是面容和善,“毛头小子,不过是一息尚存的不全人,倒来消遣起你家仙君!”

明显感觉张临凡将要动手的气息流转着,我赶紧一回身掐住了他的脉门,皱了一下眉毛,一个传音咒送进了他的心里,瞬间让他已经兴起的斗意偃旗息鼓了下去。

琳儿赶紧拿出了我珍藏了好久的万草心,并托出了几支杯子,一边往桌上摆一边说道:“哎呦,难得今天长菁仙君来!”摇了摇酒壶,她倒了满满四杯,“这可是我家小姐最棒的酒了,万草心啊!”

所谓万草心,就是取尽天下灵草,淬以天山顶上雪莲开花时所结的雪水,沉于天池底下,经过数年之后,才得以酿成!

望着这几壶酒,我的心肝都有些颤抖了,哎,好不容易存下这几壶酒,今儿个看来真的要交待了,罢了罢了,难得老朋友登门,交待也就交待了吧!

刚刚坐下喝了几口,苌菁仙君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惟儿,琳儿,像这样坐在榻上饮着万草心,上一次还是在那临安城里,哎,只不过,今儿多了一个外人!”

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张临凡自顾自的喝着酒,完全无视他的样子,偶尔会用眼角瞥我一眼,但是,每当我发现的时候,又都会快速的移开。

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是感觉气氛很微妙,让人有些尴尬不已!

“是啊是啊!”琳儿随着我的话接了下去,看来她也感觉出异样了,“不过说真的,小姐,那个时候,还真是多亏了仙君!”

一听这话,张临凡似乎被提起了兴趣,放下了酒杯,望向了我:“怎么,又是一段故事吗?关于,他的?”

思考了一下,我抹了抹嘴唇上残余的酒,微微笑道:“也算不得是苌菁兄的故事,但是,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那故事了!”

“我,想听!”他又重新端起了酒杯,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有些微漾,似乎流淌着千言万语。

点了点头,我手指沿着杯口划过一圈,里面的酒便跟着方向转一转,一转一转便形成了个旋涡,于是,这个酒的旋涡,开启了我的回忆之门,带我们四个人一起进入了,我回忆里的那个更深的旋涡。

一直带我们回到了那一年,那个临安城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坐落的那间与众不同的器乐店......

......

今天天气不错,连日来的燥热被这细细绵绵的微雨扫得空空如也,不过,却指定是个生意萧条的日子,故而,琳儿特意烧了几个小菜,做了几块点心,看意思是要跟我好生喝几杯。

小斟了一口,我看向了窗外——

这个时节算是雨水多的,但是如此这般的细雨潺潺,却是极少的!观着那细如牛毛的雨丝,一根一根的从空中挑下来,还当真是有一种“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的意境,那唐朝的刘长卿,还真是个观细入微的主儿,形容得竟会是如此贴切美妙!

按理说,这雨微凉是应该有的,然,我却不这么觉得,哪里会凉,分明是舒爽异常的美好感觉。

今儿个正好是七月初七,一年一度的七巧节,也是那牛郎和织女难得一聚的日子。故而,年年的这个时候,大抵是要下雨的,毕竟,分开了一年,那相思之泪,岂是一滴两滴能洒的完的。

正和琳儿把了几杯酒的工夫,就听着细雨之中时不时的会传来几声欢笑,偶尔还会有些丝竹声夹杂其中。

望了望窗外,她又喝了一口,叹声道:“公主,你说今年会不会放孔明灯?”

一听她这话,我可是笑了出来,骂道:“笨啊,这是在世间多少年了,怎的这些节日里要做什么,还是记不得,放孔明灯那是正月十五,这中间那小半年子,你都吃了不成?”

有的时候,真是越发觉得这孩子不长进,日子过得像发昏当睡似的,一脑子浆糊还是那种粘稠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巴掌呼上去。

“是吗?”她好像还有些不服气,转了转眼珠,说道,“那,往年不是也有人放灯的吗?”

“那是花灯吧!”

想起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姑娘放漂亮的花灯,许是想求个好姻缘的,却不曾想想,那牛郎和织女,也不是个什么好下场,一年才得一见,这日子里求来的姻缘,能被祝福几分呢?

“我才不管那什么劳什子的风俗哩!”又喝了一杯酒,琳儿继续说着一些自己的想法,“虽说咱这店里风雅异常,古普有调,却也不是卖些子寻常物件的地方,论规矩的话,咱这店子的存在,本就已是坏了的!”

这一番话,就似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一般,平日里那个嘻笑乱闹的丫头,竟也能讲出大道理来,真真是惊坏了我!

所以,我淡淡一笑,倒了杯酒入喉:“平日教你练功读书,偏是不好好认真,这会儿子讲起这些混账话来,倒是头头是道的,许是肉皮子紧了,找打是不是?”

为了让她更害怕一些,我甚至掐了一个雷诀出来,环在指尖。眼见着她迅速跳开了,一脸怕得要命的样子,嘴里还嘟嘟哝哝着说我不解风情。

这七夕的当口,雨水本就多些,故而走在街上都是一片的馥郁芬芳,青草鲜鲜的味道更是叫人神清气爽。

且,这个节里面,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家家里的姑娘都会出来,到庙里拜拜月老也好,在河里放放花灯也罢,左不过是求个好意头,直恨不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心情,想来都欢喜甜蜜。

那竹林更是漂亮非凡,各种祈福许愿的彩色笺条,也是挂了竹身,上面满满的便是字,远远望去本该青翠如碧的竹林,却似穿了一身红衣裳一般。

这到了晚间晌,桥头上便是人流攒动,因那书院是建在河岸边上的,所以,年年都会举办花灯大会,那些年轻的文生与闲散墨客们,此时是齐齐聚首,吟诗作对的是声声不绝于耳,挥毫泼墨的是妙笔丹青,就恨不得把自身的风雅全都发挥出来。

这临安城里的货郎商贩们,便是瞅准了这个时机,街道两旁的无不摆满了小摊子,或是摆卖着娇花欲滴,或是摆卖着花灯美盏,仔细看来还真不得怪了琳儿迷糊,真真是有几家大明大放的摆着孔明灯在叫卖,客人还真是不少呢!

从庙里烧过了香上过了贡果,买了满满一篮子的果子点心,还有各种花灯物件,琳儿拉着我好一顿的在人群里穿梭着,时不时的还会伸长了脖子看什么。

“小姐,你倒是快走啊!”

望着她又奔着郊外坡上去,我心中升起了好奇。

“你这是往哪里去,桥头上的热闹都不看了么?”回头望了一眼正在被我们背道而驰的桥,我幽幽的问道。

“小姐,跟我来便是了,那边也是热闹得紧呢!”

回头冲我神秘的一笑,她便更加紧了步子。

直到我们走到坡上,我才发现这里还真是别有一番美景付良辰!

只见那满山遍野的曼珠莎华开得正艳,红色的花如手向月,嫩绿的茎如玉臂高擎。

望着这一片鲜艳似火的花海,我嘴角轻翘,这一回,算是这丫头办了件漂亮的事来。于是,自她的提篮中取出一方布来铺在空地上,我们二人便幕天席地的坐了下来,动作全都是极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压着那纤纤花儿一般。

随手抚摸着一株开得正盛的,我心里泛起了丝丝的心疼,花儿虽美来历却悲:彼岸花开叶不见,见叶之时无花颜,花开叶落两相错,泪洒三途忘川边!

如此之美,如此之悲,许这就是它令世人着迷的因由罢!

三十八

许是看出我心内的伤感,琳儿伸手推了我一把,道:“公主,今天开心便好,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看,这里也是很热闹罢!”

她说着说着,随手环了一圈周围的人。

随着她手的动作,我发现这里还真是有不少的人,特别是那些公子打扮的男子们,更有是在花间小心的穿梭,寻寻觅觅只为了找个心仪的姑娘,脸上也似含情女子般,带着对美好情爱的期盼。

忽的感觉身边坐下了什么人,便惊的一回头,却发现两个男子坐在了下来。

这两个人,还真是极富特色的:一个身材颀长,面容清秀,英俊不凡,一身锦衣宽袍,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的味道;另一个身材清瘦,脸色灰土,虽是样貌不俗,却透着一股子阴暗晦涩,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暗花的皮毛大氅,裹得只剩下一颗头露在外面,看上去非常古怪。

“小姐!”

不知是怎的,琳儿一见这二人,便全身颤抖了起来,眼神里流露着惊惧,话都说得有些了。

轻柔的抚摸着她光滑的头顶,我微笑着说道:“琳儿莫怕,这位先生与我可是故人!”说着,我指了指那个一派仙风道骨的男子。

见我在介绍他,那男子赶紧对我施了一礼:“一别数年,昼姑娘还是如此明丽可人啊!”

赶紧双手一拱还了他一个礼,我掩住了嘴巴笑道:“苌菁兄这是取笑我么,你才是风采依旧吧!自你避世之后已是许久,今儿个怎的有这雅兴来这滚滚红尘里走一遭呢?”

“苌菁?”琳儿低着一颗脑袋拼命的思考着,“莫,莫不是那,那那,苌菁仙君,仙,仙琴鬼斧?!”

仙琴鬼斧,顾名思义就是一把名为鬼斧的仙琴成精,慢慢修炼最后位列了仙班!要说它为什么唤作鬼斧,其来头可真是不小呢!

想当年盘古大帝开天劈地之时,因其大道之子的身份,故而大道便赐予他一把开天神斧,助他斩开混沌,但是,因为混沌之力过于强盛,开天斧无法承受那巨大的阻力,在天地分开之际,便崩析破败了,其斧头碎片化为了太极图、盘古幡,斧刃化为了诛仙四剑,斧柄化为了混沌钟,被合称为四大先天至宝!

然,世人有所知,有所不知。

当年,开天斧的斧柄在幻化之前,有一块碎片遗落到了人世间,后来,被某神工巧匠用心制作成了一柄仙琴,定名为鬼斧!

后,这柄仙琴便被藏匿于仙山之中,年久年深,便吸了天地灵气,日精月华,竟是修出了真身,最后还位列仙班。

而这位仙,便是眼前的苌菁仙君本尊了!

被琳儿说得心情尚好,苌菁仙君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哎呦,好生伶俐爽快的姑娘,甚是可爱啊!”

“呵呵!”我淡淡一笑,望了琳儿一眼,摇了摇头,“还要多谢苌菁兄夸奖,不过,您带来的这位朋友,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闻听我消遣于他,那男子倏的抬起脸望了过来,跟着又迅速别了过去。

只这一瞥,琳儿才稍显好看的脸色,瞬间又惨白如纸了,因那人的眼中分明是一片灰白,毫无半点生人之气!

“怎的昼姑娘已然不记得他了吗?”苌菁仙君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尴尬的笑了笑,“虽说带着他吧,有些不太妥当,但是我也是没办法,毕竟,这位朋友现如今这样,多少也与你我是颇有些渊源的!”

刚刚拿在手里的酒杯又被放下了,我疑惑的仔细打量着那个清瘦男子,道:“苌菁兄此话怎讲啊?”

“望着这妖艳欲滴的曼珠莎华,莫不是你就忘了那圣白如雪的曼珠罗华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苌菁仙君的神色有些暗然。

一听这两个名字,我瞬间露出了惊异之色,换上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了那个始终一言不发躲在大氅里的清瘦男子,心中的感觉五味杂陈!

原来竟是那一年的事了......

......

贞观十年,正值大唐盛世。

唐太宗即位已是十年,天下太平,实可谓“路不拾疑,夜不闭户”,四海扬名是万国来朝!

琉璃国还是大唐的一个附属国,年年来朝,岁岁称臣。

舜岸王尚华被王室内定为下一任的新王,为让其能更好的治理国家,便委派当时不足十岁的他,前往大唐接受更内涵更优秀的教育。

天资聪明又深深向往着大唐文化的尚华,学习成绩优异,又聪明伶俐,识大体懂规矩,深得唐太宗的喜爱,特许其可以与皇族幼子一起学习。

虽说十岁年纪,正是贪玩好奇的时候。但尚华深知能来此求识实属不易,故而,纵是再想玩乐,却也会努力的加紧自我管制。每日天更未明,他早起练剑习舞,一个时辰之后,便是急急的沐浴,由掌灯人引着去习文识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雪天地滑还是雨天湿冷,从无缺勤。

年头年尾,年尾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一晃数载,久居大唐的尚华,对这里的文化早已通晓,若不说与旁人的话,绝无可能会被他人知晓其本是琉球下一任王的身份。

只不过虽是如此多年,他却鲜少与人接触,更没什么机会出行,只是终日里委在府中与书本为伍,却与刀剑为伴,日子过得之枯燥,这个中滋味只有他一人能真切体会到罢!

这一日,尚华正独自在府中描画丹青,隐隐的似听到有些细碎的吵杂之声传来,似真如幻。

定了定心神,他一心想着白天里师父教与的笔法,却闻听那吵杂声越发的大了起来,有些生气的扔下笔来,走到院中刚刚想骂几句,嘴即张开了,又停了下来。

他居住的院落后面,是一家皇亲国戚的外宅邸,年年春暖花开盛夏初暑,他们便举家来此避暑赏花,据说那院中生长着一种别处都极少见的极具神秘与美艳的花!

想到这里,心中好奇心大起的尚华,一个踮步拧腰便纵上了那墙头,才稳稳落定,便看到院中一个可爱姑娘,正好持竹杆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样子。

她的头上梳着可爱的小抓髻,两只髻顶上各坠着一对不大不小的金色铃铛,一动一静间发着好听的清脆响声,粉绿色的襦裙绣着墨绿色的边,衬得一张粉嫩细白的小脸,精致无瑕。只是,那双如波在眸的大眼睛里,却包含了怒意,明明已是全身颤抖,却把一只细细竹杆舞得猎猎作响。

往她怒视的方向看去,正见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正一脸嬉皮笑脸的冷视着她,手中握着一把剪刀,地上散着一片鲜艳的红白相间,一旁的花坛里,有一片新鲜的青茬,应是那花被生生剪断造成的,而凶手便是那少年了。

眼见小姑娘由怒转悲,扔下竹杆蹲在了花坛边上,肩膀微微颤抖,似是哭了出来。

“莫要哭了!”飞身落于她身边,尚华自怀中掏出了丝帕来递了过去,“虽是被剪了,总还是会再生出来,那蒜头似的根还在的!”

一听这话,小姑娘竟带着泪水笑出了声,接了丝帕轻轻的擦着脸。

“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敢管你家爷爷的闲事!”

刚才那个剪花少年被眼前的一切激怒了,几步上前一边怒吼着,一边向尚华的衣领抓去。

他哪里是个对手,尚华自幼便随着皇宫中的师父习武强身,反应和身体都是极好的。一把握住了将上触上他衣领的手腕,借力用力便放倒了来人。

结果,那少年一个猝不及防,生生的摔出一个“狗啃屎”去,满头满脸的泥土,慌忙爬起身来,边大哭边骂骂咧咧的跑走了。

见他吃了苦头,小姑娘心头里的一口恶气也算是出了,欢快的笑着,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你真是棒棒的,李隽总算吃到苦头了,你真是厉害!”

眼前这么个活泼可人的姑娘,让人想不生好感都难,尚华脸色微红,道:“若是下次他再招惹了你,你便来告诉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用力的点着头,髻上铃铛乱响着,小姑娘笑得露出了两个甜甜的酒窝来:“嗯嗯,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呀?”

“嗯,舜岸尚华!”

“呃,好奇的名字啊!”好奇的扁着嘴巴,小姑娘有些闹不明白,“莫非,你不是我大唐子民?”

点了点头,尚华憨憨一笑:“我,我是琉球国人,以后你叫我尚华便可了!”

“好呀,尚华!”双手食指指向自己的粉腮,小姑娘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叫长孙铃芯,你叫我铃儿就好,不是玲珑的玲,是铃铛的铃哦!”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当时,尚华还不知道,这长孙铃芯竟是当今皇帝唐太宗的民间公主,一直由宰相兼国舅的长孙无忌养在府内。

照理来说,往年里一过盛暑,这国舅一家便会搬回原来的宅邸,但这一年因为宰相有要事先行回宫处理,便留下了家眷暂时居住。这么一来,可是美坏了尚华和长孙铃芯,俩个孩子朝夕相对玩在一起,好不自在逍遥!

三十九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形单影支的尚华,但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长孙铃芯,生活自是较之从前多姿多彩了起来。

携手踏遍美景名胜,并肩走过郊野四下,两个小孩儿就这样如相见恨晚一般,整日时里腻在一起。就连尚华舞剑练文的时候,长孙铃芯都会静静的陪在他身边,眨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默默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许是有了可人儿终日陪在身边,原本倍受思乡情绪折磨的尚华,却渐渐的爱上了大唐这块土地,甚至希望若是有朝一日可以永久留在这里,那便真是完美了。

几年的交情,两个孩子心中那份最纯真的情感,也在迅速的悄无声息的滋长着,如那曾经被剪断了茎,如今却生机勃勃重新绽放的那种美得红艳欲滴如高擎手掌一般的神秘花朵。

本来顺利的事,总是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

显庆四年的夏天,长孙一家又来避暑了。

把一天的功课赶着做完,复细细查了几遍,发现没问题之后,便想快些去找长孙铃芯玩。

才踏出房门来到院墙边上,就听到墙那一头似乎有人进进出出,间或着能听出几声喊冤声。偷偷的开了院门,尚华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想要一探究竟,却发现一支马队已经绝尘而去了。

隔壁的院门没关上,连想也没想,他就急急的跑了过去。

才一跨进院中,昏迷不醒且满脸泪痕的长孙铃芯,跌卧在被踏得一片支离破碎的花坛边上。

“铃儿,铃儿!”

慌张跑了过去扶起她来,尚华紧张得连连拍打着她的小脸。

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长孙铃芯回过了神来,跟着鼻子一酸:“他们说爹爹结党营私,意图不轨,皇上就,就让人把他抓走了,我们家也没了!”一边说着,她一边指了指已被扫荡一空的院子。

心疼的抱住了她,尚华没有说话,毕竟,他们都还是孩子,对于这种可怕的权力倾轧,明争暗斗,哪里能搞得明白呢?

朝中人尽皆知,武氏最忌恨长孙无忌,但又碍于他与褚遂良等人身份不同,既为佐命元勋,更是高宗的元舅。故而,想要扳倒他,不光需要计谋,也需要一定时机。

这一年,许敬宗费尽心力的,把长孙无忌生编进了一桩朋党案,并进行恶意中伤。并借处理太子洗马韦季方和监察御史李巢朋党案之机,诬奏韦季方与长孙无忌构陷忠臣近戚,要使权归长孙无忌,伺机谋反。唐高宗本是不信,却不耐武氏多番枕风,继而伤心之余便是怀疑在心。

着许敬宗复察后,唐高宗竟是信了其闭门造车般捏造的事实,大泣道:“舅若果尔,朕决不忍杀之,天下将谓朕何,后世将谓朕何!”

见其心中仍存不忍,许敬宗便举汉文帝杀舅父薄昭,天下以为明主之例对唐高宗加以宽慰,又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古训,游说其应早下决心才是。

无奈唐高宗心性懦弱又略显昏庸,竟都不与那长孙无忌对质,便下诏削去了其太尉一职和封邑,流徙黔州,但准许按一品官司供给饮食,算是对元舅的照顾,对当年为其争得帝位的报答。

这一事件终是株连了长孙一族的,被杀的皆杀尽,该流放的皆远远发配。

因武氏从中作梗,故本身应身为公主被诏回宫中的长孙铃芯,也被列入了发配名册之中。

年幼自是无知的,长孙铃芯却明白只怕此生再不得见家中双亲,更无缘进宫复见唐高宗,且,就此一别便也是再无机会与尚华见面了。

她心中尚且明白,尚华自是清之更明,故而,两个孩子相拥大哭了一场,彼此心中是多么不舍,却也投走无门。

长孙铃芯被发配离开之前,将发上两只铃铛赠予了尚华,那副依依别离的样子,顷刻间化作了相望无语却只道泪涔涔。

悲从中来却只有目送心头人离开,耳畔除了她的哽咽之声,便是那零乱的马蹄声声。

回头望着已被封条交叉贴住的长孙外邸院门,尚华死死的捏住了那一双金铃。从墙头轻松翻入院内,一片狼藉的院落中,就只有那已被踏得乱七八糟的神秘花朵中,有几株尚存且仍旧傲然挺立着,倔强的伸着花手向着天空,似要把太阳抓进掌中一般。

尚华自知身单力薄,又深晓宫中的明争暗斗。清楚此生与长孙铃芯怕是再无缘见面了,便将那对金铃随身携带着,日日夜夜都不敢离身,那份相思全化相思泪,那份痴情全寄睹物中了。

时光荏苒,不管如何艰难,日子总还是一要一天一天的过下去。

琉球国中分裂,虽是心系国内亲属,怎奈尚华并未收到回国的召书,便一直留在大唐,继续潜心学习。

如今的他,已不见了当初那份青涩的少年郎模样,渐渐长成了高挑颀长孔武有力的英俊青年。

乾封二年,尚华才被告知国内格局已定,其兄尚格窜位得权,已自成一派被拥为王了。本就无心当王的尚华中不免一块大石落地,遂听诏回国被封为舜岸府大将军。

才得以重任,府内急需人才,尚华便与多名副部日日商讨大事。

尚格与尚华为一母所出,而自己又夺了王位,心中不免升起愧疚之感。见其弟又血气方刚,品态得体,更是一身过硬武艺骁勇善战,还秉承着大唐特有的谦谦气质和大度情怀,故而不断加以重用,很快便封为随身的左右重臣。

尚华也是不负重任,战功显显,名声也很快赫赫了起来。

第二年又逢入唐进贡面圣,尚格却身染风寒卧床不起,无法便指名委任尚华代他前去,行驶附属国之礼。

一路经过长途跋涉,数月才抵达长安城。站在城外,望着那耸立高大的城门,又看着那车水马龙的一派繁华,景象亦如曾经。

今日适逢七月初七,据说这是牛郎织女一年得以相会一次的日子,由喜鹊在银河两端搭起鹊桥,以便他们可以顺利重逢。

故而,相传这一日若是真心祈愿得到一份真爱,便会更容易应验。眼下虽是天色还未全黑,城中妙龄少女便已是纷纷出去,手中提着香烛贡果,花灯彩笺,一个个急急的奔向月老庙的方向。

飘洋过海而来,又骑马奔波多日,本应疲倦异常的尚华,却心思沉浮,故地重游的感觉,有些怀念,复有些酸楚。

一行队伍马多车繁,这琉球的入朝队伍还真是壮观。

而尚华所骑的高头骏马,通体全黑,长鬃滑顺,皮毛油光发亮,身形膘肥体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比起这匹宝马良驹,那马上的翩翩公子更是引得不小妙龄少女驻足凝视,手中鲜花频频向他抛出,以表心中倾慕之意。

尚华心中明了大唐民俗,全程微笑示人,一袭琉球皇族服饰加身,衬得他更是耀眼夺目。

一个姑娘手把力气极大,一只牡丹一下子便甩了过来,却不料甩得过高,那细细花枝竟直直刺中了那骏马乌黑溜圆的眼珠中。

眼睛吃疼,那骏马一下子受了惊吓,前蹄一扬便没头没脑的乱跑了起来。

街上人头攒动,突然惊了马,哪里躲闪得开,一时间惊呼四起,人群纷乱。

尚华也是没有准备,忙不迭的收紧了马缰,骏马再次扬起了双蹄。

“啊!”

一声惊呼,眼前马下竟直直摔倒一人,许是被躲避人群挤倒造成的。

把马头拉住别向一边,他心中一紧生怕落地时会伤了眼前人,便迅速翻身想要先弃马救人。

不料,有一条影子比他还要快上一步,将那人儿从地上抱起,迅速带离了马蹄的范围。

见有人把人救走了,尚华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甚至还有些庆幸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制服坐骑之后,他翻身下来,怔怔看了过去:这人约莫20出头,身披紫色锦缎戎袍,身佩金鱼袋,官帕束头,官靴压足,一副三品武官的打扮!

复看他怀中的人,身形瘦削个头娇小,身着一袭湖蓝襦裙,头上绾着可爱的少女髻,面容姣好,颜若桃花,年龄不过十几岁,是个亭亭玉立的俏姑娘。

眼见那英俊武官声之柔柔,言之切切的急急问着:“可伤着么,怪我一时失神,可是真没伤着么?”

俏姑娘微微摇了摇头,脸上仍有惊魂未定之色,却见自己被他环着,双颊登时红了一片,急急的推开了面前的人,理了理衣裙,连连摆手。

“没事,真的没事!”

大步走了上去,尚华拱手一礼:“刚才真是失礼二位了,实在抱歉抱歉!”

当他抬起头来,却正好撞上了那姑娘的双眸,这一刻,他竟愣在了那里,不单单是因为眼前人儿的明艳动人,更有一种如此熟悉的感觉笼上了他的心头。

更巧的是,那姑娘也是这种感觉,便也定定的与他就这般直直对望着。

四十

武官左看看那个年轻姑娘,右看看尚华,眼角浮起一丝疑惑,不过,只是一瞬即逝。

礼貌又优雅的把姑娘拉到自己的身后,跟着对尚华拱以一手:“这位兄台无须担心,我夫人并无受伤,不必过意!”

他看似礼貌温文,话语里却满含了敌意,表面虽是笑容得体,眉眼间也隐隐的不经意的流露出些许疑惑。

“多谢二位不怪,那在下就此告辞了!”

与其这般尴尬的僵在这里,不如赶紧抓紧时间离开,尚华对那二人复行了一礼之后,便回身跨上了马背。

随着马队缓缓的前行,他时不时的回头望向那也已离开的一男一女的背景,却正对上那姑娘回过头来凝望他的眼神。

二人再次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神中便又是现出了几丝疑惑,几丝熟悉。

回了馆驿住下,次日里要准备进献给唐高宗的贡品盘点一事,交与了手下。尚华连晚饭也没有用,便急急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坐在窗前,望着那堵高高的院墙,他的思绪随着风在故乱的飞扬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苏锦的锦囊,倒出里面那对金光闪闪的铃铛,许是常常被拿出来的缘故,这对金铃通体都是那般的油光发亮。

一袭微风吹过,夹杂着幽幽暗暗,又略显神秘的香气。这股美妙的馥郁叫尚华不自觉的想起了往事,那个头系双抓髻发系铃铛的长孙铃芯如何身在何处呢?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惦记着她是否安好,却又无从得知。

如今居住的馆驿,就是曾经学习时尚华常居的地方,再在扩建改良,与曾经的长孙家外邸合为一处,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吱吖”的响动,自隔壁院传来。

这么晚了,还会有何人前来?更何况,那边虽已建成,却久无人居,莫不是有人大胆前来,想要伺机盗取贡品?

直接从窗中窜出,飞身上了院墙,尚华仔细的观察着,却见一人手挎提篮,如鱼贯入般滑到了那院中血红一片的花坛处。

悄无声息的落在那人身边,弯身下去,道:“这位姑娘,如此夜深露重的,不好生在家歇着,潜入这异国使臣的馆驿,若是被当了刺客或盗贼,岂不生出祸来么?”

因他出声过于突兀,来人被吓如惊弓之鸟,一下子便跌坐在地上,手中提篮也落了地,篮中的东西也散落了出来,但“他”虽吓得不罢,却死死的捂住嘴巴,一声也不敢吭出来。

轻轻的捡起了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回提篮中,尚华发现那是一些剪刀,翻耙,松土铲,还有一些腐烂的树叶泥土。

“还请,大人不要说出去!”那人许是稳了心神,连忙拍着身上的土站了起来,浅浅一礼,“但,这花若无人打理,便撑不过这一季了,实在对不起!”声音甜美轻柔,她应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被她如此俏皮可爱的言语逗得心头一暖,尚华笑道:“既是来护花,那白日里大明大放的进来便好,岂不是招人误会么?”

“若是白日里来,我又如何进得了这院子呢?”姑娘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一朵艳红花朵的花冠。

天上的云避开了月亮,银色的月光洒下来笼罩了面前的人,尚华一惊:竟是在街上险些命丧马蹄之下的那位姑娘!

“不瞒公子,这些花是家父生前亲手栽种的,如今我父已去世多年,这花儿也算是这世上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儿了!”

说着说着,姑娘的双眼竟是一红,跟着泪珠便涌了出来。

望着眼前的人儿,尚华的心头如雷滚滚,一时激动无法言表,一把抓住了姑娘的肩头,用一种难以言表的口吻道:“你,你是长孙铃芯,你是铃儿!”

先是本能的挣扎了一下被禁锢的双臂,当自己名字被叫出口的那一刻,姑娘竟全身僵硬,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尚华的脸上,仔细观来,这可不是记忆中那个少年么?

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姑娘颤声道:“你,是,尚华?”

听到对方唤了自己的名字,尚华差一点就激动到掉出眼泪来了,自怀中迅速掏出了锦囊,倒出里面的铃铛来,月光下铃铛光洁圆润,闪着耀目华光!

一别经年的两个人,竟在这样一个七夕时节相遇。

然,当时的青葱少年,如今已经长大成玉树临风的翩翩男子,而那个头梳抓髻的娇俏少女,也早已经出落成亭亭玉人了。

席地而坐相对而视,述起别后往事,个中感慨甚多,分别两地竟更胜两个世界。

原来,当日长孙无忌被发配黔州,连累九族之列跟着受罚。而长孙铃芯本也不是长孙家人,虽表面上是跟着官兵被发配了去,暗地里却被唐高宗着人接了回来,并寄养在了宫外,拜许敬宗为义父,更名为许铃芯。

事发大概三个月后,长孙无忌在发配地自尽而亡。

“那日一别,你竟如此多舛!”尚华听许铃芯说着身事,感觉自己整颗心脏都要被压碎了,“不过好在,我们又在一起了!”说着,竟不自觉的握了佳人的手。

全身一颤,许铃芯兀的拂开了他的手,连连摇头:“不,我,我,我……”

她的这般样子,尚华也似想起了什么,收回手问道:“今日里听那年轻武官唤你夫人,莫非你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么,但你的头发却仍旧是少女髻!”

“是他乱说的,他想求皇上赐婚的,只是还没,还没有……”

手搅衣襟,许铃芯脸上一红。

踏下心来,尚华笑了笑,心中那股隐藏多年的希望便又升腾了起来。

……

故事讲到了这里,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握着酒杯的手,竟然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琳儿紧张的望着我,“要不,咱不讲了吧!”

才要开口说些什么,我就感觉一股清新流入了心中,那股湿润的感觉,像清泉淌过我的五脏六腑,刚刚那种因为回忆不开心的后悔事而翻起的不舒服,瞬间被荡涤得无影无踪了。

“多谢苌菁兄!”

心里明白眼前三人,就只有苌菁仙君能有这种能叫我迅速抚平心情的术,所以,我对他含首微笑了一下,并满倒了一杯酒给他。

对我点了一下头,拿起了那杯酒,苌菁仙君用手肘碰了碰一直不吭声张临凡,调戏似的笑道:“小破孩儿,学着点儿,对付突发事件,你还太嫩了些!”

回头瞪了他一眼,张临凡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转而望向了我:“好些么?”

摆了摆手,我把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拜托,你们也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只是……”

吞吐间,手被握住了,张临凡一双细长的眼睛凝视着我。他的手掌很柔软,而且干燥温暖,被握着的我,心里莫名的涌起了一丝踏实的感觉。

抬头看着他,一张熟悉的模糊的脸竟然与他清晰的真实的脸交叠在了一起。瞬间,竟叫我眼眶发胀,眼泪似乎也要撑不住了。

猛的抽回手来捂住了嘴巴,我的心口又隐隐疼了起来:“若,不是当日我那般任性,又怎么会叫他们两个出事呢?”

拍了拍我的肩膀,苌菁仙君摇了摇头,也瞪回了张临凡一眼,道:“后面的我来讲吧,让她心情平复一下!”

感谢的望了他一眼,我默默的喝着自己的酒,我不敢再看张临凡的眼睛,生怕再多看一眼,他就会发现什么问题一般。

其实,接下来的故事,我很不愿意听下去,因为,身为大地之母的我,为了自己当初的那一点点的一己之私险些酿了大祸,还害了别人,算是一段自己不太愿意面对的不堪过去吧!

微微叹了口气,苌菁仙君手握酒杯说道:“后来,尚华回了琉球,巧的是当时惟儿有一件她认为自己非做不可的事,可是,我却不许她做!”

有些故事还是自己讲更好,想到这里,我放下酒杯,沉了口气道:“苌菁兄,还是我来吧!”

“你确定,自己可以吗?”

苌菁仙君望着我,用一种温柔似水的眼神。

微微点了一下头,我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做那件事,我不后悔!”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故事便要继续了……

……

与许铃芯再次重逢后,尚华除了给唐高宗进献请安外,便都是陪着她的。对于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她们两个都是相当的珍惜。

只不过,时间飞快,一个月后,他便回了琉球。人却始终安定不下来,心心念念的全都是那佳人俏丽的模样。

突然,大唐传来的消息一息之间粉碎了他所有的梦!

迷迷糊糊的走到一间酒馆,尚华走了进去,叫了酒来,便开始喝。

一杯琼浆玉液下肚,他的心变得支离破碎:再次重逢时的幸福甜蜜,仿若昨天一般,却是如今大唐皇上诏书一道,却是要把他的铃儿嫁作他人妇。他们说好的,等他回来便去请婚,如今一切都晚了,所有的幸福,一夜便全都落了空!

一杯接一杯,大口的灌着酒,眼前一片迷蒙之余,身边何时多出一个美丽女子,怀中抱着一柄似乎流淌着黑色气息看上去非常神秘的琴!

四十一

而这个带着一抹神秘笑容的女子,便是我了,我怀中抱着的那柄琴,正是那已然位列仙班的仙琴鬼斧,也就是苌菁仙君的真身!

许是一时伤神,分了心错了法,这舜岸尚华竟能从我的窥心诀里脱出来,着实是叫我吃了一惊。

忙收了手上的术,我把怀中的苌菁仙君放在了桌上,仔细打量着这个一直心事迭迭的英俊少年郎。

“公子看上去甚是伤神啊!”倒了一杯酒入尚华的杯中,我浅浅的笑着,“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与小女子说说,或许我能帮上一二!”

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摇了摇头,道:“无用了,一切终是晚了,晚了!”

“哦?”复替他添了一杯酒,我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琴弦,口气幽幽的叹道,“你连试都不敢试一下,又怎敢大言不惭的说爱她?”

兀的抬头看着我,尚华满脸的惊诧,嘴唇微微颤抖道:“姑娘,此言何意啊?”

重重的再叹了一口气,我十指一掬轻轻的落在了琴身上,轻轻的拨弄了几下琴弦:“若公子不嫌弃,小女子愿为你弹奏一曲,可好么?”

“那,那就有劳姑娘了!”

见他如此痛快便应了下来,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微微笑着便手起指尖落,双手在弦间游走,一个悠悠扬扬婉婉凄凄的调子便响了起来。

“有道是《双红豆》乐府出,调子相同,词不同,人人唱人人事,各有千秋情有独衷!”我先即兴吟唱了一小段赘述,便将曲子切入了正调。

周围的酒客们,在我才一开口的时候竟全都安静了下来,个个支着耳朵屏着呼吸,像是生怕漏掉一个字儿似的。

我虽算不得什么七巧玲珑心的人,却也算得上诗词歌赋样样粗通,于是,一道词便随着琴音流转于心上。

“双红豆,装红袖。

少小离乡馆驿中,习文修武久。

挥剑忽闻墙那头,一声泣伴吼。

一地落花一尺杆,少女颤抖手。

曼珠沙华艳绝透,相思锁红楼。”

上阕吟罢之后,我停下了下来,手上琴音一转,旋律从凄转冷,缓缓的加快了音速。而此时的尚华,却已是不再喝酒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那眼中布满了疑云。

见他如此神色,便能得知他现下里心内的纠结有多繁复,婉婉叹气我摇了摇头,指尖跳跃,琴声调调便幡然入了下阕。

“双红豆,装红袖。

再遇乾封三年后,七巧街上走。

蹄下险些命魂游,复牵铃儿手。

恰逢娇花初初羞,俏人君子求。

岂让有情两难候,金铃恐入柩。”

当我唱到“蹄下险些命魂游,复牵铃儿手”的时候,尚华手中的酒杯“啪”的落了地,眼泪竟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

琴音响了一曲开,一曲终了随琴了!

我见他仍在犹豫,便复吟道:“岂让有情两难候,金铃恐入柩!”

并不是我有多残忍,只是要点醒他,点醒这个还在自己的世界浑噩的人。

突然站起来对我拱了一手,扔下银钱在旧相,竟一溜儿烟的跑走了。

我嘴角一扬,抬手一个幻空咒便笼了下来,身边的人事物便定了下来,这个世界也跟着静止了。

倒了一杯酒,我一边喝着又拿出另一杯倒满:“苌菁兄,你再装下去,我可要把你丢在这儿了!”

光亮一闪桌上的鬼斧琴不见了,而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了一个锦衣长袍宽衣大袖的英俊男子。

“惟儿,你莫不是真的信那小子会回去找她?”端起了酒杯,苌菁仙君抿了抿里面的酒,瞬间皱起了眉头,“哎,这琉球的酒还真是难喝的紧!”

“不打紧,只要你应了我的事,回去到我店中,请你喝万草心如何?”

说着话的同时,我也放下了酒杯,他说得没错,这琉球的酒真真儿是难喝的紧!

“算了!”摇头叹息着,苌菁仙君摆了摆手,宽大衣袖竟是没有带起一丝风来,“我苌菁不是那种有恩不报之徒,更何况,帮你本也是我份内之事!”

这句话我本是听进耳朵里的,却穿入心中没有表于面上,扬手化去了法术。这异域的酒寮中便又恢复了之前的人声鼎沸,那些穿着异服的琉球人,说着叽哩呱啦的琉球语。

纵是这里人满为患,竟无一人发现,我和苌菁仙君的桌边,早已是空空如也了。

没有多做停留,我便带着苌菁仙君往我的目的地,疾疾而去。

一路上,苌菁仙君都是望着前方的,不管速度变化还是方向调转,风劲云幻的,却都不见他身上的衣服和发丝有一点的浮动,就是那般的安静的垂着,明明人是在移动,又似站住不动,整个空间如同为他静止了一般。

“呵呵!”

想到这里,我不禁低下头去,轻轻的笑了起来。

“笑甚么?”

转过来头木木的望着我,他露出了一种不明就里的眼神,脸上却带着揶揄。

“从头到尾,你也未问过我到底去往何处,却又似都知道一般,但,若你知道,又怎的会肯同我去呢?”

“哎!”一直保持着静止的苌菁仙君,听了这句话之后,抬起手来托了托自己的额头,“你都这连逼带就的求到了我的头上,想必此行定是凶险万分,那不论是哪里,我都必须要陪着你!”

他的话说得云淡风轻,脸上的表情仍旧戏谑,目光也还是直直的望着前方,手却不自觉的扬起理了理自己那丝毫变化都没有的垂顺长发。

“我们女娲一族先祖,以泥塑人,以沙作计,终是积沙成石,遂将石立于西天灵河之畔。此石始于天地初开,饱受日精月华,灵性渐通。不知过了几载春秋,天际一声巨响,一石直冲上云霄,顶于天洞,似有破天而出之意。此石,头重脚轻,直立不倒,大可顶天,长相奇幻,石身上竟生出了神纹来把其一分三段,先祖大感不妙,直觉此石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急施魄符咒,把石封住,心想着自打造人之后,独姻缘轮回神位尚缺,便命其为三生石,并赐以三生诀,改其三段为前世,今生,来世,并添上一笔姻缘线,从今生一直延续到来世。为更好束其魔性,先祖考虑再三,最终将其放于忘川河边,掌管三世姻缘轮回!”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便是世人所理解的三生石!

“你要下地府?”苌菁仙君似对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身上,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面上也露出了难色,“莫不是,你要求姻缘不成么?”

真是很无奈啊!原来,纵是如他一般的出尘大仙,也不免对那“三生石头”的了解有些许狭隘了。

“是啊,那苌菁兄你要不要陪我去啊?”

“地府不是后山花园,你想去便去的,其中凶险我想惟儿自是清楚,不知何事非要你去犯险?”看了看我的脸上认真又淡漠的表情,苌菁仙君拧眉深思了许久,“陪你犯险不难,但,九去一回的事,你须得告诉我原因!”

许是见我去意已决,他竟拉住了我的手,自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叫我心里一片安然。

“我心中始终存着一丝疑虑,我寻遍方法也不得解,现在就唯有地府不曾去过,那便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这些本是我不想说的,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若是告诉他真相,那便是没完没了的追问,说不定还有些个阴阳怪气的酸话,那可是会叫人受不了的。所以,我一咬牙一跺脚,沉思半晌,决定对他说了。

听到我的回答,他转动了一下眼珠,身上的气竟也流转了一圈:“你的心事想必我能猜得出几分,既是如此,那在下便定会祝你搭成心愿的!”

“那,便多谢苌菁兄了!”

心里多少得到些安慰,一直以为这世上便总是我一人,如今,有人伴着总是好的!

自己的事儿得了稳妥,我便又惦记起那两个小冤家来。我们这在天上一行几日,凡世间便是数月有余了,那舜岸尚华不晓得有没有去接那许铃芯一起离开。

“叫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些什么!”苌菁仙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想,“你定是在想那一对儿吧?”

他猜得没错,且我又不想瞒他,故,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小惟儿啊!”一只大手温柔的落在了我的头上,轻轻的揉搓了几下,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这多愁善感的性格,担这天下苍生,可是很辛苦的!”

“放心吧,苌菁兄,我会没事的!”

想想那一年,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机缘巧合的助了鬼斧琴度过了天雷大劫,顺利修成仙体,化身苌菁化君,而我,也便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仅是个有些小法术的姑娘,而是一代大神女娲娘娘的后人,身兼守护天下苍生的重要使命。

“好像到了!”

指了指下面一座不起眼的山,苌菁仙君便拉住了我落下了云头!

四十二

落在了山脚下,才发现这里与当初早就大不相同了,放眼望去再不见了那些花草树木,山已然是光秃秃的了。

布好大阵之后,把一团灵力转在手中,苌菁仙君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整个人的气场都沉沉的。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自是了解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我微微的点了一下头,毕竟,那份属于我的坚决,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被放弃的!

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先行跳进了阵法中,脸上的戏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疼又复杂的眼神,定定的看了我很久之后,缓缓的抬起了手来,伸了过来。

心中反复道着多少谢谢,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只是伸手搭上了他的手,由他牵引着走进了阵中。

“闭上眼睛吧,我带你去!”

他鲜有这般正经的样子,不禁逗得我掩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不想笑得这般失态,却不想却越想控制越是笑得厉害,“苌菁兄,你严肃起来还真是威严的很哪!”

“哎,许久未见过你这般爽朗的笑了!”

被这么一说,我方记得当初与他初遇时,竟就是因这一抹朗朗笑声,助了苌菁仙君躲过雷劫。后来,他告诉我,是因为雷公一时贪恋我明朗的笑容,打偏了那雷锤。

一时想得失神,却只觉得身边层层寒浪袭来,阴风仿如有了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穿过衣服刺入皮肤,满含恶意的狠不得直直透了那皮肤,钻进肉里再入了那骨头中去。

“惟儿,我们到了!”许久,苌菁仙君才放开了我的手,并停了下来,“过了这三途河,离那三生石就不远了!“

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竟一时间看呆了我。

那三途河水黑沉一片,平静无波却感觉暗潮涌动,而对面河岸上蹲着无数的孩童,一颗一颗的叠着河边的石头,只不过,不论多努力当石头堆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会出现一只长相奇丑的鬼差来,用手中的鬼杵把叠起来的石头打倒,然后,再重新开始叠。

每一个孩子的眼泪,都默默的落入三途河岸,浸润着河边的土地,许是这个因由,那河岸上的彼岸花才开得甚是美艳。

“怎的停下了?”

见我站在原地不动,而是直直的盯着河对岸,已走远的苌菁仙君折了回来,一只漂亮的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长长的指甲映着三途河水闪着阴寒。

吓了一跳回过了神来,我一把钳住了他的腕子,露出了一个鄙视的表情:“哎呦,你这一双爪子,莫要多在我眼前晃了,真怕你一个不小心,扎着我了!”

顺着我的方向看去,复看了看我有些微红发胀的眼眶,他并没有急着抽回手。

“原是被那些孩子引了精神去!”

“那些个几岁孩童,究竟是犯了何事非要在这河边受罪?”指了指那些可怜的孩子,我放开了他的手,轻轻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那鬼差莫不是没人管的么?”

慢慢的走到了河边,在这幽暗的地府里,他的锦衣仍旧没有一丝浮动,空间仿佛在他的身边停留下来一边。

“那些孩子,都是些早早夭折的!”

“早早夭折已很是可怜,为什么还不得早日投入那轮回井,要在这三途河边堆石头?”

我心中自是知道他的话并未完全说完,只是心中疼惜孩子们在此受苦,才会如此不冷静突然打断他的话,故而,对苌菁仙君露出了些许愧疚的笑容。

微笑着望着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继而说道:“他们早夭若不是天灾人祸,那便势必亡早于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叫生身父母承受痛苦的罪孽,下了这阴曹可不会轻判,阎王心慈不忍让他们去受那些极刑,便发到这三途河边,以堆石头为处罚,但是,又有鬼差名为虐的,在石头堆高后便来打倒,如此往复定要等其父母化去心中伤痛,方可再次投入轮回井!”

我从未听过此等事,更是甚少涉足地府,只与那十殿阎罗有些交情,却也很久未曾来往了。今日贸然造访,还得要避着他们,想来真是有些好笑。

正在我们二人沉思之时,身后一个轻软柔和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么?”

和苌菁仙君一起转过身来,便看见一位身着白色襦裙,头梳抓髻的纤弱女子立于身后。只是,一袭素色的她周身上下竟是泛着一层红艳如血的气。

“你是铃儿么?”

我走了过去,执起了她手,心疼的合在掌心里。

“你们可曾见过尚华么?”她没有急急收回自己的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空洞洞的望着我的脸,一张俏脸写满了疑惑。

听闻此言,我心中一惊:不是以《双红豆》教了那尚华,去长安携她私逃出来么?现如今,她怎的会游荡在这三途河边?

“哎,惟儿啊!”苌菁仙君又幽幽的转到我身边,跟着靠近了我,一股清爽的风伴着细小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其实,我提醒过你,许是他们本就不该在一起的!”

这个人说话的时候,长孙铃芯始终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苌菁仙君,不敢说话,像极了吓坏的孩童一般。

苌菁仙君不会胡乱开口,他所说的“许是”,那便是知晓了些什么。盯着他的眼神,我发现他的目光自长孙铃芯出现后,便始终是锁定在她身上的,时而思考,时面皱眉,时而叹气,时而又笑意满满,表情不断变化得甚是奇怪!

“苌菁兄,我们,先回去罢!”看着她,我的心里特别不舒服,于是,做了一个决定,“带她,一起回去!”既然她在这里游荡,证明生死簿上还没有她的名字。

“你别冲动!”

叹了口气,苌菁仙君拉住了我,复拉住了长孙铃芯。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起坐在了三途河边,一片美艳而绝望的彼岸花丛里。

虽说同是曼珠莎华,但此处却被称为了彼岸花!再美艳也好,再迷人也罢,左不过是令人绝望的花语,那句令人悲伤的“草莫见花莫见”而已。

“二位,可是认得尚华么?”

长孙铃芯看似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一提到“尚华”二字,便从眼中隐隐的透出一丝坚决。

刚刚想开口,苌菁仙君便使了一个密音入心示意我不要开口。

“长孙姑娘,你无须多言,且让我们弄清事实原委可好?”

听了他的话,长孙铃芯低下了头去,一颗眼泪险些落了地,还好被我一把接住。我是想带她回去阳世的,若是留了这些在地府,那便沾了阴曹气,惊动了管生死簿的人,那便是任玉皇大帝也再带不回去了!

“我是很想告诉你们,但是,我不记得了!”

双手一环挽出一团光圈,苌菁仙君一个灵心诀,跟着又掌一开便从她的天灵直接灌入,只见那霞光点点漂亮非凡。

“接下来便交与你了!”见长孙铃芯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他便对我扬了扬好看的眉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身上定是有那吞天袋的罢!”

歪了歪头,我自袖中掏出了一个漂亮的锦袋,把一颗闪着贝色的吞天石托在了手心里,疑惑的问道:“这吞天石,是用来记录场景的,你要它做甚?”

“她没有过三途河,不算正式进入鬼城,领不得鬼心,你以为那窥心诀能对一个无心的人使么?”

苌菁仙君此时已收回了术,托了托脑门摆出一派无奈的样子,望着我的眼神里,竟满满的全都是嫌弃。

急来此地本是为了一个不太愉快的目的,还好一路有他陪伴,反倒让我无论如何都悲伤不起来了。故,纵是他这般眼神,我也只当他是逗我一笑罢了。

左手聚气,吞天石便团在手中旋转了起来,跟着我右手一扬,一团灵力将它推了出去,直直打入了长孙铃芯的胸腔中。

一时间她似乎有些适应不了,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慢慢的脸色红润了起来,眼神也多了些光。比起这些更神奇的是,她身上的白色襦裙渐渐有了颜色,缓缓的自裙角起染上了一片淡淡的湖蓝。

“嗯!”苌菁仙君总算是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了,并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果真是个标致的人儿!”

懒得理会他这是“真情流露”还是“见美起意”,只是随手掐出一个窥心诀,和他一起探入了长孙铃芯的记忆中去……

……

故事讲到这里,我的额头跳着丝丝青筋,疼得有些发胀,就停下来喝了一杯酒。

张临凡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满脸的关切:“还好吗?要是头疼得紧,就不要再说了,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的适时贴心让我感觉很舒服,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和那时不时流露出的眼神,会常常让我产生错觉,就像那个人还在我身边一样。

可能是我望着他的眼神有些过于柔和了,苌菁仙君不满的敲了敲桌子,发出了重重的“扣扣扣”的声音。

“拿开你的手吧,安慰有个劳什子用啊,小破孩儿,还是让你家仙君来吧!”

他的话说得阴阳怪气,表情更是酸得可以淹小黄瓜,一伸手直接把我和张临凡握在一起的手分开,把我的腕子捏在了手中,一团干净清新又略显霸道的灵力,顺着我的脉门钻了进来,顺着我的经脉游入我的全身,很快便直达脑中,瞬间就化解了头疼。

看着他拧着的眉头,我的眼眶又在隐隐发胀了,心中的愧疚泛了起来:苌菁兄啊,苌菁兄,不论如何终是对不住你的!

四十三

望着我们,张临凡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端起酒杯自顾自的着,那派“生无可恋”的样子,看上去还是非常好笑的。

琳儿似乎也发现眼下气氛又尴尬了起来,赶紧把我的手从苌菁仙君那里捏了回来,合进自己掌中。

“那,那,仙君,你们从那个长孙铃芯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啊?”

没有回答她,苌菁仙君把目光转向了垂着眼帘喝酒的张临凡身上,饶有兴趣的用那修长干净指甲尖长的手推上了一把。

“小破孩儿,你若没有兴趣听下去的话,是不是可以退席了?”

完全没有理他,张临凡放下手中的酒杯,仍然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再次投向了我,眼神中竟然还满是忧郁,看上去是很受伤很受伤似的。

这顿酒喝得好辛苦啊!

他,他,她的目光转来转去,就没有一会儿消停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搞得我都要心力交瘁了。

同时,又非常好笑,就像一大堆年纪一把的活宝围聚在我身边,时不时的暴出一些冷段子,让我的心情即使再差,也能轻松的笑出来。

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那个人,虽然平时看上去冰冰冷冷一丝不苟,别说笑了,连多提一起嘴角都不愿意。但是,在我面前,却时常笑得像个孩子一般,露着憨憨的笑容,没有一点心机,透着一股子傻劲儿。

心里传来了密音,不想也知道肯定是苌菁仙君。

“你又在想他了,是吗?”

微微对他点了点头,我喝了一杯酒,淡淡的说道:“琳儿,你真的很想知道,我们在长孙铃芯的回忆里,到底看了什么?”

“对啊!”琳儿端着托盘吃着盘中的点心,眼神中透着一股渴望。

拿起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递到了她眼前,我笑道:“那,再去拿些酒吧!”

“好!”把托盘放桌上一放,她立马跳起来跑进了后堂,又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回来,手中提了三壶酒,“来啦!”把酒壶往桌上一放,赶紧坐了下来,“讲啊讲啊,小姐!”

和苌菁仙君对望了一眼,我正了正身子,任回忆再一次席卷而来。

“在长孙铃芯的回忆中,我们看到是,是那一年七夕,他们再次相遇之后......”

......

尚华从许铃芯的口中得知了她改姓的原因,也因此得知了她真正的身份,和她现在的处境。

原来,在街上护着她的青年武官便是那幼年时的顽童李隽,年初时他老父病逝,他便子承父职,拜了三品成了武官。

昔日的青梅竹马,儿时的惜念玩伴,数年间早已是不见当初的容貌,却在今时今日因一匹良驹而再次相遇。

这一次的重逢,就像上天给的最大恩赐,他们两个望着此处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感恩和珍惜。

两个人再次携手踏遍长安路,两情缱绻,互诉衷肠,离愁已然算不得什么,他们的欢声笑语留遍了整个皇城。

这一日,他们两个又是整天的游玩,走到月上梢头,尚华才送许铃芯回府,一路上二人同乘那骑白马宝驹,有说有笑,快乐得如同天上俏皮眨眼的星星一般。

没有想像中的策马奔腾,只是缓步前行而已,只因那马的主人盼着那路更长一些,再长一些,好叫他们可以能多待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然,只要是路便总会有头的!

终是到了许府大门外,尚华飞身下马,并自马背上抱下了许铃芯,门外自是有掌灯的小厮候在了那儿。只不过,小厮边上竟还站着李隽,见二人回来,本应欣喜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许是他们的亲昵引了他不痛快,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和尚华的身份,没有立即发难。

聪慧如尚华,又怎会不晓得这李隽对许铃芯的心意呢?然,这些日子的真心相对,他自是更明了许铃芯对自己的心意,故心中纵不有悦,也只当那是自己小气罢了,对那李隽也是和颜悦色礼貌以待的。

孰不知,他这般的礼貌却招来了李隽心中的满,想这琉球蛮夷莫不是在对自己炫耀不成,心头更是堵得厉害,连待客本道都失了去,一把扯过了许铃芯,头也没回的便一同入了府。

纵是心中多番不舍,在众人面前,许铃芯还是低眉顺眼的随他一路往府深处走去,却偷偷的回过眸来,给了尚华一个俏皮的笑容。

盯着眼前的许府大门在面前缓缓关上,尚华才猛的回过神来,会心一笑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回到馆驿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反复浮现着许铃芯甜美可人的笑容。忽见窗外风起,便赶忙起身,去隔院检查花坛,生怕这微风伤了那红艳的花儿,毕竟,若没有它们,便没有与心中人儿的相逢,想来觉得自己很好笑,还真真儿是以花为媒才促成了这段良缘!

因幼时便深得唐高宗的喜爱,这次又巧做琉球使节,尚华便被要求多在长安逗留些日子。

他心下里倒是高兴的很,一面陪着唐高宗莺歌燕舞,骑马狩猎,一面多出来的时间便就是陪着心尖儿上的人许铃芯,游山玩水,快乐逍遥,岂不是何甚快哉?

朝夕相对了有一年之余,二人终是在月老庙中定下了终身。

然,毕竟许铃芯现在是许家千金,而尚华又是琉球王戚,这等身份自是般配不已,只需回去琉球请兄长拜帖来向大唐高宗和亲,既可成就自己良缘,又可促进两国之间的友好,绝对会是一桩佳话。

琉球王也就是尚格收到尚华来书,得知其与唐高宗庶女定情,大喜过望,想起其它诸侯国的和亲先例,自是应允为快。连忙下了请亲帖着人送去,然,许是造化弄人,这奉帖的马队于去往长安的途中,竟是出了事故,全队无人幸免,当此事传回琉球的时候,很多大事便已成了定局。

身处长安的尚华自是更不知情,日日便是与爱人相对,总觉得时间越发的不够,每当送许铃芯回座时,都会心生不舍,直盼月亮能早日落山,好教日头能快些升起。

其实这些完全可以理解,毕竟爱意正浓,干柴烈火,患得患失也是常有的。

这边的他,日日沉在甜蜜中无法自拨,而另一边,还有一个李隽被他们的事搞得焦头烂额。

李隽老早便对许铃芯生出觊觎,本来许敬宗为强强联合,暗地中已许了他要将许铃芯嫁与她,却不想这平白无故冒出一个琉球蛮夷,横刀便夺了那心头之人,恨意自是满溢而出。

不敢对许铃芯多加苛责,生怕她厌了自己,伤了感情,更不能对尚华加以造次,免得伤了两国和气,这可是他担待不起的。这般为难,他心头甚苦,终日又见那二人甜甜相对,蜜蜜相牵,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只得苦求其母帮他拿个主意。

李夫人痛失丈夫本就更加依赖儿子,且自身本对许铃芯打心眼儿里头疼爱,当即便应了儿子,着人密书与唐高宗,求这门亲。

李将军生前为唐高宗立功赫赫,其子在其亡后又多立战功,唐高宗听闻便觉得此事为一段佳缘,便暗下一旨许了这门亲。

尚华终是要回那琉球一国,临行前千叮万嘱,句句是叫许铃芯保重身体,等他回来。

然,当他回到了故土,拜见兄王的之时,却见其面露难*言又止。

“哥,你可有拜帖去大唐求亲么?”

尚格低头不语,脸上颜色却愈发的难看了起来。

“先前去拜和亲帖的马队遇险,等我得知此事,便马不停蹄又拜了一帖前去,你回来之前,消息也才到的!”

一听已然有了回应,尚华便满眼冒光的激动不已:“那,唐王可答应了么?”

“未允,只因为你才启程返乡,那李夫人便求唐王将许铃芯嫁与李隽,且,唐王已允了这门亲!”

听闻此言,尚华只觉天旋地转,胸口一紧一口鲜血便喷薄而出,跟着眼前一黑,便“咚”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

听到这里,琳儿的眼圈红了起来,手中的点心也放回了桌上:“那,那,那......”竟然“那”了半天,也“那”不出话来。

张临凡接下了她的话,但先把一杯酒整杯倒进了嘴里:“那,他们就此算是错过了么,许铃芯真的嫁给那李隽了?”

苌菁仙君的脸色也开始不好看了起来,又敲了敲桌子,道:“你们两个小破孩儿,听个故事能不能安静的乖乖的老实的听啊,你一句我一句,打断思路,还让她怎么讲了?”

望着他拧在一起的眉头,又看了看被骂后,张临凡那张有些伤感的脸,瞬间变成了气愤又不能发的样子,我就从心里觉得好笑。结果,竟然真的“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

他们三个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齐刷刷的望向了我,三双不同却同样漂亮的眼睛,全都投射出了难以相信的光芒。

自觉有些失态,所以我赶紧收了收笑容,冲他们三个摆了摆手,道:“我继续说,继续说......”

之后,尚华便日日流连在酒寮中,以酒精麻痹自己,直到遇上了我和苌菁仙君......

四十四

尚华听了劝诫即刻启程,重新踏足了大唐疆土!

到了许府,只见大门紧闭,门槛上两个大红灯笼,在这深夜中晃晃悠悠,好似曾经那一片伸手向月的血红花朵一般。

从琉球来往来长安,莫要说这几个时辰,就算是几天也到不得,他不禁想起了酒寮中的经历,只觉得自己出了门,便一路狂奔,竟是一转眼的工夫到了这里。

虽觉此事不同寻常,却也不是重点,毕竟,眼时下最教他挂念的,便是那许铃芯了!

眼见夜已至深,门外把守的兵丁们,无不哈欠连天,时而睡眼开合,时而晕头微点,全都游走于半梦半醒着,一看就知道已然是跟周公见了面,却还在努力推辞着他老人家的极力挽留罢了。

一身好轻功的尚华,左顾右盼片刻,便一个腾身跳上了院墙,跟着轻盈的落到了府内。

这夜探命官府,若是被旁人擒了去,那必是一场杀头大祸,只是,再如何危险又如何,对于尚华来说都不算什么,为了许铃芯,纵是一死他也要拼一拼。

虽说不是第一次踏足许府,却这夜中昏暗,让这九曲八弯的庭院显得异常幽深,再加上每每来此都是有家丁引着,故,现在自己一个走着还真是有些混乱。

七转八拐了半天,他仍旧找不到许铃芯的香闺,找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花厅,却都是错了的。

一边躲着家奴院工,尚华一边继续寻找,直到发现了一片艳红直伸入一个小院,他才顺着那两侧红花铺满的小径,一路走了进去。

才进小院拱门,他就看到别致的小院中红艳簇簇,开满了那熟悉的神秘的红色花朵,一片花团中,一个秋千上坐着的可不正是心心念念的许铃芯么!

才个月没见,她竟是清减了这些,一个人缓缓的摇着秋千,望着天空上的星星,一双眸子中满溢着悲伤,这风寒露重的凄冷深夜,她不睡也就罢了,怎的还穿着如此单薄坐于院中呢?

几步便到了走到她近前,尚华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轻唤她的名字。

“铃儿!”

兀的落下眼帘,许铃芯有些迷惘,竟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愣了有半晌,才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细声细语道。

“可是你么,尚华?”

话语一罢,眼泪便似决了堤一般,自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疯涌了出来。

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尚华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也极尽温柔:“是我,我是来带你走的!”

闻听此言,许铃芯自秋千上弹了起来,借着尚华的手直直扑进了他的怀里,这个她渴望了多年的温柔怀抱。

相拥至久,他们已是心灵灌通,这世上便再无旁的了。连这原来冰冷的夜,都显得温暖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许铃芯终是挣脱了尚华的怀抱,低头泣道:“我,我已经不能跟你走了!”

“我唐王已将许了李隽,但,但是,我们可以回琉球啊,我们可以逃啊,改头换面重新来过!”

尚华心中怎的不知这乃天方夜谭,却还是愿意为之搏上一搏。

许铃芯的嘴角扯起一丝绝望的惨笑,幽幽道:“天下之大,莫不是大唐的国土,纵高宗寻我们不着,难不成你要整个琉球都为你我二人陪葬不成?”

这一袭话如油锤灌顶一般,直直锤进了尚华的心里!

是啊,唐王一旨天下,若是不从那便是搞旨不遵,必定会惹了龙颜大怒,到时候,若是以此为由发兵讨伐琉球,那他们二们不成了千古罪人?

真是如此,国内诸王多年来的苦心,岂不是白白就这般付之东流了么?

尚华心中吃痛,不行,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如何是好?如若再去求那唐高宗,他会不会就此收回承命呢?但,若他肯的话,那派来和亲的使节,便就不如那般悻悻而回。

更何况,君无戏言,唐高宗自己说过后的话,下过的圣旨又岂有这般轻巧就收回去的道理?那他一国之王,岂不成了百姓的笑柄?

死死握着的手,瞬间松开了,那一刻,尚华感觉全天下,都从手中放走了,蹲在地上,他双手深深的插入头发里。

“我,我怎能看你就这样嫁与那李隽!”

跌坐在他身边,许铃芯跪将下来,用单薄的双臂抱住他颤抖的身体,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竟还能苦苦的笑出来。

“怪只怪,我们有缘无分,许是天意如此,世间胜我千百倍的女子如星斗般多,你,快些离开,就莫要再想着我了!”

听着这话,怎能不叫尚华痛心彻骨,他怎能甘心就此放手呢?

终,尚华缓缓起身黯然离开,一步一步就如同踏着自己的心,每一下都疼痛欲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景,许铃芯竟有些安慰,复坐回秋千上,她低低的吟了一句:“愿君多珍重,一生顺遂无坎无坷!”

之后没过几日,以皇室公主出嫁的规格,许铃芯坐进了八人大轿,从许府一路被抬进了李家府邸。

曾经的长孙铃芯,变成了许铃芯之后,如此却又再次变成了李许氏铃芯。

李隽深爱着自己的妻子,所以,他们婚后日子相对稳定,并无大事波澜。

面对着他对自己的千般宠爱,许铃芯心中多少是为之感动的,这份时时陪伴,也多少可以抚平一点心中的遗憾。

而她,也自知别无他望,既嫁了人,便安心的为*为人妇。只是独自一人时,偶然还是会想起那些旧事来,心中酸楚不减当初。

回到琉球的尚华,好生的颓废了一段日子,终日里与酒作伴,荒废光阴糟蹋自己的身子,国中政事更是懒得插手。

好在其兄王尚格治国有道又对这个受了情伤的弟弟心疼有佳,故而他这般闲人散户也便是由着去了。

约莫过了一年有余,尚华才复打起精神,重新回到其兄王身边,努力的开始辅佐其稳定国内大小事宜。

只是,年长年岁却不曾娶亲。虽上门求亲者不计其数,只是被一一拒绝,偶然从国中街上看到一些往来的大唐商客,他便会想起那远在长安牵他心肠的人儿。

又过几载春秋往复,许铃芯已嫁作李隽妇多年。

这些年来,她终日强打精神,努力的忘却着那段美好的曾经,却终是因心中过度压抑,而积抑成疾,再加上曾经流放他地,身体本就不好,便更是雪上加了霜,气色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李隽虽说仍旧对其疼爱有佳,但终是血气方刚,渐渐的也较之起初冷淡了些许。

天子脚下长安城,美女如云佳人多!

李隽他生就相貌出众,身份显赫的,那些个狂风浪蝶莫要说叫他去寻,便就自己贴上门来了。

但,他也真是对许铃芯真心真爱,竟是万花丛中过,也要片叶不沾身,非但不娶妾纳侧,连在外面另立它院豢养金丝雀也没有一只。左不过,心痒难解之时,称留宿宫中,借机去寻个烟花之地逛逛,也便是他最大的乐子了。

本就心不系他,许铃芯甚少理会这些子无用之事,更何况,连日来心头憋闷得紧,不知是中暑还是怎的,着人叫了宫中御医来请个平安脉,竟才知晓已有二月的身孕了。

得知妻子有孕,李隽当真是喜不自胜的,莫说复去烟花之地,连真的要当班都要偷偷溜回府中来陪伴娇妻。

尽管如此,无奈许铃芯的身体实在孱弱,孕中胃口又甚是虚弱,妊娠反应严重,亏得有杏林圣手加以安胎,才得以保胎儿周全。

得知此事,李隽一而再三的追问大夫,方得知她的病症乃相思成疾,无论如何用药,只要相思不除都无济于事。

闻言李隽便勃然大怒,对前尘旧事他本就十分介怀,如果听得这“相思”二字,更是火冒三丈。

复见许铃芯,心底压抑之事便一触而发,好生的一顿阴阳怪气,直骂得她低头不得,都不消得心头恶怨。

本就病中外加孕期不稳,这一顿莫名其妙的骂,直叫许铃芯委屈异常,午间饭后便觉身体不适,当大夫赶到时,那腹中胎儿早已回天乏术。

这一下她在这李府的地位就更是岌岌可危了,本就多年无所出,好不容易一朝有孕,却不想四月有余便小产而终。小产本就伤身,这一下更是让她直接便缠绵了病榻。

卧病期间,李隽再不复那从前般温柔体贴,甚至夜夜不归,无论家中老母如何劝阻也是不听的。

无奈,其又是李家独子,香火一事尤为重要,原是许铃芯有孕,指望着她诞下儿子来,如今这事已成如此,便更是没了盼头。李母只盼儿子能早日想通,娶个几妾纳个几侧,好教他李家不要在这一代上生生断了香火。

如此一来,许铃芯的日子便难过了,丈夫不理,婆婆不待见,便连家奴院工下人丫鬟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动不动便含酸拈醋的挤兑几句。

毕竟,这些趋炎附势的人,还真真儿是应了孔子的那句被误传了多年的老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

女子并非指一般女子,而是指丫鬟,小人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人,而是奴才!

四十五

虽说处境每况愈下,但好在许铃芯的心思本也不是放在那李隽身上的,故而,再多的冷眼欺负,对于她来说根本也不重要。

平日里只要身体允许,她便慢慢踱步到院落最深处,那里有一棵参天大树,树下是一片她亲手打理的花坛,里面种着那种秘密漂亮又血艳欲滴的如手掌向阳般的花朵,曾经她父亲最爱的花。

坐在花坛边上,她可以待一个下午,或者几大个时辰,闭着眼睛闻着花香,回忆着儿时与尚华的一点点滴滴,那些美好如画的日子,哪里能被遗忘呢?

日子如流水一般,平缓又不做停息的过着,大唐仍旧鼎盛,长安仍然繁荣似锦。

俗话说得好“十年风水轮流转”,想当年长孙一家死走流放,如今不知为何,竟又轮到了一家张姓大官身上,但,那李家一向与这张家交好,想必会多少受些牵连。

可恨那李隽,闻听此事,便竟是闻风丧了胆,连夜里携部与小妾仓皇出逃,连给家里通个气儿都没有。无奈,李家老母身在府中,却是不曾想过,这有朝的一日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居然可以抛下自己,和一大家的人在惶惶中度日,而自己逃了去。

家奴院工,下人丫鬟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风声,一时也陷入了混乱。

纷纷的结伴,偷梁换柱的逃出升了天去,夹带私逃的偷摸遁了去,府中的古董字画也被弄走了不少,一时间,李府出现了作鸟兽散的情形。

本应也连坐重判的李家,却因为唐高宗惦念自己庶女许铃芯的缘故,而是只是提及,却并未真正严重处治。

尽管如此,李府也再不得从前风光了。

家中就只剩李母及许铃芯苦苦的撑着,还好府中地窖有些余粮金银,好教她们勉强度日,然,这只不过是拖着,并非长久之计。

时过三月有余,长安中事已然平息,却仍不见那李隽回府。

李母因思子心切,又痛心其对自己不孝,再加上之前的事连惊受吓,竟一病不起,没拖几日,便撒手人寰魂归西天了!

葬了婆婆之后,许铃芯本以为日子会比以前好过一些,却不想在回程的途中,竟被歹人劫了,塞入马车连夜奔波卖到了陌生的地方,与一般少女一起习琴练舞。

这一日,尚华又闲来无趣,正好其兄尚格着人请了一队新的歌姬美人来表演,便应邀赴了宴去。

席间,推杯换盏,把酒当歌,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好不热闹!

进行到*之时,几个班主模样的人,带着一支穿着亮丽的歌姬舞者进入了殿中。那些美人儿全都红纱遮面,面对着琉球王尚格款款下拜,之后,便随着乐声响起,展喉的开始美妙歌唱,起舞的开翩跹旋转。

无心欢娱的尚华,只是低头闷闷的喝着自己的酒,吃着那盘中的鱼肉,不经意间抬眼一瞥,眼神竟忽然定格在其中一个舞姬的脸上,虽说隔着一层薄纱,却仍叫他杯盏都脱了手!

因为,那正面无表情,随歌起舞,薄纱掩面的舞姬,可不正是他日里思夜里想了,多年数载的许铃芯么!

心爱的人儿竟站在面前,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繁文缛节,一步一步的来到了许铃芯面前!

众人皆深感其怪,却又因其身份高重,不敢多加造次,便纷纷看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尚格见到此景,心中甚喜啊!

这么多年,他已是多子多女承欢膝下,而自己的弟弟不过小自己几岁,眼见年过而立,别说一子半女,连个妻室都不曾娶一个,眼下这副模样许是动了点心思,便当即将那箅姬赐予了尚华,并直接遣人把她送进了尚宅!

哪里顾得解释与否,尚华急急跟王兄道别,便奔向自宅,心中大惑:铃儿不是嫁了李隽为妻,怎的会流落至琉球当成了舞姬?

心头想关,便急急的催着胯下马,一路狂奔,回到府中,已是夜幕低垂了。

顾不上身边迎上来的家奴丫鬟,而是他就直接奔进了房间。

打发了掉所有守在门外的侍从,尚华沉了沉胸中激动之情,才推开了面前这扇格子门,发出了“唰”的一声响。

脱下鞋子整齐的摆在门口,他轻轻的迈进了房里。只见一个纤弱身影正背对着门,跪坐榻榻米上,头低垂着双肩有些微微的颤抖。

小心的走了过去,他缓缓的蹲坐了下来,温柔的双手落在面前人儿正在颤抖的肩膀上,低声的唤了一声。

“铃儿,是你吗?”

面前的人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起来,双手突然抬起捂住了头:“不,不是,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望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尚华一把把她抱进了自己怀中:“别怕,铃儿,别怕,是我啊,我是尚华啊!”

颤抖瞬间便停了下来,双手落下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一动也不动,也不发半点声音。

“那日别后,你怎么会落得如斯地步?”

心疼的把她转向自己,尚华的声音里竟有了些哽咽,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满满的心疼掩饰不住。

望着他的脸,本是满脸惊恐之色的许铃芯终是哭了出来,伏进了那个温暖如初遇时一般的怀抱,嚎啕大哭了起来。

紧紧的抱着她瘦削的身体,尚华的心随着她每一声的哭嚎而一下一下抽痛着,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强行将她带离那事非之地,而叫她现在如此凄惨!

渐渐的渐渐的,许铃芯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慢慢的抬起头来,望着近在咫尺的尚华,眼中的温柔似要流出一般。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还能见到你!”

“傻瓜!”尚华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的叹道,“总算老天待我不薄,我们终是可以在一起了!”

依偎在一起的一对碧人儿,脸上都带着满足又幸福的微笑......

那段日子,许是他们多年重篷后最幸福的时光,因为两情缱绻,故而比儿时的结伴来得更幸福!

这一日,兄王尚格招了尚华去殿中相会,说是有要事相商。

目送他离开的背影,许铃芯的心中总是隐隐的感觉不安,却又不敢阻止他离开,只得自己待在宅里等着他回来。

尚华在尚格的王殿中已待了一盏茶的工夫,却只是见兄长眉头深锁一语不发,手中酒杯落于桌上复拾起来,一杯一杯的饮着酒,直到一壶见了底。

“兄王有话但讲无妨!”

自知是兄王有难言之隐,尚华便起身拱手,趴跪于榻榻米上,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终是放下酒杯,尚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才不得不开口。

原来,不日前长安来了消息,说是李家一案被翻复,一洗前冤,那出逃的李隽不但无罪还有功,官职连进,竟是被封了个武官一品,高头大马挂红花,出逃离开衣锦还啊!

回到长安的他,听闻家中遭此变故,老母仙逝,妻子又下落不明,甚是伤心,便着人到处打探消息,终是得知妻子尚在人间,只是被歹人卖去琉球做了歌舞姬。

于是,就求了唐高宗,自己带着一队人马来了琉球,奉旨寻人!

偏巧此事被那艺姬班主知晓,为了赏银,他已去通风报信,现在那李隽就在王殿馆驿下榻,准备迎许铃芯回唐。

此话犹如晴天霹雷一般,直将尚华打击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他怎能接受这种事,苦守了十年的爱恋,以为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知阴雨不过月难清!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王殿的,尚华只觉得脚下绵软一片,走出的每一步像踏在棉花上,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回到自家宅邸的时候,发现许铃芯并不在家中,便寻来了下人,方才知道,当他进王殿去见兄王不久,便有人来将人带走了。

苦笑一声,尚华怎能不明白,这是王兄为保两国和平,而不得不使出的调虎离山之计。然,上一次因为自己瞻前顾后的选择,害心上人受了这些年的折磨,他已然后悔到肠子都青了,故,这一次,他决定为了她冒一次险,纵是背上千古骂名,也不要再放开她的手!

打定了这般主意,他便等到入夜,从马厩牵出了那匹通体雪白的宝驹,飞身跨上去,便直奔了大唐馆驿!

轻松出手点晕了守卫之人,尚华四下里寻找许铃芯的身影,终是在一处房内寻到了衣衫不整欲要悬梁的人儿!

破门而入,将她自绳套上救了下来,尚华紧紧的抱住了她。

“铃儿,你这是为何啊?”

委在他的怀中,许铃芯竟是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叨念着:“我是清白的,清白的,我没有!”

见她头发零乱,衣衫不整,打着赤脚,全身上下连脸上都是伤痕,再加上这番言论,尚华心中明了,这几个时辰里,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脱下了身上的长袍,将怀中人裹了个严实,跟着一把抱起,尚华脸上的表情无比坚定,声音低沉让人感觉非常安全。

“我这就带你走!”

四十六

抱着许铃芯的尚华,如同怀中抱着一个易碎的宝贝一般,一路躲避着馆驿中的侍卫,直走到了院外。

把怀中人儿放在马上,跟着自己翻身也上了马,手中马鞭一扬,便是策起宝驹,一路绝尘而去!

寻回了心爱之人,这真是世间之大幸,故而,尚华一刻也不敢耽搁着,只狠那马儿不能生出翅膀来,好教他们可以飞出这片疆土,好找一处世外桃园,可以供他们永远避世于此,不再被世世纷纷所打扰。

他心中明白,这一路断不可往长安方向去,所以策着马一路往东奔了下去,想着只要逃出这琉球国,到哪里也好,不再回来年头久了便也就没人再提及他们二人。

身体孱弱又几经折腾,依偎在尚华怀中的许铃芯轻轻的咳嗽了几声,随着马蹄的颠簸时不时的睁开眼睛看着心上人一张焦急中满写坚决的脸庞,心中无比踏实!

然,就在他们本以为可以就此远远逃离的时候,却忽闻身后马蹄声夹杂着零乱的呼喊——

“他们就在前面,追啊!”

尚华心头一惊,与怀中人儿对望一眼,心想定是那李隽携了人马追来了!这般紧急,他更是加紧催动鞭子,希望那马儿能跑得快些再快些,能远远的甩下那些追兵才好!

宝驹再好却也是一身驮二人,怎的可以比那些轻骑在身,一路狂追的速度。但,为了保证主人安全,它仍旧丝毫不敢偷歇片刻,玩了命一般的狂奔着。

就在此时,突然身后传来了簌簌的呼啸声,跟着几支利箭便从他们身边扫了过去,直直的插入了路边的地上,嵌进了那无辜的树干中。

回过头去望了一眼,尚华顿感大事不妙,虽说追来的人并不算多,个个都是轻甲加身,一副精干的样子。

复跑出了二三里地,宝驹速度骤然减慢,跟着竟是“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跟着口溢鲜血。

落下马来的二人凑到近前,方发现那马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几支利箭直直的贯穿了马肚子,连肠子都有些流落出来了。

尚华心疼得眼泪滚落,却不敢多作片刻停留,拉起早已泪眼模糊的许铃芯就继续奔逃了起来。

委身在一旁的树丛里,两个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大气一出就被追兵发现了似的。

几匹战马奔腾至此便停了下来,马上轻骑翻身下来,手提利刃,脸上都露着腾腾的杀气!

本以为他们寻不着人便会离去,不料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蛇来,吓得许铃芯竟是“呀”的一声尖叫了出来。

“这里!”

有人迅速捕捉了他们的方向,只消一瞬间,这些追兵便齐齐向他们这边冲来!

尚华自知对方人多势众,若是只有自己还有得一拼,但眼下还要护着许铃芯,那肯定是万万没有胜算的。回头观看这树林中,草木丛生若是单走还好,骑马的话势必会左右受阴,于是,拉起了身边的人儿快步窜进了树林。

果如他所想,自己在这里生活多年,比起那些大唐骑兵本就占了地形上的优势,再加上他和许铃芯身无片甲,逃起来更是事半功倍!

可是,世间事仿佛就是这样,一波还未平,一波还复起,总是不能叫人如意的!

正当他们二人好不容易重新转到了大路上的时候,却见那路中一匹高头大马上正端坐着一人!

那人手执长剑,头戴银冠,映着月光,一眼便可认出,可不正是那抛妻弃母,又回来夺人所爱的李隽么!

敌人见外自然是分外眼红的,李隽的脸上带着一抹阴险的笑容,正直直的望着尚华和许铃芯二人!

之前被祸事缠身,为自保而抛下家而不顾的李隽,本以为再无望回归大唐,却不想一朝“沉冤得雪”,竟还加官晋级,好不快哉!

却不想回了长安,得知其母已故,而其妻被掳卖于琉球。好不容易求得唐高宗,来了琉球复得知,许铃芯竟被收在了尚华处,自是认为他们二人已是苟且做尽,便在寻得妻子之后,连番折磨,心里的那份爱越是深的,折磨起来便越是狠,因为他恨,恨这些年了,妻子心中仍心系这个番邦男子!

而如此,看到二人深夜出逃,更是杀心大起,且一发而不可收拾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李隽连冷笑都未及停止,便是一剑直直挥了过去。

尚华自是不肯叫他伤了许铃芯的,把她往怀中一扣,跟着一闪身便是躲过了这一剑。

李隽哪里肯干,驾着马便是追着二人一路的挥砍,剑风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突兀,呼呼作响猎猎生风!

一路护着许铃芯,尚华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于是,只见挥剑人一路追砍,而他们两个人便在一路且逃且退。

退着退着身后的许铃芯突然脚一下空,竟是直直跌下悬崖去!

尚华见此情形,连多想都未来及,便也跟着飞落了下去。而李隽因为追得过于紧迫,一瞬间未收得住缰绳,连人事马便也坠了下去。

好在此崖不深,且崖下层层生着些个青藤绿蔓,他们三个人虽然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却未见有什么大伤。只是尚华为护许铃芯,落下来的时候身体被崖边砾石削刮出很多血肉模糊的伤口来。

李隽好不容易从软藤上坐起了身子,抬头望了望崖上,复看了看身下,心中庆幸这也是大难不死,若是没有这些,想必自己早就一命呜乎了!

艰难起身的许铃芯扶住了尚华,眼泪直落得扑扑簌簌,尚华知她心疼,全轻轻的把她揽过了怀里。

这一幕如火灼心般烧进了李隽的眼里,死里逃生的喜悦瞬间便被这二人的忘情相拥粉碎了,哪里管什么伤不伤的,危险不危险,从地上拾起那长剑,向着尚华便挥了过去,还好剑不算长,他身体也受了些伤,一下子便扑了个空。

妒火中烧最是恶,一剑不成便又是二剑,他一步一步挥砍着长剑直奔二人而去。

尚华的伤比他要重得多,又要护着许铃芯,脚下又是软绵绵的青藤,这越退越慢身上便吃了几剑,瞬间血气四起。

眼见李隽是杀红了眼的许铃芯,一下跪倒在地上,边是叩头边是苦苦哀求,只盼能看到多年夫妻情份上,可以放他们二人一条生路!

她越是这般做,那李隽便越是觉得心头犯堵,多年夫妻一场,她心中却只是念着这个番邦的男子。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的,起剑一转便吹向了许铃芯。

尚华一惊,连忙跑了过去,一把将许铃芯推开一边,自腰中抽了短刀,慌不迭的与李隽打在了一起。

若说这功夫,那尚华自是胜这李隽不知多少,然今日之事却大不相同,方才落下崖底的时候,为护许铃芯他双臂受伤最重,再加身上又负多处刀伤,每一用力那伤口便撕心一般的钻心的疼。

许铃芯眼见他们二人缠斗不已,又无力相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有眼泪一刻也不曾停歇。

短刀虽劲,却不如长剑之猛,李隽身上伤势不重,此时剑花竟舞出了行云流水,招招狠毒,势势透出了夺人性命的劲头。

尚华本不想以死相搏,再加上伤势重血流多,本就趋于劣势。然,眼见李隽如此,却也顾不了许多了,牙关一咬,剑眉一竖,心头想着:你若要拼命,那咱们便拼拼看吧!

眼见一战就是几十个来回,李隽虽说占着那上风头,却始终不得伤及尚华要害,不得取他性命。一回眸的工夫,又见许铃芯眼中满是泪水,一脸忧伤担心的表情,却只是给尚华的,心中恨意顿时又大大的升腾,恶也由此向了胆边生去:一不做二不休,既是你的心也不在我身上,那你也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这般杀意一起,他便一个虚招晃过了尚华,回身便迅速把剑锋刺向了许铃芯。

尚华明白了他的用意,便飞身向许铃芯扑去。

见此情形,李隽嘴角扬起一丝狞笑来,手腕一翻长剑便直指他的胸口而去。

“不要!”

一声尖叫划破了长空,跟着便是那利刃穿破了皮肉的声音,与此同时还伴着的,便是那汩汩的流血声。

瞬间,空气仿基静止了一般!

只见许铃芯嘴角溢出了一条浓浓的血线,跟着身体便是轰然倒了下去,手中却还死死的抓着那已莫入胸中大半的长剑剑锋。

尚华全身一震,怒目瞪向了自知得手而仰天长笑的李隽,方如梦初醒般知晓,这一剑本也不是要刺自己的,而真真是要取许铃芯的性命。

想到这里,他只觉全身血液倒流,胸中一团火似要喷薄而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那殷红的鲜血染了个遍,青藤绿蔓间似都开满了那艳色如血的神秘花朵!

气灌于掌上,手中的短刀如雷如电般脱了出去,跟着便直直的镶进了李隽的心口处。

仍然放浪狂笑的李隽,自觉心口一紧,抬手一摸便是满手的血,望了望不远处抱着许铃芯的尚华,竟是道了一句:“终,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之后,便整具尸体颓然的倒了下去,鲜血顺着伤口涌了出来,将他身下的一片青绿,染成了鲜红!

四十七

尚华才管不得李隽咽气前说了什么,现在的他,就心里只系着许铃芯。

飞身扑了过去,他抱起了那副纤纤身体,扶着她背部的手上登时温热湿粘了起来,拿到眼前一看,眼睛立刻被鲜红染成了一片,而那张本就白晰的脸颊,此时更是惨白无比,甚至比那冬日里的积雪还要白上几分!

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他的手胡乱的按压着许铃芯位于胸口处的创口,却仍止不住那殷红的血液从指缝中不停的涌出来。

许铃芯的气息越发微弱零乱了起来,见其伤势,尚华自知已是回天乏术,胸中大痛,一颗心脏就好似要瞬间爆裂开来,终,他懂了,在大唐学习时,那句教他好生疑惑的“撕心裂肺”是何等惨烈的感觉,他想大哭出声,却又了然了那句“欲哭无泪”,整个人像被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着,疼痛麻木到竟是全身没了知觉。

“尚,尚华!”

嘴唇颤抖翕合着,许铃芯艰难的从白如凝脂的唇缝中唤出了他的名字。

“是!”

尚华惊觉本以麻木的身体复疼了起来,眼泪也跟着涌出,一向坚毅的自己,面对心爱之人如此这般,竟会这样没出息的泣不成声。

“李隽,李隽......”

“他死了!”尚华心里明白,她是担心李隽若在,会复伤了自己,故急着询问,“他伤了你,我绝不可能饶!”

许铃芯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终是松下来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也不能欺负我了!”

面对着她惨白一片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宽慰的笑容,尚华心头又暖又痛。

“纵是他还活着,我也再不会叫他欺负你一分一毫,我会永远都保护你!”

许铃芯本想大笑一下,却咳出一口血来,便只好微笑一下,嘴角甜蜜的弧度宛如那年的时光——“儿时初见两娇俏,你爱谈天我爱笑,如今再无那年少,问君何在两遥遥”!

“尚华,你看,天,天空中,有好多,好多花,像爹爹种的,却,却是白色,但,还是,还是红的,更美!”

她的这句话才说完,尚华便觉怀中一沉,心头一冷,明了佳人已是香消玉殒。他大喊大叫,哭泣得震天动地,却都无济于事,怀中人儿仍旧沉沉睡着。

“铃儿啊铃儿,你这一世颠沛流离,我本想给你安逸,却不想拖你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现在,你可是累了么,想要休息?”

尚华胸中一疼,感觉喉头一甜一股鲜血便喷了出来。

突然,他们身下的青藤似有了生命一般,轰然震动了起来,刹时间藤条蠕动,就像千百条触手一般,迅速的四处游走了起来。

迅速抱起了许铃芯,他想要寻个出路,却连站都站不稳,踉跄了几下,竟是向前扑倒了,怀中人儿也脱手而出。

拼命的向前爬着,他想要抓住那只小手,却感觉脚下被青藤缠得死死的,一步也移动不了。

“铃儿铃儿!”

眼见着许铃芯被青藤卷走了尸体,他的心也跟着被卷走了。腿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尚华兀自闭上了眼睛,心爱的人儿已不在了,他便也是生无可恋,心思里只想着:若是就这般死了,那便也真是极好的!

......

从许铃芯的记忆里脱了出来,我和苌菁仙君互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你们,可知尚华在何处么?”许铃芯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丝稚气,即使是面无血色。

我深知在这阴曹地府断断是不可流下一滴眼泪的,却也自感强压悲伤时心口处那丝丝的疼痛。

“苌菁兄,你可知那舜岸尚华此时身在何处啊?”

苌菁仙君从见到许铃芯的时,就开始露出了一种高深又有些悲伤的表情,据我猜测他许是知道些什么的。

“你可还要去那三生石看看么?”

望了望许铃芯渴求的眼神,复望了望苌菁仙君的探索的目光,我低下头去沉吟了片刻。

“我乃大地之母,天下人介是我的子民,不可为了一己私而误了他们,我们先去找舜岸尚华吧!”

一只漂亮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苌菁仙君的嘴角苦涩的扬了扬。

“你果然长大了,再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了!”

“呵呵,苌菁兄说笑了,经历这么多,我再不长进,怕是要被笑一辈子了!”我也跟着苦涩的笑了笑。

“若要还她去也是不难,但,只可惜了我这指甲啊!”

伸出手来像女人一般,苌菁仙君心疼的抚摸着自己那长长的指甲,跟着眉头一皱,竟生生的拨掉了小指上的那块。

如此血淋淋的画面,按常理说看上去应该很恐怖,怎奈他偏是生就一副媚惑众生的样子,连这般行为粗鲁,额角因疼痛而生出汗珠的样子,也能看得人心生荡漾,此仙君真是何一个“美”可以了得的啊!

“苌菁兄,你这是?”

心疼的望着顺着他脱落了指甲的伤口,细细泛出的透明黑色血液,还有那如琴弦一般黑色神秘的气息缓缓流淌,我叹了口气,眼泪差一点又撑将不住了。

“哎呦,你这可是心疼我么?”

有些含酸拈醋的吮吸着自己的伤指,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黑气,笑得很是诡异妖魅。

“当然心疼,你这甲衣千年成甲,万年成衣,天上难找地上难求,有多珍贵我自是明了的!”

“这些个劳什子的传说,你也尽信!”他说着话,自口中把手指拿了出来伸到我面前,“你看,我现在的功力,哪里用得了千年万年,有个十天半月,指甲便可重新长成,你这小心肝儿啊,就莫要多替我操心了,有这会子工夫,不如调理调理你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吧!”

苌菁仙君说着话的工夫,手中长甲竟已然幻成一件薄如蝉翼纱衣。他口中念动着什么咒语,双手微扬便将纱衣披在了许铃芯的身上。

一道奇妙的银光闪过,许铃芯便眼神澄澈清明了起来,整个人仿若活生生的,只是,从她那乌黑的眸子深处隐隐可见一抹红艳的妖异。

苌菁仙君伸手拍了拍我,嘴角勾起一丝魅笑:“美是个美人儿,也无须如此盯着人家罢,可教人家姑娘脸红了呢!”

回过来望着他有些讪笑的脸,我明白,许是他看着我发呆,便来提醒我一下。

“那一抹红,可是曼珠沙华么?”

直到此时,我方才明白一些,缘何他会说,舜岸尚华和许铃芯许是本就不应该在一起的意思,只是,不敢去确定,或是说,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亦或者不愿!

“莫要多想了,若你已是打消了去三生石的念头,那咱们赶紧离开这地方,阴气森森叫人怪不舒服的!”

总觉得他眼神闪烁,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起身拦住了他。

“苌菁兄,你可有事瞒我么?”

“回去,你便知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而是直接起身携了那许铃芯便离开了。

急急的追在他们身后,我也跟着离开了,只是,到了出口处,仍有些许不甘的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那三生石所在的方向。

......

往事回忆到了这里,夜已至深,七夕赏花的人也渐渐散了去,这山野花海中,便只剩下我、苌菁仙君、琳儿和舜岸尚华。

“小姐,你种在咱店中的那株曼珠沙华莫不就是......”

琳儿手中的果子落了地,听到这里,她眼睛死死的盯着隐在黑色大氅里的舜岸尚华,眼中露出了心疼之色。

把地上的果子捡起来,救出被压在下面的小蚂蚁,我掰了一点点食物的渣放在了它面前,看着它用小小的触角闻了闻,之后背了起来,急急的爬走了。

“那一日,你将铃儿幻成一株曼珠沙华交与我好生照看,而你自己竟是只身赴那西天接引路,独自带了这个家伙回来,真真儿就不怕天上那帮子怪罪,要了你的小命么?”

此话似乎牵动了尚华的神经,只见他肩膀微微一耸,头竟压得更低了些。

苌菁仙君没有理会我担心的埋怨,而是饮尽一杯酒,昂天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哈,那帮子家伙怎能奈我何!”

此言一出,竟是恨意满满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霸气与放荡。

“琳儿,你现在就回店中,把那珠花拿来!”

让他疯去罢,我现在就只想让他们这对苦命的鸳鸯重逢,便拍了拍琳儿的肩膀。

点了点头,琳儿便遁去了身形,不消片刻,再次出现时,手中已然托着那盆绝艳欲滴的曼珠沙华。

尚华站起身来,伸手欲摸那饱满的花冠,却又收回了手。

“这,这真是我的铃儿么?”

“倘若你爱她如初如旧,那她便真就是你那初见时的长孙铃芯!”

说着这话,我咬了咬下唇,拉过琳儿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聪慧如她,便顿时了然我的意思,脸上露着几分坚定,跟着一个屏障便起了,把我们四人一花隔绝在了世人可及之外。

苌菁仙君先是一愣,跟着一双魅眼中透出了些许心疼,一只玉手钳住了我的手腕,跟着微微的摇了摇头。

许是他弄明白了我的用意,但,若是不用此法,那舜岸尚华和长孙铃芯纵是再次相遇,也是无法在一起的!

四十八

虽是看得出我是无比坚毅的,苌菁仙君仍旧死死的钳着我的手腕,眼神中心疼之情更盛,那一汪水气竟团在了眸子里。

“你若这般做,可是要伤了不少精元,想去那三生石边,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听得此言,我心头竟升腾起一丝丝的暖意,原是他本也看穿我的想法,这多年来也不曾放弃过的那个念头。

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薄唇上。

“苌菁兄莫要担心,那三生石之事虽是我多年惦念,却已不再多做他想了!”

“莫不是你知晓了什么?”

他似乎是听懂了我的言下之间,轻轻的抹了抹眼角,抓住了我的手合进掌心。

复摇了摇头,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头望向了尚华,虽说他低垂着头,又隐在黑色大氅中,却仍难以掩盖住他身上那一缕缕白色华光。

“想来那日我只身私闯阴曹,若了那个引魂藤出了地府,害你命丧,却不想……”

这件事我是一直藏在心里,若不是今天见了事主,是断断不肯说出来的。看了看他那张悲切难当的脸,我心中的愧疚更盛。

“怨不得姑娘的!”尚华终是开了口,却脸上满满的宽容,“姑娘一心点醒我去救铃儿于水深火热,岂料这世间无常,要是我早些下定决心,带走铃儿,便不会生出后来这些个事端,怎能怨得姑娘呢?”

回头与苌菁仙君对望了一眼,两人便深感彼此心中遗憾,实是不愿再触及尚华心中的旧创。

“苌菁兄,那一日他二人本该一同卷入地府,却为何一人入了地府,一人上了西天?”

未等他开口应我,尚华复开了口,眼神疑惑了又焦灼。

“当时之事,我是真真记不得了,只知那青藤卷我,失了铃儿,我便就只想一死也未做挣扎,忽然就感觉身体轻轻飘飘,像是飞了起来一般,再睁开眼睛时,便身在云端,四周尽是洁白安逸,还有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同铃儿家院中种着的那种花,只不过却是白色的!”

我心中忧思,想来尚华应该是入了西天接引路,化了一株洁白无垢的曼珠罗华,若真是如此便无法回这世间的。

“真是苦了你了!”

脸上的忧色一扫而空,我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笑容,对仍旧握着我手的苌菁仙君欠了欠身,动作有些夸张,仿似道了个万福一般。

尚华之事教人心疼不已,本应王室贵胄却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在世间游走,个中的辛酸苦楚想必不是外人可以体会的,但始终如此,他却一心向善,不曾为祸任何一人,可见其内心之纯良。

“那日把铃儿精魄交了你之后,我便去西天接引路寻了尚华!”苌菁仙君用那只没有握着我的手托了托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可知我为何要说他们本不应该在一起了罢,生就两生花命,故而必有此劫啊!”

他们原是这般命数,却为何只道世上有情,而要有什么该死的定数?

“你呀,又要胡思乱想了!”苌菁仙君知我心头又起悲愤,便捏了捏我的手,复戳了戳我的头,“好在这世间的轮回尺已然错乱了,世人投胎转世皆由阴司定夺,我之后复去找那阎王理论,被他告知,这长孙铃芯属多次应死却未死之人,生死簿上早便勾了去,所以当初她死了之后,被带入阴曹也只是化了那曼珠沙华留在了三途边上!”

听好这么一解释,我们几个人不禁“噗哧”笑出了声来,心中不免为之叫好!

毕竟,若不是他们当初整出这一大笔的糊涂账,又将其不了了之,今日里我们纵做什么也是于事无补的罢!

“所以,苌菁兄更不应阻我了!”

终是拂开了他的手,我双手掐指团于胸前,一个梦回咒便成了。跟着自我的胸膛一股金光流出,身形便也跟着高出许多,下身一条泛着紫色的巨形蛇尾也盘了出来。

琳儿的表情直直僵在了那里,认识我这些年来,她从未见过我的真身,露出这般样子也实属正常。

苌菁仙君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毕竟,初见时我便就是这样子的游走在山野树林间。

尚华的眼中根本没有别人,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株血红的曼珠沙华上。

移动到他身边,我俯下身去,苦笑道:“那日帮你们不得,也是天意所向,便成了事与愿违,但,今日有些机缘,也算了了我之年心结,成就你们这段情事!”

琳儿无奈的摆了摆手,叉着小腰,调笑道:“哎,可是我的公主大人啊,从头到尾,你给支的招啊,除了‘私奔’就是‘私奔’!”

尚华此时才明了我的身份,竟怀抱花儿跪倒在我面前。

“姑娘竟原是女娲娘娘,在下毕生便只有和铃儿在一起这一个愿望,求娘娘成全,求娘娘成全!”

自他怀中拿过了那株曼珠沙华,我轻轻的扬手一拈,便掐断了那嫩绿花枝。众人皆不明就里,想要上前阻止之时,却只见那款款落地的折花随着微微夜风摇摇曵曵,跟着花冠一抖,在空中打了几个翻身,便隐隐褪去了艳红,泛起了丝丝湖蓝之气,跟着便是一抹湖蓝襦裙渐渐清晰,一个如花似玉般的美貌女子便立于了我们身边,面容仍旧明亮动人,她不是旁人,那正是叫舜岸尚华日思念想的心上人长孙铃芯!

一瞬间他们二人竟是相视而无语,那眼神中的爱恋亦如当初,仿佛历尽多少春秋,穿越生死分隔天地间,都已然不重要了。

琳儿用力的在尚华背上拍了一掌:“别愣着啊,快上啊!”

被推这一下,尚华一个脚步踉跄就扑到了长孙铃芯近前,眼见二人双手便可合握,却就那样在虚空中错过了。

“这?!”

长孙铃芯才欢起的笑颜瞬间化满了悲伤,望着眼前的情郎,伸着一双纤手,全身都在颤抖着。

“你莫要着急!”苌菁仙君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尚华的肩膀,“她现在一缕芳魂,你却被我遁在肉身里,自然无法触碰!”

“琳儿!”

回头招呼着琳儿,我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咬了咬嘴唇,她从身上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锦绣挎包里,摸出了两样东西——一个硕大的七彩贝壳,一把闪着暗红色光芒的匕首!

“公主,你忍一下!”

正当苌菁仙君想要再次出手阻止的时候,琳儿已经手起刀落自我的蛇尾上狠狠剜下两片鳞来。

尾上吃了点疼,我心里却很释然。

“你呀!”苌菁仙君一个灵血咒掐了出来,便按在了我的伤口处,一股清新的感觉流入身体,血也快速被止住了,“这两片鳞可是上百年了!”

摇了摇头之后,接过了琳儿递到我手中的七彩贝壳,望了望里面安静躺着的两片鳞,我又用锋利的壳边沿着自己的手腕轻轻的割了下去,鲜血便顺着壳边流入了壳内与两片鳞融合在一起。

长舒了一口气,我身子一软便化回了人形,倒了下来。

“当心!”

苌菁仙君一把把我搂入怀中,顺势坐到地上,眼神心疼的死死盯着我有些苍白的脸。

“琳儿,这个与他二人服下!”

听了我的吩咐,琳儿把七彩贝壳递到了舜岸尚华和长孙铃芯面前。

那种带着香甜又有些莹光点点的香味,瞬间便叫他们二人满脸的泪痕,连连对我道谢之后,才一点一点的分食服下那碗中之物。

“你这个丫头,真是!”

无奈的用指甲划开了自己的腕处,苌菁仙君一那伤口直接塞到了我的唇边。

眼泪滚出了眼眶,我轻轻的衔住了他的腕子,轻轻的吸了几口,那汩汩的黑色透明血液,仿如有了生命一般顺着嘴唇流进了我的身体,瞬间便扫空了那种虚脱的感觉。

被他扶着站了起来,我有些欣喜的望着面前那对已然可以拥在一起的璧人。

“我已帮你二人重塑了精魂,算是破了你们彼岸之命,虽不得助你们恢复人身,但,也可以永世一起不惧阳光白日,不怕鬼差神将来掬,算是我为之前给二位带来的麻烦,加以补偿吧!”

舜岸尚华和长孙铃芯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对款款跪下深深三拜之后,便化成一道莹莹之光,跟着消失在了这一片花海之中,山野里的曼珠沙华一时间竟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频频摇晃着花冠,像对他们告别,又像为他们欢呼一般!

……

“这么说来,那一对也算是有个好的结果了!”

张临凡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瞬间就让他那张冰块一般的脸升腾起了丝丝暖意。

我才要开口回答他的话,却被苌菁仙君直接打断了:“这许久未见,咱俩回顾了那些不愉快的事,还真是拜某个小破孩所赐啊!”

他嘴里不饶人的说着话,竟然还能喝着酒,也实属能人了,一双狭长的凤眼迷人的眯着,流露出对张临凡的极度不满。

“仙君,那个那个,你再喝一杯!”

看出此时情景尴尬,琳儿赶紧斟满了一杯酒给他。

没有接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话茬,我自顾自的喝了一杯又一杯,脑海中回想着当年苌菁仙君对我说过的话。

“若你以后再想上天入地,为他人牺牲修为,便要记得,我愿陪你一同承担!”

当时的我,如今日一样,心存不胜感激,却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心意我怎能不明,无奈自己只敢成人之美,不敢倾己之情,想来也是挺可悲的!

窗外风起,卷起一丝丝红花,想必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舜岸尚华和长孙铃芯仍旧开心的手牵手,幸福的生活着吧?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能会心一笑,当时所做的牺牲,当真是值得的!

四十九

坐在细软的沙滩上,我的一条长尾随意的搭在水中,轻轻的摆动着,天上一轮满月亮如明镜盘,照得这夜深人静,也亮如白昼一天的别有一番滋味!

“公主,你说我不是女娲后人,为什么也能半人半蛇的跟你拍在这儿对着月亮吐纳呢?”

琳儿的头发湿漉漉的,在海里游了个痛快之后,她一边甩着头发一边幻回了人身,穿着那个花了小半年工资买来的“维多利亚的秘密”,把一个一个的小脚印压在沙滩上。

这一片地方,还算不错,这春秋更迭都不曾有世人俗染,只是被海拥在中间,安静的在这里停留着。

所以,在这里,我可以不用担心被世人发现,可以肆无忌惮的以自己本来的面貌活动。

双手支在身后,昂头微闭双眼吸收着月光洒下的银华,感受全身上下的气息都缓缓的流淌着,那份酣畅淋漓的感觉,好像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辗转在世间多年,似乎我也沾染了好多人性里比较薄弱的东西,比如慵懒,不够洒脱,感情用事!

“公主,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好不好?”

琳儿跪坐在我身边,淘气的摆弄着一只硕大的贝壳,就是那只我用来盛过自己的鳞片和血的闪着七彩光芒的容器。

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我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好啊,给你个机会!”

“你要么是在想张临凡那个冰箱,要么就是在想苌菁仙君!”

她啊,总是让我联想起那句大俗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道在她的心里,我就是只能想男人吗?

用力的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我翻了翻白眼,骂道:“你个冷血的小长虫,嘴巴再这么贱下去,就不怕我剪了你的舌头拿来泡酒!”

一向摸不透我性子的琳儿,吓得“腾”家伙窜了起来,立马逃开了好远,双手捂住嘴巴,一边惊恐的瞪着我,一边拼了命的摇头。

刚刚想笑她几声,却发现海面上隐隐的浮起一个身影,缓缓的朝我的方向走来,待来到近前时,我才发现,竟然又是故人。

“娘娘,多年未见,可还安好么?”

那人对我晗了晗首,跟着便以跟我相同的姿势坐在了我身边。

“哎呦我去,这不是雷诛吗?”

琳儿见到来人,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开心的都快手舞足蹈了。

雷诛,一个集美貌与绝美歌喉一体的男子,外表不沾染一丝尘垢,最特殊的是他还拥有着一条硕大又漂亮的银蓝色鱼尾。

这类生物被称做鲛人!

《山海经》的海经之海内南经第十卷有云:伯虑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郁水南。离耳,锼离其耳分令下垂以为饰,即低儋耳也,在朱崖海渚中;雕题,黥涅其面,画体为鳞采,即鲛人也。

鲛人就是现在口口相传的人鱼,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是有的,只不过,众说纷云,说什么样的都有。

比如西方,美人鱼是凶猛的鱼类,外表都是半人半鱼的美女,生就一副好嗓子,却出迷媚之声,引过往船只中的男人前来寻她们,然后,拖进海洋深处吃掉;而日本,一般认为人鱼都是速鱼所化美女,平时在陆地上可以到处行走,遇水则出鱼尾,食其肉可得长生不老,不伤不死,若想解除其功能,只需生食其肝脏便好,但是,速鱼天生智力不高,食其肉者短时间内也会智力下降,在日本关于美人鱼的传说,最著名的就是那个《八百比丘尼》的故事了;在东方神秘大国,则把人鱼称为鲛人,有传其凶,也有传其美的。

雷诛的大鱼尾拍打着水面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于是,我看向他,微微笑道:“今天是月圆,你出现可是在思念那个小娃儿吗?”

银蓝色的鱼尾离了水,登时化成了两条修长的美腿。不要以为他是身无一物遮体的,但凡男性鲛人化成人形的时候,都是有穿着一件超大鳞片衣的。

“一生一次的鲛人泪,只付一人,我怀念她那如雪般的清纯与干净!”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微亮了起来,似泛起一层霞光,望向了远处的海面。

琳儿狡黠的一笑,凑到我身边,道:“公主,那年没能寻到那把琴,你可曾后悔过吗?”

那年,呵呵,是啊,那年复那年,今夕是何年呢?

......

把海滩上趴着的小小姑娘抱回了家中时,她自己是完全不知情的。

直到我把一颗定魂珠塞进了她的嘴里,这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自己双亲那双因为焦虑担忧而泪水纵横的脸,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上去精神要好了许多。

“泪珠,你说你怎的会如此不听话呢,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教我和你爹可要怎么活啊?”

母亲见她醒来,眼泪更胜之前,紧紧的抱住她,几乎要泣不成声了。

小姑娘是想开口的,无奈口中含着的东西,差一点就吞进肚子里了,于是,喉头一紧竟把定魂珠生生吐了出去。

珠子才一落地,她就登时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看得出来,她在晕前的一瞬间,应该是想问这东西是什么的。

迅速拾起了滚东在地上的东西,随手又拿起茶杯倒出些清茶来洗了洗,我连忙又将其塞回了她的口中。

“这珠子你且含好,莫要再吐掉了,你在海中险些丢了性命,现在的魂尚轻得很,需要这定魂珠才把将魂封回体内,待魂回原处,便可以吐出来了!”

珠子入口,人便醒了过来,她扁着一张小嘴儿死死的盯着我,把一颗珠子在嘴里轱辘来轱辘去。

见她这副模样,她的父亲颜面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了,急急的呵斥道:“你这孩子,要不是人家这位姑娘求了你,我们连你的尸首怕是都寻不见了!”

许是父亲真的动了气,小姑娘的眼睛转了转,虽说还是透着一股子不服气,却也是多少有些怕的,便不再言语,坐在床上,盯着我上下打理了起来。

心中好奇她在看什么,于是,我左手微掐一个通心诀偷偷的听了她的心声:(这个姐姐好生奇怪啊,笑容如此面善,却隐隐的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悲伤感!)

被她的心思逗得发笑,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以后菲要如此贪玩,海中虽好,却也有些邪祟的,日头不出来,它们便要作妖,最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漂亮的小姑娘了!”看着她的魂魄归了位,又伸出到她面前,“好啦,可以把珠子还给我了!”

悻悻的把定魂珠吐到了我手里,她翻了一个可爱的白眼,嘴巴仍旧扁扁的咕哝着:“是你救我回来的,那你又为何这种日子下海,你去得,我怎就去不得!”

“我并没有要去的,只是碰巧了今日遇到你!”

拂了拂珠子上的口水,我将它又放回随身的锦囊里,收回了怀中。

“我听说那里有宝贝,那宝贝可以换好多好多的钱,有了钱我就可以医好爹爹的手!”望了望父亲有些佝偻的左手,小姑娘银牙微露咬了咬下唇,“而且,听说只有阴天大雨那宝贝才会出现......”

原是她听过某个传说,要去寻宝贝换钱给父亲治病。别看她年纪尚小,却还真真是个孝子!

“你若是需要银钱,那这颗珠子便赠予你,想必换来的银钱足可以医好你爹爹的手了,那个地方,还是莫要再去了!”

又从怀中取出了那个锦囊,我直接递到了她的手中,并谆谆的嘱咐着。

“谢谢姐姐了,我,我叫泪珠!”看到我把宝贝送与了自己,她低下了头,伸手不好意思的抚摸着自己眼角的那颗坠泪痣,跟着又倔强的抬起了头来,“但是,我要靠自己的力量给治好爹爹!”

望着她坚毅的目光,我不禁莞尔一笑,收回了她递过来的锦囊又再次揣回怀中。

“泪珠,你这般大的胆子,可要收敛一些,要不然有一天会吃苦头的!”

看着她一脸疑惑的盯着我,先是点了点头,我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便自行离开了。

出了那户人家,外面的天已经黑得跟个锅盖似的了,所以,我趁没有人便直接遁了去。

“公主,你回来啦!”

琳儿正坐在榻上与对面的人煮茶吃点心,一副快乐得不得子的样子,见我回来了,便斟满了一杯递了过来。

微微点了点头,我也坐了下来,接过杯来把茶一饮而尽之后,便对桌对面的人开了口:“雷诛,你叫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那你是否也应该讲讲,你与那小泪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放,雷诛勾人摄魂的嘴角弯出一丝好看的弧度,却只是笑,而不说话。

“我说雷诛,你这可不对啊!”琳儿见他这副样子,有些生起了气来,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我家公主费尽心力,差点儿连定魂珠都送出去了,问你什么你不说也就罢了,怎的连个‘谢’字也这般吝啬呢?”

“呵呵,琳儿姑娘可真是冤枉在下了!”雷诛终是开了口了,脸上的笑意非但没减,反而更明朗了起来。

五十

一听他喊冤,琳儿更是来了精神,伸手抢过了他的酒杯,一双凤眼儿都瞪圆了。

“你还冤,你说你说,我家公主跑这一趟容易么,你道谢了没?”

赶紧把酒杯又夺了过来,我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雷诛,你若再不说说你与那娃娃的事,想必这丫头,不但要抢了你的酒杯,还要请你吃一顿鸡毛掸子了!”

说着话,我用眼睛横了横竖插在青花瓷瓶中的几根硕大的鸡毛掸子,又用眉毛挑了挑已是怒容满满的琳儿。

“噗”的一声,雷诛咧开好看的唇瓣笑出了声来,一排洁白又整齐好看的牙齿露了出来。

“我也是正欲说呢,谁晓得这琳儿姑娘这般心急气躁啊!”

“死丫头,还不把酒还给你雷大哥!”

“哼,泼海鲜!”把酒杯还给了雷诛,琳儿不满的扁着嘴巴,“公主就是这样啦,对谁都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偏偏只是对我凶巴巴的!”

扬手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每个人都是一副和颜悦色么?呵呵,那只是不愿意再被人情事故所累罢了!

自斟自饮了几杯之后,雷诛清了清嗓子,一只漂亮干净的手轻轻的托了托额头,道:“故事是这么开始的......”

......

海风清爽,阳光明媚。

一场暴风骤雨之后,海上的雾气升腾着,把海与沙似乎都笼在一层仙气缭绕中,这般景象换作繁都锦市里,绝是难能一见的。

潮汐才尽数退去,沙滩上布满了细小的坑坑点点,眼时下可是挖蛤蛎的好时候,沙滩上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小腰蒌,手中握着一把小鱼钯,正一点一点的在湿润如丝的细沙中来回的小心的翻找着。

她,便是那泪珠!

翻起一块沙之后,几个大大小小的蛤蛎便露了出来,一个个张着壳,露出一只触足来,瞬间接了空气,便“嗞”的一下子,挤出一股子海水来,像极了自保时的攻击。

然,这些攻击在泪珠看来都是那么的可爱,只见她麻利的在身边的沙中挖出一个小坑,慢慢的海水便渗满了坑中,好一个一个的捏起蛤蛎来,小心仔细的在水中洗了洗,又对着阳光照了照,看着那色彩流光,干净可爱的蛤蛎,她才开心的把它收进了小腰蒌中。

在一个地方拾了有一会儿,站起了身子,她抬起小手慢慢的抚着额间的汗水,打着赤脚又走向了另一边,湿绵温热的沙在她前进的步伐中,一下一下的陷入她的脚趾缝中,在这金色的沙滩上,溜下一连串的渗着半洼水的可爱脚印。

一路走走停停,挖挖捡捡,没消多久,一只小腰蒌里便被装得满满当当的,另一只也满满的装着一些螃蟹和大个的蚬子。

“嗯,今天还真是大丰收!”

把两只小腰蒌提在手里掂了掂,泪珠满意的把小蒌盖一盖,复挂回了腰间。

她轻盈的身姿在沙滩上走着,渐渐的开始涨潮了,水来得很快,但,她都不担心,早已挖了足够贝壳在安全地带晃悠着,时不时的还会踢踢脚下的海水,顺便用力的掀一脚沙,看看有没有好看的石子,亦或者会不会有能吃的海草可以一并带回家。

海水涨潮速度奇快,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哗啦哗啦”的潮声,撞击着海边礁石的声音,更是雄伟有气势。

打着一双小赤脚跳上一块大礁石,泪珠远远的眺着海平面。她脚下的礁石,因长年被海水拍打冲刷又经年被太阳曝晒,已是圆润黝黑,此时复沾了水,阳光投射上去,竟还反着如彩虹一般的光亮。

蹲坐在大礁石上面,她随手拾了一根枯枝,把被海水推上来,又卡在礁石缝隙中的小鱼小虾拨出去,让它们重新回到大海中。

时间还早,无须急着回家,她便跳下了礁石,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支起了火来,把一些蚬子和螃蟹架了上去,边烤边吃。

海风的味道混合着海鲜的香甜,瞬间在这一小片海滩上弥散开来。

一边简单的煮着食物,泪珠一边继续望着海平面,心中盘旋着父亲在她儿时讲的那个传说:海中有国,国民曰雕题,雕题者,鲛人也!

“海中真的有鲛人么?”咬着一根食指,她天真纯净的大眼睛里闪着探寻的目光,“啊嘞?”

就在她正痴痴的好奇着,身边竟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来,跟她以相同的姿势盯着大海深处的方向。

“啪”的一声,一个蚬子爆开了贝壳,露出了里面细腻滑嫩的蚬肉来。

泪珠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身边的这个人:他的一双眸子不同与普通人的漆黑,而是有着大海和蓝天般的碧蓝色,晶莹透彻如水晶一般,干净得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美好的;一身洁白的薄衣下,他的身形单薄,皮肤却凝白如脂,竟比一般女子还要白细许多;一张如风儿精心雕琢出来的脸上,五官姣好,唇红睫长,迷人心神!

约莫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只是时不时会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许是被打量得久了,他侧过头来,一双碧蓝色的眸子便望向了泪珠。

“要吃一个看看吗?”

吐了吐舌头,泪珠用两根枯枝夹起了那个早已熟透的蚬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蚬子,小心的把蚬肉舔进了嘴里,慢慢的咀嚼着,露出一副从未尝过如此美味的表情。

望着他如初生孩提一般的单纯样子,泪珠的好奇感更胜了起来:从出生懂事至今,她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男子!

他与村中的其他男子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其外貌上的出挑,更多的是那眼中的澄澈,莫要说村中,纵是赶集时,她在百里之外的镇子上所见过的人,都不能与之相比。

那对碧蓝色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吸引人的魔力,又似乎装着整片浩瀚的大海一般!

他从哪里来的呢?又是到哪里去呢?

“谢谢!”放下了空空如也的蚬壳,这个男子悠悠的开了口,其声音之美妙,仿佛天外之音,天籁得不像这世间之声,“我,可以再要一只吗?”

“哦哦!”直到他把手伸了过来,泪珠才从他迷人的声音中回过了神来,“给,给!”跟着,她就忙不迭的抓起了一个递了过去。

接了过去,他又把蚬肉吸进了嘴里,咀嚼了几口,道:“我,叫雷诛!”

“你好,大叔,我叫泪珠!”

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泪珠心里还在暗想:怎么有人叫大叔这么奇怪的,莫不是他故意要占我的便宜不成?

雷诛尴尬的搔了一下脑袋,脸上一红连忙解释,道:“那个,我叫雷诛,打雷的雷,天诛地灭的诛!”

听闻此言,泪珠笑得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天啊,你家人怎么会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天诛地灭的诛,不过,既然我听错了,那以后我就叫你大叔罢,反正,你铁定儿是要长我几岁的!”

点了点头,雷诛对她笑了笑,眼神又不由自主的盯向了大海深处。

小泪珠本想再多问些什么,却见他一副不太合作的样子,便只好把目光随着他的方向也丢进了大海深处。

那里是有什么啊?他这般认真又深情,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葬在海中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本来这般宁静真真应是一副美景,却被雷诛突然的晕倒打破了。

“大叔,这位大叔?”泪珠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身子倒下,险些从礁石上滑下去的雷诛,“哎呦,你这是怎么了嘛!”

泪珠的父母最近不在家中,于是,她便直接把这个人拖回了自己家中。

进村的时候,她都非常小心免得教村中那些老不休的老头儿老太太说些杂七闲八的话,父母回来便又要唠叨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将雷诛弄回了家。

趴在床边看着他睡得安详的脸,泪珠心里又升腾起了浓重的好奇来:他突然出现在海上,又如此样貌不凡,会不会便是父亲说过的海底龙宫里,那些个龙王太子,海神仙童之类的幻化而成的呢?

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有一天,他可以像那些传说故事中讲的那样,热情的邀请自己去海中龙宫游玩作客,甚至还可以跟那些成了精的小鱼小虾快乐的做游戏呢!

泪珠的梦想,便是去海中玩一玩,以至于以前常常拖着父亲,想要他带自己出海去玩,只不过,历来海上便有一种劳什子的规矩,女子不得上渔船,更不得随传出海,说那是不吉利的,说是那样龙王要生气的,会引来海难之类的。

所以,她就只能每日里巴巴的望着那些男丁村民,呼啦啦的出海,又热闹闹的回来,载着满仓的收获,笑得好不开怀!

只不过,她可不像别的女孩那般傻里傻气的听之任之呢!

却也不是因为她贪玩任性,而真真是被生活所迫的。

家中母亲身体欠佳,父亲也在一次出海的时候不晓得染了什么疾患回来,左手始终不能活络。所以,家中生计,便都是她自己挖蛤蛎打捞一些海货回来,拿到集上去变卖,才换得回茶米油盐勉强过活。

五十一

“大叔,大叔!”

泪珠用力的摇了摇已醒来多时,却始终不发一言的雷诛,手中捧着一碗煮好的剥好的贝肉。

雷诛回过了神来,温柔的弯着眼睛看着她,看着这个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拖回自己家中照料的孩子。

“你睡了三天三夜了,我差点儿就把你给埋了!”把碗往他手里一放,泪珠扁着嘴巴,喝着一碗水,“哎呦,这天越发黑起来了!”

黑?!

雷诛刚刚把一块贝肉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便直接生吞了进去。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大日头,又看了看泪珠那双本应澄亮却渐渐灰暗一片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讶异。

“是不是,现在还没黑啊?”泪珠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迟疑,一颗漂亮的小脑袋便垂了下去,“不知怎的,最近发作得厉害了!”

听她这么一说,雷诛歪着头沉思了片刻,他便拾起了她的手腕,扣住脉门摸了摸复摸了摸,发现并无太大异常,于是,凝起一丝灵力使其游走进她的脉络,顺着那“砰砰”的跳动,直直钻入了她的眼中,发现这眼疾许是多年前的不知何故而埋下的,眼下已然到了一个解决不了的地步。

“唔!”收回了手,泪珠用力的揉了揉眼睛,那一团灰暗缓缓的褪去,乌黑澄亮便又出现了,“大叔,放心吧,没事儿的,我又可以看见了呢!”

简单的吃了些东西,他们两个人又来到了之前相遇的那个地方,坐在礁石上。雷诛仍旧是怔怔的盯着那比海平面似乎还要远的地方,泪珠也还是自顾自的拾了两大腰蒌海鲜,然后坐在他身边摆弄着战利品。

望了望雷诛,泪珠又掰了掰手指头,心想:这个好看的大叔还真是神秘,不光跟我们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连性子也不同的很,没有那种大声呼呵的粗鲁,反倒多了一丝女子般的沉静,又似大海一般的深沉,好像埋藏着无数故事!

“你看,那里!”

正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雷诛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前方渐渐退潮的海水深处,那里若隐若现的似乎烁烁闪着一缕一缕的七彩光芒,且在阳光的投射下,沙上好似还有些奇怪的字。

他欣喜的声音已然变了调,好听得升起一个音度,脸上的神情也是掩不住的兴奋:“那里,便是海之国的入口处,就是那里,泪珠,你可看得见么?”

合上了小腰蒌上的盖子,泪珠拍了拍手也跟着站了起来,偷偷的笑了笑,把一只撬开的新鲜大牡蛎递给了他:“看见啦看见啦,虽说我平日里有时会看不清楚,但这会子,我可看清楚的很,但我可跟你说啊,大叔,那个地方可是万万去不得的,那下面是有妖的!”

一听这话,雷诛兀的收回了目光,脸上充满了警觉的望着她:“妖,莫不是说你曾去过那里么?”

没有理采他,泪珠也自顾自的撬开一只大海蚌,轻轻的在蚌肉中翻找着,忽见一道暗紫色闪过,她便从蚌肉中扣出一颗硕大的黑紫色珍珠来。

“哇塞,这可是值些银子的!”

把那颗硕大的珠子捏在手中,她着阳光用力的照了照。

望着她天真可爱的模样,雷诛感觉全世界的污浊,在这双眸子中都可以被洗涤干净一般,便不由自主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若是以后再遇到,便不要去了罢,那里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凡人去了,可全身而退的,还真真是不多的!”

许是他的力气用得过大了些,又或许是本来精神全集中在那珠子上,泪珠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紫色珍珠差一点儿就脱了手。

“干什么呀!”登时她略带奶气的声音便惊叫了起来,把珍珠合进掌中,便用力的甩起了那只触感有些冰冷透骨的手。

然,雷诛却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听到了么,以后那个地方莫要下去,那里的东西更是不准带出一样!”

泪珠被吓坏了,眼前这个温柔彬彬的男人,怎的一瞬间就变成这个样子,更何况,那个他不让自己去的地方,有好多好多的宝贝,若不是当初冒死去了那里淘出两三个漂亮的珠子卖了,换了钱才请得了好的大夫,要不然,那一次母亲可就危险了!

“要去,以后有需要,还得去,要不然,娘亲的病靠什么来医?”

几下挣扎都不见雷诛松开自己,她有些急眼了,身体一扭一扭的活像条海鳗一般,却发觉越是扭动却越是被抓得紧了些,心中一切回头便一口狠狠的咬上了钳着自己的那只漂亮的手。

这下来得又快又狠,雷诛的手瞬间抽了回来,两排清晰的牙印出现在手上,顺着被牙齿切开的伤口,汩汩涌出的却不似常人那种鲜艳的红色血液,而是银银细流,闪着银亮亮的光,气味也非常好闻,有些像清茶,又非常像果茶,清香中还隐约带着一丝甜腻。

泪珠本就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眼时下见了这种血,她整个人都如梦未醒,懵懵的望着他,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在干什么呀?”

雷诛随意的把手在身上抹了抹,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忽就感觉眉心里钻心的疼,便抬起手来用力的按住揉了揉。

泪珠见他扬手,便赶紧利索的跳到了一边,她可不想再被那样抓一次,所以,就想着要赶紧跳下礁石跑了才好,结果,一回手去取自己的小腰蒌时,眼前却是突然一黑。

怎的又看不见了?她回身速度太快,一个重心不稳,便要栽了。

雷诛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她差一点就跌下礁石的身体:“姑娘可要当心,你这眼睛说看不着就看不着,若再不留意,小心出了危险!”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还是那般的好听,如音似乐如远如近,若是非要形容的话,那便是应了那句“此音只能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泪珠本想应一声,或是道一声“谢谢”,却一个字儿也没出说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世人皆知鲛人声美,却不知道,我们的声音还有种魔力!”

抱起了她娇小的身体,雷诛抿起了嘴巴笑了笑,便带着这个可爱的小人儿,又提起了她的两腰蒌海鲜,回了村中她的家里。

约莫大半日的光景,直到天黑日落,泪珠才转醒过来,望着坐在床边的雷诛,她勉强笑了笑。

“那个,大叔,多谢谢你啦!”

虽说这个笑是勉强的,但是,她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光彩,奕奕生辉,黑亮得如同滴入了上好的浓墨一般。

“你这眼睛,医好前切记莫要再随便动气,也莫要情绪激动,懂么?”

雷诛的左手捂住了白纱,应该是被咬伤的地方。

一想起咬伤他的时候,那些好闻又好看的血液,泪珠咬了咬下唇,有些胆怯的问道:“大叔,你,你不是普通人罢?”

本在倒水的雷诛手中一抖,水碗险些落到了地上,心头里一惊:莫不是这丫头看出自己并非人类,也对,人是不可能流出红色以外的血的!

正在他忧心苦愁着要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时候,泪珠便又急急的开了口。

“我听爹爹讲过,海中间有一座海之国,那里住着一群名叫雕题的人鱼,他们个个貌美漂亮,又生得一副好嗓子,唱歌说话都好听得不得了,但,他们只有上前身是人,下半身却是鱼的尾巴,好多人传说,他们的肉可以治病,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所以,年年都有好多人去寻,但,多半是无功而返的!”

原,这传说这些年仍旧在流传着,想想多少亲人朋友为了这个传说而赔上了性命。雷诛心中不免生怨,在世人眼里,只道他们的肉能长生不老包治百病,却不知那于他们却是灭顶之灾,生生世世不得消失的诅咒。

这些年来,他都在苦苦的寻着如何解除诅咒的方法,却一直未能寻到一分一毫,直到那一日,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告诉她,在已经消逝的海底古国中,有一件鲛人骨所化的琴,只要寻了那琴便可寻到解除这诅咒的方法,而那一日遇到泪珠,正是他寻不到古国入口的时候。

“你可是那人鱼么?”

泪珠见他不说话,而是凝神思考着什么,便轻轻的推了推他的手臂。

对于这个干净的不染尘世的孩子,他是无法说出假话的,于是,雷诛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那,你,你的肉,真的,真的可以,真的可以治病吗?”

闻听此方,雷诛本应反感的心头,却生出了一丝笑意来,但是,他没有说话,而是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跟着便大踏步的离开了她的家。

......

讲到了这里,雷诛算是把自己与那小姑娘泪珠的事儿说了个明白,所以,他捏起了一块虾肉饼放进了嘴里,一边细细品着一边哧溜哧溜的喝着杯中的酒。

琳儿听得饶有兴趣,自顾自的喝了许多,意识到自己有些醉意的时候,竟直接趴倒在了那桌上。

本想笑笑的我,忽感心头一阵不安,便掬起了指头,认真的换算了一番,得到的结果,却叫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五十二

“大叔,大叔!”

泪珠用力的摇了摇已醒来多时,却始终不发一言的雷诛,手中捧着一碗煮好的剥好的贝肉。

雷诛回过了神来,温柔的弯着眼睛看着她,看着这个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拖回自己家中照料的孩子。

“你睡了三天三夜了,我差点儿就把你给埋了!”把碗往他手里一放,泪珠扁着嘴巴,喝着一碗水,“哎呦,这天越发黑起来了!”

黑?!

雷诛刚刚把一块贝肉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便直接生吞了进去。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大日头,又看了看泪珠那双本应澄亮却渐渐灰暗一片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讶异。

“是不是,现在还没黑啊?”泪珠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迟疑,一颗漂亮的小脑袋便垂了下去,“不知怎的,最近发作得厉害了!”

听她这么一说,雷诛歪着头沉思了片刻,他便拾起了她的手腕,扣住脉门摸了摸复摸了摸,发现并无太大异常,于是,凝起一丝灵力使其游走进她的脉络,顺着那“砰砰”的跳动,直直钻入了她的眼中,发现这眼疾许是多年前的不知何故而埋下的,眼下已然到了一个解决不了的地步。

“唔!”收回了手,泪珠用力的揉了揉眼睛,那一团灰暗缓缓的褪去,乌黑澄亮便又出现了,“大叔,放心吧,没事儿的,我又可以看见了呢!”

简单的吃了些东西,他们两个人又来到了之前相遇的那个地方,坐在礁石上。雷诛仍旧是怔怔的盯着那比海平面似乎还要远的地方,泪珠也还是自顾自的拾了两大腰蒌海鲜,然后坐在他身边摆弄着战利品。

望了望雷诛,泪珠又掰了掰手指头,心想:这个好看的大叔还真是神秘,不光跟我们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连性子也不同的很,没有那种大声呼呵的粗鲁,反倒多了一丝女子般的沉静,又似大海一般的深沉,好像埋藏着无数故事!

“你看,那里!”

正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雷诛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前方渐渐退潮的海水深处,那里若隐若现的似乎烁烁闪着一缕一缕的七彩光芒,且在阳光的投射下,沙上好似还有些奇怪的字。

他欣喜的声音已然变了调,好听得升起一个音度,脸上的神情也是掩不住的兴奋:“那里,便是海之国的入口处,就是那里,泪珠,你可看得见么?”

合上了小腰蒌上的盖子,泪珠拍了拍手也跟着站了起来,偷偷的笑了笑,把一只撬开的新鲜大牡蛎递给了他:“看见啦看见啦,虽说我平日里有时会看不清楚,但这会子,我可看清楚的很,但我可跟你说啊,大叔,那个地方可是万万去不得的,那下面是有妖的!”

一听这话,雷诛兀的收回了目光,脸上充满了警觉的望着她:“妖,莫不是说你曾去过那里么?”

没有理采他,泪珠也自顾自的撬开一只大海蚌,轻轻的在蚌肉中翻找着,忽见一道暗紫色闪过,她便从蚌肉中扣出一颗硕大的黑紫色珍珠来。

“哇塞,这可是值些银子的!”

把那颗硕大的珠子捏在手中,她着阳光用力的照了照。

望着她天真可爱的模样,雷诛感觉全世界的污浊,在这双眸子中都可以被洗涤干净一般,便不由自主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若是以后再遇到,便不要去了罢,那里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凡人去了,可全身而退的,还真真是不多的!”

许是他的力气用得过大了些,又或许是本来精神全集中在那珠子上,泪珠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紫色珍珠差一点儿就脱了手。

“干什么呀!”登时她略带奶气的声音便惊叫了起来,把珍珠合进掌中,便用力的甩起了那只触感有些冰冷透骨的手。

然,雷诛却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听到了么,以后那个地方莫要下去,那里的东西更是不准带出一样!”

泪珠被吓坏了,眼前这个温柔彬彬的男人,怎的一瞬间就变成这个样子,更何况,那个他不让自己去的地方,有好多好多的宝贝,若不是当初冒死去了那里淘出两三个漂亮的珠子卖了,换了钱才请得了好的大夫,要不然,那一次母亲可就危险了!

“要去,以后有需要,还得去,要不然,娘亲的病靠什么来医?”

几下挣扎都不见雷诛松开自己,她有些急眼了,身体一扭一扭的活像条海鳗一般,却发觉越是扭动却越是被抓得紧了些,心中一切回头便一口狠狠的咬上了钳着自己的那只漂亮的手。

这下来得又快又狠,雷诛的手瞬间抽了回来,两排清晰的牙印出现在手上,顺着被牙齿切开的伤口,汩汩涌出的却不似常人那种鲜艳的红色血液,而是银银细流,闪着银亮亮的光,气味也非常好闻,有些像清茶,又非常像果茶,清香中还隐约带着一丝甜腻。

泪珠本就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眼时下见了这种血,她整个人都如梦未醒,懵懵的望着他,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在干什么呀?”

雷诛随意的把手在身上抹了抹,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忽就感觉眉心里钻心的疼,便抬起手来用力的按住揉了揉。

泪珠见他扬手,便赶紧利索的跳到了一边,她可不想再被那样抓一次,所以,就想着要赶紧跳下礁石跑了才好,结果,一回手去取自己的小腰蒌时,眼前却是突然一黑。

怎的又看不见了?她回身速度太快,一个重心不稳,便要栽了。

雷诛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她差一点就跌下礁石的身体:“姑娘可要当心,你这眼睛说看不着就看不着,若再不留意,小心出了危险!”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还是那般的好听,如音似乐如远如近,若是非要形容的话,那便是应了那句“此音只能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泪珠本想应一声,或是道一声“谢谢”,却一个字儿也没出说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世人皆知鲛人声美,却不知道,我们的声音还有种魔力!”

抱起了她娇小的身体,雷诛抿起了嘴巴笑了笑,便带着这个可爱的小人儿,又提起了她的两腰蒌海鲜,回了村中她的家里。

约莫大半日的光景,直到天黑日落,泪珠才转醒过来,望着坐在床边的雷诛,她勉强笑了笑。

“那个,大叔,多谢谢你啦!”

虽说这个笑是勉强的,但是,她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光彩,奕奕生辉,黑亮得如同滴入了上好的浓墨一般。

“你这眼睛,医好前切记莫要再随便动气,也莫要情绪激动,懂么?”

雷诛的左手捂住了白纱,应该是被咬伤的地方。

一想起咬伤他的时候,那些好闻又好看的血液,泪珠咬了咬下唇,有些胆怯的问道:“大叔,你,你不是普通人罢?”

本在倒水的雷诛手中一抖,水碗险些落到了地上,心头里一惊:莫不是这丫头看出自己并非人类,也对,人是不可能流出红色以外的血的!

正在他忧心苦愁着要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时候,泪珠便又急急的开了口。

“我听爹爹讲过,海中间有一座海之国,那里住着一群名叫雕题的人鱼,他们个个貌美漂亮,又生得一副好嗓子,唱歌说话都好听得不得了,但,他们只有上前身是人,下半身却是鱼的尾巴,好多人传说,他们的肉可以治病,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所以,年年都有好多人去寻,但,多半是无功而返的!”

原,这传说这些年仍旧在流传着,想想多少亲人朋友为了这个传说而赔上了性命。雷诛心中不免生怨,在世人眼里,只道他们的肉能长生不老包治百病,却不知那于他们却是灭顶之灾,生生世世不得消失的诅咒。

这些年来,他都在苦苦的寻着如何解除诅咒的方法,却一直未能寻到一分一毫,直到那一日,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告诉她,在已经消逝的海底古国中,有一件鲛人骨所化的琴,只要寻了那琴便可寻到解除这诅咒的方法,而那一日遇到泪珠,正是他寻不到古国入口的时候。

“你可是那人鱼么?”

泪珠见他不说话,而是凝神思考着什么,便轻轻的推了推他的手臂。

对于这个干净的不染尘世的孩子,他是无法说出假话的,于是,雷诛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那,你,你的肉,真的,真的可以,真的可以治病吗?”

闻听此方,雷诛本应反感的心头,却生出了一丝笑意来,但是,他没有说话,而是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跟着便大踏步的离开了她的家。

......

讲到了这里,雷诛算是把自己与那小姑娘泪珠的事儿说了个明白,所以,他捏起了一块虾肉饼放进了嘴里,一边细细品着一边哧溜哧溜的喝着杯中的酒。

琳儿听得饶有兴趣,自顾自的喝了许多,意识到自己有些醉意的时候,竟直接趴倒在了那桌上。

本想笑笑的我,忽感心头一阵不安,便掬起了指头,认真的换算了一番,得到的结果,却叫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五十三

“娘娘,这般表情可是发生了何事么?”

轻轻的推了推我的肩膀,雷诛本来轻松的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已送到唇边的酒杯放回了桌上。

“雷诛,你快些去寻那小泪珠,若是晚了,怕是有性命之忧!”我合起了手掌,挑出一根食指,指向了太阳的方向,幽幽的说了一句。

闻听此言,雷诛先是一怔,跟着便是一团水气晃过,店内便就只剩下我还在慢慢的喝着酒,还有已然快睡死在桌上的琳儿。

......

“公主,那后来呢?”琳儿这个死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用了窥心诀一直在看我的记忆,“好啊,你们两个这么安静又多事儿在我喝醉的时候,居然还都不告诉我,不仗义啊!”

雷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略显尴尬的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声音清丽干净,连这种放大又随性的笑声,都会让人听得如醉如迷,这人鱼之音真的是天上梵音错落人间的!

在这种静谧的夜里,听着这般天籁,还真是一种享受。

“那,雷诛,后来,公主只跟我说了你把一生唯一的一颗鲛人泪送给了那小姑娘,可是她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可是我知道,你们是在一起了的,而且很幸福,那后来呢?”

琳儿的性子一向如此,急了些却又不失活泼可爱,所以,我们大部分的朋友都是对她极尽喜爱的,还有一小部分,就像张临凡和苌菁仙君,对她也是又爱又恨的。

我浅浅的笑了笑,没有说话而再一次合上了眼睛,把尾巴尽量伸展得长一些再长一些,好叫海水能更浸染一些。

“后来,我就急急的回去了......”

比起我来,雷诛是好说话的,理所应当的,他便继续讲了起来......

......

当雷诛赶回那个小渔村的时候,夜幕早已低垂了下来,但却换作平时,便这般光景,这里也应是一片灯花点点的景象,却不像今日来得这般宁静。

飞奔至泪珠家中,院子的大门敞开着,急急的跨了进去,正屋里的场景让吓得他一身冷汗——

只见一双男女倒在堂屋之中,眼瞳扩散,从衣着和散落在地上的物件来看,还有那女子孱弱的身体,和那男子略晃扭曲的左手,就可知道这便是泪珠的父母了。

但,他们二人此时却已然没有了一丝气息和体温,随手一摸早已是冰凉一片,且在那只有些佝偻的左手中,竟还死死的握一片硕大的鱼鳞状物。

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雷诛才将那片鱼鳞状物拿在了手中,反复察看之后,放在鼻下嗅了嗅,心中大惊暗道不好,便急急的复奔出了门去。

一路寻一路寻着,雷诛心急如焚,村里所有人都被屠待尽,却翻遍了尸首也不见泪珠。

直到寻出了小渔村,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沙滩,脑海里不停的想着:泪珠胆子很大,又机灵好动,说不定她逃到了那片礁石区去了!

想着就要动,雷诛赶紧一个诀掐了起来,飞速来到礁石处。

顺着最大的那一块爬了上去,他就感觉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海洋气息,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腥甜的味道。

“泪珠,你在不在这里啊?”

站在礁石群里四下寻找,雷诛那种不祥的预感便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大,大叔,别,别过来!”

果然,泪珠的声音从礁石群深处传了过来,听上去非常惊慌。

寻着声音几步窜了过去,雷诛就看到了心中担忧的那个人,却不敢枉动一下。

“泪珠!”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拳头,一股幽蓝的气息流淌在他的全身上下。

“呀!”泪珠惊叫了一声,那只搂住她的惨白的手更用力了一些,跟着便是一把明晃锃亮的尖刀横在了她的喉头处,直教她不敢再发一声,那股自刀锋上窜下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焚天,你想干什么?”

雷诛手掐潋冰诀,全身戒备了起来的同时,眼睛也不时的四下搜索,希望可以找出一丝丝破绽,好攻将过去。

“雷诛!”本以为这个名唤焚天的人是用一把刀抵在了泪珠的喉头,却不想那竟是他自己长长尖细的指甲,此时,他的手异常的颤抖着,像是怕极了眼前的人,“你,你别过来,若是你不把那流光琴交出来,我就宰了这丫头!”

他的吼声明显有些没有底气的,随着他的喊声指尖的颤抖越发的厉害了起来,再加上不停的大口喘息,那纤弱白嫩的脖子上登时便多出了好几道血痕来。

泪珠吓得腿软脚软,大颗大颗的眼泪骨碌骨碌的滚了出来,却也不敢出一声。她不知道眼前人是谁,但不管他是滚了马的强盗,还是走了水的海盗,那些在她的脑子中,便全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睛的坏人啊!

就在她拼命的胡思乱想之时,雷诛竟已是到了近前——

这个看上去温柔俊美的男子,此时脸上升腾着浓浓的杀气,手中雷光似乎蓝中还泛着团团的黑气,立稳身型之后,在恍惚中,让人竟从他的脸上看出片片银亮闪闪发光,一双耳朵似变成了鱼鳍一般。

他的表情虽还似平时一般,望着焚天仿如透着一股透进骨子里的寒意来!

“你要流光琴,莫不是怕自己活得太久了罢?”声音如陡然而起的海风一般,贯彻了这一片礁石之间,“我数三声,若你不放开她,立刻自行消失,那就莫要怪我辣手无情!”雷诛的声音干净如波,不夹杂任何世间的感情。

“雷,雷诛,你你!”

焚天的手似乎停止了颤抖,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而且非常的小。

“我再说一次,放人!”

雷诛的声音一字一顿,不大不小,不疾不徐,却字字有力句句的掷地有声。

“我,我若放她,你可保我不死么?”

焚天似乎觉得喉头干涩,吞了吞口水,又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了起来。

雷诛的嘴角牵起了一丝阴冷无情的笑容,微微的点了点头,跟着手掌一开,散去了潋冰诀,漂亮的手指轻轻的扫过了额头,把一缕被海风吹乱的碎发整理了一下。

猛的把怀里的泪珠推向了他,焚天飞快的跳下了礁石,跟着向大海的方向奔逃,最后,竟一纵身跃进了海里,海面上隐约出现一条巨大的鱼尾一翻而出,划开一道涟漪向大海深处游去。

一把抱住了的撞入怀中的泪珠,雷诛用一种安静柔和的声音问道:“你可否有事?”

泪珠本想伏在他怀里大哭一场的,毕竟她的心是悲伤的,全村被屠父母被杀,她的生活从此便全都毁了,但,听到他询问自己,那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叫她的情绪异常平静,就连悲伤也是淡淡的。

“大叔,你真厉害,那么凶的坏人,你连动都没动一下把他吓跑了!”站起身来轻轻的拍打着手心里的土,她可爱的笑了笑,“其实你本可擒了那贼人,若不是顾着我......”

说到这里,她的话戛然而止!

“怎的,是不是伤了哪处?”

雷诛本在检查她脖子上的伤口,发现她突然不说话之后,便抬起头来观察,却迎上了她一双有些空洞的眼睛。

“你,你能不能一直扶着我,眼睛,眼睛又看不见了!”

泪珠苦苦的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摸在了他的脸上,笑容干涩却仍旧阳光。

听闻此言,雷诛先是一怔,跟着望向了海的那一头,虽说夜已经深了,深蓝色的夜空也是月朗星稀,但,月光明亮如辉,照得四周很是明亮的!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握住了泪珠的双肩,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弱小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一步一步的带着她从碎石纷多的礁石一带,走到了细软无障的沙滩上。

“这,这,好重的血腥味啊!”

泪珠自小在海边长大,从小所处这种干净的环境中成长,她的嗅觉非常的灵敏,许是一时紧张的缘故,她黯淡下去的眸子里,又渐渐恢复了光泽。

“小心脚下,走这边!”

望了望横七竖八的倒在沙滩上的尸体,雷诛扶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这,这些,鲛人,怎的都,都死了?”

突然重见光明,首先闯入她眼中的,便是一地的十几具半人半鱼的尸体,那股夹杂着血腥气和海鲜死掉之后特有的味道,便是发自于此。

“莫,莫不是这些都是大叔你杀的?”

她终是想明白了,一下子便从雷诛怀里弹开,愣愣的盯住了他那张迷人又温和的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们就是屠你村落的人,若不杀,难保下一次,你还有命!”

淡淡的把一具碍事的尸体拨拉开,雷诛淡淡的说道。

“好生不要脸啊,这么多打你一个,还好大叔你厉害,若是换了我,怕是早就完蛋了呢!”

泪珠也是个奇怪的姑娘,见到这种场景,莫说怕,就连惊也只是吃了一下下而已。

雷诛心中忧心忡忡的很:自己行踪想必已是暴露了,琴乐声嚣里有位厉害的主儿,倒是不会出什么事,然,这小泪珠怕是不能放着不管的!

五十四

“雷大叔,我听爹爹说,海中的鲛人非常凶残,却鲜少涉足世人的地界儿,那这些个家伙,为什么要来我们村里折腾?”

才恢复了视力的泪珠,脑子里一顿的胡思乱想之后,一时回想起曾经的快乐光景,心头一疼,眼眶微微泛起了酸来。

雷诛走过去,轻轻的拥住了她瘦削的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空灵竟似从口中发出一般,美得如一双纤纤如葱的素手,轻轻抚触着心灵,便是任何情绪,在它的安慰之下,却也都是会平复下来的!

“以后,你就跟着我罢,一切有我不用怕!”

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泪珠觉得他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就像曾经捉住的那条蛇,虽说摸上去冰冷冷的,但,海洋气候很独特,炽热的时候特别难过,这般的冰冷让人从心底便沁凉进全身,非常的舒服。

“大叔,你跟那些鲛人,是不是一样的?”

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却仍旧没有动,保持着这个姿势,声音非常轻,轻得如虫吟了一般,若不是在这种静谧的深夜海滩,恐是旁人听不见的。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雷诛复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海的方向,道:“之所以来纠缠我而累了你们,是因我手中,有一件他们日夜里费尽心思,却寻而不得的东西!”

“我知道,就是刚才那个家伙嘴里念叨着的,那个那个什么流光琴!”

泪珠眼珠骨碌一转,马上脱口而出,才说完便感觉圈着自己的手臂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跟着又用力了些。

雷诛点了点头,轻轻的放开了怀中的人儿,望着她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心中竟团着一丝温暖,向来冷血的鲛人一族,便是从骨子里到血液都是冷的,这种暖的感觉是他从有生至今都不曾感受过的。

“正是那流光琴,他们都想要得到!”

泪珠仍旧骨碌的转着眼珠,一副若有所思又百思不得其解似的样子,低着头咕哝着:“是不是有了那琴,这些人便不会再追杀你了?”

“那流光琴在深海中心下的海之国,没有人能得到它!”这句话说得有些急促,雷诛的语气也有些不太好,一只手也钳住了她的腕子,“莫要把这事放在心上!”

被掐得手上吃疼,泪珠忙不迭的抽回了腕子,动作已算是相当快了,却仍被掐出了一圈粉红色的“镯子”来,才想开口骂一句,望着他那副关切的样子,却又扁了扁嘴巴,硬生生的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这眼睛,怕是再过些日子,就要看不见了,可有什么打算么?”

比起流光琴会不会被人抢走?眼下,雷诛更关心的是她的眼睛会失明这件事。

泪珠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了看远处时不时涌起的浪花,又看了看天空的颜色,随手试了试风,道:“风暴将至,看这势头会是场猛的,咱去我平时玩的山洞里躲着吧,就是最大的那块礁石上面,风雨再大也不会淹到这里的!”

点了点头,跟着一路走着,很快便到了她口中的那个山洞。

雷诛仔细的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发现还真是不错,与其说是一个山洞,不如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临时小家!

他正要就此事而发问,天空深处海平面间,陡然“咔嚓”的响起一个炸雷,接着便从那处翻涌出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因夜晚的天是墨蓝色的,那云显得有些发灰白,看得人从心头堵到喉头。

顷刻间,狂风跟着乌云大作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夹杂着猛烈的海风呼啸了起来,大海也被卷得波涛汹涌,被掀起的浪花如一只只巨大的手掌,一下一下重重的拍打着山洞脚下的礁石,有一种碎石之势。

泪珠掌亮了这里的灯,缩在灯边哈着手掌,白晰的小脸儿因为寒冷而红了鼻子和双颊。

“冷么?”

坐到她身边,雷诛有些担忧的问着。

“大叔,那流光琴,是不是很厉害,要不怎么会那么多人抢呢?”

把一双小手揣进袖口,抱在怀中,泪珠轻轻的拭了拭自己鼻子下淌出的清色鼻涕,然后,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乌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雷诛的脸。

“那柄流光琴是我们雕题族的圣物,得它便可得王位,统领整个海族,连龙王也是要礼让几分的!”

雷诛指了指大海深处,修长的手指这下就像要划开风暴的雨帘,直指海心一般。

“那琴呢?刚才那人不是说在大叔你的手中么,按理说,那些人不应敢前来造次的啊!”

泪珠终是明白了:原来眼前的大叔,真的不是个一般人,他是雕题族的,他也是个鲛人!

然,从小便害怕这个传说的她,却无认如何也不害怕眼前的这个男人,反之,还觉得很亲切,让自己有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

“沉在海之国下了,故,那些人想杀掉我再去夺琴!”

海之国?!

泪珠记得,那一次海水尽退,海中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图案,那便是海之国,若是可以进去取了那流光琴,交与了雷诛,那他便不会再被纠缠,也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

思量着,她把手拢在了灯上,望着那摇曳的光影,心里便下好了盘算,一个主意也跟着偷偷的打定了起来。

“你不怕我么?”

见她半天不出声,雷诛低下头来望着她,心思里有些疑惑,又有些隐忧。一双略带沧桑的眸子里,数不尽的探索和揣测。

“人还有好有坏,鲛人怎的就没好没坏,我从小在海里摸混长大的,好鱼坏鱼还分不清楚么?”

小嘴巴撅了起来,泪珠一张小脸红得更厉害了,眼神炯炯目光烁烁的,像是生怕雷诛不住似的。

被她娇俏的模样逗得笑了又笑,雷诛摇了摇头,用筷子夹了夹灯芯,拍了拍手,好奇的问道:“你这小丫头胆子也真是大了些!”

“别一口一个小丫头一口一个小丫头的!”泪珠突然就生气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之后,低低反驳了一句,“我已经年方二八了,哪里小!”

“可许了人家么,你们人类的姑娘,十三四不是便要嫁人了么?”雷诛掩口一笑,嘴角语间却透着丝丝的苦涩。

脸上一红,泪珠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脑海中仍旧盘思着刚才自己打定的主意。

翌日清晨,雷诛被温暖的太阳晃了眼睛,感觉整个人都干得厉害,连忙坐了起来,把身子整个缩进了阴影里,自嘲似的笑了笑:左不过是一条鱼,阳光晒多了,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正笑着,却发现山洞中竟不知何时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大蕉叶上,放着一些烤熟的海鲜,应是泪珠留下的。

“泪珠,泪珠?”

起身冲出了山洞,抬起一只手来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大声的呼喊着。鲛人声音本最重要,所以,自他出世可化人形语人言之日起,便从未发出过如此大的动静。

然,泪珠没有如欢脱的鱼儿,或如灵跃的海雀一般,倏的窜到了他的面前。此时,回应他的,就只有大海安静的浪花声,“哗啦哗啦”一声接着一声。

又等了许久,寻了多时,仍不见泪珠身影,雷诛可是有些心急了起来。

“莫不是有鲛人随着风暴登陆,给擒了去?”

虽是这么想的,但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的,毕竟,他这一路寻了过来,沙滩上非但没有旁人的足迹,就连鲛人特有的气味都没有一丝一毫,应当不是被擒了才是。

但,若不是擒了,人又去哪儿了呢?

……

回忆又戛然而止了,雷诛的嘴角湿润了起来,却始终无法落下一滴泪来。是啊,鲛人一生只落一次泪,而他的那颗泪,早已经送了人了!

“那小姑娘,跑哪儿去了?”琳儿早就把尾巴收了起来,抱着小胳膊小腿儿与我们面对面坐着,她一脸的求真若渴。

望着她的样子,我却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感觉,所以,继续扭动着尾巴,学着雷诛的大尾鳍那样,拍打着海水,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

雷诛也只是笑笑不说话,眼睛一闭,一张俊美漂亮的脸,昂对着天空,月光银银的映着他的脸,那抹被勾在嘴角的浅笑,似是回忆着甜美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

“别不说话啊,你个泼海鲜,打以前就欺负我,现在连公主都跟你联合起来,我可不依,今天你们的故事要是说不完,那咱谁也别回去,就等着明儿早上海滩来了人,抓你们回去当研究对象!”

琳儿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确实是急了,站起身子双手掐在纤细的水蛇腰儿上,一张小脸说完一长串的话,一口气憋在两腮中,活脱脱鼓起一只小包子了。

“琳儿姑娘不用急,我只是说得有些累了,稍微缓一缓!”

雷诛的笑意不减,眼睛睁开弯着好看的弧度,随手虚空一按,琳儿便重新坐了下来,跟着他一只漂亮的手,就轻轻的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动作极尽温柔!

五十五

琳儿被他这一摸头,俨然变成了一个摸不着自己脑瓜的丈二和尚,吞了吞口水,僵硬的转过头来望向了我。

掩住嘴巴,我笑了笑对她挑了挑眉毛,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叹道:“今晚的月亮真是美啊!若是能来上一壶百花酿,还算能应一个‘举杯邀明月’的景儿呢!”

雷诛哈哈长笑了几声,放下了抚摸琳儿脑袋的手,又撑在了身后,跟着扬起巨大的尾鳍,在浅浅的海水中,用力的拍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水花之后,继续说道。

“我本以为泪珠被其他的鲛人擒了,来要挟我,却不想若是那样,便真是好了!”

......

雷诛正在焦急的四下里寻找着,却忽闻海中有什么在一直扑腾着,虽说声音很小,但是鲛人耳力极好,便瞬间到了!

“雷,雷大叔!”

猛的回过头去往海里奔,他看到到了汹涌的海水中,一颗小小的脑袋在沉沉浮浮,那不是泪珠更是何人呢?

只见泪珠正在用尽全身气力,拼命的划着海水,努力的向岸边游着,而那浪花仿如有了生命一般,集结如大手想要拼命的把她拖回海中去。

“快跑,快跑啊!”她仍旧拼命的游着,尽管海水每一次都能把她才游出的一点点距离复拖回去。

然,在大海面前,她的一切努力全是徒劳的,每每靠近岸边,大海便会重新卷起浪花将她无情的拖回去。在飞溅起沫的海水中,似有何人的嘶吼声,滔天的巨浪中,似有一个半人半鱼的身影,手举权杖若隐若现!

雷诛看得清楚,那不是别人,正是永久守护着流光琴的鲛人大将!

“这泪珠莫不是不要命了么!”

已然没有时间多想,只见他双手一撑一道华丽蓝色的光芒闪过,他便幻回半人半鱼,耳后也撑起了两片腮鳍,一个翻身,便直直跳入了海中。

在水下迅速的游着,他的心在放射着呼唤,希望可以引起泪珠的注意。

模糊可见她的身影了!

只见她的双脚动作缓慢,一只手也越划越慢,似乎在拼尽全身的力气在垂死挣扎。此情此景,根本容不得雷诛多想,于是,他就将摆尾的速度快了些,更快了些!

眼见游近了她身边,雷诛才霍然发现,这丫头之所以用一只手拼命划水,是因为她的另一只手中,死死的攥着一柄精致的闪着贝壳似炫彩的琴——流光琴!

“泪珠,抓紧我!”

从泪珠身边冒了出来,雷诛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身体,然后,用力的向岸边游去。

“大叔,你快走,拿着流光琴,快走!”

泪珠见他来了,把手中的流光琴吃力的塞进了雷诛手中,并拼命的把他往岸的方向推去。

雷诛心中明白,她这是想取了流光琴予自己,好教自己再不受那些鲛人的纠缠,成为可以称霸海之国的雕题之王!

海浪更盛了起来,只因那流光琴已然归到了它该与的主人的手中,于是,一条浪花大手直直握住了泪珠,往回猛的拖去。

手握流光琴,浮出了水面,全身上下泛着白色的水气,一顶如冰雕玉琢般的王冠,便赫然出现在雷诛的头顶上。

浪花大手瞬间放开,而那隐约可见的那半鱼半人,连忙跪身尾去,俨然俯首称臣的样子。

“我以鲛人王的身份,令你速速退去,再不得叨扰她半分!”

雷诛甚少用此般严厉口吻待人,却是此等素日里温和之人,严肃烈狠起来才是最为骇人的!

此言一出,从不结冰的大海,似都要冷得结上一层寒霜了!

稳稳的抱住了泪珠,他于水面上浮行,很快便返回了沙滩上。轻轻的放下怀中人儿,雷诛焦急的掬起了手指掐起了一个素心诀,轻轻的食指一点,灵力混合着法术便注入了泪珠的眉心。

“泪珠,小丫头,小丫头!”

雷诛本以为一记素心诀便可将她唤醒,却不想半天仍没有动静。一种从未有过的锥心之痛瞬间窜了上来,这种疼痛无法用语言表达。

张开薄唇从身体里籍出一团真灵,低头俯身小心的吻上了那双因在冰冷的海中的过度浸泡而白得发紫的小巧唇瓣上。

真气借口双唇源源不断的流入了泪珠的体内,却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反应!

直到消耗过度的雷诛无法维持人型,一袭鲛人真身抱着怀里人儿,无力的倒在了海滩上,不省人事了。

......

讲到这里,琳儿的眼圈都湿了,急得脸颊通红,急不可耐的追问了起来。

“泼海鲜,后来呢?后来呢?”

拍了拍雷诛,我抿嘴一笑,道:“你听我说啊......”

用力的点了点头,琳儿一双漂亮的细长凤眼闪着莹莹光亮。

......

自打那日琳儿喝醉之后,这丫头便不自觉的进入了深眠状态,连日来也没有醒,为了她睡得舒服些,我便把她自榻上移到了后堂房间里,帮她盖好被子,望着她那张通红里略带疲倦的脸,心疼的把一缕碎发替她拢在了耳后。

“这些年,跟着我也是苦了你了!”

才道出这么一句话,还没出口,我便感觉心头一紧,抬起手来掐指一算,大感不妙便赶紧一个遁身咒,连店门都忘记关便急急的离开了。

当我出现在碧海蓝天之间的时候,差点就被眼前的一幕活活吓死——

只见雷诛早已失去了人形,一条银蓝色的大鱼尾摊在沙滩上似乎是很久了,已是被猛烈的毒日头晒得光泽尽失,而他那张俊脸也早已布满了黑紫色的网状纹路。即使如此,他却仍旧死死的护着怀里的小姑娘,似是怕她再受一点伤!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盘腿坐在了他们身边,跟着左手一扬一个咒墙便撑了起来,瞬间那种毒辣的阳光便被挡在了外面,一股微弱的清凉沁了出来。

哦,轻松很多!没办法,不光是雷诛这真身,便是我身为女娲后人,也是人首蛇身的,自是怕热得紧,那海边的毒日头,可是万万消受不起的!

收回左手,双手更替团成了一个回生诀,往前一推便施在了雷诛的身上,慢慢的慢慢的随着流入他体内的红色光亮一点一点的变少,他的身体也渐渐幻回了人形,气色虽说不得好,却较之之前胜上百倍,且也缓缓转醒了过来。

“娘娘有劳了!”

一睁开眼睛,他便对我行了一个是晗首之礼,眼睛却完全没有看我,而是一直盯在怀中的小姑娘身上。

望了望他隐约可见的王气,和他腕上那柄流光琴所化的冠镯,我便晓清了一切,无奈的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终是接了这差事!”

没有理会我的叹息,雷诛突然放下泪珠,直接跪倒在我面前:“娘娘,若您可以救了泪珠,那我便将这流光琴相赠,求娘娘了!”

摆了摆手,我虚空一托便将他扶了起来,掩住了嘴巴,笑道:“我身为大地之母,便是你没有好波斯孝敬,我也是要救这小丫头的,但,你若要救她,那流光琴怕是保不住了!”

这番话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儿,于是,雷诛慌忙脱下了腕上的冠镯,手上运足了灵力,用力的一捏,那流光的琴身便粉碎成末。

我伸手一掬把那些粉末便掬进了手里,跟着一个法儿就全都送入了泪珠的口中。

还真是一记“神药”,粉末全数流入,她人便醒了过来,只是一双包黑的眸子,却再不见了往日里的那般光泽,而是灰蒙蒙的一片,就像盖了一层烟雾。

“你为何就下海寻那琴?”

我挑了挑嘴角,伸手轻轻的翻看着她的眼皮,顺便问这么一句。

“下海前,我就觉得眼睛马上要看不见了,以后都不能保护大叔,若是寻了那琴给他,让他当上了海之国的王,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他了!”

泪珠的脸上充满了喜悦之色,许是她已是知道的,流光琴现在成就了雷诛,他已然是海之国的王了!

“傻丫头,你真是傻透了!”

雷诛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一颗漂亮晶莹闪着七彩旖旎之色的眼泪,顺着他完美的脸颊滴了下来。

眼疾手快如我,连忙伸手接住,笑道:“这可是一生只一颗的鲛人泪,落是白白入了沙,那实在可惜了!”

轻轻的用指甲刺破了手心,我以女娲之血把那鲛人泪化成一小滩,托起了泪珠的下巴来,慢慢滴入了她的双眸中。

密音入心到了雷诛心里:此法可助她恢复视力,但,却渡她化身鲛人,之后的一切,便都交与了你,好生活着罢!

怔怔的望着我,雷诛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来,眼神却坚毅无比的对我点了点头!

......

“啊?!”

琳儿手中搓着细细的海沙,嘴巴张起了一个大大的“O”字,完全又是难以置信,又或者难以理解的表情。

“你又想问后来如何了,可是么?”雷诛直起了身子,远远的望向了海上一块若隐若现的大礁石,“姑娘一看便知道了!”

急急的几步跑进浅海中,琳儿把一只手拢在眼前,极目眺望了过去。

而我,也顺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那硕大的礁石上,坐着一个纤弱的背景,头发乌黑皮肤白晰胜雪,一对漂亮的腮鳍在耳朵处时不时的抖动一下,月光落在她盘踞身边的艳红色巨大鱼尾上,道不尽的活泼热情!

低下头来,我浅浅淡淡的笑着,心中明镜那便是当年的小丫头泪珠,想来也有百十来载,他们终是可以幸福的在一起了。

“娘娘,你与宿阳真人,可又重逢了么?”

雷诛一句话,问到我心中疼处,眼泪随之滑落下来:他们这一对儿,得我助而长相厮守,而我要等的那个人,又何时才能再次回到我身边呢?

五十六

张临凡已经端坐在我店中好久了,既不说话,也不动,就跟入了定一样。自从上次受伤被巨蛛网治好之后,我隐约觉得他的修为似乎大为提高了不少,身上零零星星总是能看到若有若无的灵力,环环绕绕着。

琳儿怀中抱着她的“武器”鸡毛掸子,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像是随时都要把他扫地出门似的。

连日来,天都阴得很沉,太阳那张温暖又讨喜的脸是许久不见了,天灰突突的,白云也被染成了脏兮兮的颜色。

伴随着这种天气,自然也是闷热粘湿。以前,人家对这种天气总是用湿热难耐来形容,而在现今这个社会,却会把它称之为“桑拿天”。其实,这跟真的桑拿区别还是蛮大的,桑拿房出来,人被蒸得全身上下都通透无比,整个人都轻松舒服至极。而这种天气,人也是被蒸着的,但,这种蒸就仿佛进了硕大无比的笼屉,热也就算了还湿,湿也就算了,还湿不透人,那感觉是别提多难受了!

“惟儿!”

沉默多时的张临凡总算是轻轻的拍了拍手,跟着抬起头来望向了我,眼神中闪烁着一些奇异的色彩。

一听他开了口,琳儿马上打起了一百二十万分的精神,手中鸡毛掸子的竹杆,也被捏得“咯咯”作响。

“我想......”

下意识的望了她一眼,张临凡又开了口,应该是要问什么问题的,却没能成功问得出来,就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你是想问,我跟惟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吧?”

店门未开,门上的水晶帘也未动,却只听到那挂在门槛上的风铃轻声一响,苌菁仙君人就已经坐到了我的身边,一只手还轻轻的搭了我的肩膀。

很显然,这个人的到来令张临凡非常不悦,只不过,沉稳如他即使是心中再为不快,脸上也绝不会带出一丝一毫,之所以被我发现,也是因为他平缓流淌的气息,刚才有些乱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眼前这对大小男人,年龄加起来恐怖比历史还要长,却在这里明里暗里斗着不满,那副小孩子斗气的样子,委实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

许久未出声的琳儿,这会儿倒是凑了过来,手中的鸡毛掸子也不知何时*回了那个青花瓷瓶中。

“其实吧,不光是临凡!”摸着自己梳得光洁的头发,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苌菁仙君,“我也很好奇的,毕竟,公主认识仙君的时候,我还连个蛇蛋都不算呢!”

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笑了一些,我不自觉的竟然脑补出一些画面来:“呵呵,你这小丫头啊,还真是可爱,不枉我当初收了你!”

倏的自我身边到了琳儿身边去,苌菁仙君一只大手抚摸上了她的额头,竟然还露出感激之色:“我还得感谢你这小丫头,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在,惟儿一定会很寂寞的!”

“咳咳!”张临凡应该是不大爱听的,所以,当这句话一出的时候,他就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怎么着啊,小破孩儿,你还不爱听了?”苌菁仙君可不是什么能九转十八弯心思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才是他的真性情,“想当年,你家仙君与惟儿相遇的时候,别说小琳儿连个蛇蛋也不算,你这小子也还只是在林子里耍剑的小牛鼻子呢!”

“我?”

这句话肯定是会引起张临凡的好奇的,他理所当然的把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

满上一杯茶站了起来,端进来塞进了苌菁仙君手里,我动了动眉毛,并微微的摇了摇头,密音入心传了过去。

(他亦不是宿阳,你莫要多说!)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多了,他赶紧重新坐回了桌边榻上,一边呼着茶上的热气,一边慢慢的抿了起来,并完全无视张临凡那炯炯的探寻的目光。

“你们若是想知道我与苌菁兄的事,也不难,只不过说来话长得很,只怕你们听到一半就要睡着了!”

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把茶杯凑到鼻下,一股清香便夹杂着一丝百花齐放的味道钻了进来,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置身花海茶原之中。

就在大家都集中精神准备听我讲起当年往事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张临凡的手机铃声大作,他不好意思的起身接听,简单的“嗯嗯”应了几句之后,收了线脸上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琳儿的注意力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而我和苌菁仙君则不同,互递了一个眼神之后,竟然同时掐起了通心诀。

原来,他受一个朋友之托前,要为一支进山考古的队伍保驾护航,虽然他满心的不乐意,一是嫌麻烦,二是怕招惹麻烦,但是那个朋友,对他来说还有些渊缘,恐怕是推脱不得的,所以,有些烦躁不安。

“哎呦,小破孩儿,那蛇团子山啊,我劝你不是少些沾染为妙的!”

苌菁仙君收回了咒法,把杯中茶水喝个精光,他伸展开自己漂亮的手掌,反复的检查自己那根根尖细又漂亮的长指甲。

那个蛇团子山我是没有听说过后,只是知道似乎在山东的边上,不晓得那里能有什么古可以考。

“实在抱歉了,惟儿!”张临凡没有理会苌菁仙君的提点,而是站起了身来,不好意思的对我说了这么一句,“只好下次,再听你的故事了,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简单的道了一句别之后,他就真的起身离开了。

琳儿望着他离开时的小步停顿,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担忧来,嘴上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

“这事儿,你怎么看?”

倒了一杯茶给我,苌菁仙君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似乎是看透了我不会坐视不理一样。

“不如跟着去看看,那个地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有些不一般才是!”

我隐约记得数百年前,这个蛇团子山好像发生过什么似的,但是,似乎久了一些,也似乎不那么重要,所以,记忆非常模糊。

点了点头,苌菁仙君没再说话,而是非常违和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随手拨了个号码。

“我说小破孩儿,走这么急,也不跟你家仙君道个别啊!”

嘴里的茶水险些喷了出去,且不说这个家伙是如何知道张临凡的电话号码,就他现在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口气,我要是张临凡,肯定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然而,他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有乱苌菁仙君在频频点头,嘴里也是“嗯嗯嗯,好好”的应着。

当电话挂断的时候,我好奇的问道:“你可是用了密音入心,他是不是答应了你要跟着一起去的要求?”

点了点头,他对我倒是没有任何隐瞒,只是用了一种看上去着实不好意思的眼神望着琳儿。

“什么也不用说,只要你陪着我家公主,我是可以在家里看店的!”

琳儿这丫头本就聪明机敏,虽说对任何未知的事都是满怀热情的,却也能在有些时候,做一些令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叹了一口气:“你好生在家里看着,琴的话随便卖卖就好,别到处乱跑,更不要有事没事儿热血上头,现在这世道不比以前那些岁月,人心要险得多,我们都得更小心些!”

要说现在的人,是真的很聪明也很胆大的,只是这心思却不像以前那般纯澈简单,似乎每一个人都戴上了一张面具,把真实的自己掩藏在下面,好不让人看穿自己,活着仿佛一下子变得很辛苦。

头猛然疼了起来,没有一丝先兆,我娥眉一蹙一只素手不自觉的托住了额头,轻轻的反复揉捏着太阳穴。

“老毛病了吧!”

伸手钳住了我的腕子,一股清新又霸气的灵力顺着我的脉门注入了我的身体,顺着经脉灵力快速深入脑中,疼痛登时减轻了。

“又让苌菁兄费心了,可能是日子要近了,所以最近常常会发作!”

掐了掐手指头,算了算日子,我的头是不怎么疼了,心口处却又憋上了一口气,哎,这都多少年了,总是教诲别人要放下心中的执念,自己却非但做不到,反而使执念越发深了起来。

那一年,我才从母后处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惊讶之余也是有些害怕。一个人在山野之间,跑来跑去的摘着奇花异草,对着阳光灿烂的笑着,没有半点戾气,不染半点幽怨。

如今,我的心思空灵,凡事看得淡如云烟,那个整日里活蹦乱跳的少女,也成了人淡如菊的姑娘,样子依旧青春亮丽,心态却如昨日黄花,感觉凋零的都要差不多了。

张临凡,虽然很像他,却终究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宿阳已经不在了,永远也不可能再出现了。

想到这里,眼眶湿了起来,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苌菁仙君伸手接住了它,小心的合在了掌中,邪魅的凤眼温柔一笑:“你的泪水,终是只会为他而落的!”

他的话虽然说得如此戏谑,但还是能从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里,看到一丝丝的苦涩夹杂其中!

五十七

跟着张临凡一起去随着那个考古队的我和苌菁仙君,怎么都觉得这支队伍不像什么要考古去的,而是有一种去倒斗的感觉。

而我们三个,一副黑衣黑裤全都是打手的模样,活脱脱是去夹喇嘛的!

脑子里不禁脑补出一些闲暇时间看过的关于盗墓的书,心里想着:这些年了,除了开个器乐店外,就没再干过什么别的营生,这也算是体验生活,原来,这倒斗不是只有书里有,现实生活中,还真是有的!

一行几个人离开了天津市,一路热热闹闹的来到了那个叫作“蛇团子”的山。

站在山脚下,我不禁眉头一皱。这座山真的说不上漂亮,不光是单单的不漂亮,还可以说是有些阴森恐怖的,而且,空气里都透着潮湿和腐朽,总之,我不喜欢这里!

在山脚下包了一整座的农家院,大家全分好房间住了下来。第一天的时候,领队和副队一起上山去考察地形了,让我们这些人都留在山下,直到傍晚,才见他们返回。

“总的来说,这里确实如资料上所说的,有一座不明年代的古墓,墓穴入口就在山腰上的一个山洞里,明天早上,我们就趁着山雾进山去,那样的话就不会此来过多的注意!”说到这里,他展开了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资料,一边没完没了的叨叨着,“好在这里没什么人,更不会有人知道山上有墓,这样的话,那座墓应该还没被破坏,一定很有考察价值!”

实在懒得听他说话,我就取了自己的酒壶,小口小口的啜着。还好琳儿够贴心,出门的时候给我带了这么一壶“百花酿”,要不,指不定是有多无聊呢!

正在我喝着酒,在小院子里转来转去的时候,手中的酒壶突然就被人给抢走了。

“我说这昼小姐,好酒啊!”考古队里的一个大胖子把我的酒壶凑到了鼻子底下,闻了闻之后,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放大镜,对着它是又看又照,“这,这可是康熙年间的官瓷啊!”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一语就道破了壶中玄妙,“少说也得几百年了,你这东西,卖不卖啊?”

“还我!”

微笑着看着他,我伸出了自己漂亮的手,扬了扬眉毛,一副礼貌周道的样子。

本想再跟我多逗一下的胖子,刚刚想转身跳开,却手腕吃疼,酒壶直接脱了手:“哎呦!”并随即一声惨叫。

张临凡轻巧的接住了差一点就掉到地上的酒壶,跟着喝了一口,就递还给了我,也不说话,只是勉强的牵了牵嘴角。

回头望了一眼独自坐在人群里吃饭的苌菁仙君,我没有过多的与他交流,而是重新坐回了桌边,拿起了碗筷,简单的吃着一些饭菜,却有一种食不甘味的感觉。

吃过饭之后,大家都纷纷的回了房间,休息的休息,搓手机的搓手机,总之,那个考古队的人就是各干各的,谁也不骚扰谁。而苌菁仙君,则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去山中打探情况了。

这种安静的夜晚,在城市里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偷偷的出了房间,走到了院子里,一个人坐在那棵几人环抱还要粗上几分的大树上,倚着粗壮的大树杆,想着自己的身世和身份,想着自己以后要走的路,想着曾经的那些经历,想着红尘中翻滚多年,却未曾寻获的那个人,竟然不禁潸然泪下。

每每这个时候,就真的不想甚至有些厌恶背负着这种身份,当年若不是被这个肩负着天下苍生的重责,我肯定会随宿阳而去,绝不会独自一人苟活至今的!

“在想什么?”

身下的树丫子微微一颤,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手中还捏着一张面纸。

“临凡!”伸手接过了面纸,我坐起了身体,轻轻的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呆呆的望着突然就出现在眼前的张临凡。

点了点头,他坐到了我的面前,一条长腿荡在树杈下,表情非常认真的盯着我的脸说道:“我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心中疼痛更胜一番,我的脸上却云淡风轻,慢悠悠的说道:“你呀,这种搭讪的方式,像上世纪几十代的老头子!”

他是不可能见过我的,因为,他是张临凡,再像宿阳也不可能是宿阳,因为,我知道,这世间再不可能有宿阳了!

“不!”

张临凡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向前一伏身子,一双手便撑在了我头的两侧,于是,我们两个就呈现出一个很标准的“树咚”姿势。

这么近的距离望着他的脸,发现不论眉眼还是唇鼻,他与宿阳都是有几分相似,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相似的,然而,不是终是不是的!

伸手拖住了他的下巴,我坏笑着把脸凑近了过去,就要吻上他嘴唇的时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明儿还得早起呢,快休息去吧!”

说完之后,我一把推开了他,跟着便要跳下树去,结果,被他伸手一拉,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直接栽了下去。

就在我以为自己非要摔得很难看的时候,整个人就落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而且,这个人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人,竟然还可以稳稳的站着,连晃也没晃一下。

“怎么还掉下来了!”

苌菁仙君迷魅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人也正低着头,含着笑,风情万种的打量着还窝在他怀中的我。

脸上一红,我赶紧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抬头看了看仍然坐在树上的张临凡,就连头也没回的,飞快的跑回了房间。

这一夜,那张冷俊又有些忧伤的脸,反复出现在梦里,如何都挥之不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这一大行人便进了山,山中湿气很重,雾气也浓得厉害。要不是昨天有人提前探好路来并做了标记,想必这黑乎乎又雾重重的,大家很难这么快就找到准确的位置。

“行啦,这种技术活儿就交给我们,你们三位就在一边等吧!”

抖了抖手又伸了伸腿,领队那位老人露出了一个非常专业的表情。

耸了耸肩膀,张临凡就坐在了一棵树下面,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而苌菁仙君侧坐在了他身边,脸上的表情始终是那么的波澜不惊,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看着这个周围的奇怪氛围,我的后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冒着寒气,总感觉这座山阴气森森并不像普通的山,于是,我绕到树后,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一个垫步拧腰直接飞身上了一树很高很高的树杈子上。

浓雾里似乎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臭气,我左闻闻右闻闻,似乎这味道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让人感觉特别的恶心,从口袋中把出发前琳儿为我准备的青丝草揉好塞进了鼻子里,这才感觉舒服多了。

正在我思考不出这味道的来源时,脚下的树杈子一沉,很明显是有人站在了我的身后。

“张临凡,你是不是能别总一声不响的就出现在我身后啊?”

本以为来的人会是张临凡,可是,当我回过头去却不见一人,这回沉一下的不是树杈子了,而是我的心:这山中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双手掐指我把一团灵力聚在手中,做好全身都防备能随时进攻的样子。心里不明白,毕竟我是女娲后人,一般的鬼怪妖物,特别是想要祸害人的那种,见到我都会避让三分,绝不敢如此轻易靠近我的。

继续掐着咒诀,我仍旧是紧张万分的盯着空空如也的四周,忽然,几道散发着黑气的透明黑色弦线自我脸侧“嗖”的一声飞了过去,跟着就是什么被死死的钉在了我身后的树干上,而苌菁仙君也出现在我面前,一只手紧紧揽着我的腰身,一只手抱着那把通身流淌黑气的鬼斧琴。

见我安全之后,他迅速的闪身上前,尖细修长的指甲直直掐入了那个刚才被他钉在树干上的东西。

“连她也敢动,找死!”

“失,失魂?”

看着那个似有似无的人形,我着实吃了一惊,这个地方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难不成这里养尸地,或者曾经有过万人坑么?

五指一合,指甲尖黑光一闪,那个失魂便消失于天地之间,再也不复存在了。

收回了琴弦,收回了琴,苌菁仙君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我的腰上搂着,脸上竟然也是一红,有些慌忙的放开了手。

“多谢苌菁兄!”

为了化解尴尬,我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脸上带着宽慰的笑容。

虽然他是最近才又出现在我身边的,但是,我心里却明白得很,这些年来,他始终都在我的左右,并没有一刻真正离开过,却又不会打扰到我宁静的生活。

直到张临凡的出现,他才再次现身,看上去极不友善,实则是怕我再度因为这个人而受伤。

我们大家都明白的事,苌菁仙君自然也是明白的,但是,他可以算尽天下事,又不能妄言天机,这种他与生俱来的能力,或许,才真是这世上最惨的拥有!

五十八

一大群影蛟已经杀到了我们的背后,少说的话,也要有十来几只。

长长的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口气,我左手一扣,密音入心传给了苌菁仙君:苌菁兄,咱们是打呢?还是走?

转过头来望着我,他使了使眼色挑了挑身后的人群,无奈的回复:那自然是走的,这些凡人在此,我们怎么能打呢?

我们三个人这一点倒是真的很默契,一起急急转身,跟着放开脚步就往回跑,一边跑张临凡还用专业手势告诉那些考古队的人一起跑。

可是,就在我们才集体开跑的时候,这个黑漆漆的整个空间开始颤动了起来,跟着地动山摇,随之而来的还有“轰隆隆”的吼声。声音之大震耳欲聋,摇晃之烈直叫我们停了下来,这样的情况下,根本连身形都稳不住,更别说跑了。

眼看着那些速度极快的影蛟就要追上来的时候,突然一只巨大的黑色爪子一把拍住了其中几只,跟着拖了回去,黑暗中隐约可以听到咀嚼骨骼的“咔咔”声。登时,那些影蛟开始四下奔逃,却无一幸免的几只几只的被那只巨爪拍住拖进黑暗里。

“大家都别动!”我是认得这种巨大爪子的,所以立刻作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千万都别动!”

那支考古队的人倒是都很听话,乖乖的停在了原地,别说动一动,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巨兽行走的声音传了过来,跟着我们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全身漆黑的类似于西方的龙兽。现在我总算弄明白了,我们竟然不知不觉的来到了一个伏龙洞,而这只黑龙我也曾见过,正是当年因触犯天条而被困在这里等待再次飞升的黑色蛟龙。

苌菁仙君的额角也渗出了汗水,毕竟,龙乃神兽也,其未可知。于是,他合手掐诀跟着偷偷放倒了一支考古队。

“苌菁兄,你隐了去,把那些凡人移出洞外,我和临凡断后,你可明白!”

眼时下,有能力瞬间把那么多人转移到安全地带的人,就只有他一个,所以,我挡到了他面前,指了指身后的人。

若是旁的什么人,肯定要以为他会像言情剧里的桥段一般,一边苦情着脸一边跟我大声喊着他不走,要死死在一起!然,他不是那些恶心的男主角,他是苌菁仙君,上古神器鬼斧琴。所以,只是微微侧目一下,连话也没有多说,直接黑气一闪,就连同那整支考古队一起凭空的消失了。

知道有他,我的子民便可全身而退,心里多少踏实了下来,于是,转过身来,面对着张临凡。

“你,有没有做过恶事,其中包括那些掳掠豪夺,偷拐抢骗,杀人放火的那种!”

听到这句话,张临凡的头低垂了下去,似乎是在努力的思考,好久之后,才重新抬起头来,望着我的眼神里竟然装满了迷惑,这是什么答案?是做过,还是没做过?亦或者做得太多想不起来了?

我们在这边打犹豫的片刻,那黑龙便凑了过来,话说,它的一个脑袋都要比我人还要大上不知道多少,一只眼珠比我的头还要大上几圈,只是,在我身边转了好半天,它却都不敢靠近,想必是知道我的身份,有所忌惮吧!

然而,它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张临凡的身上,围着他转了几圈之后,便眦着满口的龙牙停在了他面前。

龙,乃上天神物,因触犯天条而被贬落凡间,在困龙洞中泅渡经年,需渡化九百九十九个做过十恶的人才能再次升天列回仙班,但是,张临凡是做过什么无十恶不赦的事,会叫它如此垂涎?

“临凡!”我扣掐左手无名指,一个密音入心传到了张临凡的心中,“等一下,我数到三,你就拼命的往外跑,不用管我,也别回头,更不能停下来,可懂么?”

虽然说,黑龙只食恶人,但,以我对张临凡的了解,纵是有过,也定事出有因,所以,无论如何,若是它敢碰他一下,那我是必定会出手的。

张临凡虽不如苌菁仙君那般爽快的应了我的要求,却也沉思片刻后,用力的点下了头。

一,二,三!

当“三”字自我心中传入他的心中之后,张临凡一个箭步便向山洞外奔去。

那黑龙哪里肯放过到口的美食,怒吼一声追了上来,可是没追几步,便被身上的锁龙链扯得生疼,而不得不停下脚步。然而,它却并没有放心,而是用力的一边吼叫着一边猛拍地面。

大地颤抖着石块从四周纷纷掉落下来,大大小小的砸在了我们身上,但,却没能阻止住我们奔跑的脚步。

眼看着就要到了洞口,一块巨石却脱落而下!

若是以现在这样的速度,张临凡是万万出不去的,于是,我蜓步轻点,回过手去想要抓住他,却不想,被他一脚踢在了背上,直接被踹出了山洞,跟着巨石落下,山洞口被完全封死了!

“张临凡!”

我转过头去往回冲,无奈巨石已然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了。

“张临凡,张临凡!”

大喊着他的名字,很想听到他能有丝丝的回应,可是却什么也没有。

刚才被他喝出来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他被掉落下来的碎石砸倒在地,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

眼泪突然模糊了视线,这种锥心之痛亦如当年一般,多年保持的优雅和淡漠,此时正一点一点的被怒火和焦灼而湮灭着。

“宿阳,宿阳!”

当年那场漫天的火光历历在眼前,宿阳那张决绝又饱含爱意的脸,与刚才被石块压倒的张临凡最后的目光是如此的重叠。

“惟儿!”感觉肩膀一温柔,我身子便软了下来,苌菁仙君小心的把我搂进了怀里,坐到地上,跟着双手掐起了素心诀,环住我的太阳穴处,“可好些了么?”

点了点头,心思总算是沉了下来,从身上锦袋中掏出一瓶百草霜递给他,我又重新站了起来:“苌菁兄,你且留在这里替他们上药,我去把他救回来!”

手被死死的拉住了,苌菁仙君并没有抬起头来,另一只手死死的攥着那个青色的小瓷瓶,不说话也不放手。

“苌菁兄,你懂我的!”

没有挣扎,我只是突然全身散发出粉蓝带金的光芒,一双瞳仁也瞬间变成了红色,一头本来乌黑油亮的头发,也变成了恐怖的血红。

站起身来,定定的望着我,他的眼睛里复杂翻涌如云海变化,一向玩世不恭的样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碎的美。

我没有说话,仍旧用一种淡漠又坚毅的眼神回望着他。

最终,他还是放开了手,低垂着头握着药瓶去看护受了伤且仍在昏迷的考古队员,还是没有多说一个字。

深吸了一口气,我走到了封住山洞的巨石前,右手聚起一团气来一巴掌拍在了上面,却不见其有任何动静,心中焦急更盛,低吼一声:“开!”跟着一团更大的气流自我体内涌上来汇于掌中,再轰到了巨石上。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巨石四分五裂的迸碎开来。

苌菁仙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头也没回的对我道了一句:“多加小心!”

他是有些生我的气的,却仍旧掐出一个金钟咒屏障在了我身上。

点了点头,自腿上的刀鞘中抽出了之前琳儿让我防身的屠龙匕提在手中,我心里暗想着:黑龙啊黑龙,今天遇到了我,也算是倒霉了!

“张临凡,你给我撑住!”

冲进山洞与起说是跑,不如说是用飞的。因为这一路下来,耳朵里始终充斥黑龙有些兴奋的声音,而张临凡的气息已经变得很是微弱了,但,还好,总算可以感觉到!

再次踏进了困龙洞,我的周身上下腾起了杀气。

“吼?”

黑龙本来在用巨大的爪子摆弄着已经一动不动的张临凡,突然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一般的步步后退,嘴里竟然还发出像犯了错的狗儿对着主人讨饶时的“呜呜”声。

“张临凡,还活着么?”

几步跑了过去,我迅速弯身扶起了张临凡。

吃力的点了点头,他才一张嘴想要说话,嘴角便溢出了浓浓的血线。

右手掐起灵力在绕着他走了一圈,我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别说话,你的肋骨断了三根,伤了一侧肺叶,左腿也粉碎性骨折了,现在这里我医不了你!”

说到这里,我俯过头去,轻轻的吻住了他的嘴唇,灵力便从我的嘴里直接过进了他的身体里。

“呜!”

他也是修仙之人,自知如此救人,是在大大耗损我自身的精元,若不是此时他的身体没有力气躲闪,定是早就把我推开了的。

感觉他有了些气力,我才放开了他,虽说有些气喘,但我千年的修为可不是修在别处的,且我身为女娲后人本就是以救人为己任的。

把他扶好坐在一边,我脸上的表情的冷了下来,转身步步逼向了一直蹲坐在一边的黑龙!

五十九

跳下树来的时候,张临凡已经候在树下了,见到我落下来,便迎上前来。

苌菁仙君随我跳下了树,一看他正向我走来,就直接横在了我们中间,凤眼一挑淡淡的说道:“小破孩儿,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一看到他,张临凡就停了下来,脸上一如既往的冰块镇面的样子,眼神犀利的翻了他一眼,指了指身后的考古队。

“墓开了!”

简单的吐出了这三个字之后,他就头也不回的直接走到了已经打开的墓口,一纵身便跳了下去。

拍了拍我的肩膀,苌菁仙君指了指那些一个一个下到墓里的考古队员,跟着也拉着我一起下到了墓里。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墓穴,里面不像一般的墓穴甬道那么规整光滑,显得非常粗糙,也没有那种老旧沉冢的年代腐朽的味道。

越往里走,感觉越是不对劲,几乎所有的人都捏住了鼻子,手电光柱四下里照着,想必那些来考古的人,也都觉察出不对劲了。

脑子里分析着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般的老坟冢,才踏进来就会觉得气氛混沌,其中的味道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股一股的动物腥臭,而是应该有一种经历了岁月的积淀,一切风化蚀腐的!

走在最前面的张临凡突然一扬手,让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柄细如行云流水且寒光闪闪的长剑。

只见那柄剑通体银亮,似有寒光萦萦绕绕,只是这寒光却有些不同,不像平素里想的那样,一定是叫人看了就会全身生起莫名其妙的冷意,而是给人一种太阳的谦柔,银中掺点着橙色,非但让人觉得彻骨生寒,反而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问世间能发出此种气息的剑,便只有那束阳剑一把而已。束阳剑的主人,如今却竟然换了旁的人!

盯着束阳剑,我的眼睛在这黑暗的环境中,又疼了起来,像是有什么灼烧焚了进来一般,疼痛难挡到必须抬起手来轻轻的揉按,才能得以缓解。

“那可是束阳剑吧!”

苌菁仙君自然是注意到我的样子,弯身凑到了我的耳朵,小声的说道。

没有回答,我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目光仍旧死死的盯在那柄剑上。

拉住了我的手,从考古队尾直接挤到了张临凡身边,他不满且略带戏谑的问道:“小破孩儿,你要是怕了,那就让你家仙君走前面,你去垫后如何啊?”

他们两个一向是话不对谈,虽说他总是在挑衅的,但张临凡却一向不理他。

“这里实在是不对劲!”考古队的领队双手抱了抱胳膊,跟着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比起甬道来说,这里更像山洞!”

副领队似乎听到了一点希望的光,赶紧随声附和着:“是啊,而且越来越冷了,咱们要不回去吧!”

听到他这么一说,队伍里有很多年轻的队员全都不满了起来,一时间,主张继续前进与闹着打道回府的两派人叽叽喳喳吵得个不可开交。

“都别吵了!”

听得我耳朵都累死了,于是,我淡淡的开了口,感觉声音不大,却灌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且直接透过耳窝钻进他们的大脑,好叫他们集体收声。

瞬间,这沸沸扬扬的山洞中没有了声音,安静得似乎只能听到每个人都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隐隐可见的心跳声。

“我没有别的意思!”缓缓的转过身去面向队伍,我仍旧语气淡淡的,脸上不带任何波澜,“这个山洞不对劲,这座山也是不对劲的,如若你们非要继续前进,我也不拦着,但,我的建议则是咱们到此为止,因为前面肯定不会是你们想像中的那种有什么考古价值的古墓!”

这话换来的第一响应人,便是苌菁仙君。

“没错,这里不对劲的地方太多,我觉得咱们应该就此打住,回去才是上策!”

虽然说他也在现代混迹多年,这说话里有些古风古韵的感觉,仿佛仍旧有些改不了。

那些本来还顽固的前进派,这会好像有些微微动摇,也在小声的窃窃私语着,应该也是兴起了返回之意。

“来都来了,不能这么说走就走!”副领队突然开了腔,声音大到整个山洞都有了嘤嘤的回音,“就算不是古墓,这里也有可以探索的价值,所以,我们一定要走到里面去看看!”

他的建议非常重要,因为他是副领队,这支队伍里的二把手!

此情此景,又是陷入了焦灼。

“那这样吧!”领队那个戴着眼镜的小老头,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咱们再往前走10分钟,如果还是这样黑漆麻乌的山洞,那咱们就原路返回!”

想来,这也算目前这种纠结里最好的方法,所以大家就一致认同,并云集响应。

“还是......”

我还是非常担心的,因为从空气中,我不仅闻到了不属于人世间的味道,还有一丝丝不祥隐在其中。

“有我呢!”

苌菁仙君打断了我想说的话,只用了短短的三个字,却让我感觉无比安心和踏实,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张临凡也走了过来,只是,没有发出一言,抬起手来用力的握了握我的肩膀,并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只这一握和这一个眼睛,我竟恍惚中又生了错觉,瞬间以为,他其实还在!

一路护着这一行人,我们三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走着走着,我们突然就到了一个特别空旷的地方,所有的手电都在“叭叭”的闪烁着,黑漆漆的四周时不时的竟然传来阵阵婴儿般的啼哭声。

“怎么会有小孩儿?”

那个一脸老干部模样的副领队,说好听点儿呢?是个天真无邪的人,说难听点儿,就是脑子有点儿缺,说着话,竟然就寻着那个声音冲了过去。

不用脑子去想也能明白,我们现在在地底下,这大地底下的,连个活人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婴儿呢?

张临凡提剑便追,回头对我说了一句:“留在原地!”

望着他远奔的背影,我的心竟然生生抽痛了一下,就似当年场景又再出现在眼前。

“对吧,这里有我!”

苌菁仙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轻的推了一把,他偷偷施了个咒护住了身后的人。

什么也没有说,我跟着自腰间抽出了随身长软剑,跟在了张临凡的身后,向副领队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们还没有追到他们,就看到一个白色的长长的影子向着副领队冲了过去,他被吓得一个劲儿的哇哇怪叫着,折返方向往回跑。

才看清那个身影,我心中暗骂了一句:不好!

就一扬长软剑甩过去,死死的缠上了那条白色的影子,跟着双脚点地腾空,漂亮的飞身跃过了落于它的身后,用力的向回一拉。

谁料想,这物看似奇怪也就罢了,力气也是出了奇的大,差一点就把我连人带剑拽倒在地上。于是,我用力的站稳脚步,又是双脚一用力,几步跳上去,一个铁膝直顶在这物的头上,两条手臂外加另一条腿就狠狠锁住了它细长到吓人的脖子上。

“张临凡,快来!”

其实根本也不用我喊,张临凡已然出现在我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是手起剑落,那物的一颗头颅就被整齐的切了下来,滚落到了一边。

“没事吧?”

回头望了一眼有些呆若木鸡的副领队,我把长软剑收回腰际,幽幽的问了这么一句。

“放心吧!”张临凡走了过去,把他扶起来,打量了一番之后,回答道,“他没事儿!”

把副领队交给了走过来的队员们,他慢慢的走到了那个已经没有头颅的尸体前面,用脚踢了踢,应该是在研究是个什么东西来的。

苌菁仙君又凑了过来,举着一个手电筒,对那个尸体照了照,媚眼一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东西,应该叫影蛟,洞内有兽焉,颈长而擅奔,逢生物近,喜逐而碎食,守蛟而生以喂蛟!”

我没有多加为难张临凡,而是直接把知道的告诉了他。

“听见没有,小破孩儿,你这知识面儿可窄得很啊!”

苌菁仙君见我解释过了,就没有再赘述什么,而是走过去轻轻的搂住了张临凡的肩膀,满眼满脸满口气的调笑着。

但凡有影蛟出没的地方,必定会有蛟龙在附近,那这里会不会也有呢?

就在我正在思考的时候,离我们三个很远的那些队员,齐齐指着我们,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惧神色,就像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

“你们怎么了啊?”

苌菁仙君放开了张临凡,一脸不悦的盯着这些奇怪的人,露出了一副时常挂在他脸上的,蔑视凡人众生的表情。

“你,你,你们!”考古队领队颤抖着声音,整个人都像筛糠一般,“你,你们身后!”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们三个才感身后异样,转过身去一看,方知大事不妙!

六十

望着我离自己越来越近,黑龙开始一点一点的向后退着身体,头也压得低低的,嘴里还发出了一些“呜呜咽咽”,像极了讨饶的声音。

手中提转着屠龙匕,任其在掌中隐隐的微微的颤抖着发出悲鸣之声,似乎是在为他讲情一般。

“我本无意伤你!”一字一顿的,我吐出这几个字来,“但,今日里,不管他张临凡曾经做过何等恶事,都不能构成你伤人的理由!”越说我的声音便越发冷了起来,且伴随着严厉,“我以女娲后人的身份,代替天界对你小惩大戒!”

吐出这句话,我双脚一点,双臂微打开,一步窜上龙头,只感觉它全身一紧,却愣是不敢动弹一下。跟着就是手起匕落,一只龙角生生被我整齐切了下来,保持不动的姿势,黑龙从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声,就像在低低的哭泣。

“断你一角,让你记住你乃犯诫天龙,不得随意伤人性命!”

又是左手微扬,匕首便又斩断了它一根无风自飘的龙须来,它便又是一声低泣。

“折你一须,要你记住,一世为仙终身不得肆意!”

最后我把屠龙匕转进右手,左手用力拍打在它的背上,跟着徒走一剥,一片巨大的龙鳞便生生被我扒了下来。

这下许是它吃了疼,全身颤抖更猛,却还尽量保持不敢有大的动作,像是生怕摔到了我似的。

“拨你一鳞,是要提醒你的责任守护世人,不得做恶为祸!”

自它身上跳落下来,我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块方绸,将那三样东西都包裹好。回头看到耷拉着大脑袋缩在一边的黑龙,正在用一种哀哀怨怨的小眼神幽幽的盯着我看,大气也不敢哼一声的样子,可怜至极叫我心生怜悯。

放下包裹,我走了过去,伸手按在了它硕大的额头上:“你有错当罚,见你这般受罪,我也实在不忍!”说着说着,我随手把腕处割开,鲜血马上涌了出来,扬起了手腕,我把那些血尽数滴在了它的头上,瞬间便叫刚才还在流血的地方愈合了起来,“我以女娲之血治好你的伤,助你早日再生出龙角,长出龙须,钻出龙鳞,早日回归天界!”

黑龙竟然从那比我头还要大上几分的眼睛里涌出了泪珠来,跟着就像一只大狗一样,在我身上轻轻的蹭了蹭,样子简直是可爱翻了!

温柔的拍了拍它的大鼻子,我温柔的沉声道:“万万不可再度作恶了,要不然,下次可真是要取你性命的!”

它极赋灵性的点着大头,望着我的眼神里再无了之前的戾气。

“既然你这么乖,那我再送你一样礼物!”再度跳上它的背,我重新扬起了匕首,直直砍向了锁住它龙骨的锁龙链,只听清脆的一声“咣啷”,锁链应声而碎,化成一片金色光粉,“这样再不会疼了,但,你要护这山上山下周全!”

一股轻松的吼叫之后,黑龙也算是应了我的要求,乖乖的退回了困龙洞里,听着渐行渐远的声音,想必它一定很开心。

趁着手腕上的血还没有干涸,我赶紧转身跑回了张临凡身边,把还在淌着血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来!”

本能的把头歪向了一边,张临凡根本不肯把嘴巴移过来半分半毫。

“你以血助人,伤身不说,还大损元气!”

“你快别废话了!”把手腕的伤处直接塞进了他嘴里,“我不光要把你活着带出去,还要治好你!”

轻轻的吸了几口之后,他便咬死了牙关不肯再张开嘴。罢了,这些便已经足够他撑回山下农家院了,所以,我也没有再多耽搁时间,拖起他就向山洞外走。

我虽为神女,但此时背着从黑龙身上取的几样东西,又拖着他,再加上我刚才流了那么多血,又消耗了不少灵力,这一路走来是越发的吃力了,只好连拖带拉边背带拖的,终是让我看到了洞口。

“苌菁,苌菁兄,快来,快来帮我!”

吃力的喊出了这句话,我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了。

考古队的人也已经醒得七七八八了,一见我们出来,便一股脑儿的拥了上来。

“当心啊,你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小东西!”

苌菁仙君自然是先进了洞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抱进怀里。

领队和副领队也跟着他跑了进来,一见张临凡还在地上躺着,紧跟着围上去,关切的问道:“张先生,怎么样,怎么样,伤了哪里啦?”

“没事!”

淡淡的回应了他们一句,张临凡的目光始终望着被苌菁仙君抱在怀里的我。他也算是个奇人了,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材料构成的,这么重的伤,换做一般人早就疼得不知道会昏死多少次了,而他,竟然从头到尾,连眉头都硬是没皱一下。

“你们小心,他肋骨断了三根伤了肺,不能背,用担架抬他,还要小心他的左腿,粉碎性骨折!”

窝在苌菁仙君怀里,我全身上下都被他的气笼罩着,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人却舒服了很多。为了不让他们再伤着张临凡,我赶紧嘱咐道。

“放心吧,昼小姐,我们一定会小心的!”

那些人毕竟是我们救的,而且,苌菁仙君又消除了刚才他们的记忆,只帮他们构建了一个山体坍塌的假记忆植了进去。

抱着我走到抬着张临凡的考古队后面,苌菁仙君抱着我的动作轻柔,如同怀中抱着个初生未世的婴孩儿一般。

一路走着,他一路低着头看着我,心事重重,眼神复杂又关切,有一股气始终游走在我的经脉里。

“苌菁兄莫要担心,这些血不是我的,是刚才那只黑龙,那包里是它身上的东西,张临凡伤得不轻,得需要些特殊方法才能治好!”

说完之后,我轻轻的咳嗽了几下!毕竟刚才那是打龙啊,就算糨没有反抗,但,用修为真元加上血去救命,那样的损耗要比真的跟龙动起手来大得多。

没有说话,他只是不再看我了,目光直直的盯着前面躺在担架上仍旧面无表情的张临凡,稳稳的一步一步抱着我往山下走去。

大概走了20多分钟,我们就返回了山下住宿的地方——

把所有的人都轰去休息,并施了入梦咒之后,苌菁仙君在我的房间里布下了法阵,免得有个意外被旁的人发现,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谢谢苌菁兄!”

看着早已准备好的一大锅开水,还有那个绣着花的包包,我翻身下了床,对着苌菁仙君浅浅的笑着。

最是见不得我辛苦,他伸手扶住了我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心疼的抚摸着我的额头。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我仿佛从那双邪魅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丝水气。

“还是我还撑着他吧,你多休息一下!”

“不行,他的伤太重,再耽误不得了!”

虽说很感激他处处为自己着想,可是我心里也最清楚,要是没有我的真气和血,张临凡恐怕早已魂游天外了。

放开了我的手,苌菁仙君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一只左手托住了漂亮的额头,似是无奈,又似是埋怨的望着我,不再说话了,而是随手一扬,化出了那柄流淌黑气神秘无比的鬼斧琴,双手一掬便淙淙的弹起了悠悠转转的调调来。

掩住嘴巴笑了笑,我便没再理会他,只是走到张临凡的床边,见他正用一种何其悲壮的眼神盯着我。

右手流出粉蓝带金的光团,温柔的扶在了他的胸口处,我微笑着说道:“别担心,我能治好你的!”

“可会伤你,可会么?”

原是他不曾担心我能否救了他的命,而是担心我是否会受到伤害。

摇了摇头,其实,或许是会伤了我的!

之前尚未恢复过来,现在又要催动巨大的真气,肯定会让本就有些虚耗过度的身体更加的吃不消,但是,我心中此刻就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治好他!

用剪刀剪开了他的衣服,我突然发现在他的心口窝处,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阳”字,粉中透红,红中还隐隐泛着一点黑,颜色极其特别,且这个字也极其特别。

“你这纹身?”

正当我想要多加询问的时候,那字竟然又消失了。

“什么?”

我的欲言又止引来了张临凡的好奇,于是,他虚弱着又有些涨红着脸,发起了问来。

摇了摇头,脑海中不停的在思考着:他既是张临凡,那为何心口处的纹身竟会是“阳”字,而且若是这“阳”字也就罢了,又为何时隐时现呢?

用力的甩了甩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我眼神一冷眉毛一挑,左手便直接插入了他的身体,握住一根已经断掉的肋骨,迅速注入灵力,将其准确又迅速的接好。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张临凡早已大汗淋漓,却只是眉头一皱,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琴音突然发生了变化,从刚才的悠悠转转,变成了一种扬扬洒洒。

听闻此音,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而我一直紧繃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回头望向苌菁仙君,发现他也正望着我,目光温柔温暖,给我的感觉如沐春风!

六十十一

精神不再紧繃,手里的动作也不能停下来。于是,我没有半点迟疑的一根接着一根的把张临凡断掉的肋骨接好,动作一气呵成。

“腿的话,会更疼,你忍一忍吧!”

重新拿起剪刀剪开他左腿的裤管,放下之后,手中聚起比之前更多的气,望着他因为粉碎性骨折的左腿大感心疼。骨头碎成这样,若要不留下后遗症,那便需要重组,但这过程之痛苦,只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没事!”

张临凡见我迟迟不动手,便颤抖着开了口,刚才的疼此时在他的脸上,已经消失殆尽了。

点了点头,我重新打起了精神,跟着左手擎起那团汇聚已久的精气,“嗬!”的一声将气灌了上去。

只见他已经有些扭曲变形的小腿上赫然结起了一张闪着金色光芒的网状物,所有的经络就似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如藤蔓攀架一样,在他的整个小腿上游走着,就像电影特效里的生命摇篮的重组镜头一样,一点一点的缓缓修复着那条差一点就面目全非的腿。

随着张临凡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的左腿慢慢的恢复着,又过了几分钟,便如最初一般完好无损了。

把被子替他盖好之后,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包里取出一支雕刻着诡异图案的瓮,把从黑龙身上取来的三样东西一股脑的倒了进去,跟着再次提起屠龙匕。

琴音戛然而止,我举着匕首的手也被苌菁仙君握住了腕子。

“有这些东西便可以了,你这还要放血做什么?”

这句话立即引来了张临凡的警惕,他拼命挣扎着坐了起来,似乎马上就要跳下床来了。

被握住的是左手,于是,我右手掐起一个定身诀随手一挥,就将他定住了身形。

“你给我躺下!”

说完之后,我完全不理他脸上的嗔怪表情,轻轻的把他已经坐直的身子放躺下去。

回过头来,用力的想要抽回自己的左手,但是,苌菁仙君握得死死的,眼神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让步之意。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对他摇了摇头,道:“苌菁兄美意,我自是知晓,但,即便张临凡不是一般常人,却也不能乱吃仙药,若没有我的女娲之血,非但不能救他性命,怕是直接就把他吃死了,这些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可是......”

苌菁仙君仍然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似乎还有些话要反驳,却在碰上我眼眶中的泪光时,没有说得出来,回头又看了看躺在床上还在奄奄一息的张临凡,终于还是放开了我的手,“那,我不管了!”

嘴上说是不管,但他却回到了鬼斧琴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双手一掬便又是淙淙的弹起了琴来,一曲《卿君心》弹得凄凄婉婉,一股有些哀伤的力量流淌在整个房间中。

心中暗道一声“谢谢”之后,我又再次把之前才合在一起的手腕切开,让血不停的流进那个瓮中。其实,伤上加伤,真的很疼!

估摸着差不多够量了,我从桌上抓过之前放在那里的碧色瓷瓶,装里面的药膏取出一点匀在伤口处。

手上还是沾了一些血的,只是现在却够不了这么多!随便甩了一下之后,我双手一挥便举出两道火墙,直接把瓮罐顶在了半空开始煎制。这火是不会烧了房间的,因为它是我女娲一族所传承下来的灵火,也可称为天光之火,正是先祖女娲神女用来炼制补天神石的火!

龙血夹杂着我的血液,照常理会是血腥气浓重到叫人待不下去,然而,现在房间里飘着的尽是奇妙又迷人的香气。

感觉药差不多可以了,我双手一收,道:“落!”瓮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上,瓮口微微冒着些白烟。从包里取出那只闪着七彩流光的大贝壳,我连忙将药尽数倒了进去,动作非常快不是因为敏捷,而是因为我在体力完全耗光之前,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

琴音又再一次停止,苌菁仙君闪身到了近前,伸手把贝壳碗接了过去,径自走到了张临凡的跟前,扶起他来口中念叨着:“这味道好像漫山遍野的花草气味!”

张临凡也对着碗口吸了吸鼻子,默默的说道:“我闻到一股松树的味道!”

“先喝了再说吧!”看着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一些没用的话,我有气无力的叹道,“你们也都知道我煎的是什么,龙角代表着欲望,龙须代表着贪婪,龙鳞代表着怒气,也就是所谓的‘贪嗔痴’,再加上我的女娲之血,倒是可以肯定,苌菁兄和临凡,都还真是心思单纯善良的人!”

我是闻不出任何味道的,这千年的经历,看罢了世间百态,似乎心也变得麻木了。

喂张临凡把药服下之后,苌菁仙君才想说些什么,却一回头的工夫直接扔下了贝壳碗,身影一闪便冲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把我搂进了怀里。

“多谢,苌菁兄!”

已是完全没有力气了,软在他怀里,望着从他眼倒映出来的自己,一张脸惨白如纸,两片嘴唇连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恍恍惚惚中,我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坐在一株高大的松树上,望着远方艳红如血的太阳,思考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树下传来阵阵“啸啸”声,应是有人把剑舞得虎虎生风猎猎作响。低头向下望去,竟是一个翩翩少年,身着紫蓝长袍,头系琉金冠,正把手中一柄细长的流淌着温暖气息的长剑舞得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这个少年,不正是初遇时的宿阳,那我,现在是在梦里么?

纵身跳下树来,我缓缓落在他的身边,望着那张熟悉却有些稚气未脱的脸,眼眶便胀胀的疼了起来,眼泪也像止不住的断线珠子,成串成串的淌了下来。

“宿阳!”

轻轻的唤了他一句,这么多年,纵是做梦,至少能再见到他,便是此生大幸了。然,他却并没有回应,继续挥舞着手中的束阳剑,挽出一个又一个好看剑花。

对啊,许是这本就是一场梦,他又怎的会看见自己呢?

回望着青山绿水,回忆着草长莺飞,岁月仿佛不是一天一天而过,而更像是撕扯日历一般,一篇一篇一页一页,无论你认真阅读与否,它终是过去了,且再也回来不来了。

多想一直停留在梦里,哪怕只是这样日日里陪着年少的他一起练剑修仙,哪怕是他压根也看不到我,全都无所谓,至少,我是陪在他身边的,我可以日日里都见得到他。相思何苦,熬制成汤,既饮下去,便再无解药可医,只得生生世世受这思恋之痛,往往复复!

......

“小姐,小姐,你可好些了么?”

是琳儿的声音,听上去焦急中又满带了哭腔。是谁惹了她这般伤心,若是让我知道,定要教训一下他的!

这琴音如此熟悉,干净清澈又神秘异常,乍一听来,曲调平缓温和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细细品味却能不难发现,其中还有夹杂着局促不安,有些地方甚至弹错了音,有些可爱又有些可笑。

努力的睁开了眼睛,迎面见到的便是琳儿一张哭花了的小脸,那眼泪一滴滴的掉了下来,胡乱的砸在我的被子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痕印。

“琳儿啊!”迅速坐起身来,我淘气的扯了扯一侧的嘴角,浅浅的笑道,“哎呦我的妈呀,你可不要把鼻涕都掉在我的脸上了!”说完之后,还顺便露出一脸的嫌弃表情。

没有如我所想那般,她会跳起来跟我一边吵吵一边掐闹着。

琳儿先是一愣,跟着一双嘴角下撇,慢慢咧开了双唇,跟着就是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并扑坐在床上,狠狠的抱住了我,一个劲儿的猛哭了起来。

“傻丫头,我这不是没事么,哭成这样莫不是盼我早点归西不成?”

打趣的拍扫着她疲弱的脊背,我的语调略带了些调侃。

“把这个喝了,琳儿可是准备好几天的!”

张临凡手中托着一只细瓷花碗走了出来,神采奕奕气色也非常好,眼神跟琳儿一样,透着一丝焦虑又透着一丝关切,隐隐中仿佛还有些愧疚。

接过那只碗,还未喝就闻到了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于是,我一扬头整只大碗便很快见了底。

苌菁仙君也不再弹琴,坐到我床边,鬼斧琴在手中一转,就化成了一把流淌黑气的梳子,轻轻的拢上了我的青丝。

“睡了这些日子,你可梦到了什么?”

用眼睛扫了一眼张临凡,才想开口,却猛然发现苌菁仙君持梳子的手上遍布伤痕,指尖处竟是有些血肉模糊之后结出的痂,仔细一看不仅如此,有些旧痂本应愈合却又添了新的,还有一些正在微微的渗出血来。

“苌菁兄,你这手是怎么了?”

我这话一出口,他便想急急的把手收回去,然而,我一把钳住他的手腕,握着的却不是他略显冰冷的皮肤,而是一层厚实的纱布,翻腕一看上面竟也渗着斑斑点点,刺眼生痛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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