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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烟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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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她已经十八岁了。

明天是她的生日。爹一早就请来了凤仙楼最有名的大厨,筹备第二府里的宴席。她知道菜谱里她爱吃的菜一个也不少,那都是爹找人问过她一条条记下的。她还知道要来陪自己吃饭的人差不多有七八十个。这七八十个人她自然不是都认得的,也许其中她认得的还不到七八个。他们都是爹请来的。

爹说,让天下的人都来给我的小寿星祝寿。

今天晚上,家里如同迎接节日似的忙忙碌碌。大概闲着的独她自己了。

她推开一扇棂窗,瞧见天空刚刚染上一抹霞光。再扭头,嘻,禧儿还在埋着头帮她做姑姑教的绣活儿呢。

她屏住呼吸,轻悄俏爬上窗沿,一松手就跳在了窗子外面。

周围正好没人。她从腰包里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飞快地覆在脸上。转眼间人就变成了另一番容貌,唯有琥珀色亮晶晶的眼珠如往常似的灵黠地转了两圈。她忍不住掩唇轻笑,又咳嗽了两声,压低声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自己住的月瑶苑。

爹的书房里放着一长一方两只盒子,还有一只鸟笼。鸟笼里朱红色的鸟儿看到有人进来,边跳边叫:“砚华、砚华!”

她“哈”地一笑,跑到鸟笼边,眼里满是惊喜,“火云雀?爹真的给我找来了?”

她伸一只手指进笼子,鸟儿便跳过来用金黄色的小嘴在她手上啄了一下,又来回蹭了蹭,继续叫:“砚华,砚华!”

“谁教你叫我的名字的?”其实不用想,一定是爹。她轻轻摸了摸小红鸟的头,眉开眼笑,“真聪明。”

长盒子有两尺长,会是什么兵器吗?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果真,盒子里躺着一把通体雪白的短剑。她张大眼睛,“这难道就是书里写的雪灵剑?”

剑拿在手上,轻盈如无物。口里默默念过几句灵言,剑上突然闪起一阵灼目的白光,吓得她“啪”地把剑掉在了地上。

“好厉害!”捡起剑之后她简直乐坏了,“雪灵剑真的很适合我修的灵术呢!”

她把剑佩在腰上,吐吐舌头,“爹,女儿先拿去用了。”

剩下的那只方形锦盒,没打开就能感觉到盒子周身灵气萦绕……她也打不开,这盒子上竟附了爹的锁咒。

里面应该是最上品的五色晶石,这么强的灵气,自然不能让人随便乱动。反正她现在也用不了,那就不管了。

爹说替她准备了三样礼物,却不告诉她是什么,非要等到生日当天才拿给她。不过,现在她已经都知道了。她悄悄地、心满意足地退出了书房。

继续往前,路过姑姑的瑞芳阁,她听见房里姑姑正吩咐着:“去请砚华小姐过来一起喝茶。”

小丫头应了一声就跑了出来,不偏不倚一头撞在了她的身上。

“小心!”她扶住对方,微笑道,“没跌着吧?”

小丫头睁大眼睛,看清她的面貌后脸腾地红了,“公孙少爷?您也是来找小姐的吗?我、我马上请她过来。”

“我先去拜见师父,等会再过来。”她忍着笑拍拍对方的背,“慢点走,别再摔着了。”

小丫头满连通红慌得乱七八糟,连应了几声后一溜烟地向月瑶苑奔去了。

哈哈,公孙师兄,你的这副样子还真好用!

她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继续顶着别人的面孔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自己家门。

紫坤城东郊。狼烟路。这时夜色刚上。

月光在枝叶间游移,茂盛的梧桐树叶仿佛被光华洗了一样,透出一片水流般的绿。

在这些绿色中,她在寻找一抹金。

“一、二、三、四……就是这棵了。今晚‘它’还会来吗?”

她在一株粗壮的梧桐前停下了步子,提起衣摆准备爬树,一抬头,却呆住了。

没有了?

这株树上,她原本挂了一只竹编的鸟屋,每天都在里面放上鸟食。鸟屋挂在这里两年了,昨天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突然消失了?

谁干的?

难道是因为“它”?

她咬了咬嘴唇,好不甘心。一个月多前,她在这里发现了“它”的踪迹。从那时起,她天天都亲自做鸟食送来喂“它”。

开始“它”连面也不露一下,鸟食有时候吃一点,有时候一下都不碰。那鸟食叫做“天香碇”,别的鸟都吃不得。所以单看头一天的天香碇少了没少,她就知道“它”有没有来。

“它”已经几乎天天都会来了,但这么久以来,她亲眼见到“它”也才一次。那天天黑得早,她正准备回家,突然望见一阵黑风裹着两点金光袭向树顶。粗大的梧桐整株枝干都晃了起来。她呆呆在树下仰着头,瞧见一只黑色的鸟停在了鸟屋边上。

黑得在夜色中分不清轮廓的羽毛,还有那一双如太阳般耀眼的金眸。

她屏住了呼吸。没错,真的是“它”!

虽然体型看上去尚不大,但它正是传说中的灵兽——殇鸾!

她欣喜若狂,几乎立刻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只帅极了的鸟也请进家里的百鸟园。

自那天开始,她做“天香碇”时又格外“用心”了点。

她知道,想捉住一只灵兽,要么彻底把它打垮,要么就得使它的心志臣服。

灵兽很聪明,却天生对人怀有敌意。送食物来,是讨好它,亲近它。而食物中略略加一点“料”,则是迷惑软化它最快的手段了。

只要它愿意吃。

昨天刚刚又加了一次料,今天连鸟屋也被掀了。

毕竟是拥有不同于凡物的智慧。它发现了吗?它生气了吧……

她摸了摸腰包中满满一袋子“天香碇”。每天做这么一包,几乎要花去她半天的时间。可是,今后还会有谁来吃吗?

她懊恼地叹气,望向天空,突然瞪大眼睛。这、这——

树干上竹编的鸟屋不见了,可是,在高高的树顶却俨然出现了另一座竹屋——很大很大,大得可以住人!

这是怎么回事?

只一天,谁又在这盖了一间屋子?

她又开始向树上爬,想去看个究竟。爬到半途,砰咚,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树顶直砸下来,她吓得往树干上一贴,“哎哟”一声,那东西挨着她的后背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竟然是一只大铁锅!

她冷汗涔涔,跳在旁边的树枝上抬头喊道:“谁在上面?怎么乱扔锅?会砸死人的啊!”

吱,竹屋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背着月光迎面望去,那人的面孔不甚清晰,不过看身形大约是个少年。

“你是谁?”果然是个少年的声音,语气冷淡且不快,“找我做什么?”

她愤愤地道:“谁找你了?我是来找我的鸟屋的!”

“鸟屋?我没有鸟屋。”

“是我做的!我挂在这棵树上两年了,今天怎么会突然没有了?”

树顶的少年想了想,说:“你说原来树上挂着的那个竹笼子?我给扔了。”

“你——你凭什么扔了它?”

少年反问她:“我要在这盖房子,那笼子里总是一堆鸟,吵得不行了,不扔怎么睡觉?”

“你——”她生气起来,“这树是你的吗?只准你一个人用?”

“既然我看中了就是我的。”他居然大言不惭地回答,“现在我的房子都盖好了,当然就只准我一个人用。”

这是什么家伙!她瞪着他,又叹了一口气。算了,既然说不通,还和他争什么?这里树多,另找一棵吧。

正准备下树,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喂,刚才是你扔锅下来砸我的吗?”

少年愣了愣,说:“我没想砸你。”

“那你干吗把锅扔下来?”

“是你先上树的。我没想到你会是个人。”

她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是只猴子或是只鸟。”

“我不是猴子!”她脸都气歪了,“就算是只猴子或鸟,你也不能用锅砸它啊!”

“不用锅砸用什么?”少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我爱用什么东西都不关你的事吧,反正打到了也不会请你吃。”

“你——还要吃它们?”她真的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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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于是不再理她,径自走进竹屋,“啪”的一声又关上了门。

她呆呆地站在树枝上,又滑下树去。唉。哀哀地叹出一口气,她蹲在树根旁,把包里的鸟食一份份拿出来,摆开,接着掏出颈间挂着的一支碧玉角笛,轻轻地吹了起来。

林间开始微微地骚动,不一会儿,成群的鸟向她飞了过来。黄莺、画眉、云雀、杜鹃……有的停在她的身边,有的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她笑出来,散着鸟食喂它们。

“你们呀,从今以后可别再上这棵树了。明天……等会我一回去就给你们做一个新的鸟屋,挂得离这远远的,你们可不要认错了。”

喂完了,她拍拍手,驱散了群鸟。临走前,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拿出了包里的“天香碇”。

“殇鸾,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对不起,我不会再给你下药了,你若还愿意吃,就来吃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这个了。”

“喂!你在干什么?”树上响起一声大喝,惊了她一大跳。刚才的少年几步从树上跳下来,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终于看得清楚了。他的个头不比她高多少,年纪也不见得比她大,但脸上的凶狠之色却十分吓人。

“你想干什么?”他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问,“又想引那只怪鸟来吗?”

她猛甩手,竟挣不开,惊急之下本能地念起灵言:“圣月之光——”

手腕间闪过一片金色的光芒。少年的脸白了白,但依然没有松手。他冷笑道:“你会灵言?是道学院的弟子吗?”

“不是……”

“我说呢,这法术使得也太寒碜了。”少年的冷笑变成了嘲笑,“我听说道学院里的人都还挺厉害的,幸好你不是,不然,岂不让人失望极了?”

她满脸通红,尚想争辩几句,少年已经放开了她的手。他弯腰飞快地捡起了洒在地上的“天香碇”,“这个拿回去,不许丢在这!”

“为什么?”

还问,“你用这个把怪鸟引过来,我还怎么住?”

原来他也见过殇鸾。她别过视线,偏不收回。天香碇本来就是给殇鸾吃的,何况,她根本不想听面前这家伙的话。

第1章(2)

“你不拿走?”少年拧紧眉头瞪人,“那我扔了它们哦!”扬手之前他瞥了一眼掌中的东西,突然顿了顿。

先前一直没细看,那其实是晶莹莹软嫩嫩的一枚小圆丸,李子般大小,异香扑鼻。似乎……很好吃。他于是丢了两粒进口里。

她看呆了,瞪大眼睛,“你居然敢吃?!”

少年吧嗒吧嗒地嚼,抬眼问她:“吃了怎样?很值钱吗?我没钱。”他只是很饿。那口扔在地上的锅子其实已经空了一天一夜了。

她抽了一口气,“这——这是用凤羽草、勇气花、龙涎果……”

他插口:“听起来都是好东西啊?”

她又说:“蝗虫、黄金地虫、果冻甲虫、雪山老鼠做的!”

少年送到嘴边的第三粒天香碇“啪”地滚在地上,他脸上一片黑,撑着树干就开始呕。

她有点幸灾乐祸了,问他一声:“好吃吗?”又轻哼,“活该!”

少年虚弱地擦了擦嘴,说:“虽然味道不错,但……我不爱吃虫子和老鼠。”

“本来就不是给你吃的!”她拿过对方依然抓着的几粒“天香碇”,又放了一粒糖在他手里,“这个是可以吃的,牛奶做的,很甜,你过过嘴吧。”

少年皱起眉头,“我不爱吃甜的……”不过他还是把糖塞进了嘴里,嚼了一会,冲她微笑,“谢谢你了。我很饿,你还有没有?”

于是,她身上带的一包牛奶糖全进了他的肚子里。最后他吃完了,脸色好了很多,笑着问她:“想不到小哥你人真不错。你住在哪里?贵姓?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姓君,叫……君无忧,住在紫坤城东街。你呢?”

“我?嗯……我叫路烟狼,暂时就住这里。”

她一听就暗中冷笑一声。路烟狼?这家伙,即使不想报上名讳,也不用拿地名来糊弄人啊,当别人不知道这里叫做“狼烟路”吗?

不过她自己也没立场去指责别人。于是拱手微笑,“那么狼兄,后会有期了。”

转身欲走,林间突然一卷起阵旋风。

路烟狼脸色大变,“糟糕,那家伙又来了!”

她满脸惊喜,大乐,“哈,是它吗?终于又能见到了!”

灵兽殇鸾又一次出现在紫坤城东郊的梧桐林,夜空中,两只金光闪闪的眼睛直盯向地面。

树下是两名少年模样的人,一个自称“君无忧”,一个自报名为“路烟狼”。

君无忧得了宝贝似的兴奋,“殇鸾!殇鸾!好帅啊!”他又开始往树上爬,恨不得立刻就爬到树顶。

路烟狼一把把他拽下来,捂住他的嘴,“你找死啊?别惹它!”

“唔……唔!放开我,让我上去!我来就是要抓它的!”

“你抓它?”路烟狼嗤笑一声,“就凭君兄你刚刚那半吊子的灵言?恕我直言,你没靠过去就要被它撕烂了!”

君无忧被路烟狼抓着后领,不甘地叫:“谁说我要和它打?我只是要抓它!我有碧玉笛,还收凤锁,专业抓鸟的!”

“哦?你的东西还挺齐全,不过……”话说到一半,路烟狼只觉得一阵yīn风扑面而来,一抬头,“妈呀!”那殇鸾正对着他们炮弹似的直冲下来!

“还是先逃命吧!”他拎起君无忧一阵猛跑,最后“砰咚”撞在一棵树上。他被仰面弹倒在地。君无忧更惨,被他压在身下,做了垫背。

两个人终于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回过头,才发现殇鸾并没有追过来。那只黑得如夜色般的鸟正落在梧桐树下,一粒一粒啄食地上的“天香碇”。

“它在吃呢!”君无忧抓住身边人的衣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殇鸾,无限感动,“它喜欢我做的鸟食?真的很好吃吧,对不对?”

“咳,君兄,你别再拉了,我就这么一件衣服。好不好吃你问它吧,虽然我也吃了一点,我觉得味道还不错,我……我的房子!”

路烟狼像被蝎子蜇了似的从地上跳起来,因为他终于看见了树顶的竹屋已经塌了一半。那无疑是殇鸾冲下来的时候被扇塌的。

“死鸟!居然又毁了我的房子!”刚刚对殇鸾还唯恐避之不及的路烟狼,此时暴起,捋起袖子就冲上前去,“死鸟,昨晚给你掀了房顶,今天又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修好的?你还吃!我饿得要死你还吃?我这就抓了你来烤了吃!”

君无忧只见路烟狼从腰间掏出一件东西,又抓起一把小石子,对着殇鸾嗖嗖嗖地射了过去。原来是一把弹弓!但威力似乎还不小,一粒石子竟穿透了一株树干!

面对呼啸而来的数枚石子,殇鸾金眸一锐,身形扬起,呼啦,满翅膀的yīn风扇了过来。

飞沙、走石、残枝烂叶扑了路烟狼满头满脸。他“啊”地惨叫一声,抱头没命地逃,后面紧跟着黑色的灵鸟张扬着喙爪不停地连啄带抓。

君无忧看呆了,眼神直直的,“好帅!不愧是最强、最帅的鸟!啄起人的姿势太迷人了!”

路烟狼怪叫:“迷人个大头鬼啊!换你来试试!你不是有碧玉笛吗?快快快吹!”

眼见刚认识的友人确实要被啄成蜂窝了,君无忧“哦”了一声,急忙拿起挂在胸前碧玉角笛,塞在口里用尽全力一吹——“唧!”

笛声一冒出来,君无忧耳边顿时震了震,他知道自己吹走调了。路烟狼更是全身一抖,满眼金星。而殇鸾,明显愤怒了。

黑色的灵鸟闪电般一爪子把路烟狼从背后按到地里,扬起尖锐的喙,对着他的脑袋一口啄了下去。

——“叮!”

这一大声吓得君无忧心都抖了抖,“狼兄?”他颤颤地唤了一声,嵌在地里的人一动不动,不会……不会就这么给啄死了吧?

殇鸾还未罢休,一口又一口“叮叮”地啄了下去。很快那块地方冒起了白烟,路烟狼的身体从平地上已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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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无忧拔腿跑了过去。他知道再不去救人就来不及了。但,但……殇鸾还在啄,这么个啄法,就是花岗岩也该被啄穿了。那人形坑里的路烟狼,还会活着吗……

咬了咬牙,他抽出腰间的雪灵剑,对准殇鸾大喝一声:“圣月之光!”

晶莹的雪灵剑上一瞬间仿佛有月光流过,剑本身银色的光芒与金色的月光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夺目的气流,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这是他头一次用雪灵剑,也是他头一回将“圣月之光”使出这样的威力,威力强到把自己震翻出三步远,而发出去的光炮擦过了殇鸾的一只翅膀,接连轰倒了它后面的五六棵大树。

殇鸾残了半边翅膀,唳叫一声朝他冲了过来。君无忧连滚带爬地躲过它的一击,正好滚到人形坑边。一瞧,还好,坑里尚是整尸一条。不论死活,他甩手扔了个“回春术”下去。柔和的白光刚落进坑里,迎头就是金光一闪。殇鸾逼到眼前,利爪狠狠抓在他身上。

君无忧整只袖子被抓了下来,半边胳膊连着肩头血淋淋的一片。他连滚了几滚,连雪灵剑也滚丢了。

殇鸾眼见地上那把伤了自己的银白的剑,扑过去就抓起来。先是蹿到空中把剑狠砸到地上,又对着剑身一阵猛啄,恨不得将它啄成碎片。

君无忧忍着痛伤心地喊:“我的雪灵剑啊!我还是头一回用,那是新的!新的呀!”

他终于迫不得已摸出最后一样法宝。

一截红色的锁链被他攥在手中,“虽然姑姑提醒我鸟兽心气不稳的时候千万慎用,可是……”殇鸾一眼瞥见他还在动弹,扑着翅膀又朝他抓过来,“哇啊啊啊!再不用我就死了!”

君无忧扬起手中的锁,大叫:“炽凤之链——开锁!”

一束火红的光从锁链一头射出,直蹿向天空。红光裹着赤焰,最前头的形状仿佛一只展翅的火凤,后头源源抽出的光束则变成了无限延伸的锁链。

火凤袭向殇鸾,层层锁链强硬地就要将它的身体圈住。殇鸾连声嘶叫,眼中精光大盛。它狠狠地扇着翅膀,火凤尚能勉强对峙,但地上举着收凤锁的君少爷支持不住了。他被接连而来的三阵yīn风扇得直滚跟头,手一抖,收凤锁也丢了。

空中的火凤顿时就没了形状,红火火的锁链稀里哗啦全砸了下来,一圈圈绕在他身上。倒霉透了。被绊倒在人形坑边的君无忧满心哀切。

“哼。”

忽闻坑里传来一声嗤笑,君无忧扭头,凑向坑里,“狼兄?你死了吗?”

坑里泛起了整片耀眼的绿色光芒,同时伴着冷冷的一句话:“你真没用。”

君无忧一愣,只见绿光中倏地蹿出一个人影,还没看清面貌,那人就落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双修长洁白的手伸到胸前,轻轻地解下他脖子上的碧玉角笛,“借用一下。”凑在耳边的嘴唇低吟般地说出这句话,碧玉角笛已经随着身后的人一起飞快地离开了他的身边,只留下了裹在他伤口上的一团厚厚的白光。

君无忧有些恍惚地看看自己的肩头,血已经不流了。回春术。是刚刚那人施上的。确实比自己高明。君无忧又抬头看向天空,那人就是路烟狼。他真的没死,但,这会儿看上去总觉得又十分不同于先前了。

路烟狼高高地踩在一截树枝上。那截树枝从树顶杈出来,看上去又细又软又短,几乎连只鸟也站不住,但他却踩得稳稳的,简直就像是飘在那儿一样。他吹起碧玉角笛,悠扬的旋律传到空中。君无忧听得心头一羞,当真比自己吹得好听很多。

殇鸾一听到笛声,顿时变得暴躁不安。它拖着残翅冲进夜幕,又俯冲下来,速度快得像一支利箭,卷着满身劲风——连风也化作了刀刃,直袭路烟狼。

“哼,还不死心。”路烟狼冷笑,以指尖擦去脸颊被风刃割出的血痕。笛声再起。他一手扶着唇边的角笛,一手展开,从肩膀起,通臂流过一片绿光。刹那间,绿光分散到空中,林间的枝叶猛烈地生长起来。他的手仿佛一个路标,所指之处枝桠荆蔓恣意延伸,死死封住了殇鸾的路。

君无忧看得说不出话来。木之力?能使出这种程度的灵术,若不是装备了极品的木晶石,就是本身修为已经颇高。而且,他的头比花岗岩还硬,殇鸾啄了半天都没烂……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笛声中,殇鸾厉声嘶叫。它挣脱不开,只能挣扎着扰乱音律不让其侵入脑中。但,它的意志还是渐渐混乱了。

君无忧这才想起落在身上的收凤锁,捡起来一把扔上去,“狼兄,接着,用这个绑它!”

“不用。”路烟狼头也没低一下,任由锁链再一次砸到了树下手忙脚乱的人身上。他跃到了殇鸾面前,踩在空中旁生出来的枝桠上,单手一抓,就揪住了殇鸾的两只翅膀,整个提了起来。

“这不是抓住了吗?”他拎着鸟身朝地上的人晃了晃,挑起嘴角。

君无忧仰着脖子,瞪大眼睛望着对方手中蔫蔫的殇鸾。真的抓到了?!

在他兴奋地欢呼出来的前一瞬,大树顶上,破烂得只剩下半边的竹屋突然猛地一晃——

也许路烟狼原本是可以躲开的。一来,他兴许真的站得太高了一点……二来,看见自己家最后的一面墙也倒了下去,他一时被打击得呆了。于是,那半间破屋子“哐啷”砸在他的头上,再一次把他栽进了地里。

殇鸾从他手里蹿了出来,金眸重现精光大盛。

君无忧被满身杀气的黑鸟逼到树根上,终于一哆嗦,“啊啊啊啊!”彻天彻地地哭叫起来。

第2章(1)

月光皎洁。

狼烟路上像被飓风肆虐了一遍,大片梧桐东倒西歪,地上一堆残枝烂叶,还有东一个西一个大大小小的坑。

现在,这段路上站着的人有两个人,坐着的人一个,还有个贴面趴在地上的。

一名白衣男子提着鸟笼向坐在树边的少年走去。他身材颀长,步履轻逸,面孔和那少年似一个模子里刻出的,难道他们是兄弟?

少年身边守着一名青衣美人,年纪稍大。她一双纤秀雪白的手轻轻扳过少年的脸,秋水般的眼眸中满是心疼,“快让我看看,怎么都伤成这样了?”

少年冲她一笑,“我没事啦,晓惠姑姑,你们怎么来了?”

君晓惠微微瞠了他一眼,“你也太顽皮了,怎么惹上了那只凶鸟?”她一边细细地替那少年疗伤,一边指指他的脸,“你呀,偷了我的材料自己做面具玩儿,却不知我的东西上面都加了灵咒,只要你的气息大变,多半是碰上凶险了,我便能知道,可以及时赶来了。公孙少爷送你的收凤锁也是这样的。”

少年望着面前提着鸟笼的白衣男子眨了眨眼睛。对方向他温柔地一笑,“砚华,没事吧?”

少年摇摇头。鸟笼里关着差点要了他的命的灵鸟殇鸾。在梧桐林中闹得天翻地覆的一只鸟,此时被看不见的咒锁牢牢地束缚着,无望挣脱,于是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倒是柔顺了许多。

这是他一心想得到的鸟。少年看了鸟笼两眼,嘴巴嘟了起来,“真是的,为什么每次什么事情你办起来都那么容易,我却做得一团糟?公孙师兄厉害得狡猾……”

白衣男子公孙宁摇头微笑,“师妹,你现在还小,不用着急。等你当了星者,自然就厉害起来了。”

“我不想当星者。”她依然嘟着嘴,其实在赌气,“爹说星者不适合我,连道学院也不让我去呢。”

“那我来帮你吧。”公孙宁把鸟笼递到他手里,“以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告诉我,我都替你找来,好吗?”

少年闷闷地道:“不要,别人给的好没意思……”

“好了!”君晓惠打断他的牢骚,把一粒晶莹圆润的药丸塞进他的口中,“这是百花丹,来,快吃了。”她解下身上的披风替少年系上,语气半分嗔怒半分宠溺,“我不管小姐你以后再想做什么,总之,别让我瞧见你再伤成这样,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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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从道学院请辞的擎羊子立刻插进来,同样激动地说:“交给他就完了!现在的道学院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这厮手里更是彻底没前途了!长风兄不如送令爱来小弟门下,我那里不拘一格,因材施教,有针对星者考试的速成教育。不像死板僵化的道学院,非要五年才能出师,考不上的废才还一大把,纯浪费人的年华与青春!”

禄存与擎羊子瞪眼对峙,凶光相接。

君长风哈哈大笑,“两位贤弟不用争了。小女志不在星者,我也担心她吃不了那份苦。平时我只随便教她一点防身的招数,多的,怕是她也不肯学了。这丫头整天搞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样,有时候连我这个做爹也不知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呢。”

第2章(2)

砚华对爹爹和两位长辈乖巧地笑。

想些什么呢?

下个月爹爹答应的南游之行?此时堆满了整间屋子的各种礼物?还是从昨晚起一直昏睡不醒的半死不活的少年和固执地绝食中的灵兽殇鸾呢?

路烟狼其实已经醒了。

他坐在百鸟园里最高的一棵树上,啃着随手从园里摘下来的果子。无数稀奇美丽的鸟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它们原本悠闲地休息着,还在唱着好听的歌。可现在,从百鸟园的顶部传来一声又一声巨响,园里就像要地震了一般慌乱。

殇鸾在用身体撞击着钢柱。整座百鸟园都是以玄钢细柱围建而成,仿佛一只巨大的鸟笼,坚固无比,还被施上了灵术的结界,没有一只鸟可以轻易从里面逃脱。事实上,也从没有一只鸟想飞离这里。

除了昨晚刚住进来的殇鸾。

它一直在撞,撞掉了无数黑色的羽毛。咔,路烟狼坐的那棵大树也被震断了。巨大的树冠翻倒下来,他也从树上滚了下来。滚到半途,他及时念了一句灵言,半截树干上旁生出一截横枝,他好歹倒挂在了上面。

这时,他看见底下的门口有人进来了。

满园的狼藉。砚华怔怔地站在门口,走近两步,从地上捧起一只嫩黄的小鸟。它已经死了。它刚刚出生不久,翅膀还没长好,被倒下的树干压死了。

砚华愤然抬起双眼,抽出收凤锁击向空中。

“坏鸟!给我住手!”

这一次,收凤锁一出手就困住了殇鸾。它闹了一夜,饿了一夜,疲惫到几乎绝望。

“你太过分了!”砚华抽回收凤锁,殇鸾的身子“砰”地落在地上,依然动弹不得。她抓住它,“这里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直要逃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害死了其他鸟儿?你、你干吗就是不肯吃东西?”

殇鸾金色的双眸张开一条缝,目光中满是嘲讽。砚华咬着牙,抓起一把天香碇就往它嘴里塞,“你张嘴!给我吃呀!”

“噗”的一声,殇鸾嘴里粘粘碎碎的鸟食硬是吐了出来,吐得砚华满头满脸。

树上传来一声笑。砚华用手背擦着脸,抬起头。

“小狼?”她喊他,轻轻一笑,“你也在这里?下来帮我的忙好吗?”

现在路烟狼的眼里她的样子是倒过来的,脸上也是脏兮兮的,说不出的别扭。但她的那个笑却依然莫名地讨喜。他于是翻下树来。

“做什么?”

“碧玉笛还在你身上吧?你让它听话,让它吃东西。”

于是路烟狼摸出角笛,开始吹。没吹一会儿,殇鸾不动了,“咚”地昏倒在地。

“喂!它怎么了?”

路烟狼耸耸肩,“不知道。”

砚华急了,“你、你要是把它吹死了,我绝不放过你!”

“哈,吹死?大小姐你真会说笑。即使笛声能难听死人,也该是昨晚你那个调子吧?”路烟狼把碧玉笛扔给她,“还你。你爱怎么吹怎么吹去。”他转头走人。

砚华拉住他的衣袖,“小狼……你别走,你帮我叫醒它啊。”

她的声音软软的,路烟狼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先把收凤锁收起来吧。”他蹲下身子抱起地上的殇鸾,又说,“拿一个大点的鸟笼来。”

砚华点点头,取出一枚蓝晶石开了阵法,“禧儿,”她对着晶石化成的蓝色光环吩咐,“把那只香樟鸟笼拿到百鸟园来。”路烟狼瞥了她一眼。传音术。不是什么高等的法术,但每用一次都要消耗一枚晶石,距离越远晶石的代价越昂贵。通常在书信难以抵达的地方以及紧急的情况下星者们才会使用这个法术。而在自家府中用这方法来使唤小丫头的,也只有这位贵极天下的大小姐了吧。

禧儿颠颠地送来了鸟笼。路烟狼把殇鸾塞进去,在笼子外面又施上了一层灵咒。

“好了。”他把笼子递给她,“这样它醒了之后也弄不坏笼子了。先这样单独养着吧,免得这里再遭殃。”

砚华敲了敲笼子,好奇地问:“它现在很坚固吗?比玄钢还坚固?”

“差不多吧。”

“你是怎么弄的?”她更好奇了,“你怎么会这些?你也是星者吗?”

“不是星者。这不过是些谋生的小伎俩,在外行走的人都会。”

砚华认真地打量了他两遍。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树上树下翻了几遍,估计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梳理过。他的眼神懒懒的,眼珠却很亮。他的脸带着一种少年的清秀,甚至还有几分稚气,实在不比自己大多少的样子。他真的在外行走生活了很久吗?

“你到底多大了?为什么会住在梧桐林里?你家人呢?”她问。

路烟狼嘻嘻一笑,“怎么,要查我底细吗?请你爹去查吧,查到了记得告诉我。”

“为什么要请我爹查?”砚华张着眼睛。她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喂,我只是问一问你,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她有些生气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他说,“我就记得自己醒来在一个洞里。后来洞塌方了,我逃命出来,到了梧桐林,就盖了房子住下来。第二天房子也塌了。”

砚华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难道失忆了?”

“也许吧。”

“那要不要我给你请大夫来?要不要……我叫爹爹替你查查?”

“随便吧。”

路烟狼无所谓地摇摇鸟笼。笼子里,殇鸾已经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经紫坤城最有名的医生诊断,路烟狼确实是失忆了。他脑子里有血块,果真受过什么撞击。他现在想不起自己的很多事情,即使知道的,说出口来也是乱七八糟。大夫于是开了两付药,嘱咐好生调养,说也许过些日子淤血化开了就记起来了。

这其实并不重要。

君晓惠又亲自诊视了一遍侄女的这位救命恩人,最后点了点头。这么一点头,路烟狼就正式在君府住下了。在他伤好之前,君府以宾客之礼相待。伤好之后,去留随意。

君府的客房自然离月瑶苑很远。府内门客众多,君长风从不让女儿接近那里。

但砚华依然能见到路烟狼。她知道他会在哪里。

推开百鸟园的门,她看到他正躺在树上。旁边的树枝上挂着关着殇鸾的笼子,那只黑色的灵鸟已经瘦了两圈,羽毛掉得稀稀拉拉,这时也把头埋在翅膀里,似乎睡着了。

“小狼!”她爬到树上,推推他。

他张开眼,打了个呵欠,“干吗?”

“殇鸾还是不肯吃东西吗?它会饿死的!”

路烟狼瞅了一眼身边的鸟笼,突然一笑,“你以为它真的什么也不吃啊?真饿到现在的话还有气吗?你看,它又瞪人了,多有精神,昨晚吃得开心吧?”

砚华急忙问:“你看见它吃东西了吗?”

“没看见。我猜的。不过,现在也可以来证明一下。”

他说着吹了一声碧玉笛,一只红色的鸟飞了过来,落在他手上。路烟狼立刻不客气抓住它,往殇鸾的笼子里一塞。

砚华大叫:“你干什么?那是我的火云雀!你想害死它吗?”

路烟狼拦住她要抢笼子的手,“别急,”他轻笑着说,“没事的,你看着吧。”

火云雀几乎是栽在了殇鸾旁边。它急急忙忙地跳起来,跳到了笼子上层的横枝上。殇鸾待在笼子底下,没看到它似的,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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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华张大眼睛,“它没欺负它?”她以为殇鸾那么凶,任谁靠近都会拍打上两下,或是啄上两口。

“自然。它们又没仇,还是同类。而且,你不知道吗?”路烟狼慢悠悠地笑,“这只火云雀是位小姐。”

“真的?”砚华转头看他一眼,又望向笼中火红的鸟儿。火云雀是非常稀罕的鸟,它们聪明温顺,会学人言,灵性不逊于灵兽。她本来想养一对,但得到了一只已经高兴坏了,根本没顾上去分辨雌雄。

现在这只可爱的鸟停在笼子上方,有些不安地来回跳着。砚华在笼子里添了一些鸟食,它顿了一会儿,凑过头去吃起来。吃过后,它又开始用小巧嫩黄的嘴梳理羽毛,一遍一遍,仔仔细细。就在路烟狼又开始打呵欠的时候,它突然衔了一粒天香碇飞到了殇鸾旁边。

殇鸾刷地站起来,狠狠扇了两下翅膀。火云雀吓得丢下天香碇便缩回到横枝上。

砚华着实在心里捏了一把汗。但,殇鸾似乎又安静了。再过了一会儿,它叼起身边的那粒天香碇,吃掉了。

砚华目瞪口呆地望向路烟狼。路烟狼指着鸟笼,“你再看。”

她看见火云雀又衔了一粒天香碇下来。这次殇鸾没有冲它扇翅膀。火云雀小心翼翼地把天香碇丢在它身边,用嘴蹭了蹭它的羽毛。殇鸾于是又吃掉了那粒的天香碇。

“天呐,”砚华惊讶地捂着嘴,又忍不住笑出来,“我……没想到它们的关系会这么好。它喜欢火云雀吗?”

“你看呢?”路烟狼笑得贼贼的,“现在你还担心它会饿死吗?”

她不担心了,“那么就先让它们住在一起了,没问题吧?”她问他。

路烟狼瞥她一眼,“都是你的鸟,问我做什么?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嫣然一笑,“嗯,就这样吧。”又拉拉他的袖子,“小狼,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做什么?”

“教我吹碧玉笛吧!你得让我吹得和你一样才行,好不好?”

第3章(1)

路烟狼于是开始教君家大小姐吹笛子。砚华学得很卖力,认真地听,认真地练,但吹出的调子依然很糟糕。

已经有不止一只的鸟从树上被惊吓到地下。她再不敢在百鸟园里练笛子了。

“为什么这样?”她放下唇边的角笛,唉声叹气,“我真的这么笨?”

路烟狼回答她:“你是不大聪明,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太弱。”

她皱眉瞪过去,“什么意思?”

“碧玉笛也算是件宝贝。是宝贝的话就要有足够的灵力才能操纵。你想用它来控制天下飞禽的意志,可自己气息尚且不稳,如何使得?所以这笛子落在你这样的人手里,根本就派不上用场,等同于废物了。”

砚华呆呆地听他说完,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很快她又抬起头来,不甘心地道:“可你也没多厉害啊?你不过是个木匠,为什么就会吹?”

“我是木匠?”路烟狼眯起眼睛,“你听谁说的?”

“我爹啊。他说查到你在邻镇的木工作坊做过半年学徒。木工作坊的老板说你是从北方来的。”

“北方吗?还有什么?”

砚华摇摇头。有时候越是平凡的人越难查得透彻,蝼蚁大众,多是碌碌为生的,谁也不会特别去注意谁。

现在的结论,他只不过是过于平常的一个人。

路烟狼虽然会些灵术,但晓惠姑姑说他身上的那些法术粗且浅,只是杂学了点皮毛,不成体统,更不值得在意。

可是,就是凭这些粗浅的法术他却能吹奏碧玉笛?还比自己吹得好听得多?

“你是不是有什么窍门没教我?”她颇是怀疑,“你的灵力真的比我强很多吗?”

“就算比你强一点也是强。反正现在我吹得了你吹不起来,就是我比较厉害。等你的灵力到我这种程度再说吧。”

砚华一生气,把碧玉笛扔过去,“我不要吹了!”

她跑出百鸟园就去找君晓惠了。

第二天,她又回来,笑盈盈地叫起路烟狼:“你听,我会吹了!”

果真,悠扬的笛声自她唇边流淌出来。路烟狼听得呆了呆,“你变厉害了?”

砚华得意地收起角笛,从荷包中摸出一大把白色晶石,“姑姑教我的,她说白晶石可以补益灵力。”

“白晶石?”路烟狼瞧着那些熠熠生辉的晶石挑了挑嘴角,“听说一颗白晶石等于十两黄金。”

“是吗?反正我有很多。”她并不在意,依然笑得开心,“小狼,我现在可比你厉害了?”

“呃,”路烟狼抓抓头发,“不是我要打击你,你现在会吹恐怕也晚了。因为……殇鸾昨晚跑掉了。”

满捧的白晶石哗啦落到地上。

砚华一下叫出来:“怎么会跑掉的?你——可恶!你怎么让它跑掉了?!”

他又不是替她看鸟的奴才,冲他发什么火?

路烟狼刚想回敬这位怒气冲冲的大小姐一句,一眨眼,却看到她的眼泪掉下来了。

“怎么办,殇鸾没有了……我、我才刚学会碧玉笛。小狼,”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你……你能再把它抓回来吗?”

路烟狼叹了一口气,“小姐,恕我无能为力。殇鸾贵为灵兽,本来就不是让人豢养的。它野性难驯,心在广袤天空,你这小小牢笼怎么能关得下它?即便你再把它抓回来,它也会再一次、再再一次地逃走。你要真爱它,不如成全它。”

她张大眼睛听着,用手背擦眼泪,最后低下头。

砚华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殇鸾了,那只骄傲的灵兽被迫遭受了一段囚禁,一定会逃得远远的。但她居然很快又见到了它。

殇鸾盘旋在百鸟园顶上,火云雀在玄钢细柱的庇护内,一遍又一遍地冲着天空叫唤。

好可恶!它还想再带走她的火云雀?

砚华转头向身边,“小狼,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你还想抓它吗?”

“我……”

她想要它,想要得不得了。可是它不喜欢她。它讨厌所有的人类。它来这里,只是为了火云雀。

殇鸾停在百鸟园顶上,久久不去。砚华捏了捏手中的碧玉笛,突然吹了起来。

园内的群鸟抵抗不了笛声,纷纷飞过来,围绕在她的身边。她从中捧过火云雀,用脸颊蹭了蹭它的脖子。

“你走吧!”她突然打开园门,把双手中红色的美丽的鸟丢了出去。

殇鸾一下子从半空冲到了火云雀的身边。火云雀哀哀地在门口啼叫,一声接一声:“砚华!砚华!”

徘徊了好一会儿,它最终跟着殇鸾飞上了天空,飞得再也看不见了。

砚华又哭了。背着身子,憋着声音,不过路烟狼还是看出来了。她的肩头一直在微微发抖,控制不住,于是他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

“喂,别哭了。你瞧这是什么?”

砚华重重吸了口气,用丝帕擤了鼻涕,才转过身来,“什么?”她红着眼睛看向他,在他手上发现了一枚雪白的蛋。

“是火云雀留下来的哦。”他又是那样贼贼地笑。

“快给我!”砚华一把抢过来,小心翼翼地护在手中。又慌乱地抬起眼睛,“我、我该怎么办?”

“问我?”路烟狼眨眨眼睛,“我觉得可以煮来吃。”

“吃你个头啊!”她忍不住骂人了。

“等等,你不会想把它孵出来吧?”

“嗯……我就要把它孵出小鸟来!”她转眼就下定了决心。

殇鸾和火云雀的孩子,会是怎样的一只鸟?她现在就已经期待极了。

“好,那就孵吧。”路烟狼微笑着说,“我走了,你好好干!”

“你走了?”砚华吃了一大惊,“走到哪去?你、你是要离开我们家了吗?”

“我的伤已经好了,你也会用碧玉笛了,所以我不用再住这里了。”

“哦……”砚华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怏怏的,她问,“你要去哪里?以后还会再回来吗?”

“这个说不准,我有不少地方都想去看看,哪里好玩就先住上一段日子。”

“那……你的记忆也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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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了吧。”

“那你告诉我,你的真名是什么?应该不是‘路烟狼’吧?”

他冲她一笑,“以后我就叫这个名字啦!”他把脸凑到她的面前,亮晶晶的眼睛静静望了她半晌,突然用力地抱了她一下,“我喜欢你叫我‘小狼’。”说完他迅速地分开,摆了摆手,“后会有期了,大小姐。保重!”

路烟狼走了,从百鸟园直接离开了君府,什么也没带。

砚华捧着那枚雪白的蛋,在百鸟园门口呆了好一会儿。

“爹,我想学道术。”

君长风放下笔,笑望依在身边的女儿,“怎么又想学那个了,养鸟养得无聊了吗?”

“我想好好学道术,变得很厉害。”

“哦?还要学?我女儿现在就已经很厉害了啊。”

“那,我现在能当星者吗?”

“你想当星者?”君长风笑着摇头,“女孩子家做什么星者?打打杀杀的,多危险。”

砚华立刻说:“晓惠姑姑不也是星者吗?她还是天梁主星呢。”

“好,你若想当就当吧。”君长风宠溺地捏捏她的脸,“不过当星者很辛苦,你不怕吗?”

“不怕。”她高兴地拉着父亲,“爹你快教我吧!你不是说星部再过两个月会有星者考试吗?我也要去考!”

君长风失笑,“好好好!我的女儿要考星者,我明天就替你把道学院的老师们请来。不过砚华呀,你若现在准备考试的话,我们家三天后的南游之行你就不去了吗?”

“啊……”她想起来了,那是期待了好久的一次出游。砚华开始犹豫,“那……回来后再考试不行吗?”

君长风故作严肃地摇头,“那怎么行?这一次出去起码要花上一个多月。回来后,你还来得及准备考试吗?星者可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啊。”

怎么办……她更为难了。

“怎么办?”君长风笑着问她,“是准备考试还是去南方玩?”

砚华考虑了好久,才艰难地做出了选择:“嗯……那,先去南方吧……”

君长风哈哈大笑,“好,那就去南方玩,反正考试年年都有,明年再考也行。”他深知女儿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明年这时候,也许早就把星者这回事抛到脑后了。

但这一次,他却料错了。

君府的南游之行并没有按时出发。星部突然有了紧急的任务。天府星携义妹天梁星率领部众即日离开了紫坤城。

砚华独自留在家里。两天后,贴身丫鬟禧儿惊慌地发现,连小姐也不见了!

紫坤城西面的少巍山上,一阵蓝光闪现在树丛间。蓝光转瞬即逝,原地蹦出一个人影来。那人仰头望了一圈,十分满意,“果然到了这里,真方便!”他整整包袱,摸摸脸,又拔腿向山上跑去了。

这正是偷跑出家门的砚华。此番她没好意再顶着公孙师兄的面孔出来,干脆戴了一张刻着笑脸的廉价木面具,是件集市上随处可以买得到的小孩子的玩具。她穿着轻便的短装,头发一股脑地扎起来,其貌不扬,纤纤瘦瘦的身形正像个孩子。

她开着大挪移阵直接来到了少巍山,又径直跑向了山上的幽云洞。

这个时候,幽云洞口已经集结了不少人。他们都是要进洞的,有人还在洞口徘徊,有人拉了几个弟兄一鼓作气就闯了进去。

砚华终于挤到了人窝里,踮着脚望着前方漆黑的、深不可测的洞口。

“这就是那个有亡灵作怪的鬼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用力向前挤去。

这里,是她给自己定下的第一站修行地。

幽云洞相传有亡灵作祟,星部曾派人来调查过,结论是此处异象与地脉有关,不能尽除,只能警告人们不要轻易进入。

但是,来幽云洞的人却从未少过。有人在洞里丧了命,有人的功夫奇迹般地大幅精进,还有人得到了奇珍异宝。

这里究竟是个洞天福地,还是一个恐怖的魔窟?

无论世人怎样争辩,幽云洞到底成了各路探险者争相而来的试炼之地。人人知道这里危险,洞口甚至树了一块石碑,刻着个六大字——“怕死的别进洞”。

来到这里的,大多已经是不怎么怕死的人了。自然也有怕的,紧紧张张,对自己的实力尚不怎么信得过。譬如砚华。

她的打算是找一队人一起混进洞去,先开开眼界,见机行事,不行了立刻脱队就跑。

第3章(2)

正在这时,有人找上了她。

“小妹妹,你是一个人吗?”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她面前,高高壮壮,目光从一开始就落在她腰间的雪灵剑上,“看你带的兵器,你学过道术吧?是不是也要进洞的?”

砚华点点头,说:“我会几句灵言,还会一些简单的阵法。”

“那好,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进去?我们已经有十一个人了。”他指指身后,那里果然站着一队人,七男三女,都是年轻的面孔,各自配着武器,整装待发的样子,“我叫冰牙。我们准备去幽云洞寻宝,到时候东西平分。”

砚华便加入了这一支规模不算小的队伍中。冰牙是队长,进洞之前他又把队员做了细分。砚华被叫到一个配着两把短剑的男子身边,对方冲她咧嘴一笑,“你好,叫我馒头就行。”

他的脸白白胖胖,果然和馒头很像。

另一个走过来的女孩儿名叫风儿,娇娇小小,却背着一把长弓。她既不说话也不笑,只是对着两人轻轻点了下头。

冰牙道:“遇到战斗时,三人紧密配合作战,有危险的话不要恋战,迅速和大部队汇合。发现了宝物也要及时汇报,绝不许私藏!好了,大家进洞吧!”

十二人的队伍一线迈进了幽云洞的大门。周围瞬间暗了下来。砚华紧紧闭了一会儿眼睛,才开始看清洞内的样子。冰冷的石壁,幽暗的磷光,脚下不时踩过浅浅的水洼,总会感觉到莫名地被绊上几下。心不停地被吊起来,怦怦地跳。十二个人挤在一起,却没人说一句话,气氛yīn森得诡异。

一大群蝙蝠轰然从洞的深处飞出来,队伍里惊起一阵尖叫。立时火光雷光通通闪了起来,很快蝙蝠的尸体如下雨般扑簌簌掉在众人脚边。砚华喘着气,脸色苍白。她其实并没来得及做什么,手抓上剑柄的时候,蝙蝠已经被队友们杀光了。

风儿把长弓背回肩上,脸上依然毫无表情。馒头甩了甩短剑上的血渍,冲她笑,“没事吧?”

砚华摇摇头,心里却开始气馁。她看出来了,队伍里任谁的战力都比她高。她是最菜的一个。

很快,他们就碰上传说里的亡灵了。巨石毫无预兆地从头顶砸落下来,几阵翻滚的尘埃落定后,一个青白色的巨大的怪物出现在众人面前。

怪物。只能如此形容“他”。这明显是一具人的白骨,甚至连骨头也不全,头颅缺了半边。灰白的骨头歪歪斜斜地支撑着,十根尖锐的指骨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大刀。骨头咯吱咯吱地摩擦,一步步靠近他们。

“出来了!”

队友们似乎期待了已久,声音竟带着几分兴奋。砚华脸红地把冲到嘴边的惊叫咽回肚子里,听着冰牙下令:“大家准备好!会法术的用火和雷,有驱磨咒符的通通丢过去。用刀剑的在前面挡着,会医法的在后面支援。上!”

说完他挥起剑第一个冲了上去。铁铸的剑从骷髅怪的骨头间穿过去,竟伤不了它分毫。冰牙完全是在被动挨打,白骨怪的黑刀在他身上砍出一道道血痕,他咬牙顶着,不让它靠近队友们一步。

冰牙的身后,几个会医法的不停地给他施放着“回春术”,会道法的人雷术、火术一股脑地扔过去。白骨怪身上冒出青烟化为重重瘴气。砚华本想拔剑轰一记“圣月之光”过去,一转头发现身边的风儿脸色发青,她被瘴气呛到,中了毒,咳得连弓也拿不住了。

砚华急忙换了一句灵言:“凝我神思,化为纯净之力,去祟、除瘴——冰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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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儿身上亮起一阵冰蓝的光芒,她只觉得一个激灵,周身的毒气散了个干净,神志也立时清明起来。

她转过头,看见身边戴着一张傻兮兮的木面具的队友,头一次开口说了话:“谢谢。”说完,又拉起弓加入了战斗。

谢谢。又轻又短的两个字。砚华发着怔回味着,心里一时暖暖的。突然她听到前面的冰牙大喊:“那个会冰净术的小木头——快帮帮忙啊!”

居然叫她小木头,哈。砚华这才发现,大半的队友都中了白骨怪的瘴毒。容不得细想,她手忙脚乱地一个挨一个把“冰净术”扔了过去。

终于,白骨怪散成了一堆白灰。大伙经此全力一战,全都累得坐到了地上去。冰牙拂开地上的白灰,从里面捡起一把黑剑,正是骷髅怪刚刚手中拿的。他兴冲冲地道:“瞧,这真是上古的宝剑,可惜刃口裂了一段,不然绝对能天价出手。”

馒头乐呵呵地坐在地上嚷着:“就这样也能卖不少钱了。看来咱们今天的运气好得很啊!”

冰牙把黑剑用布包起来,点头道:“嗯,等会儿这个卖了的钱大伙儿平分。”他又走到砚华面前,笑着拍拍她的肩,“小木头,刚刚多亏你了!想不到你是个这么厉害的医术师啊!”

医术师,是风华大陆上专门修习医系道法的人。他们精通医术,亦会使用灵言达到意想不到的治疗效果。砚华知道,晓惠姑姑就是这样一个医术师,并且是整个风华大陆上最优秀的医术师之一。

她十分不好意思。她太清楚自己会的只是和晓惠姑姑学来的一点皮毛。冰牙这样夸她,其他队友也接连附和。她忘了自己是戴着面具的,脸红得都快抬不起来了。

她心里其实还很兴奋,因为第一次亲眼看到了亡灵,还打败了它。每一个亡灵都是远古时代遗留下的强烈的念,怨念、思念、执念,历经千百年,依附在器物上形成灵体,徘徊于人间。若是得到净化或被驱散,灵体也会随之消失。剩下的,或许是一堆烟尘,或许还有被依附着的物品。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价值不菲,也就是世人口中相传的“亡灵的宝藏”。

能得到亡灵宝藏的机会稀少得令人郁闷。平常,即便是找到一只亡灵也要花很多工夫。真碰上了,那就叫运气。

显然他们今天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刚刚得到一件战利品,又有亡灵送上门来了。

前方的山壁突然传来动静,先是细微的摩擦声,谁也没注意。转眼间声音陡然变大,冰牙站起来,刚想开口,轰隆一声巨响,山壁塌掉了。一群……数十个以上的白骨怪铺天盖地地向他们冲过来。

——这运气也实在好过了头!

十二个人的队伍立刻就被冲散了。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打起来根本毫无胜算。各人各自往看得见的路逃命。混乱中队长冰牙还不忘大喊:“三个人一起跑,一个人一定死!”

还好,她们这组三人还算靠得紧密。风儿就在身边,馒头在前面猛跑开路。

一个白骨怪砍翻了身后一名落单的队友,向他们追来。风儿一咬牙,转身站定了拉起弓,一发带着火光的箭嗖地射向白骨怪。馒头在前面直跺脚,“打什么呀?打不过的,快跑吧!”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到打不过?”风儿大喝出声,拉上弦,又是一发火箭射出去。

白骨怪被箭射中,只晃了一下,直朝他们冲来。馒头急了,一个劲地喊:“逞什么强?还不快走!”眼见风儿再次抽出箭,他大骂,“想送命自己去送吧,老子不奉陪了!”

他正要再逃,突然听见一声:“圣月之光!”转头就看见一道金光轰向白骨怪,轰散了它的半边骨架。

砚华紧盯着手中的雪灵剑,双臂在微微发抖。风儿也望着她的手,继而望向了她的脸。

“医术师,你很厉害啊。”她说。

“不,我……”全都是雪灵剑的厉害。砚华尴尬地笑笑。甚至被称作医术师也让她心虚。

风儿也笑了起来,好像一朵绽开的娇艳的花,“有你在就不怕了,咱们一起把这些妖怪都打回家去!”

砚华心中一热,想都没想就大声答应:“嗯!”

馒头飞一般地蹿到她们前面,扬起剑咔嚓两下,白骨怪整个散了架。他满头大汗地转过身,“你们呀,还在这儿说得没边!刚刚我再晚一步,那妖怪的刀就砍到你们头上了!”

两个女孩一愣,望着迎面散落的白灰,这才有些后怕。馒头迅速捡起白灰中的一样东西收进了背包里,然后抬头冲她们嘿嘿一笑,“走吧。”

究竟是件什么东西,他一字未提。砚华根本没看清,也没放在心上。风儿照样一句话不说,两个人跟在后面又开始向前跑。

咯吱咯吱,身后不知从哪里又冒出几只白骨怪,紧追不舍。三个人玩命地向前跑。冲在最前面的馒头突然大叫一声“妈呀”,掉头跑回来。两名女队友瞪大眼睛,只见他屁股后边居然带着一具烂兮兮的腐尸跟过来了。

两人高的腐尸挥着烂得没了形状的手掌拍打过来,身上的酸液溅到石壁上,冒起“咝啦”一片白烟。馒头抱头蹿到砚华身边,冲她叫:“快!快打呀!你的剑厉害!先解决这边这个!”

砚华慌乱地抽出剑,灵言还没念出口,腐尸的巴掌已经对她当头拍了下来。她尖叫一声本能地缩到了地上去,再睁开眼,发现风儿正高举着长弓抵着腐尸的爪子。酸液一滴滴沿着弓身淌下来,直渗到她的袖子里。她硬是顶在那里,一步也不后退。

馒头从砚华手里夺过雪灵剑,“真是的,还是我来吧!”他挥剑砍向腐尸,剑锋所到之处闪出缕缕金光。几招剑式下来,腐尸居然被砍倒了,瘫在地上化为了一片污水。

馒头惊喜地掂量着手中雪白的剑,啧啧称赞:“真是强呆了!”他举剑往两名队友前面一跳,迎着冲到面前的白骨怪哼笑,“来来来,老子陪你们玩玩。风儿用火箭一起射,小木头站远点,随时注意给咱们治伤!”

风儿依言拉上弓,火箭一发接一发地烧过去。馒头在前面砍倒了两只白骨怪,见什么东西也没有,后面又是一钵张牙舞爪的亡灵扑过来,他突然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别打了,啥都没有!力气也没了!”他只说了一句,立刻就施展了一个闪身的步法,肥肥胖胖的身体瞬间闪到了砚华后面还好远。

风儿正拉着弓,只见眼前人影一闪,馒头就没了踪影。她愣了这么一下,失去了目标的白骨怪立时就转头对着她横七竖八地砍了过来。

“风儿!”砚华捂着嘴,看见队友娇小的身体倒在地上,汪开一片血红。

馒头也愣住了,“哎呀,她怎么不跑的……”

砚华往风儿那边扑去,被馒头抓住胳膊,“你还过去干吗呀?找死啊!”

砚华脸上的泪一个劲地掉,死命地挣着他的手。馒头急道:“别犯傻了小木头!啊,你看那儿,是冰牙他们!这里危险,我们先去和大部队汇合!”

砚华尖声冲他叫:“不许你叫我小木头!你放开我!”

“切,你吼什么吼?”馒头终于不耐烦了。眼见砍杀过来的一堆白骨怪,他干脆把她往前一推,“好,你呀就送死去吧。”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砚华摔到在风儿身边。她隐约看见馒头追上冰牙,一群人很快走得没了踪影。

白骨怪一刀落在她肩上,她觉得五脏六腑都疼得翻滚起来。刚刚风儿就是挨了这样的十几刀。

她忍着痛想反击,摸到腰间,才发现自己的剑已经不在身上了。

又是一刀砍过来了。

她倒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念了一次“回春术”。

淡白的光绽放在风儿的伤口上,转瞬又消失。血泊中的少女依然没有一丝生息。

你真的已经……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继而携着疼痛开始模糊她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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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如此了吗?

我只能如此了吗……

第4章(1)

人有耳朵和眼睛。

闭上眼睛很容易。一旦闭上,就再看不见眼前的一切情景。

堵住耳朵却需要费些工夫,因此人的耳朵通常都是敞开的,只要不失去意识,总能听见些声音。

她的意识就快丢光了,不过,还是有声音不受控制地传进了耳朵里。

亡灵的悲鸣,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切那么混乱那么微弱,很快又平息了。寂静中一双脚步声变得清晰,有人说话:“真稀奇,您怎么有兴趣对这些家伙出手?”

“看不顺眼就灭。它们挡了我的路。”

“哈哈……呀,有一把杖。”

“……一千年前的法杖,没多大用处。扔了。”

“是红珊瑚雕的,好可爱!我姐一定喜欢!”

没人搭话,脚步声继续靠过来。先前那声音又响起:“您要……做什么?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吧?”

脚步声停在身边,停了一会儿,又跨出去,渐行渐远。

“哎呀,等等我!”另一人追上去。

“你别再跟着我。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啊……真是的,好不容易才碰上您,又要打发我走……那我走了,这个——您回去的时候记得带给我姐姐。我走了哦!”

完全寂静。

或是她已经再也听不见了……

有人在拍她的脸,“醒醒,喂,醒醒……”

好黑。什么也看不见。

声音骤然变大,“呀,她醒了!她醒了!”

砚华眼前一阵炫目,接着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凑过来,“天啊,真的活过来了!”

“她本来就没死。大惊小怪什么?”

终于看清了。面前是一张少女的脸,很陌生。少女穿着一身劲甲,手里握着一柄长枪,睁着大大的眼睛欢喜地望着自己,“我把她救醒了呀!”

“得了吧。”不远处蹲着一个年轻男子,装备着轻装短杖,转过头来,凉凉地道,“我早说了她有护体的神衣,不会死的。就算救,伤口也是我包的,关你什么事?”

“那人总是我发现的吧?”少女生气地嚷着,“要不是我发现她们,血都要流光了。对了,你那边那个怎么样了?”

砚华猛然张大眼睛。是风儿!她还躺在那里。她还活着吗?

砚华支起身子就要往那边跑。少女慌忙扶住她,“你别乱动啊,你伤得很厉害!”

男子见她过来,愣了愣,赶忙让了一块地方让她坐下来。

砚华伸出手,想去摸摸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脸。可是,她不敢。

“她……她怎么样了?”她只能颤声问。

“好像还有气。”男子指指风儿的伤口,“她穿着天蚕丝甲,伤虽深总算没致命。但也撑不了多久了。你们是……姐妹吗?”话没问完,他就看见眼前白光一闪。

砚华又在使用回春术,一遍又一遍。风儿,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短暂的伙伴,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娇小身体,她只想救活她!

长枪少女抓住她的手,“快停下啊!你这样没用的!自己伤成这样,再消耗灵力的话你就先完蛋了!”

真的很没有。她此时的回春术微弱得起不到一丝效果。

男子问:“你是医术师吗?不过现在还是别用灵言了吧。我这儿有药,等会再给她上一遍。”

“药?”砚华猛然反应过来,“我也有!”她从腰包里掏出好几个精致的玉瓶,全都塞给面前的男子,“这是百花丹、天香露,还有……活肌愈伤丸,救、救她!”

男子张大嘴巴看着手中满满的药瓶,又望了望一旁看呆了的长枪少女,叹出一口气。

“我说你呀,”他指着砚华,“既然有这么好的药,自己干吗不吃?要知道一个医术师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的话,如何去救别人?”

他分别从两个瓶子里倒出两粒药丸,又把药瓶全部还给砚华,吩咐道:“这个和这个,各服一粒。快吃!”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药丸按入了风儿的口中。

全部都是晓惠姑姑炼的药。因为名目太多了,她甚至弄不清那些药究竟有什么用处。

药是治病的,她并不大吃。她本来就不爱吃药。每次出门时随手带上一些只是从小姑姑叮嘱而成的习惯。

这一次,她真的全仰仗这些药了。

两粒药丸下肚后,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血脉中氤氲开,酸软的身体很快变得舒畅,伤口不疼了,连眼前都是一亮。

再念“回春术”的灵言,耀眼的白光总算又回来了

而风儿,也终于张开了双眼。

她咳嗽了一声,想支起身子,被男子扶稳。

长枪少女激动地直拍男子的头,“太好了!这个也活过来了!”

男子避开她的手,不耐烦地道:“我早说过没死!你呀拍谁呢?站远点去!”

风儿虚弱地回转着视线望着面前的几个人,又张了张嘴,“小木头,你还在啊……”

“风儿……”砚华握着她的手,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跑。

“别哭。小木头,我没事。你也没事吗?”

“我没事……”

“太好了……不过,今天我可真失败。下次不会了。下一次我一定要来横扫这群妖怪!”

这么一句话说出来,一种别样的光彩顿时又在她脸上开始闪现。她一咬牙竟站了起来,微笑道:“小木头,虽然今天有点倒霉,不过遇上了你我可真高兴。我这个样子……不能再去里面玩了。我先回家去,下次再来找你,好吗?”

砚华一个劲地点头。风儿拿出一枚蓝晶石,念起了大挪移阵的灵言。在蓝光的包围中她对砚华挥挥手,突然叫了一声:“哎呀!小木头你……”

大挪移阵顺利完成。风儿的身影消失在幽云洞里。

长枪少女好奇地拍拍砚华,“她刚才叫你做什么呀?”

砚华转向他们,声音钝钝的:“呃,她大概是想问我叫什么名字,或者是住在哪里。”

“什么?你们不是伙伴吗?”死都死在一起呢……汗。

砚华丧气地摇头,“我们刚刚认识,是在洞外组队进来的。我、我也忘了问她了。”

两个初识的少女,一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说再见,却又忘了留下再见的方法。这般的迷糊,她们还能再相遇吗?

男子起身整理好行装,问身边的两名女孩:“我还要继续往里走。你们呢?”

砚华望着他和长枪少女,十分惊奇,也问:“你们不是伙伴?”

长枪少女立刻连连摆手,“不是,我连这家伙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也是先前在这里碰到的。啊,我也要去里面哦。医术师,你呢?”

去吗?她在犹豫。现在只在洞口的位置,就已经碰到了险些让自己丧命的危险。她不知道再深入下去还会遇见多么可怕的事。

“怕就不要去了。”

男子的声音平平地传进耳里,没有嘲讽也没有其他一点味道。他说完转身欲走,砚华一下抬起头,“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长枪少女立刻笑了起来,“好耶,欢迎!有了医术师就安全多了!放心,我的功夫很好,一定会保护好你的!”说着就拉起砚华绕过男子往前走去。

咦……她以为他们三人会一起走。但长枪少女显然没把男子考虑进来,自顾自地拉着她,走得高高兴兴。

男子两步追上来,伸出短杖拦住她们的去路,“等等,我也需要医术师啊!”

长枪少女把砚华拉到身后,“不行,她已经是我的队友了!”她扬着下巴挑起嘴角,“难道你想加入我们?可以,不过入队以后得听队长的命令。队长就是我!”

男子紧皱着眉头,最后叹了一口气,“好。”他妥协。

三人的队伍正式组成了。

长枪少女笑着说:“我叫红办,你们呢?”

“白满冥。”男子说。

最后是她,“我叫君……砚华。”

往里走。

越深人迹越少,却越热闹。

亡灵、腐尸接连地飘忽过来,还有成群的耗子从山洞的地洞里钻上来,在脚边骚扰。这些自然不是粮仓里偷偷米摸摸油的小害虫,它们吸取了地脉的异气,已经被划上一个“妖”字。耗子们一张口可以咬碎一块大石头,当然它们目前更想咬的是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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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办一枪挑过去,枪尖上甩出十来只死耗子。白满冥走在后面,不时低念几声“少净神火”、“念震神雷”。砚华张大眼睛,只看着靠上前的亡灵们被火烧、被雷炸,一片光芒璀璨,最后被红办的长枪“刷”地扫开。

但行无阻。

她的队友们居然这样厉害!

砚华紧跟着往前走,别说动手治伤,她连缓一下步子的机会也没有。

突然前面红办停下来了。后面白满冥也停了下来。砚华一下没站住,差点摔倒,红办立刻伸手勾住她的腰,而白满冥扶住她的背。她总算站定,脸红地左右望望。

红办道:“我要进去这里。”

白满冥道:“我也要去。”

红办眯起眼睛瞄向他,“我是要去找九尾灵狐。”

白满冥声音冷淡:“我也正要去借它的尾巴一用。”

红办冷笑,“很好。等会儿我可是不会让给你的。”

白满冥冷笑,“正合我意。尽管凭本事说话,不必手下留情。”

第4章(2)

两人说完,同时迈向面前一扇yīn森森的石门。石门不大,他们用尽力气硬是一并挤了进去。砚华跟在后面,十分忐忑。怎么回事?为何她觉得自己的队友这时却变得如同对头了?

石门内居然有一张祭台,两边各闪着一排幽白的火焰,仿佛一张张扭曲的笑脸。祭台的后面是黑森森的山壁,上面刻着不知名的图案,模糊而狰狞。寂静的空间,却又有着隐约的鸣叫、yīn笑不时穿进耳朵里,怪异悚然。

红办拿出一块圆圆的石头。白满冥抽出一张长长的咒符。两人同时把东西往祭台上塞。

红办怒道:“让开!我要用封印石召唤九尾狐!”

白满冥冷冷道:“你以为就凭那种廉价的三流封印石能喊来灵兽?还是瞧我的神符吧!”

他们谁也不让谁,几乎就要打起来。“呼”的一声,两边的白火卷过来,把石头和咒符全卷了进去,噼里啪啦烧光了。

两人傻了眼。

“你、你搞什么呀?我只有一个封印石呀!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又不是我放的火。我也只有一张召唤符,烧得可比你的石头快!”

红办急得直抓头发,“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抽签抽到九尾狐!我被那老头虐待了两年,不收拾掉这家伙就不能出师!我好不容易才凑够了钱才买到一块封印石,你、你赔我啊?!”

白满冥听着对方乱七八糟讲了一堆,听不懂,干脆忽略掉。

“我管你那么多。拿不到九尾灵狐的尾巴就完不成五雷断空之术,谁来赔我啊?”

“什么五雷断空之术?听都没听过!”

“哼,一介蛮力武夫,又哪里能理解道法世界的伟大奥义?”

他们谁也不体谅谁,红办怒目相瞪,已经开始比划手中的长枪;白满冥冷眼相接,也握紧了手中的法杖。战势一触即发。好……好生莫名其妙。

忽然听砚华说:“咦,红办你是凌霄锋的弟子吗?白满冥是从百幻之海来的?”

两个人同时转头望向她,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

“我听说过啊。凌霄锋很有意思,出师的时候要抽签,抽到什么就去打败什么,是吧?而百幻之海在东海之上,那里的门人都是天赋秉异的术师,最喜欢研习新的法术。听说他们有办法从灵兽身上取材,曾用帝罗大蛟的胡须研究出最强冰系法术‘深海之息’。白兄说的‘五雷断空’也是如此吧?”

很厉害。居然说得一点也没错。红办与白满冥哑然地望着砚华,各自有些不安。凌霄锋与百幻之海在风华大陆上都是鲜为人知的神秘门派,多年来刻意隐藏,可面前的这个女孩却像家常事般一口报出了他们各自的身份。

她看起来弱不禁风,不久前还受了重伤差点死掉。现在,她在木脸面具后面望着他们眨着眼,似乎很好奇。红办与白满冥却有一种被看透了的尴尬。

她究竟是什么人?

砚华的眼睛倏然张大,“啊!”她大叫,“后面——小心!”

两人猛一回头,蹿高的火焰立刻落了满眼。幽白的火势连成一片,从中幻化出一张狰狞模糊的面孔。尖锐的声音在空间中鸣响:“是谁——是谁叫醒了我?”

“难道召唤成功了?”白满冥后退一步,拧起眉,“这……这是九尾灵狐吗……”

红办长枪一挺,冲着火焰直接喝问:“你是九尾狐吗?我乃凌霄峰弟子红办,今日来此但求与你一战,请赐教吧!”

火焰中的面孔桀桀怪笑,“好大胆的人类,好愚蠢的人类!既然敢打扰我的休眠,就付出代价吧!”

红办只见火焰中扭曲的嘴刹那间张大,口中满满一束金黄色的光刷地射向自己。在金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瞬间,身后的砚华大喊一声:“回春术!”

一白一金两片光芒几乎同时绽放在她身上。红办先感觉肩头一暖,接着就是一股剧痛。

“啊!”她控制不住地叫出声来,才发现自己的肩头已是血肉模糊。

地面伏着一只小兽,全身铺盖着黄澄澄的绒毛,身形不足两尺长。这是只狐狸,还是只很小的狐狸。红办屏住呼吸望着它,全身发凉。她只觉得眼前的东西根本不是狐狸,而是狼,是熊,是老虎,数十只同时呼啸着的老虎。

她僵硬的手指握住长枪,刚咬牙想提起来,眼前一花。狐狸又扑上来了。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只想,完了……

一道雷光闪过来,炸在狐狸皮上,把它推回了地上。白满冥抓起她的手,“还愣什么?快跑啊!”

三个人没命地夺门奔出去。

直到离石门很远了,白满冥才停了下来。他回头望了望,喘着气,“好了,应该不会追来了。看来那门里面有结界,狐狸出不来的……我们跑得远了一点。”

红办坐在地上,一大片伤口火辣辣地疼。她只被那只狐狸咬到一口,就咬成这样。那时若不是砚华先给她施了一个“回春术”,自己估计连骨头也会被咬碎吧。

砚华又在给她治伤,回春术一个接一个地覆上来。红办对自己叹了一口气,又对她道:“小木头,谢谢你了。”

砚华抬起头冲她笑。红办只看见面具后面一双笑盈盈亮晶晶的眼睛,心中莫名一动,“小木头,你干吗戴着面具?不能拿下来吗?”她问。

“咦?”砚华怔了怔,“不是不能,只不过出来戴习惯了……”

“你出来都戴面具?”红办先是好奇,很快一惊,“难道你的脸——”

“不是不是,”砚华知她会错意了,急忙解释,“没什么的,你要看也没关系……”

就在她准备拿下面具的时候,白满冥的声音插进来:“好了!”他瞪着红办,“人家爱戴什么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接着嗤笑,“还说要去挑战九尾狐呢,要不是旁人反应得快,你连命都没了吧?”

这里的旁人不单指砚华,重点还包括他自己。

这家伙,与她不合吗?红办愤慨地站起来,又“哎哟”一声捂到伤口上。她伤得实在不轻,只好坐下来回瞪白满冥,“哼,你就很厉害吗?还说要拿九尾狐的尾巴,逃起命来倒是比谁反应都快!”奚落完了还不忘加一句,“笨蛋道术师!”

然而在风华大陆上,道术师事实上是被公认的最聪明的一群人。掌握纯道法本身就很不容易,加上创新法术的绝技,每个道术师都自信于自己绝佳的头脑。因此,被骂作“笨蛋”简直是奇耻大辱。

白满冥头一次被骂作“笨蛋”,脑袋嗡一声,拍案而起,吼出来:“你说什么?天下谁都知道,你——你才是笨蛋!”

他其实想说,天下谁都知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才是笨蛋,特别是像你这种拿刀拿枪的,野蛮又粗鲁。

这确实也是世人默认的。但白满冥一气之下省略了一大段。

红办气暴了。即使白满冥不省略她也会气爆。她提起枪就往白满冥身上丢。白满冥抽出法杖冷冷摆出架势,却被枪尖划过胳膊,带出一道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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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办愣了,“你、你干吗不还击?”只要他扔一个雷咒甚至动一动身子,就能避开那把枪。

白满冥冷冷道:“看你受伤,不跟你斗。”

红办一下哑然了。她肚里有着不服气,心里还有几分歉然,看着白满冥坐下去用不甚熟练的“回春术”给自己治伤时,她却闷闷地不知该说什么。

砚华也看见了,急忙上前接手。她身为“医术师”,治疗效果多少比白满冥强上那么一点。把两位队友的伤都照顾了一遍后,她抬头问:“你们还要去吗?”

好一阵沉默。

红办拿着枪站起来,不甘心地道:“那家伙实在是厉害,但都到了这步还逃跑,实在不是我的风格。”

白满冥想了一会儿,问:“医术师,你会一些辅助的法术吗?”

“嗯,”砚华如数报出来,“我还会抗魔法身,疾风之步,天胄灵甲……”

“很好。”白满冥神色一亮,“我有办法了——”

所谓的办法,就是且战且退,利用石门的结界,打几下就跑。美其名曰:因地制宜。

有了“天胄灵甲”身体就会多一层防护,挨打便能多挡个一下半下。有了“疾风之步”身法就会快上不少,逃命的时候也能够身轻如燕。这些是医术师的任务,进门之前砚华负责给队友统统加好。

红办是前锋,提枪往里冲,能打着一下是一下——她的主要任务是闭着眼睛挨打……白满冥是主力,跟在后面用火用雷拼命地打。砚华站在门口,见谁不行就回春,大家都不行了就转头奔门外,全队好好修整一番再冲,反正狐狸出不来。他们打算这样把那只狐狸耗死。

战术实行到第三回,红办被踢出门来,“咚”地扑在地上。白满冥跟着闪出来,喘着粗气,脸色刷白。他刚刚抓着红办逃命,踢她出来时被狐狸一口咬在身后。他的披风被咬掉了,连着裤子也被咬了个大洞,现在坐在地上,屁股都是凉凉的……砚华又是一通回春,灵力消耗太大,站着都在晃。红办摆手阻止她再施法,咬着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

“我觉得,那只狐狸好像差不多了。”她说,回头望向队友,“我们应该趁现在去一口气把它解决了。”

白满冥僵硬地坐在地上。他也觉得如此,但还是说:“再休息一下吧,医术师灵力不足,等会儿进去就是死。”

“我没事。”砚华口齿不清地说。她嘴里鼓鼓的,正在嚼一大把药丸,边嚼边把剩下的分给红办和白满冥,“这些是提气的,这些是强筋健骨的。你们吃吗?”

白满冥瞪大眼睛望着她,“你一下吃了多少?不……不苦吗?”

好苦。尤其是咬碎了,什么苦味都出来了。如果不是戴着面具,她的脸这会儿一定扭曲得很吓人吧。

白满冥严肃地说:“药吃多没有好处,虽有一时之效,却也免不了后患。”

砚华点点头。这些她是知道的,但……“我不会乱吃了,只这么一次。等你们打败狐狸就好。”

她一口气把药都咽了下去。苦味消散后,灵力又充盈了起来,伤口也都好了。

刚刚,她连给自己治一下伤的力气也没有了。

三人整装完毕,第四次站在石门入口。

这一次,会是他们最终成功的一回挑战吗?

第5章(1)

“啊!”

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红办、砚华、白满冥像被甩出去的沙包一样重重栽在地上。三人惊恐地望向前方。

那里,是一只火红的怪兽。

红办咳出一口血,手从枪杆上滑下来,“它……它居然变身了……”

小狐狸被枪钉住、被火光燃尽的一瞬间,金色的皮毛突然变得火红,周身的火焰一并聚拢在它身上,又猛然反射回来。那样的速度与数量,任谁也避之不及。

红办第一个被打飞,接着是砚华,她撞在白满冥身上。本来她一直站在后方,这一次白满冥不知为什么一定要站在最后。跌倒在地的两人又挨了一记火球,一并飞了出去。

白满冥伏在地上,咬着牙道:“走……我们不是对手,快走……”

根本走不掉。

火狐一爪抓向最近的红办,她想抓起长枪回击,还没伸出手,身上就迸出一道血红。她的身体接连滚了几滚,软软地歪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砚华不停地念着“回春术”,除了回春,她已经不知能再做些什么了。白光落一次接一次在红办身上亮起来,又消失。火狐的目光闪电般地转了过来,跟着又是一记利爪。

“快走!”

白满冥拽住她的手,用尽力气把她向身后的石门甩去。砚华扭着脖子,望见又一名队友在血光中倒在地上。

她跌在门口,撑着胳膊爬起来,“回……回春术、回春术、回春术——”

“医术师……别逞强,你快走……”

砚华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不受控制地不停地掉。她、她怎么能走?

火狐纵身朝面前唯一站着的人扑过来。砚华闭紧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圣月之光——”

她唯一的可怜的攻击术,闭着眼睛也知道完全没有什么效果。砚华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狠狠一撞,千钧之力,直撞得她飞了起来,最后“砰”地落下。

没有骨头折断的声音。她并未落在石壁或地上,而是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偏有人刚刚从石门外头迈进来。

睁开眼,她看见一双手臂扶住自己。用力抬起头,她“哇”地一口血喷出去,直喷在了那人的脸上。

对方的目光俯视下来,一脸的血往下流。砚华张大了眼睛,心突然怦怦地跳起来,“你……你是——”

火狐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扬起爪子飞扑过来。那人护着她迅速地旋身跃开,轻轻念了句咒诀。“噌”的一声,地面生出无数枝干荆棘,死死缠住了火狐的身子。

那人停下来,一把擦去了脸上的血迹,低头问:“你认得我?”

砚华抽咽着,用力止住泪水,“小狼……”

对方一下怔住,“你是……”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摘去了她的面具。

一张面孔似曾相识,想忘也忘不掉。那样雪白素净的脸上,如今磕得青青紫紫。唇被血染得更红,氤氲出几道红线沿着下巴滴落。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有泪要流出来的时候又飞快地闭上。再张开时,那里面的倔强、委屈、害怕、坚毅无一不落入了他的心里。

“砚华?”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真的没想到。

他在她家住了数日,离开了一个月。再相见时,竟又是救了她的命。

这是第几次了?

哔哔啵啵的燃烧声在身后响着。被困住的火狐尖声鸣叫,一团荆棘已经被它周身的火苗烧得差不多了。

路烟狼扶着砚华坐下来,“乖,坐在这儿别动。”

他转身走向火狐,冷笑一声,拿出腰间的水袋对着它的脑袋哗啦啦淋了下去。咝,狐狸头上冒出一阵白烟。砚华惊讶地张大眼睛……她居然看见狐狸的脸气得扭曲了。

火狐张牙舞爪地扑向路烟狼。路烟狼身子稍稍一侧,让过了它的尖牙,左手一抄,抓住了它的尾巴。

他的拳头上腾地蹿起冲天的火焰。火狐一个劲地扑腾、放火,只想把他烧死。

路烟狼哼了一声,扬起左手接连甩了十七八圈。他的右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出了一面锣,磨盘大小。“哐”的一声,火狐甩完了圈被直接敲在了铜锣上,周身的火焰霎时散了。黄澄澄的小狐狸满眼金星地“咩”了两下,终于垂头蔫下去。

砚华看得目瞪口呆。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红办与白满冥也看见了,现下连脸都僵住了。

路烟狼提起狐狸,前后瞧了瞧,失望道:“什么九尾狐,不过就是只小狐狸。”

“什么?”红办大惊,挣扎着爬起来,“怎么会不是?它、它这么狠……”

路烟狼瞧了瞧地上的人,叹了口气,“你们先把自己处理一下吧。这样看上去简直像个死人又爬了起来,会吓着人的。”红办于是把砚华先前给自己的药吞下去,呼了一口气。白满冥也吃了药,先脱下破破烂烂的外袍围在腰上才站起来。路烟狼将手中狐狸往地上一抛,“你们瞧,它只有一条尾巴,哪里是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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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晕掉的小狐狸身后蓬蓬的一大团毛,但细细分辨之下真的只一条尾巴。

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苦战了半天,弄错了对象不说,还白白被打成这样。

“难道九尾狐不在幽云洞?”

白满冥望向路烟狼,只见他已经坐在了地上,托着腮望着砚华笑。

红办也十分懊恼,“不在这儿在哪里?”她确实是经师父的指点才找到这里来的。

路烟狼耸耸肩,回答:“不知道。”然后问身边的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修炼的。”砚华说,“你呢?”

“我也是来修炼的。好巧。”他冲她一笑。

红办望着他们俩,又好奇了,“你们认识吗?是朋友?”

砚华点点头,“这是小狼,他说自己叫路烟狼,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们是一个月前认识的。”

红办拱了拱手,笑着说:“你好,我叫红办,多谢你刚刚救了我们。你的木之术很厉害啊!”

砚华顿时受了一点打击。一个月前,他明明不比自己厉害多少……她皱眉望着他,“小狼,你怎么一下变这么厉害了?”“没有啊。我可没什么厉害的。”

“是吗?”白满冥道,“那只狐狸几乎要了我们三个的命,可你一来就制住它了。”

“狐狸呀,你们没发现吗,其实刚刚它已经被揍得差不多,谁再来上一下都能打晕它。至于什么木之力,”路烟狼笑眯眯地扒开袖子,露出一只臂环,上面嵌着一枚碧绿的晶石,“看见了吗,其实都是它的功劳。”

“木晶石?”

“嗯。还有这个。”路烟狼拿起刚刚的那面铜锣,得意地道,“这是刚刚在外面白骨怪送我的,很不错吧!”说着又“哐”地来了一下,震得周围三个人直捣耳朵。

“这么说,那只狐狸就算是我们干掉的了?”红办看看队友,有些难以置信,又忍不住兴奋。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按照师父的指点来到幽云洞打败了洞里最凶狠的“狐狸”。

砚华坦然地开心着,“嘿嘿,我们还蛮厉害的。”

白满冥的眼里依然有几分疑惑,不过,危险总算没了。他依然要去找真正的九条尾巴的狐狸。不像红办,他需要的材料敷衍不得。

“既然九尾狐不在这里,我们先出洞再说吧。”他最后望了一眼地上的小狐狸,“那狐狸还活着吧,该怎么办?”

路烟狼走过去,拎着它的尾巴掂了掂,说:“虽然个头小了点,做一锅火锅还是够的,不如我们几人……”

“不要!”一声尖叫响起来,在狭小的室内格外惊人。

四个相互惊恐地张望。他们其实谁也没叫。最后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祭台前方,呆住。

又是一张脸,出现在交织成片的火焰中。这脸不可怕,大家之所以惊呆,八成因为它看上去十分好怪异……愁眉苦脸,可怜兮兮,还在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求求你们,不要吃我,我我我我只是一只柔弱的小狐狸……”

怎么回事?

红办目光辗转。这样哭丧的脸实在没什么好怕的。她于是走上前,“你究竟是谁?”

“小狐狸……”

路烟狼抖筛似的抖了抖手中的狐狸尾巴,“这只狐狸?”

“别抖!痛啊!”火焰脸更扭曲了,哭哭啼啼地道,“那是人家的本体,痛都会传过来的。”

“那你是什么,神体?幽灵?”

“人家只是一只无害小狐狸……”

白满冥冷冷道:“你还无害?都快把人打残了。”

“谁让你们自己跑进来,非把人家叫出来,自己找、找打……”

一袋水从白满冥腰间抽出,兜头就要对着火焰脸浇下去。这招用在这里显然比用在狐狸身上还有效。火焰“哇”地缩回去半尺,惊天动地叫起来:“不要啊!我说,我说!人家是一条尾巴!人家只是九尾大人的一条尾巴!”

这就招出来了。

好大一片妖异的鬼脸好像被欺负的小孩子似的抽噎着,“你们不要杀我,人家只是奉九尾大人的遗愿守在这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几十年,没吃没喝没人说话……”

白满冥打断它:“你说遗愿?难道九尾灵狐几十年前死了?”

“你小子别胡说!九尾大人修行了上万年,二十年前年的一个星光闪烁的夜晚,他老人家终于由灵兽修成圣兽,成仙啦!”

“那为什么留你在这里?”

“哼哼,他老人家离开前交代我看守好这里地脉的灵气,另外,还有些遗物交代我随便处理。”

路烟狼立刻问:“什么遗物?宝藏吗?”

“瞎说啥呢!‘遗物’就是遗留下的事务,笨蛋!”

几个人同时吼:“你才笨蛋呢!”

白满冥接着冷哼:“我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亡灵出没了。居说多年前幽云洞还是片很和平美好的地方。原来洞内易主,好好一块福地洞天被毁了。唉……”他的目光落到路烟狼手中的狐狸身上,“路兄,这狐狸可以借在下一用吗?”

路烟狼兴致勃勃,“怎么?你要煮火锅?我们一起煮!”

白满冥忽略身后的尖叫,淡淡一笑,“在下所做的研究急需九尾灵狐的尾巴这道材料。灵狐既然已得仙道,这好歹是它的一条尾巴,或许能用。”

“好吧,给你。”路烟狼把狐狸递给白满冥,十分好奇,“你准备怎么用?用药杵捣碎了?还是直接放炉子里炼?”

火焰里的哀叫越发凄厉。白满冥只当没听见。他抽出一把匕首,拎着小狐狸的尾巴,刷地割下一团毛来。

“这就行了。”他微笑着收起毛团和匕首。

“杀人啊!救命!”还在尖叫的火焰突然反应过来,愣了愣,就看见整只的狐狸朝自己扔过来。它立刻张大口,一下就把本体吞了回去。

“再见再见!不要再找我了!后会无期!”火焰一眨眼就散了。

整个室内像他们刚进来时一样安静,yīn沉沉的祭台,幽暗暗的火苗。每个人的脸色也都不约而同地黑了几分。

路烟狼叹了口气,“火锅没了。”

白满冥笑着说:“路兄,不介意的话在下请你去紫坤城的凤仙楼喝酒,那里不但有火锅,南北各大名菜应有尽有。”

路烟狼眼睛一亮,转头低低地问砚华:“那里东西好吃吗?”

“嗯。”当然好吃,她也很喜欢。

“那你去吗?”

砚华悄声说:“我现在不想去。我想先回家。”

“好。”路烟狼回过头,笑得难得的爽朗,“多谢你啦,”他对白满冥说,“改天有空一定让你请。现在,我还有点事。”

四个人于是相互告别了。

完成了出师任务的红办、得到了狐狸尾巴白满冥看起来都相当愉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石门。这次白满冥没跟红办挤,很耐心地等她走出一丈远,伸手拉紧围在腰上的衣服,才又跟了上去。

洞里留下两人。

砚华抬头问路烟狼:“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

“那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马上就走。”他说着迈开步子,又回头看看她,“我走了,保重。”

他走出石门,走了好一段路,又折了回来。砚华还坐在原地,好奇地瞧着他,“怎么了?”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你不是要回家吗,来吧,我背你。”

“为什么要背我?”

路烟狼叹了口气,“丫头,你还走得动吗?”

“……走不动。”

他一把揉上了她的头发,“那就只能让我送你了。”转过背,他吩咐,“上来。这里开不了阵,到外面我开阵送你回家。”“……爬不动。”砚华坐在地上,讨价还价,“你抱我出去不行吗?”

“喂,丫头——”

“路兄,我站不起来,没力气了。”

“路兄?”路烟狼嘴角抽了抽。不知为啥,这称呼从这丫头嘴里喊出来颇是别扭。

砚华眨了眨眼睛,抿着唇笑了,“小狼,”她伸出手去,“拉一下。”

她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攀上他的背,呼出一口气,“好了,走吧。”

路烟狼背着她,还没走出石门,突然觉得身后一轻。砚华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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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昏了过去。

第5章(2)

到家了。

管家惊慌的脸,禧儿焦急的脸,大夫忙乱的脸,路烟狼尴尬的脸,她隐约都看到一些。然而没说上什么,她又闭上眼。

一切丢与他人去忙。烦恼随意识通通飞光,一身轻松,她终于安然睡去。

好累好累啊。

修炼原来都是这么辛苦的吗?不过,很有趣!

头一次亲身经历那么多危险,最终活着回来,便算是圆满。

在梦里,张牙舞爪的白骨怪和腐尸她再也不怕,扬手一记圣月之光过去,轰,所有的怪物都灰飞烟灭。好厉害。她得意地笑,然后看到一片光亮。

她笑醒过来了。

柔软的床,洁白的衣,手上肩上的大伤小伤都缠上了层层的白纱。砚华掀开被子,轻轻咳嗽了几声,扶着床沿站起来。这儿是月瑶苑,她住的暖阁三楼。一阵微风带着兰香吹进室内。她慢慢朝窗口走去,未到窗前,一个人影忽然遮去了大半扇窗户的光线。

路烟狼坐在窗边望着她笑,然后跳了进来,“醒了?”

她停住步子,点点头,“你为什么从窗子进来?”

“这个呀,你家的管家丫头说什么也不让我从门里进来,我只好坐在外面树上等。刚刚听见你有动静,就进来了。”

然而听见动静的显然并不止他一人。楼下很快传来脚步声。路烟狼“呀”了一句,急忙朝她挥挥手,“我先闪了,等会儿老地方见。”

砚华朝门口看了一眼,转回头时,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地上落着几片白兰花瓣,是他从窗外带进来的?零落的几点白,香气一时却馥郁了她的满腔呼吸。

砚华怔怔地望着空空的窗外。身后门口吱地被推开了。

“小姐?”禧儿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一看见她站着,立马惊天动地地冲过来,“小姐!你怎么起来了?不行啊!你的伤还没好,快快躺下!”

管家、大夫、厨房的阿婶、药房的阿伯一个接一个地往里冲,人人捧着心冲她哭。

“小姐啊,你究竟去了哪里,伤成这个样子?呜呜,你要是有个万一,老奴只能以死谢罪!不过死之前小姐你一定要告诉我,是谁欺负你的?老奴先去把那个王八蛋碎尸万段!”

“快拿我的药箱来!来拿我的金针来!砚华小姐你别动言、别动气、别动火、别动心,让老朽好好给你再查一遍!”

“小姐呀你想吃什么?我立刻就给你去做!金**、甲鱼、燕窝、鱼翅……”

“小姐受那么重伤,光吃这些哪行?要药补!人参、雪莲、灵芝、冬虫夏草……”

她被一群人围着,头立刻又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回床上继续装死。

闭上眼睛,她想,路烟狼说的“老地方”是哪儿呢?

会是那里吗?

她缩在被子里偷偷一笑。正好,在那里,她有件东西想给他看呢。

他果然在。

夜晚的百鸟园比白天安静得多。鸟儿睡去了,人也睡了。树枝间悬出一张藤编的吊床,路烟狼躺在上面,吱嘎吱嘎慢悠悠地摇,从头到脚落了满身的星辉。

砚华扎起裙摆爬上树,小心地走到他身边,“小狼?你还醒着吗?”

吊床上的人张开一只眼,望了望天色,支起身子。他扬手去拍衣服,拍了两下又停下,“嘁,原来是白光。我还以为等得都落了满身的灰了呢。”

砚华合着手道歉:“对不起啦,让你等这么久。只有晚上我才溜得出来。”

路烟狼不客气地道:“是很久了。睡一觉都够了。”

“嗯,我刚刚睡醒。”她笑盈盈地回答,“刚好他们都不在了,我就来了。”

“你呀——”他简直无话可说。

“小狼,”她望着他身下的吊床。这东西她从没见过,着实新鲜,“你的床好有趣,我能坐一下吗?”

“不行。”

“为什么?”

“这是我的床,就不让你坐。”他躺在藤床上翘着腿,继续吱嘎吱嘎地晃来晃去。

“好小气……”砚华只好在旁边的树枝上坐下来。她指着树顶上的一个鸟笼对他说,“你看。”

路烟狼其实早就看到了。那是一只香樟木的鸟笼,一个月前就是由他挂在树顶上的。刚刚来的时候他并没在意,现在,他发现笼子中竟有一个通体发亮的小盒子,在夜幕中放着五彩的光芒。

红色的、蓝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柔和的紫,映得周围的绿叶都闪亮起来。路烟狼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是什么?”

砚华侧着头笑,“你猜呢?”

他转头看看她,又望向树顶。很难猜。这么远其实看得并不清晰。

砚华说:“你其实可以拿下来看看清楚呀。”

路烟狼立刻跳上了树顶。打开笼子,拿出里面的东西,他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水晶的小方盒,盒子里四个角上分别放着两枚红晶石,一枚蓝晶石,一枚白晶石。四种晶石在水晶盒里融汇出一片柔和的温暖,而盒子的中间,是一只雪白的蛋。他立刻想起来这是什么蛋了。

一声笑脱口而出:“喂,难道你在孵蛋?”

低下头,他便看到她已经坐在自己的吊床上,一边晃着腿一边仰着头笑,“是啊,我说了要把它孵出来嘛。”

路烟狼捧着水晶盒跳下来,站在她刚刚坐的位置上,看着她得意地晃来晃去,他说:“我以为你会自己去孵它。”

“我试过呀,可是差点把蛋压碎了。后来晓惠姑姑教了我这个办法。她还替我在蛋上施了结界,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它了,只要安安静静地放着就行。你说好不好?”

“很好。不过,”他冲着她坐的吊床努了努嘴,“你快下来!”

“为什么?我不能坐吗?”她依旧在摇。真的很好玩。她偏不想下去。

路烟狼叹了一口气,“会塌的。”

“嗯?”疑问刚出口,砚华突然觉得身子一歪,“啊!”

藤床真的塌了。

她随着藤条稀里哗啦地往树下掉,中途被路烟狼拉住,拽上树去,放在最粗的一节枝桠上,安安稳稳地坐好。

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她确实被吓到了,呆呆地望着他,“塌了?”

“嗯。”

“怎么塌了?”

“你太重了吧?”

她又呆了呆,拧起眉,“你骗人!”

“嗯。”路烟狼十分愉快地说,“是骗你呀。”

她开始生气,瞪着他道:“小狼,你是个坏家伙——”

路烟狼于是大声笑起来,“大小姐,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好家伙了?”说着他默念了一句咒诀,脚下倏然又生出藤条,编制成一张新的吊床。他人坐上去,悠然地道:“这些藤是由木之力生成的,我离开了它们自然也不在了。所以,别人坐不得。”

砚华扁着嘴瞧着他。他冲她招招手,“过来吧,坐我旁边。”

她赌起气,偏不去了。

“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她硬邦邦地问。

“什么事呢……”路烟狼眯着眼睛望着夜空,“其实也没什么事。也许,只是想再看看你,再和你说说话。”

“说什么话?”依然是硬邦邦的声音。

他转过头,亮晶晶的眸子停在她身上,眼睛慢慢弯了起来,唇角也勾出好看的弧度,“小木头,你变强了呢。”

她的眼帘闪了一下,“是吗?”这样的称赞让她老实地生出一丝高兴。不过她很快又回忆起两天前的狼狈……没错,她从幽云洞回来已经两天了。修炼一天,躺了两天,实在没啥颜面。她闷闷地说:“你别哄我。我知道自己差劲得很……”

“小木头,为什么突然跑去那种地方修炼?”

“再过两个月……就是星者的考试了。”

“那又怎样?难道说,你想去考星者?”

她顿了半晌,低低地道:“嗯。”

“为什么要考星者?”

说不上理由,“……就是想考。”

路烟狼定定地望了她半天,又大笑起来,“很好,很好,两个月后,小狼也正要去考星者呢!”

“咦?”她大吃一惊,“为什么你也考?”

“嗯……为什么呢?就是想考嘛。”他靠在藤床上,懒懒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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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很好!”砚华终于挪到他身边坐下来,高兴地说,“那我们一起去考吧!不过……要是考不上怎么办?爹爹说星者考试很难。”

“考不考得上,要等到考过后再说,现在担心有什么用?”

“嗯。”她立刻同意了。但又有忧虑,“如果要我去打很厉害的怪物,我打不过呀?”

路烟狼指点她,“你有那么多白晶石,还有那么变态的剑,有什么打不过的?”

“你说雪灵剑?它已经……已经丢了。”

路烟狼看着她都快把头埋到了胸口,轻叹一声:“难怪,一只小狐狸也能把你欺负得那么惨。你现在没有兵器了?”

“没了……”爹爹没回来,兵器库她进不去。

路烟狼在身边摸了一阵,抽出一支两尺来长的短杖递给她,“你试试看这个。”

通体鲜红的一根短杖,细看之下居然是由整只的红珊瑚雕琢而成。杖上嵌着明珠、宝玉,一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一股沉蕴的灵气。

真是件好宝贝!而且,漂亮极了!

“这是法杖吗?哪里来的?”

“那天在幽云洞捡到的。法杖这东西是专门给动动嘴皮子的人用的,我不喜欢。先借你吧。”

所谓“动动嘴皮子的人”专门是说那些善于使用灵言的人,医术师、道术师,大抵都是如此。

砚华立刻便开始用她所会的为数不多的灵言试她漂亮的新武器——“圣月之光!”

一道金光轰出去,轰散了半边藤床。

路烟狼跌得连滚带爬,落地之前还得接稳朝着自己直落下来的始作俑者。

“很厉害呀!”压在他怀里的大小姐无视一切破坏,兀自惊喜地嚷嚷。

他满脸扭曲,“你呀——”

突然身下又传来一丝震动。怎么?难道连地也被她轰裂了?

伸手一摸,摸出来的却是那只装着鸟蛋的水晶盒。拿到眼前,他和她同时惊瞪大了双眼——

“糟了!蛋裂掉了!不……不对!是、是孵出来了!”

第6章(1)

九月,风中还带着几分夏末的余热,但到底是秋天了,人们的心也随着秋风舒爽起来。

在这样舒服的时节里,紫坤城的星部会有三天排出一条队伍,一排就是十丈长。从每天一早开始,直排到午时散去。接连三天。仅只三天。

这便是风华大陆上每年一度的星者考试的报名。

这已经是第三天。队伍排得井井有条,人的脸色却yīn晴各异。大部分人在紧张。这是当然的。星者考试很不轻松,并且,从报名起就是第一轮淘汰的开始。

坐在案前执笔的纪录员戴着一顶硕大的帽子,面孔全都沉在帽檐的yīn影里,看起来yīn冷冷的,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冷的。

“叫什么名字?”

“王、王大勇。”

“年纪?”

“虚岁二十六。”

“哪里人士?”

“北、北山人!俺从小就在北帘村长大!”

“可通道法?”

“通!俺从小就会火术,村里人都说俺是天赋神技,都劝俺来考试……”

“你还有何独特的长处?”

“呃,俺力气大,比牛都大!还有,俺特别会做牛肉面,村里人人都爱吃……”

“哦?说说你做牛肉面的经验。”

“呵呵,牛肉面,主要讲究面劲、汤浓、肉嫩。面要加硼草灰揉,汤要用牛骨熬,牛肉更要鲜嫩,切时刀法上讲究愈薄愈妙。”

“好了。你可以走了。”

“呃?好了吗?那个,大人,我的名牌在哪里领呢?”

“不用领了。你不用考试了。”

“啊?为、为啥?!”

“理由很多,没工夫跟你废话了。总之你不适合星者。奉劝一句,在紫坤城开家牛肉面馆你会更有前途。下一位!”

如此这般,报名即是面试。通过的记录在册,领取名牌等待考试。通不过的直接回家。十丈的队伍中,人心越发焦急忐忑。眼看日头渐渐升高,队伍却不见短上一点。这已经是最后一天,报不上名,便是想考试也考不成了。

记录员也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放下笔,站了起来。

“不登记了。还剩半个时辰,你们准备好,我一说开始,就进行比武。团战、混战随便你们。最后剩下的二十人我会记下他们的名字。”

队伍里立刻炸开了锅。

“什么?怎么能这样!”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们要比武?前面的人只要说说话就行了!”

“现在就要开打?老子就怕一来劲把人打光了,你小子担不起这个责任!”

“闭嘴。”记录员手掌翻了翻,一波气流袭过来。队伍中闹事的、愤愤不平的家伙统统被掀翻在地,封住了口舌。

记录员冷冷道:“抱怨什么?谁让你们来得迟了?别跟我扯什么借口,落到最后就是你们的现实。星者每年录取不过十几人,今年来报名的就过了千人。星部已言明,能进考场的限四百人。现在登录在册的已有三百八十人。就算你们一个个真有本事,最后能成为星者的也必在二十人之内。比武迟早都有,先比划一下有什么公不公平?”他又冷笑一声,“还是说你们连切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那便请直接回家,三百八十人参加考试足矣。”

上百人的喧嚣都被压了下去。一切别无选择了。

记录员指尖拈出一枚白色的晶石,轻念咒诀,众人眼前骤然出现了一方宽阔的擂台。这是以晶石之力做出的结界,在上面动手的话,既不会殃及旁物,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然而轻松做出这样的结界,又是何等的功力?

没人再敢有微词。长长的队伍老老实实地走上擂台。人人偷眼望着那记录员yīn沉的脸,心里猜测着他的身份,同时等待他的号令。

“开始吧。”

记录员淡淡一句话出口,擂台上很快战成了一团。这里不需要什么规则,弱者被打下台,强者留下再战,直到数目合适。如此快捷方便,令人省心。

记录员坐回椅子上,呼出一口气。他不理会台上的混战,兀自闭目养神。未到半个时辰,混战就已经结束了。擂台上如数站着二十人,气喘吁吁,有的受了伤,有的衣着狼狈,神情却都如英雄一般自豪。

记录员睁开眼扫视了他们一遍,重新拿起笔,“过来领名牌吧。”

一匹黑色的骏马从星部外驶来。马上下来一个人,信步走向这里。他穿着一身赤龙轻甲,腰佩三尺长剑,黑发束在身后,连头盔也没摘下。他径直走到记录员的案前,笑道:“哥,你还在忙啊?”

躺在地上的人,站在台上的人无一不呆呆地盯住了他。这一赤甲太有名了!星部中赫赫有名“血烟剑”秦嵘相传便是这样一身赤甲长剑。

秦嵘的名号“血烟剑”并非指他的剑,而是指他的人。人如剑,轻盈且锋利。看过他出手的人不但震惊,还会着迷。他的剑下,即便是敌人身上飞溅出的鲜血,也似轻烟曼舞般好看。

秦嵘一年前成为星部的七杀主星,而他的哥哥秦峥,则早在三年前已是巨门主星。

原来那yīn沉的记录员竟是这样一个大人物!

秦峥瞧了弟弟一眼,面无表情道:“已经结束了。”

“哦?辛苦大哥了。”秦嵘转向擂台,咂了砸嘴,“哥,你伤没好,花这么大力气没关系吗?”

“不用你操心。”秦峥冷冷地回了一句,偌大的擂台转眼间消失了。

二十个人不知所措地落在地上,立刻又听到巨门星不耐烦的冷喝:“发什么呆?还不快来领完走人!”

秦嵘笑着站在哥哥的旁边,一边看他飞快地完成最后的登记工作,一边听着他的抱怨:“说什么照顾我受伤换一天优差给我做,哪知在这里坐上半天简直烦得要人命!还不如把我送去西境!”

秦嵘呵呵地笑着,“真是辛苦大哥了。不过,明天开始也许就能轻松一段时间了?”

明天,是星者考试正式开始的日子。

秦峥呼了口气,“也许吧。说是要我去当考官,不过向来都没我什么事情。真是的,还不如直接放我的假让我回家好好歇上两个月比较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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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册全部整理完毕。秦嵘接在手中,“哥,我替你送去,你先回去休息吧。”说着就将自己的马牵到哥哥面前。

秦峥点点头,骑上马便走了。

秦嵘收拾好案上的东西后,望了一眼依旧站在面前的若干考生,轻轻笑了一声,“快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的考试加油了。”

明天的考试,或许真的很令人期待吧。

星者考试如期开始。

四百名考生恭恭敬敬地站在星部的南武场上,仰望着前方高台上的考官。

一名年轻的武将,一名俊朗的中年男子,而站在中间的是一位轻纱薄裙的绝色美女。

美女突然开口了。

“各位考生,欢迎你们来参加今年的星者考试。”

每个人都被这样的“突然”惊了一跳。并非她说的话显得突然,而是……先前她如冰似玉般淡漠的面容,一开口之下竟绽出了一朵笑容。这笑容先是艳丽得迷人眼,再看却又添上了三分入骨的媚,美得几乎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她继续笑靥如花地说:“我是贪狼星桃夭,这两位是巨门星秦峥和道学院的院长禄存先生。我们三人将担任你们这次考试的考官。”

原来她便是贪狼!

面若桃花,媚眼如丝,传说中贪狼一星所有的风情几乎在她身上尽现了。不少考生都听说过,这一代的贪狼不但通音律,且精道法。若说眼前的绝色美人身为天下第一乐师,人人都不会觉得奇怪。但如果再提起她同时也是星部中排名第三的武将,便实在令人瞠目结舌了。

这样一位风情万种的佳人,叱咤于敌阵前时又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本次考试分四场,每一场都分淘汰和记分两种结果。未达到基本要求的考生当场淘汰,合格的会记录下考分,用来评定最后的结果。所以说,大家每一场考试都不能掉以轻心哦。”桃夭简单地说明完,又笑眯眯地转向身后的两位同僚,“那么,两位还有什么要嘱咐的?请各自给考生们说两句话吧!巨门星,你先请?”

被点到名字的秦峥打呵欠正打到一半,硬生生地僵住嘴巴,“我没什么好说的。”他能多简单就有多简单地回了一句。桃夭不乐意了,“真是的,小峥子,人家以后说不定都是你的同僚了,现在难得给你机会摆个架子,你还害什么羞?”

小峥子?秦峥一听额头就开始抽筋。这女人也太没神经的吧?就算他以前在她的府下待过,她也不能当众这么叫他啊!

秦峥恶狠狠地瞪她,“你要我说什么?”

桃夭白他一眼,“我管你说啥?总之快说,大家都等着你呢。”

“臭老太婆!我没话好说啊!”

“你说啥?”桃夭顿时瞪大了眼睛,接着“咚”地一拳捶到了他的脸上。

四百名考生眼睁睁地看着威风凛凛的巨门星被揍得捂着脸踉跄了两步,人人大气不敢出。

桃夭指着秦峥骂:“说两句话要你死啊?叫你说你就说!还敢说我老?死小鬼你是不想活了!”

秦峥肿着半边脸走到台前,口齿不清地道:“大家考试……加油。”说完,无比怨恨地剜了桃夭一眼。

桃夭看到了,“你还敢跟我翻白眼?”

眼看她又要气势汹汹地揍上去,禄存院长及时地上前一步,拦在他们中间。

“好了好了,两位都说完了,也该鄙人说几句了。”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无比深情地望向台下——“孩子们呀,要努力啊!十年寒窗苦,就看今朝!你们的梦想、你们的未来就在这里!不要畏惧艰难和险阻,鼓起你们的激情和热血,勇敢地展翅高飞吧!当然,即使不小心摔下来也没关系,我们道学院从今年开始创办‘星者复考特别组’,专门针对在考场中不幸失利的各位有志之士进行最精深、最严格的训练,确保你能在下一次的考试中无往不利,再展宏图!因此,大家完全不用担心,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考砸了就来道学院!‘星者复考特别组’等着你!”

这样一番慷慨陈词听得所有人无比汗颜,就连桃夭和秦峥也一时折服得僵住了动作。

第6章(2)

考生中有大半都是道学院刚刚出师的弟子,眼见自己的校长如此豪情飒爽,无不默念着“我们不认识他不认识他不认识他”,同时羞愧地低下了头,唯恐被旁人认出自己是道学院的。

台下的人群中,一名青衣少年瞟了一眼身边的人,动了动嘴皮子,“道学院的院长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吗?”

青衣少年旁边是另一个素色衣裳的少年。他的个头矮了一些,身子也瘦瘦的。他原本扬着圆润莹白的额头往台上看,此时听到青衣少年的问话,忍不住笑出来,“嘻嘻,禄存叔叔本来就是这么有趣。”

青衣少年道:“还好我没去到学院。万幸。”

素衣少年说:“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很厉害的。我爹曾力荐他为天相主星,可是他不来,只愿意在道学院教书。”

青衣少年摇摇头,“我不是说他不厉害,而是觉得,如果当他的学生,一定会被整得很惨。”

素衣少年转头看他,“是吗?”

青衣少年也看向对方,问:“你这次报名又是用君无忧的名字吗?”

“不是,考星者当然用自己的名字。”

“那为什么还扮成这样?”

素衣少年眨眨眼睛,“怎么,不好吗?”

青衣少年叹了口气,“你每次出来,都是改装得乱七八糟。又没人追着你讨债,干吗这么穷折腾?”

“很好玩啊。小时候一个人跑出去,爹爹和姑姑总是一下子就找到我了。现在我再扮成别人的话,除了姑姑,几乎没人能分辨出了。而且,”她得意地昂了昂头,“你不觉得这么穿很帅气吗?”

帅气?青衣少年翻了翻眼睛。只不过穿了一身男装,那样粉嫩的眉目与脸庞,哪有一点男儿气?

何况她身上还背了个大包,里面不知放了多少吃的玩的,看着就累赘,被她勉勉强强地背在身上,人一喘起来,简直连半点英气也没有了。

这两人正是路烟狼与砚华。他们在第一天就报好了名,准备了两天,今天一起来参加考试。

考官们无意义的发言很快落幕,星者考试终于正式开始了。

前方竖着五扇大门,每座门头上挂着不同的牌匾。

兵械,道法,拳术,医术,异术。

这是五类项目。头一场考试,就是让考生门选择适合自己的类别,进行初步的试炼。场地是由考官们以结界制造出的空间,里面也许有难题,也许有需要战斗的妖魔。

因为是根据自己的所长来选,所以既有优势,也有难度。若是不能通过,就会直接被淘汰。

这一次的淘汰广泛而精细,据说考官们的初衷是一下筛掉七成的人数才好。

前面的考生们纷纷进入了不同的门里。砚华边走边问路烟狼:“你要选哪个?”

身边的少年抬着头,目光在五扇门上飘了两遍,最后说:“选兵械吧。”

“咦?你用什么兵械?”她从未看过他用过什么武器,这次来考试,他更是连个小包都没带。

路烟狼在腰上摸了摸,摸出一把弹弓来。竹做的架子,松垮垮的牛筋,“就这个。也算武器吧?”他边甩着弓边对她笑。砚华愣了愣,“就这个?”这只弹弓分明就是小孩子的玩具,别说战斗,就是一只兔子估计也是打不死的。

“嗯。”路烟狼把弹弓收回去,微笑道,“有它就行了。你呢?小木头,你选哪里?”

他又叫她小木头。初时他一直叫她大小姐,从幽云洞回来后便是小木头。砚华摸摸自己的脸,难道她就长得很像木头吗?

“我还是选医术吧。”她说。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选这个。其实她有点想去道法,那里面的试炼一定很有趣,就怕自己过不了。

“嗯,医术应该安全点。”路烟狼笑着对她挥挥手,“我走了,你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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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华望着他跨进了“兵械”的大门,身影转眼间消失了。她也握了握腰上的红珊瑚杖,向“医术”的大门走去。

高大的门柱,黑洞洞的门里。她吸了一口气,刚要迈进去,突然听到一声冷喝:“站住。”

她站住,诧异地回望四周。面前一个人影蓦然闪出来——真的是像影子那样闪出来!砚华眨了几下眼睛才认出他,脱口而出:“秦峥?”

秦峥不认识她,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脸色微微一沉,“你的编号是多少?”他以考官的身份问。

她答:“三十三。”

秦峥扫了一眼手里的名册,“三十三号,君砚华,户籍紫坤城,擅长医术。”

她抬头望他,“有什么事吗?”

“把你的包放下。”

“干吗?”

干吗?秦峥挑了挑眉峰,这小子还反问考官?对方双手护着身后的包,根本没有一点放下的意思。秦峥冷冷地说:“你的包里有禁止带入的东西,还不放下!”

“没有。”她回得坚决,不肯答应,“我带了药和武器,这些都是可以的。”

“武器?你既然带了武器,为何不去‘兵械’?”

砚华道:“不是说自己爱选什么就选什么吗?选医术就不能带武器吗?”

真会狡辩。秦峥已经不耐烦了,冷声问了一句:“你放不放下?”

她抿着唇不说话,心中自然不愿放下。忽然眼前一道冷光闪过,她只觉得肩上一轻,“砰!”身后的大包直直掉在了地上。

包带断了,当然不是自己断的。在她还发愣的时候,秦峥一剑挑起了地上的包,倒过头来就往地上倒。

稀里哗啦,各样的药瓶、食盒、小玩意儿撒了一地。砚华又惊又怒,愤而抬起头,冲着眼前神色冰冷的考官大声道:“你干什么?”

秦峥剑锋微转,又挑起地上一只一尺见方的丝绒盒子,“这里面是什么?”

“还给我!”好大一声吼。

秦峥冷冷地注视着面前和自己对峙着的人。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考生而已,着实让人生厌的态度。更多的考生已经在周围惊慌地望着他们。他又问了一遍:“里面是什么?”

“你先还给我。”

居然还在讨价还价。他冷哼一声,不再耗费口舌,扬剑劈向盒子。

一道冰蓝色的剑光从盒子上面闪过,转眼又消失了。秦峥皱起眉,虽然转瞬即逝,他还是看清,剑光挨近的时候,盒子周身闪出一圈五彩的光芒,将剑气弹了回来。

是晶石结界。竟然如此强大!

他一开始就发觉这小子的身上带着强大的灵力,还有一种不寻常的气息。果然,一切都来源于那可疑的大包里这只古怪的盒子。只是他尚未料到这上面还带着这么厉害的结界,连自己的剑气也奈何不得。

秦峥努力平缓下体内被冲乱的气息,抬眼看向面前的人。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一看之下,对方居然在笑,有点得意,有点狡黠,眼睛亮闪闪的,全是愉快。

砚华抱起地上的盒子,用手拍了拍,庆幸地说:“还好没坏。”

还好没坏?真是讽刺。对方忙着收拾地上的东西,甚至没再看他。秦峥却突然觉得很难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他恍惚看出,这小子……有点怪。

“这盒子你不能带进考场。”他冷冷地陈述。

砚华从地上抬起头,“为什么?里面又不是违反规则的东西。”

“不行。不许。”

“可是,”她拧起眉,“考试章程里明明说了可以……”

秦峥懒得再争论,只给出选择:“要么放下盒子,要么离开这里。”

对方咬着嘴唇,选不下来,“你不公平。”她满声不平。

秦峥眯了眯眼睛,扬起手。后面的考生已经被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决定直接把面前这无聊又无礼的家伙请出考场。

三十三号君砚华,等到明年你学明白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时再来吧。

“呵呵呵!”一串妩媚动人的笑声响起在耳边。一只手按住他的动作,凝脂般的肌肤,鲜红的指甲,“小峥,怎么了?这孩子哪里惹到你了?”

一身华丽纱裙的桃夭出现在他们面前。砚华张大眼睛,一看清来人,立刻抢先出声道:“主考官!他非要抢我的东西!”她指着秦峥控诉。

秦峥额头跳出青筋,他直想把眼前强词夺理的家伙轰出去,手却突然被桃夭绞紧了,力道之狠毒差点痛得他失口叫出来。

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却还没事似的面对姓君的小子,嫣然笑着,“三十三号考生,你带的东西的确没有违反规则。”眼看着面前的可爱孩子笑容亮起来,她又说,“不过,这盒子却得留下来。”

“咦?为什么?”

桃夭道:“我想你是知道考试的规矩的。‘异术’中有召唤术这样的技法,因此,召唤兽、座下兽这类活着的东西是可以带进去的。不过,考试考得是自身的实力,不得借助旁物。你这盒子上装的晶石可是不得了的东西啊。”

砚华终于明白这位主考官的意思了。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终于打开了盒子。

一阵斑斓的光芒闪现出来,盒子的边沿果然镶着一圈璀璨夺目的晶石。这些晶石在阵法的作用下构成了牢固的结界,无论受到怎样恶劣的攻击,盒子也不会从外面被打破。里面的东西自然高枕无忧。

有东西探出来了。秦峥瞪大眼睛,看见一朵毛茸茸的黑团伸出盒子,接着是金色的眼睛,尖尖的鲜红的小嘴——“是……乌鸦?”

从盒子里扑腾出的小黑鸟刚出生不久的模样,翅膀尚是一团杂毛,叫起来细声细气的“吱呀吱呀”。

连桃夭也看得出神,饶有兴趣地道:“呵,好可爱的小鸟。它是灵兽吗?”

砚华双手捧着小黑鸟,低低地说:“它才刚出世不久,可是父母都不在身边了,一直是我喂它的。它……还离不了我。”只要她不在,小鸟就不吃东西,不见人,连路烟狼都躲。她丢不下它,只好想办法把它带在身边。身上背的一大包吃的,大半是它的鸟食,加工过的天香碇、新鲜蚱蜢蚯蚓什么种类都有。

她依然又些犹豫,“可是……没有那个盒子,我考试的时候害它受伤怎么办?”

桃夭笑道:“哈哈哈,你实在多虑了。不过是一场星者考试,没那么可怕,不会伤着无辜的小动物的。”

“真的?”

桃夭揉揉她的头发,“我以我的美貌保证!放心去好了,我可爱的宝贝儿。”

她收下砚华的盒子,轻轻在对方肩膀上一拍。砚华顺势往里冲了两步,站稳后,愣愣地发现小黑鸟已经伶俐地落在了自己肩上。她欢喜地摸摸它的小脑袋,又回过头来对着美丽的主考官甜甜一笑,转身向里跑去。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秦峥才收回视线,讷讷地道:“我觉得——”

“觉得什么?”

“那小子……不是男人吧?”

桃夭“噗”一声笑喷出来,她边笑边拍着秦峥的背,“不错不错,小峥,你总算是有点开窍了。”虽然口里是赞美,却和她脸上讽刺的大笑怎么也搭不上边。

秦峥黑着脸看着一个接一个考生陆续进入门里。桃夭已经闪到别处去,他还没挪步子。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从眼前晃过,人走了就消失了,半点影子也没留下。偏偏……只有那个家伙的面貌一次又一次在脑中浮现出来。

其实他记得的只是她最后的那副笑容。甜腻,无力,软弱。

能用那么多昂贵的晶石做盒子,可见她是生在富贵之家。出来考试还带着宠物,可见她是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

一个矜贵娇养的小姐。一个连考试都要改装的无聊又无能的人。

这样一个足以令他嗤之以鼻的家伙,为何见过了却忘不了?

君砚华,她能够顺利通过这场考试吗?

第7章(1)

路烟狼怔怔地望着偌大的草场,傻了眼。

一地的**、鸭、鹅在“咯咯”、“嘎嘎”、“喔喔”地叫。每一只身上都挂着一只木牌子,有的刻了字,有的是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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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同样傻了眼的还有身边的一排人,个个抓着弓,拿着箭,不知所措。

也有人开始了行动。一名背着长弓的女孩子已经拉上了弦,“嗖”地一箭射向满地**鹅。

一只大公**中箭,伸着脖子叫了一声,“扑通”倒在地上,瞬间没了踪影,那块原本挂在**脖子上的木牌子留在了地上,牌子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玄”字。女孩子走过去拾起它,指间刚刚碰到,周身就被一阵白光包围住,人也消失了。

**鸭们继续挤来挤去,有的在跑,有的在飞。另一些考生也沉不住气了。一名高高瘦瘦的少年端起一只铜弩,瞄准一只白鹅嗖地射过去。箭倒是没射偏,只是鹅刚倒下,他的胸口就“砰”地爆出一声大响,整个人像被炸了似的滚在地上,最后哀怨地吐出一句:“完了,看错了……”人也在黑烟中消失了。

余下的考生人人都捏了一把冷汗。这就是他们这一次的弓术试炼,说是要考查各人的眼力和准头,实际内容却变态无比。其程度人人都已经见识到了,先前那名被白光度出的女孩子显然已经过了这一关,而接下来被炸的少年,必定就是失败了。

失败了还要被炸成个煤渣似的模样,这是个什么变态呀什么变态出的题?

路烟狼摸了摸自己挂在手腕上的一块木牌子,那是从“兵械”之门再选到“弓术”这里来的时候领到的。他的牌子上刻着一个“戌”字,那么这满地的**鸭鹅中必定有一只脖子上挂的是“戌”,也许还有“戊”字,也许还有“成”字。唯有他一箭射准了那只带“戌”字的**或鸭或鹅,并且持两张相同的牌子才能通过这里。

失败的人会被炸飞,留在这里超过了时间的也会被炸飞。其实炸飞出去的人并不会真的受伤,顶多就是被这个无聊的题目惊骇上一跳。只不过,考试也就到此为止了。

考场内各人忙活了起来。陆续有人成功,也有人被炸。还有的好不容易射对了牌子,捡的时候却被一群鸭子扑腾没了……场内一片热闹得**飞鸭跳。

路烟狼不得不说自己运气好。瞄准的石子射出去,前面突然飞出一只鸭子。在他念着“完了”的时候,鸭子被一支箭射趴了。好运!石子继续向前飞,就要碰上他瞄准的那只芦花**了,可……一瞬间可怜的芦花**也被横飞过来的一支箭扎倒了。

考场内轰轰两声爆炸声,他抱着头张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还好好的。石子落在了芦花**身后的一只小**仔身上,那**仔身上挂的是刚刚被打错炸掉、又重新生出的新的“戌”字。

路烟狼冷汗涔涔地捡起那张牌子。无论……怎么样……总算是过了。他在温暖的白光中重重舒了口气。白光一过,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森林。

“这是第二关,努力吧,孩子。呵呵呵呵。”

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和进**场时一样,那个院长考官的声音。他看不见对方的人影,却察觉到自己腕上的牌子倏然变了一个字。

再抬头向前看去,树下一只黑熊,树上一头猩猩,石头上盘着一条巨蟒,树丛里“啊呜”一声大吼,一只吊额白睛大虎一步步向他逼来。

路烟狼闭上眼睛,又睁开,又闭上。每一只猛兽脖子上都挂着一张牌子,他看见了,可他宁愿没看见。

再张开眼睛时他拔腿就跑。他已经不求能够通过这什么狗屁考试,只愿自己逃出去之前不要被啃干净了。

妈呀,老天呀……世上还有比这更变态的地方吗?

砚华一恍然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甬道的顶头。

长长的甬道依稀可以望得见另一头的门,尽管只有小小的一个白点。

砚华想,应该是要他们走过这里吧。

肩上的小黑鸟“叽叽”叫了两声,她抬手摸摸它,“别怕,铃铛,这个考试似乎不怎么可怕。”

“铃铛”是她给小黑鸟起的名字。路烟狼曾说它的羽毛全黑,起名叫“煤团”,被初生的小鸟狠狠啄了一口。他又说它的嘴又尖又红,起名叫“赤钉”,又被狠狠啄了一口。最后她抢道:“它的眼睛像金铃一样,叫铃铛还好一点。”总算再没人被啄。

事后她其实又想到了许多更风雅可爱的名字,不过小鸟似乎接受了一个名字就不想再要别的了,只要她一叫它“铃铛”,它就会叫唤上两声再颠颠地蹦到她手上,声音和火云雀一样好听。

砚华一步步小心地往前走。现在她还没看到什么人,也没察觉什么动静。走了好一会儿,周围依然只是灰灰的墙壁,暗暗的光。

难道只是这样简单?走出去就行?这岂不是……太幸运了?

她忍不住偷偷一笑。刚笑出来,旁边就响起一个yīn恻恻的声音:“小丫头,你乐什么?笑个屁啊!”

简直能吓死人!

砚华惨白着脸退到另一边,愕然发现眼前的墙上居然浮现出一个人影。石壁上的灰渣噗啦噗啦往下掉,那人影一点点地从墙里凸现出来,最后终于整个跨了出来——竟是全身裹满烂布的腐尸!

她在幽云洞里见识过腐尸了,这时再见,依然被吓得僵住。

这腐尸站出来呼的喘了口气,扬了扬头道:“小娘子,我英俊吧?”

叫她如何回答?!

腐尸也不追问,继续自顾自地说:“本人原是一名威风凛凛的武将,不幸受了伤,又受奸人毒害,烂成这副样子。”

骗人。她想。人再怎么受伤也不可能变成这种鬼样,分明原本就是怪物……

“你不要不信,你再不信我就吃了你!”腐尸突然凶了一声,但转过头——他的头在脖子上绕了一整圈……转过头他的语气又和蔼了,“小姑娘,你替我治伤,治好了我就让你过去,如何?”他瞪着一双突出的、血淋淋的眼珠“期待”地望着她。

原来如此。砚华差不多明白了。果然是医术的试炼。首先是胆量。医术师必须在任何时候都保持镇定,才能做出正确的诊断。其次,人有时候会受很重的伤,甚至惨不忍睹,可不论伤者变成多么不堪入目的模样,医术师都不能害怕或厌恶,必须以仁心去救治。最后,便是考验医法的水平了,虽然治疗对象是腐尸。

砚华呼了一口气,微笑道:“好,我来帮你治伤。”

腐尸反倒愣了一愣,不过立刻就伸出大腿,一点不客气地大声道:“我的屁股受伤了!”

接着他的头又转了一圈回来,声音扭捏着:“小娘子,你不想治我的屁股也可以,只要做我老婆就行了!你就嫁给大哥吧?”

“不要!”

接着不消她动作,铃铛已经飞了过去,对着腐尸的脑袋一阵猛啄,差点把他的眼珠啄掉下来。

“我要告你!我要告你!”腐尸手忙脚乱地把眼珠塞回去,捂着脑袋边鬼叫边往墙里缩,眼看又要缩回去了。砚华赶紧念起了“回春术”往他身上丢去。

一片柔和的白光中,腐尸的身体慢慢消失,也不知是又回到了墙里还是怎样了,只有甬道里还回荡着他“我要告你!我要吃烤鸟肉”的怒叫。

砚华重重吐了一口气。刚才的回春术她不自觉就用了最大的力量,此时依然有点喘不上气。铃铛飞回到她肩上,用小小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脸。

“乖,已经没事了。”她亲亲它的绒毛,继续往前走。

应该没事了吧?

“呜,救命!哇啊啊——”

有人呼救?

叫声从前方传来,柔柔脆脆的像是个女孩子。砚华立刻快步向前跑去。终于看到了,她——她吓得差点一屁股跌到地上去。

七八只腐尸——破烂得直看见骨架子了,他们聚成一团,乍一看仿佛一堆巨大的、臭烘烘的腐肉。听见有人跑过来,腐尸们同时转过头,懒兮兮的脸上一并全是流氓似的表情……砚华这才感叹刚刚自己遇上的那位果然算是“英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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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她下意识握紧了珊瑚杖。腐尸尚没动作,只是一个个歪着嘴盯着她。她被盯得全身发毛,吊着心一步步后退。很好……他们还没扑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拔腿就跑,忽然听到一声细细的呜咽从腐尸堆里传出来。

“哥哥,救我……”

脚步生生止住。她不敢置信地朝那堆腐尸里望去——真的有人影!

一个小小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秀气的脸惨白惨白,脸上身上还有数道一看就是被腐尸们亲密接触过的泥印。

他一出声,刚才还瞪着砚华的腐尸们一齐转了回去,拍他的头,抓他的衣服,拳打脚踢。

“白痴庸医!你怎么好意思走进这个门的?”

“肚子越治越疼!老子拉肚子就拉你头上!”

“爷们是腐尸不是妖怪!你小子还敢用刀砍我们?老子揍死你个人渣!”

少年抱着头大哭大叫:“哥哥,哥哥,呜,救救我……”

她也看得胆战心惊,鼓起勇气喊了一句:“你……你们住手!”

噼里啪啦。拳打脚踢。

“呜……呜……我要死了……救命……”

没办法了。砚华抽出珊瑚杖,对准了腐尸堆,接着闭上眼睛大声念道:“圣月之光——”

一道耀眼的金光击出去,腐尸们被冲散了。两个圆溜溜的脑袋滚到地上,又被脏兮兮的手捡起来,安回脖子上去。

“错了,老兄你捡错了!”

“哦,难怪不大舒服。这个头才是我的,多谢老弟。”

第7章(2)

砚华全身发抖,看得傻住了。眼见腐尸们全都气势汹汹地朝自己围来,她竟动不了步子。

胳膊蓦然被一只手抓住。跌在地上的少年已经爬了起来,“快跑!”他踢开一只腐尸拉着她就往前奔。

两个人没命地跑了一段路,回头看看,总算没什么家伙追上来。少年擦着汗对她微笑,“谢谢你!”

她亦喘着气道:“没事,你还好吧?他们干吗要……要打你?”

“唉,”少年苦着脸,“其实是我自己不好。我还不会回春术,也不会针术,只懂一些汤药之法。他们一个个叫我治伤,我治不来,还给弄砸了。”

“你不会医系道法吗?那为什么要选医术?”

“我还以为这里最容易,不用打打杀杀……没想到居然会被腐尸围殴,真痛。”少年垂下眼帘,又抬起,“算了,反正现在也没事了,多亏碰到了你。”他笑眯眯地说,“对了,我叫玄夜月,哥哥你……你其实是女孩子吧?”

被看出来了?砚华问:“你怎么知道?”

“嘻嘻,你的手腕又细又软,男人不会那样的。而且,你长得那么漂亮,细细一看就看出来了,穿了男装也不像的。”

她有些脸红,十分不好意思。准备了不少时间,原来这么容易就被看破了。不过……虽说不合适,可这个样子跑起路来却方便多了。

“哎呀,时间要到了!”玄夜月慌张地望着甬道尽头,“我的‘门’快要消失了!”

“咦,什么门?”

“姐姐不知道吗?我们从进来开始,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通过这里才行。我刚才耽搁了好久,如果时间到了还没出去,就会被淘汰了。”

砚华望向甬道的尽头,果然发现前方的白光比自己进来时要暗了不少。

两人一起迅速往那里冲去。

玄夜月边跑边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君砚华。”

“砚华姐,你刚才那招好厉害哦!还有你用的兵器,是珊瑚做的吗?红红的好漂亮,哪里买的啊?”

“不是买的,是别人送我的。”

“哦?真的吗……真好啊。”

眼看到了门口,玄夜月转头对她深深一笑,“砚华姐,我先走一步啦。”

白光中,两人一前一后跨了出去。

眼前一晃便到了一间花厅。厅中坐着十来个人,刚刚一起出来的玄夜月却不在。路烟狼也不在。

一名少女迎上前来,笑道:“三十三号君砚华,恭喜你通过第一场考试。”

她领她入座,端上茶点,“午时后开始第二场考试,请先稍作休息。”

“请问,”砚华犹豫地开口,“通过第一场考试的人……只有这些吗?”

“不,”少女和气地答她,“另有其他地方可供休息。现在通第一场考试过的考生已有百人。”

原来这样。她松了一口气,也许他们正在别处。安下心,她小口地抿着茶,同时取出鸟食愉快地看着铃铛凑在自己手上一口一口地啄。

眼看到了午时。钟声鸣响,一入耳便令人心神一震。接着考官之一禄存院长的声音也响起来:“恭喜各位通过第一场试炼。目前留下的一百六十八人马上将参加第二场考试——这次是笔试,在卷上作答。根据各位在第一场中的表现我们分了七个考场,选定了七份不同的试题,其中天文地理古今知识我也不知道各自被分到哪里了,哈哈。总之各位好好地答题吧,一定要使尽浑身解数考到好的分数!如果实在答不出来,那就来道学院的‘星者复考特别组’吧,为师定会教你们背书的好方法的!”

他以传音之术通知每个考场,声如洪钟,听得人耳朵嗡嗡,心里也嗡嗡。

每个人桌案上的茶点已经被撤去,换上了笔砚,以及一张长长的卷纸。考试就在这精雅的、只有十八人落座的花厅内开始了。

砚华一字字认真地写。考题并不难,大多是道术与书本上的一些知识。她很小就在爹的书房里看过,记下了就没忘掉了。一路答到卷底,十分轻松,如此看来,这场考试应该是最容易的一场了。

忽然瞥见最后一题,她愣住。上书:你觉得本次三名考官谁人最好?请作诗赋一首颂扬之。

这是……什么题目?

砚华搁下笔,又拧着眉头拿了起来。想了一小会儿,她便落笔。

桃夭。

自然是她。

第一场考试时,她帮了自己那么多。她人那么好,又那么美,谁会不喜欢她?

砚华正在思考着写上怎样一首诗,突然听到身边一声轻笑。

——格格。妩媚动听的声音——又是奴家了。

接着一声长叹——尚有多人未答,等收齐再计不迟。唉,鄙人如此鞠躬尽瘁……

砚华惊得抬头四望。没有人,但那声音……分明是本次的两位考官。

还有最后一声冷冷的“哼”。

三个人的声音,不见人影。三名考官,他们……他们在偷看吗?

细碎的声音完全消失。骤然间禄存院长洪亮的嗓门又响起在室内,堂而皇之,“亲爱的考生们,请不要理会周围一些不切实际的响动,那都是幻觉,与克尽职守考官们没有一点关系。至于最后一题,请各位三思而后答,因为往往年纪最大的一个人才会是给你们加分最多的一位……”

院长的发言戛然中断。虔诚恭听的考生们人人僵着笔,脸色一派的窘。

这一场考试时间是两个时辰。走出考场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所有人陆陆续续进入一间大厅。砚华正被挤在人群中,突然有人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她回过头,立刻笑了起来,“小狼?你也来了?”

他亦对她微笑,“小木头,你考得如何?”

“前一场有点糟糕,不过第二场应该还不错。你呢?”

“两个字……”路烟狼长叹一口气道,“悲剧。”

“很、很惨吗?”

“差点死。”就算不会真的死,那感觉也和要死了差不多了。他悔恨地说,“选了‘弓术’是我生平最白痴的一件事!”

“但,你总是通过了。”她安慰他。

第一场考试淘汰了大半的人,他们却都过关了,无比幸运。

“可是刚才我考得很糟。”

“很糟?难道……你有不会答的?”

“怎么说呢,应该说基本没有我会答的。”

她张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考题不一样,也许他们的真的不幸难上了很多。于是她继续安慰:“不用担心,还有禄存院长的‘星者复考特别组’,呃……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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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烟狼捏着她的两边脸颊,狞笑,“小木头,你考得很好是吧?那就这样,你考上了星者我就当你徒弟,你身为师父要负责替我弄来明年的考题。要是你考不上的话就拜我为师,我教你‘妙手’之术,咱们明年一起去弄考题来。”

她头一次被人这样捏着脸,好生无礼,却一时不知怎么挣脱,只被他的话弄得晕头转向,“为、为什么要明年?如果这次我们一起考上了呢?”

对方一愣,停下动作,“是吗?也对哦。”他突然发现她的脸上被捏出了两道红印子,嫣嫣然地氤氲在粉嫩的颊边……居然这样就红了?他下意识地想去替她揉一揉,手伸到脸颊边,却一下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呼吸倏然加速。好奇怪的尴尬。他顿在那里,看着她自己伸手揉了揉脸,噘着嘴瞪了他一眼。

瞪得他心中一虚。

当下转移视线,瞄上小黑鸟,“哟,小煤团,你还好吗?你吃饭了吗?上茅厕了吗?要不要吃花生?还是蚯蚓?”

铃铛哇地大叫,伸嘴就啄。它似乎听得明白自己在被促狭,更不愿被叫做“煤团”。

路烟狼让它啄了两口,在它嘴里塞了一把花生,按下它的脑袋。他又笑嘻嘻地望向砚华,“刚刚的考试,最后一题都一样吧,你怎么答的?”

“我写了桃夭。”她如实回答,也好奇地问,“你写了谁?”

“谁都没写。”

“谁都没写?”

“嗯,只诌了一句,”他回想,“神神经经,鬼鬼祟祟——全是变态。”

“……哈!对子吗?”她大笑,又担心,“可是,你不怕考的成绩……”

“反正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管他。”路烟狼耸耸肩,“下一场再努力吧。”

她只能点头。

天色已晚,每个人都在想,一天的考试总算结束了,明天又不知是怎样奇特(诡异)的试炼?

这时,桃夭、禄存、秦峥三名考官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桃夭换了一身衣服,依然是轻纱薄裙,颜色却变成金色与银色,这样一身璀璨的光华使她整个人在薄薄的夜色中熠熠生辉。

她先是巧笑,“辛苦各位今天努力到现在。第二场考试的成绩将算在最后的总成绩里,大家现在完全不必担忧。夜色妩媚,平常人家也该休息了,因此,我们马上开始第三场考试。”

什么?

人群中惊起一片诧异。居然在这个时候?

这又是什么考试?

“大家现在都很累吧?也很饿吧?呵呵,我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对于星者来说,独自在外执行任务是家常便饭,能够妥善地照顾好自己、能够与别人默契地合作都是基本的素质。”美艳的贪狼星郑重起神色,“因此,第三场试炼就是考核各位的实战生存能力,名为——友谊实战生存淘汰赛!”

第8章(1)

友谊实战生存淘汰赛。

虽然怀着惊诧与疑惑,一百六十八名考生还是没有选择地开始了第三场考试。

大家各自寻找队友。这一场试炼,规定四人一组,共同度过三天时光。

地点是早已选定好的风华大陆上的一座荒岛。各组队员由大挪移阵传送过去。

从道学院出师的弟子们都有些熟悉感。这样的试炼,很像学院里每到入师第四年就分组前往大陆各地的训练。

只不过,这一次的考试,大家都聚在一个岛上,确确实实的是一场比赛。一场四人团队间的较量。

禄存院长已经得意地说了:“孩子们你们一旦找好了队友,就一定要相互信任、协作。因为,马上开始的试炼绝不是凭一人之力就可以过关。呵呵,这次考试的目标,就是再淘汰掉一半的人数。大家加油吧,哈哈哈哈!”

要找队友呢。砚华看着已经乱起来了的人群,几乎没有看得清晰的脸。她又望了望旁边。路烟狼一直站在她身后。他扫视了一圈人群,望向她,接着一手拎起她硕大的包,另一手一把拉她到身边。

“你一个,我一个。再去找两个吧。”

砚华被拉得差点撞到他胸口。铃铛从她的肩上飞起来,低旋了片刻又落下来。它的翅膀扑啦扑啦地扇着,就像她杂乱的心跳。

怎么回事?她迷惑地抬起头。记得刚碰面时,她明明觉得他不比自己高多少。可现在站得这么近,她才发现看他的眼睛必须仰望。

原来只有靠得近了,才会察觉确切的差距。他单手拎她沉重的包袱,只如同抓着一棵青菜。

路烟狼在寻找剩下的两名队友。他的目光淡淡,提不起一点热情。都是不认识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该去搭讪上谁。

“砚华姐!砚华姐姐!”

一声大力的呼喊令两人同时转过视线。一名小小的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挥着手向他们跑来。

砚华张大眼睛,“玄夜月?”她在第一场考试那诡异的腐尸甬道与他邂逅。原来他也顺利到了这里!

“呼,太好了!砚华姐你的队友找齐了吗?算我一个吧,好不好?”他撒娇似的想拉她的手,突然被人向后一推,跌开两步。

咦?玄夜月抬头看见一名年轻的男子站在面前,面容冷峻,凉凉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不耐烦……这副面孔,真难得。哈……

玄夜月怯怯地瞧着砚华,小声问:“这位哥哥是?”

她急忙介绍:“他是小狼,我的朋友。”

“原来是姐姐的朋友啊。”玄夜月礼貌地鞠了一躬,“小狼哥哥好!”抬起头时,两眼笑得弯弯的。

路烟狼别过视线,明显不想理他。砚华有点不忍,帮着说话:“小狼,他是我在第一场考试时碰到的医术师,就让他和我们一队吧。”

“医术师?”路烟狼撇撇嘴,“他会医术吗?”不过最终他还是妥协,闷闷地道,“算了。再去找最后一个人吧。”

玄夜月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嚷着:“我去找!交给我吧!”说着就又蹿回到人群里去。

此时,大多数的队伍已经组好,落单的人寥寥无几。人人都懂得挑选对自己有利的队友,也懂得加入对自己有利的团队。而邀不到人以及不被邀请的人,最终也将按人数被勉强拼凑成团队,其前途便是不言而喻了。

玄夜月突然觉得很为难。已经有几队人找上他,“你是医术师?要不要加入我们?”自然不成,他已经有了队伍,是来找队友的。于是又有好几人兴冲冲地跑上前来,“组我吧!我还没有队伍,你们有医术师吧?我愿意加入!”

选谁好呢?背剑的,提刀的,扛着长枪的……全是男人。他要是随便再带这么一个回去,某个人的脸色会不会更难看?嘿!

突然就听见争吵。

“我不要和他一队!”

“沈姑娘,到底怎么了?大家都是合作过的朋友,有什么不好说的?”

“鬼才和他是朋友!总之我绝不再和他组队!”

原来是一名娇小的少女和一名高大的少年。少年持着剑,满脸为难。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块头,这时满脸堆笑地望向姓沈的少女,“我说沈姑娘,吴某以往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见谅。今天好歹是星者考试,咱们能再组成一队实乃缘分。你就算不给我面子,也该给连大哥一个面子吧?吴某在这里多谢你啦!”

姓沈的少女满脸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向持剑的少年,“连冰牙,你若执意要带着他,我就退出。”

“这……沈姑娘……”高大的少年左右望望,十分为难。

姓沈的少女冷冷盯了他片刻,一字字道:“好,我走。”说完转身就离开了他们。

“怎么说走就走呀?”姓吴的胖子耸耸肩,嘴上抱怨着,却没有一点想挽留意思。

连冰牙已经急了,跟着就追了过去,“沈姑娘,等等!”

没一会儿姓沈的少女就停了下来,确切地说她的去路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名少年截住。

“姐姐,你要不要来我们的队伍?我们队已经三个人了,有一名很厉害的医术师姐姐,大家都是好人。姐姐你也来吧,好不好?”少年拉着她,甜甜的笑脸像太阳花一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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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尚没获得她的应允,就拉着她往回走。姓沈的少女愣了愣,不由自主地便跟着他迈着步子。她不是挣脱不开他,而是忽然间不忍甩开他的手。这样一个可爱的男孩子,任谁都会不忍的。

“砚华姐姐!小狼哥哥!我找到队友了!”玄夜月挥着手往回跑。找来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他十分得意。但砚华姐姐似乎很吃惊,咦,她的眼睛怎么张得那么大?

“你……风儿?你是风儿?”砚华一眼认出了幽云洞里和自己并肩战斗的女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她,娇小秀致的女孩,背着长弓,那时她们几乎一同死掉,现在,居然在这里见到她!她的伤已经都好了吧?砚华激动得真想一把抱住她。

对方有些迟疑。好熟悉的人,尤其是声音。可样子却是陌生的,难道在哪里见过?但这样俊俏的容貌,真的见过只怕是谁也忘不了的。她犹豫地开口:“这位公子,你认识我吗?”突然觉得不对劲,她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了一遍面前的这个人——“你、你是女扮男装?”

砚华拼命点头,一把解开了发冠。如水的秀发铺下来,看呆了远近几个望过来的人,“是我呀,风儿你不记得了?幽云洞里的——”

“你——你是小木头?”

“嗯……”

“小木头!真的是你?”

“嗯!”

“小木头……我,我,哇……想死你了!”

两名少女紧紧抱在一起。

她是她死里逃生的伙伴。虽然在那短暂的相处中,对方一直戴着木脸面具……她虽然不知道她的样子,不知道她住在哪儿,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一直只叫她“小木头”,但,这时依然认出了她。

她的小木头,善良可爱的小木头,原来这样美丽!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她转过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道:“冰牙,我决定跟他们一队。”

连冰牙就是他们当时的队长。而那个白白胖胖的男子是馒头,他的名字叫吴蛮。

吴蛮远远地都看到了,张大嘴巴呆了片刻,很快又钻进了人堆里。他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并不大愿意再去会一会昔日的队友。

连冰牙知道已经没有挽留的余地了,叹了一口气,说:“那么沈姑娘拜托你们照顾了。”他终于垂头丧气地走了。

砚华这才知道她的姓氏,“你姓沈?我叫砚华,君砚华。风儿你的名字是……沈风吗?”

“沈听风。”

说这话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路烟狼。沈听风抬头看这名陌生的队友,“你怎么知道?”

“弓术考试,你是第一个动手的,也是第一个通过的。谁不知道你?”

沈听风一笑,毫不掩饰得意的神色,“原来也是用弓的朋友,今后就是队友,请多指教!”

玄夜月也拍着手笑道:“没错没错,咱们四个以后就是亲密无间的队友了!”

四人团队,落成。

沈听风道:“天上的鸟,水里的鱼,地上的走兽,没有我射不到的。”

路烟狼冷哼:“那也要先冒出个东西给你射。切,什么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玄夜月欢笑道:“看!我采到蘑菇了!这树上有蘑菇呢!”

砚华惊叫:“不行!小月!那些有毒!红斑的叫鹿花菇,黄斑的叫臭黄菇……快吐出来吐出来!回春术!圣、圣月之光——”

玄夜月被一记轻微的圣月之光击在肚子上,抱着树便稀里哗啦地开始吐。终于刚刚吞下去的毒蘑菇都吐出来了,他虚弱地爬起来,擦擦嘴,“砚华姐,多……多谢你了。”

半个时辰前他们被大挪移阵传送到了这里。果然是座荒岛。不但没有人烟,连活物也很难见到。

同来的一共应有一百六十八人,四十二组队伍。但落地之后,他们只看见自己孤零零的四个人。

第8章(2)

放眼过去,杂草,泥地,歪歪斜斜的几棵树。一片醒目的荒凉。或许,这岛是真的很大的,也有满地野兔在跑、抬头就能看到一树果子的好地方。但没轮上他们。纯然运气不太好?

既然是第三场考试,自然也有事要做。来这里之前,考官们已经对所有人下达了任务:其一,在岛期间一切生活诸事自行承担。其二,找出线索,三天内到达到岛上的一个地方——这里的线索,其实就是那处地点地图的碎片。考官们唯一提供的消息是,碎片是用灵言制成的白玉片,散落在岛上各地,只要找齐三片就能拼成一张地图。

听起来,第二项任务才是考试的重点。连看都没看过的东西,就这样毫无头绪地去寻找,怎么找?可不找到又不行,除非,甘心等着被淘汰了。

很难办。无从下手。这是他们来到岛上面对考试的最初感受。不过现在,几个人已经发觉了,原来第一项任务才是重中之重!

考了一天试,累了一天,饿了一天,想吃饭,想好好休息,这是不消说的。但现在,他们没有吃,没有喝,只能坐在地上,看月华升空,叹晚风嗖凉。

说什么生存,也要给一点基本的生存条件啊!在这连个鸟影都不见的地方,难道叫他们吃树皮、啃草根?

不,其实还是有一只鸟的。四个人眼巴巴地看着小黑鸟躺在满包的鸟食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肚子更加难受。

玄夜月可怜巴巴地注视着铃铛的小嘴一张一合,忍不住提议:“砚华姐,听说烤蚱蜢也是很有营养的美食……”

沈听风一听脸就一白。砚华抽了一下鼻子,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小月,这虽是疗伤的药,但有点甜,像糖。你实在饿了就先吃一粒吧。”

“呜呜,砚华姐,谢谢你……”

“别吵!”路烟狼一下打在玄夜月的头上,打得他把刚刚丢进嘴里的药丸又吐了出来。

“啊啊,我的糖!狼哥你干什么?”

“你们听!有东西过来了!”

沈听风已经提着弓站起来。果然,远远传来轰轰的响声,似脚步,应该是头大个儿的野兽。

前方扬起的烟尘卷过来。荒草原边出现一个圆硕的黄褐色的身影——是一头野猪!

满身硬刺,两尺长的獠牙。野猪像一架战车似的激扬着尘土冲过来。玄夜月跳起来高呼:“猪!猪!猪肉!”这么大的个头,足足几百斤的肉啊!

嗖,嗖!沈听风两发箭射出去,结实地扎在野猪身上。野猪嚎叫一声,在地上翻了两滚,仍然匍匐着想跑。路烟狼默默念了句咒诀,地面顿时生出了几股荆棘,将猪身牢牢缠住。

沈听风望了他一眼,“木之力?不错。”

路烟狼淡淡一笑,“雕虫小技。”

“可以去考纯道法了。对了,你说你是考弓术的?我却没看见你拿弓。”

“已经收起来了。”他向她做个鬼脸,转身朝前走去。玄夜月与砚华已经围在了野猪边上。

砚华好奇地望着那只喷着气的野猪,很想摸上一下,又不大敢。玄夜月已经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菜刀来,“来,大家准备吃肉了!”

砚华见他要杀猪,“呀”地惊叫一声。正好路烟狼走过来,把她拉到身后。

“别在这里动手。你跟我来。”他指着玄夜月,“前面有条河,我们去把这畜生弄干净了再烤,顺便打点水。”他又转向砚华和沈听风,“麻烦你们收些树枝准备一下火。就在这几棵树边上,不要跑远了。”说完,抓起地上的枝条,拖着野猪就走了。

野猪的重量在地上压出一条深痕,路烟狼却走得飞快。玄夜月眨了眨眼睛,立刻蹦蹦跳跳地追了上去,“小狼哥,等等我呀!”他挥着手跟着前方的人跑远了。

沈听风转向身边的少女,“那个人……很厉害吗?”

“你说小狼?嗯……有多厉害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每次和他一起的时候,即使碰到危险也不会很可怕。不过,他从没说过自己厉害,还说会木之力是因为有木晶石。”

“是吗……”沈听风迟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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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有哪里怪。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她从来都不是个长于细细钻究的人,因此,念头晃过也就算了。

砚华卷起袖子,“我们去捡柴火吧。”这是项轻松极了的工作,动手之前她又朝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的镶着五色晶石的盒子被扣下了,他的木晶石臂环却可以留在身上吗?

抿唇一笑。她向来喜欢有趣的事情。顽皮,精怪,胆大无忌,爹爹和姑姑从小就这么训斥着她,可是又把她的这些坏毛病宠溺到无以复加。从没有人给过她一根束缚的弦,周身的保护与宠爱令她想干什么事情都可以开心去做。

她很少有什么危机感,碰到奇怪的东西和事情,大多觉得有趣。若是遇到了奇怪的人,更是觉得慢慢相处下去的话,一定会十分好玩的。

小狼,无论怎样,我都知道,你对我真的是很好。

肉挂在火上烤,“妖选钡孛白畔闫。

其实吃到嘴里并不是那么好吃。砚华小口地咬着路烟狼递给自己的一块烤好的肉,用力在嘴里嚼了半天。硬,有点糊,连盐也没有放,好怪的味道。她竟从未发觉过自己也会是挑嘴的,但那或许只是因为她的脾胃一直都是被矜贵地娇养着,这种粗糙野外吃食,她实在是第一次尝到。

悄悄抬起眼,她看见风儿吃得津津有味,另外两人更是大块大块地把肉往嘴里塞。她赶忙又用力嚼了几下,把肉吞下肚去。现在还挑嘴,真是太丢脸了。

就在他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突然又迎面跑来了四个人。

三名年轻的男子,每人都是长袍佩剑。那身衣服原本应该是洁白整齐的,大概是因为跑得久了,此时都已经沾了泥尘,凌乱得很。还有一个女孩子,看上去略小,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被其中一名男子背在背上。

“朱儿,你看清了吗?确实是跑到这里来的?”一名男子焦急地问。

粉衣少女连忙点了点头。她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怯怯的眼神慌张地望向前方,嘴唇却咬着,不说话。

“可是追了半天也不见踪影啊!到哪里去了?”另一名男子懊恼地呼了口气。

背着朱儿的人冷冷道:“谁让你们乱追的?若是一开始就带着朱儿来找,那畜生哪里能跑得掉?”

“你还怪我们?是谁说非得把朱儿留下的?”

“我那是怕她受伤!她又不像你们那样皮粗肉厚怎么被揍都没事!”

几个人争论着,蓦然发现了前方的一组队伍。于是一人立刻拱手上前道:“这位仁兄,请问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一只大野猪跑过来?”

路烟狼迟疑了一小下,便说:“没有。”刚刚确实没有什么野猪。他们宰来吃的那头猪路过这里已经是近半个时辰前的事了。

他刚说完,猛然就听到“啊”的一声轻叫。是朱儿发出的声音。她直直地望向他们的烤肉架,声音颤抖:“猪……猪……在那里……”

三名男子也发现了,大惊,“你们、你们把它杀了?”

“不,是吃了。”路烟狼纠正他。

背着朱儿的男子把背上的少女放下来,怒道:“谁让你们杀它的?那只猪是我们先看到的!”

正擦着手的沈听风抬起头来,冷笑,“杀了又怎样?你们自己杀不了,还好意思追到这里来跟别人要?”

“你——你有本事自己去找只猪去,杀别人的猎物,无耻!”

“哼,你有本事的话早干吗的?连只猪都猎不到,无能!”

对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几乎气炸。另一人急忙插了进来,“算了,杀都杀了,别争了,正事要紧。”他转向这边坐在地上的四人,“几位,我们是道学院的弟子,方才得罪了。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急需一点猪肉,不知你们可否分一点给我们吗?感激不尽!”

他们要肉?难道也是饿了吗?

路烟狼一只手提起烤架上的大半只猪递过去,“拿去吧。”他慷慨地说。

“多谢。咦,可是……这些都烤焦了?”

没错。因此才剩下没人吃。

玄夜月把手里最后一块好肉塞进口中,鼓着腮帮子道:“河里有怪鱼,洗肉的时候就已经被抢了好多。其他能吃的我们已经都吃光了。”

对方的脸明显黑了几分。有人又要发作,被粉衣少女拉住袖子,“回、回去吧,老爷爷等急了……”

三人这才作罢。一个人背起少女,一个人不甘愿地拎起半只焦猪,最后一人回头瞪着他们,谢字不说,反倒哼了一声。他们转身便如风般地奔远了。

“什么嘛,道学院的人就这德性?”沈听风不屑地道。

砚华想了想,说:“他们似乎有要事在身。既然是道学院的弟子,应该更清楚考试的内容。莫非,他们已经找到了什么线索?”

“是吗?”玄夜月擦了擦嘴,嘿嘿一笑,“那我去瞧瞧他们。”说完,身影一闪就在众人面前消失了。

玄夜月有一身好轻功,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许多人也并不知道。他很轻松地就追上了前方道学院的几个人,悄悄地跟在后面。半个时辰之后,他又回到了队友们身边。

“嘿嘿,”他两眼亮晶晶地道,“其实这里两里之外三里之内的地方有座小山,山里有个洞,洞里住着一个老头子。那老头子躺在床上,似乎生病了,直嚷着要吃肉。那些道学院的人拿着焦肉去,被他一把砸在头上,他们还低眉顺眼地赔不是。本来我都没兴趣听了,只不过那老头最后又嚷了一句——如果不给我吃肉粥,就别想我给你们玉牌子!”

玉牌子?

几个人心中都是一紧。那老头口中的玉牌子莫非就是这次考试要找的白玉片?

大伙儿面面相觑。什么肉粥,什么生病的老头,难道真有这般怪异的线索?若真是如此,这场考试实在是诡异得出人意料了。

路烟狼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第9章(1)

原来这便是白玉片。

一寸见方,薄如纸,光滑如镜。玉上明显聚着灵气,拢着一层淡淡的光华。

路烟狼、玄夜月、沈听风、君砚华凝望着面前这块白玉片良久,不约而同地相视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里,有意外,有震惊,有庆幸,有无言……他们均是无话可说了。

这东西到手得实在蹊跷……蹊跷得令人想起来就汗颜。

一个时辰前,大家跟着玄夜月一起跑到了这座小山,看到了洞里的那个小老头。那时,小老头正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喝着粉衣少女给他喂的粥。最后喝完了,他砸砸嘴,说,没了?我还饿。

道学院的三名男弟子个个苦着脸,前辈,您都吃了一只猪了!这里本来就没几只猪。

是吗?那我就吃鱼吧,你们钓鱼来给我吃!

鱼……

躲在外面的几个人相互望了一眼,玄夜月解下身后的包袱,慢吞吞地拿出一包叠得整整齐齐的荷叶。他打叶子,从里面拎起一段鱼尾巴。沈听风与砚华顿时都瞪大了眼。

她们凑过去,只见几层荷叶里还包着好几块又圆又肥的鱼中段,每块有碗口大小,厚厚的一大块。还有个硕大的鱼头,山尖似的垛在叶面上,嘴里竟龇着一圈利齿。

“好大!”

“这、这鱼是哪来的?”

玄夜月指了指路烟狼,“我和小狼哥在河边抓的。这家伙一口吞了我们好多猪肉,小狼哥说要抓了它抵消夜。”

洞里的脚步声开始外移。他们急忙躲到一边。眼看着道学院的四人走远了,玄夜月探出头,“他们不会真的又找地方钓鱼去了吧?”

沈听风嗤笑道:“抓去吧。抓不到活该!”

一包鲜嫩的鱼肉搁在眼前,砚华抬头望望队友,“这些……怎么办?”

洞里的老头要吃鱼,问题是,他们给了他鱼吃,他就会给他们什么线索吗?

何况,道学院的人已经在这里忙了多时,现在插一脚……似乎不大道义。虽然沈听风巴不得他们都白忙活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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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每个人都在思考,不过同时手上也开始忙活起来。柴捡够了,火烧起来了,路烟狼和玄夜月一人拿一把短刀,叉着鱼肉开始烤。

这一次他们竟有了盐。那是玄夜月头一次来这里时从道学院的人身上“捡”过来的……不愧是精英学府的弟子,也不知哪个师父教的,什么东西都准备得格外周全。

大家开始消夜。

玄夜月用荷叶包了烤好的鱼肉殷勤地递过来。砚华接过一块,低呼:“好多!”

路烟狼瞄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应该很饿吗?先前都没怎么吃。放心,这次好吃多了。”

砚华脸一红。原来他看出来了。不仅是他,玄夜月也在偷笑。而且刚才风儿姐姐也给了他一个刚打到的蜂蜜窝。他们都算是娇养的小孩了,有好味道的东西谁不爱吃?

鱼肉烤得香香的,咬在口中嫩嫩的。有了一丝滋味,果然好吃了不少。又或许,她是真的很饿了。不一会儿,一块鱼吃完。抬起头,她又看见路烟狼的目光。

“好吃?”他问。

砚华点点头。

“还要吗?”

她的笑容绽开来,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嗝,“不要了,饱了。”

沈听风和玄夜月本来都边吃边看着这边,此时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面上红红的。一个在想,受不了,这家伙怎么这么可爱?另一个在想,哇,砚华姐笑起来无敌!

路烟狼手上还拿着一串鱼,“是吗,你不要了?”他正准备塞进自己嘴里,突然听见身后冒起一阵大叫:“我要我要!”

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冲过来,一口咬在他手中的鱼肉上。

“喂——”路烟狼举着一串鱼肉冷冷地瞅着他,他权当没看见,就着别人的手把东西吃干净了。

老头摸摸嘴,长呼一口气道:“好吃!泯河里的蛟鱼味道真是棒!还有吗?”

沈听风拎起鱼尾巴,玄夜月抱起鱼头——“还剩这么多。”

老头两眼放光,激动地道:“孩子们你们太可爱了!快烤给我吃!”

他满足地啃完了鱼头和鱼尾巴,便感激地给了他们谢礼——白玉片一枚。

四个人心有戚戚焉地拿着白玉片离开时,正好瞥见道学院那一组扛着一条不知从哪弄来的大鱼赶过来。

冷汗。

他们到手的第一枚白玉片实在是得来得太不可思议了。

第二枚白玉片到手得更加不可思议。

是捡到的。

隔天早上路烟狼在小山里绕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一包果子,还带来了另一枚白玉片。

人人都被惊住,同问:“哪里来的?”

“捡的……就在那一棵树下……”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队友们似乎都不大相信。也难怪,会有哪个人会把这东西给丢了呢?脑子坏掉了吗?

他们很快就见到那个脑子坏掉的失主了。

粉衣的少女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树后面冒出来,她辛苦跟了一路,泪汪汪的,“那、那个是我丢的……能不能还给我?求求你们了……”

她是朱儿,昨天晚上刚见过的道学院的女孩。不过现在她只身一人,相当狼狈,还在怯怯地发抖。

原来,她说——他们一队四人昨晚第一个任务失败后,好不容易又找到一条线索,花了一夜的时间才做好,终于拿到了一枚白玉片,可是,早上她出来的时候却给弄丢了。

“师兄们还在休息,若是他们知道东西没了,我……我一定被打死的……”她的眼泪扑簌扑簌掉。

这边四人面面相觑。路烟狼瞥了瞥手中的白玉片,“你要我们还给你?”

“求你……”

“你确定这是你丢的?”

朱儿拼命点头。

路烟狼又问:“这个很难找吗?”

“嗯,师兄们费了好大的工夫,我……”

“那就对不起了。”路烟狼一把攥起那件别人费了好大工夫得来的宝贝,邪邪地笑,“既然是我捡到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

“你——”朱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你怎么能抢别人的东西……”她的泪水又从眼里渗出来了。

“第一,这不是我抢的,是捡的,话说怎么丢掉的那是你自己的事。现在它在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了,连考官都不会否认。第二,你说它是你丢的,就凭你的一句话?上面刻着你的名字了吗?就算真是你丢的,丢掉后那就不是你的了。第三,既然你清楚这场考试里白玉片很难弄到,那还想跟别人要回去?不论我是捡的还是怎么弄到,总之都是得来不易的。得来不易的东西,可能就这么给人家吗?”

朱儿被他强盗似的抢白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惨白。她将求助的目光探向她的身后。那边的一个男孩子与两名少女是他的队友,看上去和气了不少,至少,尚不像面前这人一副匪气。她希望他们还能讲点道理。

玄夜月耸耸肩,指着路烟狼道:“若是我捡的,说不定会还给你。不过那是小狼哥拿回来的,我说什么也没用。”

沈听风甚至冷笑,“道学院缺了东西找别人要,丢了东西也找别人要,真是好本事!凭什么你们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真是笑话!”

砚华左右看看,十分为难。朱儿看上去很可怜,但显然队友们对于她的队伍早没什么好感,并不同情。其实,按理说,他们已经占了道学院一次便宜……她有点心软,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粉衣少女却已经抽剑冲过来。

她已然失望了。既然说不通,不如放手一搏。举着一把碧水短剑,她叫一声:“还我——”声音抖抖的,腿也抖抖的。于是才迈开一步,便被裙摆绊住,一个跟头“啪唧”摔在地上。

哭哭啼啼地抬起头来,她看见对方的一名少女已经跑到了身边,满眼担心地望着自己。

“你没事吧?”砚华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真是吓了所有人一跳。回想起来这位朱儿姑娘从初见面时就是被人背着的,而这次再见面,她更是狼狈。

路烟狼本来已准备好迎她一剑,此刻只能张大嘴,“不会吧,这也摔倒?太笨了吧?”

沈听风也忍不住道:“简直笨得像只……像只……”

她没说下去,玄夜月替她接了口,小小声道:“小猪。”

这样一个女孩子也来参加星者考试,实在让人捏了一把汗。

一身娇娇柔柔的粉红色的朱儿(猪儿?)姑娘正在娇娇弱弱地啼哭,觉得自己好生没用。自然不止她一人这么认为,身边的几个瞧着她的人脸上也明显这么写着。因此,原本脸上的敌意也就这么被替换掉了。

即便如此,路烟狼也没打算把白玉片还给她,“别哭了,哭也没用。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再找一个。”

“我不行……”朱儿呜咽着,“我只看得到,却做不来。我太没用了……”

这话好蹊跷。四人一齐问:“看到什么?”

朱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看、看到‘气’啊……”

万物都带着各自不同的气息。气本是无形的,她却偏偏自小能辨得出。草木的自然之气,争斗中躁动的戾气,乃至灵言、结界之类的法术,气息更是清晰逼人。

他们要找白玉片,真正困难的其实是入手时的线索。在这样一片陌生的地方毫无头绪地找起来,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三天,要找到三片,想一想也是很困难的。而朱儿所在的队伍一夜之间几乎完成了两次,实在是迅速得有些不可思议了皆因她独特的眼力,很容易就找到了线索。

或是一段树木,或是一排足迹。既然是线索,必然是被人刻意留下的。施过灵言的事物有着独特的气息,一眼便能认出,之后一连串地再找下去,也就是任务本身了。在她眼里,所有线索如同白纸黑字般简单明了。

于是这边几人更加愤懑了。

“不公平。你有这样的能力,简直是作弊嘛!”玄夜月叫嚷。

沈听风则皱着眉,不耐烦地道:“粉猪,你说的‘气’到底是什么东西?说清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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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猪……她就这么大声地叫出来了。旁人不止一个地“扑哧”笑起来,而被叫的人显然受了一点打击,眼里又滚起两粒泪珠。

“那……那就是……”她口齿混乱,解释不清,只好往前方一指,“那里的一片树,中间的一棵就是不同的。它的气不是自然的……”

“你说那棵虽然不动,却好似跳来跳去的矮树桩?”玄夜月眼睛亮闪闪地瞅着前方。

沈听风撇撇嘴,“那树桩上还有个鬼脸?是树是妖?”她纯粹是眼力好。

砚华也点头道:“真的呢,其他树都是淡绿色光芒,只有它是红色。”

这次是朱儿愣住了——“你们……都看得到?”

看得到。或许并非如她天生的眼力,大多因为各自修习的方式,对事物的气息也有了不同的察觉。只不过,她未说之前,他们并没把那当一回事。看来,道学院的教育果然是系统而周全的,物尽其用。

几个人兴奋地往那边跑去。一只树妖——长着人脸的树桩子杵在那里,看到他们奔过来,还顶着两枝桠继续装死木头,直当沈听风抽出一支箭同时念起一句火诀瞄准它时,才噌地跳起来,尖叫:“不要烧我!不要!我是无辜的!”

“把白玉片交出来,饶你不死!”

“我没有白玉片!住手!住手!我有!呜……那东西真的不在我手里,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怎么找到它,别烧我……”朱儿也跑了过来,急着拉住沈听风,“任务都是这样的。接着做下去,才能拿到白玉片。”

他们的队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寻找线索完成任务的。可是,那样的辛苦,得来的成果却都丢了。她一边想一边又哭丧着脸低下头。

突然眼前一晃,一样东西丢进她的手里。朱儿张大眼睛,看见手心里躺着被抢……被捡走的那枚白玉片。

路烟狼淡淡冲她一笑,“仔细收着,别再丢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寻找的方法,那么还是亲自找来的东西比较有趣。

第9章(2)

朱儿望着对方一行四人加上一只小黑鸟挥着手渐渐走远,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

再低头看看手里完好无瑕的白玉片……真是好怪的几个人呢。

不过最后,她还是抿着唇微笑了。

好大一片湖。

湖边葱茏成林,湖面笼着雾。这湖叫深岚,真是实至名归。

若非经树怪提点而来,只怕在十步之外他们也发现不了密林中这片雾气连天的水域。更别说水上那一点小岛——月牙台了。

砚华将树怪给他们的一枝树芽栽进月牙台的泥土中,剩下的人烧水的烧水,钓鱼的钓鱼。

如果那树桩妖怪没有哄他们,今晚月色当空时,这株经过净馏之水灌溉、鲜鱼之肥滋养的碧灵芽就会抽枝散叶,引来鸾鸟——鸟身上就有他们所要的白玉片。

现在,一连串的事情做齐下来,早已是月存当空。几个人杵在月牙台上,望着地,又望着天。

树芽连一片叶子也没多长。大概是水浇多了,一段枝泡得软趴趴的,就快蔫到了地上去。而天空,除了几片飘忽来去的黑云,屁的动静都没有。

路烟狼抱着手臂,目光愈见冰冷,话语也自他口中冷冷地吐出来:“我觉得咱们现在应该回去烧了那妖怪树桩。”

沈听风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转瞬背好了弓。玄夜月托着腮蹲在半死不活的树芽边,一声连着一声:“我们被骗了吗?被树桩耍了啊!太可怜了!”

“闭嘴!”路烟狼和沈听风同时吼他。他缩了缩脖子,委屈地望向面前的砚华,眼睛倏然睁大!他看见——

很想大叫出来,但因被要求了“闭嘴”,玄夜月只好努力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砚华抬头冲他微微一笑,继续默念着灵言。果然是有效的。在回春术的光华中,树芽一点点挺拔起来,竟渐渐抽出了新叶。

一丝淡绿色的灵光烟烟袅袅地升起来。自从与朱儿邂逅之后,她就开始注意身边各样事物的各种气息。那些光色原本就是存在于眼中的,只是她以前从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更没觉得有什么用。现在,她开始学着分辨,就像初识事物一般,研究着它们的秘密,兴致勃勃。

树芽上的灵光升腾婉转,说明,有变。

变得太快了——芽枝陡然蹿高,高过了人顶,枝干爆裂般吱吱嘎嘎变粗、变长,顶头上一点不起眼的灰苞已经正对着月亮开出了一朵又大又白的花!

厚厚的白瓣上交织着月亮与湖水的光影,花粉恣意被风吹撒着。几个惊呆的人仰头站在花下,只觉得身边在下着一场馨香的雨。

又是一点白光,远远地飘来。铃铛已经忍不住叫出了声,扑着翅膀迎了过去。一只白色的鸟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沈听风心中一紧,立刻提起了弓搭箭瞄向天空。

“等等。”路烟狼按住她的弓。她迟疑地皱眉,发现铃铛迎住了那只白鸟。两只鸟就像是早已熟识的伙伴,虽然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却比翼而飞,欢快地叫着,徐徐落向硕大的白花。

“铃铛……”砚华忍不住担心地唤了一声。

“别担心,”路烟狼微笑道,“那白鸟其实是灵气幻化而来,不会伤害谁的。小煤团生下来就是灵兽,却从没见过父母,更没见过一只灵性相似的同类,现在瞧见那团灵气聚成的鸟,大概是错认成同类。它也是孤单得很了。”说完,又朝沈听风瞄了一眼,“所以你呀,就是瞄得再准也射不中它的。”

沈听风轻哼一声,撇过头去。同时玄夜月歪过头来,问:“那白玉片呢?我怎么没看到那鸟的身上挂着什么东西呢?”

路烟狼道:“确实没有。不过,也许再等一等就有了。既然那鸟不是实体,我怀疑它本身……”

砰!一声异响打破了宁静。对岸飞来一件异物,直直射向白色花瓣上边的鸟。花下四人大惊——岸边有人?且不知来了多久。他们先时只顾发呆郁闷,竟一直没发现!

那横飞而来的异物如拳头大小,头上尖锐,“嗖”的一下就传透了白色的鸟身。灵气聚成的鸟儿轰然一散,尖头便结结实实地扎进了一旁铃铛的身体里。

小小的黑鸟鸣叫也未能发出,只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立刻被那东西迸散出的密网缠住身体。远远有人哧溜一拉,网连着鸟儿转眼间不见了。

“铃铛!”

“趴下!”路烟狼猛拉住砚华往地上滚去。可还是迟了。被击散的白鸟的灵气化做飓风,在小小的月牙台上肆虐开来。芽枝倒下,他们根本无处可躲。利刃似的风抽过砚华的手,赫然带起一道血痕。那手立刻被攥住。路烟狼将她护在怀里,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身后“扑通”两声水响,他拧眉回望过去,发现玄夜月与沈听风都不在了。

他们是被吹到了水里……还是自己跳下去的?

他没来得及再多想,又是一阵兜头的风。无处可依。他和她一齐落入了水里。

漫天的水一下子夺走了整片呼吸。她不会游泳,眼睛也睁不开。四面八方的水全是恐怖,眼泪一流下来就被吞没了。小狼……

别怕……

可是……铃铛……

我会替你找回来的……

岸上的风终于宁息。他抱着她上了岸。砚华呛了水,有些晕,路烟狼轻轻将她靠着树边放下。这时,玄夜月也拉着沈听风从水里冒出了头。两名不谙水性的少女,在湖里遭受了好一段工夫的憋屈,一个狼狈地咳着水,一个静静昏着。玄夜月拧着衣服上的水,抬头发现路烟狼正望向岸边,眼中一片冰冷的锐利。

他立刻说:“小狼哥,铃铛是从那里被抓走的吧?我去追——”

“不用。你好好守着她们,别再出一丝意外。”话音落下,人影也向那里消失了。

玄夜月默默地注视了前方片刻,口中低低地、低低地答了一声:“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转眼,他又蹦蹦跳跳地跑回去,“哎呀,风儿姐姐,你这样咳会岔气的!砚华姐!砚华姐你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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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华姐,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这些的?”玄夜月好奇地问

她闪了闪眼神,道:“小时候家的书,记不得名字了。”然后指着前方,“我们现在应该在岛上西南的位置,要去的地方按图上所示就在岛中央。”

路烟狼道:“嗯,那走吧。”

走……其实并不像说得那样简单。距离目标有近三百里的路,到明日最后的时限只剩下六个时辰了。砚华蹙着眉,“看来,我们一个时辰至少赶五十里的路,半个时辰算成六十分,每分便是六丈多(约200米)。这个速度,若是短时间内还能支持,但一连跑上六个时辰(12小时)的话,能受得了吗……”

刚准备迈步的沈听风脸一下绿了,“哇,小木头,你干吗算得这么清楚?跑便跑了,听你这么一说,感觉路途好恐怖,我都没力气了!”

玄夜月歪了歪头,“三百里,很远吗?我两个时辰不到就可以跑完了……”

路烟狼一把按偏他的头,“总之,不论多远还是要上路的。医术师,”他对砚华轻笑,“麻烦你先给大家加上护体的身法。”

“天胄灵甲”与“疾风之步”加持在身,每个人都觉得精神一振,步履轻快起来。他们这就开始赶路,披星戴月……此时才发觉,或许这次考试中最难的其实就是这一项?不必说娇生惯养、在家也爱用大挪移阵来去的砚华,就是一直气势高昂、弓术了得的沈听风,脸也早已垮了。

体力不济,气息不济、步子更是如铅一般再难以迈动。跑在最前面的玄夜月停下来,转过身笑嘻嘻地说:“两位姐姐,要不要我背你们?”两三个时辰跑下来,唯有他大气不喘一口,还拿着地图在前头探路,轻松自在得很。

“不必!”沈听风傲然拒绝,靠着树略停一停。

砚华也一边喘息一边摇头,她忽而张大眼睛,用力喊道:“小月,前面——”

她看见是一片异色的灵光,等到玄夜月转过头,迎面扑来的已经是凶兽一群。他“哇”地大叫着闪开,手臂还是被一头黑鹰猛啄了一口。虎、猿接踵扑过来——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一大堆?偏偏在他们最筋疲力尽的时候!

“是召唤术!”沈听风道,“小心,召唤来的兽比平常要凶蛮得多!”她略通此术,明白其中的厉害。召唤术不但可以招来野兽进行攻击,修为高者甚至能召唤亡灵,这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一门诡秘的禁术。不过不知从何时起,风华大陆的星者开始有人使用它退敌,直到现在,星者考试也把它列为“异术”中的一项给予认可了。

有人用召唤术攻击他们,并且就在附近。只有面对目标施术,野兽们才会一出现就猛烈攻击,完全失了心性。施术的人藏头露尾,更或许撂下一击转脸就跑了,留下他们在这里搏命——除非被打死,或是将他们通通打死,否则召唤兽是不会消失的。

一只黑豹踩过玄夜月朝后面三人扑来。路烟狼疾速地念出咒诀,地面生出的枝桠瞬间密布成一面墙,挡住了黑豹的来路,同时也隔绝了玄夜月的退路……

“天啊!我怎么办?放我过来啊!”玄夜月避着一头猿、一只豹、两只老虎又跳又叫,眼泪飞流。

“别过来了,往前跑吧。”路烟狼指着前方道,“凭你的轻功,甩掉它们不成问题。快跑!”

什么?居然给他出这种馊主意?腿都被吓软了,哪里还跑得动!刷,一个“疾风之步”扔过来,砚华也叫:“小月,加油!”他只好抹一把泪,拔腿开奔。

跑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身后的呼啸渐渐消失了。甩掉了吗?他提心吊胆地回过头,脑袋上突然就被拍了一下。

“看什么看?”

“小狼……哥?”路烟狼居然就在他身后,他惊讶地问,“你怎么也来了,她们两人呢?”

“在后面。”路烟狼说。

玄夜月顺着他指的向后一望,下巴差点掉下来。猛兽依然在,远远的一只花斑虎、一只黑豹,分别载着两位小姐往这里跑来。

路烟狼解释给他听:“召唤兽目标一失就会恢复常性。我们半途赶上,它们正因追丢了你在杵在原地转圈。我便用藤捆了两只给走不动的人用当脚力了。”

“怎么不捆三只?”

路烟狼白他一眼,“你觉得我用得着?”

“我用呀!”玄夜月歪着头笑,“老用自己的脚来跑多累!你都这么会照顾人了?也照顾我一下嘛,小、狼、哥——”

路烟狼伸脚踹向他的屁股,他闪身就往回跑,正好迎上砚华与沈听风,“两位姐姐,你们的坐骑好威风啊!”

坐下的老虎被荆棘刺着要穴,乖得很。砚华稳稳地坐在虎背上,真心赞他:“小月,多亏你跑得快。”

沈听风也说:“嗯,这下轻松多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哈哈……”玄夜月伸手抓了抓头,笑得有些尴尬,“那个,我说,地图……好像刚才什么时候不见了……”

果然成功地让大家都僵住了脸……唔,大家的眼睛怎么瞪得比老虎还可怕。

沈听风终于冲过来抓住他的襟口,“你说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会不见的?”

呜,这个他也在琢磨。刚才……隐约应该是一开始他被老鹰啄了一口以后,手上就再没有拿着东西的记忆了,“风儿姐姐,轻点轻点!我发誓那图绝对不是我扔掉的啊!”

路烟狼淡淡插进来:“那么,就是被偷了吧。”

几人一愣。回想刚刚的遭遇,若不是有人盯上他们的地图,又何必用那么一群家伙来招呼他们?但……沈听风瞪向玄夜月——若不是某个人一路拿着地图招摇,他们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人盯上?

玄夜月本来已很心虚,被她一瞪又抖了一抖,可怜巴巴。

沈听风只能叹一口气,无奈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路烟狼也叹了一口气,说:“地图虽然落入了别人手里,但那人应该还未走远。目前,似乎尚有一丝灵气残留在前方,我们可以试着跟去看看,也许能饶兴到达。”

“那个,”等大家沉默后,砚华才得以开口,“我想说……那张图我已经记下了,我知道该怎么走。”

又是一阵僵硬。不过先前大家的脸是由白色变成土色,这时又由土色转为了红润。

沈听风叫出来:“小木头,你真的记得?”

“……嗯,再画一张也可以。”

“呜,砚华姐……”玄夜月激动地扑上前,眼泪鼻涕一起招呼过来,“你真是大救星!”

他们这时也真的算是被救了吧。

天一分一分地白起来,密林中一队人全力冲向终点。

路烟狼跑在前头,突然笑了笑,“看来,那个贼也在前面不远了。”

“嗯……”砚华点点头。三枚白玉片经他们手化成地图,那丝熟悉的灵气越往前越发清晰。大家赶了一夜的路,看来,差不到也要到终点了。

路烟狼一直在跑。他不像玄夜月那样有时冲出去好远,有时又落在后面一会儿。他的步子快慢几乎一直没变,只是偶尔踢两脚两名少女坐下愈发困顿的虎豹。

砚华奇怪地问:“小狼,你不累吗?”

“累啊。”

可是,很难看出来。

他笑,“难道我说累就可以停下来休息?就快到了,累就一口气累完吧,快走!”说着又狠狠踢了一下她骑的花斑虎。眼皮子已经在打架的老虎“哇”的一声哀吼飞箭似的蹿出去。

远远一座巨大的石碑赫然闯入视线,石碑上灵气环绕,熠熠的震人心魄。

“就是那里!”他们都察觉到了,精神大震,一鼓作气冲上前。

临近,蓦然望见石碑下光色骤变。碑上绽开一道门,门中似乎有个人影,矮矮的,被浓白的光包围着看不清。那人似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走进去,转眼间不见了。

愣了一下,路烟狼大声道:“快进去!那门是用我们的地图打开的,消失了我们就进不去了!”

第26页

光门迅速地散开淡去。路烟狼边跑边咬牙道:“用火箭射!缠住灵光!”

沈听风念着火咒“嗖”地射出一发箭,箭刚到石碑前,一眨眼就被浓白的光吞没了。沈听风一惊,她没想到那灵气会将自己的火咒完全吃掉。正要再射,突然看见一团火光闪电般从路烟狼手中飞出。

那其实是一枚小石子,被他用身上那只上不得台面的弹弓射出去。火光砸到白光上,轰地烧起来。正在淡去的白光霎时被烈焰缠住。沈听风尚未回过神,只觉得身子一轻,猛地被人拎了起来。

路烟狼一手一个,同时一大脚踢在前头的玄夜月屁股上。四个人终于抢在光门消失前擦着地滚了进去。

好险……好痛……

第10章(2)

门里,居然是一个房间。房间很大,看起来相当舒适,有床、有椅子、有桌子,桌上有点心,还有一壶茶,热的。

一队人维持着进来时的狼狈姿势呆了好一会儿,终于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已经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屋里有一条大红横幅,就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上书:可爱的孩子们,恭喜你们到达这里。那么就请在这儿舒舒服服地待到第三日辰时吧。

他们还在岛上,不过应该已经通过了试炼。这里是为每一队准备的房间,大概等会儿一到辰时,所有通过的人就会被召集在一起,考试便正式结束了。

足足三天,好辛苦啊。但,总算安心。

玄夜月抹了一把泪,激动地道:“我原以为这次的考官都是变态,出那么些要命的题目来难为人。呜,想不到他们还是蛮有人情味的。”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块糕。

“月,闪开。”

“咦?”玄夜月正鼓着腮帮子吞吃,忽然见路烟狼冷眼望过来。他只来及往后一偏头,一粒石子便飞射过来,击翻了面前的大圆桌。

玄夜月哽着脖子猛咳,然后和所有人一起眼睁睁地看着桌下爬出来一个人。

一个小小的人,嫩得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哼,无礼的家伙们!”小人龇牙咧嘴地揉自己的脑袋,揉过之后又掸身上的灰,掸干净后才瞪眼过来,“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自然不知。四人打量着他,眼里就是一个软软嫩嫩的小男孩,怎么看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玄夜月忍不住道:“弟弟,你从哪里来的?怎么到了这里?和爹娘走失了吗?”

“住口!谁是你弟弟!”小不点傲然地抬着头……他不抬也不行……“告诉你,本大人可是这次考试中的考官!”

屋里的“大人”们用看蚕宝宝一样的眼光看着他。

他恍然察觉,急躁起来,“你们胆敢不信?你们知不知道这次星者考试的考官虽然明里是三人,其实一共却有四人?第四名考官一开始就是安插在考生中,监察你们的坏行为,再把你们淘汰掉的?哼,那就是本大人我!”

收到所有人不信任的视线,他又急切切地嚷:“你们以为我只有四岁吗?我、我只是装成这样的,其实人家已经……四十岁了!”

四岁,是他自己说的。无论他的一番话是真是假,对一个看起来这么小的孩子,谁都无法怎么样。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砚华问他。

小不点瞟了她一眼,努起嘴,“本考官叫什么名字凭什么告诉你们?”

砚华从玄夜月手里端过被抢救下的一盘糕点,“那,要不要吃点心?”

“嗯……”

小男孩拿起一块就开始吃。吃完了之后他抬起头,发现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聚在自己身上……还是那种看蚕宝宝的眼神。他面上一恼,乌黑的眼珠转了转,转眼闪出一片灵黠的神色。

“君砚华、沈听风、路烟狼、玄夜月!”他居然高声叫出四人的名字,“你们中两人使弓,两人是医术师,正好!我现在以监察考官的身份命令你们,开始二对二的比赛!赢的两人就当星者,输的两人淘汰!”

——开什么玩笑?

小男孩不知从哪拈出了一片草叶,放在唇间,吹出一片乐声。骤然,房中央的地面闪出一团光,一圈一圈漾开,变成硕大的一片光圈。接着,虎、豹、猿、狼一只接一只地从光圈里蹦出来。

“嘻嘻,你们谁打得多谁就赢!”他竟真的不是开玩笑!

四人立时焦头烂额。来不及骂人,保命要紧。箭、石子横冲直撞,野兽们从案上扑到床上,从床上扑到墙上,带着“哐啷”一屋子东西砸地的声音。须臾,好好一间房被扑腾得满面狼藉。

小男孩大笑,“好呀!再打啊!路烟狼挺厉害的嘛!沈听风,你再不加油就要输咯!”

他话音一落,沈听风便道:“若输给他,我这辈子就再也不用弓了!”

哎?怀疑自己听错,砚华与玄夜月都愣了一愣。路烟狼也暗中叹一口气,脑子被门夹了吗,何苦?

小不点拍着手,“好好好!本考官给你作证!”

沈听风铆上了劲。她原本就对自己的弓术十分自负,在头一场考试中更是以头名胜出。路烟狼虽说也是考弓术的,但带的只是一只玩具似的弹弓,且根本难得用一次。说实话,她并将他不放在眼中。

可是刚刚进门的时候,她却明显地逊了他一截。这种落差搁在心里实在难受得很。此刻的局面虽然凶险且意外,却让她莫名起了争胜之心。无论如何都想比上一比。究竟谁强谁弱,分个明了才甘心!

心里下定了决心。她绝不允许自己再输!

砰!啪!两人的箭与石子同时穿透了最后一只野兽。沈听风微喘着望向对手,正想瞧一瞧他怎样了,突然听那小不点道:“这就完了?真不过瘾!再来!”他意犹未尽,一吹叶子又招来一批。

忙得刚喘上一口气的几人骇然张大眼睛——这一次竟然是十多只烂得只剩骨头的亡灵!

连那小子自己也大惊,吓得面如土色,“怎么是这些?救命!”这次真的招多了,他控制不住,连也不敢看一眼,哇哇大叫绕着房间跑,“砰”地撞到一人身上。抬头一看,一张骷髅脸近在咫尺。骷髅的五指山当头拍下来,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声音蚊子般地抖着,“娘……呜,娘……”

肩头被人揽住,他向后跌进一人的怀里。软软的,不是骨头。他转过脸,看到神色沉静的少女握着一支红色的短杖——“圣月之光!”一股金光猛地将眼前可怕的骨架子击退开了。

砚华呼了一口气,拍拍他的头,“你没事吧?”小男孩咬着嘴唇哼哼,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埋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另一边,沈听风正竭力应付着一群亡灵。或许是她站的位置太衰了,一上来就被六七只缠住。地方太小,她被包围得死紧,连弓都拉不开。眼看着骷髅们一掌接一掌地拍下来,她简直开始绝望。

然而片刻之后危机就解除了。另一边数发火弹射来,利落地烧干净了所有yīn森森的骨架子。

沈听风抬头望过去,面上一片惨白。她虽然得救,心却是真的沉到了底。路烟狼已经解决了所有的亡灵,她竟没机会去看他是如何出手的。玄夜月歪头笑着望着她,砚华担心地望着她。所有人都见到了,这一次她是真的输了。

她咬一咬牙,迈步走到路烟狼面前,递出手中的长弓,“给你!我再也不用了!”

无影猎血弓,是她从小贪看了十多年的一把弓,直到两年前师父才郑重地将它交给了自己。路烟狼望着递到眼前的朱漆长弓,失笑道:“给我做什么?我不要。”

“你不要?”沈听风拧紧眉头,“那,我这就折断它!”

“喂……”路烟狼连忙把弓抢过来,“折什么折?好好的一把弓。算了,我要了。”

他背上她的爱弓,虽然无奈,却只能如此。

“风儿,你没了长弓,以后用什么?”砚华担心地问。

沈听风倔强地道:“我自有办法。”

第27页

“哼。”这一声是小不点用力发出的。他缩在砚华怀里,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忽略了良久,忍不住大声喊出来,“你们太逊了,刚才打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害本大人差一点就受伤了!我现在宣布,你们全都不合格,都淘汰了!”

一拳头咚地落在他的脑袋上。他抱着脑袋转过脸,发现刚刚那么温柔的少女竟然打他……虽然只是轻轻地敲了一下,但,他依然愤怒了,“你干什么?敢打我?”

“打又怎样?你是坏孩子,就该打。”

“你——本考官宣布你第一个被淘汰掉!”

接下来他被一把拎起来,“哦?淘汰我们?”路烟狼冷笑道,“小朋友,你真是考官?怎么和偷袭我们的贼长得那么像?我先问你,图呢?你是用它才进来这里的吧。”

小不点悬空扑腾着手脚,嘴巴一撇,“哼,笨蛋,那张图印上石碑就消失了,连这都不知道,傻瓜!”

“你身为考官,会去偷考生的地图?”

“没图我怎么进来……哼,那其实都是考验,你们要是连这都解绝不了还当什么星者?笨蛋,知道了吧,快放我下来!”“你说得倒是有理得很。”路烟狼继续冷笑,“那么我们就这样拎你出去好好问一问另外三位考官了。”

“放开我啊!白痴,我就是考官!”小不点挣脱不开,张口往他手上咬去。

路烟狼眼明手快地把他丢开,他又被玄夜月一把接住,“正好,我找了一条床单,这样捆起来没关系吧?”少年按着小不点的头,笑眯眯地征求队友们的意见。

“你敢捆本大人?放开!我是考官,我要淘汰你!”

沈听风受不了地瞥他一眼,“破小孩,不想被捆就闭嘴。”

小不点被玄夜月按在手里,憋着气,咬牙一字字道:“说了我是考官,你们这些笨蛋……我要叫大魔王来教训你们!”

他将叶子含在嘴里,猛地一吹。一声尖锐的鸣叫响起在室内。人人都是一震,就见铃铛骤然扑着翅膀惊慌飞蹿起来。“怎么回事?”他们已经感到整个房子开始震动,路烟狼揪过小不点,怒道,“你这次又召了什么来?”

男孩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全身发抖,“不……不是我召唤的,我叫的只是大猫,不会这样的……”

“那快停下来啊!”

“呜……我停不住……这个不是我召唤的……”

强大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地面明显在抖,墙壁一块块裂开。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正在逼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恐怖。

轰然一声巨响。畴华岛上到达的、未到达的考生们都瞧见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座火柱冲天而起。

是意外?或是人祸?

那一年的星者考试,之后也被记载成为星部历史上最凶险的一次考试了。

(上部完)

第4页

少年吐了吐舌头。

殇鸾抓住了,事情结束了,他便想回家了。公孙宁取出一粒蓝色的晶石,准备开启挪移阵法送三人回去,君晓惠叫了一声:“等等。”她指指不远处趴在地上死了似的人,问:“那人是谁?”

少年立刻记起了还有那么个半死不活的伙伴,“糟了!”他急忙跑回去,“姑姑,你快救他!”

君晓惠一面念出“回春术”的灵言,一面问:“你认识他?”

“嗯!他是住在这里的人,会吹笛子,会种树,我刚认识的……”少年看着厚厚白光中依然一动不动的人,慌得没了条理,“刚刚如果不是他,我早死了。姑姑你一定要救他!”

君晓惠停下了回春术,沉声道:“这样没什么作用,他的伤也很奇怪,内息翻滚互噬,不像外力所致。”

“不是被房子砸的吗?”少年只是一味焦急,“姑姑你千万别让他死了啊!”

“别急,他并没死。我再试试其他的方法。”君晓惠摸摸少年的头,沉吟了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了一粒泛着金光的晶石。“九转回元术!”她一字一句地念出。这道灵咒有延气续命、起死回生的法力,需要消耗一枚上品的金色晶石。

晶石在灵言的催化下化成了一片金光,包围住了躺在地上的人,并慢慢渗进他的身体里。金色的光华中,路烟狼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模糊地望见前方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眼睛一下瞪大了。

“君无忧?怎么变成两个……”

面前纤细的少年开心得直笑,“狼兄,你又活了?抱歉,我不是君无忧,他才是。”他指了指身后的公孙宁,又急忙改口,“错了。他也不是,他叫公孙宁,是我师兄。‘君无忧’的名字是骗你的,其实我的名字叫……叫君砚华。”少年边说边从脸上撕下了一张薄薄的面具,调皮地冲他眨眨眼。

路烟狼目瞪口呆地瞧着面前的人恍然变了一番容貌。少年的衣裳,少年的峨冠,小小的脸却明显是个女孩子。

她咬着唇在笑,脸颊红红的,很是不好意思。清清浅浅的声音自朱砂小口中吐出:“狼兄,对不起啦。你……你的头还疼吗?”

当然疼!疼得眼睛都在抽筋,动也动不了。好不容易偏开了视线,他立刻发觉了另一件相当惨烈的事情……周身,都是竹屋的碎片。

“我的房子……”两滴清泪从眼角滚下。他依然动不了,抽了一口气,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狼兄,狼兄!你醒醒啊!你的房子我赔给你,你千万别再死掉啊!”

七上八下的叫喊声回荡在梧桐林上空。真是不平静的一晚。

这一天,君府内满门宾客,好生热闹。

紫坤城天府星的爱女君砚华十八岁了。一个女孩子十八岁的生日,从王宫贵族到星部诸将、富甲名门,足有近百人登门替她贺寿。

一早,公孙宁就来到了君府。他几乎每天都来,总是这个时辰去给师父请安。但今天,天府星却没有宣他去内堂。君府的侍女们笑着把他引进花园,“公孙公子,您先坐一会儿,老爷和小姐稍后便出来。”

花园内雍容绚烂,花间设着雅座。侍女们殷勤地为宾客奉上香茗果点,见他过来,目光大都多停了两眼,低头抿着唇轻笑。

园内已经有了不少宾客。公孙宁接连拜见过几位长辈,突然背上被重重一拍。他迅速回头,翻了个白眼,“小安?搞什么,吓我一跳!”接着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又拍回去。

身后锦帽华服的少年被他拍打得一阵龇牙咧嘴,俊秀的脸庞皱成一团,“痛啊!小君,你也太不客气了吧?会拍死人的!”

“拍死你?我倒是想,可惜没那个本事。”公孙宁冷笑,“要我对你客气?好吧,破军大人,在下有礼了!”

对方“扑哧”一笑,“小君你真是的,都说了不要叫我什么‘破军’,我姓安叫明轩,你亲亲热热喊我‘小安’的时候我最开心了。”

公孙宁板起脸,“我也说过了,我姓为公孙单名宁,不要一天到晚叫什么‘小君’!”

安明轩眨着眼睛,“这怎么行?这称呼意义非凡啊,记录着你我纯洁美好深情难忘的初遇。我还记得那天在那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里,天那么蓝,花那么香,就在我快要饿死的前一刻,你出现了!你分了一颗桂花糖给我吃,还把身上所有的铜板都给了我,真是菩萨一样的人啊!你的音容笑貌从此深铭于我心中!当时我攥着那珍贵的五枚铜板终于爬到了镇上的馒头铺前……”

公孙宁黑着脸打断他:“我再次提醒你,给你糖、给你钱那个人不是我,我身上从来不带糖!”

“但,谁让你们长得一样呢?”安明轩无限感慨,“我一直记着的就是你的样子,可是、可是好不容易再见到你时,你居然不认识我了,真伤心。”

“废话。我本来就不认识你!”公孙宁暗自叹了一口气,砚华呀,三年前头一回顶着他的面目偷跑出去,就给他招惹了这么一个黏虫来。那时安明轩还是个逃难的小兵,后来和自己一同考上了星者,上个月成为了破军主星。现在,他与自己、砚华都是很好的朋友了,最初的误会也早已解释清楚。可是,他叫起自己来还是不改口。

公孙宁并不讨厌“小君”这个称呼,他讨厌的是安明轩贼兮兮、软趴趴的口气。

“小君啊……一叫都已经叫了三年了,这么熟悉亲切。现在逼我改口简直就是要我的命嘛。”

“那你就去死好了!”

花园里蓦然肃静了下来。天府星君长风携爱女砚华出来了。君长风对满座宾客拱手而笑,寒暄、敬谢,又带着女儿在场中一一拜谢过来。

公孙宁的目光自师父的身上滑落到他的身后,便再也没有移开。

砚华今天穿着一身锦织的裙衫,宽大的袖笼边露出几截细小的、雪白的手指,紧紧搀在父亲的胳膊上。她的衣服上绣着花与蝶,她的身边也围绕着鲜花、飞着彩蝶。她小步小步地迈着步子,长长的百褶裙下不时露出鲜红的云头锦履的鞋尖。一不小心,她踩上了裙摆,身子歪了歪,被父亲不留痕迹地托住了。她悄悄朝父亲吐了吐舌尖,君长风摇头轻笑。几乎没人察觉到这个小失误。砚华转着乌溜溜的眼珠瞧了一圈远远近近的人,发现了公孙宁的目光,于是也朝他吐了吐舌头,悄然一笑。

挤在身边的安明轩用坚定的口气说:“我已经决定了,今天一回去就派人来君府提亲!”

公孙宁斜了他一眼,“给谁提?”

安明轩低头一羞,“砚华小姐年方十八,在下亦是风华正茂双十出头。我与伊人相识三载,同居长干,两小无猜,感情积累到这般深厚,已到了定论终身的时候了……”

公孙宁冷冷道:“看见那门口的赖皮狗了吗?看见那井边呱呱叫的蟾蜍了吗?看见那泥巴里扭曲的虫豸了吗?全部加起来就是你现在这副德性!”

安明轩委屈极了,“小君真是的,干吗这样打击人?我这么脆弱的人,经不起打击。”

“你脆弱——你和那地缸一样脆弱!”

“唉,小君你不了解我。我是外表坚强,内心脆弱。”

公孙宁懒得瞧他了,“你呀,就做你的梦去吧。”

安明轩正色道:“不,我肯定我的未来不是梦。”

公孙宁客气地回他:“你的未来是泡沫。”

这般没营养的争执其实此时此刻并不止他们一对,在园中的另一处,两位年纪大过他们一轮有余、资历高过他们两倍拐弯的前辈也在互论短长。

刚刚上任的道学院新院长禄存先生激动地拉着天府星的手,“长风兄,你也真不够意思,有这么好的女儿也不早点带出来让我瞧瞧。啧啧,令爱仪容不凡,骨骼清奇,一看就是修习道术奇才。你若送她来道学院,我负责绝对把她培养成一名不同凡响的星者!”

第424页

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上响彻他的咋咋呼呼。倾倒的芽枝成为了好容易缓过气来的少女们临时依靠的枕,它的另一头,还覆盖着巨大的厚厚的花瓣。

花瓣上隐隐闪着一点白光,那其实是风凝落成的一片玉。

面前的人正一步步走过来,头上身上都滴着水。地上本来就是黑黑的了,水一落上去,立刻晕出一块更深的黑。这些湿漉漉的黑印顺着那人轻飘飘的脚步延伸成一条线,yīn森得可怕。

吴蛮打了一个哆嗦。先他前只看见他们在湖中央傻闹,警觉低得令人嗤笑。此刻,望着眼前这个人yīn冷的面孔,他本能地提醒自己,这家伙也许并不好对付。一口口水吞下肚,他在肥胖的脸孔上扯出一丝笑,“朋友,别别——你有什么事吗?”“你抓走的鸟呢?”

“鸟?哦,那只黑鸟?我放树上了。”他继续讪讪地笑着,同时不留痕迹地后退,“我这可不算违规啊,灵鸟人人都可以追猎嘛。不过在下好像一失手弄错了——嘿嘿,是你的鸟吗?想我也是花了一番工夫的,自然不能就这么还给你。你如果想要回去,就拿别的东西还换吧!白玉片一枚。如何?”

一只手刹那间就抓住了他的脖子。吴蛮吸不进气,凸瞪着双眼,艰难得憋出声音道:“住、住手!有话好说……”

“鸟在哪里?”

“你……放手,我还给你……”

路烟狼冷哼一声,松开手指。吴蛮脸色憋得如同猪肝,一跤跌在地上。刚喘上一口气,他又然发现背后、手脚上生出无数荆棘,紧缠住自己。尖刺扎进肥肉,他痛得连声尖叫。

路烟狼离着他有三尺远,脸上一片冷冷的厌恶,“别耍花样。把鸟放回来。”

“是、是……”吴蛮哈着腰一阵趔趄奔向前方的一棵大树。网子和鸟都藏在树上,刚刚被人跟着,他急得一下子抡晕了网里面的鸟丢上树去,只怕它出声碍事。然而逃不过,还是被追上了。他从树上把网子够下来,冷汗涔涔——里面的鸟已不知是死是活了,可怎么办?

偷偷回望一眼,他从腰间抽出剑,作势要割开鸟网——猛地,转身便是一击!

路烟狼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剑气呼啸而来。好一件利器!他侧身避开要害伸手欲擒,剑锋却一拐弯,“哧”地穿透了他的手掌。

莹白的剑刃,灵光流转。路烟狼怔了怔——“原来是它?”

他冷笑两声,任利刃穿透在骨肉中,收掌握住剑锋。吴蛮急了。他原想一击刺伤对方逃走,却失了算。路烟狼手中的血顺着剑刃一股股淌下来,甚至滴到了他握着剑柄的手上。他心下一阵发寒——该死的,这什么家伙啊?

“这剑哪里来的?”

“我、我哥们儿送的……”

“哼,送的?只怕是你偷的!”

“兄弟,怎能凭空污人清白?这剑确实是我的东西……”

路烟狼冰冷的眼神刺一样地扎在他脸上,“你的东西?也配?拿来!”

吴蛮见他要夺剑,一咬牙,干脆豁了出去。蓄势已久的火咒冲口而出,一股赤光顺着剑尖闪电般地击向对方的胸口。

路烟狼目光一锐,翻转手腕——啪!一段剑尖竟被他掰断下来。凝聚在剑刃上的火气发不出去,轰然爆裂。穿透在他手掌中的剑锋裂成了碎片,他的手也被炸得鲜血淋漓。

吴蛮被震退了几步,惊呆了。路烟狼两个耳光将他抽在地上,一把夺去了他手里的断剑。

“可怜,居然污在这种人手里。”他轻叹一口气。这本是她无瑕的灵剑,她那样宝贝……轻轻用袖子擦拭断剑上的血迹,他自喃道,“我本想带你回她那里,现在却弄成这样,只怕你也无颜回去了吧?雪灵,我知你毁得不甘,至少,我还能用那贼人的血祭你残身。”

断剑划破地上的鸟网,小黑鸟仰了仰头,立刻抖擞着翅膀冲了出来,落在持剑少年的肩头。剑光又是一闪,凹凸不平的断口指向地上吓蒙的人。

“不……不要杀我……妈呀!救命!”吴蛮翻身就朝前方逃命。

剑气如影而至,他怕得要死,没命地跑,只恨一身沉重的肥肉怎生不立马掉个干净。终于前方来了两条人影,他双眼一亮,大喜——“连兄!任兄!快救小弟!”

来人正是他的两名队友,一名是队长连冰牙,另一名是沈听风退出后新加入的少年任河山。两人寻他而来,见他被人追着打,一愣之下,立刻上前帮忙。

叮!两柄巨剑一左一右架住了路烟狼的断剑。吴蛮连滚带爬地闪到队友身后,扯着嗓子叫:“他要杀我!他还抢我的剑!”

连冰牙认出了他,“是你?阁下这是做什么?”

“我自有账找那贼猪算。不关你们的事,让开!”

两柄剑依然抵得死死的。任河山礼貌地颔首,“这位朋友,不知我们的队友如何得罪了你,我等先向你赔不是了。现在尚在考试之中,你这样一身杀气动起手来,若是伤了人,可就不能再继续留下了。”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就连你的队友也会一起因此而被剥夺资格。”

路烟狼沉着脸注视了他半晌,一旋手腕收回了断剑。骤然消失的力道让连冰牙与任河山拿捏不稳差点冲向了地面。路烟狼轻哼一声,再不看三人一眼,转身往回走。

“等等!”连冰牙跟上一步,“风儿……沈姑娘她在你们那里还好吗?”

“好得很。至少比待在有垃圾的队伍里要舒服多了。”

他的声音跟着步子轻飘飘地飘远。手也没停下。一路上,他用布将一把断剑一层层地裹好,收在腰间。既然哪也不能去了,就暂且留在我身边吧。

月岛中央,她已经睡着了,蜷在洁白的花瓣上,脸上笼着一片甜美的月光。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她倏然又醒了,迷蒙张着眼,“小狼,你回来了……”

“嗯。”

“铃铛……”

“在这里,”他把睡着的小鸟捧到她脸颊边,看着她的唇边慢慢漾出一弯笑,“没事了,睡吧。”

“嗯……”她迷迷糊糊地正要合上眼,却瞥见了他的手——“你……你受伤了?”

“没事的。”

“哪里没事?好重的伤!”她一把撑起身子开始替他治伤。

回春术,回春术,回春术……

不知念到了第几遍,砚华终于又伏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他摸着她的头发,嘴角扬起一丝很淡很淡的笑。

这样好吗?

若是只有此时,这样真的是很好很好了……

第10章(1)

一片玉,两片玉,三片玉。三枚白玉片安稳地、静静地躺在眼前。

第一枚,是他们插手别人的任务碰巧得来,微有心亏。第二枚,是他们学会探寻之法后一步步由自己找到的任务从头忙到尾才到手的,最后东西近在眼前,还险些错过,着实不易。第三枚,却是他们真刀实枪从怪物那里打来的——虽然也是任务,但不过一场考试,弄出个那么凶悍的双头牛首兽,实在太夸张了!

一路奔逃咒骂,既骂举着巨斧、大步如雷穷追不舍的牛首兽,更骂缺了心窍招来这样怪物的考官。胡乱的箭、咒、刀砸向身后,也不管砸准没砸准。赤红青紫的光色扭曲诡异地拖曳出去,打头的是整团的惨叫……

如此,最后,他们竟干掉了它——不可思议!

于是直到现在,依旧人似虚脱,心有余悸。

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前一天他们一无所获,再前一天还差点错失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片玉。但这时,终于凑齐。说句舒心的话,这是老天眷顾,赶得正巧。四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三枚白玉片叠在一起,灵光闪过,竟真的化成了一张图!砚华细细看着,轻轻“咦”了一声。

“如何?”沈听风急着问。

“这里……似乎是南海上的一个小岛。”

“你来过?”

“没,但……这个地形,以前似乎在书上看过。”她努力回忆,“……南海有岛畴华,方八百里,半荣半荒。岛上有牛首兽、木精,周环泯河,河中有巨齿蛟鱼……”她抬头望向队友,“好像真的是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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