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毒医:夜帝,请自重 - xp1024.com
《倾世毒医:夜帝,请自重》


第1章 引

心宿流火。暮暑。

路程迢迢,眼看前头苍苍茫茫,一派荒寂,实在不似有客栈的样子。

夜慕参与夜慕景在这家看着就像黑店的破旧旅店前踌躇片刻,拴了两匹汗血良驹,终于踏进了门。

赶了一整天的路,二人满脑子都是冰凉的清水浴。若是来壶佳酿,那是再好不过。

意外的是,这连招牌都没有的客栈,上座率倒是不低——当然也得归功于这地盘儿的狭小。

夜慕参警觉地扫视四座,不悦地敛起剑眉。

在座的诸位客官,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人。他们五官打扮,一看就是西夏人不说,个个都还病恹恹的。

若是细看,这些人眼底似还有种将死之人的绝望与恐惧。

更让人不满的是,这些病秧子对打扮低调却掩不住尊贵气质的两人,正眼都不抬一下。

夜慕景倒是随性地浅笑,径直走向仅剩的一张崴了桌脚的座席。

夜慕参心中万般嫌弃,也不好发作,僵着脸也坐下。

过了半天,茶水伙计才悠哉地端上一盘花生米,一壶花茶。他半睡不醒似的,放下东西就要走人。

夜慕参抓了他袖子:“哎,要两间上房。”

才抓了袖子,他又嫌弃地缩回手。脏。

伙计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哼哼唧唧:“咱们店只卖酒菜,没得过夜。”

夜慕景怕夜慕参又发脾气,赶紧地打圆场:“我看你们楼上有些空房,你看——”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我二人远道而来,两天才碰到你这一家店,麻烦你……”

“你们是汉人吧?”伙计懒洋洋打断,“没拿扫帚把你们扫出去,就是客气了啊!别不识好歹。”

“小哥……”夜慕景不死心,“你们店主……”

伙计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再废话连茶也没得!”

夜慕参冷哼:“谁稀罕你这馊汤水?景哥,我们走吧,大不了再露宿一晚。”

夜慕景也有些动摇。他虽脾性温和,怎么说也是自小被人捧上了天;这气就是硬咽下也不舒服得很。

突然,隔壁桌的那位一直埋头啃花生米的病秧子蹭地扑到伙计面前,双手打着颤,口齿不清地嚷着:“柳生大人……柳生大人……”

另外几桌的人听见,好像木偶人突然被牵动了吊线,纷纷围到伙计面前,如乞丐般低微,喃喃反复着“柳生大人”四字。

夜慕参与夜慕景皆扬眉。二人博闻强识,可都不曾听闻柳生这号人物。

伙计笨手笨脚地把人一个个扶回座上:“大人忙着呐,你们催也没用。”

几人又憋屈地低头不语。

夜慕参这下倒不急着走了。夜慕景又是随意之人,已经喝起了花茶。

嗯,味道竟意外地沁香。

夜慕景费尽心思找着话题,想逗夜慕参笑。可他一出声,就感到与周围的诡异气氛格格不入,又闭了嘴。

红星流火坠落地平线,夜幕降临。

客栈二楼一间房屋的纸窗突然透出光来,众人侧目。

夜慕参忽地听见他的坐骑嘶叫一声。客栈的门又开了。

一位白衣少年手中捧个紫砂壶,悠然倚靠在门上。

夜慕参只瞄了一眼这人,就立刻垂眸。

异样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等他删选过记忆中的熟人再去看他,少年又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夜慕景则死死盯着少年。夜慕参轻哼:“景哥,我好久没见你皱眉了。”

夜慕景破天荒地不理会夜慕参,对着少年如妖如魔又寒若玄冰的眉眼发痴。

楼上那亮灯的门也在这时打开。座席上的病秧子们朝圣般敬慕地凝望跨出房门的身影。

一位身着罗缎青袍的青年男子款款走下梯子,目不斜视地来到白衣少年面前:“找到了?”

白衣少年伸出一只过分纤细修长的手,将怀中的紫砂器递到男人手里,转身便离开。

夜慕景失了魂似的要跟上去,却被一旁呆滞又发狂的病秧子绊住,磕到了地上,差点还破了相。

病秧子们个个都流露着乞求的眼神,想要靠近青袍男人却又不敢。

青袍男人的目光却一直跟着白衣少年的身影。

夜慕景揉着膝盖,着急地朝夜慕参喊:“就是他!快去追呀!”

夜慕参不可置信地反问:“你确定?可是……”

“别可是了,一定是!你……”

夜慕景没说完,夜慕参便轻巧地绕过了堵在门口的西夏人,出了这莫名其妙的客栈。

开阔的旷野上,白衣少年的身影格外不真实。皎洁的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朦胧幽暝,好像他从不属于这个世界。

夜慕参追了上去:“哎,等等……”

白衣少年置若罔闻,继续朝北走。

夜慕参加大步伐,挡在他面前:“我叫你呢!”

白衣少年这才停下脚步,却既不看他,也不开口。好像他既没有看到夜慕参,也没有听见他的喊话。

他之所以停下,只是因为突然不想往前走罢了。

夜慕参好不容易抑住了他的暴脾气,沉着嗓子问:“你叫什么?”

白衣少年依旧不看他,只浅浅勾起唇角,侧身一转,又往西边走。

夜慕参努努嘴跟了上去:“哎……你怎么这么目中无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

他及时收住了嘴,改口道,“我看你有些眼熟,你也是汉人吧?说不定就是我一直在找的……”

听见“一直”二字,少年蓦地停下脚步,终于睨了一眼夜慕参。

“只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就好,不至于……不至于这么小器吧?”

夜慕参被少年瞅了一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后颈炸裂开来,穿透脊髓——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叫什么?”少年的声音竟比他的容貌还要冷漠,还带着些嘲讽意味。

“夜……夜慕参。”这少年的声音冷到透骨,夜慕参不自觉打了个寒噤。他心中笃定:肯定不是他。

可不知为何,夜慕参又有些期待这人就是。

少年望向西边天空,不久前还能看到一颗流火红星的地方,此刻升起一颗浅色芒星。他继续往前走。

“哎,哎!我都说了我的名字,你这人怎么……”夜慕参真是连肺都要气得炸了。他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恶狠狠瞪他。

“凌商。”少年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凌……凌商……”夜慕参心头说不出的怪异,反复念叨几遍,又问,“你姓凌?”

少年不耐烦地深吸一口气,冷眼看着一只孤雁划过地平线处。

“怎么偏偏姓凌……”夜慕参盯着少年蒙着紫雾的深邃双眼,恍惚间手里抓着的不是这人的衣领,而是一团烫手的星火。

他嘶哑着嗓音,“哈哈,你不是,肯定不是!”

夜慕参松开手放了白衣少年:“你俩完全就不一样嘛……你一定不是……”

他越说越觉得不甘。可少年已经走远了。

回到客栈,夜慕景牵着两匹骏马在客栈门口等着。“怎么样?”

夜慕参丧气地摇头:“不是。”

“怎么会呢?我不会认错的。虽然容貌变了许多,可我不会认错……”夜慕景又皱起了眉。

“我说了不是!”夜慕参没好气地打断,“我比你更清楚他的样子。”

“好吧。说不定是我认错了……”夜慕景跨上马背,又无奈自嘲,“这家店可真够阴森的,收的客人非傻即痴。我们就不要自降身份了,走吧。”

“嗯。”夜慕参轻轻踢了马腹,“景哥,你说他还活着吗?”

夜慕参转而自答:“一定活着。一定。”

第2章 钦天监疑云之初回洛阳(1)

夜慕参前脚踏进“笑傲堂”,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

差点振聋耳朵不说,偏偏还不是欢迎他凯旋的爆竹声。

偏偏他也不是什么凯旋归来。

想他离开时意气风发,如今归来,却是灰头土脸、垂头丧气。

来不及感慨,噪音的始作俑者就举着斧子顶着一张黑炭脸扑了上来:“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夜慕参嫌弃地躲开铁斧小伙的熊抱。脏。

……虽然他自己貌似更脏。

鲁迁嘿嘿笑着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单圈放大镜沿着夜慕参的脸颊移动:“老板,你好像不如临走前帅了哟。”

夜慕参嘴角扯动,“你给我看仔细点。”

鲁迁透过放大镜找出夜慕参隐藏在胡渣里的一颗黑头:“喏!上个月老板这张脸还是光洁无瑕吹弹可破,现在居然——居然冒出一颗黑头!”

他越说越慷慨激昂,“如今世道,颜值即是正义!老板呐,你的颜值受到如此重创,就没有半点保养的自觉吗?”

夜慕参摸了摸传说中的黑头,手感……没有任何手感。

鲁迁又不知从哪掏出一罐黑黝黝的泥巴:“老板,实不相瞒,你这次出门浪的时候啊,我又发明了款艺术级护肤品。一经推出,即刻一抢而空!”

“山寨哪家的?”夜慕参被泥巴罐里飘出的浓郁香气熏得头昏眼花,“畅销的话就多造几罐。你房租多久没交了?”

鲁迁舔舔嘴,转眼换上一脸谄媚:“老板,你比上个月更帅了!连黑头都不能掩盖你的英俊!”

“我长颗黑头,你还要登大字报不成?”夜慕参莞尔而笑,“算了,登也无所谓。我早已习惯你们对我无边俊俏的嫉妒。”

“那是那是,老板俊逸潇洒,名冠天下!你这一回来,咱们傲娇堂门前又要排起长龙咯!”

“傲娇堂?”夜慕参蹙眉,“什么鬼?”

“咳咳……”鲁迁尴尬地捂嘴。幸好他满脸糊了一层炭灰,看不出脸红,“我瞎几把说来着……那啥,老板想喝什么?杜康二锅头,白干竹叶青?”

夜慕参摆摆手:“鲁迁,你突然这么殷勤,不对劲啊。说吧,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没啊,我这样的无害五好青年,能闯什么祸?”鲁迁无比诚恳地深情凝望夜慕参,“我就是太久没看到老板的盛世美颜,激动。哎玛,还长了一颗打破完美的黑头!激动死我了!”

“你没闯祸?那可不容易。”夜慕参说着褪下沾满灰尘的外袍,“老板我要沐浴更衣,等会儿去庙里求个签。”

鲁迁一脸花痴地笑:“好。”

夜慕参不耐烦地将厚重的袍子甩到人头上:“好什么好?爷沐浴你还想看?”

鲁迁抱着他的外袍,迷恋地嗅了嗅,发出满足的叹息。他双眼写满向往之情:“想看想看!”

“鲁迁,你变了。”夜慕参幽怨地叹气,“一个月前,我以前天下没有比你更厚颜无耻之人。”

他又忿忿然:“没想到,你还可以突破自己的下限。”

鲁迁洋洋自得:“多谢老板夸奖。这不算什么,生命在于突破嘛。”

“滚!”夜慕参忍无可忍,“再赖着我就收房租了!”

此话一出,鲁迁立刻敛了痴汉笑,拔腿就跑。

夜慕参舒了口气,一件件衣衫褪下,步入温泉。

室内水汽氤氲。多日远行的疲倦席卷而至,夜慕参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是傍晚。

夜慕参心想,既然天色已晚,求签烧香就明日再说。华灯初上,总是要浪的嘛。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洛阳城不知又发生些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夜慕参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来到埋头鼓捣不知什么鬼东西的鲁迁面前。

只见鲁迁左手一截短短的圆木,右手一把尖锐的刻刀。

夜慕参夺了他的圆木,在手里掂了掂。一掂就知是廉价玩意儿,又兴味索然地扔回去。

鲁迁小心翼翼地揩去圆木上的屑碎,“老板,你要出门?”

“这洛阳城里头,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鲁迁直勾勾盯着夜慕参,“有的。”

“快说来听听,是酒庄,酒楼,酒馆还是酒……”

“没,没酒。”鲁迁尴尬应道,“老板,喝酒伤身呐。你又没遇上什么坎坷不平,整天玩借酒消愁是怎么回事?”

“爷我喜欢什么,你管得着吗?”夜慕参哼一声,“那你说的新鲜玩意,究竟是什么?”

“这个……”鲁迁犹豫起来,“新奇是新奇,但是……”

“吊我胃口呢你?房租交了吗?”

鲁迁立刻赔笑,不敢卖关子,“前天刚开张呢,就在松鹤楼对面,叫清风斋。”

夜慕参眼珠子一倒,嫌弃道:“素食主义什么时候侵略到咱们洛阳了?”

“听名字是很佛系又朴素啦……”鲁迁写满“刚直不阿好少年”的脸上染了曾红晕,“但是里头,很有料!”

他又笃定地点头,“猛料!”

夜慕参这下来了点兴趣:“反差萌是吧?有点意思。”他又问:“那店主什么来头?”

“反差是很大……萌倒是不怎么萌……”他深刻反思,努力总结,道,“辣,那地方,火辣辣的辣。”

“辣?”夜慕参脑海里闪现一锅红辣辣的麻油,头皮一阵发麻。

“好地方,推荐指数五颗星哟!”

夜慕参心满意足地离开笑傲堂。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先去松鹤楼喝点小酒,垫垫肚子,再去清风斋……

夜慕参跨坐在良驹“迎啸”上,英姿飒爽,路人见之侧目,又窃窃私语:“傲娇堂堂主回京了!”(注:洛阳又称洛京)

酒足饭饱,还是故乡的食物可口。夜慕参懂酒,更懂品酒。三分微醺,最为惬意。

他款款出了松鹤楼,牵着“迎啸”的缰绳,来到清风斋前头。

门口张灯结彩,依稀还能看出开张时的澎湃热闹。

夜慕参赏了门口小厮几块碎银,请他为迎啸备些干草和水。

入了清风斋,扑面而来淡雅茶香。

再打量一番这阁楼……

夜慕参终于明白,鲁迁所说的“辣”是什么意思。

辣眼睛。

第3章 钦天监疑云之初回洛阳(2)

一个怎么听都清心寡欲的地方,清风斋。

与笑傲堂一样,让人心生敬慕。

也与笑傲堂一样名不副实。

初闻笑傲堂,人们都以为堂主夜慕参笑傲江湖,豪迈不羁。

可如今,夜慕参却成了洛京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儿童都想丢颗桃子以示喜爱的傲娇堂主。

清风斋则更甚。从外观到内堂都风雅低调而不失奢华,却偏偏透着一股辣劲。

这股让人汗毛直竖的辣劲,倒不单单来自台上评弹的两位倾世美人。

相反,他俩算得上克己复礼,安守本分。若只单纯地看这二人,可以说是相当赏心悦目。

评书那位青衣男子,嗓音阳刚,声调却婉转细腻。他难以掩饰的北方口音,听在夜慕参耳中可以说相当尴尬。

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别扭的音调又带着些怪异的魅惑味道。

一旁那伴琴的绝色美人,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楚楚垂眸惹人怜——看这眉眼,又是浓烈滚烫的异域风情。

可评弹的内容太过淫艳,二人又穿得太清凉风骚,时不时还要伴几声销魂蚀骨的喘息,再配上电闪雷鸣的眼神杀。

若只是如此,清风斋也还勉强算得上是佛系消遣的好去处。

清风阁真正的辣眼睛之处,在于台下听众。

清风阁这种档次的消费场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这些人皆是久经风月,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

偏偏这披着禁欲系评弹外衣的,欲说还休却勾魂摄魄的魅惑表演,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不仅如此,还是聚众围观,现场近距离观摩体验。作为有身份的贵客,他们的心被挠痒了,却仍旧不得不管住自己的手脚,压抑心头的洪荒。

实在是刺激至极。

众人轻者一面流着哈喇子一面脸红心躁,严重的直接两行鼻血汩汩流淌。

最辣眼睛的,则是那些不顾廉耻的斯文败类,干脆招呼伺候在旁的清丽婢女上下其手地过瘾——这些婢女自然是店主特意安排的。

巧的是,绝大多数人,也都是管不住下半身的斯文败类。

没想到有朝一日,嬌喘演绎也能成为一项高端服务。

夜慕参摸着传说中长了一颗黑头的下巴,对这店主不禁倾慕起来。

笑傲堂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内声名鹊起,都要归功于堂主夜慕参的前瞻性。他有着无与伦比的敏锐嗅觉,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商机。

鲁迁便是半年前通过他考核的种子选手。自从成为夜慕参的幕僚,鲁迁或是原创或是借鉴改良,开发的一系列“美人颜”产品备受洛京富家小姐青睐。

话说回来,夜慕参门下各式人才,大多精通实物消费品的设计与制造,囊括衣食住行,家居生活,护肤养生,琴棋书画各个方面。

而这样一位深谙富人扭曲心态的创新型娱乐业行家,正是他一直以来苦苦寻觅不可多得之良才。

眼前景象再辣眼睛,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得找店主谈谈。找不到店主,也得找个人引荐一下。

夜慕参强忍心头不适,四下环顾。这清风斋设计十分精妙,每间雅座只纳两人,雅座之间又都隔了几丈远。如此既方便了来客偷摸行些苟且之事,又交与足够的空间隐私,可以说是相当贴心周到。

底楼的雅座已经满员,加上夜慕参也没什么勇气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持一颗事业至上的赤子之心,他又来到二楼。

果然,更上一层楼,视听效果也跟着更为销魂。二楼隐蔽性更佳,视野更好,座席的费用也当之无愧地翻倍。

只可惜,杀猪的费用也挡不住富贵公子哥们儿追求刺激的决心。放眼望去,依旧是座无虚席。

夜慕参几乎放弃作罢,准备打道回府,突然瞥见东南方最宽敞的一间雅座还空着一个位儿。

几年来夜慕参四处游历,冷暖自知,与人拼桌这种自降身份的事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干过几回。

不过在他自己的地盘——洛阳城与人拼桌,还真是头一遭。

侧影看去,那位玄衣男子坐姿端正,气度雍容,与其他客人相比可真是一股清流。

拼桌就拼桌吧。

“帅哥,我蹭个雅座,不介意吧?”夜慕参拉开座椅,嬉笑着望向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微微颔首,夜慕参即当作是答应了。他本就三分微醺,这下又被台上的嬌喘和客座上的画面刺激得肝火旺盛,说话也顾不上周全。

夜慕参一口饮尽座前的菊花茶,“我说,你倒是挺有定力。这场面,啧啧。”

对面那人不搭腔,依旧低着头。他既不像是在听台上的评弹,也不像在听夜慕参的话。

夜慕参这才从正面打量起这人:“帅哥,你这身打扮,莫不是东瀛来的?”

他想起自己一年前途径东瀛,还与那海岛的一位富商做了笔买卖,又露出标志性的傲娇堂主笑。“去年我在东瀛啊,正赶上当地樱花盛放……”

夜慕参讲完了自己在樱花节智斗海盗的轶事,口干舌燥,对面那男子却始终连头都不曾抬起。

“帅哥,你不会是聋子吧?这么精彩的斗智斗勇,给点反应总不为过吧?”夜慕参尴尬地笑,“我虽然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但也不是逢人就炫的。我是觉得你我有缘才……”

玄衣男子蓦地又抬起头,冷笑着问:“你想问我什么?”

夜慕参先是被男子惊为天人的美貌震得几乎窒息,接着又被这犀利的问题吓了一跳——他曲线救国、先套近乎再拉关系的完美计策,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看穿了!

“你,你,你……”夜慕参不禁结巴,“帅哥,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玄衣男子敛眉垂眸,恍若一座冰山不可亲近。夜慕参虽觉得他有些眼熟,可他相信自己的记忆。这等惊艳之辈,见过一面定不会忘——既然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人,那就是没见过。

“那我就直接问了,”夜慕参也不再绕弯子,“你可认识这清风斋的老板?可否为我引见一下?”

玄衣男子又沉沉望他一眼,夜慕参旋即会意,继续道:“是这样,我跟当朝最德高望重的那位周太傅有些交情。他呀就喜欢这些花花肠子的玩意儿。你懂的……”夜慕参又对男子挤眉弄眼一番,“我呢,就是想为这清风斋的店主和周太傅牵个线。”

“没兴趣。”男子又冷冷吐出三个字,夜慕参又觉得浑身被一桶冰水浇透。

“帅哥,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欺人太甚啊!”夜慕参修炼多年的佛系心法竟然在一瞬间濒临破功。

他又瞧了一眼男子让天地失色的妖孽脸蛋,瞬间又消了气,“不过像你这样好看的,无论如何为非作歹也都是可以原谅的。”

男子微微蹙眉,情貌动人直教夜慕参心头万蚁啃食般酥痒。

夜慕参脑海过了数遍佛系心法四字诀:从心,认怂。

他终于调整好心态,和颜悦色道:“我刚刚急了点,帅哥别介意哈。不过啊,你说你也是——我想跟这店家老板商量,你又不是店主,这么直接地否定我伟大的盈利方案,可有点不通人情了啊。”

“我是。”男子再次抬眼,一字一顿。他似看出夜慕参没听明白,又万般轻蔑地添了两字:“店主。”

夜慕参被他盯得心情烦躁,过了小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已经跟这店主攀上了关系。

他的心情立刻跌落谷底——店主一口拒绝为周太傅服务,究竟是看不起太傅呢,还是看不起自己呢?

太傅权倾朝野,貌似没有人敢看不起他。经一番排除法演绎推导,夜慕参觉得,自己被这位冷若冰霜的美男鄙视了。

好在他用最快的速度消除了自己的萎靡,再次给自己打满鸡血。

下一步,就该软磨硬泡,再找准时机,趁虚而入。

夜慕参再次施展傲娇迷人笑:“帅哥,我看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命里多福,唯独缺我。要不,咱们交个朋友?”

第4章 钦天监疑云之初回洛阳(3)

玄衣男子清清冷冷地偏过头,摆明了对这不请自荐的“朋友”同样毫无兴趣。

夜慕参在这一行摸爬滚打数年,自然明白进退有度的道理。眼下,必然不是再进一步的时机。

无论如何,今夜这一遭,也算收获颇丰。他见识到了天泽之都洛阳欣欣向荣的一面,也再次领略了这繁华皇城背后的颓靡荒唐。

再说,他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想到了应付周太傅的法子,顺便还认识了这么一位……啧,难以形容的绝色男子。

要说这清风斋店主本人,倒是给人一派清风明月的高雅疏离之感。可他却偏偏开了这么一家闷骚而招妖的风雅馆子,难道说……

夜慕参眼珠子飞快转动,难道说……这店主本人也与这清风斋一样,外表一本正经,内心却骚气冲天?

如果是这样……哎嘿嘿!夜慕参嘴角勾起一抹贱兮兮的笑——这位美人店主,还真有点意思。

“帅哥,明人不说暗话。我呢,是个绝对专业的天使投资人——笑傲堂你听说过吧?全洛阳最靠谱的创新孵化基地,我就是那老板。

“你要是想在这洛阳城稳扎稳打地发展下去,跟着我准没错。嘿嘿!”

夜慕参大言不惭地夸完了自己,又一本正经扯起官腔,“今儿个我就不叨扰了,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让我失望哦!”

他大方而做作地将三颗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元宝摆在桌上,潇洒地撩了撩刘海,迈着挺阔的步伐离开了。

终于离开这外表清心寡欲内里却十足色气靡乱的地方。新鲜的空气拯救了夜慕参的身心。

回到笑傲堂,鲁迁仍旧在挑灯钻研。

这一回,他的脸上不知抹了多少瓶瓶罐罐,乍看去居然有些波谱艺术的味道——密集恐惧症患者的恶魔。

“老板,回来了?”鲁迁谄媚地迎上去,“怎样,可有去清风斋?”

他扯动脸部肌肉说话的同时,脸上的泥巴碎末也跟着往地上掉。

“去了,那地方,确实,确实辣。”夜慕参笑得勉强,转眼又一脸凶相:“好你个混小子,有钱去消遣就没钱交房租吗?”

“这,这,老板冤枉啊!”鲁迁苦兮兮地吸鼻子,“我这样献身科研事业的老实人,就是有钱也不会主动去那种地方的。除非……”

鲁迁的声音越来越弱,后面干脆听不见了。

“除非什么?”夜慕参不耐烦,佯怒以手指中间的关节去扣他的头,“不说清楚,今晚你就卷铺盖走人!”

鲁迁早已领教过夜慕参的雷厉风行,硬着头皮扯开嗓门:“除非有人带带我,还要,还帮我支付入场费用。”

“果然是你的作风。”夜慕参清哼一声,“谁带你去的?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敢动我的人。”

“哎,老板,你说我是你的人?”鲁迁双眼蹭地燃起两束小火苗,“我,我好开心,你终于把我当自己人了!”

“别转移话题啊。回答问题。”夜慕参翻了个白眼。

“呃……那个,是景殿下。”

“景哥?”夜慕参不解,“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以夜慕参对夜慕景的了解,他去清风斋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不现实。

更何况是带上鲁迁这样啰嗦黏人的大男人一起去?

“殿下他……他……”鲁迁又忸怩起来,话也说不利索。

夜慕参双手环胸,剑眉横陈,“鲁迁,景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鲁迁犹豫支吾了半天,终于坦白:“老板,自打我到了你这儿,你就没在洛阳待过几天,也就难免跟这世道脱节。

“上回老板你从南边陈越回来没几天,就又去了那什么桃花岛,景殿下都没来得及见上你一面……

“话说,你在陈越国游历那会儿,这洛阳城发生了件怪事。”鲁迁一面回忆,一面唏嘘,“可真是大怪事。”

“什么怪事?”清风斋店主那双清冷的美眸突然划过夜慕参的脑海。

夜慕参懊悔不已,“该死,我光顾着扮帅,忘了问那美人的名字!”

“美人?”鲁迁酸溜溜地问,“老板,莫非你看上了那评弹伴奏的外邦女子?”

“关你什么事!继续说,什么怪事?”夜慕参甩甩脑袋,想要清空满脑子那玄衣男子的身影。

“噢,怪事……大概两月前,景殿下去钦天监汤大人府上拜访。汤大人多年来深居简出,隐于闹市,从来也没听说他犯过什么事。可那天景殿下登门拜访……”

“钦天监?”夜慕参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位年过半百,整天装神弄鬼的白胡子老头汤怀安?”

“呃……没错。”鲁迁咂咂嘴,“其实吧,汤大人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也不尽然像老板所说,只会装神弄鬼……”

夜慕参讥讽地轻哼一声,鲁迁也不再为钦天监辩护。

他道,“景殿下的为人,老板你是最清楚不过。无论是谁,脾气再大的人在他面前都恼怒不起来。那天景殿下本与汤大人聊得好好的,结果……”

鲁迁顿了顿,继续道,“结果汤大人为景殿下沏茶时不留神打碎了一只茶杯。

“只听砰的一声响,汤大人就跟中了邪似的,凶神恶煞地就把景殿下推倒在地。

“不仅如此,他还捡了地上的瓷器碎片,怒目圆瞪,直往景殿下身上戳。

“景殿下武艺不精,受了些皮肉伤,也算侥幸逃出了钦天监府邸。

“谁知那汤大人执着得很。景殿下没逃出几丈远,就被汤大人抓住,当街就眼看就要被活生生掐死……”

夜慕参又打断他,“不对劲,光天化日街上的人就眼睁睁看着神棍老头行凶?就没人出手相救?”

“汤大人府上只有两位跟了他多年的家仆,自然不敢违逆主人。汤大人府邸又偏僻得很,偏生景殿下出门也从不带侍卫下人,才落得个无人相助的境地。”

“景哥后来总脱险了吧?”夜慕参不无担忧,疑问却也更深,“钦天监行刺二皇子?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景哥为什么连我也瞒着?”

“咳咳……因为后来……”鲁迁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实在羞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后来?跟这清风斋有关?”夜慕参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蹊跷,“你不说是吧?那好,我来做个大胆的假设。

“景哥差点被那老神棍当街害死,不想被一位路人搭救。为了报救命之恩,景哥就买下松鹤楼对面那块黄金地盘送给那人。

“没想到那家伙不走寻常路,不开酒楼酒庄,反倒开了间别开生面的风月馆子。开张那天,还特地邀景哥为他剪彩。

“景哥本想来找我一起去凑个热闹,可我今天才回来。

“他又天生宽厚善良,不忍见你一人埋头苦干,就生了好心带你去见识见识世面。

“假设完毕,如何?”夜慕参得意地昂头扬唇,不禁对自己毫无漏洞的推理充满崇拜之情。

“这个,这个,老板明察秋毫,英明神武,佩服,佩服。”鲁迁违心地奉承,“只不过……”

夜慕参收起笑容,“怎么,难道还有比这更狗血的发展?”

鲁迁干笑:“是啊。呵呵呵。”

他又试着安慰夜慕参,“正因为现实总是刷新凡人的想象力,社会才会进步嘛。”

第5章 钦天监疑云之冷艳店主(1)

夜慕参倒是不急着探清钦天监那老神棍失常的原因。

他更在意的,是夜慕景差点丢了自己那八星八钻的金贵性命,却至今向他隐瞒。

“你继续说,后来发生了什么,又怎么会扯上清风斋?”

“也没什么……”鲁迁心虚起来,“究竟怎么回事,景殿下也没细说。只知道林大将军正巧出现在附近,救了他一命。”

“林诺峰林将军么?”夜慕参又问,“他与汤怀安不是向来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传闻他听见钦天监这三个字,都要绕道而行——又怎么会出现在汤府附近?”

“老板可真是一针见血,犀利,犀利,”鲁迁又趁机拍两下堂主的马屁,“这正是整件事最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要引诱林诺峰放下芥蒂,主动靠近汤府……”夜慕参思忖片刻,依旧没有头绪,“这不可能。”

“其实吧……老板你刚刚的假设,猜对了一半。”鲁迁道,“救下景殿下的是林将军没错,可林将军当时并非独自一人。”

“哦?莫非陪着他的那人……”

鲁迁高深莫测地点头:“那人据说是位医师。听景殿下说啊,他只是在汤大人面前挥了挥袖子,汤大人就恢复了神智。”

他双手紧扣捂住胸口,目露崇拜之情:“不仅如此,他还当场为景殿下疗伤。景殿下说,那医师的手就好像有魔力,轻轻在他的伤口按两下,就立马痊愈了……”

“人才啊,这是!”夜慕参的商机小雷达又敏锐而愉悦地释放澎湃的信号,“那医师怎么联系?咱们笑傲堂也是时候拓展一下医疗业务了——这可是块大肥肉啊!”

“那医师……”鲁迁支吾起来,“老板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了。”

“为什么?”夜慕参几乎立刻就想好了新一轮神医种子计划,被鲁迁这么一打击,心情不妙。

“景殿下对他,似乎有点……有点……”

夜慕参瞳孔猛地收缩:“你是说,景哥看上那医师了?”

鲁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挠头抓耳,道,“那啥……我可什么都没说……”

夜慕参对这类传闻不太感冒。不过,若主人公是夜慕景,倒是另一回事了。

“没想到,景哥原来好这口啊……不过,他怎么偏偏看上个小神医呢?”夜慕参碎碎念道,“那位林将军气宇轩昂,又来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景哥不该倾心于他么?”

“老板,你,你这是吃那医师的醋了?”鲁迁小心翼翼地问。

“醋你个头!”夜慕参昂头嗤笑,“爷我是那种人吗?我夜慕参从来只喝最醇的酒,醋是什么?”

鲁迁腹诽道:真是傲娇死了。

不过他脸上还是堆了谄笑:“没错,老板你豪气冲天,叱咤风云,从不吃醋!”

“口才有长进,不错。”夜慕参听着马屁,心里舒坦得很,“话说回来,那医师和清风斋又有什么关系?景哥特意赶着开张当日过去,我可很久没见他这么走心了。”

“你先别说,我来猜。”夜慕参胸有成竹地抬手,示意鲁迁不要开口。

鲁迁了然地抿嘴笑——这正是傲娇堂主的经典装哔手势。一般人可没这荣幸。

“要我说,那医师一定是位道貌岸然之人。表面上他是位妙手仁心的小神医,其实内心住着一只放浪的狐狸精!”夜慕参精明地眯起他乌亮的双眼,“景哥为他一掷千金,又怕他不接受,所以才拉你去做掩护。”

他自信满满地望向鲁迁:“是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又一次,夜慕参对自己的推理感到十分满意:“爷我如此勘破世道人心,不去做神探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接着不无惋惜地叹道:“奈何我天生是做老板的命。真让我去破个案子……唔,想想就累心。”

鲁迁神情复杂。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才能既不歪曲事实,又不伤害夜慕参自诩神探的自尊心。

“咳咳,又没猜对?”夜慕参瘪嘴,“那好吧,我准备好了——说出真相,释放我的想象力吧。”

“好像不需要什么想象力……”鲁迁皱着眉摇着头,毕竟他自己也不太理解夜慕景与那医师的前因后果,“陷入相思的人,听说都是傻子,就是景殿下也不例外吧……”

他继续道,“那位医师正好是清风斋的店主。景殿下为了献殷勤,特地赶上剪彩那天去送贺礼。”

“至于我……景殿下出门从不带随从——我是去做苦力的。”他转而怀恋地痴笑,“不过给景殿下做苦力的福利,倒是好得很。那清风斋里头的氛围可真是……”

“店主?”夜慕参皱眉,“可是位容貌亦仙亦妖,气质冷若冰霜;傲慢轻狂拽上天,冷艳腹黑又闷骚的家伙?”

鲁迁目瞪口呆:“老板,你这形容,有点逆天啊……”

“回答问题→_→”夜慕参横眉。

“呃……我没见着那位医师……”鲁迁挠头抓耳,“他对景殿下好像没那意思。为了躲他,医师连剪彩都没出席。”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景哥没有为我接风洗尘——”夜慕参怜惜地叹气,“一定是被那清风斋店主伤了心,茶不思饭不想,连我回来的日子都忘了。”

“老板,听你描述,难道你见到了那位店主?”鲁迁问,“听说他极其低调……可依我之见,这人一定大有来头。

“他在清风斋之前尚且是无名之辈,却已能令林大将军放下对钦天监的偏见。

“清风斋的过人之处姑且不说。光凭他能把景殿下迷得晕头转向这点,就足够说明他的厉害之处。”

夜慕参乌黑的眼眸变得深沉。

的确,那玄衣男子,确实不简单。

“所以,老板今晚真的见到了那位医师的真面目?”

夜慕参不知怎地,心里不太痛快:“不然呢?我们还聊了半天的话呢。”

虽然那家伙只说了不超过五句话。

“其实吧,我真正好奇的是——”鲁迁无比真挚地看着夜慕参,不好意思地痴汉笑,“那医师跟老板你相比,谁更好看一些?”

若是跟别人比较,夜慕参必然会回敬一句:“这还用问?你特么瞎了吧。”外加白眼一枚。

不过,这回的对手……夜慕参仔细回忆着玄衣男子的模样,摸着自己的下巴。

他神色凝重——他洛京第一美男的名誉似乎受到了威胁。

突然,他想起一句话:爱笑的男孩子,运气总是不会太差。

清风斋店主,这辈子怕是没笑过。

这种人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不是抑郁而终,就是被自己的气场冻死。

于是夜慕参又笑了——标准的傲娇堂主撩人笑:“还是我帅了那么一点。”

第6章 钦天监疑云之冷艳店主(2)

晨光熹微,云薄风凉。

夜慕参习惯早起,去庭院打了会儿太极,动作行云流水,飘逸不失劲朗。

鲁迁打开房门,对着朝阳伸懒腰打呵欠,眼周敷着一层厚厚的白泥。

夜慕参练完一套太极,闭目凝神,调息养气。

鲁迁的目光从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移到他起伏的胸膛,咽了口口水:“老板,早啊。”

夜慕参睁开双眼,吓了一跳:“你是鬼还是咸蛋超人?!”

鲁迁后知后觉地摘下眼周的泥胶,得意又夸张地眨眼:“这是我新发明的眼膜啦——每晚睡觉的时候敷上它,不但可以消眼肿去眼袋;坚持敷还可以抚平眼纹,还你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哟!”

夜慕参嘴角抽搐:“怪不得最近业绩不太好——你这推销手法,太不专业了。”

“呃……不好吗?”鲁迁小小沮丧。

“你要让那些名门贵妇对这些东西的功效有幻想。幻想,不切实际,如梦似幻,你懂吗?”

“幻想?”鲁迁一脸痴呆。

“没错。你刚刚的说法,平铺直叙,毫无创意,全是硬伤。”

“硬伤?”鲁迁满心惶恐。

夜慕参恨铁不成钢:“你鼓捣瓶瓶罐罐的时候挺聪明,这种时候怎么就没点悟性呢?”

他又循循善诱:“你看啊,推销的时候,最忌讳像你刚才那么直白。富贵人家的小姐太太们,最反感的就是你这种自卖自夸的臭推销员了。”

“那我不夸自己,还要黑自己吗?”鲁迁幽幽委屈。

夜慕参郑重地拍拍他的肩:“别垂头丧气的。我给你举个例子,你慢慢去参透啊。”

鲁迁求知若渴地望着夜慕参:“好呀好呀。”

夜慕参偏过头思忖片刻,随即有了灵感。

他邪魅一笑,将鲁迁手上的泥膜摆在手心,优雅地摊在他面前。

他又对鲁迁抛了个深情款款的媚眼:“春风十里,不如你惊鸿一瞥。”

两行鲜红从鲁迁鼻孔流出;他眼冒金星:“老板,你这张脸配上这个眼神这种语气,杀人于无形,太阴了!”

夜慕参板起脸,“就是要这种效果。带点浪漫气息,把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然后她们就任你宰割了。学会了吗?”

傲娇堂主的媚眼杀伤力十足,鲁迁一时缓不过神。

大半年过去,鲁迁对夜慕参的美貌居然还是没有免疫。太逊了。夜慕参不禁兴味索然。

晨风习习,他又想起前一晚遇见的玄衣男子。

声色犬马面前岿然不动,定力之强大连夜慕参也自叹不如。

至于迷惑客人的伎俩,那位清风斋店主,必然一点就通。

若是能收为己用,那笑傲堂必然能独霸洛阳,笑傲四方。

夜慕参腹中疑问重重,只因那人冷漠傲慢,怎么看也不像是济世救人的医师。

他与林诺峰又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劝服林诺峰与汤怀安化干戈为玉帛?

汤怀安又中了什么邪,才会突然之间性情大变,要置夜慕景于死地?

夜慕景又为何会去找汤怀安?

……

夜慕参想了一路,却是越想越乱。

三年来,他几乎一直过着自我流放式的生活,每隔几月才回洛阳一趟;如今这座城也变得陌生起来。

不知不觉,夜慕参已到了慈云寺前。

这间寺庙远离闹市,大清早空寂得很。夜慕参上了炷香,绕过念经文敲木鱼的修禅和尚,来到提婆菩萨的雕像前。

他往雕像下方的功德箱塞了两锭银子,从箱子上的圆盒里抽了一支签。

解签的和尚慈眉善目,见到夜慕参却有些发怵:“施主,这回还是……”

“还是老问题。”夜慕参漫不经心地递过竹签,“我想找的人,他还活着么?”

和尚沉默,双眼澄净如水。

“我不信。”夜慕参咬牙。

和尚低头,轻念阿弥陀佛。夜慕参这样固执的求签人,在他眼里愚妄至极,是没救了。

佛本慈悲。和尚既为夜慕参的冥顽不灵感到惋惜,又同情他的执着。

夜慕参喉中泛起一阵苦味。他双脚亦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干脆坐在一旁听和尚们念经,直到心平气和才起身离开。

离开慈云寺,已近正午。夜慕参凭着记忆找到附近一家地道酒庄,买了一坛上好的杜康,准备去找夜慕景喝个痛快。

他走了一段路,又想起自己的宫牌还在鲁迁那儿。没有宫牌,就入不了皇宫。

醇厚的酒香沁入夜慕参的鼻腔。他扬起嘴角,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清风斋前,夜慕参被拦下。

夜慕参没想到,里子如此色气淫艳的清风斋,居然是纯素斋,带不得酒。

他掏了几锭银子,守在门口两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就是不让他进去。

夜慕参被逼得急了,差点准备牺牲色相,使出他佛魔难挡的美男计。

可他毕竟是位精打细算惯了的傲娇堂主。他的美貌,怎么着也得用店主那等级姿色的美貌来换,否则也太吃亏了。

不划算的买卖,夜慕参是拒绝的。

酒不能不喝,美貌不能牺牲,那就只能打道回府了。想起鲁迁那个呆子,夜慕参又是一阵头疼。

就在这时,夜慕参眼角余光扫到街上一个低调却让人难忘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瞳孔收缩——正是店主本尊。

肤白貌美的店主依旧是东瀛忍者的扮相。他行色匆匆,似乎在追赶着什么。

夜慕参沿着店主的视线方向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没什么异常的动静。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拦住店主去路:“帅哥,好久不见啊!”

店主愣了一下,目光始终未偏移方向。他似乎辨认出了夜慕参的声音,面无表情地向侧边跨出一步,欲要继续朝前走。

夜慕参跟着跨步堵住他:“帅哥,帮你未来的老板一个忙呗。”

店主冷冷斜睨他一眼,不耐烦地转身向后走了。他人高腿长,步伐轻巧,眨眼就与夜慕参拉开几丈距离。

“哎你这人真是……”夜慕参无奈地跑了两步追上去,几滴酒洒在他衣袖上,“我这是光顾你的生意呢,哪有你这样的老板?”

店主照旧没有搭理他的兴致,又一个转身,想要往回走。

夜慕参却摸清了他的套路,在店主转身的瞬间揽过他的肩。店主当场石化,脸色青黑。

夜慕参咧嘴笑:“帅哥,你这闷葫芦的傲慢个性啊,倒像极了五年前我在西夏遇见的一位少年。如果不是你们长相实在差得太远,我可真要当你是他了。”

店主抖了抖肩,甩开夜慕参的手,取出一块白帕挥了挥被夜慕参碰到的肩袖。

他慢条斯理地将帕子折叠好攥在手里,动作优雅赏心悦目。夜慕参暗暗赞叹他手指的修长精致。

店主又朝人群巡视一眼,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

夜慕参问:“帅哥,你在跟踪什么人么?”

店主不置可否。

夜慕参又问:“跟丢了?”

店主偏过头,薄唇紧抿。

夜慕参拍拍手中的酒坛:“跟丢了都怪我。作为补偿,我请你喝酒咯!”

第7章 钦天监疑云之冷艳店主(3)

显然,夜慕参所谓的“补偿”对于冷艳高贵的店主而言,毫无吸引力可言。

店主连“不必”二字都吝啬。

他双手环胸,防备地侧身背过夜慕参,死活不搭理他,似是在等他自讨没趣离开。

可走遍大江南北、历经风霜雨雪的夜慕参,又怎么会被店主区区的高冷吓退?

他绕了半天的远路来这清风斋,可就是专程来找店主美人喝酒的。

美人就在眼前,酒就在手上。

煮熟的鸭子若能从他夜慕参手上飞走,他就白当了笑傲堂堂主这么多年。

夜慕参突然脚软往店主肩上靠去,“哎哟,头好晕!”

连夜慕参的手都不想沾到的店主,猝不及防被他攻掠了冰清玉洁的肩膀,眼底顿时蒙上冰冷的杀气。

夜慕参意外觉得店主的肩靠着很舒服,趁机又蹭了两下。

他的声音都变得虚弱而绵软,“哎哟!老毛病又犯了!帅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店主勾起夜慕参一只手为他把脉,“老毛病?”

夜慕参打了个激灵,心虚道:“看到你就心律失常,呼吸困难,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的老毛病。”

店主忍无可忍,利落地转身向清风斋走去。

夜慕参重心不稳,差点摔了酒坛。他连忙追上去,“帅哥,我刚才开玩笑呢,别生气啊……”

他又道,“我知道,景哥看上你了。你放心,我和他不一样。再说,他是我最好的哥哥,他喜欢的人我一定不会……”

“杜康?”店主突然打断。

“咦?”夜慕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得意洋洋地揭开酒坛盖子,陶醉道,“没错,这家杜康美酒可是洛阳城一绝,人间极品!”

店主做了个手势,方才死活不让夜慕参进门的两位少女,旋即又笑脸相迎。

这是,答应让自己请他喝酒了?夜慕参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白日的清风斋,倒是一本正经。说书人长得敬业,穿得严实,也不嬌喘。

夜慕参不禁对这位善于经营的店主又多了几分膜拜。

两人坐到前一晚拼桌的雅座。

“帅哥,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夜慕参为店主斟酒,“交个朋友呗。”

店主细啜一口酒,眼神终于不那么冷了。

“你放心,笑傲堂堂主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别说是周太傅,就是当朝宰相,也得给我面子。你若是入驻我们笑傲堂,平台起点就不一样。”

店主喝完一小杯酒,面不改色。

“实不相瞒,早先我已为周太傅引见过几位风靡洛阳的楚馆头牌了。可他口味也是刁钻得令人发指,统统看不上。”夜慕参想起周太傅挑剔的嘴脸就头疼,“你这清风斋,风雅闷骚,别具一格,说不定就能入他老人家法眼。”

夜慕参双眼放光,“那可是连皇帝老头都敬重三分的周太傅啊!”

他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帅哥,你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洛阳是为了什么?每年挤破头到这儿的青年才俊没有三千也有八百,哪个不想在这天子脚下谋得一席之地?你这清风斋口碑再好,盈利再高,那也是要看官家人面子的。若是加入我笑傲……”

店主伸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夜慕参随着他的手势望去。

一位婉丽的佳人掀开雅座的帘子,奉上两份素斋。正是前一晚台上伴琴的异域女子。

夜慕参惊艳地屏住呼吸。若说这佳人已是世间少有的绝色,这素斋的摆盘造型之别出心裁,则让人有腾云驾雾之幻觉。

啧啧,罪过。太罪过了。

素斋就该由慈云寺那些呆头呆脑的和尚端上——由这样的美人伺候着吃,哪个正常人还能保持一颗淡定的佛心?

这家处处是悖论的佛系斋馆,简直是罪孽深重,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夜慕参一大早就去求签,至今还空着肚子。精致的素粥入口,委屈的胃也得到了救赎。

“原来你也要吃东西啊,我还以为你这样的美人不食人间烟火呢。”夜慕参不可思议地看着店主。

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当一个人好看到了极致,真的可以连吃饭都不带烟火气。

店主喉结轻轻滚动。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又擦了擦嘴,“食不言。”

夜慕参不敢多嘴,埋头将素斋一扫而空。他满足地摸着肚子:“没想到无肉不欢的笑傲堂堂主,也有吃素的一天。”

店主吃得极慢。夜慕参已经开始喝酒,店主才一半都没吃下。

夜慕参的酒还未入喉,店主就一把抢过,“酒是请我喝的。”

“哎,我请你喝酒,不代表我自己就一滴都沾不得吧?”

店主手一抬,将夜慕参的那杯酒洒到地面,“没错。”

夜慕参吃饱喝足,脾气也长了回来,“你,你不讲道理!我大老远跑来请你喝酒,你别不识抬举!”

店主给自己又斟上一杯,“好酒。”

夜慕参再次默念佛系心法,努力保持镇定。

毕竟,这洛阳是他的地盘,可这清风斋却是眼前这人的绝对领地。

“那你喝吧。都归你。”夜慕参挤出生硬的笑,“话说,帅哥啊,我们也算认识了,你日后说不定还是我嫂子……”

听见“嫂子”二字,店主的脸又黑了。

夜慕参赶紧改口,“那,那你想做我姐夫?兄夫?哥夫……”

店主的手抬到半空,天知道他又能招呼个什么牛鬼蛇神来。

夜慕参脖子一凉,赶紧打住。他赔笑道:“反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帅哥姓甚名谁,总方便透露一下吧?”

他又坦荡荡地自报家门,“小爷我姓夜名慕参,叫我以宣也成。我呢虽然跟当今皇帝同姓,但他号称没我这么个儿子,我也没那么个老爹。五年前我创办笑傲堂……如今洛京七百多家挂着笑傲堂招牌的商家,都是我儿子。”

店主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味深长。

“帅哥,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总不会少两肉吧?再说,我也不想每次都叫你帅哥……毕竟——”夜慕参几分幽怨,“毕竟吧,你也没我帅啊。”

店主盯着夜慕参的脸半天,似乎在研究他俩到底谁更帅一些。

夜慕参被盯得红了耳根,“我知道我很帅没错……但你是景哥的救命恩人。他想对你以身相许,你就得对他负责——”夜慕参顺便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别打我主意啊!”

“凌商。”

夜慕参听见这两个字,又一次愣住。

店主悠哉地又啜下一小口杜康酒,唇上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巧了,五年前啊,我在西夏也遇到一位叫凌商的少年。你们俩不仅名字一样,连个性都……”夜慕参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等等,你不会就是那个柳生冥的徒弟吧?!”

第8章 钦天监疑云之冷艳店主(4)

在中原,几乎没有人听说过柳生冥这号人物。

不巧,足迹遍天下的夜慕参却是知道的——却也仅限于知道而已。

一年前在东瀛,夜慕参终于打听到这位传奇人物的些许经历。

柳生冥本出自东瀛最显赫的剑道世家;可他却是柳生家族的耻辱,早早离开故土,漂泊无定。

对于他的堕落,夜慕参偶遇的东瀛浪人也都各执一词,一个比一个鬼畜。

有人说他心术不正,有人说他临战脱逃,还有人说他嗜血成性……

但是,真正让柳生冥成为人人闻之丧胆的边境幽冥的,却是他的“七笑蛊”。

七笑蛊,顾名思义,中蛊之人在笑过七下之后,便会被毒蛊啃噬,转眼化作一滩令人作呕的腥水。

一个人可以憋着不哭,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笑一笑的。

而偏偏这炼蛊之人,阴翳诡谲,难以捉摸,想对谁下蛊也从不需要理由。

于是,许多可怜的实验白鼠,就这么悲催地在几声稀松平常的笑声之后,死得不明不白。

五年前,夜慕参踏上西夏的疆域,也曾有幸见过“柳生大人”的真面目。

只是当时的他见识尚浅,商业嗅觉也不似今日这般灵敏,才错过了拉拢这位暗黑系鬼才的最佳时机。

一年前夜慕参听说这人时,他已经隐姓埋名袖手江湖了。

传闻柳生冥退隐之前,将所有的身家本领都交给了他的爱徒。

说来奇怪,夜慕参看尽兴衰沉浮,却始终对五年前那个白衣少年耿耿于怀。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真实的人?

直到他猜测那被称作“柳生大人”的青袍男子就是柳生冥,推测白衣少年就是他的关门弟子,才对那双泛着紫雾的深邃眼眸稍稍宽心。

——炼蛊之人,定然少不了亲身试蛊。

白衣少年凌商身上那令人费解的病态,多半是受蛊毒侵蚀所致。

可眼前这位俊秀绝伦又冷若冰霜的清风斋店主,怎么看也不像是种了毒蛊的人。

起码,他的双眼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嗯,除了特别深邃,特别澄澈,特别好看。

可若那白衣少年修炼成精,兀自化解了蛊毒也说不定。

夜慕参几乎要把店主的脸看穿,依旧看不出他与白衣少年半点相似之处。

“不可能,一个人的容貌不可能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夜慕参喃喃自语。

店主不置可否,只继续喝着酒。

“罢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打听。”夜慕参轻叹一口气,“帅哥,我这一坛子酒都请你喝了,你就施舍我一小杯呗。”

凌商抿下一口酒,“不行。”

“你一大老板,这么抠门干什么?”夜慕参犯了酒瘾,一双星目贼溜溜盯着凌商手中半盈满的酒杯,“你这个性很容易得罪人的知道吗?洛阳城鱼龙混杂,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跟人结下梁子。到时候你这清风斋可就要变成麻辣斋了。”

凌商同情地凝视夜慕参,宛若在看一位智障,“你是想喝酒,还是想拉拢我?”

“我我……”夜慕参结巴了一下,“我都想。”

凌商冷笑,“都休想。”

夜慕参仔细打量了一下凌商的神情,认为他说的是实话。

这种情况,他碰到得多了。洛阳城那些五花八门的种子选手,一开始看不上笑傲堂的也有不少。如今,哪个不是对他夜慕参心服口服?

“凌老板,你别小看我。”夜慕参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请我喝酒。至于加盟我笑傲堂,就更没悬念了。”

“哦?”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夜慕参突然来了兴致,“就赌一个月内,你若是主动邀我喝酒,就算我赢。”

“幼稚。”

“我若是赢了,你就答应见我景哥一面吧。”夜慕参苦口婆心,“天底下也没有比景哥更好的人了。”

凌商抿下一口醇酒,优雅地擦拭嘴角,“不赌。”

“是不是男人啊?!”夜慕参暴走,“套句话也不行,喝口酒也不行,打个赌也不行!你干脆叫凌不行好了!”

凌商蓦地起身,沉声对透明垂帘外的异域美人做了个手势,“送客。”

他又回眸一笑,看得夜慕参差点迷了眼,“两份斋菜也算你账上。”

夜慕参对着凌商清瘦单薄的背影,满腹的暴躁脾气都莫名地消弭。

他叹道,一个人好看到了极致,再抠门再不识抬举的话,说出来也带着一股贵气啊。

佳人低眉浅笑,“公子,一共是二千三百三十三两,现结还是赊账?”

夜慕参差点吐血,“你们这是黑店吧?两份素斋比满汉全席还贵?”

佳人继续笑,“那是老板给公子你的专享价。”

“其他人呢?两千五百两?”夜慕参听到“专享”二字,又有些小开心,“想不到帅哥还挺关照我。”

“若是一般的清风姐妹伺候,一份素斋八十两。若是我亲自伺候,一份素斋二百五十两。”

夜慕参暴跳如雷,“凭什么我专享非但没有优惠,还涨了十倍?!”

“公子息怒,这确实是天大的优惠了。”佳人又笑得温婉似水,“老板还没有亲自陪任何人用过斋呢。宫里的那位景殿下,开张那天一掷万金,连老板的面儿都没见着。”

夜慕参眼珠一转,又觉得自己确实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不由喜笑颜开。

他笑含春风,眼带桃花,“有道理。与凌老板共坐一席,共食一餐,果真妙不可言。”

“所以,公子还是先埋单吧。”

夜慕参脸一黑,“赊账赊账。我又不是暴发户,出门哪会带那么多现银?”

“赊账要算利息哦。”

吃个饭赊账竟要算利息,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夜慕参干笑,“你们老板以前开钱庄的吧?这么精?”

“那要问老板了,”佳人递上纸笔,“公子请落款。”

夜慕参洋洋洒洒签下大名,笑得帅气十足,“姑娘可是东瀛人士?”

“愈雁是西夏人,幼时去过东瀛。”

“愈雁?”夜慕参复述两遍,“好名字。”

“老板起的。”

夜慕参取消佩在腰上的羊脂白玉环珮,放进佳人手心。

他问道,“愈雁姑娘,我呢很欣赏你们老板。我想问……”

佳人将环珮交还给夜慕参,疏远而不失礼貌地笑道,“公子有话还是亲自问老板的好。”

夜慕参握紧环珮,恹恹离开清风斋,回到笑傲堂。

堂中大小事务都交由鲁迁打点。堂前屋后,近百人各司其职,一派欣欣向荣。

看见夜慕参,鲁迁又嘻嘻哈哈地迎上前:“老板,你早饭还没吃呢吧?我留了你最爱的桂花糕呢。”

“天都要黑了,早你个头啊!”夜慕参翻翻白眼,“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鲁迁一下子肃然起敬,跟着夜慕参到了堆满杂物的书房,谨慎地关上门,“老板有何吩咐?”

夜慕参沉吟,“那位江湖百晓生,你还联系得上吗?”

“呃……他来去无影,前一阵子又被追杀,最近要联系上恐怕……”

这显然不是夜慕参想要的答案。他冷冷打断:“我不管,你找到他,让他帮我查一个人。”

鲁迁不假思索道,“查人?那我也可以。”

夜慕参挑眉,“你查得出我五年前在哪里做了什么么?”

“这……”鲁迁汗颜,“这怎么可能查得出……”

“那不就得了?”夜慕参板起脸,“你就是把洛阳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那百晓生。”

鲁迁印象里,除了那位一直找不到踪影的故人,夜慕参还没对另一个人这么上心过。

他小心翼翼问道,“老板,你这么大费周章,是要查什么人呀?”

夜慕参目光如炬,“哼,只怕大费周章也查不出什么来。”

“那人是……”

夜慕参薄唇微启阖,磁性嗓音沉缓吐出两个字,“凌商。”

第9章 钦天监疑云之太子梦魇(1)

鲁迁从某张崴了的桌脚下取出宫牌时,夜慕参差点抓起菜刀劈到他脑袋上。

夜慕参抓着鲁迁的衣袖揩着宫牌上的灰尘:“鲁迁,你下次再犯浑,信不信爷把你的手指头掰下来垫桌脚?!”

“不敢不敢,我再也不敢了……”鲁迁心肝儿直打颤,心里却委屈地腹诽:还不是老板自己不想要这宫牌。

他又问:“老板,你这是要进宫去找陛下?还是……”

“找他干什么?”夜慕参没好气,“当然是找景哥。”

他黑眸黯了黯,“景哥也太不厚道,有了心上人就忘了我。我回来都几天了,他连声招呼也不打……”

他又轻叹:“景哥总不会失个恋就萎靡不振了吧?这也太不像他了。”

鲁迁不由感慨:“哎,问世间情为何物……”

“情你个头!”夜慕参白他一眼,“景哥胸怀大志,从来就不是被儿女情长轻易牵绊的人。”

“那不一定,景殿下笃心明性,一直以来都不好风月——”鲁迁若有所思,“这样的好男儿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则必然会惊天动地,要死要活。”

夜慕参莫名烦躁:“得得得,你了解景哥还是我了解他?房租交了吗?各商铺分红入账了吗?新一轮的创业大赛筹备好了吗?”

“呃……我最近忙着研究……那啥,我这就去!”鲁迁额头汗水滚落,飞速回到自己的岗位。

夜慕参扬眉,将宫牌抛向空中,又帅气地伸手接住。

他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英姿飒爽,眼中渗着难以察觉的苦涩。

深墙禁宫。

夜慕参穿过压抑的长廊,郁郁葱葱的花圃园林,来到一座漆红锈金的殿宇之前。

守门的侍卫拦住夜慕参:“太子殿下有恙,闲杂人等不可打扰。”

夜慕参摸下巴打量这位容貌稚嫩、气势却不小的侍卫:“闲杂人等?”

侍卫敛容,“还请五殿下体谅。”

“别,我可受不起这声‘殿下’。”夜慕参将宫牌揣回怀里,“景哥怎么了?”

侍卫微微提刀,“五殿下请回吧。”

夜慕参在殿前站定,“今儿个我若见不到夜慕景,还就不走了。”

两声轻咳自殿门之后传来。门忽地开了。侍卫立刻退到一边。

夜慕景身上披件素袍,声音虚弱,“慕参,怎么入宫了?”

“景哥,你怎么病了?”夜慕参眼里掩饰不住关切,“我回来几日都不见你,还以为你忘了我。”

“我怎么会忘了你?”夜慕景脸色苍白,双眼深陷,笑得极勉强,“你回来那日,我本该去迎你。可近来我实在是身体不支,只能作罢。”

夜慕参不愿夜慕参担忧,又打趣道,“不过,你倒破天荒记起我来,这病倒是没白得。”

“我向来记得景哥。”夜慕参皱眉,“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可别说是相思病啊。”

“还真是。”夜慕景苍白的脸上染了红晕,神态竟几分娇羞,“慕参,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夜慕参差点背过气,“景哥,你开玩笑吧?你真看上那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小医师了?”

“你都听说了啊……是鲁迁告诉你的吧……”夜慕景拉起夜慕参的手,将他引进殿内。

“景哥,你去找汤怀安做什么?”夜慕参不解,“自开国以来,哪一任钦天监不是满口胡言的老神棍?”

“慕韬说他知道十三年前的事,我就去问问。”

“夜慕韬的话你也信?”夜慕参无语,“他那张嘴,比汤怀安还能诡辩。”

说这话的夜慕参也在一瞬间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每趟从关外回到洛阳,都会去慈云寺求一签的愚昧行径。

“再怎样也是我兄弟。”夜慕景宽厚地拍两下夜慕参的肩,“就像你我,兄弟二字,血浓于水。”

“那你问出什么来了么?”夜慕参隐约期待着答案。

夜慕景神情微妙,“……没有。”

“什么都没问出来,还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夜慕参摇头,“景哥,你就是太善良太天真了。”

“我也没有白去一趟不是吗?起码——”夜慕景那双温柔的漂亮黑眸里,瞬间交织起甜蜜与苦涩的流光,“起码我邂逅了那么一位只应天上有的清风子。”

夜慕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清风子?疯子还差不多!景哥,你真病得不轻。”

夜慕景用一种宠溺又同情的眼神望着夜慕参,“哎……你太年轻,是无法理解的。”

“好吧,我是理解不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那家伙不简单——景哥你还是不要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听你的语气,好像你对他的了解得不比我少?”

“咳咳,我跟那目中无人的家伙是打过两次照面……”夜慕参掩饰地假咳,“他来洛阳,肯定不是求名求利那么简单。”

夜慕景满眼粉色泡泡,表示赞成:“他是医师。医者父母心,名利当然看不上。”

末了他还不忘加一句好评:“我就是倾心于他那种淡泊的境界。”

“→_→打住啊景哥。”夜慕参往喉中灌了一大杯浓茶,才艰难地适应这单恋男人的酸腐味。

“让你见笑了。”夜慕景也尴尬地抿了口茶,“等你哪天遇到了,才会明白,世间最难解,不过缘分二字。”

不知为何,听另一个人谈起凌商——哪怕是他最敬爱的夜慕景——都让夜慕商胸中一股莫名的窝火。

不行,不能再聊那个妖孽了。

他敏锐地问道,“景哥,这几日你是故意不来看我的吧?我看你这病也不全是单恋害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呵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笑傲堂堂主的双眼。”夜慕景大方承认,“说也奇怪,我自打那天见过钦天监之后……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怎么回事?”

“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都说我脉相正常,不该如此虚弱。”夜慕景苦恼叹气,“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心病所致这说法比较合理了。”

“心病?”夜慕参低喃,“景哥你除了求而不得的凌商,还有什么心病?”

“凌商?”夜慕景微微侧过头,“那人原来叫凌商么?”

他又落寞地低头,“两个多月我都问不到的名字……还是从你口中听说的。”

夜慕参纠结地敛了敛眸中的星芒,“别提他了。我不在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事?”

“钦天监死了。万蚁噬心。”夜慕景幽幽道,“你回来第二日发现的。”

第10章 钦天监疑云之太子梦魇(2)

“我回来当天,汤怀安就死了?”夜慕参一阵毛骨悚然,“还死得那么惨?”

“不对劲——这么大的事,洛阳城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夜慕参对最寻常的细节总是有着最敏锐的洞察。

“洛阳城近段时间的隐秘怪事,鲁迁可告诉你了?”

“怪事?”夜慕参嘴角扯动,“除了景哥你看上凌商那怪胎美人,还有什么?”

夜慕参自然记得鲁迁所说的怪事。

但那晚他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夜慕景的花边新闻上,俨然忘记细问,汤怀安之反常究竟有什么了不起。

夜慕景解释说:“汤怀安一听见器具碎裂的声音,就会神智不清,只想置眼前人于死地。”

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看来是仍旧未摆脱自己险些遇难的恐惧。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两个月前,洛阳城中得此症者,不下百人。”

夜慕参背脊发凉,“不下百人?这种癔症还能传染不成?”

夜慕景也头疼地蹙起漂亮的眉,“慕韬已经着手调查此案,可也没查出个头绪。”

“那汤怀安……”夜慕参无法想象,“万蚁噬心”是怎么个死法,“他是病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

“说起来,我大概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夜慕景苦笑,“那位医师——就是你口中的凌商,我们邂逅那日便查出,他体内被埋了蛊。”

提到凌商,夜慕景的嘴角又带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连精神都抖擞了几分。

夜慕参搓了搓自己的脸,费力收敛自己不怀好意的哂笑——单恋男子的酸腐,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凌商的医术可真是高明啊……”夜慕景一副少女怀春状,“他三两下就辨出汤怀安原来被人下了蛊,然后还那么耐心地耗了大半天,才帮他清了淤毒……”

“等一下,”夜慕参审慎地打断,“你说,凌商善于施蛊?”

“他那样的医师,定然不屑于施蛊,”夜慕景眼里的爱慕之情喷薄欲出,“而且,他解蛊更甚一筹。”

“是么?这倒与传闻又不太一样……”夜慕参低喃。

凌商为汤怀安施救时的专注与细致,他优美到极致的身形,又浮现在夜慕景的脑海。也因此,他对夜慕参的低语毫无反应。

他兀自继续,“后来,凌商还找到十多位身中此蛊之人——的尸体。这种事,定然不能声张出去,否则闹得人心惶惶,洛阳不到半月就会变成鬼城。”

呵,果真是皇帝那老头的作风呢。

夜慕参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夜慕参又问:“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倒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人,不是叫花乞丐,就是鳏寡老人。”夜慕景不忍地轻叹,“那样痛苦地死去,真是可怜。”

笑傲堂堂主这些年早已见惯了生死,并没什么心情去同情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可怜人。

“我猜,他们的尸体也都被丢在荒郊野岭之类的无人问津之处吧?”

“没错。”夜慕景取出一份地图画册,在夜慕参面前铺开,“你看,这上面用朱红标记的,就是那些人尸首被发现的位置。”

夜慕参在图册上比划两下,了然地收回手背到身后。

他又问:“那上百人,发现的时候都已是尸体么?”

“一大半都是。”夜慕景心有余悸地摇头,“也不知道凌商是怎么发现的。总之,那些人被找到的时候,心脏都只剩一个窟窿……”

夜慕参对夜慕景妇人之仁的个性有些不耐烦。“那另一小半呢?他们还活着么?怎么被发现的?上百个人,凌商用了多久找到这么多?难道除他之外,就没有一个人能找出中这种毒蛊的受害人么?”

他一口气问了数个关键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也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

夜慕景似乎被唬住了,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启,迷惘地望着夜慕参。

“景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别瞒我。”夜慕参缓了缓语气。

夜慕景同样敏锐地察觉夜慕参对凌商的敌意。

他皱眉道,“你想多了,凌商不可能是施蛊人。”

他语气笃定,“从一开始,凌商就只是一位医师。这些命案与他无关。

“凌商医术超群,自然有他的方法找到那些人——这也是任何人无法取代的。

“如果没有记错,一个月前,他每天都会找到三四位中蛊之人。但一个月前至今,他再也没有发现过了……

“他找到的那些尸体,发现时已经断气很久了。而他后来断断续续找到的那些活人,身份不一,有佃户农人,有寒窗学子,也有富家子弟……

“也就是说,那些早先死去的人,很可能是下蛊之人用来试验的白鼠。”

夜慕参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上轻敲几下,“那又怎么解释后来中蛊的那些人?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么?”

夜慕景沮丧地耸肩,“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什么共同点。”

“嗯。那凌商都为他们解蛊了么?”

“慕参,你对他是不是有什么偏见?”夜慕景佯怒,“他是一位行医之人,宅心仁厚,见者倾慕——唯独你一直在怀疑他作为医者的道德修养。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夜慕参想起自己赊下的二千三百三十三两白银,就一阵扎心。

“我堂堂笑傲堂堂主,会跟什么人有过节嘛?哈哈哈……”夜慕参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但是凌商这家伙——他的道德素养肯定有问题!”

“罢了罢了,不提他了,我姑且相信凌商不是下蛊之人。”夜慕参实在不愿想起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妖孽美人。

“景哥,你接着说,有人在洛阳城草菅人命,蛊害百姓——”这事疑点重重,夜慕参的问题也一个接一个,“那跟汤怀安又有什么关系?你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又是什么意思?我回来那天,又发生了什么?汤怀安究竟是怎么死的?”

“哎,说来话长。近来我每每去找那位医师,他都避而不见。我害了相思病,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可这也毕竟不足以令我虚弱到连皇宫也踏不出去……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真正把我变成如今这病蔫蔫的心结,似乎正是自你回来那日开始的。”

夜慕景想起那天的情形,身上又冒出一阵冷汗。

他的声音也缥缈起来,“我到现在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做了个梦,还是真的看见那种事……”

第11章 钦天监疑云之太子梦魇(3)

初秋的天并不算凉。夜慕景却打了个寒噤。

自打凌商为钦天监汤怀安解了蛊,他就向皇帝请辞,整天躲在那清净的宅院里修养,不问朝政。

钦天监掌管天文历法、祭祀典籍;每年春种秋收之际,老百姓都仰赖钦天监的祈天之礼,以期天佑收成。

秋收将近,而朝中尚无新任钦天监人选,民生难安,百官头疼。

夜氏历朝历代的钦天监,尽管常被人诟病装神弄鬼,其通天晓义、慈悲清明的声誉却不可随意诋毁——若是连通天之人都有道德污点,那百姓还能信谁?

也因此,汤怀安险些害死夜慕景之意外一直都只是个秘闻。

皇帝一面遴选新任钦天监,一面也在想法子挽留汤怀安。想来想去,没有人比夜慕景更适合做说客。

一来景太子谦和明理,朝中资历深厚的老臣也对他赞许有加;二来两月前夜慕景亲眼目睹过汤怀安蛊毒发作,与他也算结缘。

由夜慕景亲自游说汤怀安回朝,两人之间的芥蒂也可一笔勾销,一举多得,实为妙计。

夜慕景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况且,汤怀安曾被凌商医治过——但凡与凌商有过半点瓜葛的人事物,夜慕景都想要接近。

恰逢夜慕参回洛阳那天,皇帝写了手谕;夜慕景揣着圣谕再次拜访汤怀安,没想却看见如此诡异的情景。

宅院里唯二的两位下人,打开堆满落叶的宅门后,见到夜慕景也都面露难色,劝他回去。

夜慕景不是轻易就能打发走的人,他奉旨来见汤怀安,两位下人自然也不敢拦着。

见到汤怀安时,夜慕景只觉得遍体生寒——才两月不见,汤怀安却似老了二十岁。

传闻中死宅在家修身养性的汤怀安,脸上非但没有半点退休生活的滋润安闲,反倒变得面目狰狞、瘦骨嶙峋。

他眼圈发黑,眼中布满血丝,头发散乱,脸上的皱纹比两月前更深。

据那位老管家所说,汤怀安请辞之后就像失了魂,整日对着庭院的一株老槐树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

而夜慕景看到的汤怀安,彼时正在痛苦地咳着,嘴角渗着黑紫色的血。

一看,就是病入膏肓。

空旷的庭院里,地上贴了一圈画符骇人的符箓。神貌疯癫的汤怀安站在站在圆心,举着一把桃木剑混乱地在空中比划。

几张符箓飘到空中,汤怀安剑心一指,符箓直接烧了起来。

符纸烧尽,鬼火却不熄灭,反倒朝夜慕景袭来。

管家似已对这情形见怪不怪,护在夜慕景身前,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挡住鬼火。

那团火瞬间消了气焰。汤怀安却痛苦地哀嚎,鸡爪般的苍老的双手捂住双眼。

紧接着,一团青烟从他指缝飘出。他拿下双手时,汤怀安眼周更黑了。

汤怀安将一张张符箓变成颜色形状各异的鬼火,却都被管家以铜镜浇灭火焰,最后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每次新的鬼火燃起,夜慕景都觉得天空的颜色也跟着变了。

他从没见过这般奇诡的法术,半是畏惧半是震撼,说不出一句话。

地上的符箓终于烧尽,汤怀安为自己遭受的折磨发出赞美般的虔诚叹息。

夜慕景只觉得此刻的汤怀安不人不鬼,做的事也不可理喻,手心不停冒着冷汗。

他勉强笑着说明来意,汤怀安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夜慕景无奈取出皇帝手谕,请他受命。

汤怀安看见那盖了皇帝印章的明黄谕昭,突然咧嘴大笑,露出发黑的牙齿。

紧接着,夜慕景手中的圣谕就被一团青色的鬼火点燃。

管家用铜镜反照,火焰却仍然不熄。不一会儿,圣谕就变成一地灰烬。

夜慕景怒斥汤怀安。可那人却似已听不懂人话,兀自厉声大笑,听起来有如十多只厉鬼争相尖叫。

再然后,夜慕景看到了令他至今都不愿想起的糟心一幕。

一只水蛭大小的黑色蠕虫从汤怀安领口爬出,沿着他的颈部爬到他的嘴角,在他失心疯般狂笑的时候爬进了他的嘴!

夜慕景当场反胃得吐了一地。

汤怀安吞了那只蠕虫,终于收起瘆人的惨笑。

他一步步靠近夜慕景,舌头有如毒蛇的信子在唇上舔动。

两位下人似乎也怕了这样的汤怀安,连声劝着夜慕景走为上计。

夜慕景犹豫片刻,就被汤怀安抓住了一只手。

他碰到汤怀安湿黏粗糙的手时,整个人有如被雷劈一般僵硬。

那似乎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把腐烂了几百年的,一碰就散架的枯藤。

可这只手却又超乎想象地有力。它紧紧攫住夜慕景白净的手腕不放,如何也挣脱不开。

汤怀安的领口又爬出一只恶心的黑色蠕虫,沿着他的肩来到他的手。

夜慕景这下是真的害怕了。他不停地喊人,却无人应答。他使劲要抽回手,却只被扣得更紧。

眼看那只虫子就要爬到夜慕景手上,他唯一的念头,竟是遗憾自己连凌商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千钧一发之际,凌商又及时雨般地出现了。

他前脚才踏入钦天监宅院,眼尖地发现身处险境的夜慕景,袖中飞出一枚银针,便将那只邪恶的蠕虫钉在他们身后的老槐树上。

夜慕景看见凌商玉树临风的身影,满脑子只有“命中注定”四个字。

可凌商显然不这么想。他神色凝重,与身旁的林诺峰将军对视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夜慕景顾不上那么多,只跟随心上人离开了这诡异的宅院。

他一路小跑,心潮澎湃得话都说不利索。

凌商行色匆匆,拐过一个街角就不见了踪影。

夜慕景望着空旷的街道,怅然若失。

林诺峰也在这时赶了上来,问起太子殿下的安危。

夜慕景心里眼里全是冷傲绝艳的小神医,敷衍了几句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凌商的身份。

“我就说嘛,汤怀安那家伙,就是个神经兮兮的神棍。”夜慕参安慰地轻拍夜慕景的肩,又似漫不经心地问,“那景哥可从林将军那儿打听到凌商的什么事么?”

夜慕景的眸子黯了黯,苦笑道,“我连他的名字都是从你这儿听来的,你说我能打听到什么……”

“呵呵,凌商可真是神秘啊。”

“慕参,你云游多年,也没听说过他么?”夜慕景好奇道。

“还真没有。”夜慕参回想了一下,“善蛊之人做的大多是见不得人的事,暴露行踪就是自寻死路。我没事招惹他们干什么?”

他又道,“想巴结我的医师倒有几位,可医术与凌商那般精湛的,我也没碰到过。”

提起凌商,被汤怀安吓得魂飞魄散的夜慕景又是满面柔光,“啊,他就是人间四月天……”

“打住打住!”夜慕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景哥,那家伙不会给你也下了什么蛊吧?酸成这样……”

“哎,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夜慕参耸肩,“但是我倒是从你这番回忆里头听懂了一件事。”

“什么事?”夜慕景终于收起单恋男子的迷之憧憬。

“汤怀安死于‘万蚁噬心’,这‘万蚁’,估计就是你看见的那只恶心玩意儿的蛆子。”

“没错。”

“而之前凌商找到的几十具尸体,也都被噬了心脏。”

“确实。”

“也就是说,汤怀安死于同一种蛊。”

“对啊,这不废话?”夜慕景瘪嘴,“我还以为你懂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当然是大事。”夜慕参剑眉微皱,双目森寒,“你之前说,凌商已经为汤怀安解过蛊了。可汤怀安却仍旧死于同一种毒蛊——”

夜慕景稍稍愣住,似是第一次发现其中蹊跷。

“若说近来洛阳城中蛊的近百人之间毫无联系……”夜慕参沉声道,“那为何同一个人要被下两次蛊?”

第12章 钦天监疑云之店主入局(1)

夜慕参与夜慕景又叙旧片刻,便离开了皇宫。

兄弟二人难得重聚,夜慕参也想与夜慕景喝个酩酊大醉,巴不得将自己这趟出游所见之奇闻轶事悉数诉与他听。

可一来夜慕参实在讨厌皇宫的氛围,二来夜慕景在回忆起数日前的惊悚场景,很快又陷入疲惫虚脱的状态。

再待下去,也是虚妄。

天底下,或许不会有比夜慕参更了解夜慕景的人了。

他与夜慕景交谈大半天,只有在提到凌商的时候,这位往日皎若明月、如今却憔悴虚弱的太子脸上才会露出些许明媚。

只不过被偶然搭救了两回,只不过搭救之人出尘脱俗了点,容貌逆天了点……

夜慕参心情有些复杂,不知该为夜慕景终于觅得挚爱而开心,还是该为他被凌商迷得神魂颠倒而担忧。

夜慕参骑着迎啸慢悠悠穿过洛阳城的街道。这虽然是他的地盘,但归根结底,还是皇帝那老头的。

但是,对于洛阳城的百姓而言,夜慕参却比皇帝,甚至是当今太子更受喜爱。

随意问起某位路人,必然都知道俊美天下无双,傲娇无出其右,文能吹牛,武能拼酒,走遍天下最爱故乡的笑傲堂堂主夜慕参。

相比之下,高高在上的皇帝,或是高贵矜持的太子,在人们心中不过是一个象征着权力的符号罢了。

夜慕参一路走来,被万千少男少女抛了媚眼,又收到无数北漂一族的热情招呼。

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没什么心情与这些可爱的乡亲父老闲扯。

夕阳的余晖令夜慕参一人一马的身影更加落寞。

他心中感慨:偌大的洛阳城,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却没有一人可以真正把酒言欢的。

近来唯一一次与人共饮,还是跟凌商那个不近人情的家伙。

最气人的是,他吃了一顿天价素斋,滴酒未沾,还是没能将此人收入麾下。

夜慕参黑眸闪烁:真是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鲁迁神色凝重地在笑傲堂门口来回踱步,远远看见夜慕参心事重重地驾着迎啸,连忙迎了上去。

“哎呀我的好老板,你可算回来了!你这浪里白条的性子回到这儿也该收敛点吧?你回来这几日,我也就见了你这么两面,人家好桑心的……”

“浪里白条是这意思吗?亏你还是读书人!”夜慕参难得的忧郁被打断,心情不太美妙,“你现在是笑傲堂的顶梁柱,辞不达意会让人觉得不专业,明白吗?”

“明白明白……”鲁迁讨好地笑,“我是说,老板你浪归浪,但也不能不管笑傲堂的生计啊不是?”

夜慕参潇洒地跳下马,笑傲堂的守门小厮熟练地牵过迎啸。

“出什么事了么?”夜慕参大长腿利落地迈开,走进内堂,“又闯祸了?毁了哪家千金的容,还是被地痞流氓截了一批货?还是……”

他看见坐在堂中央的人,立刻收了话,不羁的剑眉也谦逊地下沉。

夜慕参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探花郎啊,怎么有空来找麻烦么?”

探花郎周尹辰,正是当今太傅周浩之子。他虽比夜慕参年长几岁,却是众所周知的风流子,最会来事儿。

周尹辰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伸了个懒腰,“堂主,你这儿太无聊,我就是想找麻烦,也找不到啊。”

“今儿个我有点事,让探花郎久等了,实在抱歉。”夜慕参皮笑肉不笑地道歉。“不知探花郎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堂主心里可不比我明白?”周尹辰笑得暧昧,“家父托请堂主办的事,期限可就要到了。”

“哎!”夜慕参面露难色,“太傅大人品味非同凡响,我一介俗人,要让他满意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哦?天底下还有能难倒笑傲堂堂主的事?”周尹辰忽地窜到夜慕参面前,玩味地挑起他的下巴。

鲁迁最见不得自家老板被人调戏,面红耳赤地假咳几声。

然而,剑拔弩张的两位美少年眉头都没皱一下,睬也不睬他。

鲁迁无法,只能认怂地退下,把战场留给两位当事人。

“我倒是有个主意,”周尹辰一点点逼近夜慕参,“堂主你亲自出马,来个男扮女装,为家父跳一支霓裳羽衣舞祝寿,必然惊艳四座。”

周尹辰的高挺的鼻尖眼看就要碰到夜慕参,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轻佻。

夜慕参面不改色,“原来太傅好这口啊……如果是这样……”

他仿如陷入沉思。

周尹辰见夜慕参丝毫没有怯意,反倒不太自在。他与夜慕参鼻对鼻眼对眼,过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

他后退一步,惋惜而迷恋地将碰过夜慕参下巴的手指放在鼻间轻嗅,“家父对南风倒没什么特别的兴致。不过嘛——我有。”

他继续道,“夜堂主风姿卓越,全洛阳的人都肖想已久,我当然也不例外。”

夜慕参双手环胸,“我为太傅大人办事,求的是符合他的喜好。周探花喜欢什么,可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周尹辰伸手轻轻鼓掌,“我就是欣赏堂主一丝不苟不畏强权的个性。”

“呵呵,过奖了,”夜慕参依旧沉着淡定,“不畏强权倒说不上。我拿钱办事,当然要让主顾满意。”

“我看上的,家父一定不会嫌弃,”周尹辰不可一世地靠坐在仙人椅上,“堂主不试试怎么知道家父会不喜欢?”

夜慕参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周探花若喜欢男人,我倒是认识一位风华绝代的男子。”

“是么?”周尹辰挑眉,“天底下还有比姿色比堂主更绝的人?”

夜慕参对周尹辰这语气厌恶至极,双手也攥紧了拳头。

“我不信,”周尹辰懒洋洋伸出一条腿,架在夜慕参钟爱的花梨木雕桌上,“堂主啊,还有半月就是家父的六十诞辰,你可别砸了笑傲堂的招牌。若是识相点,我还可以帮你说几句好话。”

“笑话,天底下就没有我笑傲堂办不到的事。”夜慕参面露愠色,笑得生硬,“探花大人不是喜欢俊俏男子?松鹤楼对面近来新开张一间清风斋,我说的那位,就是那清风斋的店主。”

“清风斋?”

“嗯。那位店主可不好搞定,但他啊……”夜慕参诡诈地扬起嘴角,“绝对让太傅心服口服,也绝对能让你惊艳。”

这下,连纵横风月的周尹辰也来了兴趣,“真的?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

“我笑傲堂堂主,什么时候骗过人了?”

“那,那我今晚就去瞧瞧!”周尹辰兴奋地摩拳擦掌。

他起身拨弄两下衣襟,又对夜慕参回眸一笑,“堂主可别吃醋,你啊永远是我心头的白月光。”

夜慕参早已不是当年经不得调戏的傲慢少年,此刻内心毫无波澜。

“慢着——”夜慕参拦住周尹辰,“我敢打包票,探花大人定会对那店主满意。可他是个相当难伺候的人物,所以,如果我能将他请到府上的话……”

“咳咳,放心放心,”周尹辰豪放地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事成之后,酬金加倍。”

夜慕参堆笑收下银票,“跟明白人做买卖,就是痛快。”

第13章 钦天监疑云之店主入局(2)

夜慕参慢吞吞地泡了个讲究的温泉浴,喝了两小杯竹叶青。

甘醇入腹,夜慕参心头又升起一股快意。

他挑了件轻便的黑袍套上,眉宇俊逸,体态潇洒,见者心动。

月上柳梢,夜慕参从容牵着迎啸来到清风斋。

算算时间,那位孤冷绝艳的店主应该早已被周尹辰挑动了肝火,此刻……

夜慕参想象了一下凌商含怒与周尹辰对峙的模样,心里莫名躁动,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冰山若是变成火山,一定很有趣。

夜慕参在迎啸耳畔轻哼了句什么,唤了小厮好生照料他的爱马。

踏进夜晚的清风斋,久违的辣劲又一次从足底奔流至夜慕参全身。

骚而不淫,放而不浪。啧啧。

夜慕参直奔二楼——他直觉凌商还是会在那处风水最佳的雅座。

而他的直觉,也总是对的。

凌商好整以暇地喝着清茶,他对面的座位上却无人坐着。

奇怪,周尹辰呢?

夜慕参深呼吸,掀开半透明的垂帘,“帅哥,好久不见啊!”

凌商放下手中精致的白玉瓷杯,一眼也不看夜慕参。他看起来只是轻轻一放,但瓷杯杯脚周边的木桌却向下凹了一圈。

“怎么,我两天没来看你,生气了?”夜慕参假笑着掩饰心头的惶恐。

凌商这移花接木的功夫,可有点吓人。

“听说店主还是位济世救人的神医,”夜慕参自如地拉开低调奢华的座椅坐下,“你怎么能害人呢?”

凌商终于抬起他那高贵的头颅,冷幽幽望进夜慕参双眼,“害人?”

“咳咳,你害得我景哥得了相思病,现在性命都丢了一半,”夜慕参埋怨道,“也只有在提到你的时候才回光返照那么一小下。”

“他自找的。”

“你!”夜慕参没见到凌商发怒,自己倒先怒火攻心,“你不把别人放眼里就算了,但是只有……”

“没有但是。”凌商声调寒彻而轻慢,“什么人我都不会放眼里。”

这还是夜慕参第一次听惜字如金的凌商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他又愣住,只觉得这声音有如冰涧,澄澈而刺骨。

凌商似乎也不习惯说这么多话,顿了一下才加上,“尤其是你。”

“呵呵……不把我放眼里么……”夜慕参捡起一只茶杯在手里把玩,“你要知道,五年来,这句话我听了不下千百遍……”他又放下杯子,为自己沏了一杯甘冽清茶,放到鼻尖嗅了嗅,“嗯,果然是好茶。”

夜慕参一口喝尽了茶,笑得耐人寻味,“每个对我说过这句话的人,都后悔了。”

凌商伸手打了个响指,夜慕参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窸窣的轻咳。

夜慕参循声回头,只见周尹辰靠在不远处的墙上。他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形貌狼狈;他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见到夜慕参,周尹辰仿如见了救星似的两眼放光,张大了嘴。可他竟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你……你把他怎么了?”夜慕参头皮发麻,回过头问凌商,“这位可是太傅的独苗,我的老客户啊!”

凌商手心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颗赤红药丸。他灵活地拨动手腕,药丸便穿过帘幕又稳又准地落进周尹辰嘴里。

他冷哼道,“他就是天子,也休想再踏进清风斋一步。”

夜慕参心焦地冲到周尹辰身边,没好气问道,“你对店主做了什么?他现在恨死了你,我更难搞定他了!”

被凌商不知下了什么药的周尹辰,这会儿还没从失声的恐惧中回过神,只瞪大水汪汪的双眼,无助地摇头。

“我和店主还有些事要谈,就不送周少爷了。”夜慕参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这几日也请不要再来了。”

周尹辰哆嗦着整理着自己的仪容,结巴道,“堂……堂主,他……他太……太厉害了……”

夜慕参赞同地点头,问,“那探花郎可满意?”

“满意,太……太满意了……如……如此绝色……”

夜慕参微微皱眉,打断周尹辰对凌商的赞美,“那可入得太傅大人的法眼?”

“入……入得……就……就是他老人家……定……定也没见过……”

夜慕参莫名就是不愿听任何人说凌商一句好。他招呼了不远处一位清雅的姑娘,给她一锭银子,“好小姐,这位爷就劳烦你请出去了,记得对他客气点啊。”

周尹辰恋恋不舍地瞅着帘幕后凌商模糊的身影,“堂主,你一定……可一定要……”

“好了好了,包我身上,”夜慕参不耐烦。

周尹辰快要被送下楼时,又深情款款道,“堂主,你可别吃醋,你永远是我心头的白月光!”

夜慕参强忍住抖落身上鸡皮疙瘩的冲动,抱以莞尔一笑,“随你的便。反正呢酬金翻倍,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替冰山店主送走了周尹辰这位没有自知之明的痴妄俗客,夜慕参心情沉重地坐回凌商面前。

以凌商的才智,必然知道周尹辰是被他夜慕参教唆,才敢对他做出轻慢冒犯之举。

至于周尹辰究竟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夜慕参简直不敢想象。

想必不会比在座辣眼睛的斯文败类好到哪里去。

夜慕参本想等凌商被周尹辰气个半死再从天而降,与周尹辰扮一回黑脸白脸,一举拿下这位冰山美人。

只是傲娇堂堂主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医术超群的凌商会先发制人,对周尹辰下药,让他吃哑巴亏。

英雄救美的计划直接告吹,凌商对夜慕参似乎更不待见了。

“帅哥,刚才那位,你可别往心里去。”夜慕参哈腰赔笑,“都怪我对店主你的才华和美貌太过倾心,见人就想安利。周探花若是哪里得罪了你,我愿双倍偿还。”

“安利?”

“呃……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夜慕参尴尬一笑,“我在商场打滚多年,‘安利’是我们的行话,意思是……”

“我知道安利。”凌商冷冷打断,“无耻。”

“什么?你说安利无耻?”夜慕参咬牙切齿,“你是有多无知?”

一时间,两位老板因经营理念不同,视线交错间,电闪雷鸣,刀光剑影。

夜慕参当然敌不过凌商冷到冰点的眼神杀,眨眼的功夫便怏怏落败。

“你的提议,我没兴趣。”凌商起身,优雅地撩开挂帘,“清风斋不欢迎你。”

夜慕参扬眉:凌商这是在下逐客令?就因为一个不识好歹的二世子?

可惜,纵使凌商孤傲难驯,他夜慕参也不是省油的灯。

眼看凌商的背影就要被垂帘隔开,夜慕参情急之下拿起茶壶,直往凌商背上扔去。

凌商的玄衣瞬间湿透。茶壶中的水,还是温烫的。

夜慕参心头一凛,遭了,手太贱,这下店主可真要生气了。

凌商转过身,脸色青黑,眼底杀气腾腾。

夜慕参喉咙发干,“那什么,无耻,可是你说的。”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爷我今天还就无耻了!”

第14章 钦天监疑云之店主入局(3)

清风斋的客人们此刻正沉醉在不知何等撩人的春梦里,雅座之间距离又隔得远;加上凌商的所处的位置隐蔽性得天独厚,他本人又是一个大写的“低调”……

想必这清风斋上百位客人里头,知道这家伙就是店主的,也就夜慕参一人。

这会儿店主被客人泼了热茶伤了肩背,众人丝毫未被惊动,依旧酣畅地喝着寡淡的茶水,徜徉在评弹艺人编织的香艳幻境里。

周边的清风小姐似都感应到老板身上的杀气,非但不上前清理一桌狼藉,反而悄悄地溜了。

夜慕参孤立无援,不免自嘲:修炼了那么多年的佛系心法,居然就这样轻易地破功了。

难得破功,就破得彻底一点吧。

他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扣住凌商的手腕。

“凌商,爷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我也是有底线的!”他拽着凌商就要往外走,“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毛病,我自认为对你也算客气,你这样不识好歹……”

夜慕参一面说,一面暗自心惊。几日前他蹭过凌商的肩,当时就觉得这家伙骨骼异于常人。

此刻他扣在手心的凌商的手腕,虽然纤细却十分有力;而他被扣住的地方好像长了寒冰倒刺,扎得夜慕参使不出劲。

“放开。”凌商被夜慕参拽着走了几步,面露愠色,沉声打断夜慕参的牢骚。

夜慕参鬼使神差地就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凌商不带一丝情绪的双眼,幽幽想起,自己去过最冷的地方,是塞北以北,极寒之处的天山之巅。

但是此刻凌商眼底的寒气,让他觉得那天山之巅也不过如此。

夜慕参突然想起十三年前的故人。他放软语调,“凌商,我真的有正事要问你,你别……别赶我走。”

“放手。”凌商只盯着自己的手腕。

夜慕参倏然放手,“你的衣服……我明日送你一套新的?不不不,我送你十套……哎,你不赶我走自己走掉是怎么回事啊!你心可真宽……哎,凌商,你等等我!”

凌商头也不回地离开清风斋。

夜慕参收回自己滴血的手,大步跟了上去,“我说,凌大老板,你这是要去哪儿?”

凌商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别跟着。”

“大晚上的,洛阳城里,奇葩可不少。”夜慕参嬉笑着,“凌老板这般标致,我这不是怕你碰上什么登徒子……”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凌商冷笑一声,“别烦我。”

“你还好吧?”夜慕参见凌商隐忍地抿唇,担忧地扶住他的肩,“刚才那一下我心里有数,不至于要把你砸出内伤吧?”

凌商嘴角扯动,懒得搭理他。他顾自走向清风斋后堂的马厩,解开一条马拴,径自骑了上去。

“哎,这是我的马!”夜慕参就着月色看见迎啸乐颠颠驮着凌商朝自己蹬蹄子,怀疑自己看花了眼,“迎啸从不让生人骑上背的,你,你给它下了什么迷魂药?!”

迎啸淡漠地舔了舔嘴,欢脱地轻嘶一声,就要朝外走。

当着自己的面偷自己心爱的马驹?!夜慕参心想,既然凌商率先做出这么没下限的浑事,可怪不得他厚颜无耻了。

夜慕参眼疾手快地抓住马鞍,轻巧地翻上了马背,顺便将凌商圈在了怀里。

“上了我的马,可就是我的人咯!”夜慕参嗅着凌商身上的茶香,呼吸蓦地混乱了一下,“凌商,你冷么?后背都湿透了……”

“下去。”凌商轻扯缰绳,迎啸乖顺地前行。

“这是我的马,我还没让你下去哎!”傲娇堂主夜慕参才懒得关心凌商冷不冷呢,“我呢才不像你这么抠门。迎啸难得遇上个不讨厌的主,你想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钦天监府邸。”凌商难得配合夜慕参的问话,“他在那里。”

“他?他是谁?”夜慕参问,“那天我害你跟丢的家伙吗?”

“马归我,你下去。”

夜慕参往后挪了一下,与凌商分开些距离,“嘿嘿,你放心,我不会对景哥的心上人怎么样的。”

他又嬉笑道,“你想要迎啸吗?加盟我笑傲堂,我这就下马——迎啸么,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好了。”

迎啸若听得懂人话,此刻的心情必然是奔溃的。

“夜慕参……”凌商似是忍无可忍,“你别给自己找麻烦。”

“哎哟,凌老板这是在关心我呀?”夜慕参继续发挥自己的厚颜无耻神功,“凌老板不用介怀。你上了我的马,成了我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哈哈,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凌商毫无反应,夜慕参也不嫌尴尬,继续道,“如果凌老板执意不肯加入我笑傲堂,那我今晚可就跟定你了。”

“别跟着。”

夜慕参其实也有些怕凌商对自己下药。但他作为唯利是图的笑傲堂堂主,周太傅这块到嘴的肥肉,说什么也不能放手。再说,夜慕景的事,他也要讨个说法。

他将自己血迹斑斑的手伸到凌商面前,半是撒娇半是服软,“凌老板,你看我的手,今天我们也算扯平了。迎啸我白白送你也无妨,但钦天监那儿我也顺路,你载我一程如何?”

趁凌商迟疑的档口,夜慕参又死皮赖脸地在他肩头蹭了一下,“嘿嘿,我就知道凌老板不是小气鬼,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凌商这下倒真没有再赶夜慕参。

夜慕参沾沾自喜:笑傲堂堂主不卖萌则已,一卖萌,就是冰山也得融化。哈哈哈!

钦天监的府邸在洛阳偏远荒凉之处,夜慕参从未亲自去过。

此刻两人已出了闹市。夜风习习,夜慕参一会儿仰头看空中的明月,一会儿看凌商的背影。

跟凌商讲话,比对牛弹琴还要让人头疼。夜慕参依旧无法理解,夜慕景到底是怎么看上这怪胎的。

终于来到钦天监的府邸,周围阴森森惨淡淡一片。

夜慕参四下环顾,直觉告诉他,似乎是有什么人一直在他们不远处。

府邸门前,不想却贴了大理寺的官封。

“怎么回事?”夜慕参看着封条,不解问道,“汤怀安不是被毒死的么?大理寺怎么也要管了?”

凌商再次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了一眼夜慕参,“被毒死,当然有下毒手之人。”

“呵呵,这我当然知道。”夜慕参干咳一声,“不过,通常的命案交给官府审理不就得了?大理寺插手,难不成这案子另有隐情?”

“与我无关。”凌商懒懒应道。他对着大理寺封条思忖片刻,绕着府邸来到偏门,提气翻身,轻巧便跳上了围墙。

夜慕参刚想出声,让他等等自己,凌商便纵身跃下。

四周一片死寂。夜慕参连凌商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府邸里面有什么?凌商去做什么?里头还有什么人么?

最气人的,还是凌商那闷棍,一句话不说就把自己扔在这么个鬼畜的地方……

夜慕参盯着眼前高大的榕树,剑眉扬起——

哼,凌商会轻功了不起吗?他夜慕参——还会爬树呢!

第15章 钦天监疑云之店主入局(4)

夜慕参行走江湖多年,功夫却不怎么样。

因为,江湖人士需要用奇门遁甲的巧妙功夫才能化解的难题,他夜慕参都能用银子解决。

然而这一刻,银子也帮不了他。

好在夜慕参身型灵便,爬树也不算难。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股森然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地方,总不会闹鬼吧?

院中堆满落叶。银冷月光下,地上、树上、台阶上的刀痕密密麻麻,深浅不一,隐约可见钦天监平日装神弄鬼的诡异痕迹。

夜慕参又狐疑:汤怀安不是有两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么?怎么他才死了没几天,这宅院就荒废成这样?

说到底,夜慕参对汤怀安这家伙一直没什么好感——如果不是因为汤怀安,他和皇帝的关系也不至于像今天这么僵。

至于汤怀安到底怎么死的,夜慕参没什么兴趣知道。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凌商大晚上来此的目的,还有那个神龙不见首的神秘人。

兜兜转转片刻,夜慕参终于在一间书房模样的地方找到了美人店主凌商。

那屋子的门大开着,清晖洒落,地上一面三尺宽的八卦阵。

凌商一手打着火折子,细致地扫过屋中每个角落,不知在寻找什么。

又一阵秋风吹来,夜慕参打了个寒噤。

“凌老板跟踪的难道是只鬼影么?”夜慕参慵懒地靠在门阑上,“你说的‘他’,难道还被汤怀安封在了什么鬼画符里头不成?”

凌商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夜慕参。他另一手负在背后,沉冷道,“与你无关。”

“你找什么?我帮你。”夜慕参卷起袖子,爽朗笑着靠近凌商,“这地方怪阴森的,你就不怕汤怀安阴魂不散……”

“闭嘴。”凌商来到两道书柜之间的墙面前,用火折子在墙面上细细照了照,又伸手去摸那处空白的墙面。

夜慕参凑近瞧了瞧,道,“这面墙上什么都没有,连把辟邪剑都没挂着,有什么好看的?”

凌商不答,修长的手试探地按着空白处。

夜慕参原地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也是,这屋子里东西杂乱得很,唯独这面墙上干净得离谱,莫不是有什么玄机……”

果然,凌商不知按到了什么机关,只听“砰”的一声,空白的墙面上突然显露一个方格形状的凹槽。

夜慕参喜上眉梢,帅气地撩撩刘海,“哈哈,我就说,机关暗门什么的,可难不倒我笑傲堂堂主……”

“闭嘴。”凌商再次打断夜慕参,从腰间取出一块铜币大小的磁石,在凹槽处比划了两下,这一小方块墙面便轰地碎了。

“这……”夜慕参几分心惊,“凌老板,你这手法,倒比我一年前在东瀛见过的忍者还要……”

凌商不耐烦,连“闭嘴”都不愿再说,直接点了夜慕参的哑穴。

夜慕参暗暗想:这空白墙面原是屋中最不起眼的地方。但也正因为它太过干净,反倒让凌商生疑。

如此看来,凌商的观察力还是相当犀利的。

墙上的凹洞里只有一块圆盘和一块龟甲碎片。夜慕参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并不熟悉,却也猜出这圆盘是一副卦象。

至于那块龟甲碎片,估计也不是什么凡人使得来的玩意儿。

凌商将这两样物件放进手帕收好,抖灭了火折子准备离开。

夜慕参哑穴未解,连勾住凌商的肩,指着自己的喉咙,让他为自己解穴。

凌商嫌弃地撇开他的手,“没得商量。”

夜慕参又要晕倒。如此恶毒的话,凌商居然可以说得这样动听……这人怕是有毒。

他不依不挠,干脆使蛮力抓着他的手不放,在自己肩颈处乱戳。

他心道:我把自己身上每个地方都戳过去,爷就不信解不开这哑穴了!

凌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冰清玉洁的手又被夜慕参调戏了。他不悦地抽回手,“让你别跟来,你自找的。”

夜慕参瞪大眼,似是反驳:“我这不是担心你在这荒郊野岭遇上登徒子吗?”

凌商竟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登徒子?我眼前正好有一位。”

夜慕参连忙惊恐摇头,接着又咧嘴笑:哎呀,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要拘小节了啦。

凌商在院中环顾了一下,又蹲下身子查看地上和台阶上错落的剑痕。他又来到树下,微微蹙眉凝望着树干。

夜慕参朝他的视线望去,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只见树干上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窟窿。

窟窿上方,是一只水蛭大小的黑虫。那虫子被一枚长针钉在树干上,看样子已经死了。

夜慕参想起夜慕景所说,那些身中奇蛊的可怜人,尸体被发现时心脏都被万蚁噬尽,只剩一个窟窿。

可这老槐树难道也有心脏不成……

而且……万蚁呢?

夜慕参头皮发麻,躲在凌商身后,轻轻揪了揪他的衣袖。

凌商甩开夜慕参的手,“死了,没什么好怕的。”

他又喃喃自语,“还在变么……”

夜慕参深吸一口气,朝树干走去。他伸手要拔下银针,却在离针尾半毫的距离时被凌商拽住。

“有毒,你找死么?”

夜慕参双眼弯成了月牙,对凌商笑,似在说,“不是还有你这位大神医在吗?”

他弯腰对着树干上的窟窿仔细瞧了瞧,灵光一闪,伸手到凌商的衣襟里。

凌商显然没料到夜慕参会做出如此轻薄之举,对准他的肩头放出一枚银针。

夜慕参悲催地发现,自己落在凌商衣襟里的那只手瞬间失去了知觉。他欲哭无泪,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凌商又看了一眼树上的窟窿,即刻明白自己似乎会错了意。

他薄唇紧抿,将他的手扯出自己的衣襟,替他解了针,“想要拿卦盘,直接说。”

夜慕参委屈兮兮地指自己的喉咙,无辜地眨巴着明眸。

凌商嘴角轻扯,万般不愿地替他连哑穴也一同解了,末了还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赤红药丸,含入口中芬香四溢。

“哎哟我的凌老板,可憋死我了!”夜慕参轻抚喉咙,“我声音这么好听,一般人还听不到我说这么多话呐……”

凌商幽幽瞄他一眼,“还想再哑一次么?”

夜慕参立刻噤声。他揉着自己差点被废的胳膊,看着凌商将方才从汤怀安书房找到的圆盘放到窟窿前。

大小正好。

“我就说嘛,这虫子啃人的心就罢了,树哪里有什么心让它啃的?”夜慕参得意地扬眉,“我猜啊,那天你救了景哥,汤怀安就将这原先藏在树干里头的这圆盘取了出来,又把它藏到了书房里。”

“不可能。”凌商冷冷否定。

“呃……不是这样么?”夜慕参尴尬笑问。

在凌商面前,他的自信总是被无情践踏。

“是有两道卦。”凌商沉吟,“藏在树上的那道,已经被人抢先一步取走了。”

第16章 钦天监疑云之店主入局(5)

凌商自如地跨坐到迎啸背上,迎啸又憨憨乐乐地蹬蹬马蹄。

夜慕参与迎啸大眼瞪小眼。这个看脸的世界,连通人性的马也不例外吗?

凌商不就是比他夜慕参美貌了那么一点点吗?哼!

“嘿嘿,凌商啊,我有个提议——马归你,你归我,你说如何?”夜慕参嘴角展开傲娇笑,“夜黑风高,荒郊野岭,不如我们……”

凌商置若未闻,轻轻牵动缰绳。

迎啸倏忽转身,向来时的方向驰骋而去。

留下夜慕参一人在暗夜鬼宅外的瑟瑟秋风中凌乱。

三日后,雾霭沉沉。夜慕参的额顶更是阴云密布。

鲁迁费了两日,搜刮了洛阳城最负盛名的几家定制裁缝铺子,战战兢兢地向夜慕参呈上三十套精美华服。

他看着夜慕参的黑眼圈,心痒难耐,取出一只罐子,谄笑道,“老板啊,我这款眼霜……”

夜慕参恶狠狠剜他一眼,鲁迁就识趣地噤了声。他挑挑拣拣,终于选中十套,让鲁迁精心包装一番,就往清风斋赶去。

快到清风斋,鲁迁双眼放光,“老板,这是要见那位令景殿下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神医美人了吗?”

“神医美人?蛇蝎美人还差不多。三天前那晚上……”夜慕参即刻打住。

他想起自己在钦天监府邸凄风苦雨的一夜就扎心。

“三天前?那晚老板好像夜不归宿来着,难道你们……”鲁迁眼珠一转,喃喃自语道,“不对呀,老板如果真和那位美人共度良宵,这两天怎么会整天摆一张大姨夫脸……”

夜慕参懒懒瞄他,“百晓生找到了么?”

鲁迁惶恐应道,“有些消息了,这两天就能接应上。”

“你回去吧。”夜慕参语重心长道,“入秋后堂中事务也繁琐起来,你要好好打理,别整天瞎打听八卦。”

鲁迁感动得稀里哗啦,“老板,你如此信任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一定会让笑傲堂笑傲天下!”

“我的意思是,美人只能我一个人看,你别瞎凑热闹。”夜慕参翻翻白眼。

他近来真是越来越后悔结交鲁迁这么个榆木朋友了。

“老板……”鲁迁语含担忧,“这位美人,可是景殿下相中的人……”

夜慕参忍无可忍,“爷我是会抢景哥贤夫的人吗?我只是……我只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快滚快滚!”

鲁迁不甘不愿地下了马车。夜慕参则揉了揉眼睛,希望自己的黑眼圈不要太明显。

这一回,清风斋的门僮对夜慕参的待遇却又比前几次温暖了许多。

愈雁莞尔,“老板很喜欢客官赠与的宝马,特地吩咐我们对客官客气点。”

“咦,难不成凌大老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我的一匹迎啸给攻略了么?”夜慕参有点飘,幸福来得太突然,没想到啊!

不过,找遍清风斋里里外外,夜慕参也没看见凌商的身影。

夜慕参回到门口,找到正在招徕顾客的愈雁,“凌商呢?”

愈雁水眸含情,“客官特地来找老板吗?”

“废话,我难道特地来喝茶吗?”

“来清风斋,喝茶听书,修身养性,再正常不过的。”

夜慕参温情脉脉地抓起愈雁的手,在她手心放上沉甸甸一锭银子,“爷我今儿个就是特地来找凌商的。还请愈雁姑娘卖我个人情,告诉我他的下落,或是带我去见见他。”

“可是……”

“如果凌商实在太忙,我等他回来也成;你至少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让我不要白白地傻等。”

愈雁似是于心不忍地轻叹,“老板这几日病了,客官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病了?他自己不是行医的,怎么会病?”

“行医?”愈雁偏头而笑,“客官认错人了吧?老板精通医术,却从不行医治病的。”

“是么?不为人治病,他习医干什么?罢了罢了,这不重要。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养病?”

愈雁轻轻摇头,不再答话。夜慕参就耐着性子跟在她身边招呼客人。

转眼到了晚上,愈雁也换上了婀娜的评弹服饰。夜慕参坐在往日与凌商对坐的位置,殷勤地为她献花喝彩。

终于到了打烊的点,夜慕参像只牛皮糖一样粘在她身后。

没有哪一个女人能抵得住笑傲堂堂主这番热情与执着。

愈雁神色苦恼,“唉,公子,你莫再跟着我了。否则,我真要对你动心了。”

“动心又无妨,”夜慕参露出杀伤力十足的魅惑笑容,“你动心了,就会对我百依百顺,还会将凌商的下落告诉我。”

“对你这种人动心……无异于饮鸩止渴。”愈雁垂眸,“你就这么想见老板,两日也等不得?”

夜慕参郑重其事道,“等不得。”

“那好,我带你去见他。”愈雁又轻叹,“我带你去,不是被你的诚意打动,而是为了我自己。”

夜慕参回报温柔浅笑,“愈雁姑娘是聪明人。”

两人来到一处毫不起眼的清净院子。愈雁担心被凌商责怪,抢在夜慕参敲门前告辞。

夜慕参装模作样地绅士客套了几句,嘱托她路上小心。

等了片刻,依旧无人开门。夜慕参吹吹刘海,再次爬树翻墙。

院中空寂无人,只一间厢房亮着灯,想必凌商就在里头。

一股浓郁的,甚至有些刺鼻的药味从门缝里渗出。

夜慕参嗓音含笑,“凌老板?听说你病了,我特地来看看你。”

无人回应。

夜慕参心想,里头药味这么重,凌商估计病得不轻,这会儿大概正缠绵卧榻。那还是不用劳烦他开门,直接推门而入好了。

他对天发誓,自己只是体贴未来的得力干将而已,绝对没有半点轻薄之意。

再说,他俩都是大男人,就是看到了什么,也不会怎么样。

虽然……凌商的身段倒是挺让人遐想……

夜慕参思绪混乱地推开门。

室内水汽氤氲,夜慕参挥了挥手拨开药味浓重的水雾。

映入眼帘,一幅让他窒息的景象。

凌商趴在浴池边缘,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夜慕参几分庆幸——若是凌商醒着,而自己又这么大大咧咧打扰他沐浴……

后果很严重,傲娇堂堂主不敢想象。

浴池的水呈现冷清的墨色,和凌商的长发一样乌黑。

只有他露出水面的一截背脊,劲瘦而光洁。

不,他的背脊也并非洁白无瑕。

他右肩上,印着一朵黑紫色莲花,诡异而凄迷。

衬得他的背更加白了。

第17章 钦天监疑云之店主入局(6)

天光破晓。凌商倏地睁开双眼,眼底还泛着一层浅紫。

转眼,那层浅紫又悄然褪去。

他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泡在墨莲池中才对——而不是在床上。

“嗷嗷嗷!疼!”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从床底传来。

凌商对着地上一具新鲜美好的肉体微微一怔,挪了挪脚。

夜慕参揉着肩坐了起来,嘴里咕哝着问候凌商的祖上十八代。

可他看见凌商幽深不见底的双眼,又乱了心神。

他结巴着问道,“凌商……你你,你醒了?”

“出去。”凌商僵硬地吐出两个字。

他一动不动地挺直身体,仿佛碰到夜慕参自己就会灰飞烟灭。

一股幽怨涌上夜慕参胸腔,扎心至极,“哎,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昨晚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从那黑不溜秋的池子里拖出来,你连声道谢都没有,还……”

凌商嫌弃万分地皱了皱眉。

夜慕参深吸一口气,默念佛系心法。美人面前,还是该保持风度。

可三日前被丢弃在荒僻的钦天监府的憋屈,和前一晚任劳任怨当凌商下人的疲惫交织在他心头,此刻没有暴走已是奇迹。

“你放心,我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我真的垂涎你的美貌,我昨晚也真的什么都没做……”夜慕参一面收拾地铺,一面宽慰凌商,“再说,你的美貌跟我比起来,也还差了那么一小截不是?”

这后面一句,夜慕参说得心虚得很。但没办法,他要让凌商相信,自己看上的是他的才华,而非美貌。

或者也可以说,他不希望凌商把他看作一只肤浅的颜狗。

“对了,你背上那朵墨莲是怎么回事?”夜慕参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起,“可别说是什么刺青,我不吃这一套。”

凌商不答,夜慕参也不嫌冷场。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毫不见外地在凌商面前更衣,“爷昨天晚上可把你从头到脚都看光了,你不看回来,可吃了大亏了。”

凌商眼观鼻鼻观心,不理不睬。

“哈哈,凌老板果然不是一般人,脸也不红一下,”夜慕参三两下整饬好衣衫,玩味地扬起嘴角,“凌老板的皮肤可真是白净得……啧啧,早知道昨晚就看得仔细一些。”

凌商依旧面无表情。夜慕参识相地收起玩笑。他看着凌商发白的嘴唇,几分担忧,“愈雁姑娘说你病了,怎么回事?”

“你来做什么?”凌商不答反问。

“这不明摆着吗?来看你呀。”

“你的马不在这里。”凌商说着走到了门边,准备出门。

“说了迎啸送你,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夜慕参不满地皱眉,“凌商,我真的就是单纯来看你的。”

“让我为周太傅祝寿,不可能的。”

“我真的,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看你,”夜慕参喉咙发苦,“你这下病了,我笑傲堂堂主最讲原则,不趁火打劫,不与病患谈生意。”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凌商尽管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在稀疏的晨光里却清冷非凡,只可远观。

夜慕参心想,这家伙一定是嫌弃自己替他穿了衣衫,这会儿定是去沐浴更衣了。

凌商在院中不知栽了什么香草,清晨的空气令人格外心旷神怡。

夜慕参练了会儿太极,又出门去买早点。

几年浪迹在外,夜慕参对于饮食只有一个字——“肉”。

他是个早点也要喝口肉汤的纯爷们儿,不过凌商……

他在附近的几家早点铺子前徘徊许久,终于买了只肉包子啃着,双手空空地往回走。

真是的,拉拢凌商,也不用卑微到跑腿为他买早点的份上吧!

第18章 钦天监疑云之店主入局(7)

夜慕参一面自嘲,一面凶狠地啃着包子。

走到半路,他又觉得凌商那高冷模样实在气人,巴不得给他买碗酸辣汤,再在里头撒满胡麻辣椒,辣得他小脸通红,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地流!

想到凌商也有那么狼狈的一天,夜慕参啃着包子笑成了傻子,差点噎死在大马路上。

算了算了,还是给他买碗清粥,让他好好养病吧。

夜慕参纠结了大半个早上,终于提着一碗清粥回到凌商的住所。

他这才看清,凌商这地方叫“无尘居”。

夜慕参太阳穴突突地跳——又是清风斋又是无尘居,凌商怎么不去修仙呢!

不过,他也很快发现了异样。原本算得上幽静的无尘居门口,此刻停了一辆豪气冲天的马车。

看这骏马的蹄铁和马镫就知道,这是一匹“天”字头的马。

夜慕参大步走进无尘居,很快就在书房找到了凌商。

凌商对面的不速之客,正是二皇子夜慕韬。

“慕参,你怎么在这儿?”夜慕韬见到夜慕参,面露惊喜之色,“听说你回来已有几日,怎生也不来看看我?”

“哈哈,”夜慕参熟能生巧地扯道,“近来遇上些棘手的事,是我怠慢了二哥,改日一定请你喝酒。”

“棘手的事?”夜慕韬打量一眼夜慕参手上热腾腾的清粥,又幽幽望了一眼面色憔悴的凌商,意味深长道,“别告诉我你和景阿哥都迷上了……”

“怎么你们个个都把我看作那种人?”夜慕参无奈摊手,“我只是纯粹欣赏凌老板的才华,赤诚坦荡之心那是日月可鉴。”

“是么?我认识这位神医也有两个月了,今天才知道他姓凌。”夜慕韬一副了然的神情,“慕参你手上这粥,也是特地为凌神医买的吧?”

夜慕参嬉笑应道,“你还不知道我么?景哥看上的,无论是人是物是神是鬼,我都不会有非分之想的。”

“那倒也是。”夜慕韬点点头,“不过你们看来关系不错,要不你帮我个忙,劝劝神医协助我们彻查钦天监一案。”

“关系不错?啊哈哈哈哈,”夜慕参双手捧着温热的粥到凌商面前,笑道,“凌商,你听见没,二哥说咱们关系不错哦!”

凌商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本药经。他头也不抬,回绝道,“我和你没关系。”

“谁说的?我的马都归你了,你的人我也看……”夜慕参侃得得意忘形,差点忘了夜慕韬也在场,连忙改口,“你的人我也看着顺眼得很,哈哈哈,要不咱们发展发展?入幕我笑傲堂,荣华富贵享不尽哟!”

“慕参,你怎么出去浪了几年,回来说话跟人贩子一样?”夜慕韬不悦地皱眉,“你无论如何也是夜氏子孙,就算不做皇子,谈吐也该……”

夜慕参的语气突然降到冰点,“呵,姓夜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凌商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夜慕参顿时心乱如麻,“哎,大清早的说这些干什么?二哥,你让我帮你请凌商协助查案是吧?”

他又嘿嘿笑道,“请凌老板帮忙,可比请神仙还难。”

“可不是嘛,我都三顾茅庐了,神医也不愿帮我作证。”夜慕韬苦笑道。

“等等,作证?不是让他帮你们查出下蛊之人的身份吗?”

“能查出当然是最好不过。只是前几日法医验尸后断定,这奇蛊与钦天监之死,却无必要的联系。”

第19章 钦天监疑云之店主入局(8)

夜慕参记得清清楚楚,夜慕景说过,汤怀安死于万蚁噬心。

而如今,夜慕韬又说,最新的验尸结果表明,汤怀安实则死于钝器重击而当场毙命。

也难怪夜慕参一口气问了十万个为什么。夜慕韬解答得口干舌燥,简直不想认这个皇弟。

凌商听兄弟二人谈论了半天,终于插话道,“就算那日无人袭击汤怀安,他也时日无多了。”

“二哥你听,凌老板,凌神医可是专业的,”夜慕参随意地挑捡着凌商书架上的古朴籍册翻看着,“汤怀安那时候精神失常,自己撞上什么钝器也说不准。我看啊,还是该揪出那下蛊的家伙。”

“下蛊之人我也一直在查,只是没有神医协助,我深感寸步难行。”夜慕韬舌灿生莲,将凌商捧上了天,“只是近一月那下蛊之人似有所忌惮,没再妄为,倒不是当务之急。”

他又话锋一转,“前些日子我得了验尸官的消息,又重审了汤怀安的家仆,此案最大的嫌疑人……”

夜慕参的心咯噔一跳,手中的书册掉落在地,“二哥,你开玩笑的吧?”

“于情于理,于动机于时机……”夜慕韬轻叹,“大理寺卿都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景阿哥。”

“什么狗屁情理!”夜慕参一脚踩在凌商的医书之上,怒不可遏,“景哥他两次差点丧命汤怀安之手……”

夜慕韬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景阿哥因为你才去找的汤怀安,他对汤怀安的偏见本就不亚于你。加上景阿哥两次被汤怀安袭击,对他心怀恨意,实属人之常情。”

“所以二哥你此趟来找凌老板……不是为了让他帮你找那下蛊之人,”夜慕参戚戚干笑,“而是为了替你指证景哥么?”

“咳咳,慕参,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夜慕韬不自在地避开夜慕参的注视,“我可没有构陷景阿哥的意思。”

“是么?”夜慕参悠悠踱步到凌商面前,“那天景哥只见过凌老板一眼,之后再无交集,凌老板又能做什么证?”

凌商像个木头人,对着夜慕参带回来已经冷掉的清粥,不知想些什么。

夜慕韬又与夜慕参理论半天,道是凌商无论是作证夜慕景无罪也好,有动机也罢。

凌商愣是将两人当作了空气,径自去院中一棵红枫树下清净去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送客。

二皇子夜慕韬又一次失望而归。

夜慕参捡起被自己踩过一脚的医书,摇头叹气,抖了抖书上的尘。

书页翻动之余,他意外看见其中一页插画,亭亭物华,幽幽黑莲,与凌商背上的那朵墨莲却有七分神韵相似。

夜慕参心念一动,仔细看了起来。可恨的是,画下方的注释文字却被撕去大半,只可辨读寥寥几字。

不过他还是得出一个精明的结论——这神秘墨莲与凌商的清风斋走的是一个路线:佛系名号,鬼魅内里。

墨莲名曰「释心莲」。但它既不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花中君子,也不是可入药治病的奇异珍草。

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的夜慕参也曾偶然听说过这似花非花,似药非药,似毒非毒,似蛊非蛊的幽冥使。

释心莲,以幼子之血为引,以万虫之毒为养,遇毒愈毒。

沁入人体,自会寄居于心,释其心窍;又攀附至背,绽开一朵墨莲。

夜慕参关上古籍,来到门口。

秋风萧瑟,庭中红枫曳曳。凌商一袭白衣,背影尤孤远。

一抹惊艳之色从夜慕参眼底一闪而过。

他来到凌商身后,贱兮兮地笑道,“凌老板,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儿,你倒是挺有雅兴。”

第20章 钦天监疑云之店主入局(9)

“夜堂主,请回吧。”凌商微微仰头望着一树红叶。

他头也不回,清冷嗓音化在秋风里。

让凌商说出除了拒绝之外的话,真是比登天还难。

“请回?哎呀,跟我就不用客套了,”夜慕参的嘴咧得太开,以至于脸都有点僵,“我现在可算摸清你的套路了。你不说话,就是真赶人走——就像刚刚对慕韬哥那样。你说话了呀——就是舍不得我走,对吧?”

夜慕参见凌商的侧脸发青,莫名乐呵,脸上依旧挂着夸张的笑。

“凌商,我知道你是一个有原则的好老板,但其实我也很有原则呀,你看刚才——”夜慕参自来熟地搭上凌商的肩,并且十分淡定地无视了凌商瞬间发黑的脸,“我知道你不愿去掺和大理寺的案子,所以才那么坚定地帮你推了慕韬哥的请求。”

他故作深奥地捋了捋碎发,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没错,我笑傲堂堂主,只对自己人这般掏心掏肺!”

凌商当然一眼就能看破夜慕参的伎俩——他不过是担心有人对夜慕景不利罢了。

他懒得揭穿夜慕参,只高傲地别开下巴,撇下他回到书房。他将摊在桌案上的厚厚书籍放到一边。底下正是那晚在钦天监府找到的卦盘与龟甲。

“我就说,你方才愣了半天,怎么一页书都没翻——原来这底下藏着东西呐!”夜慕参又凑上来,“不过,你这也算物证吧?为什么不交给慕韬哥?”

凌商将卦盘举起,细致地研究着上头的卦象。

“凌老板,你会行医,会解蛊,会经商,会轻功,会看卦……还会驯我的马——”夜慕参手托腮帮,直勾勾盯着凌商举着卦盘的修长的手,“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凌商幽幽望了夜慕参一眼,随即回头继续看卦,“有。”

“哎!真是稀奇!什么事还能难倒你?”

“让你别烦我。”凌商郑重其事道,“这点倒真是难倒我了。”

夜慕参分不清凌商究竟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这么想赶他走。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凌商是在开玩笑。

“对了,我来看你,也不单是关照你的病——我也是有正事的!”夜慕参嘿嘿一笑,刺溜离开了无尘居。

凌商嘴角轻扯。夜慕参的正事,就是打扰他办正事吧?

不多时,夜慕参就亲自抬着十套锦绣华袍到凌商面前。

“怎样?爷我一是个大方人,二是个实诚人。那天是我不该泼你衣服,答应过赔你十件……”夜慕参眼珠一转,毫不害臊地邀功,“凌老板英姿倜傥,我为了找到能配得上你的衣裳,可亲自跑遍了洛阳城三十多家铺子,精挑细选才弄来的!”

他又露出招牌傲娇笑,“惊不惊喜?感不感动?收了我的嫁妆,啊呸,我的衣裳,就跟着我混呗!”

“……”凌商看着夜慕参满头大汗,双眼放光的模样,眼中再度流露出了关爱智障儿童的同情。

夜慕参挑出一套银边白袍,充满期待地催促,“这套质地柔软,图案清爽,做工精致,比你身上这件素到地老天荒的可漂亮了不少——现在就穿上让我看看呗!”

凌商不耐烦地下逐客令,“夜堂主,我还有事,你请回吧。”

“有什么事?我陪你做。”夜慕参坐到凌商对面,“先穿上让我看看嘛。”

凌商忍无可忍,“滚。”

夜慕参放下白袍,乖巧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他连肩头的灰尘都不拍去,明亮的双眼扑闪怜人,“我滚过咯,轮到你换了。”

凌商终于放下手中的挂盘,双手交叉,神色凝重,“夜堂主,我不可能改变心意。为周太傅贺寿或是入盟笑傲堂,我都不会答应……你如此殷勤,又是何苦?”

第21章 钦天监疑云之拨云见日(1)

夜慕参与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打交道多年,听见凌商这话,小心脏不禁咯噔一下。

又是何苦?

“哈哈,”夜慕参笑得邪魅,“凌商……原来你也会不忍心啊。”

凌商抬眼对上夜慕参灼灼的双目,下巴的棱角说不出的俊俏。他神情迷惘地复述,“不忍心?”

夜慕参的心再次咯噔一下顿住。

若凌商背上那朵墨莲真是释心莲,那这家伙……怕是没有心的。

“罢了罢了,我不逼你换衣服,也不逼你从了我,更不会逼你从了周太傅……”夜慕参较真起来,“我还白白打了个滚,也不问你讨回来——但是你不能赶我走。”

“我不欠你什么。你做的这些,”凌商嫌弃地瞄了眼夜慕参摆在仙人椅上的十套衣裳,“都是你自愿的。”

夜慕参面色难堪,“好啊……我牺牲色相打听到你的下落来看你,结果还要爬墙才能见你一面;我辛辛苦苦照料你一晚上,结果大清早还差点被你踩断肩膀;我好心帮你买了清粥,结果你一口也不喝;我送你十套精挑细选的衣裳,结果你连穿上让我看一眼都嫌弃……

“凌商,”夜慕参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愤怒还是难过,“经商之人,最讲究有报有答、有借有还。我夜慕参待人最讲公平——无利可图的交易,我从来不会去掺和。

他咬牙切齿道,“唯独你,爷的投资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刚刚谁说自愿的?”凌商挑眉,嘴角甚至漫开令明霞也失色的讥讽笑意,“笑傲堂堂主的作风人尽称颂,我看——不过如此。”

“是。我当然是自愿的。”夜慕参又似猛然想通了什么,再次春风满面,“我虽然满身的铜臭味,但一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俗人。而且我要收回我刚刚那句话——凌商你不是狗,我的投资也不是肉包子。

“我的心意你领也罢不领也罢。反正天底下没有我笑傲堂堂主做不到的事,也没有我得不到的人,嘿嘿!”

夜慕参说完,踌躇满志地想,他方才太过心急,差点坏了好事。

好在他有多年修炼的佛系心法加持,就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关头,还能保持一颗事业至上的赤子之心。

而他的伟大的未竟之事业,自然是攻略下凌商这位人间少有的奇才,纳入麾下,重振笑傲堂雄风啦。

没错,他绝对没有其他任何的非分之想。

对,就是这样。

夜慕参看着凌商漠然的神情,嘿嘿地笑,心道,爷总是以大局为重,忍得小委屈,定将赚得大满贯;实乃英明神武,卓有远见。

哼哼!

“怎样,你这卦象研究得如何?这是什么卦?”夜慕参决定不再跟凌商计较——反正他有钱有时间,耗得起。

夜慕参已经准备好被凌商甩一句冷冰冰的“与你无关”,可意外地,凌商却似被他的一番抱怨打动,大方地将卦盘交给他,温声道,“这是林将军要找的东西。你交给二殿下也无妨。”

“林将军?”夜慕参摸着卦盘,上头还留着凌商手掌的余温,“你们是什么关系?”

“偶然救过他一命。”凌商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关系。”

“呵呵,欠你一条命的人可真不少……”夜慕参的语气又变得酸溜溜的,“是不是每个被你救过的人,都对你一见倾心?

“对你来说,景哥是不是只是你众多倾慕者之一,毫无特别之处?”夜慕参为夜慕景深感不值,剑眉拧起,“你连名字都不屑告诉他,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他沉吟,“凌商,你救了那么多人,却又害了他们。”

第22章 钦天监疑云之拨云见日(2)

凌商对夜慕参莫名其妙的指责也是相当无话可说。

他听够了夜慕参的牢骚,起身离开。

“哎,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卦,林将军要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夜慕参拦住他。

“说了你也不明白。”凌商轻轻推开他的手,跨步出门。

“那你告诉我,这是算什么的卦总可以吧?”夜慕参紧跟其后,“还有消失的那副卦,你知道是什么人取走的,对吧?”

凌商不答。夜慕参停下脚步,冷冷问道,“景哥跟汤怀安之死毫无关系,你比谁都清楚吧?”

“跟他确实没关系。”凌商回头看他,“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就知道!二哥一直觊觎太子位,揪住机会就想给景哥使绊子……”夜慕参终于松了口气,“那你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凌商打开养心室的门,“我要养病,请回吧。”

“你也没发烧,到底得了什么病?”夜慕参不自觉地担忧。

凌商正要张口,夜慕参又抢先道,“我知道,跟我没关系,是不?”他接着爽朗笑起,“你不愿告诉我,我也不勉强。不过,你一天不答应入我笑傲堂,我就一天不走!嘿嘿,你可有福了——爷的犟脾气,见过的人可没几个。”

没办法,谁让凌商比他夜慕参更犟呢。

凌商神色自若,要将夜慕参关在门外。夜慕参眼疾手快跨进一只脚,“下蛊之人就是柳生冥吧?”

“夜堂主……”凌商蹙起他那潇洒而妖孽的眉,夜慕参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拧了拧,“我若病死了,你就真的白费功夫了。”

“呵呵,好好,凌老板请。”夜慕参缩回自己的脚,“你好好修养,我帮你守门。”

凌商关上门。夜慕参将那块卦盘正着看反着看看了半天,愣是什么都看不出。

半晌后,已是午时。夜慕参纠结片刻,决定先问问凌商想吃什么。

他在门上扣了两下,里头悄无声息。

好奇害死猫,然而夜慕参偏偏有九条命。

他轻轻推开这扇厚实的门,拨开浓厚的熏香烟雾,看见养心石上入定的凌商。

只是眼前的景象……

他突然理解,为什么夜慕景在见到汤怀安中蛊失常的模样后,会病成那样了。

眼前凌商赤裸的背,形态优美到让人窒息。

可他背上的那朵墨莲,却似活了。

不,墨莲自然是死的。

只是这印着墨莲的肌肤之上,竟爬着一条九头黑蛇。

这蛇不过三寸宽,将凌商的身体紧紧缠绕。而它的九个蛇头,正贴着墨莲上的九片莲瓣,悠悠吐着信子。

夜慕参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稀奇的场景。

好在他是见过世面的傲娇堂主,内心再虚脱,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

他自说自话:“这蛇也太特么有艳福了吧!”

定睛细看,凌商背上墨莲的每片莲瓣上,都裂开一道细缝,正渗着极淡的血水。

这血水颜色也是古怪至极,黑中透紫,紫里泛红。

而那九头黑蛇,则酣畅而细致地舔舐着凌商的血。

夜慕参想,这蛇不仅比大部分人有艳福,还比大部分人都有口福。

他看久了这蛇,竟又觉得它有些可爱。看这小信子吐得,想必蛇也懂得审美,对凌商充满了呵护之心。

不知不觉间,凌商背上的裂缝又愈合了——连半点伤疤都看不出!

九头黑蛇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乖顺地溜回到一旁的罐子里。

这间养心室朝向偏僻,室内显得几分黯淡。凌商这片光洁的背,无疑明亮得过分。

凌商醒来,立刻敏锐地感应到夜慕参的存在。他微微侧头,“你都看到了?”

“咳咳,看到一点,”夜慕参顿时寒毛直竖——他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啊……

“哎呀,别害羞,爷昨晚就把你看光了,你也知道……”

夜慕参努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刚才那条蛇可比我浪多了,占你便宜吃你豆腐呢……

他愤慨地点头道,“跟它比起来,我绝对是柳下惠,君子中的君子!”

第23章 钦天监疑云之拨云见日(3)

凌商转眼又整饬好衣衫,捻灭薰香,将装了九头蛇的紫砂罐子捧在手心。

他走到夜慕参面前,在罐子上叩击几下,九个细小蛇头倏地像一朵莲的花瓣从罐内绽开。

夜慕参的小心脏又要停摆——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怕了?”凌商轮番抚摸着九只蛇头,轻声问道。他的笑清冷而迷离。

夜慕参喉咙发干。九头黑蛇缠紧凌商躯干,吸舔他背上脓血的画面实在太震撼。

他心想,凌商这家伙,果真是个十足的蛇蝎美人。

既然他发现了凌商的秘密,那被杀人灭口的可能也是相当大。

不过,夜慕参浪迹那么久,什么凶神恶煞没见过?

虎口脱险、绝境求生,他总有自己的创意。

“怕,也不怕。”夜慕参脸上挂起足以秒杀万千少女的魅惑笑容,“我怕,我死了以后,再没有人像我这样给你解闷;我不怕,嘿嘿,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凌商阴沉着脸,下颌微微动了动。

夜慕参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将鲁迁那蠢货看作天下第一厚颜无耻之人……

如今看来,比起自己,鲁迁似乎也稍逊一筹。

黑蛇仿佛感应到凌商内心的暴走,九张蛇口纷纷大开,信子如火舌摆动。

“这蛇究竟是什么来历?”夜慕参忍不住好奇,伸手也去摸那蛇头。

凌商薄唇微启,来不及出声,一条蛇信就飞快地擦过夜慕参的指尖。

夜慕参猛地缩回手,只觉指尖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钻心的疼。

紧接着,一股疯狂的灼烧感便从手指汹涌至全身。

只一瞬,他便浑身僵硬,四肢麻木。

凌商再次轻扣紫砂罐,黑蛇立刻敛了九头,没入罐中。他幽幽道,“弥相不喜欢生人碰它。”

夜慕参不敢相信——他只是碰了到了蛇信一下下而已,却好似被黑白无常扼住了咽喉。

也太毒了吧?

“想活命么?”凌商轻飘飘地问。

夜慕参吃力地点头。他的喉咙有如被万箭穿过,光是吸气就几乎令他痛得晕过去。

“那今天起,就从我眼前消失吧。”凌商摊开手,掌心一颗黑色药丸,“中了弥相的毒,一炷香之后,神仙也帮不了你。”

夜慕参抿紧双唇,双目炽热地瞪着凌商。

他拒绝。

“冥顽不灵。”凌商收起药丸,“你自找的。”

夜慕参心想,他恐怕是本朝死得最冤的人——他眼睁睁看着美人凌商被一条蛇吃尽豆腐,自己却到死还是单身贵族一名。

他或许还是死法最荒唐的人——被一条蛇舔死……

笑傲堂堂主一世英名,竟将止于此,真是万万没想到。

可让他向凌商妥协,答应他不再纠缠,那更是不可能。

他夜慕参想做的事,就是阎王爷,也拦不住。

凌商将蛇罐与薰香一并纳入柜子,又毫不怜香惜玉地拖着夜慕参到了门口。

一路上,夜慕参的双腿都在打颤,形貌可谓狼狈至极。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活着没能让凌商做自己的人,死了说什么也要做凌商的鬼——吓死他!

凌商将他推出大门,“你不想活命无妨,但不要脏了我无尘居。”

“不可……”夜慕参死死抱住凌商的腰不放,“死也不可……”

将死之人的力气,或许是受了回光返照的加持,竟然大得连凌商也扯不动。

“放手。”凌商不耐烦地低吼。

夜慕参干脆在凌商的肩窝也蹭了两下。反正要没命了,没什么好顾忌的。

即便凌商不是他想吃豆腐的类型,横竖也是个美人。

摸两把再死,才不吃亏嘛。

第24章 钦天监疑云之拨云见日(4)

夜慕参睁开眼,眼前一团灰黑云雾。

云雾散去,他对上一双黑漆漆的,铜铃般的大眼。

嗯,这位阎王爷也太憨萌了点吧?

“老板,你终于醒啦!”鲁迁欣喜若狂,“可担心死我了!”

知觉渐渐回到夜慕参身上,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中九头蛇毒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

难道……凌商还是救了他?

“怎么回事?”夜慕参坐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换了,不禁咆哮,“鲁迁你个蠢驴,敢脱爷的衣服?!”

“呃……我也想脱老板你的衣服啊……”鲁迁面对夜慕参的震怒,委屈而不安,“可是,我碰都没碰到……”

“那爷的衣服呢?这身又是怎么回事?又黑又素,难看死了!”夜慕参不满地扯着自己的领口。

“我也不知道,老板你被送过来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

“送?”夜慕参心头一摆,“谁送的我?”

“这人我不认识。但是他,他啊……”鲁迁的眼里瞬间飘起无数粉色气泡,徜徉在初见凌商的惊艳里,“他比老板你还要俊耶!三天前,我还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人比老板你更加美貌,直到看见那位翩翩白衣的男神……”

“凌商?”

“哎,那人正眼都不瞧我一下,更未曾留下姓名。凌商……”鲁迁丧气应道,转而又似想起什么,“老板,难道他就是你整天挂在嘴上的清风斋店主?”

“一定是他。”夜慕参顿时又觉得身上的衣服合身又简约,说不出的好看,咧嘴笑道,“果然还是舍不得我死,嘿嘿。”

“老板,你最近似乎三句不离那位神医,你不会对他也……”

“也你个头啊!”夜慕参翻白眼,“爷我这都是为了笑傲堂你懂吗?若能将他攻下,爷就可以提前二十年退休,你懂吗?”

“可是老板啊……你现在每天不也无所事事,跟退休大爷差不多?”

“大爷你个头!”夜慕参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我无所事事?那周太傅那桩生意你去搞定?”

“嘿嘿,老板,你扮女装,肯定,”鲁迁涎水直流,“肯定很好看。”

“得了吧。等我收了凌商,开个医馆,整个楚馆,再把他捧成太子妃——爷我就算是功德圆满,可以每天浪到三更了。”

二人畅想了一小会儿浪到天昏地暗的退休生涯,夜慕参又准备出门,去找凌商。

当然,还是为了事业,绝没有其他意思。

嗯。就是这样。

只是夜慕参才到门口,就撞上一位不速之客。

“五殿下,别来无恙。”林诺峰拱手作揖,说不出的嘲讽。

夜慕参极不自然地摆手,“咳咳,林将军,叫我以宣就好。”

来了这么位客人,夜慕参也不好赶人,请林诺峰上堂小坐。

夜慕参身中蛇毒,昏迷三日才醒,这会儿气色也不大好。

他笑起来比平日添了一分慵懒,“不知林将军来我这么个市侩味儿十足的地方做什么?”

林诺峰拐弯抹角半天,终于道明来意——正是为了那块卦盘。

夜慕参正襟危坐。他心存疑虑的事,还有太多。

两人攀谈半日,天都黑了。

夜慕参如愿问清了汤怀安一案的不少隐情,却不愿将卦盘交给林诺峰。

林诺峰终归不敢对这位被废的皇子不敬,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忿忿离开。

夜慕参在烛光下细细照着卦盘,喃喃自语,“卦象天命,骗骗愚人也罢了……可惜世人大多都是愚昧的。”

他又笑了,“也多亏了他们愚昧,才能为我所用,才有笑傲堂的今天嘛。”

第25章 钦天监疑云之拨云见日(5)

夜慕参对那条叫“弥相”的九头黑蛇至今心有戚戚焉。

怪不得许仙见了化蛇的白素贞会魂飞魄散。

也怪不得夜慕景在见了汤怀安中蛊的诡异场景后病得那般孱弱。

夜慕参吩咐鲁迁备了些珍贵补药,再次入宫探望这位近日来销声匿迹的太子。

等他到了文华殿,才得知夜慕景不巧三日前已被大理寺押监候审。

可怜的太子,先得了单相思茶饭不思,后被疯癫神棍吓得元神出窍,如今还要受刑审之苦。

夜慕参怒气冲冲地找到夜慕韬,将为夜慕景精心准备的药物甩到他面前。

“咳咳,慕参,我哪里惹到你了么?”夜慕韬不明所以,略显不悦。

“景哥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夜慕参恶狠狠瞪他,“你就这么想加害于他?”

夜慕韬尴尬地摸摸鼻子,向身边几位官员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

他亲自为夜慕参沏了一杯茶,“别这么看我。来,喝杯茶,消消火气。”

夜慕参恨恨嗤了一下鼻子。他这暴脾气,也只有在亲近的兄弟之前才如此不加收敛。

当然……在凌商面前,他常常要破功——不是因为不想收敛,而是因为收敛不住。

夜氏几位皇子,表面上虽然总是一团和气,暗地里却不那么融洽。

毕竟,只有一人能继承帝位。

但每位皇子对夜慕参,却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切喜欢。

不仅因为他长得赏心悦目,个性直爽率真。

更因为他是一位毫无威胁可言的废皇子。

加上夜慕参精明能干,笑傲堂在洛阳城风靡至极,皇子们也总愿意与他套些近乎,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这么多年,夜慕参唯一信赖的只有夜慕景一人。

眼下夜慕景要蒙刑审之冤,夜慕参自然心焦不已。

他努力做出心平气和的样子,“二哥,这案子跟景哥真的没关系。”

“我也相信景阿哥的为人,”夜慕韬沉吟道,“只是这命案非同小可,牵涉的不单是汤大人之命……总之,万不能掉以轻心,遗漏嫌疑。”

“二哥,你,你这是假公徇私——我知道你一直不太喜欢景哥,可你这么做,也太……”夜慕参轻叹一声,“太不厚道了。”

“我说过,我没有故意构陷他。”夜慕韬冷静地望着夜慕参,“我也只是秉公办案罢了。我私下再嫉妒他,也不会陷害自己的兄弟。

“况且,这都是大理寺卿宋孝民的主意。我要是再多加干预,他反倒要向父皇参我一本办案徇私的折子。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已经打点过典狱的官员,让他们对景阿哥客气点。

“只要他们找不到能将景阿哥定罪的证据,他就不会受苦。”

夜慕参这才稍稍安心,“二哥,走吧,去大理寺。”

“大理寺?你想做什么?”夜慕韬正要品一口茶,却被夜慕参的话惊了一惊,杯中茶水也溅出些许。

他微微拧眉,“我昨日还与那宋少卿吵了一架……不想见他。”

他又低声咕哝,“那家伙,好一个铁面无私,不近人情!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偏让我向他学着点……”

夜慕参剑眉微挑,也不戳穿夜慕韬此刻的慌乱。

他取出凌商交给他的卦盘,语气是不可置疑的笃定,“那宋孝民虽然屡次破获奇案,但他这次,却必然出了差错。”

“这是?”夜慕韬望着卦盘,眼中饱含敬畏,“钦天监大人的伏羲卦?”

“没错。”夜慕参对夜慕韬这番反应,也是有些无语。

这迷信所谓天命的毒瘤,真是无处不在——连自诩清明的二皇子也未能幸免。

只是他夜慕参身单力薄,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与此案又有何故?”夜慕韬又问。

“从头至尾,你们查案的方向,就出了错。”夜慕参眼底一道精明的亮光,“这就是景哥的护身符。”

第26章 钦天监疑云之拨云见日(6)

大理寺卿宋孝民,人如其名。

他对内孝悌,于外恤民,办案行事以不畏强权而扬名。

夜慕参对他也早有耳闻,却一直不太想结交。

胆敢公然与皇亲贵胄对着干的家伙,不是对权势名利有些偏见,就是想借人之势青云直上。

无论是哪种原因,都是不容易摆脱的隐忧——对于夜慕参这样盛名在外的经商之人而言,尤其如此。

话说回来,这人能力确实强悍——从一位五品的大理寺丞跃升为三品官卿,不过用了两年而已。

两年间他破获奇案无数,深受皇帝赏识。

夜慕韬为了在皇帝面前邀功,两月前自荐清查洛阳奇蛊一案。

皇帝从善如流,委任夜慕韬与宋孝民一同办案。

由于此案真凶动机不明,手法诡谲神秘,又极可能扰乱民心,二人查案之事万万不能向外界透露半点消息。

正因如此,查案进度也是慢的可以。

夜慕韬与宋孝民背景悬殊,理念也差得老远,两月来几乎每次见面都要斗上半天的嘴。

前一日,夜慕韬不过是想为夜慕景求情,为他安排一位照料病情的下人,却被宋孝民劈头盖脸地斥骂为娇生惯养、骄奢淫逸,可把夜慕韬给气的。

夜慕韬一路上都在向夜慕参数落着这位大理寺卿的不是。

夜慕参倒听得乐呵,脑海里一出欢喜冤家的话剧栩栩如生。

宋孝民见到夜慕韬,也没什么好脸色。

听明白夜慕参的来意之后,他对二人的敌意则更加强烈。

毕竟,宋孝民审理过这么多案件,论资历,论专业,夜慕参都不及他。

如今,这位空有一副好皮囊和万贯家财的废皇子,竟然质疑他的判断。

宋孝民心道:这夜慕参,只不过是冠了一个再无实权的夜姓而已。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竟敢挑战他这位青天转世的大理寺卿?

夜慕参与人打交道多年,自然也清楚宋孝民的心思。

他不疾不徐,摆出汤怀安的伏羲卦盘。

宋孝民顿时怔住。

这反应……倒是出乎夜慕参的预料。

夜慕参没放在心上——他是来帮夜慕景洗清莫须有的罪责的。

至于宋孝民或是夜慕韬的反应,他才懒得去细究。

前一日林诺峰大将军专程拜访夜慕参,就是为了取回这块伏羲卦。

夜慕参与他一问一答地聊了半日,也算将几人的纠葛摸了个透。

或许,也不是那么透。管不了那么多。

总之,就汤怀安一案——尤其是在验尸官确认,他是先被钝器重击而亡,后遭奇蛊噬心之后,怎么看,真正的嫌疑人都该是林诺峰,而不是宽厚仁善的太子殿下。

当时汤怀安已经疯癫成狂,就算对夜慕景不敬,后者也不是会因此羞恼而心生歹意之人。

“你不是想要动机吗?”夜慕参目光灼灼,指着伏羲卦盘,“这副卦,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上面的卦象,就是行凶之人的动机。”

夜慕韬看夜慕参的眼神里又添了一丝崇敬,“慕参,想不到你这趟去陈越国,还学会了看卦……”

“咳咳,二哥,你若是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引荐你去座寺庙抽签——”夜慕参扯起嘴角,“绝对不准。不过那寺庙边上的酒楼,却是洛阳一绝!”

两位夜姓儿郎话题陡转,宋孝民没耐心地翻起白眼。

夜慕参会意地不再侃大山,大大方方将自己从鲁迁、夜慕景、凌商还有林诺峰四人那儿得到的线索一条条拼凑起来。

“我呢,是坚定的唯物论者,从不相信卦象之说。”夜慕参从容不迫道,“而那些相信卦象的人,通常——”

他别有深意地停顿一下,“那些人,通常都心里有鬼。”

第27章 钦天监疑云之拨云见日(7)

前一日林诺峰专程拜访夜慕参,求伏羲卦不成,反倒被夜慕参套了半天的话。

他离开后,夜慕参对着卦盘彻夜不眠,倒是想通了一些事——

林诺峰也算是位铮铮铁骨的大将,功勋赫然,极少将什么人放在眼里。

唯独对凌商这位只有过一面之缘,连名姓也不知道的救命恩人,颇有些感恩戴德没齿难忘的意思。

两月前,凌商主动找到林诺峰,想请他带路,访一访钦天监,向他求取一卦。

至于求什么卦,林诺峰自然不知。

但夜慕参却暗自猜测,凌商的目的,恐怕不是让汤怀安替他算上一卦,而是那块被藏在树干里,却被什么人捷足先登的卦盘。

尽管林将军与钦天监素有不合,凌商这位恩人开了金口,林诺峰当然无法拒绝。

夜慕参将凌商的事问了个透彻,却依旧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反倒是林诺峰,谈话间总是刻意地指责汤怀安“妖言惑众”。

连从不打听朝政的夜慕参也知道,汤怀安对林诺峰实在不待见。

他几番向圣上进谏罢免林将军之将位不说,还经常当众斥他心怀不轨,对朝廷不忠。

两个多月前,异象惊动,汤怀安测卦算出洛阳城将有百人死于非命。

他算出有人将在洛阳散布奇蛊,却未算出自己也难以幸免。

此卦事关重大,汤怀安又闭关三日,重新占筮解卦,以确保天机未被误解。

只是伏羲先天六十四卜卦之术亦有其原则。

一事不可二测——否则就是亵渎天命。

汤怀安第一次占卜,所问之事为洛阳异象究竟为何。

第二次占卜,问的则是另一个更诛心的问题——奸人为何。

“易经六爻之术,我是一窍不通。但是我一位朋友却是明白的,”夜慕参摆弄手上的伏羲卦,道,“他也没告诉我这卦象究竟说了什么……可他却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

宋孝民与夜慕韬异口同声问道,“什么话?”

夜慕参嘴角玩味的笑意,“他说啊——这卦是林将军要找的东西。他还说,我把这卦盘给二哥你也无妨。”

宋孝民与夜慕韬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不甚了然的神情。

“不奇怪吗?”夜慕参继续笑,“林将军为什么会想要找到他死对头钦天监‘妖言惑众’的依据?另外,既然想要这卦的人是林将军,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反而要给正在查办此案的二哥呢?”

“你是说……”夜慕韬沉吟道,“这副卦揭示的‘奸人’,就是林将军?”

“卦上说了什么,我一不知道,二不相信。不过——”夜慕参将卦盘抛向夜慕韬,“我那位朋友说过,景哥与此案毫无关系。

“他虽然没有直接告诉我,谁才与此案真正有关……但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不是吗?

“他是个性情寡淡的家伙,不想掺和大理寺的案子。但他让我把这破石头交给二哥,说明这东西必然与汤怀安一案有关。

“而与这卦盘有关的人,就是林将军。”

夜慕韬万般虔诚地捧着伏羲卦,问道,“你那朋友,莫不是那位神医?”

“咳咳……”夜慕参眼底一丝错乱,“他既然不想掺和这案子,当然也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二哥就不要探问了。”

宋孝民板着脸,“这伏羲卦最多也只能说明,林将军与此案可能有些牵连。可要证明太子无罪,还是不够确凿。

“况且,你那位神秘的朋友,他说太子是清白的,你就相信,未免也太儿戏。”

一阵怒火顿时攻上夜慕参心头。

他双目黑沉沉,无比笃定,“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满口胡言,说的话也不可尽信。但我那位朋友,不巧是位惜字如金的家伙——

“只要是他说的,我都相信。”

第28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1)

一旁的夜慕韬也是怒火冲天。

他走到宋孝民跟前,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你个死顽固,是不是非要跟我们姓夜的过不去?你看不惯我就算了,不体谅景阿哥体弱,我也咬牙忍了。现在你连慕参也要为难,你还讲不讲道理?!”

宋孝民一副大义凛然状,“我没有为难什么人。我只是秉公办案。”

夜慕参一晚没睡,这会儿也被宋孝民不可理喻的“铁面无私”折腾得头疼。

他喝了口大理寺的茶,嗯,果然还是清风斋的茶更清香。

那边夜慕韬与宋孝民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这边夜慕参干脆打了个盹儿。

夜慕参是被夜慕景唤醒的。

夜慕韬和宋孝民则不知去了哪里。

也不知道宋孝民是怎么答应放夜慕景出狱的。

彼时天色已暗,夜慕景又比上回见面时虚弱了几分。

他见夜慕参醒来,双眼放光,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夜慕参差点吐血:“凌商还好吗?”

“景哥,你心里还有我吗?”夜慕参哀戚戚叹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有了心上人就忘了我。”

“唉,慕参,你不懂……”

夜慕参当然不懂。

他孤僻地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不知不觉就成了个爱浪爱喝酒的傲娇堂主。他也很无奈。

而陷入单恋的夜慕景,多愁善感之矫情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夜慕参喊了辆马车,将夜慕景送到皇宫之前。

他不想再进皇宫,便与夜慕景草草告别。

临别前,他还是几分不忍地规劝,“景哥啊,凌商那家伙,你还是不要执迷了。”

话声刚落,夜慕景好似又丢了三分魂魄,只有气无力地轻轻叹了口气。

夜慕参看着他的背影没入宫门之后,又吩咐车夫往无尘居赶。

凌商见到夜慕参,眼里微光闪动,“你来做什么?”

“嘿嘿,”夜慕参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嬉笑道,“来告诉你我还活着,让你不要担心呀。”

凌商无语地扯扯嘴角,从背后喊住他,“请回吧。”

夜慕参微微一愣,平息心跳,回头看他,“唉,凌商,我说过的,你不入我笑傲堂,我就是死了也不离开这里。”

“别白费功夫了。”凌商面无表情道,“我在洛阳不会久留。”

夜慕参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不知是因为错愕,还是因为……失落。

好在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既然你不会在此久留——那你更该早日从了我。

“这样我也好早日为你盖两间馆子。等你离开之后,洛阳老百姓也会记得你。”

“不需要。”凌商眉头微凛,“请回吧。”

夜慕参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要暴走。

无尘居只有凌商一人居住,秋夜的庭院冷清而晦暗。

他眼珠转了又转,话锋一转,“凌商,你想看我男扮女装吗?”

凌商愣了片刻,似是被夜慕参的鬼畜提议惊住了。

他声音略带局促,“不想。”

夜慕参惋惜叹道,“你要是不看,我可就要让别人看了。”

他继而笑得甜腻,“比起让别人看,我还是——比较想让你看。”

凌商眼里闪过一丝嫌弃的星芒,“你惹了什么事?”

这种语气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啊。

夜慕参接着又想到,每次鲁迁谄媚地奉承自己时,他也是这个反应……

所以说……凌商看待他傲娇堂堂主,就像他看待鲁迁那个榆木脑袋一样吗……

夜慕参心里非常不痛快,“我怎么可能惹事?我这都是为了事业。我夜慕参可是个有事业心的好男儿,你懂吗?”

凌商表示不懂,“男扮女装?事业?”

“这个,这个么说来话长,”夜慕参又一阵窘迫。

“那不必说了。”

夜慕参对凌商的逐客令也习以为常,径自推开他的房门,“不不,长夜漫漫,且听我慢慢道来。”

“……不想听。”

夜慕参靠在门上,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凌商,你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漠吧?

“钦天监的案子,你也不想景哥蒙冤不是?

“你这个朋友,我夜慕参是交定了。

“从今往后啊,我就把你当自己人。

“我对自己人,是不会有任何隐瞒的。”

傲娇堂主脸上的招牌笑容,一眼倾城。

第29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2)

凌商拗不过夜慕参,还是没能将他赶出无尘居。

非但如此,他还没能将夜慕参赶出自己的卧房。

凌商既没有看夜慕参男扮女装的恶趣味,也不想听他彻夜吹牛。

他黑着脸去了养心室。

夜慕参在养心室门口犹豫起来——毕竟他对弥相那条九头黑蛇还是有些后怕。

恐惧也战胜不了夜慕参攻略凌商的决心。

“咳咳,凌商,你不想听我讲故事就算了,”夜慕参警觉地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可疑的爬行动物才松了一口气,“你跟我说说你自己的故事呗。”

其实,百晓生已经找到。他也答应了夜慕参,替他探清凌商的背景。

不过,夜慕参还是想听凌商亲口告诉他自己的身世来历。

凌商自然也毫不意外地拒绝,“不想说。”

夜慕参翻翻白眼:这家伙,情商也太低了——拒绝别人就不会委婉点吗?

“不想说”三个字,杀伤力和扎心程度远超所有类型的拒绝。

包括“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再说”、“你先说”,等等等等。

夜慕参眨巴双眼,“你究竟是不想说,还是不想对我说?”

“都不想。”

凌商头也不抬,和衣躺到寒气氤氲的养心棺上。

俨然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睡美人。

夜慕参看得却莫名燥热。

“凌商,你不冷吗?这石棺看着冷冰冰的。”他深吸一口气,邪气笑道,“要不,我帮你暖暖?”

夜慕参才说完,弥相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溜了出来,九只蛇头一齐对着他吐信子。

可把傲娇堂主吓得花容失色。

凌商嘴角一抹恶作剧得逞的坏笑一瞬即逝,机敏如夜慕参也未曾捕捉到。

他微微抬起手,衣袖垂落,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

弥相会意地敛起嚣张的蛇信,温顺地缠到凌商手臂上。

黑色蛇身沿着凌商的白皙手臂收缩滑动,蛇头与他修长灵活的手指纠缠嬉戏。

二者之间,仿佛能互通话语。

夜慕参怀疑自己看错了——凌商看这条黑蛇的眼神里,竟蕴着几分亲昵笑意。

没想到,一条蛇竟比常人更能亲近凌商。

夜慕参喉咙发干,“怪不得你这么没人性啊……原来你的朋友是蛇这样的冷血动物……”

与弥相嬉游片刻,凌商似乎心情大好。

他放下手臂,弥相从他的手游到他的身上。

他妖孽的容颜漫起夜慕参不曾见过的温柔,“弥相确实是我的朋友。”

夜慕参心想,如果直接问凌商,有没有将自己当作朋友,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那就换个法子问:“那你还有别的朋友么?”

凌商闭上双眸,轻哼道,“没有。”

夜慕参前一刻还在嫉妒一条蛇的心情,这下又畅快起来——果然不出所料。

“哈哈,那我夜慕参,就会是你的第一个朋友,”他双眼弯成月牙形,“说不定还是唯一一个。”

凌商睁眼,眸光清冷,“除了弥相,我不需要别的朋友。”

夜慕参胸有成竹地微笑,“话可不能说得太绝对。我现在还不是你的朋友,说不定明天一早就是了。”

弥相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蛇身猛地挺起,敌意满满地舞动蛇头。

“咳咳,爷才不怕你,”夜慕参吐了吐舌头,“凌商的朋友就是我夜慕参的朋友。爷今天不跟你计较,哼!”

但他的声音还是心虚地颤了颤。

凌商幽幽开口,“弥相不会伤你。”

弥相悠悠地瘫倒回凌商身上,像在求安慰。

夜慕参暗暗心惊——莫非不是蛇将凌商同化成了冷血动物,而是凌商将这蛇养出了灵性和人性。

第30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3)

夜慕参看着弥相像凌商撒娇的样子,嘴角扯动。

“你对凌商还蛮有独占欲嘛……呵呵,”他轻喃,“这可不太好。该向我学学,做个大度的好男儿。这样才能让朋友如沐春风,懂吗?”

弥相被指责小心眼,似乎不太快活,刺溜钻进养心棺的缝隙里。

“……夜慕参……”

听见凌商这般欲言又止地唤自己的名字,夜慕参心头又一阵骚动,“怎么了?”

“弥相不会伤你,不要吓它。”

弥相刚刚还对夜慕参张牙舞爪,他才不信这颇受凌商偏爱的蛇不会伤他,“不会伤我?真的?”

凌商淡淡道,“你身上有它的气味。”

“什么气味?”夜慕参一阵毛骨悚然,举起袖子嗅了嗅——自然什么都嗅不出来。

他欲哭无泪,“我身上有蛇的气味?好变态,我不活了!”

“不是蛇的气味……”凌商无语,“是弥生的气味。”

“弥生?”

“弥相的毒,叫弥生。”

夜慕参佩服道,“弥生弥生,却沾上一点就能让人生不如死。真是够毒的。”

他眼珠一转,“凌商,愈雁姑娘说你从不救人,我死了你反而能得个清净——那日你又为何救我?”

凌商避开夜慕参的注视,不耐烦地挥出一掌,烛灯顿时熄灭。

很明显,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夜慕参不敢在黑暗中和那条脾气古怪又剧毒的蛇共处一室,识相地准备离开。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养心室的门,对着满庭寂落的霜华喃喃自语,“不需要别的朋友……凌商啊,爷当然不会是那种‘别的朋友’。”

夜慕参回到凌商的卧房,刚想往凌商塌上躺下,又迅捷地后退一步。

凌商将卧房让给夜慕参,究竟是不愿听他唠叨吹牛,还是因为不舍得他再打地铺呢?

夜慕参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第二个原因。

嘿嘿嘿。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夜慕参才更不能睡他的床。

所谓交友之道,诚心为上。

夜慕参连日观察下来,也算看懂一些凌商的个性——这种人,无法利诱,只能用诚意打动。

都说诚意千金难买,因为这二字力鼎千钧,实践起来,是相当辛苦的。

不过,凌商这样的才俊,心性又高洁脱俗,完全值得笑傲堂堂主拿出满分的诚意来对待。

夜慕参乐颠颠地再次打起了地铺。

他闻着从床上传来极浅的清香,含笑入睡。

第二天清早,夜慕参醒来后照例去庭院练习佛系心法。

他伸了个懒腰,无尘居的门这时却从外边开了。

凌商又是一身东瀛忍者的装扮,身形利落而潇洒。

他手上一副伏羲卦盘;看见夜慕参,又不动声色地想要藏起来。

夜慕参却将他抓了个现行,“哎,我看到了!话说这东西我已经听你的话,交给二哥了——你怎么又偷回来了?”

“……”凌商也不再遮遮掩掩,将卦盘摆在掌心,“不是同一副卦。这副卦,与大理寺的案子无关。”

夜慕参凑近细看。果然,这副卦龟盘磨损,卦象斑驳,看着就很有年代感。

他问道,“莫非这就是藏在树干里的那副?”

“没错。”

“那你知道是什么人取走的咯?”

凌商偏过头,不答反问,“你在审我?”

“咳咳,当然不是,哈哈哈。我只是好奇,好奇。”

夜慕参面上一阵尴尬,心里却道,凌商的警觉性实在高得超乎想象。

他只不过随意试探,却立刻被凌商看破。

他更加笃定,这家伙,一定要结为朋友才行——若不小心成了敌人,也太可怕了。

第31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4)

汤怀安死得惨不忍睹,夜慕参说到底也没什么心情为他讨公道。

若不是夜慕景无辜被告,夜慕参绝对不会插手。

当然,说真凶就是林诺峰,也只是夜慕参的主观臆断而已。

只要最后受罪的人不是夜慕景就好。

夜慕参静静跟在凌商身后,去了书房。

只见他取出一只玲珑的墨色玉匣,将今早带回的那块颇有年代的伏羲卦扔了进去。

“人家都爱收藏字画珍宝,凌老板却爱收藏老神棍的龟盘——”夜慕参倚在门栏,双手环胸,“果然不是一般人。”

凌商垂眸抿唇,一手握拳,重重捶在玉匣上。

“哎,生气了?”夜慕参对凌商的反应几分震惊,“不会吧?我没说什么呀……”

“你什么都不知道。”凌商凉薄的唇间轻飘飘地吐出这句话,却压得夜慕参几乎喘不过气。

“没错,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夜慕参意味深长地笑,“我不知道的那些事,你就告诉我吧。”

这一回,凌商却不再冷冷回绝一句“与你无关”了。

他方才击中玉匣的手背骨节上渗出血来,慢慢淌进匣子的缝隙。

他像是对这流血的感觉上了瘾,执着地碾磨着自己的手骨,要让更多的血流进玉匣。

夜慕参先是对着他的手发痴,紧接着又感到不忍。

他上前扣住凌商的手腕,“哎,你这个人,怎么自虐啊?”

凌商神经质地轻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笑得如此诛心了。

夜慕参手心一片冷汗,“我帮你上药,这破龟盘的事,等会儿再问你。”

“不必,”凌商抽回自己的手,“弥相会帮我。”

但凌商却不急着让弥相为他止血治伤。

他抱着玉匣去了后院,将它丢入一只浸满青黑色浓汁的药锅里,又在炉下生了火。

夜慕参瞪大双眼,不明觉厉,“你这是,要拿那老神棍的遗物炼丹药呢?”

“我的血,可以让卦象复原。”

凌商的语气虽然平淡,可他的眼神,却分明在说:夜慕参这位空有皮囊的美少年,智障癌入膏肓,想必是没救了。

夜慕参对这其中奥妙自然是一窍不通。

可他也记得,那剧毒令人发指的弥相,饮的是凌商的血。

他对凌商的了解再次加深:这位冰山店主非但是位蛇蝎美人,还有毒。

夜慕参望着窜动的火苗,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苦涩药草味,又觉得凌商也不是那么不可亲近的。

龟盘在药炉里泡着,夜慕参也趁机跟凌商扯起家常。

不过,凌商并非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他对俗尘的事务,实在是毫不关心。

夜慕参吹了一通最好的酒,最骏的马,最酣畅的豪赌,最惊险的奇遇,凌商的目光始终不曾从药炉中翻滚的玉匣离开。

傲娇堂主好不尴尬地漫天扯,直到口干舌燥,炉中的青黑药汁也终于烧干。

凌商用火钳取出玉匣,又没入清透的冰水。

反复几次之后,打开玉匣,里头竟然没有半点血液的痕迹,只一块爻象清晰的伏羲卦盘。

“好神奇……”夜慕参惊叹。

他接着又问,“可是,这块龟盘被埋在树干里少说也有十年了吧?你这样费尽心神地搜寻它,如今还不惜用自己的血为它复原,又是为什么?”

“因为……”凌商眼底一道狠戾的光,“我乐意。”

第32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5)

整整一上午,夜慕参都陪着凌商干坐在药炉之前。

他见凌商的手背一直血肉模糊,也就一直不敢问他心中的疑惑。

他没心没肺地将自己的事大大小小向凌商透露了个遍,却还是没能从凌商口中听到半点关于他自己的事。

不过,总体而言,夜慕参对这一上午的成果非常满意。

至少,如今凌商已经很了解他了。

凡是了解夜慕参的人,就没有不欣赏他的。

就连那曾巴不得他去死的皇帝老爹,也还是相当欣赏夜慕参的——欣赏与忌讳,也是两码事。

想到从今以后,凌商对他夜慕参就会多一分欣赏,他的心情就无比雀跃。

谁能抵挡他笑傲堂堂主的无敌魅力呢?

当然没有人可以做到,是吧?

嘿嘿嘿。

养心室的门一开,置于养心棺上的紫砂罐便剧烈地摇动起来。

夜慕参双腿微颤。这弥相必然是嗅到了凌商的血,才会这样激动。

就算凌商两次说过弥相不会伤他,夜慕参对于与这差点害死自己的毒蛇共处一室,还是感到不太自在。

弥相在凌商的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九张蛇口紧紧贴服在他的手背。

不知道凌商的血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不一会儿,凌商手背上的创口果然完美地愈合。

弥相心满意足地从凌商的手滑到他的肩颈,再顺着他的身体移至地面。

它来到夜慕参的跟前,挺直腰身,九只蛇头摆成妖异的花朵形状。

夜慕参倒吸一口冷气,“凌商,爷的小命可是你救的,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手上……”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不要被一条丑八怪的蛇毒死……”

凌商用手指轻扣紫砂罐,弥相立刻顺从地放下身体,刺溜爬回了罐子里。

“你昨晚吓到弥相了。”凌商点燃熏香,嘴角微扬,“它要报仇。”

“这么小心眼吗?”夜慕参憋嘴,恨恨道,“都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看啊,还是弥相这种兼具女子与小人之劣性的毒蛇最难养!哼!”

凌商点燃熏香,转了转手腕,极其轻蔑地看了夜慕参一眼,“也不知谁说自己大度的……”

“咳咳,我当然,当然大度!”夜慕参脸上些许尴尬的红晕,“我只是,我只是……”

“刚才想问的事,你问吧。”凌商干脆地打断他。

毕竟,夜慕参大度与否,又为何不大度,凌商也没什么兴趣了解。

“哦,对,正事要紧!”夜慕参转眼又是嬉皮笑脸,“首先啊,我想问你……”

凌商听见“首先”二字,眉峰微蹙。他眼中满满的悔意——谁知道夜慕参这个大话痨有多少问题啊!

他连忙打断,“我改变主意了——你只能问三个问题。”

“呃……可以再赏我两个问题么?”夜慕参怯怯问道。

“不能。”凌商沉声道,“你还能问两个问题。”

“什么?!”夜慕参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凌商你认真的吗?你这个大奸商,对朋友也这么吝啬吗?!”

凌商一本正经地应道,“嗯。我认真的。另外,你不是我的朋友。”

夜慕参微微错愕,好似也有几分失落,薄唇开阖,却吐不出一个字。

凌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满含同情,“夜堂主,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夜慕参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大半。

他愣愣望着凌商半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下蛊之人的身份?”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这个,”夜慕参随即又使劲摇头,“我想知道的是……”

他咬了咬唇,“凌商,你最喜欢什么酒?”

第33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6)

夜慕参的提问,自然也出乎了凌商的意料。

对于夜慕参而言,天底下没有比酒好的朋友了。

他想知道凌商喜欢喝什么酒。

他还想和凌商好好喝上一杯。

如果可以,他还想看凌商喝醉的模样。

夜慕参酒量极好,至今只醉过一回。

他有自信,可以与凌商拼一番酒力。

“我呢,最喜欢杜康,”夜慕参眯起眼,“杯酒入喉,万事不愁!”

凌商冰冷的瞳眸里的深渊,好似醇酒起着波澜。

“爷交朋友,图的就是快意尽兴。”夜慕参坦然笑道,“我不是什么嫉恶如仇的人,洛阳城里发生的事,只要不碍着我的生意,我也没必要去管,不是么?”

“嗯。”

“所以,你最喜欢什么酒?爷今儿个心情好,请你喝。”

凌商敛眸,沉思片刻,道,“清酒。”

“哎?清酒?”夜慕参对这答案也颇感意外,“奈良清酒的清酒?”

“关西清酒,最为上乘;奈良为次。”

“咳咳,这可难办了……”夜慕参几分尴尬,“清酒我不怎么喝,也不太懂。另外啊,在这洛阳城里头,专程酿清酒的铺子似乎也没几家,更别提是否地道了。”

凌商似乎心情不错,“我有。你想喝么?”

夜慕参微怔,“你自己酿的?”

“不然呢?”凌商反问。

说起来,夜慕参对这东瀛的酒水,向来有些不敢恭维。

但若是凌商亲自酿的……

他双眼放光,“哈哈,那我一定不能错过。”

凌商从冰窖取出一壶清酒。

两人坐到庭院。其时秋风萧瑟,落叶旋扫。

莹润清透的酒液在浅口玉杯中轻晃。

“好冰!”夜慕参嘬下一口,微微皱眉,“这酒温一下更醇吧?”

凌商幽幽道,“这酒只能趁冰时喝。”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喜欢。”

夜慕参学着凌商的样子,先是含着冰冷的清酒,直到酒香在口腔中漫开才咽下。

喝下之后,虽不如白酒酣畅,却是清冽有余。

“好像是不错,”夜慕参若有所思,“不过啊,我还是更喜欢杜康。”

凌商出神地望着庭院里的红枫,没有理会夜慕参的意思。

“没想到啊,凌商你这个小气鬼,还会请我喝酒。嘿嘿嘿。”夜慕参边喝边乐呵。

凌商回过神,冷淡地开口,“你请我喝过杜康,我请你喝御雪。我们扯平了。”

“扯平了?”夜慕参举着酒杯的手顿在空中,“凌商,你什么意思?”

“喝过这壶酒,夜堂主就不要再来,扰我清净了。”

夜慕参心想,他又摸清了凌商的一个习惯——每隔几个时辰,这家伙就会赶自己走。

若是常人,碰上这每每见面都要给自己下逐客令的冰山美人,定然会玻璃心哗啦一地,从此萎靡不振。

可他笑傲堂堂主,之所以能够从无人问津的被废皇子,成为今天连当朝宰相也要敬让三分的洛阳一绝,定然有他的非凡之处。

这一天,他夜慕参达成的成就可以说是相当喜人。

他非但将自己几年的游历趣事都告诉了凌商,单方面促进了两人的了解,还喝到了凌商亲自酿的酒,更摸透了凌商爱下逐客令的习惯。

夜慕参没来由地笃定,自己是第一个喝到这“御雪”清酒的人。

谁说冰山不可撼动的?

嗯哼。

夜慕参嬉笑着,眉眼如春,“凌商,我们扯不平的。”

第34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7)

夜慕参渐渐也爱上了这御雪清酒的滋味。

他道,“上回我请你喝酒,你可一滴都不许我沾!我呢也不是计较的人,你起码也要等我喝醉,再让我走吧?”

凌商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阴谋,“夜堂主的酒量,喝上三天三夜也醉不了……我没那么多酒。”

“咳咳,那只有一壶,也太少了。”

“你想喝多少?”

“九,七,算了算了,三壶。”

凌商扬眉,干脆地答应了,“三壶之后,你我就此别过吧。”

“好。”

这是夜慕参喝得最慢的一次酒。

半晌后,他终于打破沉默,“凌商,有一件事,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什么事?”

“林诺峰告诉我,汤怀安两个月前测了两副卦,而不是一副。”

“没错。”

“可是那天晚上,在汤怀安的书房里,我们只找到一只破龟盘。”

“嗯。”

“第一副卦与林诺峰无关;第二副才和他有干系。”夜慕参同样修长却带着几分沧桑的手指在石桌上有节奏地轻扣,“所以他后来找过你,又通过你找到了我,想让我把卦盘给他,好销毁对他不利的物证……”

凌商似笑非笑地打断他,“你不是对生意之外的事不关心么?”

“咳咳……我是不关心。二哥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处置这案子,我都不会再插手——除非景哥又受到牵连。”夜慕参心头莫名一记慌,“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

“有人在你我之前,便取走了你想找的那块古董龟盘。那他若想知道汤怀安最近的那两副卦盘的下落,也不是难事。”

“嗯。”

“所以……”夜慕参深吸一口气,“那个人其实拿走了两块卦盘。”

凌商浅笑,“他没有。”

“呵……你果然认识那个人。”

“……”凌商难得柔和的面容瞬间又变得冷然,“我不认识。”

“没关系,你不愿告诉我,我就不问。”夜慕参用爽朗的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哎呀,酒没了。”

凌商平静地起身,“那我去续一壶。”

“劳烦。”

凌商双手托着一壶新酒,为夜慕参斟上。

夜慕参叹道,“凌商,你若是去我府上做酒侍,我一定会每天都醉成烂泥……”

凌商冷冷道,“你醒着也和烂泥差不多。”

“咳咳,我怎么说也是年轻有为的洛阳第一美男,你这么说可就过分了。”

凌商又盯着夜慕参的脸瞧了两眼,“过分么?”

“算了,”夜慕参咽下一口冰冽的清酒,满足地轻抚被酒精亲吻的胃,“你不懂欣赏我的美,自然有人懂得。”

“周尹辰么?”

“咳咳咳……”夜慕参才又将半小口清酒送入口中,立刻被凌商的话呛出了泪水,“你提他做什么?你吃醋么?”

“我劝你,”凌商几分郑重道,“还是与周太傅保持距离。”

“为什么?难道——”夜慕参贱兮兮地笑起来,“你真吃醋了?”

凌商喉结滚动,似是在压抑对智障少年的不耐烦,“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别招惹周浩。”

“原来是关心我啊,”夜慕参心情舒爽地又喝下一杯,“你放心,爷我什么鬼煞没斗过?死不了。”

“随你。”

“话说回来,”夜慕参不再胡侃,正色道,“你方才说,那位取走树干上卦盘的人,和取走汤怀安算出洛阳异象卦盘的人,不是同一人?”

“嗯。”凌商仰头看了看天,“日落了。”

夜慕参此刻已有三分醉意。

他琢磨着,汤怀安的第一卦,说到底,对于任何人都不会构成威胁。凭空消失,实在有些蹊跷。

至于汤怀安的第二卦,最想得到的自然是那位下蛊之人。可林诺峰这么一位粗莽的将军,跟这伏羲卦又有什么干系?

还有那位神秘人和凌商都在找的,埋在树干里十多年的伏羲卦,又是怎么回事?

……

凌商放下酒杯,有条不紊地将庭院的荧灯一盏盏点亮。

夜慕参晃了晃头,烦恼散尽,只看见晦暝暮色里凌商让人挪不开眼的身影。

这家伙真是,无论做什么事,都让人觉得,比酩酊大醉还要不真实啊。

第35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8)

清酒还剩半壶。

夜慕参放下酒杯,起身向凌商作别。

“不喝了?”凌商扬眉。

夜慕参笑,“不喝了。你如今欠我半壶酒,可别忘了。改日我定要喝回来。”

“没有改日。”凌商的声音比夜风更冷,“夜慕参,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夜慕参依旧笑得坦然,“我今天呢,本也想赖在你这儿,实在是突然想起堂中有些急事要处理,不得不回去关照一下。否则,我肯定舍不得离开你这无尘居。”

对于傲娇堂主的这套说辞,凌商连查证是否属实,都没什么兴趣。

末了,夜慕参又加上一句,“我是真有事,不要太想我哦!过几日我一定好好陪你。”

凌商自然巴不得夜慕参再也别回来。

他继续给自己斟酒,头也不抬,“不送。”

“半壶酒可别忘了,”夜慕参走开两步,又飞快地蹭回凌商身边,“哎呀,我忘了一件事!”

凌商被吓了一下,杯中清酒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上。

暮色昏沉,天寒鸦寂。

夜慕参差点扑上去,抓起凌商的手为他舔去酒液。

不过,傲娇堂主毕竟还是很在意自己正人君子的颜面的。

夜慕参愣神的间隙,凌商已经擦净了手。

“什么事?”凌商似乎压抑着对夜慕参的不满。

“你起来,别坐着。”

“干什么?”

夜慕参一脸无辜,“干什么都不会干坏事,你先起来。”

凌商大概也清楚,自己若是不搭理他,耳朵定会再被磨出一层茧。

他讲究地放下酒杯,将酒瓶与酒杯摆在一块,恰到好处的和风美感油然而生。

他站到夜慕参面前。两人只相距半步的距离。

说来两人个人约莫一般高,可凌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却让夜慕参自觉矮了一截。

“到底什么事?”

凌商逼视的压迫感让夜慕参顿时又一阵心虚。

一不做,二不休。

夜慕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双臂抱住凌商,在他背上拍了三下。

“朋友告别,当然不能含糊,是吧?”夜慕参笑得连自己都想扇自己两巴掌——实在是太贱了。

凌商冷不防被登徒子套路,震惊得浑身僵硬。

夜慕参胆战心惊地吃完美人的豆腐,逃命也不敢含糊。

“夜——慕——”

凌商口中才吐出两个字,夜慕参已然运足了气,拔腿就跑。

他脚底生风,头也不回,冲出了无尘居。

夜慕参跑过一整条巷子,确定凌商没有跟来追杀他,终于松了口气。

一路秋风扑面,微醺的傲娇堂主此刻也清醒了许多。

唔,已经许久没有借酒做这么不要命的事了。

真是惊险……

可也真是爽啊!

回到笑傲堂,只见鲁迁一只眼上套着一指宽的显微镜,头发散乱,半迷糊半癫狂地对着一大桌的瓶瓶罐罐自言自语。

“老板,回来了?”鲁迁摘下显微镜,那只眼已经微微发红。

“嗯,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嘿嘿,我你还不放心吗?”鲁迁搓搓手,对夜慕参挤眉弄眼,“老板,你好像比前几天还帅了点,这几天浪得挺开心吧?”

“咳咳,我哪里浪了?我在办正事,正事你懂吗?!”

“我懂,我懂,那位绝色神医,嘿嘿嘿,我最懂了。”鲁迁捧起一只罐子,“这就跟我研发新产品一样,几十种配方试验过去,只有一道是真正合适的……

“老板你阅人无数,还没见过什么人入你法眼,我都差点以为你对太子殿下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了……

“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嘿嘿……

“老板的配方,原来是那位凌商啊……”

第36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9)

鲁迁差点被夜慕参打成驴肉火烧。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你?啊呸!瞎说什么鬼话呢你?”

夜慕参实在是气得扎心,“爷我是那种人吗?!亏我平日教你那么多东西,都用来扒奸情抖八卦了是吧?!”

夜慕参愤慨不已。

酒意分明已经散去,他的头却更晕了。

“可是,老板你对那凌商,真,真的不一般,比对太子殿下还好,好多了!”

鲁迁不怕死地继续探问,“老板你这么生气,难道不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心事,恼,恼羞成怒吗?”

这下,鲁迁是彻底完了。

饶是夜慕参再想做个佛系好老板,面对这么耿直的员工,也只能化身修罗魔。

夜慕参痛骂鲁迁整整一柱香的时间,还是不解气,终于使出杀手锏——

“房租涨价!加倍!没得商量!哼!”

鲁迁如遭晴天霹雳,手中的罐子砰然摔落,一地泥浆。

虽然夜慕参每次发脾气都说要涨房租……可他至今也没真收过一次租。

到底是这个老板心太宽呢,还是太有钱呢?

鲁迁一面清理满地的碎片,一面神伤:老板大概是单身太久,又太富有,所以才会这么鬼畜吧。

他不免担忧起来:夜慕参做老板,他鲁迁还可以无限期拖欠房租。若哪一天夜慕参把笑傲堂交给了凌商那位精明的店主……

哎哟喂,不敢想。

鲁迁又暗搓搓地希望夜慕景能给力点,早日将凌商追到手。

不过怎么看,凌商成为太子妃的可能性,都是零。

那他只能,只能更加卖力地为笑傲堂卖命了。

这边鲁迁为自己没有出头日的人生唉声叹气,那边夜慕参则忿忿地将自己扔进温泉,让温热的水流麻痹自己不宁的心绪。

“你们一个个,都不知道我如此忍辱负重,费尽心机,究竟为了什么!一个个,都是,蠢,蠢货!蠢死吧你们就!”

夜慕参气归气,却还是想起了凌商。

他离开无尘居,当然不是因为有什么急事。

他只是不想让凌商真的烦他罢了。

那什么,小别胜那啥不是吗。

夜慕参有把握,过不了几天,凌商一定会主动来找他。

嘿嘿嘿。

事到如今,能明白夜慕参为何如此想拉拢凌商的人,或许只有凌商自己了。

其他人,大概都以为他被凌商的绝世美貌和绝代风华迷了心窍。

肤浅,实在是太肤浅了。

凌商不是一般人,他夜慕参,也从来就不是。

他走遍五湖四海才明白一个道理。

找一个人,比做什么都难。

如果他夜慕参只是一位被废的皇子,那他到任何地方,都无法抬起头。

如果他是一位众人瞩目的富豪,那他想办事便轻松许多——却仍旧无法迈过官家的槛。

夜慕参在异国他乡漂泊了五年,才做出这个决定:他要回到洛阳。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他要做的一切,都与他的姓氏无关。

他不会与那老皇帝再说一句话。

更不用提原谅他。

不可能。

夜慕参带着一身的水汽回到卧房。他打开窗户,让明月的光辉打在脸上。

凌商说过,与周太傅牵扯过多,很可能会死得不明不白。

这就是凌商不愿意与他做交易的理由么?

比起汤怀安,周浩确实要厉害得多。

夜慕参嘴角轻扯——他是当今皇帝的太傅,自然不会是什么善类。

不过,对方就是再狠辣的角色,他夜慕参也都惹定了。

第37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10)

三天后,凌商果然不负所望地来到笑傲堂。

这三天里,夜慕参当然也没闲着。

百晓生已经将凌商的底细查了个透——虽然依旧没查出多少来。

据百晓生所查,五年之前,世间完全不存在凌商这个人。

七年前,“边境幽冥”柳生冥不知为何在西夏一带大肆作乱。

据说为他散播毒蛊之人,便是其徒凌商。

那时凌商也不叫凌商,而叫柳生彦。

那时凌商也不是如今这副模样,而是一位瞳色泛紫的清冷少年。

柳生彦对无辜之人下蛊,柳生冥再假意解蛊——实则控其心智。

一时间,二人在边境聚揽了不下百位门徒,说是邪教也不为过。

亦痴亦癫的中蛊之人,最后都心甘情愿做了柳生冥祭奠毒灵的幽魂。

五年前,师徒二人又不知为何分道扬镳。

柳生彦改了容颜,敛了紫瞳,从此改名凌商。

而七年前凌商的下落,就是无所不晓的百晓生,也无从得知。

五年来,凌商没有再用过毒,也没有行过医。

他在东瀛旅居五年,足迹遍布整座东瀛岛。

至于那段时间他究竟做了什么,却又不得而知。

百晓生只知道,数月前凌商回到中原,当朝宰相莫远赫也专程拜访过他。

那位手染无辜之人鲜血的蛊王之徒,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洛京名震一方的清风斋店主。

清风斋明面上是素斋阁,夜晚是风月楼……

背地里,却搜罗着各位客官的隐私机密。

夜慕参再问,凌商搜罗这些信息究竟为何,百晓生又是不知。

可把傲娇堂主给气得。

这个世道,饭桶真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关于凌商的底细,聊胜于无。

夜慕参纵然对百晓生的情报不太满意,也还是派人将他连夜偷渡到陈越国。

如此一来,算是保了百晓生一条小命,也算是彻底将凌商的过往封存。

夜慕参回想起五年前,刚踏上浪迹之途的情形。

那时候的凌商,似乎已经不太乐意服从柳生冥。

这个家伙,真是从头到尾都是谜。

让人忍不住好奇,又让人有些发怵。

不过,既然清风斋私底下就是一个情报机构,那他夜慕参当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凌商来到笑傲堂时,夜慕参正悠哉地逗着鹦鹉。

没等凌商开口,夜慕参就狡黠地笑起,“嘿嘿,我就知道,你会想我的。”

凌商脸色不善,明显是动怒了。

夜慕参明知故问,“你又病了吗?怎么脸黑成这样?莫不是相思病?”

他继续道,“我知道我很有魅力啦,但是,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对我动心——因为我和景哥不一样。我对男人毕竟没有那种兴趣。”

凌商目光冰冷,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别动清风斋。”

“哈,为什么不能动?”

夜慕参将鹦鹉朝鹦鹉做了个手势,鹦鹉立刻昂着头学舌道,“为什么?为什么?”

“再说,我也没有把清风斋怎么样不是?”夜慕参露出连自己都想扇一巴掌的阴险笑容,“我只是看上它了。”

“就像——”他逼近凌商,挑衅地看着他,“就像我看上你。”

语罢,夜慕参率先红了耳根,连忙后退一步,“咳咳,别想歪啊,不是那种看上!”

凌商对他的调戏不予理会,只重复道,“别动清风斋。”

“我就是动了,怎么样?你想把我怎么样?”夜慕参眼中精光闪烁,“你难道要毒死我么——柳生彦?”

第38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11)

凌商听见“柳生彦”三个字,眼底划过一阵十分痛苦的神色。

“你都知道了……”凌商轻喃,“你到底想做什么?”

夜慕参对凌商方才的表情感到不解。

被人戳穿了身份,害怕或是不安才是正常的反应。

可又为什么会痛苦?

夜慕参尴尬地自嘲,“可惜,我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那些人的死,与我无关。”凌商认真地与夜慕参对视,“你休想威胁我。”

“我当然不是那种人!”夜慕参没来由地懊恼,“我知道你和二哥他们的案子无关,我也不会威胁你!”

“你买下清风斋做什么?”凌商的语气恢复了冷淡。

“我说过,我看上它了。”

与人打交道向来如鱼得水的夜慕参,偏生在凌商面前总是中气不足。

他强作镇定,“爷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心情好了,买座茶馆还有错么?”

凌商横眉,“谁也休想动清风斋。”

“嘿嘿,在这洛阳城,还真没有我夜慕参买不到的东西。”

凌商双手背在身后,神色之凛冽有如极冬之寒。

夜慕参心中却相当有把握。

他继续道,“早知道清风斋是莫丞相帮你购下的,我前些日子也不用那么费心去挖你了。

“莫远赫那老头,跟我可熟了。

“他知道我看上清风斋呀,可高兴了,你没见他昨晚醉得呀……

“不过,他对你似乎挺爱护的,还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为难你……

“哈哈,他老人家也是多虑。

“我这么欣赏你,礼贤下士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难你呢,是吧?”

凌商眉头紧锁,“我答应你了。”

“哎?什么?”夜慕参一时回不过神,“你答应将清风斋转给我了?”

“入笑傲堂,帮你应付周浩。”凌商没好气地偏过头,语气十足的不甘愿,“但是,清风斋不能动。”

夜慕参一阵头晕目眩。

他还有更大的绝招没使出来,想不到凌商就这么同意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一日的天空似乎也更晴朗了。

“真的?太好了!”夜慕参喜不自禁,对着凌商又是一个熊抱。

凌商满身的杀气,“夜——”

夜慕参赶紧后退一步,“激动过头了,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比三月的旭日还要灿烂,“凌商,我真是太高兴了!”

“清风斋……”凌商神色冰冻,只执着地重复着他的心头肉。

“放心,明日我就将地契房契通通还给你。不不,现在就还!”

夜慕参说罢便遣了位下人去拿。

他诚意满满地将契据双手奉上,态度好得没话说。

凌商伸手去接,夜慕参却不松手。

“你……”凌商声音几分沙哑,“反悔了?”

“当然不是,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夜慕参勾唇,招牌的迷人微笑,“我只是——”

“只是什么?”凌商不耐烦。

“三天前你还欠我半壶酒呢。”夜慕参舌尖轻舔嘴角,眼里满是回味。

“……”

“我在清风斋吃顿素,赊账也要收利息;”夜慕参记仇地眯起眼,“你欠我半壶酒,我也收个利息,总不为过吧?”

凌商手上力道加重,却仍旧无法从夜慕参手上夺过契据。

“我可不像你那么黑心。你再请我喝三壶酒,清风斋原封不动地还你。你要是不请……”

夜慕参玩味地停顿了一下,“那这些字据今天定要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咯。”

“你……”凌商眼里满是对夜慕参这无赖的控诉。

“怎样?凌商,你可已经答应做我的人了,”夜慕参扬眉,“对老板还这副态度,我要扣你工钱噢。”

“三壶酒是么?”凌商眼里的光芒令夜慕参莫名不安。

他冷笑道,“好。”

第39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12)

花前月下,美酒美人。

夜慕参端得一本正经,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御雪清酒,其色清如泉,其味淡如水,其温冰如雪。

像极了眼前的美人凌商。

却不是夜慕参惯常酣饮的杜康老酒。

这种酒,怎样也喝不醉,怎样喝都无法过瘾。

甚至于,这酒太寒太清淡,寥寥数杯便会让人胃中生寒,心头生畏。

偏偏夜慕参却对这种滋味有些上瘾。

他扯起一抹自以为攻气十足的笑,作豪迈状,“人生难得一知己,凌商,干!”

“……”凌商放下酒杯,“我和你不是知己。”

“我对你确实不太了解,可是你了解我啊。我那天将自己的事差不多全告诉了你,所以——”夜慕参再往前伸了伸手,“你是我的知己。”

凌商坦然道,“我没听见。”

“没听见?没听见啊……”夜慕参几分尴尬,失落地收回玉杯。

他转而莞尔,“那也无妨,我再说一遍,你这回听见了,就还是我的知己。就从我五岁那年……”

“喝酒罢,别说了。”凌商兀自又抿了一口清酒。

晶莹的酒液将他的薄唇浸湿,染上一层浅浅的红。

夜慕参舔了舔唇,情不自禁地轻叹,“凌商,你可真好看。”

语罢,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凌商怕又要将他看作肤浅的小人了。

果然,凌商的眼神瞬间寒彻,须臾间恍如锐利的刀锋。

“咳咳,我也挺好看的……”夜慕参故作无辜地补刀,“我们都好看,好看,哈哈哈……”

“酒要温了。”

“好,好,喝酒。”夜慕参再次伸手要与凌商碰杯,“你总要给我这个老板些面子。”

凌商轻轻碰了一下夜慕参的酒杯。

他冰凉的手指擦过夜慕参的手背,竟好似被烫伤一般,不安地颤了一下,杯中酒也溅出些许。

夜慕参不动声色地仰头饮尽杯中酒,“果然,温了就少了些风味。”

他继续道,“明日你随我去周太傅府上拜访一下。最好将愈雁姑娘也叫上。”

凌商十分勉强地喝下这杯酒,只吐出两个字:“契据。”

夜慕参拍拍胸脯,“再陪我喝两杯,我就给你。”

“一言为定。”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洛阳?”夜慕参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不知道。”

“不知道?”夜慕参扬眉,“那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又打算去哪里?”

“为什么不离开?”凌商微微侧过头,似在嘲讽夜慕参的问题毫无意义,“去哪里……与你无关吧?”

“你可真是奇怪,”夜慕参摇头叹气,“我去过的地方也算不少,可除了洛阳,没有一座城能让我想长久地居住下去。”

“……”

“而且,我见过的人里头,只有想在这里扎根的……没有仇家没有惹祸,就想离开这地方的人,你是头一个。”

“……”

“所以,你想去哪里?”清酒的劲慢慢上来,夜慕参的脸颊也泛起浅浅的醉意,“我就是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什么地方,能比洛阳更繁华……能留住你凌商这样的人。”

月光皎映,枫影曳曳,寂寞之感无端袭上夜慕参心头。

凌商似乎也无法拒绝夜慕参的理由,道,“风铃渡。”

夜慕参眉头紧锁,举起酒壶往口中灌酒,直到壶空酒尽,也不放下酒壶。

凌商取了一壶新酒,见夜慕参仍在失神,柔声问,“不喝了么?”

“风铃渡……”夜慕参回头死死盯着凌商,“你知道么,我找一个人,找了五年……”

“是么?”凌商面不改色。

夜慕参敛眸,“没错。风铃渡……他也提到过这个地方。”

第40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13)

凌商夺过夜慕参手里的玉壶,“你喝醉了。”

“可是……风铃渡在哪里?”夜慕参迷惘地望着凌商。

“……不知道。”

“不知道?”夜慕参呢喃着,“那你要怎么去那地方?”

“总会找到的。”

“你就不好奇我找的人是谁么?”

凌商平静应道,“与我无关,为什么要好奇?”

“也对……”夜慕参自斟自饮。

冰酒入喉,他似清醒了几分,又问,“风铃渡是什么样的?哪里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因为……”凌商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因为一个承诺。”

“巧了,我要找的那个人也这么说过。”夜慕参说着又喝了一杯。

凌商的声音温度骤降,“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知道。”夜慕参戚戚而笑,“你们差得也太远了……相貌,声音,个性……你不可能是他。”

凌商置若未闻,举起酒杯,“喝么?”

两人又碰了两次杯。

“契据。”凌商放下酒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在这里,”夜慕参拍拍胸脯,无赖地嬉笑道,“你拿得到,就归你。”

凌商不耐烦地沉声低吼,“夜慕参——”

“好了好了,别生气,给你给你!”夜慕参微微发抖,乖顺地将契据从怀里掏出,双手递上。

他又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道,“咳咳,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以后可不能这么对老板讲话,知道么?”

凌商接过契据,仔细查看上头的签字印章,确定没有问题后叠起。

他利落地起身,道,“剩下的酒,你自己喝吧。”

“奇怪……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夜慕参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抓住他的衣袖,“我怎么……怎么好像醉了?”

凌商扣住夜慕参的手腕,要抽回自己的衣袖。他冷冷道,“你不是想喝醉么?”

夜慕参使起蛮力,凌商竟脱不开身。

“喝醉……当然是好的。”夜慕参憨憨地笑着,“但是——我要你陪我一起醉!”

“放手。”凌商嫌弃地皱眉。

“爷偏不!”夜慕参借着酒劲,道,“有本事,有本事你倒是断了你的袖子啊!”

“……”

“不敢了吧?哈哈哈!想不到你凌商也有不敢的事!”夜慕参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垂髫小儿。

凌商拿起一只空杯,摔在桌上。

砰地一声,玉杯碎裂,

他捡起一块碎片,毫不犹豫便划裂了自己的袖子。

夜慕参愣是没料到凌商这么干脆,突然着力失衡,向后仰去,悲剧地四脚朝天。

“哎哟喂,疼!”他痛呼出声,“凌商你阴我!看我不扣你工钱!”

凌商大步往书房走去,头也不回。

夜慕参被这么一摔,醉意也散了不少。

他打开酒壶仔细嗅了嗅,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叹凌商下药的手段太高明。

此仇不报,他夜慕参就不是傲娇堂主!

他跟着进了凌商的书房。

彼时凌商已然将契据放好,正要离开,与夜慕参装了个满怀。

夜慕参双手搭在凌商胸口,不太厚道地上上下下摸了几把。

嗯。手感很好。

比看起来还要好。

等凌商反应过来,夜慕参鼻头已经不争气地流出两道鲜红。

趁凌商再次嫌弃地后退之前,夜慕参双手就紧紧箍住他的腰。

夜慕参心跳快得极不正常,呼吸也相当不顺。

连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凌商哥哥,我头好晕……你,你让我靠靠呗。”

第41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14)

夜慕参醒来,只觉天旋地转,浑身乏力。

他伸手要揉揉发酸的太阳穴,却看见手上一截玄色衣袖。

自然是凌商的。

他捏紧了这小截衣袖,飞快地下了床。

哎呀——夜慕参心中暗惊——他竟在凌商的床上睡了一晚。

气!打地铺的好记录就这么被打破了!

更可恶的是,他的衣服也不翼而飞了!

被下药醉酒又被阴摔倒的悲痛记忆瞬间浮上心头,夜慕参脑仁一阵疼。

好你个凌商,袖都断了,居然教他夜慕参独守空房!

好气!

……虽然害他四脚朝天出尽洋相的做法貌似更可气一些。

可是,凌商把这样一具鲜美的肉体剥光扔在床上,自己却不见了踪影……

实在是暴殄天物,太可气了好吗!

此刻已是日上三竿,夜慕参难得地错过了这一日清早的佛系心法修炼。

注定了他这一整天都会是颗暴脾气的定时炸弹。

夜慕参撅着嘴打开凌商的衣柜。

他看见了自己不久前送给凌商的十套华袍。

整整十套,叠得一丝不苟,被置于衣柜最显眼的一层架子上。

这一层架子上只有夜慕参送的这十套衣物,再无其他。

夜慕参心情又被万丈光芒照耀得格外通透明亮——

凌商非但收下了他的赔礼,还为了安置他的东西,专门在自己的私人空间腾了一席之地!

嗯,一定是这样。

绝对不是因为,凌商不想让自己的衣物碰到他夜慕参的东西之类的,糟心的原因。

嘿嘿嘿。

夜慕参摸摸下巴,随即内心阴暗地勾唇,将自己的魔抓伸向凌商的衣物。

他终归不敢乱翻,只取了最上面一套玄色衣袍。

合身。素净。气度雍容。

夜慕参先去了书房,不见凌商。

他又在无尘居内兜兜转转片刻,终于来到养心室前。

他一面犹豫着推开门,一面反思着自己前一晚是否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大概……可能……好似……没有吧……

夜慕参屏住呼吸走到养心棺前。

凌商赤着上身趴在棺上,长发别到颈窝。

弥相盘在他的后腰,九条蛇信悠悠舔舐着墨莲瓣上渗出的血液。

感应到夜慕参的到来,弥相机警地抬起九头。

夜慕参蓦地暴躁起来,“拽什么拽?爷现在可是你主人的老板,别,别乱来啊!”

凌商微微偏过头,口中发出嘶的一声,弥相立刻滑进了养心棺的缝隙。

凌商又趴了一会儿,后背的裂口悄然愈合。

他轻巧起身,坦然地在夜慕参面前整戴衣着。

夜慕参不小心瞄到他线条修满的胸膛,不知不觉耳根烫红。

奇怪,为什么他有一种凌商的胸膛靠着很舒服的错觉?

不仅如此,好像摸着手感也很好……

他甩甩头,大概是自己宿醉未醒,眼神不好吧。

凌商眨眼间穿戴整齐。他捻灭熏香,走到门口,“走吧。”

“哎?去哪?”

“太傅府——昨天不是说好的?”

夜慕参回过神,“对,正事要紧。不过去见太傅的话……你得换身衣服。”

凌商回过头,眼中不解。

夜慕参在他身上比划两下,“哎,我对这种事也不在行,还是让愈雁姑娘来吧。”

“做什么?”

“咳咳,太傅他对男人没有兴趣。”夜慕参脸上几分尴尬,“但是他对女人好像也没什么兴趣……洛阳最美的花魁都入不了他的眼……所以……”

凌商了然地将双手负在背后。

他垂下星眸,语气森寒,“所以,你想让我扮成女人?”

第42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15)

夜慕参理直气壮地望着凌商,“你在周太傅面前扮一次女人,我就在你面前扮两次!”

他又咧嘴笑,“爷毕竟比你帅了那么一点,你也不吃亏,对吧?”

凌商凝视夜慕参的脸,“你就这么想做周太傅的义子?”

夜慕参的心咯噔一下,惶然道,“你……我……我昨晚喝醉都说了些什么?”

“该说的。不该说的。”

语罢,凌商还浅浅地,温柔地笑了一下。

“罢了,你知道也无妨,”夜慕参额角冒出细汗,苦笑道,“我本就不愿对你有什么隐瞒。”

凌商眼底闪过一道难解的流光。

他别过头,“我没兴趣看你扮女人。”

夜慕参拿出老板的架势,双手环胸,“我扮不扮都无所谓,关键是你要扮。”

“……”

“别忘了,我随时可以去找莫丞相,把你的清风斋收为己用。”

“……我去找愈雁。”

凌商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一路上,夜慕参每每偷看凌商,都被他压抑愠怒的神色气得内伤。

他一面暗自怨着凌商不给自己这个老板好脸色看,一面又莫名对他的女装扮相心猿意马。

凌商黑着脸吩咐愈雁帮他扮作女人。

西域美人大方地露齿而笑。甚至笑出了声。

凌商一袭红裙出现在夜慕参面前的时候,后者差点又一次喷鼻血。

夜慕参捂着鼻子,“凌商,你,你要不换一身?”

“我们老板不美吗?”愈雁不解。

“不……不是不美……”夜慕参眼也不眨地盯着脸若冰霜的凌商,“爷我什么美人没见过?但是你们老板……实在是太美……不是,不单单是美,还有……”

“你想我换什么?”凌商冷冷打断。

“不,不用换了……就,就这样吧。”夜慕参费了十足的劲才把视线从凌商身上挪开。

他低下头,喃喃自语,“世间竟有如此妖孽,连我见了都有点动心,也难怪景哥沉沦至此……”

两人来到太傅府,正巧碰上从楚馆摸鱼回来的周尹辰。

“哟,什么风把夜堂主吹来了?”周尹辰放肆地打量着凌商,“这位美人是?”

“这位就是惊才绝艳的清风斋店主,探花郎可满意?”夜慕参得意地扬眉,“爷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食言的。”

“唔……是很美……”周尹辰眼里满满贪婪的欲望。

凌商面无表情,只当眼前两人是空气。

夜慕参一阵胸闷,眉心皱成川字形。

他挺身将凌商护到身后,干笑道,“探花郎,店主可是我的人,你可别瞎打主意。”

“唔……可是……”

“没有可是,探花郎上回答应过我的,”夜慕参眯眼做了个数钱的动作,“酬金……”

“这……”周尹辰顿时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家父前一日得了怪病,不知何时才能好转,这贺寿事宜也不知……”

“哦?太傅得了怪病?”

“说不清,前些日子他老人家还健朗得很,昨日却突然卧床不起,说是胸闷头痛,唤了几个大夫都查不出个缘由来……”

周尹辰说着,声音也颤抖起来,“昨儿半夜,爹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癫,差点将那服侍了他十多年的婢女给活活掐死……”

夜慕参回过头与凌商对视一眼,又问,“那婢女可是打碎了什么东西?”

周尹辰愣了一下,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探花郎可真是孝顺……”夜慕参哂笑,“太傅大人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你还有闲心去楚馆醉生梦死……”

第43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16)

周尹辰忆起半夜里太傅的诡异举动,至今惊魂未定。

他辩解道,“你是没听见我爹昨晚嚎起来的声音啊……我这不是去找些安慰嘛……”

“正好,凌老板也懂些医术,你也领教过的,”夜慕参宽厚地安抚道,“不妨让他瞧瞧?”

“店主医术高超,我自然是记得的……”周尹辰猛然想起差点被凌商整哑的经历,立马换上谦恭礼让的嘴脸,“倘若能为家父诊治,当然是再好不过。”

“那酬金……”夜慕参狡黠地对他挤眉弄眼。

周尹辰诚恳作揖,“若能为家父医治,原先的酬金,三日之内,我定当三倍奉上。决不食言。”

“和探花郎这样的聪明人做生意,就是省心。”夜慕参满意地点头。

沉默许久的凌商这时开口,“倘若令尊中的不是‘破茧’蛊,我不会为他医治。”

“这……”周尹辰一阵尴尬。

“就这么说定了,哈哈哈。”夜慕参笑着打圆场,“先看看吧。”

夜慕参直觉,周太傅与汤怀安中了一样的蛊。

也是凌商唯一愿意出手施救的蛊。

盘腿坐在红杉树下,扯着嗓门、五音不全地吼着昆曲的当朝太傅周浩,见到一袭红裙的美人凌商的一瞬间,竟然像顽皮哭闹的孩儿被拥入慈母的怀抱那样,乖巧地静了下来。

凌商嫌弃地避开他的目光,利索地检查他的脉象与体征。

他回过头,对夜慕参轻轻点头。

夜慕参如释重负地对周尹辰笑道,“探花郎可真是贵人有贵相,太傅大人就交给我家凌商吧。”

转眼间,凌商已将毒虫逼至周浩的指尖。

周浩的指甲里渗出黑紫的血。

紧接着,指甲与手指之间裂开一道形状诡异的缝。

一只棕褐色的,半指宽的蠕虫从中钻出。

周浩惊恐而痛苦地尖叫起来。

凌商咬住鬓角落下的长发,点了他的哑穴,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

他以银针将蠕虫勾出后,周浩这只手指的指甲竟瞬间化成黑色,剥落在地。

那只可怜的手指上不住涌出黑紫的血,隐约还可见白牙般的幼虫。

夜慕参胃里翻江倒海,不由撇过头。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对这些奇形怪状的丑陋生物,仍旧没什么免疫力。

可他却不愿被凌商笑话,深吸一口气将头扭了回来。

真是傻,看美人凌商的风姿不就好了?看那恶心吧啦的虫蛊做什么!

看着凌商一丝不苟地为周浩解蛊的动作,夜慕参又有点迷。

周浩终于不支地昏迷了过去。

周尹辰命人将他搀去歇息,回头立马捧着凌商的手,好一出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的戏码。

夜慕参心烦意乱地拉开周尹辰,“道谢要有诚意,哭哭啼啼还是男子汉么?真想谢我家凌商,就该……”

他再次抿了抿手指。

周尹辰了然赔笑,“自然,自然,酬金半分都不会少,我周尹辰人格保证!”

客堂之上,周尹辰亲自为二人奉茶。

夜慕参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一面回忆着凌商为周浩解蛊的情形。

他向来欣赏术业专攻之人,而凌商那时心无旁骛、镇定专注的模样……

简直是迷人到犯规。

更何况,他还穿着这么一袭妖艳魅惑到极致的红袍。

特别是处理好一切之后,凌商用修长手指轻巧勾落含在嘴里那一撮发丝的样子……

他清冷的眸子对上夜慕参的,好似在说:“没事了。”

夜慕参屏住呼吸。他心头似有千万树棠花盛放,转而又黯然凋落。

哎呀。完了。

前一晚,主动断了衣袖的是凌商。

这一刻,被动断袖的怕是他夜慕参。

第44章 钦天监疑云之交个朋友(17)

凌商用仔细地清过手,对周尹辰道,“令尊之蛊还未祛尽。我回头备些药,明日会再来为他清毒。”

“什么?你还要来?”夜慕参防备地看看几乎要贴到凌商身上的俊生周尹辰,又看看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凌商,阴阳怪气地嗔道,“那我和你一起来!”

“不必。”凌商回绝,“太傅大人这两日会经受蛊毒反噬,精神状态不佳——祝寿之事还是等几日再谈吧。”

“咳咳,我不是要和他谈生意。我是,我是……”夜慕参声音减弱,“我就是陪朋友而已。”

“朋友?”凌商轻声咀嚼这二字,似是不懂。

夜慕参的声音一丝慌乱,“没错,入了我笑傲堂的,都是我夜慕参的朋友!”

“……”

“不过,嘿嘿,凌商,你是特别的一个。”

“……”

“那我呢?”周尹辰不甘被冷落地插话,“夜堂主,我可也一直把你当作特别的朋友哦。”

凌商施礼告辞,“我还有事,不打扰二位叙旧。”

“哎,等我,”夜慕参连忙放下茶杯,“我和他没关系……”

他大步跟上,“凌商,你慢点……你,你这是……吃醋了?”

“夜老板,你朋友满天下——”凌商不耐烦道,“何必整日扰我清净?”

“噢,凌商,你真的吃醋了!”夜慕参心情愉悦地嬉笑起来,“我都说了,我把你当作特别的朋友,再说,我跟那周探花……”

凌商嘴角扯动,加快了步伐,出了太傅府。

喧闹的洛阳大街上,一红一黑两抹绝艳的身影,无人不为之侧目。

说起来,洛阳城里,几乎无人不识夜慕参——尤其是各大商铺的小老板们。

他不仅生得俊俏,年少有成,富甲一方,脾性率真……他还姓夜。

也因此,笑傲堂堂主的风流韵事和终身大事一直是全城老百姓最为关注的焦点八卦。

只可惜,这位少年俊才多年来从不与人亲近。

就连他最信赖维护的太子夜慕景,也不过与他数月才碰上一面。

广大吃瓜群众,可真是为这位黄金单身汉的归宿操碎了心。

可此刻,夜慕参一改往常的华丽装扮,一身素雅玄袍衬得他的气质更加清爽稳重。

让人意外的是,他正紧紧跟着一位妖冶到令人窒息的红衫美人。

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美人似乎对这位男人想娶女人想嫁的傲娇堂主十分不耐烦,巴不得一躲了之。

实在是太稀奇了。

世间竟有能拒绝傲娇堂主的人。

而且这人的容貌还能比傲娇堂主更逆天。

夜慕参脸色也相当妙。

他几乎可以预见,第二天洛阳城就会飞满让人吐血的小道消息。

诸如——

“绝世美人惊现江湖,笑傲堂主当街追求”;

“红衣美人衣袂翩,万千少女心碎时”;

“不羁放纵爱自由,皆因尚未遇红颜”;

……

夜慕参晃晃头,抓起凌商的手,往一条巷子拽。

凌商的手腕生出寒冰似的倒刺,扎得夜慕参的掌心鲜血淋漓。

可夜慕参偏生不放手。他使劲全身力气,终于将凌商拽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弄。

“你做什么?”凌商不悦地开口。

“做什么?我还想问你!真是莫名其妙!”夜慕参不满地吼道,“你不当我是朋友就算了……起码,起码不要不理我!”

“为什么要理你?”凌商嘲讽地勾起唇角,“就因为我们是朋友?”

夜慕参的心脏顿时漏了一拍。

他愣了半天,连掌心的伤口也顾不上,“你说什么?”

他双眼放光,笑得天真如孩童,“你刚刚说,说,我们是朋友?!”

第45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1)

“……”凌商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脸稚气的夜慕参,欲言又止。

夜慕参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些让人尴尬脸红的画面。

他结巴起来,“咳咳……我昨天晚上喝醉后,都……都做了些什么?”

“……”凌商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没什么。”

夜慕参甩了甩头,记忆仍旧模糊。

夜慕参的脸愈发烫红。

凌商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三两下撕扯成长长的布条。“伸手。”

“哎?”夜慕参不解。

凌商直接抓起他低着血的手,在他臂上不知名的穴位点压,止住他的血。

他的衣袍比夜慕参手掌的血还要红艳,他的手比白帕还要白皙。

夜慕参看着凌商为自己包扎的神态,脑海一片空白。

就是佛系心法,这时候也不管用了。

可怕,难道他夜慕参也是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

不不不,这不可能。

一切都是错觉。

都怪凌商给他下药,害得他至今醉意朦胧。

等夜慕参回过神,凌商早已不知去处。

掌心轻微的疼痛。

夜慕参犹豫再三,来到一家周尹辰经常光顾的秦楼之前。

他犹豫再三,终于思绪混乱地踏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有些靡乱,夜慕参头皮直发麻。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他喝着味道十分平庸的茶水,暗搓搓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们。

秦楼里头的男伶大多眉清目秀,身娇体软。

他们有的坐在客人的腿上喂着葡萄,有的在牌桌前嘴对嘴灌着酒……

虽说场面十分辣眼睛,可是夜慕参心头却毫无波澜。

无聊。

他扔下一锭银子,握紧了凌商在他手上的包扎,起身准备离开。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他身后唤道,“哟,夜堂主,怎么才来就要走了?”

夜慕参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这长相秀美的男子,身上一片鸡皮疙瘩。

“你认识我?”

“洛阳城里,谁不认识夜堂主?不过,小的一年前在慈云寺,确实和夜堂主有过一面之缘……”男子低眉浅笑,一字一顿道,“我叫凌霜,傲雪凌霜的凌霜,”

“凌霜?”夜慕参呢喃着他的名字,“你姓凌?”

“凌霜是我的伶名,我本名……”

夜慕参一听这不是本名,随即不耐烦地皱眉,摆摆手,“爷对你的本名没兴趣。”

凌霜还想说些什么,夜慕参便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秦楼。

真是糟心。

他夜慕参本就是孤浪的命。

最好的归宿,自然是散尽千金,酒中度日,浪迹江湖,天荒地老。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些事要办。

回到笑傲堂,大理寺卿宋孝民已经恭候多时。

却不见二皇子夜慕韬。

夜慕参直觉,来者不善。

他疏离而拘谨地请宋孝民入了书房。

客套几句,宋孝民便开门见山,“五殿下,我也不绕弯子,只想问清一件事——你上回交给二殿下的伏羲卦,究竟从何而来?”

夜慕参最讨厌别人这么称呼他,不禁抿唇。

他当然不会蠢到将自己跟着凌商暗闯那贴了大理寺封的钦天监府之事。

他冷静地与宋孝民对视,“捡的。”

“在哪里捡的?”

夜慕参面不改色道,“忘了。”

“五殿下,我来这里是只是为了办案,我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还请你多加配合。否则……”宋孝民几分不悦。

他神态不卑不亢,语调愈发铿锵,“否则——我就要请你去刑审司好好回想了。”

第46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2)

原来,早在案发第二天,宋孝民与夜慕韬便警觉地将钦天监府贴上大理寺的官封,以防当地的官员插手,将近来的奇蛊疑云宣扬出去。

当日,二人即彻底搜查了府邸。

心思缜密的宋孝民自然也发现,钦天监府上,爻卦符箓这等装神弄鬼的物件数不胜数,空白的龟盘倒是也有不少。

——却唯独找不到半副启过天施过法的伏羲卦。

夜慕参送去的那副卦,无疑为原本陷入死胡同的案情带来了转机。

经术士解象,此卦所指之人,确实是大将军林诺峰。

可那副卦所揭露的,却意外地与此前近百例中蛊命案毫无瓜葛,反而牵涉出另一桩牵涉更严重的阴谋。

大理寺众卿辛勤盘查数日,终于准备三日之内将钦天监之死结案。

而真凶,依照目前的证据看来,推演作案动机,时间和手法,该是林诺峰林将军无误。

那副卦象所告示的,不是别的,正是林诺峰的真实身份——他竟是西夏王安插在中原的奸细。

宋孝民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起这事,夜慕参却生生吓了一跳。

众所周知,西夏与中原互不对眼数十载。

天生傲骨的西夏人,既对中原人的血统嗤之以鼻,又对中原地域的富庶丰饶觊觎已久。

尤其是近几年,新上任的西夏王还曾扬言要踏平中原疆土。

可惜的是,西夏的实力较之夜氏始终相差悬殊。

自打五年前枭雄南胜渊当了西夏王,边境地带两邦冲突便时有发生;不过也多是些不足撼动局势的小纠纷罢了。

夜氏皇帝夜弘初虽算不上千秋明帝,多少也称得上是治国有方。

就是再昏庸,也不至于将军权给个西夏的奸细……

宋孝民解释道,林诺峰的母亲实为中原人。他自小就在中原生活,因此相貌口音都与中原人无异。

后来他参军出征西夏,夜氏与西夏打得大败俱伤,林诺峰则不幸成了战俘。

谁也不知道他在西夏做战俘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三年后中原与西夏再次交战;千钧一发之际,是林诺峰一把火烧了西夏人的军粮,夜氏才得以战胜凯旋。

此后,西夏人便不敢再大举进犯中原。

林诺峰回到中原,再次投身军戎。

他接连几番征战,无不大获全胜,短短几年便当上了可号令千兵的大将军。

无论是朝廷重臣,还是民间百姓,对这位历经磨难、忠君爱国、骁勇善战的大将军都赞赏有加。

除了钦天监汤怀安。

而他不久前占的卦,不仅算出了林诺峰的西夏血统——还有他与西夏王勾结,从朝堂内部侵蚀中原的阴谋。

说起来,西夏这几年在边境颇有愈发猖獗之势,可朝廷对此却采取了放任的态度。

对于征战事宜,智勇双全的大将军的决策建议,自然是举足轻重。

偶尔也有人向圣上谏言过,合该出兵讨伐西夏,给他们些教训。

可林诺峰总在最后关头担保,西夏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发抖,断然不敢冒犯中原。

诸如此类,暂且按下不表。

总之,因着圣上对大将军的信任,更因着林诺峰本人的显赫战绩,朝廷上下都有一种错觉,即西夏人不过在边境小打小闹,而不会真正祸害到中原。

就算他们有那狼子野心,在大将军林诺峰面前,也得认怂。

第47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3)

据钦天监府上的两位老仆口供,林诺峰曾在汤怀安闭关解卦的时候,拜访过这位朝中唯一的死对头。

他也从两位老奴口中打探到,汤怀安手上的两副卦。

第一副卦,不消说与林诺峰无关。

可这第二副卦,据汤府上的老仆亲述,汤怀安所问,正是夜慕参猜测的“奸人为何”。

只怪汤怀安问得太笼统——伏羲卦算出的竟是朝廷的内患,而不是洛京异象的始作俑者。

林诺峰本就是机敏之人,从老仆的话语推测出汤怀安不日将弹劾自己,并不难。

皇帝对大将军虽然十分信任,对钦天监掌管预告的“天命”却更加敬畏。

如果汤怀安将林诺峰的西夏奸细身份告诉了皇帝,又将卦中所披露的阴谋一并上报……

那林诺峰的性命,甚至他多年来运筹帷幄的心血,便都将在顷刻之间化作泡沫。

恰逢这时钦天监身中“破茧”奇蛊,林诺峰以此为掩护,将钦天监之死栽赃给那下蛊人,实在不失为一石二鸟的妙计。

宋孝民推测,夜慕参回洛阳那日,太子遇险,被凌商搭救后便跟着他离开了汤府。

而那时,林诺峰却还留在原处。

其时汤怀安已然疯癫,并且蛊入骨髓,时日无多,不足为患。

林诺峰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块可以指证他的伏羲卦,并加以销毁。

只是连宋孝民都找不到的东西,武夫将军要在到处充斥鬼画符的汤府找到,谈何容易?

很可能,汤怀安在某一刻回光返照恢复了神志,发现了林诺峰的不轨企图。

庭院里的剑痕经过核对,并非汤怀安的桃木剑所致,却与林诺峰的配剑相匹。

接下来的推理也就水到渠成:

二人对剑不久后,林诺峰为掩饰自己的身份,不再用剑。

他武艺高强,避开汤怀安的袭击自然轻松得很。

但他也担心太子突然折回,更担心精神失常的汤怀安胡说八道,将他的秘密抖出去,引发夜慕景的疑心。

汤家老仆早在汤怀安彻底癫狂之前就抛下了夜慕景离开,此时庭院中只剩林汤二人。

紧迫之下,林诺峰捡起了老仆掉落在地的铜镜,击中了汤怀安。

这一击,钦天监当场毙命。

林诺峰带走了铜镜,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找夜慕景。

他甚至在最初的口供里造了假,有意无意地影射太子与钦天监的恩怨,令大理寺卿对夜慕景生疑。

毕竟,这是一位真心想扰乱中原朝纲的西夏细作。

案件越扑朔迷离,于他就越有利。

宋孝民说得口干舌燥,只道此案至今仍有些疑点。

其中最大的疑点,便在于这伏羲卦的来源。

夜慕参一个外行人,又向来与汤怀安没什么牵连——就是有过过节,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他又是如何获得这样隐秘而关键的物证的?

应付宋孝民这样刻板的人物,笑傲堂堂主自然是游刃有余的。

连林诺峰那奸细都没有揭发凌商与伏羲卦的关系,他夜慕参当然更不可能。

他死死记着,凌商可说过他们是朋友。

没办法,对于宋孝民这样出身寒门、嫉富如仇、一身正气的清官……

夜慕参最享受的就是看他们暴跳如雷,却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

也怪宋孝民来得不是时候,偏偏撞在傲娇堂主自我怀疑的枪口上。

不捉弄他排遣一下自己的郁结,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的恶趣味……

又怎么对得起洛阳老百姓送他“傲娇堂堂主”的爱称?

夜慕参一来不愿沾惹大理寺的麻烦,二来不愿暴露凌商那晚的行踪,三来看宋孝民也不顺眼得很……

他满脸无辜,咬定自己只是意外捡了这伏羲卦。

几番回合下来,宋孝民气得差点摔桌子,清俊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大理寺卿终于忿忿离开。

夜慕参心情十分愉悦地对他的背影喊道,“爱莫能助,慢走不送!”

第48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4)

宋孝民离开后,夜慕参也像泄了气,瘫坐到了仙人椅上。

对付大理寺卿虽然不难,却定然不会轻松的。

加上周太傅如今也与毒蛊牵扯上……

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纠结片刻,夜慕参便昏昏沉沉睡去。

睡梦里,他来到辽阔的边境荒原,远处的地平线处红星流火。

沙砾走石,枯草连天。

尽头是一泉粘腻黑浊的池渊。

池中央一人露出半截身体,无瑕的背脊洁白而刺目。

“凌商?”夜慕参轻唤。

那人不应。

但是夜慕参知道,就是凌商。

浮沉的黑泉由缓至快地摇晃旋转,形成一个漩涡。

凌商就在那漩涡中央。

他好似要被漩涡席卷吞没。

可又好似有另一股力量将他托起。

夜慕参听见他隐忍痛楚而发出的吟声。

……却是五年前那个白衣少年凌商的声音。

一条细幼的黑色蛇尾从池中探出。

蛇尾小心翼翼地在凌商的腰窝处颤动着。

须臾之间,那蛇便将凌商的腰缠了一圈。

是弥相。

九只蛇头吐着红信朝他的后肩攀去。

每张蛇口都在他的背上咬开一个细孔。

夜慕参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一瞬间被撕裂。

一股黑色的泉流在凌商后背的肌肤底下隐动。

那股黑流渐渐涌至那些细孔,一滴一滴,细细密密地渗出。

弥相贪婪地吸舔着,蛇身将凌商的腰纠缠得更紧。

夜慕参的双脚不受控制地踏入黑池。

比沼泽更让人难以挣脱的粘腻黑渊。

流火红星没入地平线。

凌商身边的漩涡慢慢平息。

弥相迅捷地钻入了池水。

夜慕参只觉这黑色的液体滚烫胶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被万蚁啃噬。

他试着向凌商靠近,双腿却被禁锢。

凌商背上的九个蛇孔奇迹般地愈合,他似要沉入深渊。

他背脊上的筋络映出清晰的墨色,衬得他的肌肤更苍白。

夜慕参感到呼吸困难,“凌商……”

凌商回过头,他胸前也布满了墨色的纹路,他的双眼蒙着一层紫雾。

夜慕参发出呓语般的呼声,“哥哥……”

瓷器碎落的声音惊醒了夜慕参。

他头疼地揉揉眉心,只觉方才的梦境似曾相识。

他心烦意乱地出门散心。

夜晚的洛阳城,完美地诠释了“纸醉金迷”这个词。

然而,却不是夜慕参所向往的孤浪。

至于为什么会到无尘居前……

这大概是个玄幻的故事。

凌商身上的红袍还未褪去。

事实上,凌商看起来好似才回到无尘居不久。

他扯下自己后脑的鲜红发带,漆黑的长发坠落在他的颊侧。

夜慕参也毫不见外地褪去外袍,伸着懒腰。

要是能让凌商为自己斟上一杯酒,那他可真是能浪翻天。

“凌商,周太傅为什么会中蛊?”夜慕参一面伸懒腰一面问。

“生死有命。”凌商神色漠然地应他。

“巧了,小爷我从来不信命。”夜慕参勾唇莞尔,“之前中蛊的那些人,都是些死不足惜的平庸之辈。可是钦天监和当朝太傅……你说这是命数所定,我说其中必有隐情。”

“死不足惜?”凌商挑眉,“没想到你……”

“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夜慕参突然一阵心虚,“他们虽然无辜,可那些人,活着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所以——死不足惜?”凌商玩味地重复,“所以,夜老板认为,人命确有高低贵贱之分。”

第49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5)

夜慕参一时语塞。

他对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几年来已经麻木了。

他丧气地低吼,“算了,随便你怎么想,爷我还就说他们死不足惜了。”

凌商不置可否,道,“他们死不足惜,汤怀安和周浩也好不到哪里去。”

“哎?”夜慕参讶然,“你什么意思?”

凌商双眼里露出暧昧的笑意,“汤怀安和周浩……”

夜慕参只觉得凌商那一笑诡异至极。

他喉咙发干,头皮发麻,“可你不还是救了他们?”

“我不是救他们。”凌商的声音冰冽空旷,“我只是解蛊。”

“为什么?你和那蛊有仇么?”夜慕参对此也一直心存疑惑。

凌商从不救人,却好似跟这破茧蛊干上了,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没有人……”凌商低吟,“没有人可以……”

“什么?”夜慕参将耳朵凑近凌商的嘴前,“好哥哥,你能不能说人话?”

凌商被这一声“好哥哥”雷得外焦里嫩,反感地后退一步。

他的腰上着茶几,桌上茶具发出轻微的,清脆的声响。

凌商的声音透露不悦,“夜老板,很晚了,请回吧。”

夜慕参被凌商排斥自己的态度默默地扎了一记心。

他逼近一步,“晚么?”

他将凌商一缕黑发挑起,绕在指间,“既然晚了,我就不回去咯!”

“……随你。”凌商面无表情地往边上挪了一步,与夜慕参擦过肩,径自离开了。

“哎,你还没告诉我,那破,‘破茧’蛊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夜慕参追了上去,将凌商堵在门口,“凌商,我可是你老板!”

“你不是说那些人死不足惜么?”凌商轻蔑地扯起嘴角,“再说,你连我曾叫柳生彦都知道了……”

凌商突然向前跨了半步。

两人的胸膛只有半拳的距离。两人的鼻尖只隔了一指。

凌商的眼里交织着杀气与鄙夷,“破茧的来龙去脉,夜堂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想从我这里套话?”

凌商淡雅的气息钻入夜慕参的鼻腔。他心跳顿时乱得无法呼吸。

他不由轻喘了两口气,颤着声音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凌商岿然不动。

他的声音冷静沉着,夜慕参的耳根到脖子却都红透了。

夜慕参窘迫得差点往凌商怀里倒去。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心头的躁动。

他声音沙哑,“凌商……你,你能不能别靠这么近……”

“不喜欢么?夜堂主昨晚……”凌商反而更靠前,两人鼻尖相触,呼吸碰撞,“可一直嫌我不够热情啊……”

“不……不够……热……热情?”夜慕参有点晕眩。

前一晚醉酒的场景又迷离地闪现在脑海。

两行鲜血又一次从夜慕参鼻头流出。

神特么的热情。

这妖孽美人凌商,怕是他夜慕参的血光之灾。

“那什么……我这人醉酒,总免不了说胡话,你别,别放心上哈……”

“胡话?”

“嗯,对,就是胡话,你一句也别当真。”

夜慕参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一副大义凛然状。

“那你让我发誓,也是胡话?”凌商黑亮的眼眸深沉不见底。

“发誓?”夜慕参微微皱眉。

关于前一晚醉酒,他脑海里尽是些羞于启齿的画面……

对于凌商发誓之事,他实在是毫无印象。

“我让你发什么誓了?”夜慕参怯怯问。

“不记得了么?”凌商终于与夜慕参分开一些距离,敛眸道,“那就不做数罢。”

“什么不做数?”

“朋友。”

“哎?”夜慕参心里又气得发痒,“你能不能说人话?能不能不要只说半句?”

凌商不以为然。“我发誓答应交你这个朋友。既然你不记得,那正好——你我不是朋友。”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所以,请回吧。”

第50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6)

“我想起来了!不能不做数!”

其实,夜慕参对凌商说的事依旧毫无印象。

但是傲娇堂主好不容易攻略下凌商美人——即便是趁醉耍无赖才得来的一丁点儿进展……

无论说什么,他也不能就这么松口。

“……”凌商自然轻易就看穿了夜慕参的装腔作势,毫不掩饰眼里的不信任。

但他又似实在不愿提起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面无表情地褪下身上的红色长裙,扔在地上,接着便大步迈出了卧房。

夜慕参对着地上的红衣愣了许久。

凌商这家伙,可实在是太奇怪了。

发生的事,也都太奇怪了。

但是最奇怪的,还是夜慕参自己莫名其妙的执念。

为什么从遇见凌商这个人开始,就想要结识他,更想要了解他呢……

晃神大半天,夜慕参只能将一切归咎于他对贤能之才的爱惜。

当然,美貌也是一种极其难得的贤才嘛。

可他也绝不是颜狗那般肤浅的俗人。

否则,天底下那么多漂亮的男男女女,他夜慕参岂不是要开个后宫?

无聊。

他这样精于算计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要搭上凌商这么个冷血动物……

再深的缘由,夜慕参不敢细想。

夜半风起,夜慕参推开了养心室的门。

室内一片漆黑。

“出去。”凌商轻声责令,夜慕参即刻止住了脚步。

夜慕参几分紧张地四顾,只怕弥相又来捉弄他。

“我不出去,除非——”

“除非什么?”凌商挥掌亮起一盏灯。

室内朦胧而阴冷。

凌商穿着单薄的清爽的衣物,整个人都似被笼罩在一层清冷的光辉里。

“你的朋友呢?”夜慕参咽了口口水,“那个,狡猾又小心眼的弥相。”

弥相听见有人召唤,随即从凌商的衣领探出了三只蛇头招摇着。

凌商两指轻敲养心棺,弥相便缓缓从他洁白上衣的下摆滑出,钻进了石棺的缝隙。

“咳咳,我不是,不是怕它……”夜慕参毫无底气地为自己狡辩,“我就是关心一下朋友的朋友……”

“有什么事就问吧。”凌商盘腿而坐,闭上浮着紫云的双眼,道,“问完就出去。”

“我不是来问话的。”

“……”凌商睁开双眼,杀气十足,“那就出去。”

“你陪我一起出去。否则,嘿嘿,我就不走。”

对凌商耍无赖,夜慕参已经算相当得心应手了。

“……”

凌商的眼神太过凌厉,夜慕参的心又是一抖。

“咳咳,别叫弥相出来……它看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会,会杀了我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凌商无可奈何地轻叹,“我懂解蛊,不意味着蛊就是我下的。”

“我真的没有怀疑你!”夜慕参激动地手心冒汗,“我来是,是……”

“嗯?”凌商似乎感应到夜慕参的焦虑,难得慷慨地露出一个有些温度的浅笑,“但说无妨。”

夜慕参深吸一口气,“昨天晚上的事,我记不得了……”

“那最好。”

“但是做人要讲信用——你发过的誓,”夜慕参几分愤慨,“一定要遵守。”

“我没有不遵守。”

“哦……”这话令夜慕参悬着的终于掉了下来。

他深呼吸几下,感到安心而平静。

他果然没有看错凌商。

就算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逼着发了誓,只要是他凌商自己说出口的,他就不会背弃。

有这样的朋友,足矣。

只是,夜慕参还有另一件更令他困扰的事。

第51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7)

“夜堂主,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所以……”凌商又开始赶人,“你现在可以走了么?”

“凌商,你刚刚还说把我当朋友的。”夜慕参再次不满,“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么?”

他又是一副凄风苦雨状,“大半夜的,你竟然忍心赶我走!”

“……那我走。”

凌商说着就起身。

夜慕参赶紧拉住了他的衣袖。

“还有……”夜慕参的心跳再次凌乱不堪。

他不敢去看凌商的眼睛,“你不要看我,我……我就是想确认一些小事……”

伍晴的办公桌上,除了课代表收上来的一摞作业,系主任留下的几份文稿,还有几个信封——看样子不是缴费单。有粉色的,浅黄的,深蓝的,深绿的……伍晴简单数了数,差不多七八封;无一不是情书。他无奈地笑起来,将这些只属于纯真时代的作品扔进了垃圾桶。

这是伍晴来这所高中的第二天。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如果说上了两个班的课就能收获七八封情书,那他的魅力也未免太大了。毕竟大学的时候自己……伍晴摇摇头,何必去想过去的事。他对恋爱已经毫无兴趣了。如今他只想好好工作,没课的时候,就好好陪自己两岁大的儿子。

伍颐的出世,完全是意外。他长得帅气,性格也开朗,加上家境优渥,大学的时候对他心仪的男男女女一抓一把。但伍晴高中就心有所属,一个他准备相伴一生的女生。想起她,伍晴就会心痛。那个假小子女生,修长苗条,一头帅气的短发,声音也透着铿锵。她比伍晴大两岁,伍晴刚上高一,那女生已经是高三了。非常,非常优秀的女生,还很可爱率性。伍晴在体育课上看见她长跑的身姿就挪不开眼,立刻下决心一定要追到她。他为她做尽疯狂的事,终于引起注意;甚至,高二高三心无旁骛,只为了考上她所在的大学。大一,两人在全国最负盛名的学府重逢,终成眷属。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校草对女友死心塌地,宠得不行。于是大家也都识趣地不乱递情书。

意外出现在大二那年,新学期伊始,天气还是又干又冷;那时女生已经找到了工作,准备留在这个城市。在简单的单人公寓里,伍晴满心欢喜地为女友准备晚餐。谁知等来一个意外怀孕的消息。女友哭着说自己没有准备好做母亲,但是不愿意扼杀留着自己血液的生命。伍晴让向她求婚,却被拒绝了。她没有准备好就这样嫁做人妇;她才在这座城市落脚,实在没有精力去做这些。孩子七月多一些就生了下来,是个虚弱的早产儿。伍晴在产科外五味陈杂,自己何尝准备好这么早就做父亲?

伍晴的父母知道这事,便跟这败坏门风的儿子断了关系。他一面念书一面打工,与女友省吃俭用,心中却是甜的。孩子却不仅仅是虚弱。一岁左右,两人发现,孩子患有自闭症。女友一开始总是心疼地抱着孩子,后来耐心也慢慢消磨。贫贱的生活让人抓狂,女友不愿意一辈子被绑在这样一个孩子与这样一个除了帅气温柔一无所有的大男孩身边。大三暑期结束后的第一天,伍晴从学校回到公寓,只有孩子一人,和一张写着“对不起”的便笺。大四那年,伍晴过得浑浑噩噩,心中的痛从锐利变得迟钝;却始终舍不得让孩子受半点委屈。他决定回到老家,在一个压力小一些的环境,让孩子成长得轻松一些。

校长面试伍晴的时候,也透露出惊讶。虽然是本地最好的高中,但这样优秀的毕业院校,就是去银行或者做公务员,都比做教师来得实在。伍晴笑着回答,自己这是回馈母校来了。只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前面两年自己排课能尽量紧凑,另外晚自修时间,自己不会驻班。他直言不讳,自己是单亲爸爸,有个患自闭症的两岁孩子,需要自己的照顾。不过,工作份内的事,他不会半分疏忽。校长点点头,这样的人才,留下来再说;至于教师的私事,只要不影响工作,他不会干预。学校会分配一套教师公寓,因为名额有限,伍晴分到的这套离学校有些远。每天来回,路上要坐十多分钟的公交车。伍晴笑着道谢。大学那会儿,一小时以内的地方,都算是近的。

第一天上课,班上的男男女女就发出几阵尖叫:这老师太帅了。下课后,隔壁班的同学也凑过来看两眼。比我们大一中的校草还帅,年轻,英俊,据说还是X大的毕业生,刚毕业两个月。伍晴的心情倒是复杂。这里都是前女友的回忆,明知道两人已经没有可能,却还是忍不住想追溯过往的美好。

回到家,孩子安静地睡着。伍晴现在的经济能力,支付不起保姆,当然他也不放心自己之外的人。幸好自己的课程不多,每天离开家中最多只有二三小时。家中布置简单而温馨。医生说,浅色对孩子比较好,可以让他放松一些。于是伍晴就选了浅青色的壁纸,米黄色的沙发,浅蓝色的床单被套,画着维尼熊的餐具。

煮牛奶,换尿布,洗澡,陪孩子看天线宝宝,放着舒缓的音乐给孩子念儿童故事,抱着孩子入睡。伍晴做得习惯且安心。他和甄甄不同,一开始就接受了孩子的问题,也不会奢求得到什么回应。这可是自己的孩子啊,更是自己用了整个青春去爱的人的孩子。他的到来不被期待,所以,更应该疼惜才是。

伍颐才学会叫“爸爸”,发音不准,却足够让伍晴感动得热泪盈眶。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男友,不能再做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了。更何况,伍颐这样可爱,这样乖巧,这样可怜。伍晴也度过一段消沉糜烂的生活,直到毕业将近,才意识到自己逃避不了父亲的责任。那天从朋友家醉酒回来,孩子发烧,无声地哭着,几乎要噎了气,可就是发不出声。围脖和枕巾沾满口水和眼泪,整张婴儿床都散发着腥臭味。伍晴双眼通红,一边为孩子清洗一边对着镜中的自己发誓:今后,一定要用双倍的爱去对这孩子才行。

如今,算是开始了新的生活。过去的一切,一向在人群中扎眼的自己,曾经青涩却疯狂的恋爱,让人头疼的争吵,让人无奈的冷战,让人心碎的分手……都该留在过去。这座城市这样悠闲可爱,是自己的故乡啊。

不过,新生活也没那么容易。终于下课,伍晴松了口气。离家已经两个小时,伍颐该睡醒了。现在赶回家,正好给宝宝喂奶。结果一踏出教室,门口就站了一个梳着马尾红着脸的女生。这么漂亮的女生,他见过的话不可能没有印象,所以肯定不是自己的学生。周围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学生,伍晴隐隐有些预感会发生什么,不想制造新闻,直觉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准备回办公室。

“伍老师,下午自习结束后,能到操场一趟吗?”周围的同学立刻一片嘘声。

躲不开了,伍晴停下脚步,转过身尽量和善地笑:“抱歉,我孩子一个人在家,要回去照顾他。”周边一阵更大的嘘声。

这话既保留了立场,又给女生留了面子。当然还维护了本校师生之间不可恋爱,否则开除的规定。最重要的,就是第三天开始,伍晴的桌上不再有粉色的信封了。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一些让人不适的爱慕眼神。被人一直这样盯着,还是怪不舒服的。不过时间久了习惯以后,伍晴也就释然。就当是同学在格外认真地听讲了。

第52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8)

“没有。”凌商轻喃。

“别想抵赖,我说有,就是有!”夜慕参理不直气不壮,“你就是在勾引你绝世英明的老板我!”

“……”凌商又赏他一记关爱智障的眼神,“心仪的人,没有。”

夜慕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理解错了。

他选择性遗忘了凌商方才的反应。

胸腔一阵狂喜扑腾。

“那正好——凌商,爷看上你了。”夜慕参的嘴角夸张地上扬,“非但看上了你的才华,还看上了你的人。既然你心里也没有别人,我们不如……”

凌商极其厌恶地丢下夜慕参的手,“夜堂主……请自重。”

“好的好的,我不乱来,”夜慕参嘿嘿地笑,“你别走,陪我说说话吧。”

凌商头也不回地开了门,一阵冷风卷入室内。

夜慕参追上去,从背后圈住了他。

凌商穿得单薄,身体的触感比想象中的更加清晰。

“告诉我破茧的事,”夜慕参放肆地凑近凌商耳畔,挑衅地呵着气,“不然,不然可别怪我做出比昨晚更无耻的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比梦境还不真实。

等夜慕参回过神,他衣衫不整地躺在凌商的床上。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凌商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手上的痕迹,“算上昨晚的利息,还你了。”

夜慕参一句话都说不出,听着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这种情况,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貌似还有点销魂。

但更多的,是不甘。

傲娇堂主颓败地蜷起身体,一夜无眠。

他似乎有点理解夜慕景的脆弱了。

第二天见到一身清爽白衣的凌商,夜慕参只觉得尴尬到了极点。

如果有个地洞可以钻一钻就好了。

“走么?”凌商已经备好了为周浩清蛊的药材。

他神色自若,好像完全不记得前一晚发生的事。

“不,不顺路。”夜慕参结巴着,“我还有些事要找二哥。”

“好。”凌商说着就转身离开。

“哎,凌商……”夜慕参轻唤,“今晚我能来找你么?”

“我说不能,你就不来扰我么?”凌商嘲讽地偏过头。

“我这,这不是看上你了?”夜慕参贱兮兮地笑着。

“夜慕参……”

“在!”

“别再寻我开心。”

“我没有。”夜慕参眼角突突地跳,“再说,昨天晚上被寻开心的人是我吧?我还没找你算帐……”

凌商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不是乐在其中?”

他的语气无比正经冷静,可话语所指却连自诩厚颜无耻的夜慕参都面红耳赤。

当然,如果傲娇堂主不是这起乌龙的主人公,他也不至于那么窘迫。

“我,我,我……”

夜慕参气急攻心,俊脸涨得通红,剩下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凌商轻叹,“你本是孤浪的命,何必要招惹他人?”

这句话太犀利,夜慕参的心又是揪了一揪。

他用了五年的时间,才认清自己的孤浪个性。

可这凌商居然如此轻易就看透了他。

凌商话锋一转,“周太傅的事,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

他避开夜慕参灼烈的眼神,“破茧蛊与我的私人恩怨,也请你不要插手。”

“私人恩怨?”夜慕参轻声复述道,“果然与你有关……”

凌商不耐烦地板起脸,“我说过……”

“我知道,蛊不是你下的。但你一定认识下蛊的人吧?你的师傅柳生冥也在洛阳,我猜对了吗?”

第53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9)

凌商扭头不答,迈步离开。

夜慕参也不再留他。

虽说大理寺近日会将钦天监之死结案,夜慕参却预感,洛阳城的风波还没完。

遗失的那块伏羲卦,躲在暗处的下蛊人,还有凌商的清风斋……

多虑无益,夜慕参平息了心绪,又一次来到皇宫。

他原本只想找夜慕韬问些事,可进了宫门,又拐了个弯去了太子的文华殿。

夜慕景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想来是钦天监一案将结,他的心病也除了大半。

夜慕参找到他时,他正在着墨作画。

见到这最亲近的五皇弟,夜慕景也欢喜得很。

“慕参,你怎么来了?”夜慕景放下紫毫,笑靥如春水。

“景哥,”夜慕参不大自然地扯起嘴角,“我来找二哥的,顺便来看看你。”

“你找慕韬做什么?他最近忙着汤怀安的案子,可不一定有空陪你喝酒。”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几个问题……罢了,不提他。”夜慕参走到夜慕景身边,“景哥,你又在画凌商了?”

“哎,我见不到他,只能把他画下来,以慰藉……”

“景哥,你之前总说,我不懂你……”夜慕参将视线从凌商的画像上移开,不忍地望着夜慕景,“但是我现在好像懂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夜慕景笑眼盈盈,“你现在懂,也不晚。跟景哥说说,是哪家千金如此幸运?”

“不是什么千金……”

“哦?”夜慕景稍稍诧异,转而笑道,“那是江湖侠女吗?那倒也合你的个性,哈哈。”

“也不是……我看上了个男人……”夜慕参十分纠结地吐露。

“这样啊……”夜慕景偏头沉思片刻,轻轻叹气,“罢了,你喜欢就好,管他是男是女。”

夜慕景的反应亦未出夜慕参所料。

他对夜慕景的感激又加深一分。

而夜慕景却盯着凌商的画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哥,你不想知道我看上的是什么人么?”夜慕参犹豫再三,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

“噢,对,我忘了问,哈哈……”夜慕景摇摇头,“你看我,一晃神就想到了凌商,有道是问世间……”

“好了好了,景哥,你太酸了。”夜慕参瘪嘴打断他,“虽然明白你对凌商的心意,但是你身上这股酸劲,我还是学不来。”

“那也没办法,我毕竟不如你洒脱。”夜慕景大方地承认自己的酸腐。

他继而露出和煦的笑容,“那跟我说说,什么人有如此魅力,能虏获我们笑傲堂堂主的心?”

“景哥,你真猜不出?”夜慕参咬紧牙关,目光混沌。

“啊?天底下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你会喜欢哪位俊公子?”

“你认识的。”夜慕参哑着嗓子提示。

“我认识的人也多了去了。再说,你这人口味古怪,我可从来就没猜得透你过……”

“景哥……”夜慕参伸出自己的手掌,上头是凌商前一晚为他包扎的布条,“你认识的。”

这番漂亮的包扎手法,夜慕景自然也不会认不出。

“慕参你……”夜慕景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难道你也……”

夜慕参坦然地点头,“景哥,我好像是喜欢上这么个奇怪的家伙了。”

夜慕景愣了半天,苦笑着摇头,“唉,我这样都猜不出,确实太愚钝——天底下自然没有人能比凌商更好了。你喜欢上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第54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10)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至少傲娇堂主夜慕参这样认为。

不过,他也相信,自己多少还可以挽救一下。

不像夜慕景,已经沉迷入了膏肓。

“慕参,你来找我,就是想告诉我这个?”夜慕景的脸又变得苍白。

“不是……”夜慕参不放过夜慕景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他目光诚挚,“景哥,你知道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夜慕景恍然喃着,“可我总不愿为难你的……”

“首先,不要为难自己。”夜慕参将双手搭在夜慕景肩上,“景哥,我不会跟你抢凌商的。”

“哎?那你……”夜慕景神色疑惑,“你不喜欢他么?”

“喜欢又有什么用?”夜慕参自嘲地笑,“那家伙都说了,我是孤浪的命——那我就孤浪到底吧。”

“啊……你们都这般熟识了么?”夜慕景又黯然垂眸,“他至今都不愿见我……”

“景哥,你就是太善良太温柔,对待凌商这种人,就不能对他客气!”夜慕参想起凌商那拒人千里的神态就愤慨不已。

他越说越气,“那家伙每次没说几个字就给人脸色看,动不动就甩手就走,洛阳城还没有人敢对我这么无礼的!

“对付这种人,就应该,就应该揪住他的衣领,把他重重压在墙上,再狠狠撕开他的衣服……”

夜慕参的话越跑越偏,声音愈发无力,心跳也变得紊乱。

“慕参,你真的这么做过?”夜慕景将手伸到画像上凌商的胸襟前,虔诚地描摹着那轮廓。

他的手与画像只离了一寸,却还是不敢将手覆上去,仿佛碰一下就会亵渎凌商的清远脱俗似的。

前一晚的噩梦又浮上心头,夜慕参顿时犯怂,“咳咳,我,我只是提个建设性的意见而已……”

“我对他没有那种轻薄的想法,”夜慕景惨淡而温柔地浅笑,“我只要能远远地看见他,或是听见他的声音,就很满足了。”

“呃……景哥,你太高尚了,你这哪是单恋——你简直把凌商当成神仙供起来了!”

“不是高尚,而是——”夜慕景双眼又浸满爱慕的光芒,“凌商啊,他好像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景哥,你就不想把他娶进门,做太子妃?”

夜慕景愣了一愣,红晕自脸颊至脖根染透,“想当然想的……可是……”

“我明白了,景哥。就冲你这句话,我不会再对凌商存那种心思。”夜慕参眉头也不皱一下,“但是,我笑傲堂有些事,必须要他出面才行。因此,到时候洛阳城如果传出些奇怪的消息,景哥可不要误会我。”

“啊慕参……你不必做这种无谓的退让——”夜慕景气若游丝地轻叹,“其实凌商若真的心仪你,而你也善待他,我定会祝福你二人。”

多年来,夜慕景始终对夜慕参抱着格外宽容的爱怜之情。

也因此,夜慕参对他的愧疚才更深。

“景哥,我真的不理解你。”夜慕参不忍而无奈,“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无论谁敢对他存了心思,我定要将他剁了喂狗!”

“所以说,你比我幸运。我泥足深陷,你还能进退自如。”

夜慕参低头沉思片刻,心想,都说恋爱令人愚蠢,但单恋却令人成熟。

眼前的如玉少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夜慕景接着轻描淡写地剖白:“其实他早已明白地拒绝过我。我也实在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想通这点——

“只要他过得好,无论他身边的人是谁,我都会为他高兴。”

夜慕参只觉这话听着刺耳得很。

他只是想象了一下凌商与他人同框的画面,就觉得扎心。

比吃了二千三百三十三两的素斋还要扎心。

第55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11)

与夜慕景小叙片刻后,夜慕参心头的罪恶感也终于消弭。

他不再多做停留,赶到二皇子的英华殿。

若说文华殿与太子夜慕景的文气华美相得益彰,英华殿则处处隐喻着二皇子夜慕韬的英朗果决。

夜慕参踏入英华殿时,本该在殿内商议朝政的臣子们都已退下,气氛十分诡异。

地上一只打碎的瓷杯,茶水漏了一地,空气中浅浅的龙井茶香。

夜慕参四下打量一番,绕过屏风,终于在屏风后一处隐蔽的柜间找到了夜慕韬。

他心头一抖,赶紧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退后。

夜慕参嘴角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没想到啊,夜慕韬和宋孝民……啧啧。

他动作轻巧至极,想来屏风后的两人也不曾注意到,有人就在外头侯着。

非礼勿视的道理,夜慕参最懂。

他坐到殿宇东边的案牍前,双手负背,俯腰瞧着上头的书简,却不伸手去碰。

突然一阵清脆响亮的掴响从屏风后传来。

夜慕参剑眉勾挑,有意思。

“你……”宋孝民的声音隐含愤怒。

“这案子还有诸多疑点,绝不能就这么结案。”夜慕韬语气较真,似乎还在轻喘着气。

“我说过,毒蛊和叛国,是两码事。”宋孝民声音里透露着不可质疑的威严,“钦天监之死,乃林将军为隐瞒叛国欺君之罪而酿就。毒蛊一案另有隐情,这两桩案子,不可混为一谈。钦天监一案,明日必须了结。”

“可是……”

“听我的,嗯?”宋孝民的语气又变得极具蛊惑,甚至带了些温柔的味道,“断案这种事,我比你更懂……这案子当然没那么简单,可也不像你想得那么复杂。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我……”

接着又是一阵粘腻而暧昧的呼吸声。

夜慕参一不小心又想起前一晚的状况,不由得也乱了心神。

他是个理性的人,不喜欢无法控制的东西。

也因此,他喜欢一切都用利益来衡量——毕竟,利益总是可以控制的。

凌商或许是个意外。

而这个意外也该到此为止。

回洛阳也有些日子了,夜慕参心想,是时候收敛一下自己的玩世不恭了。

“慕参,你怎么来了?”片刻后,夜慕韬走出屏风,几分诧异,紧接着是被撞破的尴尬。

这位身形修长的俊朗少年脸颊泛红,双眼湿润,双唇还有些发肿。

宋孝民一丝不苟地与夜慕韬擦肩而过,见到夜慕参只微微点头致意,便匆忙离开了。

“二哥,你们……”夜慕参一副了然的模样,调笑道,“看不出来,你比景哥要痛快得多嘛!”

“咳咳……慕参,不是你想的那样……”夜慕韬对着地上破碎的茶杯锁起眉头,“刚刚……只是个误会,你别到处声张。”

“放心吧,我不是那种爱嚼舌根的闲人。”夜慕参爽朗一笑,宽慰地揽上他的肩,“二哥,我今儿个来找你,是为了一件事。”

“哦?”夜慕韬恢复了镇定,自嘲地摇头,揶揄道,“我就知道,慕参你除了探望景阿哥,决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入宫——更别提来找我。”

“哎,二哥这话可伤感情了。二哥你励精图治,我没事又怎么敢来叨扰你?”

“这么说,都是我的错咯?”

夜慕韬一面说着,一面俯身下去,亲手去拾那被子的碎片。

第56章 钦天监疑云之悬而未决(12)

夜慕参的来意再明显不过——“破茧蛊”。

二皇子夜慕韬也不是废材,自然知道维护大理寺案件的机密性。

只是笑傲堂堂主舌灿生莲,没有人能拒绝他的请求。

夜慕韬终于受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答应将案情卷宗借他一晚。

夜慕参明白里头的规矩,也不为难夜慕韬。

“二哥最好了!你放心,你和那位宋卿的事呀,我一定守口如瓶!”

“咳咳,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吗?”

“二哥,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信吗?”

夜慕参狡黠地指了指夜慕韬手上的瓷杯碎片,“二哥,人家都走了。”

鲜血从夜慕韬掌心滴落,地面上溅开漂亮的血花。

“我还有些事要找他谈清楚……”夜慕韬将碎片攥得更紧,他手上的血液也流得更欢,“这些卷宗,你万不可遗失半块纸片。”

夜慕参了然地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厚厚一叠卷宗,从英华殿的偏门钻进了夜慕韬的私人书房。

通宵达旦一整晚,夜慕参终于翻阅完了这些密密麻麻的记录。

洛阳城中了破茧蛊的人里头,三日之前,只有汤怀安一人有些身份。

不,汤怀安不仅有身份,还有地位和名声,连皇帝也对他敬重得很。

而其他人,都是些无名之辈。

用夜慕参的话说,就是“死不足惜”。

不论怎么看,汤怀安中蛊的缘由都蹊跷得很……

在汤怀安被解蛊之后,凌商便接二连三地找到了不少中蛊之人——当然,大多都是尸体。

就算是活人,从症状看来,也都是在汤怀安之前中的蛊。

甚至于,最早中蛊的人的尸体,除了心脏被掏空,还会全身溃烂,发现的时候尸骨上爬遍了蛆虫。

这破茧蛊似乎在一点点“进化”。

最后几例受害者的尸体,身躯完好无损,只有心窝处被无数蛆蚁啃噬得干干净净。

而且,从卷宗上可以看出,“破茧蛊”进化到后来,还能让受蛊人在活着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万蚁噬心的痛苦。

在这种漫长的折磨下死去……

就是见多识广的夜慕参也不禁背脊冒出冷汗。

似乎,那位神秘的下蛊人有着某种偏执的意念,非要那受蛊人被诛心而死。

至于那位至关重要的证人凌商,则从头至尾都不怎么配合二皇子的调查。

他只是凭自己的敏锐嗅觉找出了那些人——活的解蛊,死的上报。

此外,无论再问他什么……

夜慕参看着卷宗上的红色叉符,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眼前映出无比生动的场景——

夜慕韬好声好气地向凌商讨教着毒蛊的疑点,凌商则置若未闻,神情冷淡。

几位审查官员轮番请言,凌商被问得烦了,甩下一句“无可奉告”,便匆匆离开。

夜慕参又有些遗憾,自己浪了太久,错过了这样有趣的场景。

此案更大的疑点,或许在于周太傅。

在汤怀安被凌商救回来之后,洛阳城中再也没有发现比他更晚中蛊的人——除了三日前的周太傅周浩。

夜慕参一度认为,那些率先被下蛊的无名之辈,不过是为钦天监之死铺路的亡魂。

可三日前,周太傅周浩也中了此蛊。

因凌商及时救治,此事还未传入宋孝民的耳目,也就尚未记入卷宗。

此二人都是当今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可他二人掌管的事务却毫不相干,平日也不见得有什么交集。

夜慕参想了许久,也想不通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再者,那位下蛊之人,手段高明,行事滴水不漏,手法残忍毒辣……

究竟是一时兴起蛊害这两位朝廷重臣,还是另有预谋?

第57章 完美犯罪之做个交易(1)

夜慕参打了个盹儿,已是日上三竿。

他顺手牵了夜慕景的爱驹“乘风”,悠哉到了清风斋。

“伙计,这可是当今太子的宝马!”夜慕参神态夸张,“比我迎啸还值钱哦!咱们换一下,保证你不吃亏!”

“老板说了,迎啸是他的。”新来的小厮一脸严肃。

“什么他的你的?你们老板都是我的人了,”夜慕参吸吸鼻子,“再说,迎啸还是我送凌商的嫁妆,啊呸,我送他的入堂礼……总之,迎啸跟了我那么多年,今儿个说什么也得还我!”

“迎啸是老板的,老板不是任何人的。”小厮继续板着脸。

“我……你……”夜慕参气得要跳脚,“你们清风斋的人是不是都属牛啊——伙计到老板,一个比一个执拗!”

“清风斋是讲原则的地方。”小厮目不斜视,将夜慕参拦在马厩之外,“公子,请回吧。”

“我说,你不认识爷,我不跟你计较。但是啊,你仔细看看——”

夜慕参掏出一块黑玉。这玉倒是好玉,只是上头什么字都没刻,只有一个鬼畜的笑脸。

伙计对着那块玉露出了一个更难看的笑。

“笑傲堂你总听说过吧?你们老板前几天就是我笑傲堂的人了。”夜慕参笑得比向日葵还要灿烂。

第58章 完美犯罪之做个交易(2)

佛系四字诀:从心,认怂。

自打建立笑傲堂以来,夜慕参就坚决将这一原则贯彻到底。

原因也很简单。

那便是亘古不变的致富四字诀:和气生财。

其实,佛系四字诀早已融会贯通到傲娇堂主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不信佛,不信魔,不信邪,不信命。

他唯一信奉的,只有两个字:交易。

世上的一切,都逃不过交易。

只有交易,才是公平的。

也只有交易,才能让人各取所需,变得更强大。

交易让人做自己的主人,甚至令众人追捧。

因为所有的交易,都有来有往,而不是无谓的单方面付出。

和气的交易,最符合长远利益的考量。

笑傲堂堂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谋求双赢。

与之相悖的,是感情。

这种玄乎的存在,让人捉摸不透,更让聪明人变得愚昧腐朽。

聪明如夜慕参,最懂得权衡。

他意识到自己动了感情的一瞬间,就已经下了决心撤退。

因为不值得。

即便自己只是稍稍动了心。即便那种感觉令他忘却凡俗烦忧。

即便那人是凌商。

大概,也因为那个人是凌商。

神秘如幽影,诡谲如妖魅,冷傲如寒冰的凌商。

彻夜未眠的夜慕参,此刻身后跟着乘风骏马,手上提着薄云佳酿,心中念着凌商美人。

他站在十字路口,犹豫了半天,咬咬牙,还是往无尘居的方向走去。

这是傲娇堂主最不佛系的一个决定。

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也是最符合交易原则的决定。

无尘居中弥漫着浓重的,诡异的药味。

夜慕参将酒扔在庭院红枫下的石台上,捂着鼻子到了药房。

“凌老板,你那新来的伙计,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啊!”夜慕参假装看不见凌商面前令人作呕的蟾蜍蛇蚁,强作镇定,“你们清风斋的人,都软硬不吃,这点爷是很欣赏。但是……”

夜慕参死死盯着那条对他气势汹汹吐着红信的绿蛇,提心吊胆地吸了口气,“但是啊,你们都太死板,成不了大事!”

凌商头也不抬,“迎啸是我的。”

他两指扣住绿蛇的口;另一手稍稍举起,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绿蛇对准凌商的手腕咬去,溅出的血液比蛇信还要殷红。

不一会儿,蛇牙发黑掉落。蛇信也跟着发紫。

蛇身剧烈地扭动,转而缠在凌商的手腕上,仿佛被受到了极痛苦的刺激。

最骇人的,是蛇眼。

琉璃般通透的蛇眼逐渐发紫,终于失去所有的生气,凝结成紫钻般的晶石。

缠在凌商手腕上的蛇身也逐渐松弛。

它沾了凌商血液的地方全数溃烂。

它贴紧凌商手腕的地方被寒冰倒刺戳破,血肉模糊。

绿蛇在凌商的手上魔术般地幻化成两颗蛇眼紫晶,和一滩黑紫的脓水。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绿蛇残骸倒入药炉。

夜慕参看得寒毛直竖,僵硬在原地。

他已然忘了质问凌商,凭什么说迎啸是他的。

他还想不起要质疑,凌商是怎么知道他兴师问罪是为了迎啸。

他甚至下意识地认定,凌商总是能轻易看破他的意图,总是能揭穿他以嬉笑做掩饰的面具下的自己。

“怕么?”凌商又挑起一只形貌丑陋的蟾蜍,嘲讽地扬起唇角,眉眼的妖冶韵致让人窒息——

“没想到夜堂主不怕魑魅魍魉险恶人心,却怕这连自己性命都无法主宰的虫蛇啊……”

第59章 完美犯罪之做个交易(3)

夜慕参反思了一下,认为自己并非真的怕这些虫蛇。

作为一条至死不渝的颜狗,夜慕参对这些丑陋的生物,本质上讲,厌恶多过恐惧。

可偏偏,凌商这般血腥残忍、邪恶诡异的炼药手法,却又令夜慕参看得有些着迷。

真是见了鬼了。

要怪,就怪凌商实在太好看了。

好看到他差点忽视一个可怕的细节——凌商的血,竟比恶毒的虫蛇还甚。

“夜堂主,你究竟是怕这些毒虫……”凌商将双手伸进一只粗糙的石坛,“还是怕我?”

过一会儿,凌商将手从石坛取出。

虫蚁毒蛛爬遍他的双手。

凌商的手被虫蚁咬破,白皙的手上无数若隐若现的血孔。

可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

夜慕参却看得小心脏紧紧揪起。

这家伙,非但没有心,还没有知觉么?

“都……都不怕……”夜慕参结巴着,“凌商啊……你不疼么?”

凌商意外地瞥了夜慕参一眼,冷冷道,“习惯了。”

夜慕参突然感到有点难过。

他的嘴开了又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凌商手上的虫蚁终于尽数死去。

凌商有条不紊地抖落手上的毒虫残骸。

那双原本无瑕修长的手,此刻沾满污秽……却仍旧好看得让夜慕参想要伸手握紧。

凌商无视夜慕参的目光,不以为然地捡起一块被脓血染得斑驳的帕子擦着手上的痕迹。

“这药也太恶心了……”夜慕参不由自主地感慨,“换做我,宁死也不会喝的!”

“夜堂主有话直说罢,”凌商轻叹,“何必在此干等遭罪?”

“咳咳,我只是单纯地来看朋友,你把我想作什么人了?”夜慕参不满地撅嘴,“凌商,我没你想得那么势利。”

“是么?”凌商轻蔑地微微抬起下巴,又是一副清远神态,“你欠太子的情,想要我替你还,这叫不势利?”

“我……”夜慕参愣了愣,“凌商,你查我?”

笑傲堂堂主自然没有忘记,凌商的清风斋,暗地里其实搜罗着宾客的隐私。

各家各有其谋生之道,夜慕参本也不想对此作评。

可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凌商所掌握的信息,或许比洛京的所有百事通加起来,都要全面而彻底。

至少……除了夜慕景和皇帝,还有夜慕参自己,天底下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欠夜慕景的情。

不想凌商却对此了然于心。

傲娇堂主夜慕参,这辈子只有两个心结。

其一是多年前有心无意而中伤陷害过、其后寻觅五年却始终杳无音信的故人。

其二便是他欠夜慕景的情。

那位故人,于夜慕参已然模糊了印象,如今只存了一份挥之不去的愧疚歉意。

而且,他已经耗了五年……再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下去,也是徒劳。

还不如等他当上户部侍郎,再以权谋私来得轻巧。

而夜慕景对夜慕参的恩情,却要沉重得多。

夜慕参就是抵上自己的命,也堪堪还不清的。

“你不也查过我?”凌商面不改色,“太子殿下对夜堂主的爱护……可真是昊天罔极。”

夜慕参哑然。

他怀疑自己出了幻觉,居然会觉得凌商这话有些酸溜溜的。

傲娇堂主的佛系心法不是白练的,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绕弯子,”夜慕参嫣然一笑,“凌商,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60章 完美犯罪之做个交易(4)

夜慕参并非天生的商人。

所幸如今的笑傲堂堂主,无疑是天底下最擅长与人交易的商贾。

“好。”凌商应得干脆。

“你都不问我,要交易什么吗?”

“我问不问,你最后都有办法让我答应,不是吗?”

“凌商,我该说你太看得起我呢,还是太了解我呢?”夜慕参笑得无奈。

“有酒么?”凌商不答反问。

“当然。当然。”

凌商运气化功,挥掌将紫晶蛇眼碾成碎末,撒在药炉之中。

炉火款款轻燃,空气中药味愈发浓郁。

夜慕参踱步至庭中红枫下等凌商。

暮秋晚风携着酒香,一夜未眠的疲惫感袭来。

凌商再次出现,看来已经沐浴过。

他身无缀饰,长发微湿,懒散地耷在肩头。

夜慕参扬手不让他入座,别有深意地笑道,“我请你尝薄云,你该请我品御雪。”

凌商迟疑片刻,转身离开,取来一小壶冰镇御雪清酒。

两人像老友那样随意对坐对酌。

三杯对饮,月上柳梢。

夜慕参舔了舔唇角的酒液,“这酒,闻着也不香,喝着味也不醇,怎么就让人上瘾呢?”

“有话直说罢。”

夜慕参凝视着凌商通透无瑕的手,不敢相信这手上不久前还被那么多丑陋恶毒的毒物攀爬啃咬。

冰酒入喉,他的嗓音变得更清润:“凌商,当今朝堂的局势,你应该看得比我更清楚。”

凌商不置可否。

夜慕参又饮下一杯,一鼓作气地剖白——

“那朝廷的事,说来和我这个满身铜臭的笑傲堂堂主没什么关系……

“可说到底,就是我笑傲堂的每笔生意,都要受制于那皇帝老头规定的条条框框……

“而且上回喝醉酒,我大概也说漏了嘴……

“如今的笑傲堂,在洛京的商界可谓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可对我来说,也还是不够。

“不单单是不够,是差得太远……

“周太傅那一脉虽说一直都与我笑傲堂过不去,可你看——现在他们不也要赶着求着请我办事?

“周浩那老头脾气臭架子大。我就是再闲,也不至于吃饱了撑着要去做他的义子……

“可我在外头游荡了这些年,终于下决心回到洛阳落脚,定不会再重蹈当年的覆辙。

“自古权财不分家,小爷我还就看上了周太傅的势力。

“做周太傅的义子,也是我近来才定下的主意。

“我也没向谁提起过,没想那晚居然告诉你了……

“若是能攀上周太傅这座大靠山,一来我笑傲堂根基必然更深——不日就是皇帝老头也难撼动;

“二来我还能代景哥敬个孝——周太傅是国丈爷,你定也知道的。

“再说,景哥如今是太子。朝中政务繁忙,他身子又弱,我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就是和他多沾点亲带点故,我也心满意足了。

“说了这么多……凌商,你是聪明人,你肯定猜到了我想做什么交易。”

凌商只看着夜慕参。

他的长发已经干透。

清风拂起他的发丝,撩动他宽松白净的衣袍。

清雅自然,飘逸绝尘。

夜慕参又往口中灌了一杯冰凉的御雪。

他爽朗而笑:“天底下没有我夜慕参做不成的交易。”

“没错。”凌商低声附和。

夜慕参几分诧异,“那你……你答应了?”

凌商伸手拂去贴在颊侧的发丝。

他眼神凌厉,声音却柔软,“那要看夜堂主你的筹码,是否足以让我心动了。”

第61章 完美犯罪之做个交易(5)

凡夫俗子,动心之物无非名利权色。

有志之士,或许还会有些特立独行的向往。

但是凌商这样的人……

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夜慕参低下头。他愣是想不出,究竟什么样的筹码才能令凌商动心。

凌商好整以暇地浅啜一口薄云酒,道,“要我为太子效力可以。”

夜慕参震惊地抬起头,“凌商你……”

“你想让我做太子的幕僚,不是么?”

“是这样没错,可我还想……”

“你还想让我以笑傲堂的名义,在洛阳开两间医馆茶楼。”

“凌商,你真的太聪明了——我想要什么,你都再清楚不过。”夜慕参慨叹而赞许地点头。

“那夜堂主可知道我想要的?”凌商微微仰头饮酒,眉尾含笑而上扬。

“呃……我想不出……”夜慕参失落地坦白,“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想要……”

夜慕参晃了晃头。

凌商的一个眼神就足够令他心乱神迷。

真是内伤。

“不会,只要是人,就不会无欲无求。”夜慕参再度自信地咧嘴,“就算是你凌商,也一定有所求。”

“就看夜堂主担不担得起。”凌商一字一顿。

夜慕参心头一凛。

因为凌商说的,是“担”得起,而非“给”得起。

夜慕参给得起的东西有许多——甚至是他这条命。

他担得起的也不少——譬如笑傲堂,再譬如他这姓“夜”的宿命。

然而,承担一些事,总是比赠与一些东西要让人头疼的。

“我当然有所求。我求的也很简单——”凌商的声音似醉非醉,“夜堂主,离开洛阳吧。”

“……什么?”夜慕参讶然,“为什么?”

“因为……”凌商不屑地勾起嘴角,“我高兴。”

“不可能。”夜慕参咬牙切齿,“让我离开洛阳,绝对不可能。”

凌商似乎一早就预料到夜慕参的反应。

他悠悠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那就算了,”凌商的语气不痛不痒,“若没你这个朋友,我反倒有点寂寞。”

夜慕参一时无语。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这回定不能再醉了。

“迎啸还我。”夜慕参决定旁敲侧击,换个轻松点的话题。

凌商几分苦恼地轻叹,“不是我不还迎啸——是迎啸认了我,不愿再跟你走了。”

夜慕参回想起在清风斋,那小厮对自己爱搭不理且不说,连迎啸都对他熟视无睹的情形……

当时他只顾着为那不识抬举的小厮在暴走与佛系之间抉择,一时忽略了迎啸令人生疑的淡漠。

此刻经凌商点醒,夜慕参脑海里循环飘过凌商那句笃定的迎啸是他的。

扎心。

凭什么迎啸是他凌商的,而他夜慕参就要被嫌弃地赶出洛阳?

可是,说见不到他这朋友会寂寞又是怎么回事?

夜慕参头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不是那么聪明。

又或许,对付凌商,再聪明也没什么用。

这人阴晴不定,软硬不吃……特别是远远推开自己的同时,还要让人错觉他的漫不经心里包含着眷恋……

实在非常人所能理解。

“太子胸怀经世之才,我辅佐他左右,岂不是画蛇添足?”凌商幽幽道,“夜堂主,你为何不直说,你想让我辅佐景太子,最好再做他的太子妃……

“待他登基称帝,我还要做他的不二臣……

“到时候我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

“是……不,不是……”夜慕参纠结地拧眉。

凌商朝他投去一记温柔却妖魅的笑:“夜慕参,你真舍得么?”

第62章 完美犯罪之做个交易(6)

这话也是让人没法接。

夜慕参又困又乏,又头疼又糟心。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盛满清酒的玉杯,做沉思状。

“没什么舍不得的。”夜慕参双眼空洞,犹如风化的沙石,“景哥什么都好,就是优柔寡断了些,你这样的冷血怪若能为他把关,是再合适不过。

“到时候飞黄腾达……苟富贵,勿相忘,啊哈哈哈。”

凌商终于发现夜慕参对着他微开的领口出神,眼里划过一丝嫌弃。

他挑起一细撮长发抿在双唇,双手将随风飘飞的发丝绾到脑后。

夜慕参真是受不了凌商嘴含青丝的样子。

有毒。

还好在他毒发身亡前,凌商已经利落地吐掉长发,将自己凌乱的发丝束好。

又是另一番模样。

“我说过,我不会在洛阳久留。”凌商啄了一口薄云酒——他喝酒同吃饭一样细致,半天也没喝下多少,此刻脸上却微微泛起红晕,“比起整日为太子操心,我更愿与你这朋友多喝两杯。”

夜慕参却觉得,这酒是绝对喝不下去了。

他道,“交易谈不成,酒我就不喝了。另外,乘风你也收下吧。

“你放心,这是我从景哥那儿顺的,不是他下的聘礼……

“乘风比迎啸更温顺点,我以为你会喜欢……

“罢了罢了,这几年迎啸陪我一人一马走江湖,小爷早就认定了这一匹坐骑。

“如今它居然见色忘义认你做了主人,我也无话可说。

“总之,交易不成情义在。你认我这个朋友,我绝对不会薄待你。你就让乘风和迎啸做个伴吧。”

凌商没有拒绝。

夜慕参未再沾半滴酒,怏怏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其实,交易不成,还哪来的情义?

只是,夜慕参这辈子,还真没做过失手的交易。

只要凌商收下乘风,交易的第一步,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

离开时,凌商甚至友善地向夜慕参道别,还送他一只香囊,祝他安眠。

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道别。

走在半路,夜慕参不时回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过几杯的错觉,他总觉得什么人在暗处跟着自己。

可警觉如他,也找不出半点那人的蛛丝马迹。

心中尽管疑虑重重,怀里的香囊却令夜慕参莫名心安。

甚至,这味道还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可究竟在哪儿闻见过,却又模糊得很。

夜慕参将香囊挂在床头,稳稳地睡了一觉。

次日清晨,他醒得不甘不愿。

梦里遇故人,还是几年来头一次。

但是日出而醒的老习惯,却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即便凌商的香囊令他睡得香甜,即便梦里的场景令他留恋。

夜慕参终归是他自己。

打开房门,屋檐挂下一串秋霜。

傲娇堂主吸吸鼻子。

鲁迁不知道又在鼓捣些什么鬼玩意儿。

正想开骂,门外又是一阵喧闹。

周尹辰皮笑肉不笑地奉上厚厚一叠银票,附加一大箱子奇珍异宝。

“跟探花郎这样讲信用的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夜慕参喜上眉梢。

“那是,谁敢乱了笑傲堂的规矩,那可不是自讨苦吃。”周尹辰凑近夜慕参,暧昧在他耳畔吹气,“再说,以后你我可就是义兄弟了。我这做义兄的,对你一定不会比你的皇兄差。”

夜慕参呵呵敷衍笑着。

他可真不想要这么个义兄。

第63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1)

老辣如周浩,对凌商的救治权当是理所当然,对他也像对其他下人一般颐指气使。

几日来,每日清早,凌商都亲自为周太傅熬药施针。

偶尔周太傅嫌弃药味太重口,还要凌商亲自一勺一勺地喂。

偶尔凌商施针扎疼了他老人家,还要挨上两句责骂,再被摸个手吃个豆腐。

凌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毫无愠怒之色,反而始终都谦和大度,将周太傅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简直颠覆了夜慕参印象中那冷艳高贵的冰山美人形象。

夜慕参颔首听着周尹辰对凌商近来的行为大加赞许,心里莫名不痛快。

这天收了周尹辰的礼金,他就随着这位未来的义兄来到太傅府讨论这贺典事宜。

周浩半卧在装饰浮夸的床榻上。

床边凌商一手捧着一只镶金琉璃碗,另一手食指与中指顺着周浩的手少阴心经逼出淤血。

夜慕参看出凌商平静耐心下隐忍的不耐与厌恶,胸腔顿时窜过一道噼里啪啦的火苗。

“太傅大人,气色不错嘛!”夜慕参脸上挂着招牌的傲娇堂主笑,腹里却问候了周浩的祖宗十八代,“能不能把凌神医借我片刻,我有两句话要交代——当然,都是为了您寿辰贺典的事。”

末了,他还特别入戏地点了点头,“没错,都是正事!”

周尹辰也帮着搭腔,“爹,您这两日整天都念着凌商,可把我这个亲儿子都给忘了。我也正好有些事儿想向您禀述……”

周浩动了动唇,眨眨眼算是默认。

夜慕参向凌商打了个眼神,脸色不善地大步迈到偏堂。

凌商脚步沉稳地跟上。

夜慕参请走了一旁的侍从,关上门,一气呵成。

他直勾勾望着凌商,却几番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吧。”凌商终于打破沉默。

“那好……凌商,你是我笑傲堂的人!”夜慕参难得较真地怒斥,“你为周浩解蛊清毒,为他贺寿就罢了……你何必自降身份做这些下人的事?!我笑傲堂……”

“哦?”凌商欺近夜慕参,“你觉得我给笑傲堂的招牌抹黑了?”

夜慕参突然忘了原先未完的话。

“还是你觉得我做这样下贱的事,”凌商双眼幽寒,“如今不配做你的朋友?”

“不……不是的……”夜慕参既想把头往凌商怀里扎去,又想狠狠撞墙冷静冷静。

说到底,他生气的原因,还是因为凌商从未给过他那样的好脸色。

他周浩又何德何能,得以这样指使凌商?而凌商又凭什么要忍气吞声地接受?

“你不是想做太傅义子么?”凌商逼视着夜慕参,似是关切又似是嘲讽,“你觉得太傅这样老奸巨猾的人物,会看不出你的心思?”

夜慕参愣住。说实话,他也有些纳闷,周尹辰怎会这么快就与他以义兄弟相称。

“凌商,你……你都对太傅说了什么?”

“我总归不至于害自己的朋友。”凌商伸出一根白净修长的手指,从夜慕参额角划至他的耳前,将他的汗水沾在手指上。

太明了了。

也太不可思议了——

凌商居然在短短数日之内,就让周太傅就收夜慕参为义子之事首肯。

夜慕参早已算尽了利害关系。

他最好的预期,也不过是在贺典之后、邀功之时,趁太傅乐在兴头上讨得个义子的头衔。

可眼下,连周尹辰都开始在人前喊他“义弟”了……

一切都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原先的心理建树统统被推翻。

新的决定在一瞬间形成。

孤浪一世的傲娇堂主不曾迟疑,便屈从于本能的召唤。

——他非常轻地在凌商因凉薄而寡淡的唇上啄了一下。

第64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2)

美人凌商如遭雷击,当场石化。

夜慕参摸了摸唇角,觉得不过瘾,又往前凑。

凌商敏捷地反应过来,推开了夜慕参。

他取出一块帕子,仔细地擦了擦颜色淡泊的双唇,随即嫌弃地将帕子扔在了茶几上。

好似这样还不解气,他冷眼瞪着夜慕参,伸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傲娇堂主回味无穷地抿唇,“凌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的底细都早被你扒光了,我就吃一下豆腐,你还要杀我灭口不成?”

他接着伸长了脖子,“那你实在生我的气,就掐死我吧。反正我也欠你一条命。只不过……我死了,你岂不会寂寞死?”

夜慕参最擅长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套说辞乍听……居然让人无法反驳。

“我助夜堂主达成目的,也请你不要忘了之前的约定。”凌商说完就要开门离开。

夜慕参喊住他,“凌商,昨晚你问我那个问题……”

凌商回头,不解地望着他,“我问了什么?”

“就是,就是,你问我……舍不舍得让你当太子妃……”

凌商敛眸侧耳,好似在回忆前一晚的情形。

他欲言又止,夜慕参脸上挂着笑傲堂堂主的爽朗笑容,“老实说,这问题我想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打定了主意,我又改了。”

凌商眉头皱得更深。

“欠景哥是我的事。报恩也好,偿命也好,都是我的事。但是——”夜慕参虽然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认真,“我舍不得把你让给任何人。凌商,你是我的人。”

这下轮到凌商的脸色精彩纷呈。

凌商愣了片刻,才似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问的不是这个……”

“哎?”夜慕参额头挂下三道黑线,有种不太妙的预告。

“我问的是……你也姓夜,能力声望不逊于其他皇子,就舍得将皇位这样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夜慕景那个妇人之仁,整天伤春悲秋的阿斗?”

“呃……”夜慕参的眉头拧成“囧”字,“凌商,我跟你谈感情,你跟我讲政治……这样我很难堪啊……”

“那……我不打扰你难堪了。”凌商说完便潇洒地转身离开。

夜慕参很快从凌乱中回过神来。

他咬牙切齿地跺脚,“好你个凌商,竟敢如此诋毁当朝景太子!你给我回来,看我不……”

剩下的话,夜慕参都十分佛系地吞回了肚子。

毕竟他也不敢真的把凌商怎么样。

这可是他的人呢,得像神仙一样供起来。嘿嘿嘿。

因为啊,这样在调戏凌商的时候,才会有亵渎神明的快感……

咳咳,光天化日的,在想什么呢……

夜慕参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打断自己的遐想。

他心情愉快地回到太傅那浮夸的居室。

凌商又在悉心服侍着周太傅。

他平静的眼神里看不出半点波澜,教人泄气。

他手上细长的银针变得锈红。

周尹辰哂笑着离开,临走还暧昧地在夜慕参肩头拍了两下,“义弟,以后对我爹也要上点心——可不能输给凌商,明白了?”

夜慕参敷衍着假笑,“那是,那是,我定当全力以赴。”

他挽起衣袖,摩拳擦掌,“凌商,我来帮你。”

“咳咳,不是,”夜慕参舔着脸对周浩谄笑,“我是想为义父大人你尽点心。”

周太傅却不领情。夜慕参喂他一口药,他便要吐出来。

夜慕参忙不迭用手去接。他当然记得这药里头,一大半都是蛇虫蛛蚁的残渣。

想死。

死前还想吐。

吐前还想钻凌商怀里哭一哭。

第65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3)

“还是我来吧……”凌商用湿布为夜慕参清手,“你想为太傅大人尽心,好好准备贺典便是。不该你操心的,不必插手。”

凌商动作十分利索。

夜慕参对着自己干净的双手出神。

不一会儿,凌商服侍太傅喝完了药。

夜慕参也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给出三套寿礼庆典的方案。

每一套方案都有其特色,也足够让人耳目一新。

当然,最大的特点,自然还是浪。

不动声色,旁门左道的浪。

倒不是太傅要求如此,只是夜慕参自己喜欢。

“太傅大人,哦不,义父大人,”夜慕参胸有成竹地掏出三块精致薄削的铁皮雕,再次施展他独门的笑傲堂安利术——

“您看,第一套方案‘百家齐鸣’,选址在洛阳第一酒家松鹤楼。

“就像这块模板上雕的那样,届时百位受过您熏陶的文武百官,会在这松鹤楼的每一个楼层就位,以和声的形式为您祝唱《齐天福寿》,必将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再配上凌商的乘鹤舞……”

周太傅不悦地轻哼一声,夜慕参即刻会意,收回第一张铁片。

他从容不迫地展示着第二张铁皮雕,“咳咳,刚才那个方案就是垃圾。

“且听我的第二个方案,逼格直追帝王寿典,腔调赶超王侯将相。

“当然,该规避的地方我笑傲堂自然早就留心……”

周太傅不耐烦地呲牙,示意夜慕参别再废话。

他的牙缝还渗着些浓药的色泽,夜慕参看得头皮发麻。

夜慕参本能地瞄了一眼恭敬候在一旁的凌商,颜狗的心顿时得到了救赎。

他继续道,“这第二套方案‘顶礼十方’,选址在洛阳最负盛名的洛滨牡丹苑。

“众所周知,洛滨牡丹苑国色芳菲,比那御花园还要妖娆多姿。

“到时候在苑庭正中开辟十条花径,庆典当晚,我中原十大豪杰将各自施展绝技,从十方而来,向义父您顶礼贺寿……”

周浩对着夜慕参手中那张惟妙惟肖的铁皮雕凝重地思索了片刻,又几番回头,意味深长地瞧着凌商。

夜慕参额前冒出细汗。像周浩这么难搞的客人,他的把握毕竟也不大。

更何况周浩看凌商这眼神,也实在太教人窝火。

笑傲堂堂主脸上仍旧挂着完美无缺的自信笑容,声音也充满活力,眼神更是真挚,“义父大人如果喜欢低调奢华的风格,我恰好也备了一套方案。”

周浩布满褶皱的脸轻轻颤动,以示对夜慕参高高在上的容忍。

夜慕参装作若无其事,极快地瞥了一眼凌商,似是从那家伙冷漠的侧脸获取什么了不得的力量。

他清了清嗓子,“这第三套方案‘洛浦引凤’,选址离闹市远了点,却是天底下风景最美的洛浦秋风。

“如今正是半月横秋的时节,我笑傲堂自当因时制宜,最大程度地保留洛浦秋风原汁原味的风情。

“长桥卧波,再请凌商与当红的名角雨随云演一出《蟠桃记》,寓意……”

周浩沉沉哼了一声打断夜慕参,“《蟠桃记》不好。”

诞辰贺典这种事,图的就是一个喜庆。

若说《蟠桃记》这样轻松幽默又饱含贺寿祝福的大戏“不好”,那还真没什么“好”的戏能演了。

夜慕参舔了舔嘴唇。唇上还有些凌商的味道。

他笑得脸都要僵了,“那义父大人想看什么戏?凌商不是专业的戏子,太复杂的戏可要难为他……”

周浩将凌商从上到下看了透,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霸王别姬》。”

第66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4)

话说周太傅被凌商祛尽蛊毒后,身体仍旧虚弱,神智倒是恢复了不少。

他对凌商头一日的红妆扮相深深着迷、念念不忘,竟也不介意他是男儿身,执意要看他演那出《霸王别姬》的戏码。

夜慕参来不及反对,凌商就干脆应下了。

可把傲娇堂主给头疼得。

《霸王别姬》这样的戏码,平日里看,图个消遣,看过唏嘘两声也就罢了。

在自己的六十大寿看楚霸王四面楚歌、虞姬幽怨自刎……

也只有周浩这口味刁钻的老狐狸想得到。

凌商看了夜慕参一眼,似是让他别再生事端,又惹太傅不悦。

夜慕参随即会意,心头虽然顾虑重重,却也默认了这项怎么看都不太合理的安排。

凌商沉默着收拾了清蛊的物什离开了。

夜慕参也不耽搁。他干练熟络地向周浩确认了其他一些琐事,接着便毕恭毕敬地作礼告退。

太傅府的构造相当别致。

夜慕参去过许多地方,达官显贵的宅邸也访过不少。

可太傅府这般随处都充斥着矛盾元素的府邸,还真是天下一绝。

与周家脾性古怪的父子二人如出一辙。

夜慕参终于在一处假山边上找到了周尹辰。

周尹辰不久前殿试中了探花,如今在朝野也是小有名气。

周太傅又早早为他铺好了路子,过不了几年,拿个尚书令的头衔不在话下。

眼下这位本该踌躇满志的风流子却愁眉苦脸。

夜慕参当然明了他的烦忧。

他笑僵的脸上再次挂起完美无缺的笑容:“周探花,义父大人的事,我还有些疑点想向你讨教的。”

周尹辰的眉头舒了舒,眼神飘忽,“哎,这事儿太蹊跷,我可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蹊跷倒是确实……”夜慕参不曾放过周尹辰的每一个表情,试探着问,“不过,你可听说过钦天监汤怀安的事?”

“汤大人?他不是被林将军挟私报复,前些天不幸去了吗?”周尹辰困惑地望着夜慕参,“听说林将军已经认罪,明儿就要结案……说来我还挺倾慕林将军呢,没想到他竟是西夏的奸细!可恶……”

“咳咳,周探花……”夜慕参眼角扯动,不无嘲讽地问,“是不是只要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你就想倾慕倾慕?”

提起养眼的男子,周尹辰英俊的脸上再次焕发光彩,一扫方才的愁苦。

他得意地笑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人谁不贪恋美色?”

夜慕参喉结滚动,薄唇微启。

周尹辰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你可别说你无欲无求。我可不信——没有人能够违背本性。我只是忠于本能罢了。倒是义弟你……”

周尹辰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夜慕参修长笔挺的身型,“你这些年隔绝声色享乐,过得跟苦行僧似的,难道就快活吗?”

“不关你事。”夜慕参温和的声音突然变得狠厉,“你喜欢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没兴趣同你讨论这种事。”

周尹辰依旧嬉皮笑脸,他语气也愈发轻佻——

“你没兴趣——我有兴趣呀。

“我会过的公子爷,个个不消说,都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当然有一些道貌岸然的柳下惠,人前不近美色——

“可关上门撕开面具,啧啧,每个男人都一样。”

周尹辰的眼里盈满色气,“夜堂主,你只是没有试过,不懂其中滋味。要不要……由我这个义兄帮你开拓开拓,嗯?”

第67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5)

夜慕参睥睨了一眼周尹辰。

就是要开拓……

→_→也轮不到他周尹辰好吗。

再说,他夜慕参又不是没有被开拓过……

傲娇堂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周探花,你心里除了男色,可还有半点位置是留给太傅大人的?”

周尹辰这才敛了轻佻邪气,端色道,“这还用问?我对家父的孝心天地可鉴。家母早逝,家姐又红颜薄命,周家这上上下下,还有谁比我更操心的?”

“过些日子,太傅大人会正式收我做义子……”夜慕参的声音带着让人安定的魔力,“到时候,你我就是义兄弟了。太傅大人的事,我一定不会怠慢。”

周尹辰恍然而笑,“哈哈,我也没想到,家父竟然听了那凌商的话,敢收你做义子。

“虽说陛下对家父敬爱有加,可你毕竟身份特殊……

“收你做义子,不知道这事传出去,朝中又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波,陛下又会如何做想。

“你说,收你这么一位废皇子——还是陛下恨得咬牙切齿的皇子——做义子,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即便你夜慕参才华绝冠,名满洛阳,品性也是人人称许……

“于家父而言,却未必是好事。”

夜慕参不动声色地低吟,“所以,太傅大人中蛊之事,我想仔细了解一番。若能查个水落石出自是最好,也算聊表我对他老人家的仰慕和感恩。”

“哎,夜堂主,我对你的倾慕,向来不同于对那些秦楼楚馆的小倌,你是知道的。”周尹辰语气真挚,“能有你做我义弟,也是我的福分。”

周尹辰的这股酸劲……倒是似曾相识。

夜慕参想起夜慕景对凌商的一往情深,心里又是揪了一揪。

“好了,谈正事罢。”夜慕参轻叹一声,“周大哥,介意我这么唤你么?”

“呃……”周尹辰俊脸一阵绯红,“叫我秉延就好。”

“好,秉延兄。”夜慕参喉结又滚动两下,咽下心头不适。

“你问罢。我不如你聪明,你若能查出这怪事的前因后果,我高兴还来不及。放心,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绝不隐瞒。”

夜慕参不再客套,问道,“此前,钦天监汤怀安,和太傅大人一向没什么往来——是这样吗?”

“没错。他二人向来没什么交集。”

“那几个月前呢?他们可有碰过面,或是一起在什么地方露面过么?”

周尹辰低头沉思片刻,应道——“我印象中,他二人从不打交道。最多就是日常早朝能碰上一面……

“偶尔遇到些棘手的大事,陛下会召集些重臣朝后商议。

“可是钦天监司职特殊——他掌管的是天命。

“他若测出什么天机,也只能向陛下一人禀报,其他臣子不得在场。

“所以我想,家父与他应该没有过什么接触。”

夜慕参眼珠迅速转动一下,又问,“那太傅大人可曾提起过汤怀安?他二人皆是位高权重之辈,总不至于半点联系都没有吧?”

周尹辰偏头想了想,摇头道,“家父平日不喜欢谈论朝中事务……我还真没听他提起过汤大人……”

夜慕参皱起眉头。这与他最初的预想又相去甚远。

可是他依旧笃定,二者之所以都中了破茧蛊,绝不是偶然。

究竟……究竟有什么关联?

夜慕参甩了甩头,抬头只见周尹辰又一脸花痴地盯着自己。

简直和鲁迁有的一拼。

他伸手在周尹辰眼前晃了晃,“秉延兄,醒醒。”

周尹辰美好的白日梦被打断,遗憾而尴尬地咂咂嘴。

一阵清风吹来。

夜慕参平复了一下暴走的心情。

佛系。佛系。

他吸一口气,再次发问,“太傅大人,他信命么?”

第68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6)

周尹辰眨巴眨巴浑浊的双眼,“子不语怪力乱神,家父也不信什么天机命运的。”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我却是信的。缘来缘去,我倒是相信,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夜慕参懒得搭腔。

他阖眸沉思,剑眉微蹙。

再次睁眼,笑傲堂堂主胸中沉闷已然散去,一派清明。

“秉延兄,”夜慕参温和笑着,“太傅府近来可有遗失什么物件?”

“没有。”周尹辰自豪地撇头笑,“这可是太傅府!别说什么物件——就是庭院里的落叶,都得由专门的下人清查两遍,确认过没夹带府上的东西才能运出去。”

夜慕参微微扬眉。

周浩对府上打点若真是细致到这地步……

那他不是疑心病太重、个性太过乖张无常……

就是心里有鬼。

“不一定是什么珍贵的财物,”夜慕参谨慎地引导着周尹辰,“你再想想,有没有那种年代久远、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平日也用不到的什么东西?”

“这……”周尹辰靠在假山上,双手环胸,做深思状,“貌似前几日还真丢了那么件东西……就在凌神医为家父救治的当晚。”

夜慕参脑海又映出凌商咬着一缕青丝,专注为周浩解蛊的模样。

那晚凌商似乎在外头耽搁了一阵,很晚才回到无尘居。

他穿那一袭红袍可真是好看极了。

夜慕参心跳又乱了乱。

他定了定心神,声音都变得温柔,“秉延兄,那遗失之物,还请你详细告知。”

“嗯……”周尹辰面露悲戚,“那东西,说起来价值连城,可对于我们周家,却……”

夜慕参了然地探问,“可是皇后的遗物?”

“哎,夜堂主果然是聪明人,”周尹辰点了点头,“家姐十年前不幸难产,可叹红颜薄命……她殒逝后,遗物里有一只锦囊,是陛下与她定情结亲的信物。”

“信物?”夜慕参几分吃惊。

在他印象里,皇帝那老头冷酷自私、整天板着一张老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送人信物的情种。

周尹辰想起周韫,心头泛起怀恋的涟漪,“没错,早年家姐嫁入皇家,婚礼当日二人便定下……”

“皇帝和皇后当年的浓情佳话我听得多了,”夜慕参冷声打断,“秉延兄只消告诉我,那锦囊是怎么回事就好。”

“啊……”周尹辰随即反应过来,愧疚地笑了笑,“我方才只是无心,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别介意哈……”

“没什么,这也不是什么伤心事——”夜慕参双手背在身后,平静地望着周尹辰,“再说,我哪有什么伤心事?”

“好好好,笑傲堂堂主这辈子只认钱,只图快活,笑傲天下,从没伤心事!”

周尹辰看着夜慕参宛如冬夜高挂南天的白虎星宿,不禁再次心猿意马。

他伸手搭上夜慕参的肩,“今晚我们哥儿俩去好好快活快活,你说如何?”

“秉延兄,我今晚美人有约了。”夜慕参别有深意地勾起唇角,“你若愿成人之美,就别再打岔,告诉我锦囊的事吧。”

“美人有约?”周尹辰震惊地愣了愣,“哪位美人?真是稀奇!还有什么美人能让你挂念的?”

“咳咳,我们在谈论太傅的事……”夜慕参没好气地再次提醒。

他突然明白,凌商平日容忍自己的废话连篇,是多么不容易。

但是以凌商那性子,夜慕参毕竟没有被毒哑……

嘿嘿,看来凌商对自己确实不错。

想到这里,夜慕参的星眸都弯了起来,明若皎月。

第69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7)

美人有约,自然只是傲娇堂主一厢情愿。

说到底,不过是应付周尹辰的托辞罢了。

但话一出口,夜慕参自己也心潮澎湃起来。

美人嘛,还是要约一约的。

正如大好年华,当然要浪一浪的。

夜慕参仔细打听完皇后那只渊源深厚的锦囊,心中多少有了些眉目,匆匆离开了太傅府。

如今爱骑迎啸被凌商的美色迷惑,不认夜慕参这傲娇的主人,出行也不甚方便。

可夜慕参也是犟脾气,认定了迎啸,绝然不愿意再驯另一匹坐骑。

不是因为天底下没有比迎啸更好的骏马。

而是因为,天底下只有一匹马担得起“迎啸”这个名字。

既然迎啸如今归了凌商……

那就只能把凌商变成自己的人了。

从身到心。

嗯。对。就是这样。

夜慕参一路走,一路想象着搂着凌商的人,骑着凌商的马,带着凌商的朋友弥相,一起驰骋江湖的逍遥景象。

啧啧。

浪。

不仅浪,还美。

洛阳城中,每条街上都有笑傲堂门下的商铺,每个拐角都有傲娇堂主的熟人。

迎面行人接二连三地向这位喜上眉梢的傲娇堂主打招呼。

有的甚至问候几句,是否遇到什么喜事。

夜慕参贱笑着回道,“大喜事!最近爷又变帅了!”

几位清闲无事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端详一番。

众人无不竖起大拇指,“夜堂主确实英气逼人,想必是受到了美人的滋润吧?”

夜慕参得意地嬉笑,“嘿嘿,这你们就不懂了……爷的无边俊俏,裂天帅气——都源于小爷我的智慧!”

对于傲娇堂主恬不知耻的自恋情怀,洛阳百姓都怜爱而宽容地纵容着。

谁让他傲娇,还傲娇得那么英俊,还英俊得那么富贵,还富贵得那么孤浪呢。

谁不想要这么一位义子呢?

可也不是谁都有能力收得起的。

夜慕参来到清风斋前,心情亢奋。

他找到正在盘点账务的愈雁,笑得让人牙疼。

傍晚时分,凌商一身清隽白衫,像往常那样悠悠踱步到清风斋二楼的风水宝座。

他掀开垂帘,看见座位对面的人,本就白皙的脸颊蓦地煞白。

“夜慕参,你……”凌商别过脸,“请离开这里。”

夜慕参翘着兰花指,勾在下颚,双眼扑闪扑闪地眨动,“凌商哥哥,我不美么?”

凌商似乎连回头再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夜慕参看见他负在背后的双手捏紧了拳头,染红的嘴唇愉悦地勾起。

他捏着嗓子,道,“凌商哥哥,我说话可算话的。上回你扮了女人,今天轮到我……哎,你别走!”

夜慕参话才说到一半,凌商就忍无可忍地离开了。

夜慕参焦急地追上,暗骂自己演得太过火。

“哎,凌商!”夜慕参恢复自己清朗的本音,“你自己都扮过一回了,多看我两眼都不行吗?你,你至于吗?”

凌商顿住脚步。他只迟疑了须臾光景,便立马又迈开了长腿。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柚木梯。

彼时清风斋夜晚的靡艳表演尚未开始。

在座的看客茶客见到夜慕参的女装扮相,无不露出惊艳赞许的神色。

凌商停下脚步,夜慕参一时没刹住车,扑到了他的后背。

“嗷!你偷袭我!”夜慕参揉着自己妆容精致的鼻子控诉着。

他让愈雁抹了半天才完工的烟熏妆啊!

凌商抿紧薄唇,扣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向里厢走去。

第70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8)

凌商的手劲出乎意料的重。

他手掌的触感也比常人更粗糙——就像长了一层绒刺一般。

在夜慕参吃不消地呼疼之后,那些绒刺又被凌商收起。

夜慕参心想,凌商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刺。

但这些刺,却是可以被凌商控制的。

夜慕参跟着凌商绕过骚动的人群,被带到了一间漆黑的屋子。

凌商依旧扣着夜慕参的手。

他关上门,挥掌亮起烛灯。

屋子里装满了风格清雅的字画珍藏。

夜慕参第一次见凌商这般隐怒,不禁瘆得慌。

他心虚问道,“凌商,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凌商不答,伸手摘落了别在夜慕参发髻上的花簪子。

厚重的长发顿时坠落在夜慕参肩头。

傲娇堂主措手不及,失声轻呼,“凌商!”

下一刻,夜慕参的腰带也被扯开。

他那身精致优雅的长裙三两下被凌商剥落。

夜慕参缓不过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凌商哥哥,我是不介意与你在此亲热。可这里尽是些圣贤文雅的名家手笔,你就不怕……”

他话没说完,凌商就将那身女装卷成一团送进了火盆。

夜慕参察觉凌商是真的动怒了,不敢再说话。

烛火微光打在夜慕参轮廓分明的脸上,长发慵懒地蜷在他侧脸——乍看倒确实有些女人的妩媚。

凌商只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他取出一支白蜡,捻碎了撒在火盆中,又燃了火折子扔进去。

不一会儿,室内青烟缭绕。

夜慕参精挑细选、颇为中意的长裙被烧成灰烬。

“咳咳,你就真这么不喜欢我扮女人?”夜慕参扫兴地瘪嘴。

凌商愠怒地看着他,依旧沉默。

“你不喜欢……就算了……”夜慕参越说越小声,“也不用烧了这水裙吧?多好看呐……”

盆中火焰尚未熄灭。

凌商不知何时已将花簪折弯,也扔进了火盆。

夜慕参喉咙发干,“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愈雁都说我这扮相不输你上回的红裙,你真不吃亏……”

“很好玩么?”凌商冷笑着质问,“是不是觉得有个笑傲堂就了不起?是不是觉得有了周太傅这个靠山,你就能为所欲为?”

这话也太一针见血,太严重了。

饶是最擅长诡辩的夜慕参,此刻也只能愣在原地。

凌商苍白的脸颊在烛火映照下透出些许红润色泽。

他虽被一层鲜活的愤怒笼罩,却似乎比平日更能亲近些。

“我没有……”夜慕参沙哑着嗓子辩白,“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凌商一步站到他跟前,咄咄逼人地注视着他,“夜慕参,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哎?”

“上回……”凌商的手隔着夜慕参薄薄的内衫,在他腰间摩挲,“给你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夜慕参自然忘不了不久前无比凌乱的一晚。

他额头渗出细汗,呼吸也变得局促,“上回我是没准备好……不不不,我是没经验……”

他继而扯出一个艰涩却不失妖娆的笑容,双手顺势环住凌商的腰——

“一回生二回熟,凌商哥哥,想不想检验一下,我从上次的教训里学到了什么?”

第71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9)

凌商的腰,除了弥相还没有人敢这样搂着。

夜慕参清楚地感觉到凌商的僵硬。

其实他心里也相当没底。

但眼下肖想已久的美人在怀,绝不是佛系的时候。

夜慕参不敢看凌商寒风凛冽的双眼。

他贴近凌商耳畔,双手发颤、极不熟练地解着他的腰带。

“凌商哥哥,我做人最讲公平——我被你剥得只剩一件,你的衣裳我也要……”

凌商的腰上缠了一串玉扣,看着简雅大气,解起来却不太利索。

夜慕参越解越心焦,恨不得俯身用牙咬开那串恼人的玉扣。

他蹭着凌商的肩头,软声软语,“我说,我真的不是拿你寻开心——我夜慕参是那样的人么?”

他手心不住地冒汗,连手指都变得又滑又凉。

凌商的发丝挠过夜慕参的鼻尖,痒痒的。

夜慕参看不见凌商的表情,只想道,凌商没有推开自己……

那便更要趁火打劫,啊呸,趁热打铁!

他顺着凌商的发丝嗅着。他的唇不知怎地就贴上了凌商的耳垂。

夜慕参满脑子都是凌商一身红衫、嘴咬长发、垂眸敛眉的模样。

无论何时何地回想起那情景,夜慕参都无法不被惊艳。

此刻,他五经九脉的血液更似流窜着沸腾。

夜慕参轻喘着,语无伦次地呢喃——

“凌商啊……我看上你了。”

“就是那种,想把你拐上我的马,再拐上我的床——那种看上。”

“也是那种,除了我,谁也休想拐走你——那种看上。”

“还是那种,做噩梦醒来最先就会想到你——那种看上。”

“看到屋檐挂下秋霜,路过一株红枫,都想告诉你——那种看上。”

“……”

夜慕参听见凌商喉咙滚动的声音,情不自禁加深了与他的耳鬓厮磨。

“你说奇怪不?此前我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

夜慕参沿着凌商的下颚亲吻到他的下唇,双手却仍旧与那难解的玉扣僵持着。

他含住凌商凉薄的唇瓣,轻柔吸舔,双眸也闭上了。

凌商似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手掌抵住夜慕参的心窝,毫不留情将他推开。

夜慕参踉跄半步靠在门上,眼底媚态朦胧。

他欣然浅笑,“凌商,你对我也有感觉吧?否则……你早就一枚银针毒死我,而不会只是将我推开了……”

凌商双眼混沌,双手捏拳,抿唇不语。

夜慕参看见他指缝滴落殷红的血液,只觉得自己的手心也被戳破。

“孺子……”凌商咬牙切齿地挤出破碎的几个字,“不可教也!”

“不可教也?那是因为没遇上好的师傅……”夜慕参抹了一层明亮胭脂的薄唇勾起优美的弧度,“凌商,你教我罢?我一定好好学。”

他瞄了瞄凌商被自己扯开些许的领口,咽了口口水。

“夜慕参……”凌商气得脸都青了,“你别玩火。”

“我从不做玩火自焚的事,”夜慕参认真地注视着凌商,“但是,凌商,我看到你,就像被火烧着一样……”

凌商眼前又蒙上一层紫雾,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烧死了再说。”

言罢,他便推了一下夜慕参的肩,夺门而出。

第72章 完美犯罪之太傅寿典(10)

夜慕参以手背揩了揩脸。

手背沾了妆粉,染了明媚。

心上却蒙了一层灰。

说毫无失落感,肯定是自欺欺人。

但他也确实难过不到哪里去。

毕竟,天底下没有夜慕参做不成的买卖。

也不可能有他拐不到手的人。

这点自信,笑傲堂堂主还是有的。

急于一时,反倒误事。

嗯。没错。就是这样。

比起为凌商的临阵脱逃而消沉低落,眼下,夜慕参更在意的是这间画室。

本命属钱的夜慕参就是瞎了,也认得出这些收藏件件价值不菲。

室内挂的字画,摆设的玉石雕琢,风格都一致的清雅脱俗。

也都一致地透着股怀旧的味道。

莫明地,夜慕参又觉得这些摆设有些亲切。

他拢了拢单薄的衣衫,打量起这屋子的构造来。

在一幅水墨画前,夜慕参对着画上的落款愣了半晌。

画中女子伫足浩淼江畔,只留半个执伞的背影,令人遐思无限;大片的留白则预示着山雨欲来。

落款人,却是当今皇帝最为宠信的宦臣简箴。

夜慕参对这位权势滔天的宦臣印象并不坏。

毕竟,他从不认为权势是什么坏东西。

只是愚钝的世人往往无法驾驭其戾气,终于弄巧成拙,末了又怪罪到权势头上来罢了。

再者,近年来不少造福百姓的举措条令,听说也都是由这位简箴推动实施的。

于夜慕参个人而言,若不是简箴,他早在牙牙学语的年纪便会成为皇宫内又一缕怨魂。

只不过,简箴竟会作画,还能画出如此空远冷傲的意境,倒是令人意外。

夜慕参理了理思绪,视线移到画幅下方的壁龛。

壁龛中一只小巧的黑玉匣子,与上回在无尘居所见,凌商用来装伏羲卦的玉匣似乎是同一只。

他伸手去抚那玉匣,却在即将触碰到那寒气笼罩的黑亮物体之前缩回了手。

屋子的门就在这时突然打开。

夜慕参下意识地扯起欺骗性的笑,双手不知所措地捏在一块。

门只开了一道缝。凌商生疏地站定在门边,眼中紫雾已经消散。

“怎么又回来了?”夜慕参笑靥如花,“果然是舍不得我吧?”

凌商淡漠地扔过一套衣服,“穿上……再走。”

夜慕参敏捷地伸手接住,顺手放到一旁的檀木几上。

“那我不穿,也不走——”他再次展露标志的傲娇笑,眼里放光,“我们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吧……”

说着,他便向凌商靠近。

凌商强忍翻白眼的欲望,眼角抽搐,“不穿……也给我走。”

夜慕参坦然地将凌商的逐客令当作耳边风。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问,“这屋子里的东西可真好看,你从哪儿挖来的?”

凌商的眼底隐隐浮起一层浅浅的忧伤。

他的唇开了开,终究没有说出半个字。

“啊……我明白了,这又是你的私事。”夜慕参体贴地点头,“那我不过问,也不插手。”

“嗯。”

“对了,”夜慕参手指向那幅落款简箴的画,“这画上的地方,是‘风铃渡’么?”

凌商顺着他的手看去,“大概。”

“真是好地方。”夜慕参由衷轻叹,“我大概有点明白,为什么你要离开洛阳,去那地方了。”

凌商垂眸,好似陷入某段温柔的回忆。

“风铃渡……”夜慕参悻悻将凌商带来的衣物搭在肩上,“你这家伙啊,好像就从那幅画里走出来似的。”

第73章 完寿美犯罪之太傅寿典(11)

夜慕参用袖子使劲擦去了脸上夸张的妆容。

清淡的残妆在他俊朗的脸庞添了两分柔美,一分甘洌。

他望着凌商痴痴笑着。

凌商肯回来为他送衣服——而不是让他惨兮兮地穿着薄衫、吹着冷风独自回去,一路上顺便接受广大吃瓜群众的视奸——夜慕参已经十分满足。

谁让他是凌商呢。

这样好看的人,做尽了坏事还是能够被轻易原谅。

更何况他还在关心自己。

夜慕参摇头自语,“凌商啊凌商,我怕是不止看上了你……我或许也像景哥那样恋上了你……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凌商尴尬地轻咳一声,装作没听见。

他还似全数忘却了夜慕参“孺子不可教”的轻佻行径。

他将门稍稍拉开些许,做了个“请”的动作,“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夜慕参卡在门上,伸手横在凌商胸前,挡住他的去路,“我看你常常坐在二楼那角落里……你究竟在做什么?可别说是听那评弹啊,我可不信。”

凌商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声音冰冷,“放手。”

夜慕参不依不挠地追问,“你那位置,人家看不见你,你却能看见几乎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凌商,你想从你的客人那儿看出什么名堂来?

“你若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对我那么多隐瞒……”

“朋友……”凌商轻声咀嚼这两个字眼,口音好听得教夜慕参直想咬住他的唇。

但眼下却是应当佛系的时刻。

否则,这位好不容易结下的朋友怕会真的翻脸。

“你有什么事?我陪你。”夜慕参心头飞快地盘算了一阵,再次莞尔。

“朋友之间,也有界限吧?”凌商眉头蹙起,“我不陷你于不义,不推你落泥潭,不在你无援时背弃你……已尽了朋友的本分了吧?”

夜慕参又是哑然。

以笑傲堂堂主如今的实力,想要陷他于不义、推他陷泥潭、落入孤立无援之境……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到。

唯一一次陷足泥潭,还是因为眼前这个妖孽到极致的美人。心甘情愿。

他倒是想沉沦其中,凌商还偏偏不让。

真是作孽。

气。

但是转眼一想,凌商也算帮他洗刷了夜慕景的冤情,帮他彻底笼络了周太傅,还替他说服了周浩收自己做义子……

这些事,就是夜慕参自己解决起来,也免不了头疼个十天半月。

相比之下,夜慕参自己……貌似只有给凌商添堵的份。

他不仅对凌商三天两头地纠缠打扰,还曾以清风斋为要挟……

浪迹这么多年,夜慕参早已深谙人情世故,更明白一个人人都懂、却常常漠视的道理——

巧言令色之人,未必真的会为“朋友”付出什么。

相反,有些人为朋友倾力相助,却也从不邀功取宠。

夜慕参碰到的花言巧语之狐朋狗友,可以从笑傲堂排到皇城外。

可像凌商这样的,只有一人。

有些时候,凌商甚至比夜慕景更令他安心信赖。

若仅仅是“朋友”,又怎会……

真是教人猜不透的家伙。

夜慕参心绪纷乱之际,凌商掌心运气,挥灭了画室的烛灯,拉着他出了屋子。

“哎,那我不扰你了……”夜慕参几分丧气地低语。

凌商偏过头,眼中一丝不忍,“我并非赶你走……你跟上也无妨,别废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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