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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等等我》


第01章

第一章

我从宿舍走出来的时候,像是一条被捞出水在阳光下暴晒的鱼。

六月的酷暑,阳光毒辣得令人发指,而我竟然没有抹防晒霜,也忘了带太阳伞。

走出楼道的一刹那,我几乎立马萌生了逃回寝室的冲动,可是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又觉得这么晒一晒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走得匆忙,我摸了摸包里仅有的一张饭卡,沮丧地想要给谁打个电话,求好心人给点钱,让我去网吧或者校外的甜品店坐一下午,随便什么地方,只要有空调就没问题。

可是手指划过触屏,几乎是第一时间碰到了他的名字,我望而却步。

怎么办,在阳光下溜达,还是回寝室?

我赌气地想,冲回去拿把伞、带点钱也没什么吧?大不了冲进去拿了东西就走。

这么想着,我又蹭蹭蹭爬回三楼,给自己打气。

门是虚掩着的,大概是刚才我走的时候没有关严,我有些迟疑地在门口站了几秒钟,然而这几秒钟也足够让我听清里面的对话了。

朱琳说:“其实也没什么,你别气了,她家有钱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再说了,就算这次比赛名额给她了,她也不见得就能拿奖,毕竟她有几斤几两我们都看在眼里。”

然后是沈姿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和不甘心,“可我准备了那么久,几个星期以来每天都在背,凭什么就让她给抢走了?”

“好啦好啦,又不是只有你在背,其实嘉嘉也很努力啊!”

思媛试图帮我说话,却猛地被沈姿打断:“你到现在还在帮她是不是?”

“我不是帮谁,就是……就是实话实说嘛!”思媛的声音小了点,最后还是劝了一句,“以前都是你出去比赛,拿了那么多奖也够了吧?让一次机会给嘉嘉也没什么关系啊……”

“这是什么歪理?我去参加比赛是因为我本来就比她好,谁规定拿奖拿得多就该把机会让给那些没有真本事,只会拿钱砸人的人?”

朱琳也在附和沈姿。

而我僵在门外,这一次是彻底丧失了推开门的勇气。

偏偏祸不单行,就在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时,手机忽然响了,是前段时间刚换的……《葫芦娃》,声音大得要死,响彻走廊。

我还没来得及从包里拿出来,就看见沈姿霍地拉开门,寝室里的三个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我。

我整颗心都在发凉,却维持镇定地看着沈姿那副嫉恶如仇的姿态,慢慢地说了句:“我怎么说你都不信是不是?”

她冷眼看着我,一副“你当我是傻子”的表情。

我又看看思媛,看看朱琳,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于是我转身就走。

钱也没拿,太阳伞也没拿,我就这么拽着手机又一次跑出宿舍楼,把自己暴晒在毒辣的阳光下。

我接起电话,听见那头传来陈寒好听的声音,像是湖水里的层层涟漪,泛起一圈一圈温柔的波纹。

他问我:“祝嘉,你在哪儿?”

“宿舍楼下面。”

“你要出门?”

“……随便逛逛。”

陈寒笑了两声,“这么热的天,随便逛逛?”

我尴尬地用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挡在脑门上,试图遮住刺眼的阳光,“闲着无聊。”

“我在步行街的甜品店,要来吗?”他饱含笑意地问。

我几乎喜极而泣,“来!立马来!等我十分钟!”

然后我挂了电话飞快地往校门外的步行街冲过去。

从热死人的室外跨进空调十足的室内,我觉得自己简直就跟从地狱里爬出来重获新生了一样,而我的救命恩人姿态闲适地坐在角落的桌边,看见我的同时,给了我一个浅浅的笑容。

啊,何止是重获新生,简直就是久违的阳光普照大地!

我连步伐也变得没那么急躁了,而是十分“淡定从容”地走到他面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我甚至调整出一个十分可爱的笑容,用我练习过很多次的那个姿势稍微歪了歪头,“怎么忽然良心发现,要请我吃东西了?”

陈寒把那碗糯米白雪推到我面前,“上个月参展的画被人买了,怕某人说我不够意思,所以拿到钱的第一时间就打算意思一下。”

我热得不行,舀了一大勺的碎冰塞进嘴里,然后满足地笑了,“切,请吃甜品就想把我糊弄过去?”

“就知道有的人贪心,所以晚饭也一起请了吧。”

陈寒像是拿我没办法似的,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然后抽了张纸巾给我,“嘴角有点糯米……嗯,就是那里。我刚才也叫了沈姿她们,晚上去哪里吃,你决定吧。”

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僵住了。

他叫了……沈姿……

对啊,我怎么会忘了,有他在的地方怎么会没有沈姿呢?

刚才还甜蜜蜜的糯米一下子有些腻,我拿着勺子,慢慢地问了句:“是叫她们来吃饭,还是甜品也一起?要是——”

我还没说完,就听见玻璃门被人推开,老板娘那句“欢迎光临”和朱琳那句“热死人了热死人了”同时响起,我只觉得浑身一震,连头都不太敢回了。

陈寒朝大门的方向挥了挥手。

我几乎是仓促地把勺子扔进碗里,噌的一下站起身来,“那个,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跟沈姿她们擦肩而过时,我看见她们的表情都很奇特,沈姿自然是冷冰冰的带着敌意,朱琳则是有几分尴尬,只有思媛叫了我一声,朝我好脾气地笑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能胡乱地点点头,然后就走出了店门。

隐约听见陈寒叫了我一声,语气如何我也无暇分辨。

又一次,这条孤零零的鱼暴晒在太阳底下,我觉得我都快被晒死了,有气无力地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回走。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被人误会,也不是被人误会后在太阳下面暴晒二十分钟,而是被人误会、在太阳下暴晒了二十分钟之后,忽然发现呵呵呵,你没带寝室钥匙。

我有气无力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办法,只能打了个电话给我那久违了的母亲大人,要她帮我送点钱来。

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打电话麻烦她老人家的。

我就这么在宿舍阴凉的走廊上席地而坐,玩了好一阵子的手机,途中挂了陈寒三个电话,收到连续五条“你在哪里”的短信,最后他的耐心也在我的“拒不回应”态度下消磨殆尽。

李叔叔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总算松口气,跑下了楼。

他是我妈的下属,每次我妈有什么东西要带给我,都是他来。

我坐进车里,从他手上接过一张新办好的银行卡,礼貌地道了谢,请他顺路把我载去市立图书馆。

我妈效率就是高,办张卡再送过来也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我还在车上时,她给我打了个电话:“你要在外面住?”

“嗯,和寝室里的人闹了一下,出去住两天。”

“有房子不住,住什么酒店?”她的语气有点不好,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皱眉的样子。

我说:“就想败家,花你的钱,你准不准?”

她一下子笑起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行,败吧败吧,准了!”

她说的房子是为了方便我,专门在离学校只有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买的一套房子。不过那套房子是她现在的老公为了讨好我亲自选的,所以我几乎不去。

从学校到市中心的图书馆一共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闭眼靠在后座,脑子里全是那堆破事儿。

我几乎可以清楚地想象出两天之后的周一,当我出现在班上,会看见怎样的鄙夷目光。

祝嘉又用钱砸人了。

祝嘉靠着关系打败了演讲队百战不殆的沈姿,获得了参加外研社杯的唯一名额。

祝嘉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立马就撒腿走人,在校外住了两天。

祝嘉……

我正胡思乱想着,握在手里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我睁开眼睛,发现来电的人是陈寒。

我接起来,没说话。

陈寒的声音没了先前的温度,变得有些严厉,“你在哪儿?”

“车上。”

“打算去哪里?”

“酒店。”

面对陈寒,我一向是不会撒谎的。

他顿了顿,才说:“祝嘉,做错事情了不去面对,打算逃避到多久?”

我呼吸一滞,他也觉得我做错了?

“我都听沈姿说了,你想参加决赛,所以找了杨书记帮忙,系主任直接决定让你去了。”

“……”

“你这么做对沈姿并不公平,你一向知道她有多努力。”

“……”

“沈姿很难过,都要哭了,你做事情之前是不是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别人怎么想你压根不管?”他难得对我这么凶过。

“……”

“回来吧。”他像是有些疲于教育我,仿佛我就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有什么事情和沈姿当面说清楚,都是好朋友,没必要——”

“谁和她是好朋友了?”我一字一句地打断陈寒。

他一下子安静了。

“你第一天知道我家里是什么来头吗?第一天知道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我就是跟杨书记说了两句话,杨书记就是打定主意让我去了,你找我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让她也找杨书记去,告诉杨书记她要去啊!我——”

“祝嘉!”他的声音骤然降至冰点,严厉又生硬,全然不带一点温度。

我停了下来,听见他用一种陌生的语气说:“我以为你还有救的,没想到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喉咙一堵,笑出了声,“公主病是吗?”

他没回答我,只是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留给我一片冰冷的忙音。

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眼泪都要出来了。

第02章

第二章

相比起学校的图书馆,我一向更偏爱市立图书馆。

市立图书馆共八层,八层楼都是落地窗,朝外看是一片偌大的湖,湖边林木茂盛,湖中小桥流水。

在这种地方看书,很容易就萌生出一种我是风光霁月读书人的……错觉。

我照例在六楼的窗边坐了下来,手里捧着一本莫泊桑的原著小说。

我的基础法语老师从我们上大学的一天起,就不断把他心爱的莫泊桑拎出来做榜样,“作为法语专业的学生,此生不读莫泊桑,简直不要说你是学法语的!”

到目前为止我觉得莫泊桑还不错,但似乎无论如何也难以达到基法老师那种基情四射的地步。

我偷偷抬眼看了看邻桌的男人,哟,他也在啊?

我严肃地捧起书,假装很认真地看着,然后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瞧他。

今天的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t恤,颜色很称他,更显得整个人温和干净,像是刚从海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从大二开始我就常来这个图书馆,而这个男人也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一年多了,我总能在周末碰见他。

我还偷偷观察过他看的书,都是跟心理学相关的。

当然,观察这种事情不怪我变态,只怪他太引人瞩目,光看侧脸也能看出他的帅哥属性。我猜他的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的样子,估计是个……心理医生?

这时候图书馆里几乎没什么人,夏日炎炎正好眠,估计也没人会顶着毒辣的太阳跑来看书。

我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一点一点偷偷用余光瞧他,他也坐在老位置,离我很近,一桌之隔。

这一次,我又开始执着地去看他手里那本书的封面,试图看出书名,结果脖子才伸到一半,忽然见他站起身来。

我赶紧缩回脑袋,假装津津有味地看自己的书。

余光注意到他迈开长腿,走进了两排书架之间,片刻后又重新取了本书回来。

我做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却不料他竟然直直地走向了我,把那本书放在了我面前。

我怔怔地抬头看他,总算第一次近距离观赏到了他的正脸。

啧啧啧,怎么会好看成这样?英俊雅致的脸,眉眼间带着日月之光,浅浅淡淡,如诗如画。

我下意识地就开始在脑子里变身帅哥鉴赏家。

“《趣味心理学玩赏》。”他报出书名,目光柔和清淡地看着我,“适合对心理学感兴趣的外行。”

我愣愣地盯着他,不太明白他干嘛给我这个。

一片寂静中,他对我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惊艳众生的笑容,然后不疾不徐地说:“如果不喜欢莫泊桑的小说,可以看看这本,这本应该比我好看。”

我花了三秒钟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本应该比我好看……

这本……

应该……

比我好看……

所以挑了本好看的给我,这样我就不会一直盯着他看了?

我的大脑瞬间进入当机状态。

也就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他又一次优雅闲适地回到邻桌,重新坐了下来,捧起了书。

而我石化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品味着脑部充血的滋味。

怎么,看帅哥也有错?

难道我炽热的目光打扰到他看书了?

果然是天不遂人愿,在学校受了打击就算了,出来打发时间也一样受刺激。

我默默地捧起他的那本书,再加上自己的莫泊桑,镇定地以仙女的姿态朝书架另一头的座位走去,其间因为太从容不迫、目不斜视,一脚踹上了书架旁边的小凳子,发出一声无比突兀的响声。

我看见大门那边的管理员大妈迅速朝我投来严厉的目光。

下一刻,仙女变成鸵鸟飞快地跑了。

***

说实话我压根看不进去,捧着莫泊桑看了二十多分钟了,页码也堪堪从37变成了39。按照基法老师的要求,我这速度何止“呵呵”二字可以概括。

可我才跟陈寒结束了那个不愉快的通话,寝室里也有一摊子烂事等着我。

专注得起来才怪。

我索性趴在玻璃桌上打瞌睡,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等我再一次醒过来时,吓了一跳,窗外的天色暗得吓人,我差点以为我一觉睡到了晚上=_=。

还好有雷声轰隆一声响彻耳畔,我看了眼手机,下午四点半。

好吧,竟然下雨了,真是说来就来。

我没带伞,只好又看了一会儿书,五点钟的时候雨都没停,可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只好趁着雨势稍微小点时,走到了图书馆的大门口,打算冒雨去不远处的麦当劳吃一顿。

就在我跃跃欲试地打算走进雨幕里时,身侧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没带伞?”

我倏地转过头去,看见心理学先生正不急不缓地撑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想起刚才他给我书的那一幕,顿时脸红了,“嗯,是啊,没带……伞……”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语序何时能断得这么娇弱无力了,简直换身衣服就可以穿到古代的某某地方招揽顾客。

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心理学先生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我涨红的脸上停留片刻,“你要打车吗?我可以送你去那里。”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可以把我送到图书馆对面乘坐出租车的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再远一点的地方,“能跟我去那里吗?”

我指的是一家酒店,我妈曾经带我去住过。

我看见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奇异,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于是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麻烦你把我送到酒店门口行吗?不是跟我一起去……”

他倏地笑起来,眉眼一下子变得弯弯的,唇角也微微扬起。

我很窘,却又无端觉得这个笑容很好看。

他点点头,“好。”

就这么陪我一起走入雨幕。

哎?

这事儿是不是挺奇怪的。

我琢磨着,一年多了,每次都遇见,怎么偏偏今天就有了交集?

先是被他撞破我偷看他,再是下雨天一起打伞,我觉得这事儿还真挺偶像剧的。

我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结果正对上他波澜不惊的沉稳目光,于是一个不留神,脸又唰的一下红了。

他饱含笑意地问我:“热吗?”

“啊?”

“热得脸都红了。”

我瞬间羞愤欲绝,却还不断点头,配合地用手扇扇风,“是啊,鬼天气,下雨了也不降温。”

我镇定自若地目不斜视,继续走着,余光却似乎察觉到他唇边的笑意渐浓。

他把我一路送到酒店门口,途中我的余光从他握住伞柄的修长手指一路扫到他高我一个头的脸上,然后沿着他细腻光滑的皮肤一路直奔笔直的身姿,从头到脚观赏了一遍。

极品。

简直只有这庸俗的两个字可以形容。

他停在大门口,朝我笑了笑,“好了。”

我赶紧道谢:“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啊!”

我朝他挥挥手,然后一路蹦跶进了酒店的柜台,结果在前台小姐的一句“您好,身份证”之下,顿时傻眼了。

下一秒,我迅速奔出大门,朝着那个还没走远的身影大叫:“喂——等一下啊!”

他压根不知道我在叫他。

我只好又一次冲进雨幕,一路小跑到他面前,急急地拽住他的小臂。

他吃了一惊,回过身来诧异地望着我:“怎么了?”

“那个,我没带身份证,能不能麻烦你……麻烦你帮我登记一下?”我尴尬得要命。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很无理的要求,明明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我居然开口要他帮我开房……指不定被他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第03章

第三章

对上他探寻的目光,我着急地解释说:“我是c大的学生,法语专业的,我叫祝嘉。因为一点事情,今晚要住在酒店,结果出来得太慌了,忘了带身份证,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

“走吧。”他又扬起了唇角,把伞举过我的头顶,挡住了细密的雨水。

诶?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我愣愣地跟上他的步伐,第三次被他弄得有点莫名其妙的。

看来是托了陈寒的福,我发现自己的脑回路一下午都跟不上我的智商,虽然我知道要是沈姿在这里,肯定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句:“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智商啊!”

想到那两个人,我的情绪又一次低落下来。

心理学先生帮我办好了入住手续,然后把房卡递给我,期间我又一次观赏到了他飘逸隽秀的字迹,以及从侧面看来非常浓密的睫毛。

我特别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真的麻烦你了。”

他笑了笑,叫了一声:“祝嘉?”

“哎?”

“我记住了。”他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注视着我,然后又对我笑了一遍。

我觉得这货简直是在跟我放电,并且一次比一次电压高,堪比皮卡丘的十万伏特。

我头脑发晕地在这样的笑容之下愣了愣,然后问他:“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薄唇轻启,留下三个叫人神魂颠倒的字:“陆瑾言。”

卧槽,我第一次听人把自己的名字说出了乌衣巷陌的落日余韵,南宋词人的婉约慵懒,以及江南名妓的风姿绰约。

好吧我承认,最后这个比喻貌似不太恰当。

总之我就这么拿着房卡飘回了房间。

就在我失神之际,又是一通电话响起,我低头一看,飘上云端的好心情顿时又跌回谷底。

陈寒声音有力地问我:“你在哪里?”

“酒店。”

“不打算回学校了?”

“不回了。”

“哪家酒店?”

“紫荆。”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真痛恨我这种面对陈寒无话不说并且只说真话的习惯。

所以一个多小时后,当我睡眼朦胧地从床上和衣醒来,打开了被人敲响的门时,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陈寒。

他脸色沉沉地盯着我,一点也不客气地就进了门,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我下意识地说:“关什么门啊?被人看见还以为我俩啥关系呢,万一沈姿看见怎么办啊?”

他的脸色瞬间更阴沉了。

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让他进屋,然后不说话了。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用一种严厉的声音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抿了抿唇,“你不是都听沈姿说了吗?还问我干什么?”

“我想听你再讲一遍。”他如是说。

这句话叫我一下子激动起来,蓦地抬头凶他:“你少来马后炮!罪都给我定了,当着沈姿的面电话也给我打了,人也骂完了,现在才来问事情经过?你不是都判了我死罪了吗?午门斩首之后还能再次拷问?”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大反应,怔忡了片刻,随即伸手来拉我,像是以前一样。

我在他碰到我之前后退两步,又平静下来,忽然开始长篇大论。

事情就是,外研社杯是外语专业最大型权威的演讲比赛。

我和沈姿都是演讲队的,也都报了名,以往都是她代表学校参加各大比赛,而这一次,杨书记认为可以给别的同学一些机会,所以找了我。

当我在办公室和书记谈话时,恰好有同年级的女生来找她签字,结果断章取义,把事情说了出去。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谣言就演变成了我找杨书记谈话,希望能取代沈姿,得到参赛的机会。

我妈是生意人,本市非常著名的明远集团执行董事长。

于是谣言不知道何时变了质,又成了我凭借家里的关系和手段,抢走了沈姿的比赛机会。

我平静地把话说完,看都不想再看陈寒,指着门口的方向,“你走吧。”

他在原地顿了几秒钟,然后忽然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抱进了怀里。

那是我贪恋已久的怀抱,熟悉已久的味道。

我忍住眼泪,非常有力地挣脱出来,“你这个样子,被沈姿看到了会误会的。”

他浑身一僵。

“快回去吧,不然沈姿知道你来了,恐怕恨我恨得更厉害。”我劝他。

陈寒看了我好半天,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我听见那声关门声,这才忍不住红了眼睛,最后趴在床上时,收到了他的短信。

“我会把事情跟沈姿说清楚的,回学校的时候注意安全。”

我的眼圈又红了。

最受不了他这副老好人的样子了,明明喜欢沈姿,却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好。

我更受不了的是,为什么明明跟我相识、被我暗恋六年的他会这么轻而易举成为沈姿的俘虏?

偏偏是那个处处都比我好那么一点的沈姿。

我气得索性关机睡觉,也来不及琢磨他的那句“我会把事情跟沈姿说清楚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他要说清楚的是我和沈姿的误会,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其实他想说清楚的还有别的事情。

等我从床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时,脑袋晕乎乎的,转头看窗外,才发现天色都黑了。

再开机,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老天,我居然睡了几个小时!

我吸了吸鼻子,发现有点感冒的迹象,肚子也空空的,只好拿着我妈给我的银行卡,又揣好了房卡去楼下找药店和餐厅。

秉承肚子最重要的原则,我没急着买药就走进了麦当劳,都点完餐了才发现这里不能刷卡。

我一头黑线地连连道歉,只能下楼又重新找了家看上去十分高端的餐厅,先问了门口的迎宾小姐能刷卡吗,得到肯定的回答才进去。

我也不知道我妈给的卡上有多少钱,反正按照他的习惯,肯定不会少。

随便点了几个听起来都很洋气很上档次的菜,我捧着凉凉的西柚水小口小口地吮着,东张西望,结果好死不死,叫我发现了令我震惊的人。

那不是……

心理学先生吗?

或者,叫他陆瑾言更恰当一些。

这么荡漾的名字,我当然是一次性就记得牢牢的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靠窗的那张桌前,陆瑾言和一个中年男人相谈甚欢。

之所以判断出他们相谈甚欢,是因为我注意到了他浅浅的笑容,他扬起唇角的样子特别好看,清隽雅致,像是春日里抽出新绿的柳枝,清新温柔,英俊得叫人把持不住。

然后我慢慢地琢磨出一个结论。

大晚上的和一个男人在这种气氛唯美浪漫的地方相谈甚欢……

剩下的不言而喻。

我特别遗憾地看着他,有点搞不懂,为什么优秀的男人都爱上了自己的同性?

等到我的菜都上来以后,我就顾不上看他了,捧起米饭大快朵颐。九点半还没吃完饭,我都快饿疯了。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抬头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走了,只剩下陆瑾言一个人坐在那里。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炙热,又或许是这个时间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他很容易地抬头朝我看过来。

我简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脸红!

我在这里吃饭,又没像个变态一样跟踪他,更没有偷偷看他,然而我就是这么令人发指地脸红了!

我含着满嘴的饭,看着他姿态好看地站起身来,然后走向了我。

我立马以超快的速度开始咀嚼,试图在他抵达之前解决掉鼓鼓囊囊的口腔。

万幸,在他坐在我对面之前,我强行吞掉了这口饭。

于是在他那句尾音上扬的“祝嘉”之后,我开始不负众望地打起嗝来,一个接一个,显然是被噎住了。

都04章

第四章

我一边打嗝一边宛若受惊的小鹿般望着他,“陆,陆瑾,陆瑾言……”

每一个停顿都是一个不太低调的打嗝声。

生平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充满了喜感,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你应该进军影视圈攻克最具喜感小金人奖!”

而在我这样异常羞耻的状态下,我听见他含笑说了一句:“一字一顿,我该谢谢你这么重视我的名字吗?”

“不,必,了。”以防打嗝的时候正好在说话会发出逗逼的声音,我还是一字一句地回答了,虽然这样显得……嗯,更加逗逼了一些。

他勾起唇角,把桌上那杯西柚水递给我,我也不客气,端起就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饱嗝君终于消停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这叫我有些心虚,因为我知道我哭过以后眼睛会肿。

他问我:“这么晚了才吃饭?”

“嗯,睡过头了。”

“声音怎么哑了?”他很细心。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从酒店出来不是追了你吗?淋雨了,回去之后没换衣服就睡了,估计感冒了。”

“吃药了没?”

“还没,先填饱肚子再说。”

说真的,我很好奇我怎么会这么自然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像老熟人一样。

而他看我放下筷子,又问我一句:“熟悉这附近吗?”

我摇摇头,“就知道市立图书馆和紫荆酒店。”

“那我带你去买药。”他对我笑了笑。

卧槽,又是那种笑容,十万伏特!皮卡丘!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那你等等我,我去结账。”

在柜台刷卡的时候,我回头就能看见站在门口的他,身姿挺拔,侧脸英俊,在夜色之中干净得不像话。

他换了一身白衬衣,下面是条休闲西裤,明明是极简的搭配,不知为何硬生生地被他穿出了水墨画里的风流意蕴。

走出门时,我遗憾地撇了撇嘴。

这种人居然喜欢男人,当真是暴殄天物。

其实我有些跟不上自己的脑回路,因为事后我才想起来,与其为他人的性取向而担心,此时的我明明应该为自己是不是遇见了拐骗小姑娘的怪叔叔而担心好吗?

反正遇见陆瑾言之后,一切的不正常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走了没多久,路边果然出现了一家药店,陆瑾言带我走进去,很快就买好了药。

然后他又送我回酒店。

雨后的夏夜终于有了那么点凉快的意思,我呼吸着充满泥土芬芳的空气,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问我:“小姑娘一个,大晚上的为什么住酒店,不回学校?”

我本来该十分警觉地保持缄默,不透露太多的私人信息,可是鬼使神差的,我就坦白了:“和室友闹矛盾了,这时候回去不太好。”

他微微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然后我就十分不矜持地把这个熟识一年多的陌生人当成了垃圾桶,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把和沈姿的矛盾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当然,我只说自己家里条件还行,完全没有透露我妈的信息。

我说得义愤填膺,必要的时候还激动地做了几个手势,就跟在演讲队训练时一样。

我看见他忍俊不禁好几次,眉眼弯弯的竟也十分好看,于是忍不住继续这么搞笑地说了下去。

等到我说完以后,他摇摇头,像是感慨万千地说了句:“现在的小姑娘……”

我忽然有点不服气,“什么叫做现在的小姑娘?说得就跟你七老八十了一样!”

他问我:“你多大?”

“二十一。”

“我三十了,大你九岁,难道不该叫你一声小姑娘?”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嗤了一声,“行行行,您是叔叔辈的,我叫您一声叔叔行吗?”

他又一次低低地笑起来。

卧槽,简直是令人发指!明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能别这么一直迷惑小姑娘吗?

然后他问我:“你一直就这么自来熟吗?”

我微窘,“这叫自来熟吗?一年半了,每回去图书馆你都在,看着都眼熟了好吗?”

他用一种略微深沉的目光看了我两眼,微微一笑,然后不说话了。

酒店的大门近在眼前,我特别不满意地跟他挥挥手,“叔叔再见!”

酒店门口的服务生表情奇特地望着我们。

我看见他又一次弯起嘴角,然后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我,“再见,祝嘉。”

我又一次莫名其妙红了脸,简直不知道为什么。

这人不管说自己的名字还是说别人的名字,都跟一字一句饱含芬芳似的,活像简单的汉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就成了温润光泽的珠玉。

我隐约有种他跟我熟识已久的感觉,但明明又是第一次产生交集。

就这么一路走进电梯,我觉得有些离奇。

***

第二天我在市中心逛了半天街,买了几件衣服,又在网吧里玩了半天的飞行棋,晚上回酒店倒头就睡。

第三天是星期天,我睡了个懒觉,琢磨着实在没事做,下午的时候就又去了图书馆。

天气又热起来,图书馆里还是只有三三两两的人。

踏进六楼时,本来是下意识地往陆瑾言平时坐的位置看去,谁料到真看见人了以后,我的心里竟然无端雀跃起来。

我猜我是孤零零地在酒店待了两天,终于为看到熟人而开心。

我笑嘻嘻地从书架上取下我的莫泊桑,这一次没有坐在我的老位置上,而是脚步轻快地来到他旁边,十分坦荡地坐在他的邻座。

我甚至敲了敲他的桌子,笑眯眯地叫他的名字:“嗨,陆瑾言!”

他饶有兴致地抬头看我,“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一顿,收敛了一点笑容,“我看起来很开心?”

他点头,“一副看见了我欢天喜地的模样。”

呸!

真不要脸!

我把书翻开,认认真真地看起来,谁知道看着看着就又走神了。

陆瑾言今天穿着件纯白色的印花t恤,我试图分辨出他胸前的抽象派印花是个什么东西,结果看着看着,他忽然叹口气,不慌不忙地合上书,抬头对上我的眼睛。

又被抓包了!

我的脸微微发红,而我佯装镇定地朝他眨眨眼,“怎么了?”

他无可奈何地弯起唇角,“祝嘉,如果人的目光有温度的话,你已经把我烤熟了。”

“……”

你可以再直白一点吗?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然后理直气壮地说:“我国法律又没规定不可以在公共场合看帅哥!你长得帅是你的事,我盯着你看是我的事,有本事你去告我啊!”

陆瑾言的眉毛十分奇异地抖动两下,然后倏地笑了出来。

而我明明应该为他的嘲笑而恼怒的,却不知为何,骤然间被这样风光霁月、倾倒众生的笑容所震撼,于是怔怔地看着他。

我甚至情不自禁地说了句:“长得这么祸水,居然跑去祸害男人,这真的科学吗?”

于是我看见陆瑾言的笑容十分诡异地僵住了。

他眼眸微沉,定定地看着我,“你说什么?祸害……男人?”

第05章

第五章

总之撇去复杂的过程不说,我最终明白了一个事实,陆瑾言是心理咨询中心的一名心理咨询师,而那天晚上和他在餐厅里碰面的中年男人不过是他的病人罢了。

他还翻开上回递给我的那本书,把“共情”那一章给我看了看。

书上说,共情就是要表现出和患者相同的感受与情绪,他笑,你笑;他哭,你同情。

所以说……

他那天晚上笑得那么温柔动人,跟他喜不喜欢男人有所谓屁的关系。

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间或看书,不知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点。

我越来越坐立不安,想着就要回学校,整颗心都焦躁起来。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全是陈寒打来的,我铁了心不接,每次都直接把震动关掉。

最后一次关掉时,陆瑾言看了我一眼,“为什么不接?”

“……骚扰电话。”

“骚扰电话的名字叫做‘亲爱的陈寒同志’?”

“……”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问起我话来都显得特别自然坦荡,就好像那是他本来就应该做的一样。就在他这种从容闲适的态度之下,我居然也忘了追究这个问题。

我干嘛要心虚啊?

奇怪!

大概是他也看出了我那如坐针毡的模样,终于合上手里的书,问我一句:“明天周一了,今天不回学校?”

我唉声叹气地趴在桌上,“要回。”

不然干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被我这杞人忧天的模样逗笑了,把我和他看的书都放在一起,摞得整整齐齐的,方便管理员收拾,然后站起身来对我说:“走吧。”

“诶?”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c大是吧?”他低下头来对我浅浅一笑,“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我愣了一下,随即欢呼起来,结果又惹来管理员大妈凶狠的一个白眼,赶紧把音量降了下去。

从市中心到学校的一个多小时车程,有人陪伴,我那颗忐忑的心也会好过不少。

陆瑾言陪我回酒店拿我买的那些衣服,途中,我一个劲表示他是我遇见的大贵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祝嘉,我该说你轻信他人好,还是该感激你间接地表达出我长得很有正义感这个事实比较好?”

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上他停在图书馆外面的车,咧嘴一笑,“不用太感激我,我祝嘉一向做好事不留名,你就叫我活雷锋吧!”

陆瑾言低低地笑出了声。

***

见面不过几次,可我发现陆瑾言有个奇特的本事,能够让在他身边的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做的事情无关风月,可举手投足间都自有风骨,一颦一笑都叫人忍不住屏息。

然而越靠近学校,我就越忐忑不安。

就连陆瑾言也没办法拯救我,因为我知道该来的始终会来。

陈寒的电话响个不停,最后一次,我终于接了起来,听见他冷若冰霜地在那头问我:“你在哪里?”

我顿了顿,“返校的路上。”

他似乎很生气,用我未曾听过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打了一下午,你一个都不接,你知不知道我跑到紫荆来找你了?”

我一愣,“你找我干嘛?”

他像是被我的问题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语气降至冰点,自嘲地说了句:“是啊,我也想问自己找你干嘛,吃饱了撑的还是什么。”

他又一次干脆利落地挂了我的电话,留下我莫名其妙地坐在车里。

他来酒店那天把我气得太狠了,以至于我只记得他怎么凶我、怎么帮着沈姿数落我,而遗漏了最后的那条短信:“我会把事情跟沈姿说清楚的,回学校的时候注意安全。”

我绝对猜不到他是在为我担心。

然而这通电话还是让我无法克制地难受起来,我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手机,心里头堵得慌。

陆瑾言似乎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只摇头,不说话。

于是他也没再问。

毕竟我们才认识几天,虽然以前的日子里也常常见面,可终究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一路把车开进了学校,没有理会我让他停在路边的劝说,而是淡淡地将车开到了女生宿舍楼下,问我:“哪一栋?”

我下意识地指了指左前方的宿舍楼,于是他又把车往前开了点。

我深呼吸,打开车门,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踏入这个熟悉的地方,却又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臂。

诶?

我疑惑地回过头去,看见陆瑾言递给我一颗……草莓大福?

在我认识的人里,吃这个东西的绝对寥寥无几,特别是这个只有代购或者托人从日本才买得回来的牌子。

他眉眼淡淡地看着我,莞尔一笑,“看你的样子像是要闯龙潭虎穴,吃个大福压压惊。”

我震惊地接了过来,“你也喜欢吃这个?”

他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什么意思?

干嘛用那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眼神盯我?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开着车子远离了我的视线,这才醒悟过来,我居然没跟他道谢!分享雨伞给我,带我去找药店,甚至开车送我回来……而我居然忘了道谢!?

我那c大人的铮铮傲骨适时地跑了出来,简直万分懊悔。

踏入宿舍楼的同时,我把那颗草莓大福剥进嘴里,白巧克力的滋味和草莓的香气顿时蔓延开来,我忽然萌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龙潭虎穴我也敢闯了。

这个牌子的草莓大福我再熟悉不过,因为我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带回来给我吃过一次,我对此表现出了莫大的钟情,于是从今往后,我的生活里再也不缺这玩意儿。

只可惜多年以后,不缺草莓大福的我似乎莫名其妙缺了个家。

我深吸一口气,抛开繁杂的念头,终于停在了宿舍门口。

我拧开门把,轻而易举推门而入,寝室里的三个人都在。

沈姿在埋头看书,朱琳戴着耳机在看电影,思媛在晾衣服,见我回来,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嘉嘉回来啦?”

我几乎萌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周五的事件压根没发生过,而我不过和往常一样从市立图书馆回来,迎接我的永远是沈姿的漠然、朱琳不太真心的招呼,以及唯一来自思媛的友好。

我看见朱琳迅速摘下耳机,回过头来对我讨好的笑了笑,“嘉嘉。”

沈姿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没有搭理我。

但是看见朱琳这态度,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思媛,她对我比了个口型,“陈寒——”

果然又是他那个老好人,大概是跟沈姿解释清楚了,所以朱琳也改了态度,没有和沈姿联合起来仇视我。

我关了门,兴致缺缺地笑了笑,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而当我看清桌上的东西时,那抹非常勉强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我看见了什么?

系主任帮我指点了一个下午,终于改好的演讲稿被人撕成了碎片,正凄凄惨惨地躺在我的桌上。

诚然我的电脑里还有演讲稿的备份,但是这份由系主任亲自圈圈点点了一下午、做满了批注的演讲稿是独一无二的,我还没来得及把它修改成电子档,此刻就亲眼见证了它的灭亡。

我只感觉到嗡的一下,滚烫的血液开始朝着我那本来就不太容易保持冷静的大脑飞速奔腾。

我慢慢地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沈姿的桌前,抽走了她手里的原著小说,一字一句地问她:“是不是你干的?”

她没回头,也没回话,而是又从书柜上抽了一本书下来,翻开继续看。

我深吸一口气,再一次从她手里抽走了书,“沈姿,我在问你话。”

她不理我,继续重复上一刻的动作,而她每拿下来一本书,我就毫不犹豫地抽走一本书,直到她那乏陈可善、屈指可数的藏书几乎全部都被我抱在手中之后,她还在试图拿起倒数几本。

我忽然一下把手里的一摞书全部砸在她桌上,轰的一声,那巨响简直把朱琳和思媛都给吓住了。

而我继续用那种平静的声音对沈姿一字一顿地说:“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整个寝室似乎都寂静了几秒钟。

直到思媛一声不吭地扔下衣服,跑过来拉住我的手,脸上露出一种被吓到了却还十分坚定地要阻止一场流血事件的表情。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姿,终于等来她缓缓的一个回身。

她看着我,用一种冷漠的语气对我说:“是啊,一时误会了你,气不过,就把它撕了,对不住啊!”

那是一种丝毫没有“对不住”意味的态度。

我的怒火已经从心头开始,一路蔓延到了大脑,烧光了我所剩无几的理智。

于是我从她的书柜上随手拿过一样东西,也像她撕掉我的演讲稿一样,在没人来得及阻止的情况下,瞬间就把手里的东西撕了个粉碎。

我看见沈姿的表情瞬间变了,然后朱琳赶紧冲了过来,在沈姿冲上来打我之前,一把抱住她,大叫一声:“沈姿!”

思媛拉着我飞快地往门外跑,脸色都吓白了。

这一刻,我似乎才反应过来我撕掉的东西是什么。

第06章

第六章

这一刻,我才忽然间反应过来我撕了什么。

那是半年前,她好说歹说才劝服陈寒跟她一起照的照片,那天她满二十一岁,央求了好半天,终于得到陈寒的首肯,得以在自己那套艺术照里看见陈寒的身影。

照片上,她穿着早已挑选好的白纱裙,虽然陈寒并未穿西装,但她那笑靥如花的姿态也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模样。

那张照片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样在我心上插了好长时间,而今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巧合还是我潜意识作祟,刻意为之,总之我撕掉了她的宝贝,也拔出了心上的那把刀子。

我居然一边跟着思媛往楼下跑,一边笑出了声。

思媛傻乎乎地回头看我,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

我一边大笑,一边拉着她的手往校外的步行街走,“我请你喝奶茶!”

扬眉吐气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顿时有些如释重负,好像自己在被她压迫多年的情况下终于做出了一次农民起义,心里那个热血沸腾啊!

我觉得这时候谁要是给我一根杠杆,我绝对不会用它来翘起整个地球,因为我已经有了敢拿它捅死沈姿的勇气与力量。

我带着思媛在步行街上东逛西逛,嘴就没停下来过,什么手抓饼、烧烤、烤面筋、奥尔良烤翅……直吃得我俩肚子都圆了,互相拍着嘲笑对方怀孕好几个月了。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一边说笑一边往回走。

思源告诉我,周五那天晚上,陈寒去紫荆找我以后,回来就把沈姿叫出去了,不知道说了什么。沈姿回来以后,只说一切都是个误会,但是显然情绪并不好。

“其实我也觉得沈姿很过分,我们都知道你喜欢陈寒,她一直跟你抢就算了,何必在各方面都要打压你呢?”

思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就跟挑拨离间似的,但是我还是很气愤,虽然没有你的胆子和她闹翻,但是我是从心理上支持你的!”

这时候我才醒悟过来,原来沈姿和我之间的水火不容已经明显成这样了,就连一向胆小温顺的思媛都看不过去了。

还有就是,原来我对陈寒的感情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

我吸了一口手里的金桔柠檬汁,抬头看了看天,星星满天,还挺好看。

我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思媛,你觉得我跟沈姿比的话,有没有什么可比性?”

“有啊,当然有!”思媛不愧是我的好姐妹,特别诚恳地帮我说话。

我精神一振,“那说来听听,我哪点比她强?”

“你比她有钱。”

“还有呢?”

“比她大方!”

“……还有呢?”

“比她豪爽!”

这是在夸我吗?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那,还有吗?”

这次思媛想了想,才说:“你比她有力气,比她强壮,每次搬书什么的,叫你比叫她强!”

思媛是学习委员,每学年开头都要安排搬书的人去发新书。

我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金桔柠檬,忽然觉得我问了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谁都知道法语二班的沈姿人漂亮、学习好,每年的一等奖学金非她莫属,口语也好得出类拔萃。

而我呢?其实我也不差,只是没沈姿那么出色,而别人提起来时,对我的第一印象也总是“法语二班那个特有钱的女的”。

其实我没有对外宣扬过我妈是干嘛的,只跟寝室里的三个人说过。当时还在军训,大家叽叽喳喳地询问彼此的家庭情况,每个人都那么热情,难道我要说谎话?

然而一时冲动注定会受到惩罚,没过几天,全年级都知道法语二班的祝嘉是个富二代,祝嘉的妈妈则是明远集团的董事长。明远集团一说出来,谁不知道?市里最贵的楼盘有一大半都是明远的。

大概是看我垂头丧气的,思媛赶紧安慰我,“还有啊,你长得也很漂亮,不比沈姿差!”

她的视线落在我的金桔柠檬上,然后顺势又落在我的胸上,立马又补充说:“还有,你胸比她大!”

“……”

眼看着思媛的眼睛还在我身上乱瞟,而我隐约听见身旁的一对男女似乎发出了轻笑声。不管是不是笑我,我都特别真挚地拉住了思媛的手,递过去一个深情的眼神,表示我很感动。

真的,就停在这里别继续说下去了,我会感动死的。

然而回到宿舍楼下时,我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陈寒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面容沉静地等着谁。

我顿时停下了脚步,低声跟思媛说了句:“你先回去。”

思媛点点头,快走几步,和陈寒打了声招呼,然后擦肩而过。

陈寒回过头来,正好对上我的视线。

那双眼睛幽深锐利,是我一直喜欢的模样,内双,却又不显小,总是积蓄着我所不了解的力量。

我之前还一直为他在不了解事情经过的时候就维护沈姿而生气,眼下知道他刻意去紫荆找了我,然后又专程来楼下等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心里的气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思忖着我该说句什么。

真巧,你怎么在这里?

等我很久了吧?

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就在这儿傻站着?

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恳地等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不生你的气了,说两句好听的来听听?

……

古有曹植七步作诗,今有我祝嘉在短短的几步路里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多数是我的少女情怀,少数是我的忐忑心思。

而我用练习过无数次的姿态微微抬头迎向比我高出半个头的男生,露出那个可爱的笑容,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宿舍楼的大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陈寒!”

我硬生生地终止了这个好看的姿态,转过头去看见朝着我们一路小跑来的沈姿,那身姿才叫少女,一身连衣裙荡漾得尤其好看。

下一秒,我听见陈寒在我耳边毫无温度地问了一句:“祝嘉,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顿时僵在原地。

我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从高一开始就和我熟识的男生,看着他日益清隽的眉眼,看着他此刻紧紧皱起的眉头。

他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你做起伤害别人的事情来,都不会有半点愧疚吗?”

那个眼神落在了我手中的金桔柠檬上。

陈寒了悟地笑了,“还挺开心的,是吧?”

我如遭雷击,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在朝我笑,放在以前,我会小鹿乱撞,而换成现在,我浑身冰凉。

那个笑容充满嘲讽与不屑,是我所不熟悉的陈寒。

然后沈姿出现在了我面前,以一种亲昵的姿态挽住了陈寒的手,开心地说:“我们走吧!”

由始至终都无视我。

金童玉女以令人羡慕的美感从我面前离开,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看着陈寒一如既往挺拔的背影,忽然间觉得一切都很荒唐。

我怎么会以为他去紫荆找我是担心我呢?

我怎么会傻到以为他站在宿舍楼下是为了见我一面呢?

夏天的风热得要死,可我却无端觉得有些刺骨。

陈寒,他果真和他的名字一样,叫我心寒,心寒得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第07章

第七章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这个晚上的,十点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看小说,而沈姿拎着一口袋的零食回来了,笑盈盈地分给朱琳和思媛。

思媛看了我一眼,笑着回绝了沈姿:“不用啦,我今晚吃得可饱了!”

我躺在上铺的床上,闻着空气里弥漫的奥尔良烤翅与各种烧烤混杂在一起的气味,然后听着沈姿用一种充满喜悦的声音对思媛说:“吃点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呀!”

朱琳顿悟,笑嘻嘻地说:“怎么,又是陈大少爷请客?”

沈姿好听地笑出了声,慢悠悠地说:“他知道我今天遇到了糟心事,不得安慰安慰?”

我手上的书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并且感觉像是压在心里一样,奇怪的是我明明是把它捧在手上的。

我在心里冷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刚才我和思媛多的都吃了,还在乎她这点东西?又不是买不起,又不是没吃过!

可是另一个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可它们都不是陈寒买的。

我又反驳,不是陈寒买的又怎么样?难道味道就不一样了?难道非得他买的才好吃?

总之我闻到空气里的食物味道,真心想吐。

我正百无聊赖地继续和手里的书奋战时,忽然听见沈姿又喜洋洋地说:“对啦,陈寒答应今年寒假和我一起去雪山滑雪!”

心里咯噔一下。

谁知道沈姿竟然抬起头来望着上铺的我,笑靥如花地说:“祝嘉,我不生你气了,你撕了我的照片,我撕了你的演讲稿,这就算两清了好不好?”

我慢慢地把视线挪到她脸上。

她真挚地望着我,“你把我的照片撕了,我当时气得都哭了,不过要不是你,陈寒也不会答应和我一起去雪山。”

寝室里一时有些安静。

我其实挺佩服沈姿的,明明因为照片事件恨我恨得要死,如今为了气我,竟然还能硬生生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我祝嘉拥有c大人的铮铮傲骨,绝对不屑于委屈自己装出一副小白花的样子,所以我懒懒地翻了个身,把书放在枕头旁边,打了个电话给我陈寒他妈。

“李阿姨,你睡了吗?”

好在她没睡,于是我乖巧地对她说:“阿姨,我的计算机二级还没过呢,我都大三了,要是再过不了,到时候拿不了毕业证。我想问问你,这个假期能让陈寒给我补补吗?”

陈寒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而他妈以前是下岗工人,现在则是明远集团分公司的一名会计——说起来,这事儿还幸亏有我在中间搀和。

李阿姨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从来就不会拒绝我的一切要求,所以立马笑眯眯地答应了,“好,没问题!”

我也笑着说:“谢谢李阿姨!”

寝室里仍然一片寂静。

下一秒,我听见沈姿冷冷地骂了句法语出来,砰地一声推门就走。

看吧,我又打了胜仗,只要我肯做,没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不是吗?

***

这一个星期过得不太顺心,我是如何取得决赛资格的“曲折过程”显然已经像是长了腿一样,传遍了整个年级。

年级上一共四个语种,英法俄日,虽说学的东西不相干,但好歹人员流通都是一致的。

于是我得以感受到来自各国代表团的各种奇特目光。

特别是上公共课的时候,总有那么几道若有似无的眼神锁定着我。

我安慰自己,八国联军侵华不也一样过去了?我这儿才四国联军,不怕不怕。

演讲稿被我凭借记忆重新整了一遍,多亏了我这聪明的头脑,和沈姿当初撕掉的那份也□□不离十了。我在系主任的监督下练了一周,她直夸我进步大。

那当然,要知道推动我的可不是什么上进心,是仇恨的力量!

我可不想自己铩羽而归,然后看见沈姿那种“你看,我就知道”的嘴脸,我要震撼她,我要叫她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她沈姿才能做到。

当然,思媛偷偷告诉我,其实我就是想证明一件事情:虽然我得不到陈寒,但我可以从其他方面击败沈姿。

好吧,我承认她是对的。

好歹熬过了一周,我又一次兴致勃勃地往市立图书馆进发。

收拾太阳伞和钱包那些的时候,我听见思媛好奇地问我:“嘉嘉,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我一愣,“有吗?”

“有,以前去图书馆的时候也就一般般,今天看着格外高兴。”

我摸摸鼻子,“大概是……忽然间从基法老师那里感受到莫泊桑的魅力了?”

干笑两声,总之我有些雀跃地坐上了去往市中心的公交。

走进六楼大厅时,我第一时间往老位置看去,然而那里空空如也,不仅是我的老位置,邻桌也没有人。

心里无端沉了一下。

看来又得一个人孤零零地看书了……

我又一次取下莫泊桑,坐在自己的老位置看书,真烦,又开始看不进去。

我频频翻页,所以也没注意到管理员大妈看了我一眼,似乎去阳台上打了个电话。总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翻过去的那些书页上究竟讲了什么。

然而就在我这么百无聊赖地玩着翻页游戏时,没过多久,忽然有人轻轻叩响了我的桌子,我顺着那只指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抬头一看,顿时愣住。

“陆瑾言?”

手的主人低头望着我,唇边有一抹揶揄的笑意,“小姑娘看书的速度不错啊?”

又一次,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

看见陆瑾言的时候,离我到达图书馆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然而这二十多分钟对我来说却如同须臾一样,因为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这更加神奇的事情了。

我怀着寂寞了一个星期的心情跑来图书馆,而他与我一前一后进来。

虽说他是来看书的,不是来陪我的,但我就是很奇妙地产生了一种有了同伴的心情。

莫泊桑没看下去,我就去找了本欧亨利继续,这一次我专心致志,偶尔还弯起嘴角笑。

陆瑾言扫了一眼我的书,奈何距离略远,看不清我的书,也就不明白我在笑什么。

然后在我第n次笑出来时,他忍不住问我:“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我环顾四周,这边的几张桌子都没有人,于是小声地跟他解释了我正在看的这个短篇故事。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忙碌经纪人的浪漫史》,讲述了一个年轻的证券经纪人因为忙昏了头,竟然忘记自己上周末才和他的速记员小姐结了婚,又一次在匆忙之中向她求婚,闹出了一个大笑话。

我照着临近结尾那段,把证券经纪人求婚的几行翻译给他听:

他一股劲儿冲进里面的办公室,像一个做空头的人急于补进一样。他向速记员的办公桌冲过去。

“莱斯利小姐,”他匆匆开口说,“我只有一点空闲。我利用它来说几句话。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我实在没有时间用普通的方式跟你谈情说爱,但是我确实爱你。请你快回答吧——那帮人正在抢购太平洋铁路的股票呢。”

我抬头望着陆瑾言,笑得脸都快扭曲了,而我看见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顿时明白过来……他似乎并不觉得这个故事有多好笑。

我只能尴尬地解释一句:“所以说语言的魅力会在翻译的过程里丧失一大半,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然后我还低调地叹了口气,用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悲怆语气感叹道:“这种我站在山顶俯瞰茫然无知的人类的心情,你是不会明白的。”

他终于低低地笑出声来。

我白他一眼,“你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这时候才领悟到欧亨利的幽默?”

他用那种遗憾的眼神望着我,不紧不慢地指出一个事实,“祝嘉,我笑的是你。”

那神情叫我一愣,就好像是一个成年人看着一个智商没发育完全的小屁孩,无奈又有趣。

我顿时愤怒了。

这令人发指的家伙,我好心好意给他翻译欧亨利的大作,他居然笑话我?

然后我就愤愤地看着他,收拾起我的莫泊桑和欧亨利,趾高气扬地转身,打算去大厅的另一头坐。

途中穿过书架,我又一次不长眼睛把地上的小凳子踹出一声巨响,管理员大妈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我赶紧开溜。

余光瞟到陆瑾言还在笑。

笑笑笑,笑个鬼啊!

我脸红了,我生气了,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丢人了。

第08章

第八章

我和陆瑾言分别坐在大厅的两头,中间隔着一层一层的书架,但通过其中两个书架之间的狭窄通道,我们还是可以毫无阻碍地看见对方。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挑的这个位置!

而在我看书的过程里,有道目光似乎始终若有似无地停驻在我身上。好几次我抬头去看,却发现陆瑾言安安静静地看着书,姿态闲适,神情平和。

于是我本该纳闷的心情又无端变得微妙起来。

我在想,陆瑾言还真是和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是因为年纪和阅历吗?他看起来总是于平和中显露出那么几分灼灼光华,明明只是坐在那里看书,也格外引人注目。

下午我没课,所以早早地就来图书馆了,而眼看着到了吃饭的时间,我见他没动身,于是也坐着没动。

所以当他走到我面前,问我是否要返校时,我下意识地问他:“你不吃饭啊?”

他挑眉,“你请我?”

“请就请啊!”我特别豪气地说。

我们去上回遇见的那家餐厅吃了饭,服务员拿着菜单恭候在旁时,我还特别有经验地把上次吃的那几道菜都报了出来,信誓旦旦地以一副地主之谊的姿态表示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我还指着菜单上的肥鹅肝特别高贵地吐出一句:“le foie gras,s’il vous plat.”

服务员一脸茫然地问我:“不好意思,请问您说什么?”

这次我用中文转述了一遍:“肥鹅肝,谢谢。”

眼看着我这么熟人熟事的,陆瑾言就把点菜的资格让给了我,我又像模像样地挑了几样看起来还不错的,然后就大功告成。

服务员走后,我看见他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问了句:“干嘛摆出一副想笑又不笑的样子?”

他抿了一口西柚水,修长优美的手指在蔚蓝色的透明玻璃杯上投影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没什么,就是觉得会说法语的人很高端,能和祝嘉小姐共进晚餐,真是与有荣焉。”

我顿时涨红了脸,虚荣心无限爆棚。

而直到结账的时候,当我跃跃欲试地想要朝柜台走时,陆瑾言忽然阻止了我,含笑从钱夹里摸出一张卡,递给服务员。

片刻之后,服务员从柜台回来,恭恭敬敬地把卡还给了他。

陆瑾言对我说:“走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这就完了?不用给钱?”

他低低地笑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我说:“我上班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每天都是在这里用餐的,直接刷卡就好。”

“可是说好我请客的啊!”

他但笑不语。

我默默跟上他的步伐,想起自己刚才那副地主的神气样,忽然间就羞愧起来。

大概是看出我沉默得有些异常,走在步行街上,陆瑾言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我严肃地望着他,“有铁锤吗?想不想看人当众表演胸口碎大石?”

陆瑾言倏地笑起来,眼神里蕴满笑意,甚至朝我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

我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

下一刻,他眼神一顿,那只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然后松了松衬衣领口的第一颗金属钮扣,动作自然,神情坦荡。

我瞬间觉得自己脑补太多,竟然以为他会摸我的头=_=、

接下来,我先是以吃饱了太撑为借口,和他在市中心生生走了四条街。

再然后,我又以经过满记怎能不吃甜品为由,拖着他进去坐了半个多小时。

我跟个话唠似的唠唠叨叨地讲着自己在学校的那堆破事,而陆瑾言听得很认真,偶尔微笑,神情专注。

我甚至好几次提到了陈寒,翻来覆去把这几天和沈姿的争执抱怨给他听,最终在他了悟的眼神里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陆医生,有没有什么治愈相思病的良方啊?”

他姿态闲适地往椅子上一靠,淡淡地点头,“有。”

我兴致勃勃地凑过去,“说来听听?”

“少看点言情小说,摒弃没营养的偶像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我忍了,黑着张脸,对着我的榴莲班戟疯狂地施行戳叉大法——无他,但求这气味赶紧弥漫出来,熏死我对面的无良心理医生。

可是他竟然在这样的气味里神情自若,一点不受影响,我简直郁闷。想我和陈寒去校外步行街吃甜品的那些日子,可是从来不敢点跟榴莲沾边的东西,因为陈寒受不了这味儿。

结果陆瑾言居然如此淡定!

最后,淡定先生抬腕看了眼手表,对我宣布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学校了。”

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这一刻我才明白,在学校里的我已经孤独到只能和思媛说话的地步了,我是多么渴望除了思媛以外,还能找到一个可以听我说话、陪我分享心事的人。

所以我挑中了好不容易与我有了交集的陆瑾言,一个星期以来都掰着指头数着见面的日子。

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十分荒唐可笑。

我居然把一片丹心寄托在一个跟我并不熟知的陌生人身上,简直还不如一片丹心照夜壶!

大概是他也察觉到了我那十分外露的失落,无可奈何地露出一抹笑容,“走吧,我送你。”

“诶?又送?”

“顺路。”

“噢,那好……”我又有点喜滋滋的了。

我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啊,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容易满足?

可怜的孤独患者,只要短暂地脱离孤独的状态,就能够开心起来。

我一门心思地想着自己这奇怪的病症,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像我们c大那种偏僻的新校区,明明坐落在鸟不拉屎**不生蛋的三环以外,这位看上去对市中心熟悉得就跟地主似的先生又怎么会顺路呢?

以他的条件,无论如何不会是住在三环以外的人。

不过我雀跃的心情已经让我忽略掉了这些,只顾着开心去了。

一路上我滔滔不绝地说着学校的趣事,把这辈子的搞笑功力都用上了。当车终于停在我的宿舍楼下时,我才停了下来。

糟糕,我的心情又开始不好了。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想踏进那个寝室,非常非常非常憎恨每晚陈寒长陈寒短的沈姿。

我几乎是有些急切地问陆瑾言:“你明天还会去图书馆吗?”

我猜我满脸都写着“我渴望听到肯定的回答”,所以陆瑾言才会笑出了声,然后不紧不慢地摇摇头,“明天不去了。”

我的星星眼瞬间熄灭了光芒。

而下一刻,我看见他打开我面前的小柜子,从一只玻璃罐里拿出了一颗草莓大福,递给我。

“明天不去图书馆了,上了一个星期的班,想放松一下。”

我一点也不开心地接过了草莓大福,心不在焉地剥开了糖纸,把大福塞进嘴里。

“我不是个会娱乐的人,所以,有什么好的提议吗?”他的声音非常低沉悦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动人,“如果你也有空,不妨教教我怎么放松吧。”

前一刻还无滋无味的草莓大福瞬间甜起来。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我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就在我欢快地下车欲走时,陆瑾言忽然叫住我:“祝嘉!”

“啊?”我又转过身来,却顿时越过他的车看见了站在对面的面包店门口的陈寒,立马一怔。

第09章

第九章

陈寒的手里拎着只塑料袋,应该是刚刚买完第二天的早餐出来,此时一动不动地站在五级阶梯上看着我,像是要弄清楚我怎么会从一辆陌生的车上下来。

他熟悉我的每一件事,包括李叔叔每次来找我开的那辆车。

陆瑾言说:“你还没给我你的手机号。”

我顿时回过神来,赶紧拿出手机来,“你念你的,我给你打一个电话过来。”

等到一切搞定之后,陆瑾言才终于开车离开,临走前,他似乎还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而当我终于直起腰来,再次望向面包店时,却只看见陈寒离开的背影。

他手里的透明塑料袋里清晰可见地躺着两瓶果粒多,两只菠萝包。

我纳闷地想着,既然都给沈姿买了早餐了,干嘛不叫她下来拿呢?还拎回寝室,真奇怪。

片刻之后,我又顿悟了,估计他一眼都不想多看我,所以转身就走。

还好,我安慰自己,有了陆瑾言这个好伙伴,这个周末一定会是个充实又愉快的假期。

让陈寒和沈姿都去见鬼!

晚上睡觉之前,我听见沈姿哼着歌在敷面膜,出去打了个电话之后,回来就开心地宣布了一个消息:明天她要和陈寒一起去听法国女歌手的音乐会。

我一愣,随即想起了前段时间看到的消息,我很喜欢的那个混血女歌手在全国展开巡回音乐会,明天恰好轮到d市。

我知道沈姿一向不爱唱歌,平时也没见她听歌,可是眼下她居然要和陈寒一起去听音乐会,并且还是我喜欢的歌手……

我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发了条短信给陆瑾言:“不然,明天我们去听音乐会吧?”

他很快回复我:“这么高端?你最好不要告诉我那是法语音乐会,否则这种高端程度,我恐怕无福消受。”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下铺的三个人都抬头把我望着。

我从沈姿的眼神里看出,她很纳闷为什么我还笑得出来。

而我回复陆瑾言:“陆医生,我只是十分好心地打算拯救一下你的生活品质,提升你的欣赏水平,你千万不要太感谢我!”

接下来他没有回信息,而我很快发了个短信给我妈,问她能不能帮我买两张音乐会的黄牛票。隔了二十分钟,她告诉我搞定了,然后问了句我是和谁一起去。

我毫不犹豫地回了思媛的名字。

她对我说:玩开心。

等我收到陆瑾言的回复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他说:“刚才洗澡去了,现在才看到。明天就交给小姑娘来安排了,我没有意见。”

我手脚麻利地发过去:“那陆叔叔就等着接受领导安排吧!领导在这方面经验十足,保证让你放松到身心舒畅!”

我兴致勃勃地跟他一来一回地发短信,丝毫没有意识到我们男女有别,深更半夜地在这里聊得欢似乎不太妥当。

而下一秒,就在我等着他的回复时,手机忽然响了。

《葫芦娃》的音量之大,顿时引来下铺三人的瞩目,我赶紧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

手机那头,于宁静的夜色之中传来陆瑾言温润清冽的嗓音:“在干什么?”

“躺在床上和你发短信。”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似乎轻笑了两声,语气无端轻快起来,“祝嘉。”

“诶?”

我的心微微提起来了,不为别的,就为这人每次叫我名字时那种叫人心痒难耐的语气,一字一顿,像是充满了感情,却又不留痕迹。

“不早了,睡吧。”

“哦,好。”我下意识地乖乖答应。

他饱含笑意地对我说:“那,晚安了。”

“晚安。”我还是十分老实,声音都和他一起变得低沉温柔起来。

而我挂掉电话之后,忽然听见朱琳兴奋地对我说:“嘉嘉你谈恋爱了?”

“什么?”我还没回过神来。

脚那头的思媛也眉开眼笑地爬到了我的床上,笑嘻嘻地问我:“是谁是谁?居然还打电话来道晚安,你还从来没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过晚安呢!”

是吗?

我从来没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过晚安?

下一刻,我弯起唇角,用比刚才还要温柔还要鲜嫩多汁的声音对思媛说:“晚安,刘思媛同学,请你闭上你的樱桃小嘴,立马滚去躺平挺尸,好吗?”

宿舍很快就熄灯了,我躺在黑漆漆的寝室里,觉得有些睡不着,于是就拿起手机翻相册。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文件夹,内容不多,却藏满了我的少女情思。

关于陈寒的照片,我存的并不多,因为他不太喜欢拍照,当然更不会配合我摆出什么帅气的pose。所以我只是小心翼翼地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偷拍他,就连这些少之又少的照片,也大部分来自我八方收集的毕业照、集体照,甚至有的照片还是别人拍照时一不小心把他拍了进去,而我则厚着脸皮去讨来了。

其实我多少有点缺心眼,就好比从高中到大三,六年过去,我的手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从当初盛行的诺基亚一路走到今天风靡一时的note 3,像素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可是哪怕换了那么多的手机,我却一张不落地把关于他的一切都保存下来。

在那个文件夹里,藏着一个叫做陈寒的少年。

在那个文件夹里,藏着一颗属于祝嘉的真心。

我的手指缓慢地在屏幕上滑动,看见陈寒一路从眉眼青涩的少年长成今天这样清隽挺拔的大男生。

大概每段感情里都有个缺心眼的人,比如我妈之于我爸,比如我之于陈寒。

***

d市的市立音乐厅在市中心,并不大,一般国内明星都会把演唱会的场所定在露天体育馆,而非这样小众的音乐厅。

不过要听法语歌的人本来也就是小众,场地大了难免会留空。

我知道在这种只有两百座的小场地,碰见陈寒和沈姿的几率肯定很大,所以离开寝室以前,精心挑选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小碎花连衣裙,粉红色与暖黄色的图案交织在一起,小清新得就像春日枝头的花骨朵。

我甚至在见陆瑾言之前,去楼下的彩妆店化了个淡妆。

镜子里的小姑娘亭亭玉立,我听着店员不断夸奖我长得漂亮,心知肚明我这样很傻。

陈寒和沈姿一起去听音乐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又也许就算擦肩而过,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

女为悦己者容,我又是在为谁打扮呢?

然而我的天生丽(皮)质(厚)最终还是受到了应得的褒奖,我和陆瑾言约好一起吃午饭,当我走出宿舍楼的那一刻,那辆黑色轿车已经停在楼下了。我看见素来沉稳的陆瑾言也忍不住失神片刻。

他眼神柔和地看着我坐上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难得看见祝小姐精心打扮,我该说一句受宠若惊吗?”

我的虚荣心受到了极大的满足,双手抱拳,“好说好说!”

陆瑾言忍俊不禁,而我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对不起,毕竟我这身打扮还真不是为了他,想一想也挺不好意思的。

音乐会要晚上七点才开始,而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打发。

我带他去校外的步行街吃了顿价廉物美的干锅,然后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网吧……玩飞行棋。

当我提议去网吧的时候,看得出,陆瑾言的表情有些僵硬,毕竟网吧的环境实在不好,各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诚恳地说:“所以我就多花点钱,我们去包间吧!”

“……”

网吧里向来不乏玩游戏玩得热血沸腾的人,一旦帮战胜利,耳机一扯就跳起来欢呼;一旦挂了,逮着键盘就开砸。

而我恰好是那种玩飞行棋特别较真的人,一旦被人打回家,就伤心得恨不能哭天抢地。

所以一开始,我就问了个清楚:“你玩儿这个厉害吗?”

陆瑾言摇头,“只看过家里的孩子玩,自己没玩过。”

于是我放心了。

我带着一种豪迈的心情,特别正义地拍拍胸口,“我会让着你的!”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们一共玩了二十来局,我的胜率不足百分之十。

我抓耳挠腮,心脏扑通扑通跳不停,甚至握住鼠标的手都在颤抖,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看着那追在屁股后面隔着咫尺之遥的陆氏敌机,真恨不能一口气跑回终点。

然而陆瑾言这种货色似乎不仅受到了遗传学以及生物学的眷顾,除了好皮相以外,他还拥有了飞行棋神明的眷顾,以及外科医生一般的快准狠手段。

一句话概括屏幕上的战局:谈笑间,我的红色小机机灰飞烟灭。

第10章

第十章

当陆瑾言的飞机又一次把我还差一步就进入安全区域的小飞机打回家时,我已经欲哭无泪了,我转过头来幽怨地看着他,“你,不,是,不,会,玩,吗?”

他似乎挺诧异地笑了笑,“这个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啊?”

接下来,他叠机,他迎风飞翔,他连续掷出无数六点,他吃了让我眼红的超多道具,他……他把我全部打回了家!!!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看着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我从高级飞行员直接降级成了飞行学员,简直痛不欲生、目呲俱裂。

我都快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让他把分还来了!可我穿着碎花裙,化着小清新的妆,只能默默地做一朵风中哭泣的小白花,血泪俱下。

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怎么能带陆瑾言玩飞行棋?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个一个把我最拿手的qq游戏拿出来和他血拼,从四川麻将到连连看,从对对碰到泡泡龙,从五子棋到斯诺克……如果每惨败一次,我就吐血一升,我想我现在已经有资格获得红十字中心为我颁发的年度最佳献血热心人士的奖项了。

我的身心都受到了重创!

偏他还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地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对我笑了,“这些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我扯开嘴角笑了笑,发誓这辈子都和qq游戏绝交了。

我甚至萌生出一个离奇的猜想,马化腾是不是心理有一定的问题,恰好又是陆瑾言的病患,所以他们俩有所谓中饱私囊、私相授受的交情?不然他怎么就跟开了挂似的,在小企鹅家的游戏里一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披荆斩棘无所不能?

于是我的周末在陆瑾言的心满意足和我的身心俱惫中过去了一个下午。

在步行街买了两个红豆饼、两个手抓饼,外加两杯星巴克的冰咖啡之后,陆瑾言开车带我往市中心进发。

我一向只喝星巴克的拿铁,听说星冰乐系列特别甜,于是怀着报复的心理给陆瑾言点了一杯可可碎片星冰乐,而自己也要了一杯之前没喝过的美式咖啡。

结果坐在车上的时候,我喝了一口,差点没吐。

苦,苦得我泪流满面。

我吃着手抓饼和红豆饼,干巴巴的滋味实在难受,可手里的咖啡又喝不下去,简直尴尬得要命。

然后我就哭丧着脸,不敢继续吃东西了。

陆瑾言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像是忍得很辛苦,最终把手边那杯星冰乐递给了我,“喝这个吧。”

我一愣,“那你呢?”

他像是无可奈何地侧过头来看我一眼,视线在我手中的美式咖啡上停留片刻,“如果不嫌弃,那杯给我吧。”

说实话,我愣了好半天,琢磨着这杯咖啡明明是被我喝过了,该嫌弃的是他,不是我啊。

于是我下意识地把那杯咖啡递给了他,他在开车,挪不开手,下一刻却十分自然地微微张开嘴。

我用一种思绪全无的混乱状态把吸管送到了他的嘴边……

然后他喝了一口……

然后他对我说:“谢谢。”

然后我把咖啡重新拿了回来,又端起他的星冰乐凑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

然后我就奇异地陷入了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

我一点都没有尴尬或者不好意思,因为我已经完全进入了一种被陆瑾言牵着鼻子走的境界。

他的自然和从容影响到了我,以至于我深深怀疑究竟是他想得太少,还是我想得太多。

这样真的正常吗?

我就跟进入代挂状态一样,不断喝着手里那杯星冰乐。

其实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腻,冰冰凉凉的感觉,恰到好处的甜。

我咽下一口又一口,咖啡的微苦与可可的香醇混合在一起,简直叫我整颗心都陷入一种混沌状态。

这是我头一回来听音乐会,毕竟这种听起来就很小言很偶像剧的东西,素来和我这种单身人士没什么交集。

我捧着超大杯的星冰乐,和陆瑾言从停车场走出来,一起排队入厅。

结果轮到我们检票时,那个阿姨盯了眼我手里的星冰乐,“饮料零食麻烦在外面解决掉,入厅不可以携带任何吃的喝的。”

我顿时有些迟疑,星巴克又不便宜,况且我还有一大半没喝……

“喝完再进去吧。”陆瑾言看出了我的犹豫,于是这么提议。

他手里还拎着一袋吃的,刚才他只顾着开车,手抓饼和红豆饼都没吃。

于是结果就是音乐厅外面人来人往,而我们俩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我喝着咖啡,他吃着我买的食物。

当然,一开始他是不愿意吃的,甚至连坐下来都有些犹豫。

我特别豪爽地用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别拘束,随意点儿!”

就跟在自己家里似的。

陆瑾言低低地笑了出来,坐在了我身旁,还在我的劝说下吃起了东西。

很多人侧目看我们,我猜大概是陆瑾言的容貌太出众,而做出的事情又太接地气,于是止不住地笑。

他问我:“笑什么?”

我指了指他那身银灰色的衬衣以及黑色的休闲西裤,又指了指他手上的那只红豆饼,边笑边说:“你不觉得你现在做的事儿特别对不起你这身造型吗?”

没错,我是在夸他把简单的行头穿出了天子的贵气。

他好整以暇地看我一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只能呵呵一笑,“哪里哪里,您谦虚了,都是您爹娘生得好。”

他莞尔,“你爹娘生得也不错。”

提及父母,我的笑容僵了那么一瞬,侧过头去正打算无所谓地说两句时,却忽然发现他的眼里似乎也闪过了一丝懊恼的情绪。

我愣了愣,“怎么了?”

他立马若无其事地扬了扬手中那半只红豆饼,“太甜了,有点腻。”

我不疑有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星冰乐凑了过去,“喝水!”

他微微一顿,唇角的弧度有扩大的趋势,有些无奈地叫出我的名字:“祝嘉……”

“……”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尴尬地缩回手,咬着吸管不说话了。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

夏天的风有些燥热,把我的脸都吹红了。

离七点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我把剩下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里,回头对陆瑾言说:“走吧。”

我们检票入厅,排队时,有几个法国人站在我们旁面,应该是主办方的人。

音乐厅外的展板上写着“中法建交五十周年”的字样,中法双语,海报下方还有一只小小的彩色木马点缀。

我听见那几个法国人指着木马,似乎很感兴趣,夸着夸着,话题忽然由木马转到了人,一个大鼻子的法国人说:“中国的女人挺漂亮的。”

回答他的是个法国女人,“那你怎么不追求一个回法国呢?”

他摸了摸大鼻子,“没找到合适的契机。”

“你旁边那个小姑娘就不错啊!”有人笑起来。

一开始我只是单纯地听着,直到察觉到有几道炙热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我身上扫过以后,我才意识到他们在说我,于是抬起头来看着他们。

那个大鼻子的法国人很年轻,此刻也被他们嘲笑得脸色发红,嘀嘀咕咕地说了句:“小点儿声!”

卷发的女生笑起来,“怕什么呀,她又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哪来的冲动,我忽然一下恶趣味上来了,朝着那个女生咧嘴一笑,用法语十分流畅地对她说了句:“感谢你的夸奖。”

我看见几个法国人顿时呆住了,大鼻子先生的脸直接一路红到了耳根子。然后我们集体笑了出来,他们和我一一打了招呼。

卷发女生看了几眼和我站在一起的陆瑾言,也对他笑了笑,用法语问了声好。

我赶紧补充说:“他不懂法语。”

女生恍然大悟,看看他,又看看我,“你们是恋人吗?”

我一怔,随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陆瑾言,他的表情很温和,哪怕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也非常礼貌地微微笑着。

落日的余晖映在他英俊干净的侧脸上,散发出一种叫人忍不住嫉妒的光芒。

我忽然间虚荣心发作,笑眯眯地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女生,点点头,“是啊。”

他们开始夸我俩郎才女貌,表情夸张得叫我喜笑颜开。

检票入厅后,陆瑾言才好奇地问我:“刚才他们说什么了?”

我想了想,严肃地说:“他们问我你是不是我爸爸。”

他的脸立马黑了半截,“……那你说什么了?”

“我当然说不是了。”

我语气轻快地回答他,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表情稍微好看点了。

于是下一秒,我又立马补充说:“我告诉他们你是我叔叔。”

陆瑾言的眼睛微微眯起,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倒是叫我失望了,我本来就是存心想逗弄他一下,凭什么每次都是我闹了个大红脸?

这不公平。

第11章

第十一章

我们的座次是第三排正中间的七号和八号,看得出,我妈从卖黄牛票手里买来的是绝佳的好位置。而当我们对号入座时,七八号空位的两侧都已经坐满了人。

我一眼瞧见七号左边是个帅哥,而八号右边是个大叔,于是立马拉住了正欲就座在七号的陆瑾言,凑过去小声说:“让我坐这里!”

他了悟地看了眼七号旁边的唇红齿白英俊小生,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七号座位上。

我黑了脸,只得坐在八号小声问他:“干嘛啊?干嘛跟我抢座位啊?”

他微笑着看我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叔叔年纪大,优先入座。”

“……”

这绝对是报复!□□裸的报复!

我想过也许会在这个不算大的音乐厅里碰见陈寒和沈姿,可无奈我妈挑选的座位太靠前了,我猜沈姿订的位置无论如何也该在中间偏后去了。

真遗憾,我打扮得这么好看,身旁还坐着这么帅气的一位叔叔,要是能当面交锋,我该多有面子啊!

我特别惋惜地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谁知道陆瑾言忽然语气淡淡地问我:“是在遗憾身旁坐的不是陈寒吗?”

我差点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他的眼神陡然一沉,黑漆漆的眼眸一瞬间幽深得可怕,差点没叫我以为全场的冷气都给开到了最大挡。

我还没见过陆瑾言什么时候拥有过这种表情,似乎是失望透顶,又像是隐忍愤怒。

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素来的温和沉静像是落日一般消失在沉沉夜色里,丝毫不剩。

怔忡了好半天,我才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向他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希望陈寒坐在‘我们旁边’,不是‘我的旁边’!”

我刻意强调了一下“我们”二字,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说:“我是觉得丢人,他和他那位亲爱的第一名小姐都知道我喜欢他,我就跟个眼巴巴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瞎转悠的神经病一样。要是他们在这里,看见我带了个比陈寒帅了不知多少倍的优质男人,今后就不会在那么看我了……”

我甚至加上了手势,“真的,没骗你!你比陈寒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稳重又成熟,穿得也特有品味,跟你走在一起我脸上都有光!我这个人虚荣,又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要是让他们看见咱们俩坐在一起,我……”

我越说越紧张,于是话唠特质就立马表露无遗。

而我急于解释,都没来得及看清陆瑾言的表情是如何由那种极度阴沉的状态又恢复到温润如玉贵公子的状态,总之当我听见他无可奈何地笑出声来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已经不生气了。

我立马噤声,看着他弯弯的唇角和明亮得有些灼人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气消了?”

他用那种温软得如同三月春风的眼神望着我,慢条斯理地回答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我一愣,这不是糊弄人吗?

于是我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的双眼,“这儿和这儿!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我看见身旁的大叔兴致盎然地看着我们,就跟看戏似的,于是赶紧充满期待地问他,“您也看见了吧?他刚才明明就是生我气了,是吧?”

我期盼着他赶紧点头,给予无助的少女一份力量与支持。

哪知道这位胡子拉碴的大叔笑眯眯地摇摇头,“我只看见了一对恩恩爱爱的小情侣。”

我倏地涨红了脸。

不帮我就算了,还趁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这为老不尊的人可真是,真是没法说!

我红着脸转过头来对上陆瑾言饱含笑意的眼睛,正准备再辩解两句,下一秒却听见那位大叔慢悠悠地哼起歌来。

“妹妹你坐船头哦,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我都快出口的话霎时间堵在喉咙眼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直憋得我脸红脖子粗。

而我看见陆瑾言面上的笑意更浓,配合着全场刹那间暗下来的灯光,柔和又美妙,宛若万千星辉同时绽放。

我顿时愣住了。

明明音乐厅内的灯光都已经黯淡下来,只剩下台上微微发亮的舞台效果,可我的眼里却不知为何只看见了这个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似是传说里的夜明珠,在一片寂静的旷野之中散发着温柔的光。

而我的心也不知为何颤巍巍地摇晃起来,扑通,扑通,心跳声响彻胸腔。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挪开眼。

整场音乐会听下来,我都处于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

原因之一是女歌手的声线柔和轻盈,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了情绪,如同飘浮在云端一样;原因之二是我的身旁坐着陆瑾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了我的感官,叫我莫名其妙地分散了一半的注意力。

我的眼前明明是闪亮夺目、遍布星光的舞台,可有的情景像是被烙在了视网膜上一样,挥之不去。

脑海深处不断浮现出一双眼睛,温柔明亮,充满了我所不熟悉的情感与力量。

就连音乐会结束时,我也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陆瑾言出言提醒我:“散场了。”

我这才来得及环顾四周,发现大家已经开始起身离去了。

慌慌忙忙地站起身来,我听见陆瑾言无奈地问我:“又在发什么呆?”

我面上一红,一边跟着人群慢慢往外面移动,一边勉励维持镇定,“听得太入迷了,没回过神来。”

这话就跟在安慰我自己似的。

我甚至开始相信这个理由了。

进场时天还亮着,散场时却已是夜幕低垂。

我们走出音乐厅的大门,对面的中心广场上已经亮起了无数盏灯,音乐喷泉在鼓点节奏中摇曳生姿,一群跳舞的人将原本宁静的夜晚点缀得热闹非凡。

我的心情也在这样的场景下无端轻松愉快起来。

跟在陆瑾言身后,我稍稍放慢了一点脚步,却看见他停在几步开外,回过头来关切地叮嘱我:“这里人多,别走神,不然该走散了。”

他的表情始终维持在那种清浅怡人的状态,是我从第一次见他以来就熟悉的那一种。可是与过去一年半不一样的是,现在的我似乎能从一些细微的变化里分辨出他的情绪。

就好比现在,他的眉梢微微抬起,嘴唇稍微有些紧绷,眼神直直地定格在我身上。

这代表他有些担心。

我倏地笑了出来,走到他身旁抬头看着他。

“笑什么?”他问我。

“没什么,就是心情好。”我低下头去,心想,原来跟在心理医生旁边,我也不知不觉变得敏感细腻起来。

然而一切都好像被剧本安排好一样,这个夜晚终究没有辜负我的精心打扮。

我们才刚走到路口,还没来得及过街,身后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阻止了我们的脚步。

“祝嘉?”

我一顿,和陆瑾言一起回过头去。

几步开外,沈姿与陈寒并肩站在一起。

我下意识地就把目光投向了陈寒,他目光沉沉地看我一眼,然后毫不避讳地盯着我身旁的陆瑾言。

而这时候的我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对金童玉女今天竟然都穿了白色的t恤,就连陈寒的牛仔裤和沈姿的牛仔裙也都是浅蓝色系。

我试图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个惊人的巧合,全世界那么多人,颜色却只有那么几种,撞衫的几率可比火山爆发的几率要大多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心一沉。

他们从来就没有对外宣布过他们在一起,可是那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又有谁会相信他们没有在一起呢?

我甚至看见了沈姿面上的笑意,那么刺眼,充满了不友善的意味。

我想我大概善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然不会觉得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浓的炫耀气息。

沈姿笑着问我:“呀,原来你也来听音乐会了,真巧啊!”

而陈寒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问道:“这位是……”

陆瑾言没有说话。

于是我露出一抹没什么诚意的微笑,介绍道:“这是陆瑾言,我的——”

后半句卡住了,因为我发现我貌似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

我的什么?我的叔叔?

估计我要真这么说了,明年今日就是我的忌日,我可忘不了刚才陆瑾言在音乐厅里忽然翻脸的那一幕。

何止是可怕两个字可以形容!

所以我干脆就这么戛然而止,不再往下介绍。

陈寒却好似抓住我的话不放过我似的,又冷着脸追问了一句:“你的什么?”

我憋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憋出来。

第12章

第十二章

幸好沈姿上前两步,当着陈寒的面故意说道:“肯定是嘉嘉的好朋友吧,不然不会一起来听两人音乐会!”

两人音乐会——非常意味深长的五个字。

说罢,她还笑盈盈地朝陆瑾言伸出手来,以示礼貌。

那只手修长纤细,莹莹如玉。

我盯着她的手,脑子里竟然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个念头:这只手就是连续考出五次一等奖学金的手,也是撕掉我的演讲稿叫我为此奋斗了两天的手。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它,事后想起来,总觉得这时候的我表情一定十分诡异,带着一种黄继光舍身堵抢眼、董存瑞舍命炸碉堡的大无畏精神,一副要与它同归于尽的意味。

我以为像陆瑾言这么懂礼貌的人,必定会温文尔雅地伸出手来与她交握,然后用他那好听得随时令人怀孕的声音说句“你好”。

可是几秒钟后,我身侧的人却迟迟没有伸出手来。

我看见沈姿就这么神情尴尬地把手悬在半空,等待着陆瑾言。

而陆瑾言却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句:“不是说好要去星巴克吃甜点么?再不去就晚了。”

诶?

我疑惑地回过头去看着他,只看见他沉静温柔的容颜,和漆黑透亮的眼珠子。

他把手递给我,而我顺从惯了,总是下意识地跟上他的节奏,于是也不经思索地把手放进他的手心。

下一刻,他带着我姿态闲适地过了街。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清醒地认识到,陆瑾言他帅呆了!他的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他对我那些小心思的了如指掌、准确判断——简直叫我由衷地想要顶礼膜拜。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干燥清爽,不像思媛,每次碰我的时候总是带着凉凉的潮湿感,叫我略微不适应。

走过宽阔的街道大概需要二十多秒的时间,而在这个过程里,我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应该抽出手来,反而深思熟虑地想着一个问题:沈姿此刻是不是依旧维持着那个准备握手的姿势?

我忍不住弯起了唇角,直到我们已经踏上了街边的台阶,走向半条街外的星巴克时,仍然没有合拢它。

经过路口时,转了个弯,陆瑾言才终于放开我的手。

他瞥了我一眼,“现在又是在笑什么?”

我说:“你一天到晚问我那么多‘笑什么’干嘛?你不是心理医生吗?就不能猜一猜?”

他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嘴角,“心理医生最擅长的不是瞎猜,是从不断的问答中揣摩患者心理,你以为我是神算子?”

我哈哈笑起来,“不,你是陆半仙!”

走进星巴克以前,他似乎有些迟疑地看了我一眼,“祝嘉,你现在的笑是发自内心吗?”

我一顿,“啊?”

然而下一秒,他已经回过头去推开了门,带着我从温热的空气里迈进了冷气十足的店内。

我压根来不及回答这个问题。

星巴克的马卡龙比起其他店里的当真要便宜很多,十元钱一个,小巧可爱,色泽粉嫩,看着就惹人喜欢。

虽然味道及不上以前我妈让李叔叔带给我的,但是我还是吃得很欢乐。

大概是看我一口气居然吃了五个下去,陆瑾言有些惊讶,“你很饿?”

我白他一眼,“我这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他挑眉,“什么意思?”

“你刚才不是问我,我的笑是不是发自内心吗?”我又一次把一颗小小的马卡龙塞进嘴里,笑眯眯地回答他,“看我食欲这么好,就该知道我没有勉强自己强颜欢笑了。”

他顿了顿,随即又低低地笑起来。

他问我:“不是看见陈寒和你的死对头一起听音乐会了吗?不难过?”

“开始还是很难过,不过看你那么不给沈姿面子,完全无视了她的问候和握手,我一想到骄傲如她不知道会在心里憋成什么样,就立马心情大好了。”

我特别诚恳,毫不掩饰自己那阴暗的心理,甚至把我长出来的毒蘑菇摘下来给他看。

“等我回寝室之后,一定不忘告诉她,我的陆叔叔有洁癖,不爱碰脏东西!”

“陆叔叔”忽然间笑出了声,那笑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快随意,我差点就被他吓到了。

这还是那个随时随地温和内敛的陆瑾言吗?

这样的笑容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男神应该有的。

不过,我立马又在心里对这个笑容进行了分数与星际评定:五颗星,九十九分,阳光到可以把人晒死的地步!

之所以少了那么一分,是因为他太吝啬,太少露出这种笑容,评委不满意,所以扣分。

离开星巴克的时候,我的手里又捧着一杯可可碎片星冰乐。

我把那些小小的冰渣与可可碎片含在嘴里,感受着那种冰凉甜蜜的滋味,忽然觉得遇见陆瑾言是我二十一岁这个夏天最棒的一件事。

又或许不是二十一岁,毕竟我已经与他相遇一年半的时光。

要感谢那个下雨天,感谢他打着雨伞走向我,温柔地问了我一句:“没带伞?”

否则今天的我不会拥有如此充实的周末,不会在面对沈姿与陈寒时能够从容淡定如斯,更不会在失恋以后还有心情和他一起坐在这间晚来客少的咖啡厅里笑得肆无忌惮、没心没肺。

他把我从市中心一路送到寝室楼下,一路除了要忍受我那一激动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话匣子以外,还要负责把我那些稀奇古怪的话题给接下去。

我忍不住想笑,你看看,成熟稳重的陆叔叔竟然会和一个小姑娘讨论大姨妈与心理学的关系、内分泌与心理学的关系,以及不孕不育与心理学的关系。

我以为他总该受不了我的聒噪,毕竟连思媛有时候都会抱怨我。

可是他没有。

他一直就耐心且好脾气地笑着,时而侧过头来看我一眼。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总是叫我失神。

临下车前,他又一次打开我面前的小柜子,送给我一颗草莓大福。

我笑眯眯地接过来,剥开以后,没急着吃,而是心血来潮地把大福送到他嘴边。

他一愣,挑眉看我,似乎在问我要干什么。

“每次都是我吃,也不见你吃。”我晃了晃手里的糖,“吃啊!”

其实我的意图很简单,有吃的一起吃,好玩的一起玩。

和思媛在一起时,我一向这样,就连和陆瑾言相处时,红豆饼手抓饼什么的,我们也是一人一个。

而当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真的微微张口时,我才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

他含住了那颗草莓大福,同时亦无可避免地触到了我的指尖。

他的嘴唇温热柔软,像是三月的杏花花瓣。

我的指尖蓦然一动,滚烫得像是被火灼伤。

我忽然间有些慌张,愣愣地看着他,而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直定定地注视着我。

陆瑾言凑过身来,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我,而我的心跳骤然停滞,浑身的感官都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我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我感觉到了他呼吸时温热的鼻息。

我看见他的面庞无限靠近。

我简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觉得事态似乎超出了我的想象。

……

这一秒,时间被拉长定格,而当我以为他与我之间的距离马上就将成为阿拉伯数字里最初始的那一个时,他却忽然停住了。

下一刻,他的手从玻璃罐子里伸了出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然后摆在了我面前。

“喏,你的。”

他摊开手心,修长好看的五指正中,摆着一颗圆润可爱的……草莓大福。

第13章

第十三章

直到那辆黑色的车载着它可恶的主人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时,我似乎还能听见空气中残留着陆瑾言若有似无的低笑声。

我面红耳赤地朝宿舍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明天早上要睡懒觉,于是决定去对面的面包店点早餐。

而当我转过身来时,竟然又一次看见了面包店门口的陈寒。

奇了怪了,怎么老是在那个地方看见他=_=?

他是有多爱吃面包啊?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我有点迟疑地放慢了脚步,却看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我,顿时不服气了。

干什么干什么?我又不是千古罪人,这么神不唠叨地盯着我做什么?还一副要砍死我全家的表情!

我心一横,昂首阔步地朝他走了过去。随着距离的不断缩小,我甚至看清了他手里一如既往的两个菠萝包和果粒多,以及他陡然间微微张开的嘴唇。

靠,一定是又想骂我!

我迅速直起了腰板,目不斜视地从与他擦肩而过。

我祝嘉也是有脾气的人好吗?为了沈姿骂我一次就算了,两次三次我可忍不下去。

等我买了酸奶和海苔蛋糕之后,再走出来时,陈寒已经不见了。

我就这么哼着歌回了寝室,心情却无端低落下来。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陈寒和沈姿那副金童玉女的造型,我只能从手机上调出演讲稿,又一次默默背诵起来。

于一片寂静的黑暗里,我听见沈姿小声地拨了一个电话,用温柔无比的声音说了句:“晚安。”

我顿时屏住呼吸,下一秒,听见她低声笑起来,悄悄地对那头说:“今天我也很开心。”

不用说,我的预感应验了。

呵呵,多恩爱的小情侣,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胸腔里毫无阻碍地开始泛酸,我觉得很闷,演讲稿也背不下去了,就这么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下一刻,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短信竟然是陈寒发来的。

“祝嘉,睡了吗?”

我无端恼怒起来,怎么,刚和小情人打完电话,又立马来找我炫耀了吗?

我把屏幕一关,不再理会。

几分钟后,手机又震动了一次。

“如果睡了,早上看到短信回我一个电话吧,我想和你谈谈。”

我还是没忍住,手贱,回了一句:“抱歉,祝小姐很忙,没空和你谈。”

这次他立马就回了我:“有什么气,见面再发吧,我们把话说清楚。”

说你个鬼!

我气呼呼地关机睡觉,闭眼不知多久,最后又恼怒地睁了开来,重新开机,噼里啪啦回了几个字过去:“见面也行,绝交的话还是得当面说比较好!”

然后我终于踏实地又关机睡觉了。

活了二十一年,我所了解的那个祝嘉总是这样,善于为自己的种种行为找借口。

我猜我大概永远改不掉这个毛病了。

***

我和陈寒的见面地点还是老地方——校外步行街的甜品店。

我一勺一勺挖着碗里的碎冰,食之无味,而我面前的陈寒定定地看着我,多少让我有些不自在。

反正我是不会先开口的,我这么赌气地吃着甜品,最终等来了陈寒的妥协。

他说:“不生气了行不行?”

我呵呵两声:“陈大帅哥说笑了,我啥时候生你气了?”

他顿了顿,“祝嘉,我们好好说话行吗?”

我继续呵呵,“我一向说话就这样啊,啥叫好好说话?”

陈寒的脸色有点阴沉了,眉头微皱,责备似的叫我的名字:“祝嘉!”

那表情,和上一次为了沈姿质问我有没有心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就好像他面对的是一个无理取闹的智障。

我勺子一扔,起身就走,“没什么事那就这样吧!”

哪知道他倏地抓住我的手腕,迫使我回过身去怒喝一句:“你干什么?”

他的力道很大,拧得我吃痛地瞪着他,而他似乎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了这一点,慌忙松了开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你就这么想为沈姿报仇?”我抬高了嗓音,打断他的话。

陈寒的表情霎时僵住。

他收回了手,慢慢地说了一句:“祝嘉,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哦?说来听听。”

“我和沈姿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陈寒看着我的眼睛,“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不是男女朋友。”

这次我才真的是呵呵他一脸屎了。

我好笑地看着他,“没在一起?没在一起买什么早餐啊?没在一起说什么晚安啊?没在一起还穿着情侣装去听什么音乐会?没在一起会默许满校园的人都看出你们是一对?没在一起会答应她放假了来一次双人雪山蜜月之旅?陈寒,你这么对沈姿可就有点叫人看不起了啊,敢做不敢当是不是?”

陈寒的眼神顿时沉了下来,“除了去听音乐会这一点,其他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嗤笑两声,转身就走。

门外涌进来几个我们专业的人,见我之后打了个招呼,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他们又对陈寒招呼了一句:“哟,沈姿家那位也在啊?咦,怎么不见沈姿呢?”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来,以更快的步伐朝门外走去。

我一路走,而陈寒就一路跟在我身后。

太阳毒辣,一如上次我从甜品店里跑出来的那样,只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陈寒没有留在里面,而是追了出来。

他就在离我两步之遥的身后,低声和我说着话。

“祝嘉,我为自己在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就批评了你道歉,我并不是帮着沈姿,而是因为她和朱琳都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那个谣言,思媛也没帮你说话,所以我才会误会。”

我只拿后背给他,一言不发地走着。

“我在电话里指责你,只是不希望她们再来指责你,如果你做错了事情,我希望对你严厉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别人。”

“从小到大,当我做错了事情,我妈都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批评我,甚至是当着众人的面。因为只有你最亲近的人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对待你,旁人才会觉得心里好受些,才会闭嘴。”

我还是没有吱声,却在为那句“最亲近的人”而失神。

诚然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他是我最亲近的人,因为自从高中以来,他和我相处的时间甚至比我和我妈相处的时间还要多,而我在他家吃饭的次数比在自己所谓的家里吃饭的次数多得多。

我曾经一路跟着他的屁股后面,不论他做什么,我都凑上去,而他也不曾拒绝过。

他学画画,我跟着去。

他参加补习班,我跟着去。

高考之后,他去手机城打工,说要自食其力,于是我放弃了我妈早就替我计划好的毕业旅行,也跟着他在太阳下暴晒一个月,发传单,搞宣传。

我甚至一路努力学习,跟着他进了c大,跌破一众曾经不看好我的老师的眼镜。

我以为我可以成为他最亲近的人。

然而我没有。

陈寒还把我当成以前那个任性的姑娘,每次生气以后,只要他在我身后放低姿态,无可奈何地道个歉,我就会气消。

他说:“就算你因为这件事情生我的气,也没必要撕了沈姿的照片吧?她也说了比赛的事情是个误会,你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反正最后参赛的人是你,她也已经受挫了。”

提到沈姿,我才倏地止步,回头望着他,“她是这么跟你说的?是我在跟她计较,是我揪着不放手?”

他一时没有说话。

我冷笑两声,“她就只说了我撕了她的照片吧?其他的只字未提,还真是个受了委屈、惹人怜爱的小白花呀!”

“什么意思?”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什么意思你去问她自己啊!”

我再次转身欲走,他却倏地拉住了我的手,上前一步,低下头来望着我的眼睛。

这样近的距离,甚至骤然间挡住了毒辣的太阳,在我面上投下一圈阴影。

我顿时一僵。

我看见他的眼里闪过一些难以掩饰的情绪,素来沉默清高的他忽然间冲动得不经思考就说了一句:“不准你走!我——”

我霎时愣住,他说……什么?

不准我走?

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看见他面色微红,似乎有些懊恼自己刚才说的话,片刻之后才低低地咳嗽两声,“祝嘉,我们和好吧。”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刚才要说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最后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回到高中的时候吧,别总是吵架了,好不好?”

好不好?

如此带有商量和妥协意味的三个字。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柔软得不可方物。

那双狭长清澈的眼睛里是我熟悉的无可奈何,带着一点类似于宠溺的意味——以前每一次吵架之后,我都能在他眼里看到这样的情绪。

我陡然间心软下来,满腔怒火都冰消雪融。

他的手指还拢在我的手臂上,一圈一圈,温柔得叫我感觉不到夏天的燥热。

心底竟然只剩下一片冰凉世界。

而就在如此寂静温柔的一刻,陈寒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和我的距离太近,以至于我无可避免地看见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沈姿。

我们俩都沉默了一瞬,我退后一步,打算从他手里抽出手来。

然而陈寒却忽然拽紧了我,毫不犹豫地按挂断了那个电话。

我顿时一怔。

我和陈寒就这样和好了,在一切误会都不去追究的情况下,我非常简单地接受了他的妥协和道歉。

我承认我是个很没出息的人,我甚至没去追问他和沈姿的事情,只是单纯地想着,不提那些糟心事,也许我就不会有糟心的那一刻。

就这么着吧,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甚至没有跟沈姿说过这件事,只希望没有人来打破我暂时的安宁。

说到安宁,类似于这样的词总会叫我想起另一个人,那个不管看起来还是听起来还是相处起来,都叫人觉得温柔又美好的陆瑾言。

睡觉以前,我把他的备注改成了“陆叔叔”。

想到他要是看到这个备注的场景,我忍不住笑起来,最后闭上眼睛安心地睡去。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离演讲决赛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系主任很重视这次比赛,所以对我的训练也抓得很紧,每天晚上都在办公室和我一起练习。

周三晚上,她甚至带我去了承办这次决赛的校本部活动中心,坐在台下,要我上台试试。

然而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如此大型的比赛,眼下不是在我熟悉的演讲队,更不是在学院比赛常用的阶梯教室,我竟然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偌大的礼堂可容千人,而我站在空空荡荡的台上,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人一旦紧张,就容易忘词。

我明明倒背如流的演讲稿不知为何,就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样消失在脑子里,而我头脑一片空白地望着台下的系主任,看着她越来越紧皱的眉头,心里拔凉拔凉的。

我磕磕巴巴地背诵着稿子,断了不知多少次,赶紧说对不起,又重头来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后,系主任揉了揉眉心,“祝嘉,你下来吧。”

我低着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说:“在办公室的时候明明练得好好的,怎么换了个地方就不行了?”

“我,我有点紧张……”

“现在台下一个人也没有,你都紧张成这样,到时候要是坐满了观众,你该怎么办?”

“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想我大概是不够优秀,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所以才会叫她失望。

系主任叹口气,“这样,你这几天先缓缓,稿子都背熟了,克服一下心理问题最要紧。你叫几个关系好的同学替你看看,当众做一下演讲,或者去周末的法语角,换个不熟悉的环境试试。下周我们再来。”

回学校的路上,我看着系主任有些无奈的表情,心里难受得不行。

这一刻,我是真的希望自己是沈姿。

我看过很多她以前参加比赛的视频,那种从容的气度、自信心十足的模样是我求也求不来的。

我沮丧地想着,也许系主任也希望我是沈姿。

那天晚上,我的情绪不太好,思媛问我彩排得怎么样了,我兴致缺缺地摆摆手,对着电脑发呆。

思媛问我:“是不是紧张了?”

我点头,瞥了眼沈姿,思媛会意,也坐在自己的电脑前面,用qq跟我聊天。

她说:“实在紧张的话,要不,去问问这方面的专家?上一级不是有个师兄经常参加这些比赛吗?去虚心请教请教吧!”

我顿时灵光一闪,对了,找专家!

我想到的专家并非经常参加演讲比赛的师兄师姐,而是心理咨询师,陆瑾言。

熄灯以后,我蹲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发了条短信给他:“睡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回复我。蚊子在耳边嗡嗡叫,我被咬了好几个红疙瘩出来,正准备回寝室时,手机响了。

陆瑾言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祝嘉?”

温柔清澈,还带着些许笑意。

我从中听出了一点非同寻常的慵懒暗哑,于是反问他:“已经睡下了?”

“嗯。”

“呃,那你继续睡,继续睡……”我挺不好意思的。

“没事,已经醒了。”他低低地笑起来,似乎是支起了身子,“说吧,有什么事?”

我叹口气,不客气地把找他的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一遍。

我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小声说:“我不想输给沈姿,想争口气,结果偏偏硬气不起来,越在乎越紧张。你不是心理医生吗?我就想着,想着……来找你试试……”

陆瑾言似乎沉吟了片刻,短暂的时间里,我还以为他睡着了,于是问了句:“陆瑾言,你睡了吗?”

他轻笑两声,“在你眼里,我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吗?”

我撇嘴。

他却已然作出决定,“这样吧,周五下午你没课,来咨询中心找我吧。”

我赶紧道谢,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诶?你把我当成病患了?”

“如果你希望——”陆瑾言一本正经地说,“病患也行,那我们就走正规程序,咨询费按小时计费。”

我财大气粗地回答说:“没问题,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说吧,多少钱一个小时?”

“鉴于是熟人咨询,打个折,每小时两千就好。”

0.01秒内,我妥妥地对那头低吼道:“不希望!我就是来拜访一下故人!还是走后门就好!千万不要走什么正规程序!”

我听见陆瑾言的笑声像清风一样徐徐传来,明明是传入耳朵里,却不知为何竟像是吹在面上一般,在我的双颊上染出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

周五下午,我背着小包包,十分严肃地踏上了求诊之路。

按照陆瑾言给的地址,我顺利地抵达了咨询中心。

他工作的地方果然离图书馆很近,与我们看书的地方仅仅隔着一片湖,遥遥相望。咨询中心很大,像是一个小型医院,但是建筑风格很现代化。

前台小姐问我:“请问是来做心理咨询的吗?”

我点头,“我找陆瑾言。”

“有预约吗?”

“呃,应该算吧……”

“姓名?”

“祝嘉。”

前台小姐翻了翻记录,“不好意思,这里没有您的名字。”

我一窘,只得给陆瑾言发了条短信:“我到了,但是前台说我没有预约,不让我进去。”

片刻之后,陆瑾言从走廊深处走了出来,眉眼温和地叫我一声:“祝嘉。”

我的眼神倏地亮起来,在前台小姐的注视下,笑眯眯地朝他跑去。

他的办公室挺大的,摆设简单,有一个圆弧形的阳台。

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门外照射进来,而他穿着米白色的衬衣,弯腰给我倒了杯水,又把空调的温度降低了一点。

“热不热?”

“热死个人。”我诚实地回答,咕噜咕噜把水喝了下去。

陆瑾言笑起来,没有如我所想的那般坐在桌后,和我隔着办公桌公事公办,而是带着我一起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像是两个老熟人即将展开一场茶话会一样。

他给前台打了个电话:“今天预约的病人都来过了,接下来的时间,不用安排预约了。”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着我,微微一笑,“我们开始吧。”

我顿时有点紧张,“开始,开始看病了?”

他似乎有点想笑,清了清嗓子,看我一眼,“姓名?”

“……祝嘉。”

“年龄?”

“二十一。”

“性别?”

“女。”=_=、

“需要咨询的方面?”

“诶?演讲——不是,大概是人际交往恐惧症?好像也不全是……”

我琢磨着自己是个什么症状,却看见他倏地弯起唇角,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祝嘉。”他叹口气,“都说了你不是病人,我也不是医生,只不过帮你克服一下心理焦虑罢了,别这么紧张。”

我顿时反应过来,所以他刚才是在耍我?

第15章

第十五章

陆瑾言也端着水杯喝了一口,姿态闲适,神情自然。

我注意到他微微抬起的下巴弧线优美,干干净净的,一点胡茬都没有,而随着他吞咽的姿势,那颗喉结微微一动,带着一种莫名惊心的美感。

阳光照射在他的嘴唇与水杯相接的地方,玻璃与水珠一起反射出璀璨的光芒,更衬得他的双唇柔软润泽。

那一抹淡红的色彩如同三月枝头的杏花,芬芳四溢。

我顿时一惊。

放下水杯的陆瑾言随口问我一句:“在想什么?”

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庸脂俗粉算什么,陆叔叔才是真绝色!”

陆瑾言的眉头霎时扬起,饶有趣致地望着我,而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是如此诚实,顿时红了脸。

鉴于每次都是我出糗,这一次我决定先发制人,所以我义愤填膺地指责他:“都是你!一天到晚卖弄风骚,举手投足都在散发出雄性荷尔蒙!你太黄了!”

午后的日光不能不说是毒辣,然而透过玻璃门照进充斥着冷气的办公室,也就勉为其难可以称为和煦了。

在这样宁静祥和的氛围里,我听见陆瑾言不疾不徐地对我陈述了一个事实。

“祝嘉,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解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一种典型的投射效应,也就是把自己的感情、意志、特性投射到他人身上,并强加于人的一种认知障碍。所以说,我们两人之中,黄的是你,不是我。”

“……”

他看着我一脸囧样,又不慌不忙地继续作出解释。

“这种认知障碍的表现形式一般有两种:一是感情投射,二是认知缺乏客观性。你觉得你是属于哪一种呢?”

“……”

哪一种?我怎么知道我是哪一种?

第一种,感情投射,意思难道是我对他动了感情?

第二种,认知缺乏客观性,光看字面意思也知道这就是直接承认我无知了。

我囧囧有神地望着他那温和的笑容,选择性地无视了他的问题,反而十分诚恳地说:“陆医生果然十分专业,不知道我能不能问一句与专业无关的问题?”

他莞尔,“你问吧。”

于是我虚心地请教了他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其实也没啥,我就想问问你是如何在每次做出一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时,还能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陆医生的嘴角如我所愿地抽搐了两下。

而他显然也选择性地无视了我的问题,因为他看了看表,轻描淡写地说:“一小时两千,你确定你要这么跟我闲聊下去?温馨提示,离你进门那一刻已经过了十二分钟了,也就是说,你已经浪费了四百块钱人民币。”

看到他这种面对我的指责,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露出人畜无害表情的行径,我只能竖起大拇指,“陆医生,我对你的景仰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他微微笑着瞥我一眼,用我曾经的一句话回敬我:“好说好说!”

他把我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唯独令我不满意的是,他没有配上双手抱拳的动作,硬生生就少了我那份潇洒恣意、放荡不羁。

我没有指出这一点,因为我十分恳切地望着他,“能开始了吗陆医生?我今天出门没带多少钱。”

我看见他低低地笑着,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吧,祝嘉。”

我一度以为陆瑾言会用多么专业的心理知识来克服我的紧张不安,甚至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打算把他说的技巧或者方法记下来。然而他由始至终没有说出与专业知识相关的半个字,而是一再要我站在他面前演讲。

他的办公室很大,可是与演讲厅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除了第一遍的时候,我结巴了几下,后面几遍就很流畅了。

而可笑的是陆瑾言竟然瞬间变身演讲老师,不时指点我做几个手势,要我该停顿的地方稍微停顿久一点,该慷慨激昂的地方声音高亢一些。

他并不懂法语,所以指点我的也不过是一些很浅显的地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看见他微微笑着,放松地靠在沙发上。

纯白色的墙壁与淡黄色的布艺沙发为背景,手边摆着一杯雾气缭绕的热水,而他就这样随意地坐在我的视线里,与阳光为伴。

如此闲适的一副画卷,宁静悠远,似乎还泛着染染墨香。

我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一遍又一遍的演讲中,甚至比在系主任面前还要游刃有余、轻松自如。

第三遍结束时,陆瑾言出言打断我,“可以了。”

我还是很纳闷,“可是你还没帮我克服心理问题啊……”

“换个地方。”他站起身来,关掉空调,带我往门外走去。

而我站在我们的目的地前方,只觉得更加困惑了。

图书馆?

来这里干什么?

他带我一路上了六楼,跟管理员大妈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到我身边,指着偌大的空空荡荡的大厅,“就在这里演讲吧。”

六楼是外籍图书与专业书籍的陈列厅,一直就比较冷清,而此刻临近吃晚饭的时间了,更加没有人。

于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我有些忐忑地站在陆瑾言指定的大厅中央,清了清嗓子,开始演讲。

手指微微蜷缩在手心,有些许汗意。

我的第一句话就有些发颤。

我猜我找到了我的病结所在,我惧怕这种大得吓人的“演讲厅”。

陆瑾言很奇怪,当真就是要我一遍一遍、不停地演讲下去,哪怕我总是磕磕巴巴,难以捋直舌头,但他就是执着地要我一遍一遍说下去。

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腻烦了,他却跟听不厌烦似的,仍旧认真地望着我,要我继续。

这个下午很快过去,在我嗓子发干之际,他终于让我停了下来。

我回过头去,发现湖的对面已经只剩下半个橘红色的落日。

我嘀咕着:“这样真的有用吗?”

他反问我:“没有用吗?”

我耸了耸肩。

其实好像还是有一点用,至少最后一遍比前面几遍都要好很多了,磕巴的地方少了,忘词的部分也记起来很多。

然而这个效率可真是不敢恭维。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我腆着脸皮问他:“你打算收我多少咨询费?”

他随意地瞥我一眼,“你打算给多少?”

我犹豫了一下,比了五个手指头。

他挑眉,“五千?”

“……五百。”我大言不惭地说,“咱俩都这么熟了,认识这么多年了,打个一折怎么样?”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一年半了嘛!”我小声嘀咕,“大二上期第一次来图书馆就碰见你,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注意我,但是之后每次来,我都能看见你啊!”

陆瑾言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看我的眼神愈加柔和,宛若窗外那轮温暖鲜亮的落日,带着浅浅的光芒。

他说:“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注意到你?”

我心里一顿,却只看见他大步往前走的姿态,随意又漫不经心,带着一种慵懒又优雅的风度。

最后还是陆瑾言送我回学校的,他总说顺路,我也没多问。

下车前,他仍旧递了一颗草莓大福给我,“明天继续吧。”

“诶?”

“你的问题不是还没解决吗?”他微微一笑,“明天不是工作时间,不收费了。”

“那今天的收费……”我试探地询问。

他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不急,来日方长。”

“……”

真苦逼,看来还是要给钱=_=、

晚上睡觉之前,陈寒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演讲比赛准备得如何了。

我心情愉悦地说:“还不错。”

他在那头笑,“还不错的意思,就是有把握拿奖了吧?”

我撇嘴,“还不错的意思就是勉强把稿子背完了,争取不垫底。”

他轻快地笑出了声,我却一下子觉得内心都被击中了,他久违的笑声像是后羿那支强有力的箭一样,唰的一下从我的心口穿透,带来深深浅浅的印记。

我居然没出息地红了眼睛,像个怨妇一样问他:“陈寒,你有多久没对我笑过了?”

那头一下子没了声音,而我所在的寝室里,也瞬间没有了音乐声与读书声。

音乐声是朱琳的,读书声是沈姿的。

而在我那“陈寒”两个字出口的同时,她们就跟约好了似的,骤然间为这个世界按下了静音键。

我听见陈寒缓慢有力地对我说:“有这么夸张吗?那要不然,以后我们每天碰个面吧,我笑给你看,行吗?”

这一夜,我的心都漂浮在空中,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入睡的。

***

第二天我照例去图书馆找了陆瑾言,由于心情愉悦,我由始至终挂着笑容,就连背稿子的时候也流畅不少。

他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进步,含笑问我一句:“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昨晚陈寒打电话给我,问我演讲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有了片刻的停顿,然后才问我:“然后呢?”

“然后我说还不错,他就祝我拿奖。”

“这点小事就值得你开心成这样?”陆瑾言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很不赞同我。

我摆摆手,“当然不止祝我拿奖了,他对我笑了,还笑得特别开心,然后还说今后每天和我碰个面,笑给我看!”

我猜此刻我的脸一定灿烂得像是窗外的朝阳。

我甚至特别愉快地走到图书馆的阳台上,俯瞰着下面的一片澄澈透亮的湖水,深吸一口气,觉得世界都变得美好起来。

陈寒。

我喜欢了五年的陈寒。

他说要每天对我笑。

我整个人都处于这种单曲循环的状态。

而陆瑾言就站在大厅中央,很久很久都没说话,我无意中回过头去,瞥见了他有些沉静的脸,顿时一愣。

也许是阳光没有照进大厅中央,他素来和煦的面庞竟然显得有几分阴翳。

他不开心?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就在我怔怔地望着他的时候,他却又若无其事地对我露出一抹笑意,“休息够了?休息够了的话,就继续练习,今天再练十遍,练完才能走。”

一瞬间,我愉悦的脸烂成了苦瓜。

第16章

第十六章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过着无比规律的生活。

周一至周五,我当一个乖巧的好学生,每晚去系主任办公室练习演讲;周六到周日,我背着小包包去找陆瑾言,由着他用奇特的方式解决我的心理包袱。

他带我去了湖边,去了人民公园,去了中心广场,甚至还去了我们曾经去过的那家星巴克。

他要我站在他指定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背诵我的稿子。

一开始我扭捏到不行,当着别人的面呢,还是公众场合,他要我在这些地方背鸟语!

然而他执意如此,我也就自暴自弃了,反正他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呢?

几周以来,我恐怕做了上百次演讲,在不同的地方接受不同人的瞩目,从一开始的磕磕巴巴到最后的习以为常。

我承认他这招非常管用,至少比系主任日复一日地让我在办公室背稿子要管用多了。

比赛前的那一周,系主任每晚带我去本部的活动中心,站在偌大的演讲厅里,我仍旧有些紧张,可是已不像最初那般头脑一片空白了。

她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拍拍我的肩,“加油,祝嘉!”

我觉得肩上的重量沉甸甸的,大概背负着别人的希望,总会有压力。

比赛的那天是周六,而我在周五下午,去见了陆瑾言最后一面,在图书馆做了最后一次练习。

依旧是临近傍晚的时刻,落日余韵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投下温柔的影迹。

我面对窗外,用最深情的语调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回过头来望着他。

而他坐在椅子上望着我,眼神平和宁静,一如窗外的落日。

那一刻,我忽然间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这个男人比那轮夕阳更加耀眼。

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哪怕他只是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我,眼里也似乎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惊心动魄。

摄人心魂。

在我失神之际,他忽然间鼓起掌来,一声一声,回荡在空旷的图书馆六楼大厅内。

他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摸了摸我的头。

“你很棒,祝嘉。”

短短五个字,我的心都有些融化了。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只能窘迫地低下头来,说了声:“谢谢。”

我想这一刻,我已经把他当成了非常特殊的一个存在,是哥哥还是父亲?从年龄上来说,似乎有点尴尬,难以判断。

于是我胡乱给他贴了张标签:好人。

周五下午是和陆瑾言在练习中渡过的,而他送我回学校时,我在车上接到了陈寒的电话。

“在哪里?”他问我。

“下午去做了最后的练习,现在在回学校的路上。”

“还真刻苦啊,看来第一的桂冠非我们祝小姐莫属了。”陈寒轻快地笑了起来,“一起吃晚饭?”

我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好啊,去哪里?”

“你决定就好,还有多久到学校?”

“十来分钟。”

“好的,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挂了电话以后,我已经完全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了,转过头去得意洋洋地对陆瑾言挥了挥手机,“猜猜是谁?”

陆瑾言抿了抿唇,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吐出两个字:“陈寒。”

“这么神,一猜就中?”我还在笑,沾沾自喜地说,“也对,只有我们家寒寒能带给我这么大的惊喜了,比赛前一天还不忘亲自为我加油打气,吃顿好的。全世界就他对我最好了——”

我话还没说完,陆瑾言忽的一下踩下刹车。

汽车骤然停止。

我条件反射地往前面一栽,还好安全带帮我栏了一下,不然铁定撞玻璃上了。

就在我心脏狂跳的同时,陆瑾言慢慢地转过头来,面色淡然地看着我,“那我呢?”

我顿时错愕了。

想必我的脸都被他吓白了,一颗心还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惊魂甫定。

陆瑾言的眼睛漆黑一片,幽深得琢磨不透。

他说:“陪你练习了将近一个月,分文未取,原来还比不上请你吃一顿饭的陈寒?”

我一下子有些迟疑了。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冷淡,可说话的语气却又是一副懒懒散散开玩笑的样子。

我只能继续装傻,也不说话,只观察着他的表情。

片刻之后,他重新发动了汽车,然后再也没有出声。

这十来分钟的时间变得十分煎熬。

等到汽车终于停在宿舍楼下时,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然而还没来得及和陆瑾言说再见,我就看见了令我心跳停止的一幕。

宿舍楼大门外,就在那个很多情侣每晚因为宵禁而不得不忍痛吻别的台阶上,我熟悉的一男一女就站在那里,男的英俊,女的漂亮。

他们的姿态十分亲密,几乎就在我望过去的同时,女生踮脚飞快地在男生脸上亲吻了一瞬。

我本来该跟陆瑾言道谢的,然后抬手向等我的陈寒兴高采烈地挥一挥,可是此刻,我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原地。

我甚至没能说出一个字,就这么呆呆地望着那两个人。

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等我吗?

不是说好了要和我吃顿好的,给我加油打气吗?

为什么当我兴冲冲地赶来现场时,看见的却是金童玉女亲密拥吻的一幕呢?

事实上我最多只看了几秒钟的时间,然后就在陆瑾言一声不轻不重的“祝嘉”的提醒下,又迅速钻进车里。

余光看见那边的两个人都回过头来,而我立马关好车门,心跳如雷地对陆瑾言说:“开车!”

我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亲吻的是他们,而我摆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干什么!?

陆瑾言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朝我们快步走来的陈寒,然后毫不迟疑地发动了汽车。

我看见陈寒神情慌张地朝我们跑来,然而他终究跑不过汽车,而我也不想面对刚和沈姿亲吻过的他,多看一秒都是煎熬,于是飞快地拉回了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膝盖。

我在校外的星巴克里喝了三杯超大杯的可可碎片星冰乐,终于被甜得发腻,而我对面坐着的陆瑾言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地靠在椅子上,面容沉静。

我心乱如麻,脑子里也乱哄哄的,当然也没去理会一直震个不停的手机。

直到外面天色都要黑下来了,他才对我说:“回去吧,祝嘉。”

“回去干什么?”

“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把吸管咬得不成样子,然后纠结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像个傻子一样?”

“不是。”

“……”我心头一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陆瑾言你真是个好人。

幸亏我反应慢,没有说出来。

因为在我说出这话以前,陆瑾言就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一句:“明明就是个傻子,谈不上像不像。”

“……”

他送我回了宿舍,临走前,依旧递给我一只草莓大福。

我已经习惯了,把甜甜的巧克力塞进嘴里,靠在椅背上没急着走。

天已经黑了,又是奸-情滋长的时刻,宿舍楼外开始一波又一波地涌现出一种名叫情侣的生物。

陆瑾言似乎叹了口气,望着前方已然亮起的一排路灯,“值得吗?”

我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关于陈寒的事。

“我等了他五年,我也不知道值不值。”我如实地回答说。

他沉默了片刻,才对我说:“祝嘉,你知道人的一生有多长吗?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是七十二岁,五年对你来说,还不到人生的十四分之一,你以为喜欢一个人五年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

“一个五年被浪费了,没什么了不起。一次失败不过是证明了那个人不值得你等,有什么了不起呢?大不了那五年不要了。”

“……”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被夜风送入耳里,竟然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柔与深请,“只要下一个五年,找到对的那个人就好。”

我微微一震,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低头凝视着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圈温柔的阴影,叫我看不清那双眼眸中的神色。

***

然而我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面对沈姿的耀武扬威,而是和思媛一起在楼下一边聊天一边喂蚊子,直到熄灯了才回寝室。

我爬上床,又一次听见了沈姿用挤得出水的声音对电话那头的陈寒说晚安。

这一次,我直接忽略掉了陈寒发来的所有短信,删掉了他的所有未接。

我平静得像是鲁迅笔下那些旧社会里已经麻木的中国人,用一种哀莫大于心痛的心情面对这些隔三差五比大姨妈来得还准时的破事。

然而我最终还是失眠到半夜。

老天爷,我就要去演讲了,能麻烦您老人家赐予我扔掉黑眼圈的好梦吗?

于一片寂静中,我听见了老天爷的回答:湖边的癞□□呱呱呱地叫着。

呱与瓜同音,用我们盆地的话来翻译,瓜就是怂,就是蠢,就是无可救药。

在这样的嘲笑之中,我闭上了眼睛,恍惚中又一次听见了陆瑾言对我说的那句话。

“只要下一个五年,找到对的那个人就好。”

第17章

第十七章

这次比赛是杨书记与系主任一起带我去参加的,全国共有三十六所高校参加,很多学校的名字甚至是我一听到就会腿软的。

我一向是个中等生,以中等成绩考进了一本院校里不好不坏的c大,进来以后也一直在考试分数上处于不好不坏的位置。

还好我有个唯一的优点,那就是我的口语——而就连这个也多亏了我妈肯花钱,在大一大二的两个假期里给我找了法语外教,还让我参加了培训班,疯狂练就了一口还算流利的法语出来。

活动中心的演讲厅慢慢地嘈杂起来,我坐在台下,看着从四个门一波一波涌进来的观众,还是无法抑制地开始紧张。

杨书记拍拍我的肩,“没问题的!”

系主任也对我微笑,“祝嘉,别怕!”

然而她们不提还好,一说这话,肩上的重量沉甸甸的,我顿时又紧张了不少。

我忘不了杨书记在办公室里对我说“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模样,严肃又一丝不苟,嘴唇紧抿。

我捏着手机的手心已经微微汗湿,手指也有些发白,于是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机来看,却看见了两条不知什么时候抵达收件箱的短信。

第一条短信叫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思媛:“加油噢,嘉嘉!你是最棒的=3=!得奖了要回来请客吃顿饭,没得奖的话,请吃两顿!”

然而第二条……

陈寒:“祝嘉,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退出他的短信,界面却仍旧停在收件箱里。一时之间,我看见了昨晚被我忽略掉的那些短信,它们统统来自同一个人——陈寒。

“祝嘉,为什么不接电话?”

“听我解释可以吗?至少看完我的短信行不行?”

“祝嘉,接电话!”

“祝嘉,接电话!”

“祝嘉,不要这个样子!”

……

我已经没有心思翻下去了,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想起这堆破事,所以我只是扫了一眼最上面的几条短信,就关闭了屏幕。

我靠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了陆瑾言。

手表上的时间显示着现在离比赛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而他却迟迟没有发短信来。

难道他不打算祝我成功了?

我有些失望地盯着黑漆漆的屏幕,然而直到主持人走上台,拉开了决赛的帷幕,他也依旧没有给我发来只言片语。

领导讲话结束了。

第一位选手上台了。

前三位选手的得分出来了。

离我上场的时候越来越近了。

可是我的手机始终没有再亮起来,我甚至想着也许是我静音了,没能察觉到他的短信,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查看,收件箱却一直空着。

还差两个选手就到我了,杨书记和系主任在做最后的叮嘱,我勉励微笑,点了点头,把手机递给了她们,深吸一口气,走向了候场的那个区域。

我几乎没有去细听前面的选手们讲得如何——这是陆瑾言叮嘱我的,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听,放轻松,就好像在图书馆做练习时一样。

我听见主持人报出了我的名字,万众瞩目中,我就这样踏上了台阶。

曾经空空荡荡的演讲厅里容纳着上千名观众,而我一人站在这偌大的台中央,对上了无数明亮的目光。

大厅中央的白炽灯惊人的耀眼,竟叫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我的手微微蜷缩着,手心满是冷汗。

而我的小腿肚似乎就要开始发抖。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的那个晚上,迎接我的是系主任失望的目光。可是这一次,如果我搞砸了,不止她,所有人都会看我的笑话。

陈寒,沈姿,朱琳,思媛,还有陆瑾言……他们或失望,或开心,或幸灾乐祸,或觉得对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停!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能深呼吸,再深呼吸。

而在我开口以前,我按照陆瑾言告诉我的那样,用目光环视了一圈大厅,让大家看到我很自信。

我扫过了第一排观众。

我看见了第一扇门那边的几个正在谈话的记者。

我扫过了大厅角落里正喷着冷气的空调。

我看见了第二扇门前架着的数台亮着红灯的摄像机。

我注意到了正对我的第三个大门口,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看见了什么?

于耀眼的白炽灯下,于千人聚集的大礼堂里,穿过遥远的距离,隔着无数的目光,我看见在正对我的那扇门前,陆瑾言安然而立,姿态闲适,白衬衣鲜明夺目,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华。

宛若一道划破阴云的光线,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姿态向我袭来。

我明明看不起他的面目,却不知为何竟似有预感一般,他在对我笑。

于是我也慢慢地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颗紧紧揪着的心也瞬间柔软下来。

“bonjour, tout le monde. je suis zhu jia.”

我的演讲开始了:

je t’aime.

ti a mo.

撒浪嘿哟。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人在说着我爱你。不分语言,不论国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爱你是一首颂歌像是一首赞美诗,是一个日光充沛的早晨,是少女的一颗惴惴不安的赤诚之心。

……

偌大的礼堂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放松又自如,而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视线尽头的那个人身上。

一如在图书馆里时那样,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室的书香与宛若从书中翩然踏来的他。

这样我就不会再紧张。

这样我就充满了信心,整颗心都放松下来。

我的演讲题目叫做speak now,我不太确定该怎样用中文翻译它,大意就是,我们应该勇于说出我爱你。

一开始写这篇演讲稿时,我并没有注意这个题目与自己有多么密切的关系。

毕竟爱这个字眼很宽泛,对父母,对师长,对朋友,对恋人,甚至于对自己的宠物都可以提及爱。

然而此刻,在我无比认真地陈述着那些被我翻来覆去背诵过无数遍的字句,我才终于醒悟过来,这样一个演讲对我来说其实非常可笑。

勇于说爱,这真的适合我吗?

对于陈寒,我不是没有说过,然而我失败了。

从高一喜欢上他开始,我就总是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表达出自己的喜欢。

“陈寒,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陈寒,作为一个喜欢你的人,我表示看见你这么亲密地跟另一个女人讲题,我心里的怒火已经超越语言的表述范围了!”

“陈寒,我追了你三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

我猜也许是因为喜欢和爱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所以我也不算勇于说爱。

因为他连喜欢我都谈不上,又谈什么爱呢?

我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而我的视线里也只剩下一个陆瑾言。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隔着遥远的距离,像是一束光源一般,给予我源源不断的能量与勇气。

我的结尾翻译成中文是这样的:

我爱你是暖春里最柔软的一阵微风,吹散你的一切彷徨不安。

我爱你是夜空里最璀璨的一片星芒,指引你勇敢地追求所爱。

我爱你是恋人手中闪亮的一对戒指,只要说出来,你就能听见牧师口中那句等待已久的话语。

“dear,you can kiss each other now.”

甚至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我就顺利地完成了这次演讲,我听见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系主任与杨书记已经在台下来迎接我了,像是迎接一个凯旋的战士。

而我在她们热烈的恭喜与灿烂的笑容里,只是踮起脚尖向门口的人望去,我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像是曾经和爸爸的拥抱一样。

他给予我的温暖是久违十年的亦父亦友的感动。

然而在这一刻,我却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越过观众席,那扇门前已然空无一人,就好像从来没人来过一样。

我的心里骤然一空,说不出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空落落的,难受得像是丢失了什么一样。

我坐在观众席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接来下的选手演讲,杨书记和系主任一直不断夸奖我,而我也就一直不好意思地笑。

我低头看着手机,终于等来了它亮起的那一刻。

陆瑾言对我说:“很精彩的演讲,祝贺你,祝嘉。”

我的心在一瞬间喜悦起来,终于满足地回他一句:“你又听不懂,怎么知道很精彩?”

他说:“你不知道有的东西是不需语言就能体会出来的吗?”

我回:“比如感情?”

这一次,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回复我。

我却忽然愣住,回忆起自己在演讲时掺杂进去的个人感情,那一幕一幕都与陈寒有关,与父母有关。

所以,陆瑾言大概也猜到了我在演讲时想到的那些事情?

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我又开始觉得心里有虫子咬。

我发信息过去:“谢谢你,陆瑾言。”

这一次他回得很快:“不客气,祝嘉。”

我的心情上下起伏,波动变化,连自己也解释不出这是为什么。

当评委在台上宣布我得了第二名时,我看见系主任和杨书记都笑了起来,在一群名校的佼佼者里,我能够脱颖而出得到第二名,这已经是为母校争光了。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我上台拿了奖状。

这场令我心神不宁、惴惴不安了几个月的的比赛就这么落下帷幕,我忽然有些不适应。

诶,就这样了?

就这样结束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庆功宴是思媛提出来的,等我赶到步行街的火锅店里时,赫赫然发现我们寝室和隔壁两个寝室的人都到了,其中还有陈寒的身影。

我错愕地走了进去,听见思媛挤眉弄眼地对我说:“嘉嘉,你说了得奖了要请客的,所以这一帮子都跟着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在一片起哄声中,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我当然知道她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分享我的喜悦与成功。

而我还意外地看见了沈姿,她面无表情地坐在人群里,但至少还是来了。

我猜我知道她来的理由——要强如她,从来都不希望被人说闲话,比如说因为被我抢走了比赛的机会,就对我心存怨恨。

因为是我请客,这顿饭大家吃得风生水起,还好是自助餐,不然我铁定花大了。

酒足饭饱,有人提议去唱歌。

思媛悄悄地跟我咬耳朵:“嘉嘉,这顿饭是你请的,一会儿你就跟大家说你没钱了,叫他们自己aa制去,不然都你一人出,多不划算啊!”

我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唱歌可比吃这顿饭便宜多了好吗?你早干什么去了?我宁愿请客唱歌!”

思媛嘿嘿嘿,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地挽着我的手往校外最大的那家ktv走。

我回头瞥了眼沈姿,因为吃饭的过程里,有人带头为我在演讲比赛中拿了奖而干杯,她的表情一直有些僵硬,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地摆出笑脸来。

如今她郁郁寡欢地走在陈寒身边,像朵无助的小白花,在夜风里可怜地飘摇着。

我几乎没去看陈寒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小声对自己念了几遍:“祝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甭去搭理那些配角!”

思媛偷偷地戳了戳我:“大喜……的日子?嘉嘉,你的成语水平已经登峰造极了!”

我义正言辞地控诉她,“明明就是你的思想黄暴到无可救药了!”

思媛:“我说什么了qaq?怎么就黄暴了?”

其实吃饭也好,唱歌也好,有人陪着一起疯一起闹,并且这一切的欢乐都来源于我的成功,我还是很开心的。

除了总是瞥见沈姿贴着陈寒不放,我心头很不舒服以外,一切都很美好。

到ktv之后,我们班这群疯子唱起歌来,不管跑调不跑调,人人都爱当麦霸。

我被他们闹得头昏眼花的,又因为先前演讲的时候过度紧张,整个人都有些疲倦。索性从嘈杂的包间出来,打算去走廊上站一会儿。

然而在我往洗手间去的路上,忽然瞥见了前方转角处一对男女。

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相对而立。

沈姿的眼里似乎带着泪水,歇斯底里地对面前的陈寒说着什么。因为我旁边的包间里传来巨大的嘶吼声,所以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我也觉得这么走过去似乎不太好,于是有些尴尬地杵在这里。

怎么,吵架了?

我琢磨着是进是退,心里却又冒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好奇心。

我渴望留下来看他们大吵一架,看他们就此分道扬镳天下大乱一劳永逸百战不殆……你看,光是瞧瞧我这登峰造极的成语使用方式,就可以察觉到我内心汹涌澎湃且无比阴暗的渴望了。

可是我不过才站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竟然又一次看到令我无比心碎的画面。

金童玉女再次深情相拥……虽然目测是沈姿主动,陈寒不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是我视线里就是硬生生地闯入了这一幕。

沈姿泪眼婆娑地扑进他的怀抱里,紧紧揽住他的腰。

陈寒似乎在劝说她,还试图掰开她的手,结果这样的反抗以失败告终,他开始有些激动地说起话来。

两个人就这么激烈地争执着,看样子恐怕天下都要大乱了。

我愤怒地转身就走。

次奥,每次都让我看到这样的场景,究竟是我犯-贱,还是他们太旁若无人?

我听见身后似乎传来了陈寒叫我名字的声音,而我头也不回地踏入包间,坐回了思媛旁边。

片刻之后,陈寒回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沈姿回来了。

他们看起来都若无其事的样子,除了沈姿一直盯着陈寒,而陈寒一直朝我这里投来目光。

也因此,得不到回应的沈姿开始朝我递来阴森森的眼神。

我心里特别难受,你们俩闹矛盾,关我什么事?一直这么凌迟我真的有意思吗?

呵呵,看刚才的情形,莫非是沈姿做了什么对不起陈寒的事,所以陈寒恼羞成怒,索性要和她分手?

说到这里,我似乎想起了最近沈姿和美术系的一个男生经常一起去上自习。

所以陈寒现在一定很气愤吧?很伤心吧?

该!

虽然内心波涛汹涌,但我特别镇定地望向屏幕,假装自己在认真听歌。

偏偏班长拿着话筒在唱一首老歌:“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他心里每一寸,都是另一个人……”

我瞬间悲愤了。

这是在跟我过不去吗?

这是在戳我痛处吗?

班长你和沈姿商量好了是不是?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那太过灼热的目光,班长迟疑地转过头来,对上我恨不得咬死他的目光,立马惊悚地把话筒递给我:“那啥,祝嘉你是不是想唱歌?来来来,你唱你唱!我让你唱!”

思媛立马带头鼓起掌来,“哎哎,我说你们这群人,一直唱个不停,是不是忘了今天的主角是谁了?”

于是全场掌声雷动。

我也不推辞,在大家的鼓励下,豪迈地接过了话筒,亲自去点了一首歌。

唱歌以前,我微笑着对大家说:“这首歌有点小众,但是我觉得它特别的深刻、有哲理。”

在我唱歌之前,我先喝了一大口思媛的啤酒。

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

喝完酒以后,我顿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于是我开始深情地演绎这首《织毛衣》,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把一首温柔舒缓的歌硬生生地唱出了《死了都要爱》的味道。

“我深深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sb,sb她不爱你,你比sb还sb……”

一连三遍,我反反复复唱着这段话,越发觉得这首歌字字珠玑、寓意深刻。

而我身边的思媛已经笑得不能自已,在场的大部分人也已经爆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但是如果我早知道这首《织毛衣》会令我那情敌沈姿小姐勃然大怒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并且因此给我带来一场巨大的灾难,估计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在这儿玩什么酒壮怂人胆游戏。

可我毕竟不能未卜先知。

所以这一夜,我遭遇了一场人生中无法言说的“痛”。

十一点整,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打算回宿舍。

沈姿喝多了,我们一群弱女子,谁背得动她?

我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面无表情地把视线停在陈寒脸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寒脸色一沉,居然就这么往外走了?!

还是班长大喝一声:“壮士,哪里逃?”

陈寒阴沉着一张脸,回过头来却是看着我,问了班长一句:“确定要我背?”

这话听在我耳朵里无疑是□□裸的挑衅。

怎么,料定了我还喜欢他,料定了我看见他背沈姿会伤心,料定了我不敢接招是吧?

我冷笑一声:“你的女朋友,你不背谁背?”

“谁的女朋友?你再说一次!”陈寒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呵呵了一声,拉着思媛就走。怎么,小俩口刚刚吵了架,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

最后陈寒还是背了沈姿回寝室,这一路我和大家说说笑笑,压根没有回头去看过后面的两人。

我知道自己在赌气,等我气过了,再回想起我居然把沈姿推给陈寒,一定会气得心肝疼。

然而我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回寝室之后,这个明明喝醉酒的人怎么会忽然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头脑清醒地找我吵架。

当时我还在换衣服,去了ktv,又喝了点酒,浑身上下都是酒气。

我才刚换上睡裙,然后舒舒服服地把内衣脱了,从裙子里面把它整个儿捞了出来,谁料想沈姿忽然拽住我的胳膊,用力到让我叫出了声。

“你干什么?!”

朱琳跑楼下的超市去买牙膏了,思媛在厕所洗澡,于是这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沈姿冷眼看着我,语气森然地质问我:“你跟陈寒说什么了?”

我莫名其妙,“我跟他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问我?”她夸张地笑起来,忽然一下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把我吓一跳。

我迟疑地问她:“你怎么了?和陈寒吵架了?”

记忆里,沈姿要强得无药可救,什么时候会在我面前掉眼泪?

我这么一受惊,都快忘了我俩是仇人了。

也许是因为我看见了她和陈寒吵架的那一幕,也亲眼目睹了陈寒试图把她推出怀里的样子,所以眼里露出了点同情。

大概也就是这点同情激怒了沈姿。

她忽然推了我一把,“祝嘉,你这个贱-人!你是不是什么都要跟我抢?你什么都有,有钱有势有个好出身,你抢了我的比赛名额就算了,现在还要来跟我抢陈寒是不是?”

我因为毫无防备,被她猛地推到了上床的铁梯上,背脊一痛,差点叫出声来。

“沈姿你有病是不是?”我也对她吼起来,“你喝多酒了脑子不清醒?你自己跟陈寒吵架了,关我屁事啊?你要闹找他闹去,找我闹什么?”

“不找你找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背着我做些什么?”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眼看着又要推我。

我急忙往旁边退了几步,谁知道竟然一脚踢到了朱琳的热水瓶。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我脚后的热水瓶顷刻间爆炸了,滚烫的热水和内胆碎片溅了我一脚,而我头脑空白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吓懵了。

直到我对上沈姿震惊的眼神,似乎才渐渐回过神来,动作迟缓地低下头去。

下一秒,我看见自己的双腿迅速红肿起来,被无数碎片扎破的皮肤开始往外咕咕冒血。

剧痛袭来,惶恐与疼痛感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我似乎这才感觉到痛,朝没有水的地板上走了几步,然而双腿就跟不听使唤了似的,举步维艰。

我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桌前,冷冰冰的地板与我火辣辣的双腿相触,我浑身都开始发抖。

第19章

第十九章

思媛从厕所里冲了出来,一见我这模样,吓得尖叫一声,扔下毛巾就奔向我,“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脸色苍白地看着沈姿,而沈姿只是后退两步,惊慌地说了一句:“不是我,不是我弄的!”

思媛立马掏出电话打了120,然后蹲下身来抱着我,“嘉嘉别怕,别怕啊,去医院了就没事儿了!”

可是就连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又如何能够安慰到我?

剧痛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掐着手心,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感。

我甚至连怨恨沈姿都没顾得上,只神经错乱地想着:糟了,我的腿本来就不直,要是皮肤也毁了,这个夏天该怎么过?

我简直该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幽默感欢呼雀跃。

思媛慌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该给我的家人打电话,于是从桌上拿过我的手机,“嘉嘉,我给你妈妈说一声。”

我的理智瞬间回笼,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

思媛一怔,“你受伤了,好歹通知一下吧……”

我忍着剧痛,从她手上抢过手机,在通讯录里对着我妈的名字发呆片刻,然后终于翻到了陆瑾言的名字。

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他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祝嘉?”

我勉励克制自己的声音,可说话时还是有些发抖,我说:“陆瑾言,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他一怔,“怎么了?”

“我受了点伤——”

他几乎立马打断了我的话,“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我听到了刹车的声音,他似乎在车上,此刻必定是调转车头朝c大驶来。

我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忽然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他一连串的追问里,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长这么大,我从来都是健健康康的孩子,不曾受过什么伤。而眼下,在我遭遇这种六神无主的境况时,竟然只能找他。

找一个与我毫无瓜葛的他。

我忽然觉得很悲哀,很无助。

偏偏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我变得无比脆弱矫情。

最后,我只说了一句:“你来了再说吧。”

等待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疼得双腿发麻,疼痛感钻心,却还要强忍住眼泪,因为我不愿意在沈姿面前哭,也害怕直接把一直在陪我一起发抖的思媛吓哭。

我甚至连骂沈姿的力气也流失得差不多了。

***

然而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陆瑾言竟然先于120而来。

事实上,从我打电话给他,到他闯进我的寝室,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他看见我遍布创伤、鲜血汩汩的双腿,然后看见了热水瓶爆炸留下的一片狼藉,几乎被震得呆了片刻。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俯身抱起我,一脚将门踹了个大开,用一种几乎媲美跑步的姿态离开了宿舍楼。

我吓得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慢一点,慢一点!”

而他嘴唇紧抿,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紧绷与阴沉。

他甚至紧紧咬着腮帮,用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抱着我往楼下冲,我险些以为他是董存瑞,而我理所当然的是炸药包,即将被他扛去炸碉堡。

疼痛钻心,在等待的时候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可是眼下被他这么一扰乱心神,我居然又顺利地恢复了语言能力。

我在被他小心翼翼地放上副驾驶的座位时,回头看了眼站在大门口惊悚地望着我的宿管阿姨,问他:“你是怎么进宿舍楼的?”

他没说话,确定我的脚没有碰到任何外物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车的另一侧,坐了上来。

我疼得厉害,为了再转移一点注意力,只好又问他:“宿管阿姨从来不让雄性生物进来的,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发动了汽车。

我问他:“还有,从市中心到我们学校不是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吗?你怎么十分钟不到就来了?”

他双唇紧抿,侧脸紧绷得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陆瑾言,你能不能回答我哪怕一个问题呀?我真的很——”

“闭嘴!”

问了那么多问题,费了那么多口舌,我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他的回答。

虽然这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回答,语气从未有过的凶狠严肃,低沉到快超过引擎的轰鸣声了。

被他这种模样吓了一跳,我只好立马闭嘴,不吭声了。

于是接下来的车程里,我又一次被迫全心全意地感受着腿上的疼痛,有被烫伤的火灼感,也有被碎片扎破的刺痛感。

我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陆瑾言已经紧张成这个样子了,我怕我要是再叫两声的话,他恐怕会直接休克过去。到时候该由谁来送我去医院呢?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

他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把我送了急诊,然后神情肃穆地立在一旁,看着医生一边震惊于我这惨状,一边唏嘘不已地替我拔出扎进小腿后方的内胆碎片。

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了,不断地惨叫着。

我甚至无暇观察陆瑾言的表情了,只知道在医生替我处理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间快步走出了急诊室,一个人跑到走廊上去了。

于是我一边专心惨叫,一边还无法克制地分神去想:亏他还是心理医生,心理承受能力居然差成这个样子!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医生又开始给我抹药,那冰冰凉凉的药膏抹上皮肤的一瞬间,还是有几分舒服的,然而当药力一渗进伤口,我瞬间又开始发出那种杀猪般的叫声。

医生同情地叮嘱我:“我知道很痛,但是小姑娘,夜深了,病人们都睡觉了,你小点儿声吧,不然吵醒了他们,会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我简直忍不住要为这位医生的医德点三十二个赞了!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担心被人误会他对我怎么着?

于是我立马以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回报他的大恩大德,没想到这叫声没引来有心之人,反而把陆瑾言给吓得又冲了进来。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嘴巴还呈o字形张着,然而看见他那紧绷又担心的表情,喉咙里一下子被人塞了个消音器。

我猜这一幕的我一定像极了在演哑剧的卓别林。

滑稽,且逼真。

我的双腿涂满了药膏,被绷带很好地包扎起来。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给思媛打了个电话,要她明天帮我去辅导员那里开张假条。

思媛着急地问我:“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开水不算太烫,小伤口虽然挺多,但是没有大问题。”

“请几天假?”

“先请一周吧。”

“那……”思媛想了想,“我也请假,明天开始来医院照顾你。”

我失笑,“请什么假啊?我只是皮外伤,又不是骨折,还没虚弱到行动不便的地步。再说了,我还指望你好好做笔记呢,不然期末考试了我找谁要复习资料?”

思媛果然被我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嘀嘀咕咕地说:“每次都这样,自己偷懒,却硬逼着我做你的秘书……”

挂了电话之后,我这才看见陆瑾言就站在病房的窗边。

听我说了再见以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我分辨出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于是笑了笑,“我没事。”

他没理我,只声音低沉地问了一句:“怎么弄的?”

“踢到热水瓶了。”

他看着我,面容沉静,一个字也没说。

于是我只好妥协,“今晚和同学一起去吃饭唱歌了,无意中撞见沈姿和陈寒吵架的场景,后来回寝室之后,沈姿就和我吵了一架。争执过程中,她伸手推我,然后我就踢到了热水瓶……”

他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眼神几乎有些冷漠。

我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当时就在学校附近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在附近吃饭,谈点事情,正准备回去,你就来电话了。”

陆瑾言朝病床走了几步,朝我伸出手来。

“什么?”

“手机。”

我不明就里地把手机递给他,看见他熟练地操作了几下,然后又递还给我。

屏幕上是我妈的电话,他把它调出来了。

他说:“出这么大的事情,给家长打个电话。”

不是提议,而是命令。

我握着带有他的余温的手机,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我低下头来,看着闪着白光的屏幕,最终却按下了锁屏键。

“我不打。”

手机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陆瑾言就站在我身旁,而我低低地垂着头,他能看见的只有我漆黑的头顶。

我也庆幸如今的我们是这样一种姿态,否则他大概能一眼看出我脸上那种落寞的表情。

我以为他会追问我,可迎接我的却是一只温暖漂亮的手掌。

那只手轻轻地落在我的头顶,隔着柔软的发丝,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

他没说话,只是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而我不知为何,明明从未对他提过家里的只言片语,此刻却似乎有种错觉,好像与他已熟识多年、交心多年,我的一切都已经为他所知。

这样亲昵的动作叫我控制不住朝他靠近的冲动。

于是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慢慢地对他说:“陆瑾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20章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大家别忘了去上一章看看。

第二十章

我妈妈叫做林薇茵,出生于富商之家,而我的外公一手创办了明远集团,是c市鼎鼎大名的生意人。

我妈从小聪明漂亮,是外公捧在手心上的宝贝,也在他的疼爱里养成了极有主见的性格。

二十一岁那年,她还在读大学,却在这时候遇见了我爸。那时候我爸不过是明远集团的一个小职员,与她在电梯相遇,抱着的文件散落一地,局促不安地蹲下身去捡。

正手忙脚乱之时,另一只漂亮的手也开始替他拾捡文件,他红着脸道谢,由此认识了我妈。

爱情的开始似乎从来不需要任何逻辑,身份与地位、家庭与背景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他们在一天一天的熟识里相爱了,我妈的态度很坚决,不管我爸是什么身份,她都一定要嫁给他。

外公很疼这个独生女,再三劝说后,女儿都始终不肯退让半点,他只好妥协。

但结婚前,他要我爸答应一个条件,那就是我爸在公司的事业不会因为这段婚姻有任何改变,一切都得靠自己——外公以为这就是确保他对我妈真心真意的方式。

婚后,他们其实也有过一段幸福的生活,我爸仍然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事,而我妈毕业之后来了明远,在外公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的情况下,接管了公司的生意。

从我出生开始,家里的状况一直是我妈在外当女强人,而我爸虽一路顺利升迁,但比起我妈来毕竟还是要弱了太多。

后来,我爸开始渐渐地厌恶了这种日子,起初还能够笑着和那些夸他“嫁得好”的朋友开玩笑,到后来一旦听到类似的言辞,就觉得对方在嘲笑他吃软饭。

这个社会一直以来太过注重男人的尊严,男尊女卑的观念虽然已经成为了历史,可是对于我爸来说,他也不会甘心当一个屈居妻子之下的懦弱小男人。

在他碌碌无为的同时,我妈每天面对的都是一笔又一笔的大生意和那些大有来头的人,于是他们开始吵架,开始争执,开始为一些**毛蒜皮的小事闹翻。每一次,我妈都放下骄傲去哄他,努力在家成为他的小女人。

然而有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种子一样在心里扎了根。

我爸一次又一次地为这样的现状痛苦挣扎,最终在我十一岁那年,和从外省归来的初恋一起离开了这个家。

他走得很仓促,除了必要的证件和一纸离婚协议书以外,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还留给了我妈一封信,信上说明了这些年来他的委屈与不甘,而信的最后是这样写的:

看在夫妻情份上,希望你别来找我,给我一个安稳的余生。嘉嘉还小,而你有钱有势,比我更有能力和资格抚养她。我这个不成器的父亲就不耽误她荣华富贵的一生了。

珍重,薇茵。

是我对不起你们。

***

我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把这个这么多年来谁也没告诉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陈述给了陆瑾言。

我以为我的语气很平静,头也埋得低低的,他就看不见我的表情,也就不会知道我有多难过。

而他温暖的手掌还停留在我的发顶,那种温度一路传达到我的内心,给予我无言的支持。

他明明没有追问,我却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猜不到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家里天翻地覆,外公去世了,妈妈得了抑郁症,而我忽然从一个受尽宠爱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孤儿,虽然父母都在,可是却没有人陪在我身边了。”

外公一直身体不好,知道我爸离开的事情后,气得心脏病发,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而我妈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人生受到了天大的打击,整个人精神恍惚,连公司也不去了。

她的发小,也就是留学归来的程叔叔,她现在的丈夫,选择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旁。他爱她那么多年,眼睁睁看着她嫁了人,生了孩子,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可是到头来,上天还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给我妈请了最好的医生来治疗,同时把我送去了最好的学校读书。

那一年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年。

我死死盯着膝盖,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我对陆瑾言说:“你不知道,我长得很像我爸爸,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说我和我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爸爸长得很好看,小时候我曾经很开心自己遗传到了他。可是他走了以后,这个曾经叫我开心不已的事实却成了我的噩梦。”

因为从那开始,一直到我妈病好以前,每当她看见我,都会歇斯底里地尖叫,像是见了鬼一样。

我爸成了她的魔障,而和我爸长得非常相像的我则成了她现实生活中最恐惧的人。

有一次,她甚至发疯一样拿起桌上的花瓶砸我。

我的手从脸颊上慢慢来到了发际边缘。

我撩开那一缕头发,露出一块至今仍在的疤痕,然后笑着对陆瑾言说:“你看,就是这里。”

当时我的额头留了那么多血,可我就跟吓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疼爱我十一年的母亲。

她还是一样的美丽,可昔日温柔宠我的她如今却口口声声叫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我头破血流,而她泪流满面,眼里是密密匝匝的惶恐与厌恶。

那一刻,我分不清疼得是头还是心。

富家女和穷小子的故事从古代话本里一路蔓延到了现代社会。

崔莺莺与张生在红娘的帮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七仙女不顾天帝的反对也要嫁给放牛的董永,三圣母抛弃仙女的身份也要成为刘彦昌的妻子……然而我妈没有那个好运气,她不顾一切选择了我爸,而我爸却最终辜负了她。

在这场失败的婚姻和爱情里,我终于成了一个没有人要的孤儿。

那一年,我活在父亲的抛弃与母亲的憎恨里。

哪怕我知道我妈只不过是生病了,要是她还清醒,一定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我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陆瑾言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嘲笑我,没有安慰我,可我却觉得这样的回应才是最好的回应。

至少我没有尴尬,没有自卑,没有觉得尊严全无。

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感受着双腿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而那种疼痛感十分矫情地一路爬到我的心脏,叫我的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后来我妈的病好了,可是那一年的事情我们都还记得,我耿耿于怀,她也觉得无法弥补。甚至于每一次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仍然能看出她无法面对我。只要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她就好像看见了我爸的影子,她害怕,而我也害怕。”

过去的伤痛成了我们的阴影,就如同我爸是她心上一辈子的伤,就算结疤了,也丑陋地横亘在她的生命里。

“所以我想,既然她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就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吧。这样她就不会想起我爸,而我也过得自由一些。”

我说这话的时候,很努力地用一种含笑的语气去陈述。

可是一眨眼,我还是矫情地察觉到了睫毛上的湿意。

十年以来不曾跟人讲述过的事,如今一旦提起,内心里就好像有一场骤然爆发的洪水,巨大的情感波澜倾巢而出,所有的防备瞬间决堤。

而我说完以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膝盖,再也不开口了。

陆瑾言就在我身旁,那只搁在我头顶的手微微动了动,下一刻却毫无防备地落在我的手臂上。

他揽住我,以一种亲密的姿态将我拥入怀里。

我的面颊正好贴在他的胸前,干净的白衬衣散发着一种温暖熨帖的好闻气息,如同催泪弹一般将我生生忍住的眼泪都逼了出来。

夏日的气温燥热难耐,还好病房里开着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我冰凉的面颊接触到他温热的身体,哪怕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就好像有人把我从冰窖里捞了出来,用身体温暖我那冰冻已久的心。

陆瑾言把我抱在怀里,低声说了一句:“祝嘉,别哭。”

那语气低沉温柔,似是大提琴悠扬动听的声音,在我的心弦上奏出令人颤动的乐章。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我的面颊贴在陆瑾言的怀里,视线却停留在那只钟上,这才察觉到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当下一惊,微微离开他的身体,有些局促地说了句:“太晚了,你赶紧回家睡觉吧!”

他定定地低头看着我,顿了顿,才应了一声:“嗯。”

我猜他一定看出了我的忐忑与不自在,不然不会这么从善如流地拿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往门外走去。

我甚至觉得他一定有些不开心,认为我不知好歹,在他安静地听我倾诉这么久,并且无声地安慰了我以后,居然还被我赶走了。

而我呆呆地坐在病床上,听他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离开病房以前,他把房间里的灯关了。

我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甚至没有叮嘱我什么,没有说过还会再来,就这么无声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忽然间有些恐慌。

他会不会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刚才跟他讲的那个故事。

我打开手机,对着通讯录里的“妈妈”二字发呆,刺眼的白光把我的眼睛都晃得有些睁不开。

天知道我有多想拨通这个电话。

天知道我有多想在受伤的那一刻见到她。

我怀念儿时摔倒的那些瞬间,在我哇哇大哭的时候,她会第一时间扶起我,一边小声安慰我,一边露出心疼的目光。

假如时间能够倒流,哪怕每一天都要重复摔跤,我也甘之如饴。

然而时间终究还是走到这一刻,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腿上的药膏渗入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一路蔓延到心里。

而我终于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情绪失控,慢慢地把头埋在膝盖上哭了。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也不爱哭,可是在我身心俱惫的那一刻,在我被开水烫伤了,还以为自己的腿就要废了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居然无依无靠到不敢给自己的亲妈打电话的地步。

我可以欺骗别人,就说我是怕她担心。

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确害怕,可害怕的不是她会担心,而是当她看见我时,是否会露出和从前一样的眼神……恐惧,厌恶,憎恨,逃避。

因为我长着一张和我爸太过相似的脸,而她走不出我爸的魔障,只好把部分情绪都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孤零零地活了十个年头,不愁吃穿,衣食无忧。

我在众人的羡慕眼神里一路走到今天,可我一点也没有优越感。

因为我明白:我有的,很多人同样拥有;可大多数人拥有的,我却梦寐以求。

凌晨一点三十七分,我埋头啜泣,像个矫情到无药可救的小姑娘,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哪怕我知道那个方向也许会在明天早上我醒来以后又再次清晰明了起来,可今晚,我就是难以抑制这种情绪。

咔嚓,有人转动了门把。

在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的同时,看见那个去而复返的人就这样站在门口,深深地凝望着我。

又或者,其实他从未离去。

他的背后是走廊上一夜不灭的白色灯光,鲜明而耀眼。

那样的光芒在他整个人的轮廓边缘都染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像是来自童话里的仙人。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我忽然注意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雨棚上,发出了连续不断的嘈杂声。

在这样掷地有声的大雨里,我听见陆瑾言从容不迫地开口对我说:“外面在下雨,我回不去了。”

他陈述了一个事实。

他走进了病房,重新合上了门。

那一地细碎的灯光被他关在了门外,而我先前的那些惶惶不安也在顷刻间被隔绝在外面的世界里。

黑暗里,我怔怔地望着他,而他步伐沉稳地走到了病床旁边。

一步,两步,三步,三步半……他停在了我身旁。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跳莫名地快了半拍。

而他就这样俯下身来,于一室寂静里,以指尖触到了我的下巴。

他微微用力,我的头也就朝着他微微扬起,顿时望进了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里。

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在这样坦荡且毫无保留的注视下,我总是有些惊慌,有些想逃。

他叹口气,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祝嘉。”

我只能下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

而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这样朦胧的黑夜里,我隐隐觉得空气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流动,就好像我那明明简单明朗的未来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不可预知起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以指尖慢慢地拂去我面颊上的热泪。

那触觉像是有蝴蝶落在我的脸上,稍纵即逝,不留踪影。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的我会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更多的热泪。

我很想抱住他。

很想紧紧抓住他。

很想叫他不要走。

在我人生的前十一个年头里,我拥有了一切;尔后的十年里,我痛失所有。

那一天起,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你想要永远不因为失去什么而悲痛万分,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得到。

我猜我之所以迷恋陈寒如斯,也是因为我得不到他。

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我很放心,也敢于追求。

可是陆瑾言不一样。

他在短短的时间里走进我的人生,给予我源源不断的勇气和力量,甚至陪伴我渡过了我最迷茫的时光,比如演讲前的一个月,比如烫伤后的这一夜。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能忽然间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帮我擦眼泪。

半晌,我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陆瑾言,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窗外晒进来的阳光给弄醒的。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陆瑾言坐在墙角的单人沙发里熟睡着,睡姿极其别扭,长腿委屈地缩在那里,眉头也微微皱着,显然很不舒服。

我出神地望着他,看见阳光下有些细小的尘埃在他的面庞之上飘飘荡荡,透明而美丽。

我想,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闯入我的生命里呢?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窗外又是一个艳阳天。

我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听到沙发上传来响动,于是朝他看去。

他已经醒了。

“腿还疼么?”他站起身来望着我。

“还好,没有昨晚疼了。”

其实我猜应该是疼到麻木,就没什么太大感受了。

他点头,走到床边倒了杯水给我,看着我小口小口地喝掉,然后又替我把杯子放回床头柜。

“我去给你买早餐,你——”他顿了顿,忽然没了下文。

我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大约五分钟之后,有护士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是不是你要上厕所?”

还不等我答话,她就雷厉风行地走到我身旁,准备伸手扶我。

“我没——”话未说完,我忽然间反应过来了刚才陆瑾言没有说出口的话,于是点点头,“麻烦你了。”

他想问我是否想要上厕所,但是又怕我会不好意思,所以直接麻烦护士小姐帮忙了。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火辣辣的。

可是心里某个角落传来些许细微的响动。

潮湿而柔软。

在护士小姐的帮忙下,我慢慢地撑着这双裹了厚重纱布的腿,从厕所凯旋。

说实话,坐着不动倒是不怎么痛,但是一旦走动起来,呵呵呵,那可不是一个痛字就能概括的。

而走动其实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从你在茅坑上站定,到缓缓蹲下去的那个瞬间,小腿用力、肌肉扩张……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五彩缤纷到了一种可与日月朝霞媲美的地步。

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恶意,本次小便的过程简直有如生孩子一般惨烈。

可怕的是这么痛了一场之后,我还没能生出个孩子凸(艹皿艹) 。

护士小姐一边把我重新扶上床,一边好奇地问我:“刚才那个先生是你什么人啊?长得可帅了呢!”

我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我……小叔叔?”

“你是他侄女?”护士小姐很诧异,“他看起来好年轻呀,像是你哥哥。”

“诶?”

其实我也在斟酌该用什么称呼比较合适,毕竟要说我俩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话,孤男寡女整整一夜都共处一室,似乎也不大好。

然而还没等我琢磨出来,就听见陆瑾言推门而入的声音,心里顿时一紧,硬着头皮抬起头看他。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给你买了粥和汤包。”

我猜他大概没听见我和护士的对话,于是咧嘴一笑,“谢谢。”

他也对我微微一笑,“不用谢,大侄女。”

“……”我脚下一软,差点没又滚下床去。

偏偏护士小姐走之前,还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你们叔侄俩关系真好,你这个当叔叔的居然在这儿照顾了她一夜。”

我赶紧低头玩手指,听见陆瑾言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

护士小姐又恭维了几句,终于把门关了。

我迅速装作没事儿人一样,抬头笑眯眯地望着他,“这么快就买好早餐啦?一起吃一起吃!”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递了双筷子给我,在我接过来的同时,不紧不慢地说:“给自己的侄女买早餐,当然要抓紧时间了。”

“……”我咬了一口他夹给我的灌汤包,却因为这句话差点没呛住。

陆瑾言一边伸手拍我的背,一边“温柔”地数落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吃个汤包也能呛住,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离不开你小叔叔?”

本来没呛住的我,在听到这一句以后,也憋得面红耳赤,彻底陷入了被呛住的痛苦之中。

后来我终于主动承认错误,“我不该说你是我小叔叔的,你看起来没那么老。”

陆瑾言眉梢微挑,“只是看起来?”

“……好吧你本来就不老,年轻死了!男人三十壮如虎嘛!”o(≧v≦)o

“……”

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我瞬间呸了一声,我在说个什么鬼东西?

他终于被我逗笑了,一边微微扬起嘴角,一边把热气腾腾的粥端给我,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心烫。”

我心下一动,被这样温柔宠溺的语气给震住了。

捧着粥,我抬头看他,透过清粥散发出来的氤氲雾气,他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我。

于是我又一次想起了昨晚的那一瞬间。

当我问他:“陆瑾言,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时,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我,没有回答。

半晌,就在我被他的沉默弄得呼吸都快停止之际,他终于开口了。

“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我翻来覆去想着这句话,却最终也没有找到答案。

难道不需要吗?

我在医院待了五天,陆瑾言白天上班,中午和晚上会来给我送饭。前三天我的腿伤还比较严重时,他甚至没有回过家,夜里都在沙发上睡的。

有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想要倒水喝,结果还没够着床头柜上的水壶,他就已经来到床边,借着走廊上透进来的微光,替我倒了杯水。

接过水杯时,我碰到了他的指尖,双手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察觉到,只是在我喝完以后,低声问了句:“还要吗?”

我摇摇头,小声说:“你还没睡吗?”

“刚好醒了。”

之后我才明白他所谓的刚好醒了是什么意思。

我躺下身去,看着他重新回到那个小沙发上。为了不吵醒我,他难得换一个姿势,可是在我睁眼看他的这段时间里,他依旧不时地侧一侧身,或者揉揉脖子。

他不是“刚好醒了”,而是根本就难以入睡。

我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很复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入院的第四天,我坚持要他回家睡觉,甚至理直气壮地找了个十分扛得住的理由:“你在这儿待着,我半夜都不好意思爬起来上厕所!”

面对他沉默的表情,我还坚决地补充了一句:“没错,我就是那种在跟人共处一室的情况下,就绝对拉不出屎来的人!”

陆瑾言也不强求,拿了车钥匙和吃剩下的饭盒就往外走,半个字都没留下。

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什么嘛,我还不是为了他能休息好?居然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这么生气了。

我靠在病床上,打了个电话给思媛,一开口就是那种窦娥哭冤的口气:“思媛啊,我跟你说!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了心比海底针还可怕的男人,真是心有戚戚焉。我告诉你啊,今后找男朋友,可以娘炮,也可以软蛋,但是万万不能小心眼……”

正在我巴拉巴拉说个没完的时候,门开了。

我就跟被人按下静音键一般,顿时哑了。

陆瑾言站在门口,跟我大眼对小眼,面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心里那个惊悚,手一松,手机顺势滑落在床上,只能慢慢地裂开嘴,对他说了一句:“……hi,怎么又回来了?”

他看了眼还在保持通话的手机,轻描淡写地说:“刚才去问了一下医生,回来告知你一声,明天早上拆纱布,没什么大碍就能出院了。”

我连连点头。

他看着我,“那我走了。”

我再次点头。

门慢慢地合上了。

我有种做错事情被人抓住的羞耻感,天知道我怎么会跟思媛说出那样的话,其实本意不是要埋怨他,因为我知道陆瑾言对我已经算是非常非常好了,又怎么会小人到去抱怨他呢?

可我就是忍不住打了这通电话,还用一种……一种类似于炫耀的语气和思媛说了这件事情。

我懊恼地拿着电话,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

我不应该是这种人,而我本来也不是这种人。

可是眼下,陆瑾言会怎么看我呢?

最后叹了口气,我对思媛说:“我明天就能出院了,早上你来接我行吗?”

22-25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我才刚刚起床,就听见病房外面有人敲门。

我还以为是查房的护士,随口说了句:“请进。”

当时我正在仰头喝水,门外的人进来了,却久久没有发出声音,我放下水杯,转过头去一看,顿时一惊。

……陈寒。

“你——”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水杯,“你怎么来了?”

他嘴唇紧抿,关上了门,慢慢地走到了病床旁边,看着我系满绷带的腿,“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内心震惊又不安,勉励维持镇定,把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轻描淡写地说:“你是医生?告诉你有用?”

话一出口,我看见他的脸色一下子有些难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于是又缓和气氛似的补充了一句:“一点小伤,不至于搞得惊天动地的……不过,你怎么知道了?”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避开了我的视线,“都快一个星期没看见过你了,在食堂碰见思媛的时候,问了一下。”

“怎么,沈姿没有和你说过发生什么事了?”我冷笑。

陈寒一愣,“和沈姿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他的表情,一下子猜到了事情的经过,恐怕他和沈姿还在闹别扭,所以沈姿没有和他说过我的事。而我走后,思媛理所当然地和寝室里的人一起去食堂吃饭,碰见陈寒的时候,沈姿一定也在场,所以思媛也没办法把事情说得那么“清楚”。

我觉得心里堵得慌,要不是他和沈姿闹了别扭,沈姿至于和我大闹一场吗?我至于一不小心踢翻了开水瓶吗?

然而下一秒,陈寒的手轻轻地伸向了我缠着绷带的腿,似乎还有些胆怯,不敢往上碰。

我听见他用一种低沉到地底下去的声音问我:“疼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有些颤抖,似乎带着一种心疼的情绪。

我怔怔地抬头看他,嘴里那句“关你屁事猪蹄拿开”也顿时说不出来了。

医生给我拆绷带的全过程都被陈寒看在眼里,腿上的那些细小伤口已经结痂,只是新生的疤密密麻麻的,看着有些骇人。

我一直十分不自在地让陈寒“滚出去”,但他由始至终理都没理我,只定定地看着我的腿。

扶我往医院外面走的时候,他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还是没忍住,用嘲讽的口吻说了句:“你问沈姿去啊,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一定要和我吵架,还动手动脚的。”

陈寒脸色一变,“……是沈姿推的你?”

我看着他勃然大怒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问他:“怎么,打算冲冠一怒为基友,从此红颜是路人?”

想当然的,基友是我,红颜是沈姿。

陈寒没说话,只扶着我走到医院大楼外面,然后去自行车停放处开锁,一路把车推到了我面前。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骑车来医院,而看到这辆赛车,忍不住失了神。

上大学之后,因为是新校区,地势偏僻,又是三环以外,所以没有出租车,交通很不方便。学校附近有几家快餐店,我一直很爱去,但是坐三轮的话,那些司机总是要价很高,来回一趟就要花将近二十块钱。

而那个时候我还没和寝室里的人熟到可以每天叫上她们陪我一起去外面吃饭的地步,所以就趁着陈寒过生日的时候,买了这辆赛车送给他。

说是买给他的,但其实也不过是变相地满足我的愿望,第一,希望能每天坐在他的后座;第二,满足我那贪吃的胃。

说起来,自从和寝室里的人逐渐熟络起来,然后连带着陈寒也和她们熟络起来以后,这辆车就失去了原有的用途。毕竟几个人一起出去吃饭,谁还骑车呢?

起初我还在为拥有了新朋友而高兴,不能搭他的车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仅仅是个小遗憾罢了。然而越往后走,我越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之处在于,终于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沈姿兴高采烈地与陈寒一起出去吃了第一顿饭。

然后第二顿,第三顿,第四顿……

陈寒一瞬间从我的世界里分离出去,开始踏足于沈姿的世界里。

我纳闷地问他:“你干嘛和沈姿走那么近啊?”

他却挑眉惊讶地看着我:“怎么,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气鼓鼓地说:“可那是我的朋友,又不是你的朋友,你一天到晚热乎个什么劲啊?”

他的表情一瞬间沉了下来,然后就不理我了。

那是我们进大学以来头一回闹别扭,我觉得他三心二意,他觉得我无理取闹。两周之后,他终于找我和好,而那时候的我其实也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妥协了。

我想,好吧,大家都是朋友,出去吃顿饭而已嘛,没关系的。

我是那么卑微地迁就陈寒,不光是因为喜欢他,更因为他曾经拒绝过我的喜欢,还一副要和我决裂到永不相见的地步。

我怕极了,只好这么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祈祷无人能在我捂热他这颗冰雪之心之前,捷足先登、横刀夺爱。

然而我的妥协最终换来了我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某日沈姿回来,面上洋溢着最美的笑容,害羞地对我们说:“我觉得陈寒好像喜欢我,刚才他牵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才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五雷轰顶,什么叫做心神俱裂。

明明是我先来到他的世界,明明是我喜欢上他在先,可是在沈姿说出这句话以后,他们的世界似乎就不容我插足了。我这个来得太早的“第三者”只能在不讲究先来后到的感情世界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暗恋者,整颗心随着他们起起伏伏,却永无见光之日。

而就在我酝酿着该如何向陈寒开口询问这件事时,沈姿已经俨然一副恋爱中的小女人模样,每天花枝招展地进进出出,归来时总是带着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陈寒。

陈寒对此闭口不提,偶尔在我提到沈姿时,还会担忧地望着我。

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体贴入微的他是怕我这颗玻璃心受到伤害,所以瞒着我。

思绪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千辛万苦才从记忆的深处苍白无力地爬了上岸。

陈寒坐上了自行车,然后担忧地看了一眼我的腿,“能自己上来吗?”

“应该没问题。”我慢慢地踮脚坐了上去。

同一时间,身后有人叫我:“祝嘉。”

我回过头去,看见路边的黑色汽车上,陆瑾言缓缓降下车窗,面容沉静地望着我。他的手里还拎着保温桶,想必是来给我送早餐的。

我一愣,忽然间有些心虚。

陈寒也回过头去望着陆瑾言,低声问我:“他是谁?”

又一次,我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他是谁?

他是陆瑾言,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是个在我眼里似乎无所不能的人,每当我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

可我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人介绍他。

陆瑾言就这么坐在车上望着我们,因为送饭之后还要去心理咨询所,所以一身正装,清隽华贵。而我穿着睡裙、陈寒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骑在这样一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上,怎么看怎么学生。

不过是一条车道之隔,我们的人生却被分隔成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他望着我,眼神沉静冷清,像是随时随地都准备着告诉我,这就是我们对视的最后一眼。

我怔怔地望着陆瑾言,却见他缓缓地将车窗重新升起,然后发动汽车,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

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以至于陈寒低声对我说:“抱紧我。”时,我都一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陈寒一路送我到寝室楼下,甚至要跟宿管阿姨说一声,获得能把我一路送上楼的资格。

我摆摆手,“不用了,腿不怎么痛,我自己能回去。”

他一下子不说话了,只定定地看着我,眼神说有多复杂就有多复杂。

于是我想起了自己曾经无数次在楼下对他撒娇,不管是打赌也好,任性也好,就盼着他能像c大的很多最佳男友一样,大胆地告诉宿管阿姨,自己的女朋友生病了、或者来大姨妈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得由他背上去。

我目睹过多次这样的场景,男孩子傻乎乎地背着女朋友,一脸满足地朝楼上走,累得气喘吁吁的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当然知道我喜欢的陈寒是一辈子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情的,但就是忍不住跟他提出n次这样的要求。

在他面前,我向来没脸没皮。

哪怕心知肚明他根本没把我当女朋友。

然而今天,在他破天荒地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我却一口回绝了。

临走前,我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望着他,“沈姿的事情,你最好和她说清楚,叫她别动不动就在我身上发气。”

他前一刻还骤然亮起来的双眼顿时又黯淡下去。

我忍不住眯了眯眼,是错觉吗?

不然为什么现在的他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看了他片刻,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

我还在天真什么呢?能令他手足无措的大概只有沈姿了,跟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回学校以后,我和沈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而从她对我愈加冷漠仇视的眼神里,我大概也猜到了陈寒和她的关系一直处于僵持状态。

我告诉自己,开水瓶事件就当我自己没长眼,一脚正中炸弹。但是同时我也痛下决心,一旦沈姿再对我“有所表示”,我祝嘉绝对有仇必报、锱铢必较!

至于陈寒,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对他有些心灰意冷,偶尔联系我也是通过短信,然而我一改以往对他的热情,再也不曾勉强自己出现在他固定的自习教室里,也不会再准时与他在图书馆“偶遇”了。

我变成了一个十分慵懒的宅女祝嘉,上网也好,看剧也好,练习演讲也好,总归不去沾染他们的半点破事儿。

其实这样的日子倒也悠闲自在。

唯一遗憾的是,我照例每周去图书馆,可是一连两周,我都没有再看见陆瑾言。

回想起那日在医院门口分别的场景,他的表情似乎很冷漠,合上车窗时,眼里的情绪令我感到陌生。

就好像他不再是我熟知的那个陆瑾言,褪去了温和明亮的外表,骤然间成为了我不认识的人。

我发过两条短信给他,问他怎么没来图书馆,然而他一条也没回复过我。

我的询问犹如石沉大海,so does my heart.

失落。

忽然间非常失落。

我坐在我的老位置,面前仍旧是那本莫泊桑,可是我的视线频频往以往陆瑾言坐的位置上瞟。

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

无论我看多少次,那里依旧空空荡荡。

日子忽然间变得平淡如水,没有了陈寒,没有了沈姿,也没有了陆瑾言。整个夏天就这样越来越燥热,而我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沉闷。

星期二那天,我上午没课,早自习回来以后就坐在充电风扇前面呼呼地吹个不停。

手机是在我对着两部法语电影犹豫不决时响起来的,我吓一跳,拿起来一看,顿时呆住。

屏幕上只有两个跳跃的字: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是三更,大家习惯在最后一章留言。

所以容哥不得不奸诈地说一句:希望大家三章都留言,这样容哥会送红包的:)。

另外容哥在冲榜单,留言满25字多多益善,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潜水,助容哥一臂之力,拜托拜托=3=!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喂?”我低声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嘉嘉,在寝室吗?”

“在。”

“那你下来吧,我在楼下。”

我心跳骤然停止,“你在……楼下?”

她温柔地嗯了一声,“上次你不是说五月份要开始上游泳课了吗?我带你去买件泳衣吧,顺便一起吃个饭。”

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衣柜里找出我最好看的裙子,然后胡乱套上,又在镜子前面以光速往脸上抹bb霜之类的玩意儿。

冲出寝室到走出楼道以前的这个过程里,我飞奔的姿态像个女超人钢铁侠蝙蝠侠绿巨人飞天小女警……随便什么超能英雄。而当我走出楼道以后,则是从容不迫地撩了撩耳边那缕散落的发丝,小步小步地打着太阳伞走向了宿舍楼下的那辆白色玛莎拉蒂。

我那半个学期未见的母亲亲自为我打开车门,朝我温柔地笑了,“嘉嘉。”

而我从燥热的室外踏入冰凉的空调世界,也对她笑着说:“我们去吃什么好吃的?”

“法国料理怎么样?”

“好啊,刚好上节口语课讨论的是法国大餐!”我努力让自己听上去特别激动。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的谈话还是逐渐回归到以往的模式,从学习到成绩,从作息到饮食,从规规矩矩的问答到相对无言的沉默。

她的视线从最初的轻轻一望起,再也不曾落在我身上。

这让我的心又一次跌落谷底,没有了最初的雀跃。

她还是那么不愿意看我。

就好像我长着天底下最丑最败兴的一张脸。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仅仅维持了两个小时不到,而对话的无聊程度堪比新闻联播,明明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内容,你却总觉得已经听过无数次这样的对白。

我拎着她给我新买的大包小包的衣服回了宿舍,思媛惊叫着跑来翻看。朱琳偶尔说几句话,最后笑容僵硬地站在一旁,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羡慕。

而沈姿呢,沈姿还是一如既往地做自己的事情,甚至提前上了床,冷冷地对思媛说:“小点声行吗?我要睡午觉了。”

思媛小声说:“今天怎么这么早睡?”

“下午有游泳课,养精蓄锐,不行吗?”沈姿的语气很冲,也好在是和思媛说话,换个人指不定跟她吵上了。

我从纸袋里拿出一袋包装好的麻辣鸭脖,也没说什么,就这么随意地走到思媛桌旁,然后放了上去。

她眼睛一亮,眼看着就要张嘴,我忙对她使了个眼色,于是她会意了,只是兴高采烈地扑过来抱了我一下,没有说别的。

她是我在大学里最好的一个朋友。

我必须承认我很笨拙,时常想要对一个人好,却往往找不到恰当的表达方式,于是只好用这种肤浅的形式来表达心意。偶尔逛街会给她带点好东西回来,生活费有余时,就拉着她去小吃街。

午睡的时间很短,等我迷迷糊糊地被闹钟吵醒后,睁眼一看,朱琳和沈姿已经在下面收拾泳装和毛巾之类的了。

我赶紧叫醒思媛,也爬下床去收拾东西,途中陈寒来了个电话,他妈妈出去办事,路过学校,带了些水蜜桃来。

“我妈让我给你也拿点过来,下午有空吗?”

“不了,我马上要去上游泳课,你自己留着吃吧,天气这么热,没课的话就别跑出来晃荡了。”

我三言两语挂了电话,毕竟时间有限,要是迟到的话,体育老师可不会留情面,唰唰唰地在你名字后面做个记号——不好意思,期末成绩扣五分。

夏天太闷热,午睡之后脑子总是昏昏沉沉的,思媛拍拍我的肩,“去洗个脸?”

我点点头,随手搁下手机,和她一起往公共洗漱间去了。

回来的时候,手机似乎换了个位置,我愣了愣,看了眼在镜子前面抹防晒霜的朱琳,又看了眼还在最后一次检查东西带齐没有的沈姿,一下子又觉得多半是我的错觉。

我不会游泳,而学校从大二开始安排我们学习游泳,还好体育老师们都见惯了一群旱鸭子,每次期末考试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平时肯下水,期末的时候也能装模作样地下去漂一漂,游上个五米就能及格。

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我和思媛挨着站,她比我动作快,主要是泳衣比我的简便。

我妈给我买的泳衣是粉蓝两色的,上面是蛋糕层的小背心,下面是短裤。

思媛眼疾手快地趁我不备,抓了一把我的胸,我也不急,迅速套好裤子,逮着她就开摸。她边笑边叫:“啊啊啊,祝嘉耍流氓了!”

背后的班长捂嘴笑,“要耍流氓也不找你啊!祝嘉就是摸自己的,也比摸你的强,你俩的cup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呀!”

正说笑,沈姿已经披着浴巾来到我们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让让。”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我们寝室最平胸的她,视线刚落到她胸前,立马察觉到她杀人一般的目光唰唰唰从我面上扫过。

我赶紧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拉了拉思媛,“走了走了。”

说实在的,胸小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啊,不是有句话么:我平胸我骄傲,我为国家省布料。

沈姿这种在任何事情上都仇视我的态度令我非常不爽,怎么,胸大是我的错啊?真是,一个人要看你不顺眼,你的任何特征都能成为她看不惯的对象。

在毒辣的太阳下做完准备运动之后,就可以下水了。

然而我这种旱鸭子,顶多在水边洗洗脚,泡一泡,谁敢真的跑下去游啊?

于是我和思媛坐在岸边聊天,和大多数不会游泳的女生一样,做做样子给体育老师看罢了。

游泳池是被蓝色的铁网包围起来的,旁边就是通往图书馆的大路。

我和思媛正聊天时,忽然瞥见了经过外面的陈寒,顿时一怔。

“怎么了?”思媛也回过头去看。

陈寒穿着件天蓝色的t恤,浅蓝的七分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此刻正停在铁网之外,朝游泳池内看来。

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拎着一只塑料袋,具体是什么看不太清。

思媛正打算跟陈寒招招手,却被我给一把按住了。

她转过头来,“咋了,怎么不打个招呼?”

我严肃地望着他,“你胸这么小,穿得这么少,这幅德行朝他挥手还嫌不够丢人吗?”

“……”思媛气得直戳我的胸。

我赶紧跟她对抗,“大庭广众之下不准摸!要摸回去摸!”

一旁的班长又开始嘻嘻哈哈地跟我们扯淡。

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星期没和陈寒见过面了,所以刚才见到他的一刹那,我居然丢人地失神半天。

我觉得心酸,不仅仅是因为现在这种和他不冷不热的尴尬现状,更因为高中喜欢上他时,就是喜欢他永远清爽干净的邻家男孩模样。

那时候我甚至无理地要求他:“陈寒,你这辈子都这么打扮吧,蓝白色的上衣,清爽的牛仔裤,我最喜欢这种清秀型的男生了!”

而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竟然真的这样打扮了五年,一路走到今天。

我当然不能怨他什么,难道我喜欢他,而他不喜欢我,他就必须要改头换面吗?我祝嘉虽然是挺自私的,但还没有螃蟹到这种地步。

就在我注意到他从游泳池大门外拎着东西走进来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一大堆摞在一起的游泳圈朝我们重重地砸了过来。

救生椅旁一直就放着备用的游泳圈,不知被谁绊倒了,二十来个非充气式的硬质泡沫泳圈顷刻间倒了下来,砸在我和思媛的背上,而离我们最近的班长也受到波及,只听扑通扑通的几声,我们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滑进了水中。

沉入水中的同一时间,我看见沈姿也被滚落在地的游泳圈绊倒,跌跌撞撞地摔入水中。

我正奋力扑腾,却见她挣扎了几下,居然直接漂到了我面前,像八爪鱼一样将我缠住。

身躯交缠间,我迅速被她按到了水底,口鼻间立马呛入了我那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洗脚水。我惊慌失措,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不断挣扎。然而她把我按得死死的,甚至一脚踩在了我的肩上,扑腾出了水面。

耳边除了哗哗的水声,隐隐从水面传来了她的呼救声。

这一刻,因为太过慌乱,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她明明会水,怎么还会呼救?

冰冷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而我不顾一切地在水底挣扎,终于感受到她的手脚一松,不再把我压住。

我挣扎着往水面上扑腾,也不顾池水漫入眼睛的刺痛,却在刚刚露出一个脑袋时,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张脸部特写。

陈寒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焦急,睫毛都被溅起的水花沾湿,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他不知何时也跳下了游泳池,游到了我的面前。

然而像我这种旱鸭子,挣扎着扑出水面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还不等我叫出声,又咕噜咕噜沉了下去。

可我看见了他,忽然觉得一阵安心。

因为陈寒是会游泳的。

我曾经觉得他在水里的姿态就像一条鱼,该死地诱惑了站在岸边观赏的我。

可当我又一次挣扎着冒出水面时,却看见了令我浑身上下都失去力气的一幕。

在我们几个人毫无防备地跌入水中的这一刻,他以超人般的速度奔跑而来,不顾一切地跳入水中——可最终,他抱住了会水的沈姿,焦急地带着她往岸边游去。

由始至终,他甚至没有看过我一眼,没有搭理过我的死活。

在我浮出水面的几分之一秒内,视线里只有他奋力地抱着沈姿往岸边游去的姿态,他们亲密无间、紧紧相贴,光看背影也像是本世纪的最佳恋人。

“陈寒——”我尝试着向他呼救,可最终却又一次沉入水中,冰冷刺鼻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呛得我昏天暗地又无能为力。

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要淹死了?偏偏还死在这种万分不甘心的时刻。

操他大爷的,死之前好歹为我解答两个快要令我挠心挠肺的疑惑啊!

我头脑无比清楚地想着:第一,我要知道是哪个龟孙子把我给弄进水里的,我要是侥幸活了下来,绝对跟他没完!第二,滚你妹的体育老师,擅离岗位,玩忽职守,这种时候究竟尼玛的跑到哪里去浪荡了?要出人命了啊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落水事件之后,嘉嘉会明白对她而言,陈寒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算是完成对大家的承诺,给嘉嘉一个放弃的契机。

接下来就是和陆叔叔的瓜葛了。

ps:不要忘了跟我唠嗑(╯‵□′)╯︵┻━┻!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我是在校医院醒来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窗边站着一个人,逆光而立,浑身上下都仿佛要融入那片澄澈日光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腿受伤的那几天,睁眼便能看见一直守着我的那个人。

于是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陆瑾言?”

那个人很快转过身来,清隽的眉眼,如释重负的神情……却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陈寒快步走到我身旁,“你怎么样了?”

那担心的模样叫人好不感动,眼神里的认真几乎把我给融化了。

可我毕竟没有感动,而是看着这样的他,有那么片刻的失神。

我忽然开始好奇,喜欢一个人五年,看着他对我好,然后又频频以温柔的姿态出现在另一个人身边,我究竟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

我很努力地回忆着我究竟为什么喜欢他,也许是因为在很多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打着雨伞把我一路从教室送回寝室,然后背影温柔地离开;也许是因为无数次我在周末能够离校时却无处可去,他好心好意地把我领回家,吃上一顿他父母做的家常便饭;也许是因为他容忍我在他的房间里贴上满满的动漫海报,虽然他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却偏偏默许了我的一切过界行为。

是的,我一次又一次地过界,就这么与他暧昧不清地过了五年。

而今一次落水事件却令我无端茫然起来,我究竟是在坚持什么?

我究竟喜欢他什么?

重新对上陈寒的眼睛,我皱了皱眉,“你走吧。”

他一怔,似乎非常诧异。

我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脑子没进水,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你赶紧走。”

然后我用被子遮住了脑袋,闭眼屏息,终于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

他留下一句很勉强的话:“那你好好休息。”

然后是门被合上的声音。

护士进来询问我身体状况的时候,我问起了和我一起落水的其他人,她说都被体育老师和会水的同学及时捞上了岸,没什么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尴尬地问她之前的衣服在哪里。

护士说都湿透了,怕继续穿着会感冒,就给我换下来丢给后勤处了。

我躺了大半天,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上一次住院时,身边还有一个无声陪着我的人,忽然觉得这个病房冷清得要命。

我又成孤家寡人了吗?

打开通讯录,对着陆瑾言的名字发呆好半天,我终于忍不住拨了过去。

隔了很久,他才接起电话,低沉柔和的声音似是来自薄雾之中的一缕日光,刹那间竟然令我莫名地发颤。

他说:“祝嘉?”

简短两个字,像是一个魔法,骤然间令我说不出话来。

握住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平静从容,无奈声音却出卖了我,“陆瑾言,你现在……你现在有空吗?”

***

我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坐进了陆瑾言的车里,他直视前方,手轻轻地搁在方向盘上,问我:“所以你用泫然欲泣的语气把我从市中心叫来,就是为了让我带你去满记吃一份榴莲班戟?”

我尴尬地搓搓手,对于自己刚才的表现深感唾弃。

陆瑾言赶到医院的那一刻,看见我并无大碍,似乎松了口气,然后定定地望着我,“怎么回事?”

我面上一红,“游泳课的时候不小心落水了,呛到了。”

他微微一顿,“我是问,为什么叫我来?”

我立马就噎住了,是啊,我为什么叫他来?难道还能说因为我想叫就叫了?

于是一慌张,我就脱口而出:“落水之前,我告诉自己如果我大难不死,一定要和你一起去吃顿榴莲班戟庆祝一下!”

……

于是事情就成了现在这样。

我一路动作缓慢扭曲地坐进他的车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护士小姐在扒光我的同时,把我那湿漉漉的内衣也给一起扒掉了。

我胸前的那两团在我的运动下微微颤动着,而我的心脏也开始跟着颤动起来。

操蛋的,我该怎么办?!

“可不可以麻烦你先把我载回寝室楼下,我上去换身衣服?”我弱弱地说。

陆瑾言上下打量我片刻,我一紧张,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结果他淡淡地说了句:“你这样子不像是带了钥匙的人。”

我一顿,赶紧打了个电话给思媛,结果得知她和沈姿都还在校医院。

“那朱琳呢?”

“朱琳陪着沈姿的。”

我挂了电话,心虚地低头看了眼我那颤巍巍的胸,开始为一会儿怎么在不惊动它老人家的情况下,迈着淑女的步子走进满记。

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神经病地叫来陆瑾言,然后自讨没趣!

可是只要这样坐在他身旁,我都感觉很安心,那些糟心的一切都好像被人推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周身都如同沐浴在阳光之下。

即使接下来的路程里,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陆瑾言把车停在了商场门口,然后递给我一张卡,“密码是840107。”

我一愣,“你让我自己去吃?”

他瞥我一眼,“你去三楼买衣服,我在七楼的满记等你。”

那眼神,满满的都是在嘲笑我这身病号服,感觉要是我坚持穿这身衣服,他就会嫌弃死我。

他甚至没有和我一起进去,只说:“你先去吧,我打个电话再下车。”

于是我得以松口气,背对他双手抱胸,假装自然地快步走进商场,同时也庆幸他不在我旁边,自然也就看不见我那失去束缚、在空中自由跳跃的酥-胸╮(╯▽╰)╭。

然而走进电梯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往大门外看了看,他依旧坐在车里,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望着我,压根没有在打电话。

我一愣,这么快就打完了?

我飞速购置好了一套内衣,考虑到这是陆瑾言的卡,于是挑了一条朴素干净又不算贵的裙子,最后拎着病号服去七楼找他。

快到晚饭的点,甜品店的人很少。而他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一盏昏黄的日式挂灯悬在他头顶,暖黄色的光线将他包裹其中,每一道线条都被模糊了界限,光与他融为一体,温柔得不像话。

我莫名顿住了脚步,就这样站在落地窗外,看着这油画一般的场景,忘了呼吸。

陆瑾言似是察觉到什么,很快侧过头来,对上我的视线时,没有多余的表情。

好像自从那天在医院门口当着我和陈寒的面开车离去后,他就变得不如以往温柔爱笑了。

他就这么安静地望着我,漆黑一片的眼眸里浮动着暖黄色的光点。

我推门进去,坐在他对面,看着面前那盘已经端上来的榴莲班戟,忽然间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就这样低头戳着我的班戟,直到它面目全非时,我才说:“其实我不是为了来吃这个才打电话找你的。”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正望着我。

我继续低着头,低声说:“今天落水的时候,沈姿和我在一起,我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太慌张,害我喝了好几口水。我不会游泳,当时很害怕,可是看见陈寒也跳进游泳池的那一刻,就忽然间不怕了。”

“我知道他会游泳,就好像以前高中的时候,很多次陪他去游泳池,第一次是有人恶作剧,把我推了下去,结果他很快把我托上了岸。后来我就开始假装掉进水里,每一次他都无一例外在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所以我从来不担心自己不会游泳这个问题。”

我跟这盘榴莲班戟就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不然不会这么死命地戳它。

“但是今天,在我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抓住我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惊喜。”我低声笑起来,“他抓住了会游泳的沈姿,把我晾到了一旁,甚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就站在我的病房里,露出了和以前一样担心我心疼我的表情,可是我忽然觉得那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榴莲班戟已经被我戳得无从下口,我终于停手。

“其实在我喜欢他的五年时间里,我的心就和这只班戟一样,已经被他糟蹋得体无完肤……或者说,其实是被我自己糟蹋了。”

在你年少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你以为只要足够勇敢,足够坚定,你们就终究会在一起。

可是那不过是在你高估了自己的情况下。

陈寒不曾接受我,而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做才会让他接受我,也没有人告诉我,继续坚持下去他又是否真的会在我长长的坚持里接受我。

我不懂得放弃,于是只好怪时光还不够漫长。

漫长的时光里,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放弃他。

可是心脏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一旦超过负荷,它就丧失了继续坚持下去的能力。我以为我能一直这么喜欢陈寒的,可是到现在,除了疲倦和厌恶自我,剩下的竟然什么都没了。

满记里一直在放歌,在我终于无声的这一刻,忽然间听清了歌词:

我都寂寞多久了还是没好

感觉全世界都在窃窃嘲笑

我能有多骄傲,不堪一击好不好

一碰到你我就被撂倒

吵醒沉睡冰山后再次脱逃

你总是有办法轻易做到

一个远远的微笑就掀起汹涌波涛

又闻到眼泪沸腾的味道

泪腺忽然间受到巨大的冲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伤心的时候不能听情歌了,简直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有那么一刻,五年的重量一起朝我重重压来,我一边庆幸遭逢此劫,我就不用再惦记陈寒了,一边却又觉得这种重量也许会把我直接压死。

而在长长的沉默里,我听见陆瑾言淡淡地对我说:“我和你来过满记两次,而这两次,你都无一例外地对我说着陈寒的故事。”

“……”我顿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陆瑾言问我:“你有没有问过我,反复听着你的暗恋故事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张了张嘴,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明亮清冷,像是寒夜里的一盏灯,将我的狼狈照得无处遁形。

而那盏灯的主人定定地望着我,“祝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章起,本文的名字可以叫做:《懂心理学的老男人你伤不起》or《温柔深情男的*炸天逆袭之路》。

没错,如果你看惯了深情款款的陆叔叔,那么接下来请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一个懂得捉拿人心的腹黑心理医生。

最后要感谢看到这里的孩子他爹们,感谢你们愿意支持正版来表达对我和北鼻的心意。

我会更努力,争取不辜负你们请我吃的小笼包=3= 希望接下来的两个月,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在文下相见!

ps:温馨提示,偶尔抽风吞评,写长评的妹纸们记得在电脑上保存一下,以免心血被吞,容哥也会遗憾。【你真的不是在暗示大家什么吗咳咳→_→】

么么大家!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我把他当成什么了?我问自己。

满记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也没能掩盖住我嘈杂的内心世界,而我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瑾言看着我盘子里那已经无从下口的榴莲班戟,终于站起身来,“如果不吃了,那就走吧。”

他的表情淡淡的,眼神冷清,一如在医院前开车离去的时候。

我心里陡然一慌,匆忙站起身来抓住了他的手,“对不起!”

他在我身旁顿住脚步,“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把你当成了垃圾桶,什么事情都想告诉你。对不起忽略了你的感受,只一味地以为你会陪我经历所有心情不好的时刻。对不起……”我强忍住眼泪,咬着嘴唇,“是我太自来熟了。”

陆瑾言低下头来望着我,忽然间低低地笑了两声,“祝嘉,你用这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跟我道歉,究竟是想要表达你的歉疚,还是在威胁我?”

我惊愕地抬起头来,看见了他嘲讽的眼神,尖刻得全然不似我认识的那个陆瑾言。

我的面上火辣辣的,眼眶也跟着热起来。

我觉得丢脸,觉得无地自容,就好像你把一颗心□□裸地摆在他面前,而他却告诉你,你最好捧着你的心赶快走开,他不稀罕看。

心里如同被撒了一把沙子,硌得我浑身难受。

我倏地抽回手,从装衣服的袋子里拿出了他的卡,摆在桌上,强忍住眼泪对他说:“卡还你,我把卡号记在手机上了,回学校之后立马把钱汇到你卡上。”

我推开玻璃门就往外走,岂料手腕却忽的被人一把抓住。

陆瑾言问我:“你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我猛地抽回手来,快步冲进了电梯。

陆瑾言要跟着我进来,而我挺身堵在电梯门口,死死地瞪着他,一言不发地表示抗议。

他大概是被我的表情震住了,沉默了片刻,终于选择了一旁的楼梯。

电梯门合上,而我没有选择楼层,只是慢慢地蹲□去,整颗心都凉透了。

小时候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在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时,我的父母忽然离婚,家庭破碎,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兵荒马乱的童年。

初中的时候我住校,交了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在我掏心掏肺地拿出妈妈每个月打给我的钱,只为和家境贫寒的她分享我能付出的最好的一切时,却在一次体育课上听到她和厕所里另一个女生的对话。她说祝嘉真是个傻子,连别人是真心对她好还是爱她的钱都不知道。

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上了陈寒,这一次,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我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力量。我黏着他五年,五年后,我发现他带给我的伤害比谁都要大。

然后呢?

然后我遇见了陆瑾言,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却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一遇到事情第一个就会想起他。

我依赖他,信任他,自私地把他当成救生圈,而我就是那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他不放。

可由始至终我都随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事,要求他随叫随到,要求他洗耳恭听我的伤心事,他问得不错——我把他当什么了?

我自私又贪心,成为了我最唾弃的那种人。

偏偏我还恼羞成怒,对他发了火,我简直羞愧得无颜再面对他!

我蹲在电梯里,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膝盖上哭起来。

在游泳池里还以为自己会淹死的恐慌感陡然袭来,看着陈寒救走沈姿的绝望和嫉妒也攫住了我的感官,最后是被陆瑾言推开的羞耻与不堪。

我无声地掉着眼泪,电梯门却倏地打开,一个中年妇女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走进来,被蹲在那里的我吓了一大跳。

她迟疑地按了一楼的按钮,而我没有搭理她,只自顾自地埋头颓废。

叮——电梯到底楼了。

我听见身侧的人走出门去的脚步声,下一刻,另一个声音响起。

“祝嘉。”

我浑身一僵,就这么犹带泪痕地抬起头来,看见陆瑾言气息不稳地站在一楼的电梯门口。

他走进电梯,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麻烦你们等下一趟。”然后伸手按下了关门的按钮,同时按下最高层。

我沉默地蹲在原地,一声不吭,直到他叹口气,忽然俯身拉住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

我退到电梯角落里,情知错在自己,却还无理取闹,冷冷地望着他。

哪怕我知道此刻我的眼睛肯定红肿难看,面颊上还带着泪渍,但我就是赌气地瞪着他,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坏蛋。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我最后的防线也会崩溃,不堪一击的自尊也会彻底毁灭。

陆瑾言凝视我片刻,终于妥协地说:“是我语气重了,别难过了。”

我还是没说话。

他从休闲西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墨蓝色格子手帕,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我的面颊凑来。

我微微歪头,继续用那种赌气的眼神望着他。

他却像哄孩子似的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他面前,一边用手帕替我擦眼泪,一边低声说了句:“乖,别动。”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更多的泪珠像是断了线一般涌出来,矫情得要命。

我对自己说:祝嘉,别再作了,女人作一下是可爱,一直作就是作死,你是要可爱,还是可爱死?

我与他相隔不过几厘米,几乎能看清他浓密纤长的睫毛,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我看见他浅浅地笑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哭鼻子。”

他的唇瓣薄而润泽,浅粉的色彩像是春日枝头盛放的桃花,美得惊人。

我望着他,又一次问他:“陆瑾言,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寂静的电梯里,空气都骤然停止下来。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七楼,而他若无其事地再次按下关门键,又按亮了一楼,将手绢从我面上拿开。

他说:“我这人做事一向随性,只凭直觉,不问原因。”然后微微侧过头来笑着问我,“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

大概是看出了我不想回学校的心理,陆瑾言又带我去了图书馆。

正值傍晚,橘红色的夕阳将图书馆外面的那片湖水都染成了暖黄色,一轮落日映照其中,又被微微荡漾的碧波浸染开来,模糊了轮廓。

我们沿着湖岸往正门走,燥热的空气被晚风吹在面上,潮湿又闷热。

然而侧过头去,便可以清晰地看见身侧的陆瑾言,他面容恣意,步伐沉稳,那样的风姿似乎只是漫步在惬意的□□里,而非与我共处于一个季节。

图书馆六楼的人总是那么少,我们各自挑了书,坐在落地窗前看。

坐在陆瑾言身旁,我总是能够很快静下心来,于是读莫泊桑的过程里不时弯起嘴角。

无意中抬头时,察觉到陆瑾言似乎盯着我。

我一顿,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只见那双漆黑一片的眼眸氲着丝丝笑意,衬得他整张脸都柔和起来。

我脸一红,“看我干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的表情很有趣。”

“有趣的意思是不是等于喜感?”我狐疑地问他。

这一次,他唇边的弧度骤然漾开,“有趣的意思,是指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生动,很感染人。”

我一下子开心起来,“真的?”

“真的。”他信誓旦旦地对我笑,那语气与其说是确认,倒不如说是……我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那温软如玉的两个字如同誓言一般沉稳有力。

我忽然开始开小差,不知不觉就幻想起陆瑾言说情话的模样,大概这世界上没有多少女人能够把持住自己,不对这样的诱惑动心。

夜幕低垂时,图书馆也快关门了,我们下楼的时候遇见了六楼的图书管理员,那个看起来不太慈祥的大妈。

她笑着跟陆瑾言打招呼:“陆医生又来啦?”顺带着看了我两眼,眼里满是笑意。

陆瑾言也微笑着问她:“吃饭了没?”

“刚吃过,上来换班。”

“那我们先走了。”陆瑾言带着我走进电梯,还不忘叮嘱她一句,“晚上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电梯门合上,我纳闷地问他,“你怎么和她那么熟啊?”

他回答说:“张阿姨以前来我的咨询中心治疗过一段时间。”

“噢——”我随口问了句,“她遇上什么问题了?”

这一次,陆瑾言顿了顿,然后笑着说:“患者的情况不能随意透露。”

我立马拍马屁,“医生大大你真棒,超级有职业操守,我真是太崇拜你了!以后我和我的小伙伴要是遇到心理问题,一定会来光顾你的生意!”

陆瑾言淡淡地说:“心理问题不比生理疾病,轻度多数是抑郁,重度一般是变态。听你这欢快的语气,你是想来个抑郁,还是来个变态?”

我立马严肃起来,“那我还是推荐我的小伙伴来找你就好,像我祝嘉这种社会大好青年,要是出了心理问题,那就是祖国的一大损失了。”

陆瑾言笑了,“祝嘉,我该说你脸皮厚,还是说你脸皮厚呢?”

“你可以说我十分有自知之明,懂得替社会和祖国着想。”

他看我片刻,踏出电梯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妄想症也是心理疾病的一种,有空来咨询中心找我聊聊。”

“……”我就知道绝对不能和他愉快地进行这种事关智商的对话!凸(艹皿艹)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容哥已经被你们的留言虐成狗?,但我还是对你们爱得深沉!

我发誓我今后再也不写第一人称文,再也不写纠结的旧情人了t____t。

ps:

如今盗文猖獗,吃包子的钱都不给我留多少,还望大家多多支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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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一发暗号??听说每吃一百只包子,胸围会长1cm,容哥我们请你吃包子,希望你的胸围早日连起来可绕地球三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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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夜晚的风迎面吹来,我们在湖边绕了一圈又一圈,我却依然不想回家。

一轮弯月挂在枝头,柔和的光晕遍洒一地。

而我终于下定决心,厚颜无耻地对陆瑾言说:“我能不能不回学校?”

“为什么不回去?”他没回头,依旧慢慢地跟我一起往前走着,就好像这无休无止的绕圈子也变得有趣起来。

“不想回去……”

“明天上午你不是有课吗?”

“视听课而已,外教也不过是和我们聊聊天,去不去上都一回事。”我努力找借口。

他却低低地笑起来,终于侧过头来望着我,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我无端有些窘迫,支支吾吾地说:“所以,所以我可能要再去紫荆住一晚,能不能再借一下你的身份证?”

他做出一副遗憾的模样,“可是我没有随身携带身份证啊。”

虽是遗憾的表情,但语气轻松自在,丝毫听不出半点遗憾的意味。

嘿,正中下怀!

我忽然间喜悦起来,故作无奈地说:“那可怎么办啊,难道要拜托陆医生收留一夜无家可归的少女吗?”

陆瑾言失笑,眉头微挑,“那我是不是应该再次感谢祝嘉小姐对我人品的信任呢?”

言下之意是答应了。

他开车载我来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小区,离图书馆不过短短十分钟的车程。

我随口问了句:“咦,你住这里啊?那以前每次送我回学校的时候,怎么会顺路呢?”

陆瑾言没说话。

我觉得纳闷,就转过头去看他,然而一看之下,顿时愣住了——起初我还以为是光线太暗,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所以还特意凑近了点,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我睁大了眼睛问他:“陆瑾言,你脸红了?”

他一脚踩下油门,汽车倏地停在原地。

而我因为惯性,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吓得个半死。

然后我看见陆瑾言眯着眼睛转过头来,不咸不淡地对我说:“祝嘉,你的问题还真多啊!”

我……我怎么就问题多了?我不过就问了两个问题而已啊!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又用那种温柔魅惑的嗓音对我说:“我这个人素来喜静,要骚扰我一晚上也行,这里得稍微听话点——”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修长好看的纤纤玉指在绯红的薄唇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姿势。

次奥,这是什么意思?

我傻眼了,我不过就问了两个问题,他居然就嫌我聒噪?

眼看着他又发动了汽车,我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臭毛病这么多?还叫我闭嘴,切,就好像我之前什么时候话少过一样,以前你怎么没嫌我啊?”

说着说着,我忍不住侧过头去瞪了他一眼,然而一看之下,又愣了愣。

他的脸怎么……怎么越来越红了?

我的嘴和大脑一向是分离的两个器官,于是又没头没脑地对他说:“陆瑾言,你很热吗?你的脸怎么——”

“祝嘉。”他似是忍无可忍地打断我的话,用那种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姿态看我一眼,“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在这里,让你自己打车回学校。”

悦耳动听的嗓音,眉眼含笑的神情,偏偏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恶意与威胁。

我嘴唇一动,立马噤声。

陆瑾言把车驶进了小区,停在了楼下的车位上,然后带着我走进了大厅里的电梯。

我忽然间好奇地问了句:“你家会不会有个女主人啊?”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你以为进了电梯我就不会把你赶出去了?”

得得得!我立马又闭上嘴,在嘴上朝他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他忍俊不禁,偏又不让我看见他在笑,而是一本正经地把头转了回去。

他的家在十七楼,越接近,我心里越有种奇异的感觉,也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陆瑾言,三十岁,职业是心理医生,爱去图书馆看书。

然而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觉得我们像是认识了多年,可事实上,我们真正产生交集的日子不过短短两个月。

电梯门开了,我忽然间就愣在原地,迟迟没有迈出去。

陆瑾言回头看着我,疑惑地问了句:“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脚下却非常自然地跟着他走了出去。楼道里是声控灯,把他的影子长长地坠在地上,而因为影子的主人站得很稳,连带着影子也没有一丝晃动。

我低头看着那被光线拉得很长很长的阴影,忽然间又觉得安心了。

陆瑾言,他和他的名字一样令人感到沉稳放心,哪怕说不上原因,我也从心底里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赖的。

于我而言,知道他是能令我安心的人就够了。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屋子,在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来的瞬间,得以初步窥视到他的家。

一室的浅褐色木质地板,装潢简单大气,电视墙做成了复古的砖墙造型,极易令人想起欧洲童话里的一些木屋。

他蹲□去,从鞋柜里替我拿了双浅蓝色的拖鞋出来,然后走到客厅去开空调。

我站在原地,一边换拖鞋一边看着他,想着这世上原来真有这样干净整洁的男人,不光外表美好,家里也一样明亮温馨。

我记得《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孩》里曾经说过一句话:青春的阵痛就是,同龄的男生永远比女生成熟得晚。

而在我的印象里也是这样,身边的男生大部分都是成天在操场上打篮球,回来以后浑身湿透的那一种,脏兮兮的,身上一股味。

另外,初中那会儿我当过劳生委员,也曾跟着宿管阿姨去男生寝室巡查过,那场景不用多说,简直比八级地震后的场面还要造孽。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站在原地发起愣来,觉得陆瑾言此人太过特别,不同于我曾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可是细想之下,又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一个大我九岁的男人以朋友亦或兄长的姿态出现过。

他走到浴室外面,朝我招招手,“祝嘉,过来。”

“啊?”我蹭蹭蹭地小跑过去。

他踏进一尘不染的浴室,一边指着淋浴的开关,一边叮嘱我:“这里有两个小标记,蓝色是冷水,红色是热水,一会儿你洗澡的时候注意调水温。”

我点头应声。

他看了眼我身上的那条裙子,迟疑了片刻,又与我擦身而过,我赶紧跟了出去。

陆瑾言走进卧室,去衣物间拿东西,而我站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的,又一次窥视到了他的私人空间。

简单的咖啡色大衣橱,干净整洁的双人床,床头柜上有一只最简单朴素的银色闹钟,然后就没有多余的家具了。

他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宽大的t恤给我,“穿这个睡觉。”

我的脸陡然一红,想起了很多小言里的场景,女主角穿着男主角的衣服,然后这样又那样,最终发展成了滚床单……面颊一时之间被烧得滚烫。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疑惑地询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的脸越来越烫。

他又朝我走了几步,低下头来看着我,“脸怎么这么红?”还顺带着伸手在我面颊上探了探温度。

我的脸烫得更厉害了,简直就快要烧起来,于是赶紧侧头偏离他的手,慌慌张张地说:“太热了太热了,热得要死人了,我去洗澡啦!”

我像只兔子一样往洗手间蹦去,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他唇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等我洗完澡时,穿上了他的t恤,看着没过大腿的下摆,前后左右拉了拉,确保不会走光以后,这才满意地走出了浴室。

客厅里没人,我叫了几声:“陆瑾言?陆瑾言?”

没人回答。

就在我纳闷地站在正对大门的走廊上时,门开了。陆瑾言拎着一只塑料袋走了进来,看见我的时候顿了顿,然后才问:“洗完澡了?”

“洗完了。”我又忍不住伸手前后拉了拉下摆,有些不自然。

他像是没看见似的,走到茶几边上,把塑料袋放了上去,然后对我说:“牙刷和毛巾都买好了,吹风机在浴室的上层柜子里,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笑了,“你把所有的都想到了,我还有什么需要的呢?”

他莞尔,目光明亮地注视着我,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像是盛满了金色的月光。

等到我吹干头发走出来时,发现陆瑾言在厨房忙活,于是趴在门口朝里面看。

他转过身来,把我的脑袋轻轻往外点了点,“厨房里热,去客厅等。”

“你在干嘛?”我没理会他的驱赶。

“你没吃晚饭,这会儿该饿了,我煮了点面,免得你一会儿饿得睡不着,又来聒噪我。”

他一边说,一边把煮好的面捞进了碗里,姿态娴熟,不像是在煮面,反而像是在做一些更为优雅的事情。

最后我和他一起坐在餐桌前,一人解决了一碗西红柿煎蛋面。

不知道是饿慌了还是他的厨艺真的很好,我吃得尽兴极了,竟然丝毫不顾及形象,咕噜咕噜地狼吞虎咽。

陆瑾言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然后我才注意到,次奥,我居然吃得比他还快?!

看了眼自己空空荡荡的碗,又看了眼他的小半碗面,我的脸上再次发起烧来。

他问我:“还饿?”

“没没没,撑死了撑死了。”我赶紧解释,“一不留神吃快了点!”

他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这么晚了才吃晚饭,是挺饿的,吃快点也是正常的。”

我一窘,脸红得更厉害了,半信半疑地瞟他一眼——大哥你真的是在帮我解围吗?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补刀呢?

好在我祝女侠行走江湖多年,不拘小节惯了,脸皮也练就到了一种厚度,于是为掩饰自己的汉子行径,我反过来厚颜无耻地嘲笑他:“你看你,吃个面就跟小**啄米似的,斯文得就像个女人!”

他惭愧地点了点头,“有的事情要靠对比,跟粗犷的野汉子一比,我当然自惭形秽,不敢跟你比豪爽了。”

我黑了脸,却见他继续姿态优雅地吃面。

混账,吃个面而已,也值得你这么卖弄风骚?(╯‵□′)╯︵┻━┻

吃完饭后直接睡觉不利于健康,于是我们俩又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没营养的综艺节目,我一贯不在意形象,笑得张牙舞爪、十分放肆。反观陆瑾言,他一直浅浅地笑着,偶尔侧过头来看我,也不知是在笑我还是笑主持人。

综艺节目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我有些怅然地看着片尾的字幕,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侧过头来望着我。

我把头靠在沙发上,也侧过头去看着他,“陆瑾言,是不是因为你是学心理的,所以懂得如何让一个人放下戒备,变得轻松自如呢?”

他的表情在这一刹那变得有些僵硬,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心慌,而我却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惆怅里,所以没有细看,反而仰头望着天花板。

“说来奇怪,我在我妈面前不曾这么轻松过,在思媛面前也没有这么无所顾忌过,更别提在其他人面前了。”我低低地笑起来,“但是偏偏就在你面前可以无忧无虑、肆无忌惮,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哭想笑都是一秒钟的事情。喂,陆瑾言,你说你是不是有一种魔法,会让人觉得自在又舒服?”

久久没有听见他的回答,我疑惑地侧过头去望着他,却毫无防备地跌入一双明亮沉静的眼眸里。

他安安静静地望着我,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却又像是已向我描述了千言万语。

我忽然间发起呆来,而他却在这样看着我良久以后,才缓缓说了一句:“魔法师的魔法从来都只针对他想要施展魔法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很肥,满满的都是大灰狼调-教小白兔的故事,请叫我亲妈容、少女容、贴心容!

应大家要求,黑暗的时代已经过去,接下来奔向黄暴与小清新的幸福大道。

最后,最近霸王我的人很多,没想到暗号君都不管用了(╯‵□′)╯︵┻━┻。

既然如此,我懂你们的意思,导演明天就把陆叔叔写shi,小伙伴们肯定会风风火火冒泡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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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跳忽然间乱了节奏。

宁静的夜晚,安谧的屋子,明亮的灯光,好看的男人……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暖黄色的仲夏夜之梦,骤然间美好得令我有些怔忡,几乎陷入这种混沌又舒适的状态无法抽身。

我隐约觉得我的心里有些情绪似乎在不受控制地生根发芽,朝着未知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那些不为人知的种子撒在了我的胸腔,它们呼啦一下飞速生长,几乎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要变成参天大树,密密匝匝地覆盖在我的心上。

我茫然又无措地看着他,而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慌张,于是安静地站起身来,只是低下头来望进我的眼里,“祝嘉,晚安。”

他姿态从容地离我而去,走进卧室以前,又回头叮嘱我一句:“客房就在我卧室对面,你洗澡的时候我已经把床铺好了,早点睡。”

那道门在我眼前缓缓合上。

我慢慢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它又一次烫得可怕。

临睡前,我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不止是陆瑾言,陈寒与沈姿的身影也不断在我脑子里晃动,我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在这样的混乱中又想起了十一岁那年的场景。

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和我一样经历过被父母抛弃的时光,曾经最疼爱你的人变成了最厌恶你的人,甚至用花瓶砸破你的头,冷眼旁观你头破血流的模样。

我一胡思乱想起来就没完没了,最后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终于拿起手机,迟疑着给对面卧室里的人发了一条短信:“陆瑾言,你睡了吗?”

过了好几分钟,他一直没回我信息。

我猜他已经睡了,于是莫名地惆怅起来,翻了个身,又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就在我闭眼打算逼自己睡觉的下一秒,忽然有人敲响了客房的门,我倏地睁开眼,黑暗里听见了那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

“祝嘉。”

简短两个字,像是忽然注入我荒芜内心的月光,那片在黑暗里停止生长的种子又一次以不可撼动的姿态生长起来,顷刻间化作了茂密的森林。

我打开门,看见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灰色短裤,安静地站在门口。见我开门了,他低下头来望进我眼里,莞尔一笑,“睡不着?”

我的心跳有些不受抑制地变快了,有股冲动地想要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或者想说些什么。

我只能这样呆呆地望着他,听他慢条斯理地问我一句:“要不要下去走走?”

***

小区的绿化很好,有湖水有花草,漫步小道间,扑鼻而来的都是花香。

我一向对这些植物不敏感,只觉得闻起来很舒服,却又说不上来都是些什么花。

寂静的夜晚,我们走在小道上总该说些什么,而不是这样静静的一言不发,于是我问陆瑾言:“当初怎么会想学心理学?”

他说:“兴趣所在。”

我想了想,又追问:“那给人看病的过程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祝嘉,我好像告诉过你,患者的事情不可以随便说。”

我讪讪地闭上了嘴,一时之间再也找不到话题。

陆瑾言却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沉默,与我慢慢地绕着小区走了一圈,蝉鸣与蛙声充斥在夏夜的空气里,气氛竟然也不显得尴尬。

我以为他叫我出来走走总该是要说点什么的,可约莫二十多分钟过去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与我安静地散步。

我的心里隐约有股失落感,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又一次回到他家里,我们各自站在各自的卧室门前,我才听见他背对我说了一句:“走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那碗面大概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我握着门把,低下头来应了一句:“嗯,差不多了。”

抵达耳朵里的最后一句话是:“晚安,祝嘉。”

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语气,一字一句,如吐珠玉,每个音符都像是楼下的夜来香,瞬间绽放在我心上。

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夜来香,原来那是夜来香的香气。

是夜,我失眠了一小会儿,接着就进入了甜美的梦里。

梦里梦外,鼻端都似乎始终萦绕着某种淡淡的香气,熟悉又芬芳,令我安眠了后半夜。

***

第二天早上,陆瑾言早早地叫醒了我,我看了眼手机,郁闷地喊了一句:“现在才六点钟啊!”

他在门外好整以暇地说:“再不起床就赶不上视听课了。”

我一愣,顿时坐起身来,“我都说那个课可以不上了啊!外教上课光讲些我们会的东西,压根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门外传来他平静的声音:“祝嘉,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身份和应当履行的责任,就好比我是医生,要去上班,而你是学生,理应去上课。”

他的原则性在一瞬间表露无遗,丝毫不肯退让。而热爱懒觉如我本该生气的,却又忽然觉得,这才是陆瑾言该有的样子。

于是我一边抱怨,一边打开了门,可是背对他走进浴室时,唇角竟然也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他把牙刷和毛巾都摆在了洗漱台上,细心如我发现了一个小秘密,我的毛巾和他的毛巾是同一个款式的,而我的牙刷与他的也如孪生一般,只除了颜色不同——我的是粉红色,他的是天蓝色。

哪怕明知他也许就是随手拿了惯用的牌子,这样的秘密也叫我忍不住失神片刻,再看镜子里那个穿着宽大t恤的姑娘,心里又一次泛起异样的感觉。

我们这样难道不是很像……

我没有把那两个字从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字里挑选出来,可是镜子里的人双颊粉红,宛若枝头初绽的杏花。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似是荷叶上的初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些怔忡、茫然,可是在一种未知的冲击下,我的心情却如同窗外的澄澈日光,宁静而悠远,被早晨的风吹向了很高很远的苍穹。

陆瑾言于我是一个梦,一个暖黄色的仲夏夜之梦,承载着肖邦的《小夜曲》、贝多芬的《月光曲》、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和众多名家的悠扬音符,带给我一种一直追寻不到的安稳与舒心。

***

汽车抵达寝室楼下时,已经到了平常我往教室走的时间。

很多人从宿舍楼里涌出来,而我慌慌张张地下车往楼上跑——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上课,那就不能迟到。

我胡乱跟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于是跑到宿舍的大门旁边时,我又忍不住回过头去。

黑色的汽车仍然停在那里,陆瑾言安坐其上,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凝固在我身上。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我的心也倏地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

我朝他挥挥手,而他对我弯起唇角,这一幕如同电影里的慢动作,在我的眼中变得格外清晰漫长。

“嘉嘉!”宿舍楼里传来思媛的声音。

我猛地回过头去,看见她拿着两本视听教材,兴高采烈地朝我跑来,一边笑,一边埋怨我:“你昨晚跑哪里去了啊?都没跟我说一声,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我一下子想起洗澡之后看见的那几个未接,结果后来因为跟陆瑾言看综艺节目看得太投入,完全把思媛打电话找我的事情给跑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讪讪地笑了两声,“那什么,没听见……”

沈姿和朱琳和我们擦肩而过,朱琳对我笑了笑,沈姿没搭理我。

我趁思媛不注意,又一次望向了陆瑾言,他对我眨眨眼,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车离去。

沈姿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将我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尽收眼底,不知和朱琳说了什么,朱琳也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我。而我毫不客气地瞥了沈姿一眼,目不斜视地和思媛一起走了。

视听课真的真的很无聊,外教是个非常严肃认真的法国人,总认为学校给他安排这门课,是为了让他提升我们所有人那蹩脚的综合法语水平,所以他每节课都会选一个主题,不断的让我们看图说话,看图说话,看图说到死……

比如这节课他选的是天气,于是就不断把法国的天气预报图像给调出来,一个一个地点名,要我们挨个造句。

于是整节课就是在这样的专业术语中度过的:

巴黎东部晴,西部阴转小雨,北部阴,南部小雨。

马赛最高气温二十七度,全天晴,出门请注意防晒。

……

我百无聊赖地和思媛聊着天,正说话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于是我顿住了。

等她看完短信以后,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立马跑出了教室,连一句招呼都没跟外教打。

外教是个很较真的人,当即不悦地说思媛不尊重他,我赶紧无辜地补充了一句,说思媛拉肚子,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全班都爆笑起来。

而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思媛一直没回来,好不容易下课了,我赶紧跑到走廊上去,结果看见她蹲在墙角,低着脑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思媛?”我走过叫她,心里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就这么哭着抬起头来望着我,忽然对我说:“嘉嘉,你能借我点钱吗?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吓了一跳,赶紧蹲□去,一边从包里拿纸巾,一边连声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啊,好好跟我说,能帮我一定帮!”

下课的走廊人来人往,大家都闹腾得慌,谁也没来看蹲在墙角的我们。

思媛一个劲掉眼泪,边哭边说:“你知道我爸爱赌,这回去麻将馆又被人安了媒子,输了个精光。他怕我妈骂他,就找麻将馆的老板借了高利贷,结果也输得个一干二净……我妈说,我妈说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说要是我爸还不起这钱,就要把我家房子拿去抵……”

作者有话要说:新地图,新任务,思媛是陆叔叔的炒**好助攻!

下章有大大的惊喜(吓)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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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思媛家里的情况我一直都知道:普通的工人家庭,父母都在中铁工作。

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哪怕日子不算多富裕,但也总是衣食无忧。然而思媛的父亲在她高中的时候染上恶习,忽然间迷上赌博,之后一有空就去麻将馆。

思媛上大学以来,她父亲断断续续输过几次大钱,家里犹如火山爆发,父母成天吵架。

也因此,思媛周末一有时间就出去打工,卖过手机、做过家教,最难找兼职的时候还去送过外卖。

指望不上父亲,她就只好自食其力。

然而这一次,她父亲在麻将桌上连赢了好几天,受人蛊惑,就想要一次性来一盘大的,只要一翻盘,那么连本带利都给赚回来了。

麻将馆这种地方本来就鱼龙混杂,合伙打阴牌的人多了去了,他就是这样踩进了别人的圈套里,迷迷糊糊地就上了钩。

可谁想得到赌注一翻倍,他的“好运气”顿时消失了,接下来的一个下午,他的手气一直很差。

麻将桌上不是玩的现金,而是以扑克牌代替现金,一直到最后算账时,他才被惊出一身冷汗,发觉自己居然输了这么多!

一起打麻将的人操着四川话安慰他:“刘哥,不存在,不存在!打牌这种事嘛,有输有赢,怕啥子嘛!你今天下午不过是手气差了点,明天继续,继续啊!说不定明天就时来运转,把今天输的连同我们包包里的都一起赢回去了!”

当天晚上,他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告诉妻子,而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压根没带那么多钱,所以还欠着一屁股的债,麻将馆老板说大家都是熟人,一天两天的麻将钱没关系,反正第二天他还要去的,说不定就赢回来了呢?

他辗转反侧,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他要去赢回来。

然而赌博是个无底洞,无数人就是抱着要翻盘的心态扑了回去,结果注定输得更惨。

一连三天下来,他咬着牙管麻将馆的老板借了十万,没想到的是,到最后却一分不剩地输了出去。

思媛一路哭着和我回了寝室楼下,迟迟不愿意上楼去面对沈姿和朱琳,毕竟大家面和心不合,说出来也不见得会招人同情,说不定人家还会嫌你烦。

我只好带着她坐三轮去了校外不远处的麦当劳,看她哭成那个样子,却也只能徒劳无功地安慰她。

思媛找我借钱,而我尴尬地望着她,低低地说:“不是我不想帮你,思媛,我也只是个学生,哪里来那么多钱呢?”

更多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涌出来,她泣不成声地乞求着我,而我叹口气,只能暂时安慰她,“你别哭,我帮你想想办法。”

可我能想什么办法呢?

我妈有钱,但那是她的钱,跟我没什么关系。她供我吃供我穿,难不成还要负责帮我救济我的朋友?

然而思媛是我上大学以来最好的朋友,虽然她性格又懦弱的一面,胆小怕事,就连在寝室里也不太敢光明正大地向着我,只因她一心想要与其余二人保持表面上的友好。

但她毕竟是我的朋友。

下午的时候,我把她送回了学校,然后坐车去了城市的另一头,去找我妈。

我妈现在和程叔叔住在一起,因为我的关系,她不愿意再要孩子,怕给我一种没人要的错觉,而程叔叔也丝毫不介意,对他来说,这辈子还有机会和我妈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我坐在公交车上低下头来笑了两声,有些无奈。

其实不管他们有没有孩子,我都已经是个局外人了。

我和我妈之间隔着厚厚的一层介质,无色无味,没有实体,然而却终究难以跨越。

***

在车上,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只说要回去吃顿饭。

听得出,她十分吃惊,但也连连答应下来,“那行,我马上叫你程叔叔去超市买点菜,回来给你做顿好吃的!”

我又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多半是程叔叔迁就她,就和他们小时候一样。

我以前曾经听我外公说过,程家和我们家从他那代起有了很深的交情,而程叔叔比我妈大几岁,从小就受我妈的“欺压”,偏偏还乐意至极。

两家的家长都以为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将来会在一起,然而偏偏半路杀出个我爸……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回忆,好在他们终究还是结婚了。

我妈自从得了抑郁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喜欢在家里见到陌生人,于是程叔叔也就迁就她,把家里的阿姨给辞了,从那以后都是他来做饭。

下午五点半,我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那轮太阳,禁不住眯了眯眼。

我在想,人生里有这么多荒唐坎坷的事情,我妈经历了,程叔叔经历了,我爸也经历了,那么我呢?

如今的我不过是遇见了一个叫我伤透心的陈寒,那么未来的时间里,我又会不会和他们一样走岔路呢?

只可惜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说得清楚?

我回到了那个家里,还是无可避免地有些拘束。

从初中到高中我一直是住校,寒假暑假则是以各种理由去参加了无数个夏令营冬令营,大学以后则是参加各种稀奇古怪的培训班,再不济就出去旅行。至于那个家,我基本上没有待过多少时间。

偶尔没处去了,就去校外程叔叔给我选的房子住,总之我就是个孤家寡人。

我妈看到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自在,尽量能不看我就不看我,不过倒是一直温和地说着话——话题还是那些:你在学校乖不乖啊?老师喜不喜欢你啊?和室友相处得怎么样啊?

嗯,反正从十一岁开始,我们的话题就只剩这些了,从来不会随着我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深沉一点。

程叔叔去厨房做饭了,而我和我妈的话题很快又聊完了。

我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里的家庭伦理剧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句:“妈,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她一愣,飞快地看我一眼,然后又移开视线,“你钱不够用了?不够用再找我要就行了,什么借钱不借钱的。”

我低声说:“不是钱不够用,是真想跟你借点钱……”

“为什么?”

我顿了顿,想花点力气组织好语言,结果到最后也觉得没什么能组织的,只好如实交代了。

我看她一眼,小声说:“思媛她现在都没办法了,家里东拼西凑借了点钱,但是还差五万,你能不能——”

“不能。”她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我。

我张着嘴愣在原地,忽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大概她也知道自己对我有所亏欠,所以这么多年来,在钱财方面从来都对我很宽容——当然,我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不会乱花钱,因此要钱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帆风顺。

所以第一次被她这么直白地拒绝,我很是尴尬。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说:“妈,思媛是我的好朋友,她有困难了,我总不能袖手旁观。我不找你借钱,不过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那些一直都是你帮我保管,我——”

她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了,盯着茶几上的花瓶,耐着性子对我说:“嘉嘉,妈妈不是不主张你帮助朋友,而是情况特殊。首先,你自己就还是个学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去帮人解决这种难题。其次,赌博不是小问题,这钱借出去基本就是打水漂的下场,你不能意气用事。”

我心知肚明她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我的压岁钱放在那里也就是放着,于我来说不痛不痒。然而思媛不一样,这点钱对她来说真的是救急用的,如果凑不够钱,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家里人被赶出去,房子被拿去抵押?

“妈,我是真的想帮她……”我好脾气地继续央求她。

可是我妈素来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惯了,虽然以往对我都还是温柔和气,但是这一次也忍不住拿出了惯有的语气。

她转过头来望着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了,不可以。”

我一下子愣住了。

程叔叔听着我们说话的声音似乎大起来了,赶紧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结果就看见我和我妈僵持在客厅里,气氛尴尬。

他问了句:“怎么了?”

我妈看着他,有些生气地说:“她室友的爸爸出去赌钱,把家里的房子都要输出去了,她来找我要钱,想拿去帮人填那个无底洞。”

程叔叔也是生意人,对这些事情都见惯了,于是也来劝我:“嘉嘉,帮助朋友是好事,但是凡事也要有底线。如果是你朋友家境不好,交不上学费,你要拿钱去帮他,这个你妈妈肯定不会阻拦。但是涉及赌博这种问题,我也和你妈妈一样,不支持你出这个力。”

他一直好脾气地劝我,怕我妈生气,又怕我和她闹僵。

而我姿态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听着他的劝说,再看着我妈一脸平静的表情,忽然间觉得无所适从。

我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她是我朋友,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这样的谈话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我妈忽然就发脾气了,砰地一声把遥控器扔在茶几上,站起身来对我说:“祝嘉,我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不是?”

我错愕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

她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也不再避讳我,而是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妈,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我觉得她未免太过武断了一点,于是竭力抗争,“那我问你,要是你最好的朋友遇到这种事情,妈妈你帮还是不帮?”

“我的朋友?”她神情不耐地又皱起眉头,眉峰的皱纹都加深了不少,“我根本没有这种朋友!要我说,既然她家里能出个赌徒父亲,恐怕她的家教也有一定的问题。祝嘉,你最好别跟她来往了!”

我简直对她大失所望。

这就是我的母亲?十年来和我疏离得只维持这表面的母女关系,没有一丁点内心交流。而今我们的话题终于比以往要深入了那么一点,结果却是她教我如何在危难时刻抛弃自己的朋友。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赌博是个无底洞,而我没有那个能力去帮我的朋友。

可是我不能什么也不做,我想过了,哪怕是几千块钱、一万块钱,我也应该拿出来——毕竟那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须的,然而对思媛来说确实能够救急。

重要的是,那是我对她的心意。

收不收得回来另当别论。

我看着我妈,却毫不意外地在她眼里发现了那么一丝不自在,她一直不曾对我爸的事情释怀过,也因此,她的目光和以往一样,很快从不自在转变成了别的什么。

她还是美丽如斯,哪怕岁月在她的面上留下了一定的痕迹,可她一直在程叔叔的呵护下过得很好。

而她站在原地,用我记忆里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而与那种美丽一样不曾改变的,还有她对我这个女儿的陌生、厌恶,或者说还有憎恨。

我忽然间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种眼神太熟悉了,十一岁那年,我整整四个季节都面对着这样的仇视与憎恨,面对来自我亲生母亲的厌恶。

我也以为我们已经走过那段时光,只要好好地维持表面上的平和,我们就还是看似亲密的母女。

可是谁知道就连“看似”也看着不似了。

我慢慢地问她:“那,压岁钱你也不打算给我了?”

她平静地说:“如果是借给她,一毛钱都不可以。”

那么冷漠的语气,就好像别人的生死与她全然无关,而我伤心与否也不关她的事。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那不好意思,今天回来打扰你们了,既然结论都出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飞快地朝大门走去,而程叔叔着急地劝着我妈,在我走到鞋柜旁边时,她终于出声叫住了我:“祝嘉!”

我站定,没有回头。

她非常不自在地放低了声音,“留下来,把饭吃了再走。”

那语气与其说是妥协,倒不如说是命令。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留下来顿饭?于是赌气地说:“不用了,思媛还在学校伤心,我要回去安慰她。”

也就是这句话一下子激怒了她,她忽然间快步朝我走来,而因为步伐太急,一不小心碰到了茶几边上的水晶花瓶。

只听一声刺耳的声响,那支花瓶连同里面的水和花一起重重地砸在地上,玻璃渣碎了一地,我惊愕地回过头去望着她。

她怒气冲冲地呵斥我:“祝嘉,你就和你爸一样不可理喻!压根不讲道理!好啊,你走,走了以后就和你爸一样别回来了!”

那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房子里,同时也一遍一遍回响在我的心里。

我缓缓看过去,那一地的花瓶碎片无可抑制地勾起我童年的回忆。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她把那只花瓶朝我砸来的场景,满眼皆是悔恨与怨怒交织在一起的泪水,她一边歇斯底里地告诉我她后悔嫁给了我爸、更后悔生了我,一边望着我额头上淌下来的鲜血,一字一句地说:“祝嘉,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而今,除了那只花瓶没有砸在我头上,而我没有受伤以外,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我记得那双眼睛,也记得其中的情绪,更记得自己受过的伤。

所有的屈辱与悲怆一齐涌上心头,我几乎是竭力克制住自己,才勉强在不发抖的情况下换好了鞋。

离开那个家的同时,我望着她说了一句话:“有时候我真希望从我爸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是在一起之前的最后一次必要冲突,一切只为告白做铺垫,所以我把铺垫都放在这一章里了。

这次的事件也会好好解决陈寒的问题。

借钱这个事情妈妈的出发点是对的,嘉嘉的心意是真的,冲突就在于两人都不会坐下来好好沟通。

ps:不要讨厌妈妈,这里有伏笔,后文会揭示,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明天和陈寒首次摊牌,相信很多小伙伴期待已久了=3=!

——我是分割的小尾巴——

我家歌爷的新坑《进击的尚宫》火热上映中,甜爽宫斗,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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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傍晚又见夕阳,可橘红色的云霞在我眼里也只剩下一片黑白。

我从漆黑的楼道里走出来,双眼由于没能在第一时间适应光线,一下子被扎得有些疼。

楼下的便利店门口有只肥嘟嘟的大花猫在打瞌睡,胡须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店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出来,蹲在它旁边伸手去摸它,花猫被惊动了,一下子有些炸毛地睁开眼来。

另一个年轻的女人走出商店,赶紧拉着小姑娘往里走,“别去乱碰这些猫,万一挠你一下怎么办?”

小姑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花猫,“但是它好乖的,妈妈!”

“那你也乖,跟妈妈进来买东西,一会儿妈妈给你买巧克力,好不好?”

我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难以挪动步子。

我想到了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妈也一样把我捧在手心里,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我。

我一直记得五岁的时候我下楼梯摔了一跤,我妈听见楼道里传来扑通的一声,吓得赶紧冲下来扶我,而当我抬起头去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时,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伤在儿身上,痛在娘心上——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理解到了这一句话的意思。

然而耳边又一次回荡着后来她说的那句话:“祝嘉,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十一岁那年,我捂着额头蹲在地上,吓傻了,抬头便看见她厌恶憎恨的眼神。

那个眼神,我终生难忘。

我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单元门开了,心下一动。

“祝嘉!”有人追了出来。

可是叫我的不是妈妈,而是程叔叔。

他走到我面前,匆匆塞给我一张银行卡,低声说:“你妈妈最近情绪不太好,总是发脾气,刚才也是为你好,一时之间气过了头,你别跟她计较。这个是她让我拿来给你的,密码是……”

程叔叔说了一大堆,而我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心里却更难过了。

我心知肚明这是程叔叔的卡,也清楚我妈没有叫他来向我道歉,他一直就是个和事老,这么多年来一边弥补我爸对我妈造成的伤害,一边试图在我和我妈之间搭起一座桥。

可是有的事情是难以弥补的,有的伤害也并不是只要好好沟通就能够被记忆更替的。

曾经发生的事情像是年轮一样生长在我的心里,一圈一圈,全部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他似乎也有些尴尬,抬起手来想要摸摸我的头,又像是觉得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样的动作略有些不合适,于是最终作罢,将手放了下去。

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程叔叔,我妈……我妈那边还要请你多照顾一下了。”

他笑了出来,“那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请什么请?难道她不是我的那口子?”

他拍拍我的肩,“嘉嘉,加油!”

而我拿着那张银行卡,一直看着他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单元门后,终于红了眼睛。

我妈三生不幸遇见了我爸,然而最幸运的却是遇见了一个程叔叔。

那我呢?

连一个毫无瓜葛的继父都能够对我这么好,可我妈却不肯释怀。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令她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而我也活在她的痛苦里,亦成为了她痛苦的根源之一,随着她的痛苦而痛苦。

一个人走出了住宅区,我在燥热的空气里游荡在街旁。

我看见有情侣在首饰店里挑选珠宝,花店里有年轻的男人捧着火红的玫瑰走出门来,小夫妻推着婴儿车与我擦身而过,白发苍苍的老人携手散步。

从黄昏走到夜幕低垂,城南的繁华与热闹皆与我无关。

这样的场景莫名令我想到四个字:孤魂野鬼。

中途接起一个电话,陈寒在那头压抑着嗓音质问我:“祝嘉,你在哪里?”

“外面。”

“我当然知道你在外面,告诉我具体位置!”他不知哪来的强势,态度咄咄逼人。

我忽然觉得一阵滑稽,这种奇怪的疏离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从他为了沈姿在电话里骂我公主病开始,也许是从他问我还有没有心的那一刻开始,也许是在我落水那日,他选择了无视我、救他的公主开始。

于是我淡淡地问他:“我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寒顿时没了声音。

我不耐地说:“没事了?没事我就挂了。”

这一次,他忽然间忍无可忍地对我大声吼道:“祝嘉,你是不是在那个男人那里?”

我一愣,那个男人?哪个男人?

“你什么意思?”

他似乎已经濒临爆发的临界点了,素来温和的人也暴躁起来。

“我什么意思?三番两次看见那个男人和你在一起,宿舍楼下,音乐厅外,医院里……如果不是沈姿告诉我你彻夜不归,第二天还是那个男人把你送回学校来的,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简直忍不住为他喝彩了,这语气,这姿态,这一字一句声泪俱下的控诉,还有这超强的爆发力——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的初恋还有进军奥斯卡的潜力。

于是我真的这么表达出来了,我忽然间笑起来,放柔了语气对他说:“陈寒,到今天我才不得不承认,你和沈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你们一样优秀,一样聪明,一样会做戏,一样爱把人玩弄得团团转——”

“祝嘉!”他厉声喝道。

我继续柔声说:“小点儿声,别那么小题大做,你这么为我大动肝火的,就跟你真的在乎我在乎到不能所以的地步一样。”

他咬牙切齿地说:“祝嘉,我现在真的恨不得把你扔进水里好好清醒清醒!”

“不用了,那天在游泳池里我已经清醒过了,现在理智得不能再理智,今后也都不会再犯蠢。”

他顿时沉默了,片刻后,语气里的暴怒消失了一些。他说:“祝嘉,那天在游泳池里我压根没有看见你,如果看见了,我肯定不会——”

“可以了。”我低低地笑了两声,打断他的话,“陈寒,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生憾事。那天的事情过都过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再提了。”

你看不见我,也许是安慰我的谎言,又也许是因为你的眼里本来就没有我。

而我也没有以前的耐心,一心一意等着你转过身来和我解释,解释完,就各自自欺欺人地和好如初。

我问他:“陈寒,你还记得当初我给你告白的时候吗?”

隔了半天,那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嗓音,“记得。”

我笑着说:“整个高中我都在不断告诉你我喜欢你,毕业那天,总算下定决心要跟你认认真真告白一次,好叫你知道我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在操场上开完毕业典礼,然后大家一起冲回教室,往楼下扔书。而我抓着你的手,在喧哗的欢呼声里忽然大叫一声我喜欢你,你当场就惊呆了,恐怕是因为之前没有见过我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用一种压抑的声音对我说:“我记得,我都记得……”

我还在絮絮叨叨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牵他的手,想要幼稚地告诉他,等我满了法定婚龄就娶我好不好……”

而我最终笑出了声。

“这种蠢事真的只能放在回忆里珍藏了,纪念我的愚蠢幼稚,也纪念你的理智成熟。”

理智成熟如陈寒,最终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坦诚地告诉我:“祝嘉,我们都还太年轻,这个年纪分不清什么是好感,什么是喜欢。”

我望着他,最终等来了那句对不起。

那时候我总以为是陈寒太谨慎小心,不愿意早恋,不愿意破坏我们之间那种微妙又珍贵的感情,所以我告诉自己,祝嘉,耐心点,多给他点时间。

可是一路走来,现在的我总算明白了,那不是谨慎小心,也不是如他所说太年轻、不懂何为喜欢,事实就是陈寒他根本不喜欢我。

因为不懂喜欢换一种说法,那就是还没有遇见让他懂得喜欢的人。

很遗憾,我不是他要的那个人。

陈寒似乎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那么点一拍两散的意思,有些慌乱地说:“祝嘉,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找你!”

而我温柔地告诉他:“不用了,陈寒,我今天就是像告诉你一声,我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以后你也不用觉得困扰,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祝嘉!”他恼了,一字一句地问我,“你到底在哪里?”

“你别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陈寒,以后我们尽量少见面了吧,类似于这样的话也别多说了,保持距离,好聚好散。”我顿了顿,在他又一轮的追问来临之前,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或者说我已经决定再也不喜欢你了。

那一场长达五年的喜欢令我身心俱惫,而我并不相信那是喜欢一个人应得的结果。

我站在城南的繁华地段,看着这五光十色的不夜城,来往人群行色匆匆,喧嚣与热闹都不属于我。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天大地大,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祝嘉。

我从来没有过归属感,我渴望有人能站在我身边,撑开羽翼保护我,给予我我失去已久的安全感,弥补父母失败的婚姻带给我的动荡不安。

然而今天的我一无所有。

或者说这十年以来,我一直一无所有。

我游荡在街头,一次一次掐断陈寒的电话,然后问自己,这样的人生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我以为还是锲而不舍的陈寒,刚要挂断,却猛地发现屏幕上不同于先前的三个字。

陆叔叔。

我眨了眨眼,似乎想要分辨出这是我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最后终于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

他语气柔和地问我:“今天下午怎么没来图书馆?”

陆瑾言的声音如同这个季节最柔软的夜风,隔着遥远的距离把属于他的安稳气息送到我的耳边。

这一刻,我强忍好久的眼泪忽然间就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接下来便是一片无声的啜泣。

他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放低了声音,又追问了一句:“祝嘉,怎么了?”

我就跟人声分离的神经病一样,一边疯狂地掉眼泪,一边用若无其事的声音稳稳地反问他:“陆瑾言,你愿不愿意再收留我一次?”

他莞尔,笑出了声,“你这是赖上我了不成?收留一次就算了,还有第二次?那么祝小姐,你打算一晚上给我多少钱的住宿费?”

隔了很久很久,我终于放弃了去擦那似乎永远擦不干的眼泪,轻声问了句:“不是一晚上,收留一辈子,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尽快度过伤心部分的最好方法就是:今晚七点不见不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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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胸不大,屁股不翘,但是很会掉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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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不是一晚上,收留一辈子,怎么样?

我问出了这样厚颜无耻的一句话,然后听见手机里传来长长的沉默。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短命的蜉蝣,仅有一个昼夜可以活,而等来陆瑾言的回答几乎就要耗去我的半条命。

夜很喧哗,灯红酒绿的城市冷眼旁观我与他之间的一时寂静。

好在他终于沉稳地再次开口,“你在哪里?”

我报上地址,坐在阶沿等待他的到来。那颗漂泊已久的心似乎也忽然间踏实下来,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游移不定。

因为我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存在。

陆瑾言,瑾瑜的瑾,箴言的言。

我再一次看着城南的夜景,不知不觉就放任时光从手心溜走,而当那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陆瑾言稳稳地从上面下来时,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的车呢?”我怔怔地问他。

“朋友有急事,借走了。”他很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怎么,对学生这个身份厌烦了,打算往沿街乞讨的方向全面发展?”

那样温柔的神色。

那样漫不经心却字字句句饱含宠溺的语气。

那样平稳淡然却无时无刻令人企图飞蛾扑火葬身其中的深刻眼神。

在我漫无目的的视线里,骤然间多出这样一个人,以无法抵御的姿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着春夏秋冬任何一个季节都无法媲美的景致。

他低下头来,修长漂亮的手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然后静静地停在我面前,手心朝上,指节微微曲起。

这个姿态犹如英勇的骑士朝落难的公主伸去援手。

而我本该心如明镜,明白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不过是路边点燃火柴乞求一丝温暖的小女孩,他才是上帝的宠儿、优雅的贵胄。可虚荣如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他眼里的公主。

哪怕俗烂的英雄救美剧情已在小说电影中上演过无数次,我也依然钟情于这样的戏码。

我把手放进他温暖的手心,在他的微微用力之下站起身来。

而陆瑾言似是没有看见我红肿的眼眶一样,只是和平常一样温和地问我:“有兴致散个步吗?”

在我怔忡的眼神里,他又一次浅浅地勾起唇角,视线平平地望向不远处的山岚,“昭觉寺的夜景还不错,既然来了城南,那就走一趟吧。”

那样清隽的侧脸,闲适的姿态,还有他望向山岚时平静深远的眼神,谁又能拒绝这样的陆瑾言呢?

我们之间似乎从产生交集的第一个下雨天起,就出现了一种类似于上瘾的感觉,明知所做的一切都太过冒险,我却甘之如饴,一次一次地踏进他的领地。

那是根本无法抗拒的念头,我索性不作任何抵抗,全然投降。

***

唐寺传城北,春风引客游;残碑横竹径,疏磐出僧楼。

塔古苔花积,房深只树幽;漫嫌人寂寂,好与客勾留。

我与陆瑾言安静地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只剩下草丛里传来的虫鸣声,一声一声,清脆嘹亮。

盘山公路弯弯曲曲,路灯微弱又暗淡,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我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影子上面,专注又认真。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忽然发现了我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顿住脚。而影子不动,我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问我:“祝嘉,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我点头。

他眨眨眼,笃定地告诉我:“你很爱哭。”

我:“没了?”

“没了。”

我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要问我一个问题吗?”

他弯起唇角,“问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忍不住黑了脸,对着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怒目而视,可是瞪着瞪着,也就消了火气。

彼时星河寥落,晚来风凉,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静悄悄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慢慢地往上走。

我对他说:“陆瑾言,今天我和陈寒摊牌了。”

他“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我忍不住又问:“你都不好奇吗?不想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吗?”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如果你希望,那好,我问你,你今天经历了什么?”

我撇撇嘴,“你这样也太敷衍了,好伤我的心。”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眸光微动,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安定,“我也一样。”

我一愣,“什么?”

什么他也一样?

他转过头去继续走,闲庭信步的同时,淡淡地说:“我也一样,在别人用敷衍的态度对待我时,会伤心。”

我微微一怔,“谁敷衍你了?”

他一时没说话,半天才问我:“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

昭觉寺位于山顶,山不高,从山脚爬到顶上也不过花去一个多小时。

我把我的少女心事和心酸家事粉饰成言情剧里苦情女主角的悲惨经历,用一种哀怨又可笑的语气说了出来。

晚来风急,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再加上声声不绝的虫鸣,这些寂寞的声音汇成了故事里盛大的背景音乐。

我们终于来到山顶,坐在寺庙外的亭子里休息。

陆瑾言就坐在我对面,隔着一个亭子的距离,于黑暗中望着我。

他的背后是整座城市的夜景,灯火辉煌,寂静无声,仿佛一切喧嚣都被黑夜吞噬,然而光与影却能够穿破那层夜的结界,仍然令这座城市光彩闪耀。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此时已是凌晨十二点。

而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胆子如此大,竟然在这个时间与一个大我九岁的男人坐在空无一人的亭子里。

可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不为别的,就为他是陆瑾言。

他望着我,声音犹如来自遥远的夜空。

“祝嘉,我曾经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甚至偶尔觉得自己会撑不下去。那个时候我和你一样迷茫,一样觉得自己于这个世界和周围的人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后来有一天,当我一个人爬上了这座山,站在山顶俯瞰整座城市,才发现其实不止我,所有的人于这个世界来说都不过是渺小到可笑的存在。”

“伊拉克战争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和朋友无忧无虑地过你的童年。*爆发的时候你在哪里?在这个离帝都无比遥远的盆地里对着新闻惴惴不安。汶川地震的时候你在哪里?在余震的新鲜刺激里尚有心思去怜悯电视上一次又一次上升的死亡人数。”

他低低地笑起来,静静地说:“我曾经读到过这样一句话——世界的悲伤与灾难都太多,我们活在平静遥远的角落,无力怜悯。人间既非天堂又非地狱,末日尚远,我们唯能维护着自己的天地。可是祝嘉,在你为自己那些小心思昏天暗地日月无光的同时,为什么不去想想,人生这么长,真的就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悲痛万分,为得不到的东西沉浸在无法自拔的苦痛里?”

我怔怔地望着他,而他转身背对我,望向了那片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

“很多人都经历过一些甚至可以称之为悲惨的事情,你那点又算得了什么?你站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上,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得一塌糊涂。可是你家境富裕,成绩不错,既无外表上的缺陷,又无智力上的低下,比起大多数人来说,你已经遥遥领先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望着我,声音如同海上的灯塔,在薄雾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祝嘉,老天是公平的,灾难与幸运都会一一降临到你身上。而你要是不勇敢一点,命运又怎么放心地将它的礼物交付于你呢?”

他的唇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微微上扬的姿态令人目眩神迷。

他穿着简单的白t,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表情坦然沉静。

可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总是一次又一次令我变得茫然无措,我时常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张透明的纸,那些孩童般的幼稚心性和不成熟的伤春悲秋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令我无端自惭形秽。

我忍不住仰头望着他,就好像仰望星星一样,脖子都有些发酸。

我甚至傻里傻气地把手伸向他,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勾勒着他的面目,问他:“陆瑾言,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离我那么远呢?”

惊为天人,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神仙。

浑身上下带着与我截然不同的智慧与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在这样的深夜里,我看见陆瑾言语气轻快地笑出了声,一步一步来到我的面前。

他微微俯□来,捉住了我悬在半空的手,引领着我的指尖贴上他温热的面庞。

我忍不住微微一颤,可他却巧妙地控制住我的手腕,丝毫不给我退缩的机会。

他神色安谧地看着我,低低地问了一句:“现在呢?”

“什么?”我整颗心都颤抖起来,没头没脑地问他。

可是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掌心里是与他肌肤相贴的亲密,耳朵里是他清浅怡人的追问,凉快的山顶都变得燥热起来。

他低头望着我,叹口气,不疾不徐地说:“祝嘉,论装傻,世界上恐怕没人比得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哥的少女心小鹿乱撞哟,干脆把祝嘉写死,反正那么多人不喜欢她╮(╯▽╰)╭

从今以后由我来当女主,陆叔叔就是我的了!

二更完毕,滚去歇着了,养精蓄锐明天来当女主。

最后,如果你们每天都能这么热情地调戏我,我码字的热情都要多很多好吗!?(╯‵□′)╯︵┻━┻

31-35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面对陆瑾言这样一句似宠溺又似埋怨的低语,我骤然间窘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的表情那样柔和,凝望我的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汇聚而成的沉默包容,而我的手心还贴在他的面颊之上,明明是温热的触感,却无端令我颤栗起来。

就好像手里包裹着一团火焰,滚烫灼人。

在这样的静谧里,很多我有意无意忽略掉的细节刹那间涌上心头,潮水一般没有止境。

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人,明明没有任何关系,最多是擦身而过无数次的陌生人,可是有朝一日当他踏入你的人生,从此比任何一个人对你都要好?

下雨天,他打着雨伞沉默地走在你身旁,遮挡住细密的雨水,只留给你一方安稳干燥的伞内晴空。

音乐会,他像是能够识透你内心的神祗,在你面对金童玉女的最尴尬时刻,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替你挽回颜面,安然护送你离开。

演讲前,他一次又一次无偿地出现在你面前,陪你度过那些最忐忑不安的日子,最终远远地望着你在台上的出色表现,悄无声息地离开现场。

我曾问过他:“陆瑾言,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而他给我的回答是:“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我曾经一度沉浸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告诉自己陆瑾言是个好人,是个无所不能的心理医生,也许他乐于助人,也许他医德良好,所以不忍心看着我这个无助少女一次又一次陷入尴尬的境地。

然而此刻,在这样宁静安谧的山顶上,在掌心与他肌肤相贴的这一刻,我终于停止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我想潜意识里,其实我一直知道那个理由。

而我是如此渴望有这样一个人不问缘由地对我好,给予我生命里残缺得可怜的安全感与归属感。

他拉着我的手微微使力,我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以亲密的姿态与他相拥。

背景是整座城市的夜色,面上是清凉湿润的夜风。

我靠在他怀里,只觉得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那些糟糕的晦暗的不见天日的过去,那些卑微的茫然的无疾而终的故事,它们都被眼前这个人以无法抵御的姿态驱散成一缕青烟。

我闭上眼睛,双手缓缓地环住了他的腰,下巴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说:“陆瑾言,救救我吧。”

把我从过去的黑洞里拉出来,从此放进你明亮安稳的玻璃瓶里,在这个小而精致的世界,再也没有可以伤害我的人或事。

而他就这样拉着我的手,任由我全然信赖地抱紧了他。

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安心过,有一颗大树可以让我拽住就不松手,从此天崩地裂命运无常都与我不再相干。

这一夜,我迷恋上山顶的一切,与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亭子里,迟迟不愿离去。

他低声说:“那就看了日出再走吧。”

我无比安心地点点头,然后靠在他的肩上享受这一切,最终却闭眼睡了过去。

他也慢慢地靠在椅背上打起盹来。

几个小时以后,当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那轮说好要等我们观赏的红日此刻好端端地挂在天边,像是在嘲笑我们的懒惰。

我哭笑不得地摇醒身侧的人,“陆瑾言,快起来,太阳都出来了,看不成日出啦!”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睁开眼来,第一眼对上的便是我的眼睛。

我一直知道他生得好看,那双眼睛就像是明亮的宝石一般动人心魄,可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特别是在他刚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时刻,那种坦然清澈的迷茫感顿时击中我的心脏。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我对他觊觎已久,只是迟迟没有发现罢了。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而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微微偏头,“做什么?”

声音还带着一种朦胧低哑的困倦之意。

我说:“陆瑾言,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他顿了顿,忽然间弯起唇角,“想知道答案吗?”

“想啊。”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直起腰来,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沉稳清醒的模样,仍不忘侧头问我一句,“累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不要,才刚睡醒,简直不能精神更多!”

我的语气就跟急于讨糖吃的小孩,所以他很快笑出了声,摸摸我的头,“那就走吧。”

***

在清晨的薄雾里,我们漫步似的下了山,晨钟暮鼓划破日光翩然抵达耳旁,而我忍不住侧头望着身边的人,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我们走到了山脚下的公交车站前,上车后,他对我说:“有点远,你先打个盹吧。”

我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仍然对于把头枕在他的肩上这种事情有些羞赧,而他似乎一眼看穿了我的小心思,目不斜视地把我的脑袋往他肩上轻轻一摁。

我的脸霎时烧了起来,鼻端萦绕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最终安心地闭上了眼。

等到了终点站时,陆瑾言晃了晃我的脑袋,轻声说:“祝嘉,醒醒,已经到了。”

我睁眼一看,这才发现我们来到了城北的旧街区。低矮的居民楼,很多曲曲折折的巷子,就连路边的电线杆上也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一张重在一张上,又被雨水斑驳了字迹。

我难得来过城北,所以对这里非常陌生。

走在狭窄的两栋居民楼之间,仰头便是家家户户挂在绳上的衣物,花花绿绿地将天空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我好奇地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他微微一笑,“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长这样吗?”

“难道这附近有家整容医院?”我天马行空地发挥想象力。

他瞥我一眼,丝毫不掩饰他对我的鄙视。

于是我讪讪地闭上嘴,跟着他踏进了其中一栋居民楼。

这里的房屋格局很特别,是那种老式的户型,比如一楼左边的那户人家,厨房和其他屋子是分开的,需要分别上锁。

我们抵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艳阳高照的时刻。

陆瑾言带我推开了这户人家油漆斑驳的木门,踏了进去。

进屋之后的右手边是一个鞋柜,再往里走,客厅里有一张辨不出年代的木桌,阳台上种满了花草,隐约可以瞥见一些山茶花开得正艳。

这是一个非常老旧的房屋,沙发是很早以前流行的款式,黑色的皮已经被磨得光泽全失。

我好奇地站在那里,看见陆瑾言往卧室走去,于是也跟着他来到那间屋子门口。

床边有位老人坐在轮椅上,背对我们,手里拿着一幅相框,低头看得专注。

陆瑾言叫了一声:“爸。”

我顿时愣在那里。

***

陆瑾言带我去附近的菜市买菜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爸爸怎么了?”

刚才他叫那声爸的时候,老人由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陆瑾言蹲□去替他把照片重新摆在床头柜上,然后又推着他去了客厅,打开电视机。

在他做这些事情的中途,老人除了胸口微微起伏以外,一言不发。

“脑梗阻,血栓堵塞了两条主血管,术后就变成这样了。”他蹲□去问摊主,“鱼怎么卖?”

“十三块一斤。”

“要这条。”

“好嘞!”摊主愉快地伸手捉住那条滑溜溜的鲢鱼,“现杀?”

“现杀。”

“鱼泡要不要?”

陆瑾言微微一顿,回过头来问我,“吃鱼泡吗?”

“啊?吃。”

“嗯,要鱼泡。”

他重新站起身来,继续说刚才没有说完的故事。

“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可最后他还是熬过来了,只可惜出来以后就半瘫了。”

“那他——”我迟疑地问,“那他平时……”

“他不愿意跟着我,我把他接到家里去过,他动不了,就绝食,不吃饭。后来我没办法,只能给他找了个看护,白天黑夜地看着他,就住在他的隔壁。”陆瑾言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板杀鱼,“我每个周末都来看他,虽然他也不见得想看见我。”

“……什么意思?”

“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个酒鬼,喝醉了就爱发酒疯,回来还会打我和我妈。后来我妈受不了,就想离婚,带着我躲开他。可他不同意离婚,反而变本加厉地喝酒、打我们,我妈的娘家人嫌她年纪大了,离婚的事情闹出去丢人,也不许她离。我妈只好一直带着我过这种日子,直到我十八岁那年。”

我越听越惊心,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焦点访谈、今日说法什么的看多了,家暴事件层出不穷,我也并不会觉得有多不可思议,可是当那些字眼与眼前这个清隽干净的男人联系起来时,我就觉得难以置信了。

“那后来呢?”我追问。

“这里太闹了,一会儿再说吧。”他从摊主手里接过塑料袋,付了钱,然后带我在拥挤的人群里继续穿梭。

人群太挤,好几次我都被挤得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需要他频频停下脚步来等我。

最后他似是对于这样的现状有些无奈,叹口气,伸出没有拎口袋的那只手牢牢地捉住了我的手腕,“小心点,别走丢了。”

他看我的目光像是看着孩子,有那么一点无可奈何,再深究下去,却是满满的宠溺与温柔,像是蜜糖一样足以令我溺死其中。

回家的路上,在我的追问下,他终于把故事说完了。

十八岁那年,就在他高考之后那晚,由于得到了母亲的准许,就和同学一起在外庆祝终于毕业脱离苦海了。

毕业班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放鞭炮、点蜡烛庆祝。

可是就在他像个愣头小子一样与周遭的人群一起沉浸在欢乐中时,有街坊邻居匆匆赶来,拉着他就往回跑,嘴里急急地说了句:“瑾言,不得了了,你妈妈跳楼了!”

那一晚,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地覆的改变,自看见母亲倒在血泊里那一刻起,曾经懵懂青涩的少年终于一夜之间成长为少年老成的大人。

母亲早已不堪重负,生出了自杀之意,沉重的家庭负担、丈夫的酒后家暴、亲戚的背地嘲笑,所有的一切都令她疲惫不已。唯有这个年幼的儿子令她忍辱负重地活了下来,而今,在儿子成年毕业这天,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放下了肩头的担子,爬上了家属区最高的那栋楼。

人生的悲欢离合有很多,社会新闻里每日都在播报着类似的事件,诚如陆瑾言昨夜对我说的那样:世界的悲伤与灾难太多,我们活在遥远平静的角落,无力怜悯。

然而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他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万念俱焚。

十八岁的少年从此踏上一个人的旅程,父亲白日工作,晚上饮酒作乐;而他踏进了大学,除去上课时间,抓紧分分秒秒为生计奔波。

他侧过头来望着我,目光平静而深远,“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选择心理学,事实就是,十八岁那年,我很想知道我妈死前是怎么想的。十八年来她都活在痛苦与不堪里,鲜少和我进行过思想交流,而我作为她的儿子,在她死后一直深深自责着。”

陆瑾言的目光明明温和又明亮,宛如地平线上初升的朝阳,澄澈干净,没有一丝杂念。

可在我看来,那样的目光却令我为之震动,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哀伤到极致原来就是平静如斯,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死去活来,只要这样微微一笑,都能令人感觉到那段晦暗时光里,他肩头那些不堪重负的力量。

这一刻,我忽然想到了在一次电影鉴赏课上,我们学院最负盛名的顾老师对于《安娜·卡列宁娜》的电影分析。

他对我们说,这部电影在不同人的眼中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而对于目前的我们来说,最深刻最切身的体会大概只有那一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不幸之于陆瑾言,恰似童年之于我。

而我望着这样的他,忽然间有些无所适从。因我早已习惯他的温柔强大,无所不能,潜意识里竟把他当做了一个幸福的象征,渴望他给予我那种将人生过得游刃自如的能力。

可他毕竟不是那样的吉祥物,他拥有比我更加深刻的人生经历,经历过比我更加晦暗的过去。

我只能晦涩地说:“你,你以前怎么没有告诉过我?”

他忽然间低低地笑出了声来,轻描淡写地对我说:“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起过。”

那语气似玩笑,似埋怨,似无奈,似感伤。

这一刻我才忽然发现,原来我对他的了解真的少之又少,自私如我总在需要他的时候要求他随传随到,可我竟不曾问过他的任何信息,亦不曾试图了解过他内心的秘密。

因为他的这一抹笑意,我陡然间难受起来,整颗心脏都像是被人紧紧拽住,一点一点拖向了某个深不可测的角落。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很多小伙伴好奇,陆叔是如何喜欢上嘉嘉的,这章算是揭露了一部分,相同的经历总是容易令人心软且忍不住接近对方的。

虽然今天没有双更,但是字数很肥滴=3=,另外昨天送了小红包,回复了留言,收到容哥的爱意了么!

另外这文前阵子签约出版了,忘了和大家分享,依旧老规矩,正文会全部在网络连载滴,绝不停更。

ps:不要说我虐陆叔叔啊╮(╯▽╰)╭我赶脚你们现在都爱他不爱我了,求霸道总裁们回心转意爱上我,我也想有人为我承包一个鱼塘啊!!!

---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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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我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陆瑾言有条不紊地煎鱼、加料,然后添水去煮。

他系着一条半旧不新的围裙,背对我,姿态娴熟而灵巧。

家属区内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饭菜的香气在狭窄的楼房内混合成一股奇特的味道,谈不上好闻,却很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我注意到他的t恤衣料薄薄的,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后背的肩胛骨微微凸现出来,若有似无地勾勒出这个男人修长挺拔、恰到好处的身形。

这一刻,我忽然间百感交集。

对我来说家的感觉其实是很淡漠的,但这样看着陆瑾言背对我做饭,闻着空气里的油烟味,我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归属感。

就好像这就是我渴望已久的生活。

我忍不住上前两步,忽然间伸手环住他的腰。

陆瑾言身形一顿,手上的锅铲也立刻没有了动作。

厨房里有一扇窗,正午的阳光浓烈而炙热,恰好穿过那狭窄的空间照进来,隐约还能看见细小的尘埃漂浮在空气里。

他低低地叫我一声:“祝嘉?”

我没应声,只是把头埋在了他的后背,有些贪恋地希望时间的洪流就此停下,过去与未来都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却忽然笑起来,将火调小,然后放下锅铲转过身来,低头望进我眼里。

“祝嘉。”

又是那种柔和到字字句句宛如珠玉的嗓音。

一直以来,都像是魔咒一样令我神魂颠倒的嗓音。

我忽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视死如归地闭眼抬头正对他,“陆瑾言,亲我。”

双眼紧闭间,我的双手环住他的腰,隐隐还有些颤抖。

我当然知道我特别不要脸,早就把什么少女的羞涩、姑娘家的矜持抛到姥姥家去了,可我既然一直胆小懦弱、不够任性,今天就势必要任性一次。

因为我知道他会宠着我、惯着我,所以我肆无忌惮了我。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我猜我的脸此刻已然艳若桃花,滚烫得恰似油锅里的那条鱼。

他,他不亲我?

次奥,他不亲我!?

我倏地睁开眼睛,同时松开环住他的手,羞愤欲绝地转身往外跑。

然而还不等我跑上两步,他已然拉住了我的手腕,游刃有余地将我重新送进怀里。

那双墨玉似的漆黑眼眸饱含笑意地锁定了我,而罪魁祸首居高临下地低头问我:“生气了?”

次奥,生个鬼的气啊!这叫羞愧!这叫羞涩!这叫羞愤欲绝!

我满脸通红地望着他,“不亲拉倒!有什么好气的?”

他忽然间轻快地笑出了声,叹息似的说了句:“祝嘉,下次叫我亲你的时候,不要摆出一副捐躯赴国难的壮烈表情,不然我会以为我的技术差到了那种地步,亲完你就可以直接牺牲了。”

我嘴唇微张,呆呆地望着他,而下一刻,眼前的阳光骤然间被一片温柔的阴影所替代。

他低下头来,准确无误地俘获了我的嘴唇。

这一刻,我心神俱裂,犹如被雷劈中,动弹不得——好的,我知道这个形容浮夸了点,但我确确实实正在经历着一种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心情。

狭小的独立厨房里,他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轻轻按住我的后脑勺,双唇相贴之际,温热的触感令我浑身一颤。

我呆呆地望着他,眼睛都睁大了,而他停顿了一瞬,微微离开我的唇,似是无可奈何地说了句:“祝嘉,闭眼。”

我大窘,从善如流地闭了眼,而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又一次低头吻了上来。

鼻端是水煮鱼麻辣够味的香气,腰际是他滚烫的掌心,眼前是一片温柔的阴影,而唇间是他芬芳柔软的气息。

大抵是爱情小说和偶像剧里都将亲吻描写得太过神圣绚烂,以至于我久久沉浸在这种全然不同的体会中,只感觉到他来来回回侵占我的领地,一点一点将他的气息渡入我的口中。

他的亲吻绵密而悠长,不疾不徐的姿态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恰似他这个人。

半晌,他离开了我的唇,含笑望着我,不言不语。

而我像只煮沸的虾子,从头红到了脚,整个人都要自燃了。

见我如此不好意思,他松开环在我腰上的手,“进屋去吧,厨房太热了。”

我一边窘迫地往外撤离,一边嘀咕:“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儿才知道热!”

我不仅热,而且热得快缺氧了。

这是一栋很陈旧的楼房,一共五楼,红砖已经斑驳得辨不出曾经的模样,低矮而潮湿,楼道里有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

我站在屋子的木门外,看见轮椅上的老人背对我,似乎在看阳台上的山茶花,背影佝偻苍老,异常安静。

哪怕他如今瘫痪了,看起来楚楚可怜,可我也丝毫对他提不起半点同情心来。

陆瑾言的故事像根鱼刺一样卡在我的心里,同时以纤细的姿态堵住了我的心软和怜悯。

这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一个比我的父亲还要过分的父亲。

家暴,酗酒,冷酷残忍,害得一家□□离子散。

很多的字眼纷纷从我脑子里蹦了出来,而我看着他的背影,因为对陆瑾言的心疼以至于面目隐隐有些阴沉。

我踏进了屋子,走进了卧室对面的那间屋,虽然一直以来没有人居住,但是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应该是长期有人打扫的缘故。

木桌上压着一层玻璃,桌面与玻璃的夹缝里摆放着一些照片。因为年代久远,玻璃表面有些划痕,所以略微模糊不清。

我俯□去,低低地凑近去看,这才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

第一张,年轻的女人把手搭在孩子肩上,笑得温柔腼腆。

第二张,小学的陆瑾言穿着中规中矩的蓝色t恤,笑眯眯地举着手里的奖状,奖状上具体是什么已经看不起了。

第三张,又长大了些的陆瑾言神色安然地站在一个礼堂里,相机越过了无数黑压压的脑袋,捕捉到了舞台上的他。他站在麦克风架子前面,有些羞涩地微微笑着,眼神沉静而明亮。

我有些傻气地伸手摸着凉凉的玻璃,隔着半厘米的厚度勾勒那个人的面目,忽然觉得百感交集。

他跟我说过,“很多人都经历过一些甚至可以称之为悲惨的事情,你那点又算得了什么?你站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上,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得一塌糊涂。可是你家境富裕,成绩不错,既无外表上的缺陷,又无智力上的低下,比起大多数人来说,你已经遥遥领先了。”

我曾一度以为自己身世悲惨,全世界没人比我更可怜,可是自怨自艾到如今,才忽然发现比起我来,陆瑾言经历的一切其实要浓墨重彩得多。

可他也比我勇敢得多。

正低头看照片时,有人敲了敲木门,我回过头去,看见陆瑾言从容地站在门边,视线越过我落在了玻璃板上。

顿了顿,他走到了我身旁,“可以吃饭了。”

然而我没动,他也没有动。

这房间应当是陆瑾言儿时居住的,从墙上那些褪色的奖状和书柜里的各类书籍也能看出。

他站在我身旁,低头看着那张和母亲的合影,唇角微微弯起。他问我:“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我点头,“你长得很像她。”

他侧过头来睨我一眼,“街坊邻居都说她很有女人味,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很妩媚?”

我一下子褪去了感伤,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似乎要用这个动作来驱散我头顶的乌云,然后声色从容地说:“祝嘉,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我活在现在。所以不要同情我,也不要试图安慰我,。”

我望着他,有些迟疑,却见他神色安详地望入我的眼底,轻声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

***

陆瑾言耐性极好,一勺一勺将饭喂给父亲,神情安然地等待他以极慢的速度吞咽下去。

水煮鱼做成了两份,一份麻辣的,一份不辣的。

我吃着他做的鱼,看他蹲在老人身旁喂饭,阳光下的两个人都很安谧美好,这一幕完完全全是父慈子孝的场景。

谁又想得到过去发生过什么呢?

离开城北的时候,陆瑾言去隔壁找了看护父亲的阿姨,又叮嘱了一些事情。我一直陪着他,看他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大概已经习惯了从成年起就安排好生命里的一切,自食其力不说,还要照顾父亲。

而这个父亲——我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的人,算什么父亲?

坐在离开城北的公交车上,他问我:“累不累?”

我摇头,“一直都是你在忙,我有什么好累的?”

顿了顿,我又小声问他:“你都不怨他吗?”

隔了很久很久,他平静地望着前方,缓慢有力地说:“曾经怨过,也恨过,可是他都变成这样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险些脱口而出——那你干嘛还要对他这么好啊?

他却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一般,侧过头来望着我,“他病了,残了,瘫痪了,不能自理了。我怨他恨他,却也不至于希望他没人搭理、就这么死了。祝嘉,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父亲做错了事情,我就用他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因为如果放任不理,让他自生自灭,接下来的半辈子,他倒是痛痛快快地走了,痛苦的只有我。”

这一刻,面对那样平静又深刻的眼神,我骤然间失去语言能力。

陆瑾言,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似乎总能拨开云雾,于模糊的人生里准确无误地找到最难以捉摸的航向,而他的勇气和坚毅都像是锥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低下头去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间冲动地伸手与他十指紧扣,笨拙地表达着我的情感。

我们由始至终没有提过半点感情的事。

可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远远超过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陆瑾言的魔力就在于,他会让你觉得一切事情只要出发点在于一颗真心,那么任何举动都是情有可原的,任何发展也都是顺理成章的。

我握住他的手,于公交车上穿过大半个城市,也像是在半日之内游历过了他的前半个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么轻松愉快地在一起真的好吗?╮(╯▽╰)╭.

no no no,陆叔叔一步一步诱敌深陷,但原则问题绝对不会马虎,为了彻底解决陈寒的问题,嘉嘉会被陆叔叔欺负死的。

最后,想心(怒)平(发)气(冲)和(冠)地在这里说几句话:

最近潜水的人很多,我心灰意冷,茶饭不思,瘦下来的同时,胸部都变小了t____t。

作为一个伪小清新真汉子,我一直觉得我的胸部是唯一能证明性别的存在,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我知道,不就是想看我从山地变成丘陵,最后变成我的家乡盆地么!!!

还能一起愉快地玩耍吗?!!能吗?!!!(╯‵□′)╯︵┻━┻

为了容哥的胸部,粗水吧,小伙伴!!!!!!!

感谢投雷的小伙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下午,他送我回了学校,因为没有车,所以只能与我在校外的公交车站下车,然后步行来到宿舍楼下。

我低声说:“你等等,我上去把卡给思媛,然后再下来。”

陆瑾言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以为我们应该在这里就此别过了啊,怎么,祝小姐舍不得我?”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这个人,就连说笑话的时候也这么一本正经,表情温和无害得就像是在发表演讲。

于是我板起脸来,“祝小姐可不稀罕你啊大医生,一会儿要是下来的时候看见你还在这儿……”

“还在这儿,你要怎么样?”他饶有兴致地望我。

“还在这儿的话,就得被我一直缠着!”我一边笑,一边朝宿舍楼跑去。

思媛的事情出人意料的简单,我推门进去,看见她坐在桌子前面看书,立马拉着她的手往走廊上走。

我把卡递过去,小声说:“不多,但是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思媛一下子红了眼,把我的手推回来,“嘉嘉,这件事请真的谢谢你,但是已经不用了。”

“什么意思?”我有点茫然。

她低下头,“我妈找娘家人借钱还上了高利贷,现在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顿了顿,忽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为了帮她借钱,我和我妈大吵一架,而今好不容易把钱拿来了,结果事情又解决了……

我还是打起精神来,拍拍她的肩,“好啦,事情解决了就该开心!之后你爸爸那边……”我顿了顿,还是坦白说,“赌博不是小事,如果他还继续这么下去,肯定是个无底洞。你还是回去劝劝他,至少要他为你的将来着想一下。”

思媛点头,“家里现在乱糟糟的,我考完就立马回去,如果我爸继续这么下去,我支持我妈跟他离婚。”

离婚?

这两个字立马让我想起了陆瑾言的故事,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过头去,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看见了站在宿舍大门外的他。

干净,挺拔,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一样令人移不开视线。

我不知不觉就发起呆来,直到思媛说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我再走神,于是拍了我一下,“嘉嘉?”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啊?”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顺着我的视线,她也朝着大门外望去,一看之下,眼睛眯了眯,“那人谁啊,不像是学生,在那儿干嘛?”

我忍不住想笑,“就随便看看,觉得看样子是个帅哥。”

思媛嘀咕了两句,“什么帅哥啊,再帅也没用,一看就知道是学生家长。你还有心思看帅哥呢,不知道陈寒给沈姿吃错了什么药,这两天沈姿一直在寝室发疯。”

提起这两个人,我有点扫兴,但看思媛有心思说笑了,大概是从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我也总算松口气。

回寝室换了身衣服,我笑着跟她道别,然后又一次朝着大门外奔去。

她在后面埋怨我:“一到周末就跑得不见人影,知道你去图书馆的以为你是学霸,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外面有野汉子了!”

我脚下生风,跑得风生水起,嘴唇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是啊,我找到了一只玻璃罐子,可以让我安安心心躲在里面,远离世事烦忧。

***

离开学校以前,我和陆瑾言去步行街的星巴克买了两杯冰咖啡。

大概是他气质出众,长得又好看,频频有女生侧目观赏。

我端起咖啡和他一起往外走,看他自然地为我拉开玻璃门,忍不住笑着打趣:“要陆医生这种花儿一样的人亲自为我开门,服务周到,不知道多少人要说我辣手摧花了!”

“果然是法语专业的,中文不过关,竟然把男人比作一朵花。”他瞥我一眼,见我伸手挡在额头上,试图遮住火辣辣的阳光,于是一边说着,一边往我的左前方走了半步。

我微微一顿,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他个子高,只要稍微在我前面一点,就能帮我挡住一部分阳光。

而这样的举动被他做得极为自然,不去细想压根不会发现他的用意。

我心下一暖,嘴角弯起,“刚才还夸了陆医生长得和尊母一样妩媚生姿,不用花来比喻用什么?”

他轻描淡写地看我一眼,“花就花吧,只可惜插牛粪上了。”

我立马咳了起来,差点没把咖啡给呛进鼻子里。

他一边笑一边自然而然地伸手打开我的小挎包,“纸在哪?”

我边咳边说:“外面的那个小包包里。”

于是就成了我接过他的咖啡,一手端一杯,而他低下头来从容地拿出纸巾,有意无意地替我擦了擦嘴。

公众场合如此亲密,我闹了个大红脸,而他却一脸正直,好像此番举动完全是因为我两手不空。

我红着脸把那杯咖啡还给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可以自己来的,又不是小孩子……”

他煞有介事地说:“嗯,不是小孩子,现在的小孩子可比你懂事多了,不会离家出走,不会夜不归宿,也不会喝水都呛到。”

“……”

我特别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咬着吸管继续喝星冰乐,然而没走上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祝嘉?”

几乎在听见这个声音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是谁了。

我和陆瑾言一起回过头去,看见陈寒和几个同宿舍的人站在一起,面色阴沉地望着我。

他几大步走到我面前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陆瑾言,他正好整以暇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挺身而出的意思。而几个室友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也在交头接耳的。

我平静地端着那杯冰咖啡,对他微微一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不觉得还有必要继续啰嗦。”

陈寒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整个人的怒气直线飙升。

其实我多少觉得这样的他有些可笑,而更可笑的是从前的自己。

我追随着他的脚步那么多年,他走走停停,一路等我跟上去,却从来不肯跟我在一起。而现在,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终于逃离了这个怪圈,他又以一副我是负心人的模样出现。

我其实更想问问他,真正的负心人究竟是谁?

陈寒很快察觉到我的改变也许是因为身旁的陆瑾言,于是一字一句地问我:“你已经决定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了?”

我心平气和地说:“他的名字叫做陆瑾言,不叫这个人。”

瞟了陆瑾言一眼,发现他的眉梢眼角有那么一刹那的软化,虽不明显,但于我而言却是显而易见的。

很显然,陆先生对于我这种为他正名分的行为是非常赞赏的。

陈寒沉默半天,终于定定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话:“祝嘉,决定彻底变心之前,再和我谈一次会死吗?”

我有那么一刹那的难堪,不为别的,就为他这么□裸地把我对他的感情摆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的眼神看上去更像是要与我决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甚至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墨绿色的细绳,顿时一怔,记起了毕业那年我送他的一只指环。当时我特别不要脸地把它串起来送给陈寒,并且表示:“一旦哪天你想通了,想和我在一起了,就把它重新送给我,你看,多省事儿?”

那只指环恰好是我的无名指大小,为我量身订造。

他当时只看了一眼,撇撇嘴,“真俗气。”

而我亦从不曾见他戴过,还为此伤心失望了好久。

然而今日……

我看着那条熟悉的细绳失神半晌,久久没有作答。

就在这样的沉默里,我听见身旁的陆瑾言忽然不轻不重地说:“不好意思,祝嘉变没变心这件事情,决定权好像不在她。”

我倏地抬起头来,看见他淡淡地望着陈寒,以一种睥睨天下又极富教养的姿态说:“所以容我提醒一句,你来迟一步,因为她的心——”

只是短暂的停顿,他的视线已然落在我的面上,从容不迫地道出接下来的几个字:“已经在我这里了。”

他把手递给我,淡淡地看着我,而我条件反射地把手放进他手心,任由他拉着我离去。

我没有回头。

因为有的事情,从你站在分叉口作出决定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没法回头。

***

回陆瑾言家的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而我坐在他的身旁,看着公交车外一晃而过的景色,心里隐隐有些茫然。

我咬着吸管,试探地叫他:“陆瑾言?”

他目不斜视,没有回答我。

我低下头来看着他手里的咖啡,小声提醒:“再不喝的话,一会儿就不冰了……”

他淡淡地开口,“所以你的重点在于咖啡冰不冰,是吗?”

我又试探地问了句:“你不开心?”不等他作答,我就干笑两声,“我已经不接陈寒的电话了,也不想再和他多说,刚才碰见也只是无意当中的事,你不要介意嘛,没什么——”

“祝嘉。”陆瑾言平静地打断我的话,侧过头来看着我,“我在意的不是碰不碰见他,也不是你接不接他的电话。”

“那是什么?”我呆呆地望着他。

“我在意的是你看见他时一脸无措的样子,还有他一旦示弱你就慌张犹豫的态度。”他的目光冷静锐利,像是毫不留情的手术刀剖开人心,“虽然我说你的心已经在我这里了,但是只有你自己知道它在哪里,我说再多都无济于事。”

陆瑾言转过头去,好像什么话也没有说过一样,重新拿起那杯咖啡,从容不迫地继续喝着。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骤然间沉了下来。

我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一直就是这个表情,什么惊慌失措,你肯定是看错了!”

这一次他连头都没有回,似是不屑于揭穿我的谎言。

漫长的路程就在这样令我尴尬的死寂中过去了,到站时,他先我一步下了公车,将手里的咖啡杯扔进了站台旁的垃圾桶里,同时头也不回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祝嘉,如果你不确定自己的心里已经为我空出了位置,那就不要再来招惹我。”

我的脚下瞬间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得再也迈不动步子。

我看见他就这样抛下我,完完全全不再搭理,一个人越走越远。

那个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修长挺拔,可那个人已然不似我记忆里那般温柔体贴,事事都由着我的性子来。

图书馆的剪影被下午五六点的太阳照得孤独又落寞,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头一次知道,原来陆瑾言也是会生气的,也会抛下我,头也不回地走掉。

作者有话要说:容哥:采访一下,陆叔叔,请问在你第一次傲娇发脾气的当下,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陆叔:相爱没有那么容易,每个人有他的脾气!o( ̄ヘ ̄o#)

容哥:艾玛很适合你啊!因为你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纪╮(╯▽╰)╭老男人一个了。

陆叔:呵呵,胸部那么小的人还有资格说我不能做梦了,请节目组下次换个胸大的记者凸(艹皿艹 ) 。

容哥:……我什么也没听见……

剧情走向:接下来解决陈寒。

另外等更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容哥之前的文,会有两位男主偶尔会来这文里客串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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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我看见那个身影越走越远,像是就要这么毅然决然地走出我的人生,从此再不相见,心下顿时哆嗦起来。

那个总是于危难之中拯救我的陆瑾言,那个总是来得不早不晚恰到好处的陆瑾言,那个几句话的功夫就可以令我展露笑颜的陆瑾言……他要放弃我了?

我觉得委屈,觉得愤怒,觉得伤心,却又觉得莫名心虚。

可我们昨天还一起在昭觉寺外等待日出,今天上午还在那个破旧狭窄的厨房里亲密拥吻,我还记得他穿着围裙对我笑的样子,还记得一路在公车上牵着手时的温度。

然而眼下,他竟然这么快就要重新把我扔下了。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我忽然间朝他离开的方向飞快地跑过去,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只反反复复念着一句话:我要留住他。

他不能走。

他跑不掉了。

仍旧灼人的阳光下,我没头没脑地朝着他跑去,在他已然踏进小区大门、走上了那条林荫道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我喘着粗气大声叫他的名字:“陆瑾言!”

他脚步一顿,停住了没说话。

我就这么固执地拽着他的手腕,死死地把他拖住,他不说话,我也不说,就像是赌气一样。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而我因为拽着他,也跟着朝前走了两步。

这一次,他回过头来皱眉说:“放手。”

难得皱起的眉毛把他周身的温柔都给抹去了。

我心里慌得要命,却还咬紧牙关,死不松手,倔强地说了句:“我不!”

他平静地看着我,这一次彻彻底底地转过身来,“那好,祝嘉,我们就好好谈谈。”

一副要与我摊牌的姿态。

小区里很安静,这条林荫小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树荫将日光隔绝在头顶,只剩下细碎的光斑在地上晃动。

我生怕他又一次扔下我走掉,所以固执地抓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他也没有强求,只是轻声问了我一句:“你想要什么?”

我一愣,看他耐心地又一次重复着这个问题,“祝嘉,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懵了,“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我既非土匪,又非强盗,怎么会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祝嘉,有一件事情你好像误会了,我是陆瑾言,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心理医生罢了。我不是什么中世纪的骑士,也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而你似乎一直把我当做救命稻草,每一次都召唤我救苦救难,前来拯救限于伤心绝望中的你。”

我的脑子里骤然炸开了锅。

他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是富家千金,也许算得上是公主,可我要跟你说清楚的是,如果你把我当做什么英勇的骑士,任何事情都可以依赖于我——那么很抱歉,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如果想要什么东西,不一定计较付出多少,但如果情知得不到,那我宁可不要。”

“如果你心里还有陈寒,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角落留给他,都不要来再找我了。我自认不是家财万贯,也不是商界精英,但我有我的自尊,我有我的骄傲。要是你觉得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都抵不过陈寒带给你的回忆,那就趁早想清楚,因为我不是一个可以凑合着跟你在一起的人,也不会当你的垃圾桶亦或备胎。”

我想不通温柔如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伤人又绝情的话来。

可他就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用他那温柔又动听的声音宣布远胜于末日降临的噩耗。

“祝嘉,从你美好的想象里走出来,现在你搞清楚我是谁了吗?”

像是一盆凉水从七月的酷暑里朝我泼来,我的一颗心在这样的冲击下瞬间冻僵。

我连牙关都开始打颤,说话也说不利落,就这样浑身僵硬地望着他。

我甚至有几分狼狈地问他:“那过去那个对我温柔有加的陆瑾言又是谁?是假的么?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应该永远温柔美好,带着三月的缠绵日光。

你应该从不对我发火,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面色沉静地望着我,“那个人是我,但我不可能一直是那个人,你懂吗?”

我拼命摇头,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他压根没有逼我,只是试图和我讲道理,可我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拽住,只需要微微一用力,就可以被人一把捏碎。

我不明白我的玻璃罐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它不再温暖明亮,反而给了我一股压迫的力量。

我想说自己不懂,却又似乎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陆瑾言看着我泪水盈眶的样子,眼里似乎闪过了一抹异样的情绪,可是片刻后,又恢复了前一秒的模样。

他看着我那牢牢握住他的手,轻声提醒:“祝嘉,该放手了。”

我死命咬住牙关,生怕眼泪会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因为一旦它们就此滑落,我怕自己就真的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拼命摇头,觉得自己太蠢,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接下来看似必然的决裂。

可他就这样冷眼旁观我的脆弱,我终于慢慢地松开手,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方干净的墨蓝色格子手帕递给我。

我哆嗦着接了过来,而他一言不发地离开。

然后我终于哭了出来。

***

那个黄昏,我不知道蹲在原地哭了多久,直到听见手机刺耳地响起来。

我以为会是陆瑾言走了之后又放不下我,可是打开一看,屏幕上却是陈寒的名字。

我曾有过的那种但凡看见他来电便会心跳不止的感觉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又烦躁的心情,我擦了擦眼泪,接起来,“喂。”

他还是那样,一遍又一遍恳求我和他谈谈,而这一次我十分干脆利落地答应他:“好。”

他被我弄得一愣,接着便有些不可置信地叫我一声:“祝嘉?”

仿佛担心我被人魂穿了。

我深呼吸,很快说:“步行街的星巴克,等我一个小时。”

这条路我一天之内三次经过,第一个来回是与陆瑾言一起,而现在这第三趟却成了我一个人的短途旅程。

我坐在公车上,一旦想到今后陆瑾言要与我就此江湖别过,再不相见,一颗心就沉到了南极的冰川之下。

相遇以来的场景一幕幕从眼前划过,像是有人按下了幻灯片播放,每一个画面都被拉长,可却又因为来去匆匆而无法定格。

陆瑾言。

陆瑾言。

瑾是瑾瑜的瑾,言是箴言的言。

我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他心如明镜,他智慧卓绝,他一早就看出我对他的依赖和渴求,也清清楚楚看透了我自欺欺人的蠢态。

他什么都不戳破,任由我拿他来当陈寒的挡箭牌,每当我伤了心、无地自容时,就会准时出现在我面前,比任何人任何物质都要光芒万丈。

可他毕竟不是金钟罩铁布衫,他也会生气,也会撒手不理,也会在我一直的装傻之下无可奈何,也会在我对旧情人难以释怀的时刻冷若冰霜。

温柔的他,睿智的他,冷漠的他,愠怒的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因为他告诉我,“那个人是我,但我不可能一直是那个人,你懂吗?”

他在告诉我,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喜怒哀乐应有尽有,而非我想象中的那个救世主,任何时候都对我微笑,拯救脆弱渺小的我。他也会因为我心里那个念念不忘的陈寒而愠怒,也会因为我对他不是全心全意而失望。

而我问自己,我对陈寒究竟是真的还怀有不能放弃的感情,还是抱着那段天真傻气的记忆耿耿于怀、舍不得丢掉呢?

人这辈子总要蠢一次,总有那么一次迷迷糊糊搞不清自己的心意,可蠢一次就够了,难道要一直蠢下去?

我低下头来,手直哆嗦地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陆瑾言,不管是哪一个你,对我来说都只是陆瑾言。”

全世界只此一个的陆瑾言。

温柔的陆瑾言,睿智的陆瑾言,冷漠的陆瑾言,愠怒的陆瑾言,最重要的是,于我来说不知何时起变得不可或缺的那个陆瑾言。

我不知道收到短信的他是如何的表情,如何的心情,可我已然下定决心按照他曾经告诉我的那样去做。

“祝嘉,老天是公平的,灾难与幸运都会一一降临到你身上。而你要是不勇敢一点,命运又怎么放心地将它的礼物交付于你呢?”

这一刻,回想起陆瑾言曾经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才终于从茫然无措里走出来了那么一点。

我也许愚钝,也许软弱,也许固执又幼稚,可我只知道一点,关于陆瑾言这个人,我不希望自己像错过陈寒一样错过他。

因为每个人的青春里都可能有一个陈寒,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足够幸运,能够遇见一个陆瑾言。

而一旦遇上了,那就是命运的礼物,若我不够勇敢,也许会错失良机,错过他。

陆瑾言,我绝对,绝对不愿意错过你。

所以这一刻,我宁愿抛弃一些坚持已久的东西,只为勇敢一点,干净洒脱地奔向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了好几遍都不满意,晚点还会再修,然后断在这里大家可能比较着急,所以今晚七点等我双更么么哒

〒_〒最后昨天留言创历史新低,能来点爱的鼓励吗?!

晚上七点见>3<!勤奋容与你不见不散。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推开星巴克的玻璃门时,我下意识地往窗口的座位望过去。

上一次和陆瑾言坐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在我看见陈寒与沈姿亲吻之后,我心不在焉地郁郁寡欢,而陆瑾言就陪着我坐了一个多小时。

那时候的他在想些什么呢?

我无从得知。

陈寒在另一头的角落里噌的一下站起来,我安安静静地朝他走去,没有说话也没有笑,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了。

他放低了姿态迁就我,轻声问:“喝点什么?星冰乐太甜,拿铁怎么样?”

他知道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我顿了顿,摇摇头,“星冰乐就好。”

我看见他在无人排队的柜台前耐心地等着,这样的陈寒就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跟拿铁一样不太甜蜜,苦涩之中带着香气。

而陆瑾言呢?

陆瑾言就是那杯星冰乐,因太过温暖甜蜜而叫人不敢走近,然而一旦尝过,就跟蚀骨的滋味一样融入体内,想逃也逃不掉了。

我出神地看着陈寒,脑子里想的却全部都是陆瑾言。

命运真是种玄妙的东西,昔日与陆瑾言坐在一起时,我一心挂念着陈寒,而今日一切却都变了样。

他端着咖啡走了回来,把杯子放在了我面前。

我端起来喝了一口,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他苦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过?”

我顿了顿,“从今天开始。”

陈寒的脸色微微变了,声音也放低了一些,“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个的?”

我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头,“是你说要和我好好谈谈的,能不能别一开始就急着下结论?既然要谈,那就耐心点,有什么话你先说吧。”

然而我未曾想到的是,这一次的谈话令我清楚地认识到了沈姿的心计与演技,也叫我认清了自己的愚蠢和懦弱。我从未想过人与人之间由于怯懦而缺乏沟通会造成这么多的问题,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的痛苦,然而一切又已成定局。

陈寒说他从未喜欢过沈姿,一直以来只对我有感情。

我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哪怕已经不想去计较那些,却也仍然忍不住反问他:“那每晚和沈姿说晚安的人是谁?一次又一次和她出去吃饭约会的人是谁?说好要和她在暑假去雪山的人是谁?被我撞见给她买早餐的人有是谁?陈寒你不要太搞笑,谎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他眼神陡然一沉,“祝嘉,你的控诉未免太多了,想象力未免也太好了一点!”

他这么不客气,我也冷笑了两声,“怎么,没法圆谎了就和我扯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一字一顿地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谁和沈姿说晚安了?谁说过要和她去雪山了?谁告诉你那些菠萝包是给她买的?还有,和她单独出去吃饭不过两次,还两次都是她告诉我你会去,结果去了才知道你临时放鸽子。”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陈寒在说谎,可是看着那双眼里隐隐的愠怒和不甘,我又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懦弱如我在一次又一次得知沈姿的甜蜜恋爱后不敢开口问他,而清高如他亦一次又一次对我若即若离。

可是就算他没有做过那些事情,一切都是沈姿一个人的独角戏,那又能怎么样?

“陈寒,拒绝我的是你,说要做朋友的也是你,我喜欢你五年,换来的就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可你如果拒绝以后和我划清界限还好,但是你没有。你依旧对我好,和我暧昧不清,看似把我当做最亲密的人……给了我错觉,好像你随时都会回心转意,然后告诉我其实你也喜欢我。”

星巴克里在放歌,前法国总统夫人温柔低哑的声音。

see the pyramids along the nile

watg the sunrise from a tropical isle

just remember darling all the while

you belong to me

观赏着尼罗河畔的金字塔

注视着热带岛屿上的日出

只要记得亲爱的

无论何时 你一直属于我

这一刻,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我正视着陈寒,轻声问他:“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一怔,“什么?”

“不管喜欢不喜欢,只要一直看着你,心里想着你——你要的就是这样的祝嘉吧?”

一个只属于你的祝嘉,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觉得真相已然大白,百无聊赖地说了最后一句:“如果你要解释的就是那些细节,告诉我你一直都不喜欢沈姿,那我觉得我差不多都听明白了。”

其余的也没必要再听。

我静静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却一把被他拽住手腕,吃惊地回过头去,看见的竟是满眼的忍耐与愠怒。

“陈寒?”我试探地叫他。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止这些。”

“……”我怔怔地望着他。

“祝嘉,坐下来,听我说完再走。”他的表情奇异地平静下来,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眼神里的隐忍也渐渐消失掉,只剩下一反常态的灼灼光亮。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里,陈寒令我觉得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告诉我,其实他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我了,所以骄傲如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允许我像只小尾巴一样黏在他身后,才会在很多个周末体贴地带着宛如孤儿的我去他家吃一顿家常便饭。

一开始的时候,身为优等生的他在办公室帮英语老师批作业,无意中听到了我的家庭背景。父亲的不负责任、母亲的不幸遭遇,在他眼里那个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小公主骤然间跌落谷底,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有的人真的只是看起来高高在上罢了,其实内心里的孤独不为人知。

他看着我一次次地在大家面前装成一个快乐的富家小姐,猜测着我心里的不安与失落,心软地开始默默地对我好。

年少的喜欢本就不成熟,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羡慕,总归那种关注慢慢地变了质,从一开始的“不知不觉老是看着她”就慢慢地蜕变为到最后的“眼里只有她”。

他喜欢我,也欣喜于我也同样喜欢着他。

而真正认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是在他妈妈下岗那段日子,陈寒家境普通,父母都是办公室职员,算不上多富裕,但也称不上贫寒。

结果那段时间工厂不景气,陈寒的妈妈被裁员了,眼看着一家人愁眉苦脸的,我第一次在电话里恳求妈妈,希望她能帮帮我,也帮帮陈寒。

我鲜少对妈妈提出过什么要求,所以我妈在电话里问我:“他是你什么人?”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说他是我的好朋友,对我很好,像哥哥一样,如果他的家人不开心,我也会跟着不开心。

陈寒的妈妈本来就在工厂里做出纳,会计资格证也是有的,我妈妈得知他们家对我很好以后,出手帮了一点忙。但她告诉我:“嘉嘉,别人对你好不一定就是真的好,哪怕你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很开心,我也希望你能保持一点距离,多长点心眼。”

其实在那以前,陈寒父母压根不知道我家的背景,所以我自然相信他们是真心对我好的,但为了让我妈放心,我仍然点头答应。

可这次和陈寒的谈话终于令我明白了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而人往往就是因为被蒙在鼓里,才会做出一些哪怕事后幡然悔悟也再也无法扭转结局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妈在那个时候与陈寒见了面,客客气气却不容拒绝地了解了我们之间的巨细靡遗。

陈寒素来是个骄傲的孩子,坦诚地承认了自己对我的心意,他甚至没有因为我们之间的家庭差异而自卑,而是不卑不亢地对我妈说:“我喜欢嘉嘉,虽然现在年纪还太小,但我有信心一直对她好,直到合适的时候再接受她。”

我妈很平静地问他:“合适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陈寒说:“高中毕业,或者大学的时候。我有把握和她一起努力,考入同一所大学。”

他是自信的,毕竟我为他表现出了敢于付出一切的勇气,努力学习又有什么难的呢?

在他那个年纪上,单纯地以为只要能够带给我好的影响,让我妈看到他的优点与无限潜力,那么我妈就肯定会点头答应,毕竟这段感情于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我妈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在那间装潢典雅的咖啡馆里,我妈妈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从容不迫地告诉陈寒:“不好意思,虽然你很优秀,对我女儿也很好,但是我不能同意你们在一起。”

陈寒微微一愣,立马补充说:“我们现在不会在一起,我会等到我们再成熟一些,时间合适以后——”

“如果你所谓的时间合适是在高中毕业或者大学期间,很抱歉,我并不认同。”我妈望着陈寒,哪怕面前的这个少年成熟稳重、成绩优异,是所有老师眼里最有希望的孩子,可她仍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星巴克里。

陈寒望着我,目光里是隐忍已久的冲动,如今一旦开了口,就如洪水倾泻一般决堤。

“我知道你爸爸的事情,也知道他和你妈妈失败的婚姻给这个家庭带来的伤害有多大。我也明白你妈妈拒绝我是因为有你爸爸这个前车之鉴,她不希望你再和一个家庭条件差异太大的人在一起,更不希望将来看到你步她的后尘。”

作者有话要说:脚后跟有点疼,上次拍片的时候后跟的裂缝还没好,怕出什么问题,所以今晚要再去医院复查一下。

这章没交代完的事情,我回来会继续写,明天早上那章把陈寒给彻底结束掉。

今天反省了一下,这几天写的情节描写多了,情节弱化了,明天开始会注意改正,言简意赅,敬礼(☆_☆)!

本来一直惦记着7月15日的时候要做个小活动,因为那是容光这个笔名成立一周年的日子,结果稀里糊涂忙忘了,囧。

现在来个马后炮,正在和美工一起制作有容哥q版图和笔下几位男主人设图的明信片,只要在微博上写出容哥笔下你最钟意的句子or段落,再加上一两句想对容哥说的话就ok,地址请私信给容哥。

所有参与活动的小伙伴都能收到容哥的祝福明信片,然后会抽中三位小伙伴赠送即将上市的《我的男人》(出版名《幸而我有你》)实体书一本。

最后附上容哥的新浪微博名:容光十分小清新。

活动截止日期:2014年8月15日。

默默地滚去复查,还是希望大家多多留言,不要潜水,最近很多小伙伴都不留言了,我还是有点黯然神伤。

36-40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一直记得那天和你妈妈说的每一句话,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不起我,可她绝对不愿意冒一丁点风险,把你往她的人生经历上推去。无论我如何劝说,甚至和她争辩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一对成长环境有差异的恋人都以分手告终,她只是极个别的例子,可她仍然拒绝了我。”

陈寒苦笑了两声,“她最终也没有做出半点让步,只扔下一句‘如果你真的想要和祝嘉在一起,那就努力变得富有起来,超过她。’而这一句话成了我的魔咒,我喜欢你,看着你期盼的目光,却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你。”

因为从一个普通的少年变成符合我妈标准的那个人,需要的不止优异的成绩,还有时光的考验、岁月的淬炼。

我妈临走前非常礼貌地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陈寒不要把他们见面的事情告诉我。

“嘉嘉和我的关系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彼此都不敢走太近,可什么事情都改变不了她是我女儿这个事实。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告诉她,恐怕最伤心的也是她。”她站起身来,疲倦地朝陈寒点点头,“你是一个好孩子,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不近人情,但请你多少体谅一个做母亲的人。从前对不起嘉嘉,以后也许也补偿不完,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只希望保证她不会重复我的老路,不会变成第二个我。”

妈妈的要求,沈姿的心计,陈寒的自尊与傲气,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串联在一起,通通变成了人生的荒唐与命运的无常。

那以后,我的少年无法接受我,只好默默地陪着我,乞求有朝一日当他站在高位时,我还没有变心。

而大学后,我们遇见了沈姿,他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沈姿对他的心意。哪怕从一开始就对沈姿说清楚了他不会喜欢她,可他毕竟太年轻,竟然想出了一个看似两全的办法。

他不曾对我说清过他与沈姿之间的事情,天真地以为这样的若即若离与朝夕陪伴会令我在小小的心酸里保持着对他的喜欢。

无法把感情说出口,但至少他可以从这样的方式里看到我的在乎与小心思——这是他的小心思,哪怕我时时刻刻都处于苦苦煎熬之中。

而沈姿能够伤害我,大抵也是利用了陈寒对我的这种心理,她心甘情愿被陈寒利用,只为让我也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人都是自私的,就好像我误会陈寒不喜欢我,但也自私地想要霸占他的好,哪怕他对我好也许只是出于青梅竹马的情分。

而陈寒的自私也是这样,不顾我的感受,一路以自私的方式来印证我对他的在乎与未曾变心。

可这条路终归太长了,长到我们还没有走到能在一起的那天,一切就已变了样。

星巴克里充斥着咖啡的香气,超强度的冷气足以吹走夏天的燥热,令人恍若身处南极。

在这样的情景里,我忽然想起我喜欢的那个女歌手曾经唱过这样两句话:哪里还找得到当时月亮,每一秒星光都在变幻。别说你的心还是那样,桑田和沧海该有多失望。

桑田也好,沧海也好,最终笑着见证了命运无常。

陈寒望着我,努力克制住情绪,缓缓伸手覆在我有些冰凉的手背上,“祝嘉,人都是会变的,我一直在改变,向着你妈妈要求的方向一路飞奔。而今我没有做到答应你妈妈的事情,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那现在,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曾经无数次期盼着陈寒的“浪子回头”,就好像那些神奇的小言与偶像剧里被雷击中的男主角一样,忽然间醍醐灌顶,明白了谁对他而言才是真爱。

可那段期盼的日子太长太长,长到我还未曾意识到自己已变心,那份感情就已经在得不到回应的过程里渐渐失去温度。

此刻,我曾经最喜欢的少年握住我的手,卑微又迷茫地乞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我望着他,却最终做不到他的请求。

我动作很慢却不容拒绝地把手抽了回来,看着他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的眼睛,低声说:“你也说了,人都是会变的。我花了五年时光跟在你后面,却没有得到过回应。而五年时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五年呢?再牢固的心也该变了,再愚蠢的人也该放弃了。”

他用那种勉励压抑着的无措眼神望着我,“祝嘉,我对你的感情一直没变——”

“可我变了。”

这样的气氛太压抑,我也不想再陷入什么缠缠绵绵的感情纠葛。陈寒的挽留和争取令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因为我发现他的情感波动对我来说再不是能够牵动我心绪的一切。

陆瑾言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心理学的现象:青蛙效应。

当你把一只青蛙扔进开水里,它因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便会用力一蹬,跃出水面,从而获得生存的机会。而当把一只青蛙放在一盆温水里并逐渐加热时,由于青蛙已慢慢适应了那惬意的水温,所以当温度已升高到一定程度时,青蛙便再也没有力量跃出水面了。于是,青蛙便在舒适之中被烫死了。

那时候我以为他不过是在和我讲一个有趣的心理学故事,可如今看来,他曾告诉我的每一句话都拥有更为深刻的意义。

若是我的生命里不曾出现过一个把我扔进开水里的陆瑾言,也许我真的会一直沉溺在陈寒带来的细小折磨里丧失追求爱情的勇气,直至溺死。

可是老天眷顾,总算送了我一个陆瑾言。

我站起身来,重新背上小挎包,如释重负地对陈寒笑了笑,一如初次见面那天,我莽莽撞撞地与抱着一堆新书的他撞了个正着。

那时候我又窘又好笑地连连道歉,结果对上他好看的眉眼、浅浅的笑容,于是也不自觉笑了。

我想此刻的这个笑容大约也如初见时分,忘记五年里的相互折磨,只剩下最初的平静与平淡。

桑田沧海毕竟不会失望,因为该忘的我都会忘。

***

走出星巴克以后,我觉得肩上所有的重量都消失了。

我掏出手机给陆瑾言打电话,然而那边响了很久,终究没人接起来。

我咬唇站在原地,片刻后决定重新去他家找他。

我想告诉他的是,我已经收拾好了过去,哪怕对未来没有明确又肯定的规划,也期盼着我的明天有一个他。

然而还没等我走到公交站台,辅导员的电话就来了,她说演讲队临时要开个会,重新选干部,让我立马过去一趟。

望着近在咫尺的公交站台,我发了会儿呆,最终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

陆瑾言,那就拜托你等等我了,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一定马上来找你。

女孩子多的地方似乎总也跟着解决不完的纷争与是非。

演讲队来了许多新人,也走了许多老人,负责演讲队的刘老师说要赶在期末以前开最后一个会,确定下学期的干部,同时在假期里通过邮件的方式检查大家每天的音频训练。

队里过去的president是一个大四的师姐,带着我们披荆斩棘,非常优秀,而今她也毕业了,自然不能再承担这个职务。

刘老师看着我们,笑着问了一句:“有没有人愿意争取这个职务?”

我们都知道按照她的惯例,如果没有争取,那么就会由大家来推举平时表现突出的队员。

一片沉默里,我忽然侧过头去看见了沈姿自信的眉眼,身侧的女生在小声地对她说:“沈姿,你举手呀!”

沈姿没举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像president对她来说已是囊中之物。

我记起了她曾经在寝室里对朱琳说过,等到大四的师姐一退下去,她一定要接手这个职位——她就是这样的人,骄傲而强势,永远对第一名有着不容忽视的执念。

这一刻也不知是什么念头驱使着,我忽然间举起手来。

我从来都懦弱胆小,不曾为自己主动争取过什么,可是陆瑾言说了,如果连我自己都没有勇气,命运又怎么送我它为我准备好的礼物?

我喜欢陆瑾言,所以我终于从蜗牛的壳里探出头来,慢吞吞地打算爬向他。

我喜欢演讲、喜欢法语,所以区区一个沈姿又能阻止我什么呢?

刘老师望着我,忽然间笑了,像是很欣慰。

她愉悦地说:“祝嘉想接手president呀?很好,你这个学期进步很大,以前就是胆子太小,上台放不开。这次去参加外研社杯给我们学校争了光,表现也非常好。”

在沈姿骤然投来的针一般的眼神里,大家都纷纷鼓起掌来,似乎对于我承担这个职务都表现出了认同与赞赏。

因无人举手,我的主动争取就变得弥足可贵起来,当老师的毕竟都希望担任干部的人是出于自愿,而因我那温和无害的待人处事的方式,很快便得到大家的一致通过。

一个半小时的会议在刘老师对于假期的作业安排里结束了。

我急于去找陆瑾言,于是背着小包包很快往走廊尽头的楼梯跑去。

沈姿忽然间追了上来,在三楼拐弯处对我气急败坏地吼道:“祝嘉,你故意要跟我争是不是?你明知我想当president,所以就犯-贱要来抢我的位置,你做人怎么贱到了这种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陈寒就这样了,不是坏人但也不见得全无过失,这样的他比较符合普通人的标准,于情理之中。

纠结了好几章啦,接下来是激情与甜蜜的时代,听说强吻啊扑倒啊神马的都会有。

另外,与沈姿的较量也会由此开始,没有血腥暴力,只有在陆叔叔指点下的智(撕)商(比)大战。

然后今天开始全面回复留言,一条不差,小伙伴们准备好被我调戏了么?!

呵呵呵,脱下bra吧,让我枕在你们柔软的酥--胸上,与你们自由飞翔!!!!︿( ̄︶ ̄)︿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我顿时停了下来,从楼梯上向她望去。

她长得清秀漂亮,总有一股白莲花的气质弥漫于周身,而对我来说也确实如此,她总是善于以一副天下人负她的姿态来指责他人。

以前我总是忍气吞声,想着以和为贵,包子得不像话。

然而这一刻我忽然笑了,平静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沈姿,这个世界不是你一个人的,没有谁规定了所有人都该围着你转,以你的意愿为中心。”

她沉着脸对我说了极为粗鲁的一句话:“听你放狗屁,你技不如人就耍心眼,别以为我不知道!”

耍心眼?我必须十分坦白地承认,和她的心眼比起来,我简直是个白痴。

但凡我有半点心眼,就不会被她耍得团团转,为了陈寒和她那虚假的恋情跟个白痴一样死去活来。

所以我轻快地笑了,“不好意思啊,对我来说你还没那么重要,费不着我花什么心眼去对付。陈寒也好,演讲队也好,我争取是因为我喜欢,放手也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了,跟你——”

我拖长了声音,笑得肆无忌惮,“屁,相,干。”

不管她在我背后气急败坏地说些什么,我理都不理,头也不回地飞快往楼下跑。

沈姿,陈寒,演讲队,president,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陆瑾言还在等我认清自己的心。

我急吼吼地买了只面包,一边往公交车站跑,一边神游天外地幻想着一会儿见到他,我该说些什么。

“陆瑾言,我的心已经空出来了,你要不要?”

啊啊啊,不行,太矫情了!o(>﹏<)o

“陆瑾言,我和陈寒摊牌了,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干嘛老提陈寒呢?这种时候我应该说点和正主有关的话才对。

“陆瑾言,我来给你正名分来了!”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翘首以盼地等待着半小时一趟的332公交早点到来。

***

再次抵达陆瑾言居住的小区时,已经是傍晚七点过了,我在楼下按了半天门铃,结果都没人应声。

我摸不准他究竟是出门去了还是不想应门铃,于是打电话给他。

可是一通两通,很多通电话都拨过去了,最终也无人回应。

我有点慌了,站在原地直跺脚,还好一旁的小餐馆里有个老太太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休息,见我一脸着急的模样,好奇地问了句:“小姑娘,你找谁啊?”

我迟疑地说:“我找十三楼的陆瑾言。”

她笑眯眯地说:“哦,原来是来陆医生呀!我就住在他楼上,下午在这儿歇脚的时候,看见陆医生出门去了呢!”

我有些沮丧地咬了咬唇,“这样啊……”

“不然你在这儿坐坐,等他回来?”老太太笑得一脸慈祥,朝我招招手。

于是我就厚着脸皮坐到了她旁边,得知这家小餐馆是她儿子开的,她有事没事就在这儿帮帮忙。

老太太很爱说话,不断问我一些问题,比如我和陆瑾言是什么关系,比如我常来这里吗,以前怎么没看见我……我支支吾吾地答话,面上一片通红。

是在夜幕低垂的时候,陆瑾言才回来的。

他从餐馆前经过,步伐沉稳,手里拎着只塑料袋,目不斜视地往大门处走。

我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朝他跑了过去,嘴里叫了一声:“陆瑾言!”

他一顿,诧异地回过头来,双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我回头对老太太道谢,然后腆着脸皮低头对陆瑾言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没回去?”他回过神来之后,没有急着开门。

我担心他这举动是不让我去他家的意思,于是着急地催促他:“你开门呀,上去再说行不行?”

他看了我两眼,没说话,刷卡开了大门,带我走了进去。

电梯里空空荡荡的,明亮的灯光和镜子将我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都照得一清二楚。

我忽然间局促起来,不安地从镜子里望着他,小声说:“陆、陆瑾言,你还在生气吗?”

他的神态有些疲惫,声音也略微暗哑,直接问我:“祝嘉,你想说什么?”

我一下子胆怯起来,咳了两声,嗫嚅道:“我和陈寒都说清楚了,今后和他再也没什么关系了……”

陆瑾言没说话,从镜子里静静地与我对视。

我鼓起勇气侧过头去看他,却猛地发现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对,面颊红得不正常,眼睛也亮得可怕。

低头才注意到他拎的是一袋子药,我一惊,想也不想就伸手朝他的额头探去。

果然——他发烧了,额头滚烫。

也就在这时候,电梯门开了,我着急地拉着他往大门走,“怎么会发烧呢?快点快点,先回家吃药,躺着再说!”

他一路都静静地盯着我,而我察觉到他的手腕也很烫,显然烧得不轻,心里更急了。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任由我把他扶到了床上,由始至终都安静地望着我。

我顾不上那么多,先去给他倒了杯温水,然后捧着那堆药片回到床边,扶起他来,“快吃药。”

他也没拒绝,乖乖地把药吃了,然后又一次被我按下去躺着。

我又忙忙碌碌地跑进洗手间,拧了一方浸过冷水的毛巾,急匆匆地跑回卧室,趴在床边给他敷额头。

屋子里有些闷热,我把空调打开,然后才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替他降温。

他还是侧过头来望着我,目光灼人。

我问他:“是不是昨晚吹了风,一夜没睡,所以发烧了?”

他不说话。

我心慌意乱地碎碎念,“怎么回事啊,我们俩都在山上打盹,按理说你身体看起来比我强壮才是,怎么就你发烧了,我没烧呢?奇了怪了……你买的那些药行吗?我记得我发烧了思媛给我买过一个牌子的冲剂,好像挺有效的,不然我再去帮你买?”

我一个人自顾自地念着,而他终于不急不缓地打断我,低声道:“祝嘉,我烧的不是脑子,是心。”

一句话成功令我闭上了嘴,他目光灼人,眼里隐隐有波涛在翻滚。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令他生气、令他失望,他病上加病,所以心里难受。

我心里也不好过,只好蹲在他身旁,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低声下气地说:“陆瑾言,我错了,我刚才去见了陈寒,已经——”

话音未落,一直安安静静的人陡然间伸出手臂,一把将我捞了起来。

我只看见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下一刻,惊魂甫定的我已然被他拉至身上。

他干脆利落地翻了个身,将我压倒在身下,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将我浑身都点燃。

而他板着脸冷冰冰地说了一句:“祝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少在我面前提那两个字!”

下一秒,他的面孔倏然放大,温软的嘴唇贴上了我的唇。

大概是我的脑回路太短,反射弧太长,还未能反应过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眨眼间就已被陆瑾言翻身压倒。

他在发烧,滚烫的体温从与我相贴的每一处肌肤往我身上蔓延,那灼人的温度一路爬进我的心底,叫我也跟着颤栗起来。

他很重,这么压着我本来就已经叫我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嘴唇也被堵住,我真有种即将窒息而死的错觉。

陆瑾言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凶狠与强势,修长的手臂与双腿将我禁锢得死死的,叫我心慌意乱。

他吻得毫不温柔,而我因为被压得不太舒服,略有反抗,与他嘴唇相碰、牙齿相撞,片刻之后,嘴唇都火辣辣的。

他大概脑子烧糊涂了,双手缠住我的腰,不顾一切地吻我,唇舌交缠间,满世界仿佛都是他熟悉的香气。

恍惚中,我闻见了他的洗发水与沐浴露交织在一起的气味。

上一次住在他家时,我的一夜好眠也都伴随着这个气味。

在他的凶狠与愠怒里,我不知不觉妥协了,也开始像八爪鱼一样与他肢体交缠,粗暴地回应着。

他咬我的嘴唇,我就更加用力地咬回去。

他重重地吮着我的舌尖,我就不客气地撕咬他的舌头。

他恼我一直对陈寒念念不忘,把他当成备胎。

我恨他不听我解释,明知我愚钝蠢笨,却不肯点醒我,还这么用我的智商凌迟我。

他有怨,我有怒。

于是这一场亲密的拥吻硬生生被我们变成了暴躁的厮杀。

我甚至用力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死死地拉向自己,指节用力到酸痛。

他也不甘示弱地箍住我的腰,力道之大几乎令我闷哼出声,可我毕竟忍住了,不愿认输的我只能笨拙生硬却更加用力地回吻他。

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化为浆糊,我用我的满腔爱慕与一肚子怨气去和他唇齿交缠。

可是说来奇怪,在这样一次特殊的亲吻里,所有的怨气似乎都得到了纾解。

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我们不顾一切地纠缠着,最终没有了误会时的暴躁与愠怒。

陆瑾言微微离开我的唇,声音低哑地叫我的名字:“祝嘉。”

我睁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睫毛都在发颤。

他还压在我身上,沉重的身躯散发着难以忽视的滚烫温度,面色也因发烧而潮红绚烂。

我赌气说:“占便宜占够了吗?把我嘴唇咬破了,满意了吗?要是满意了,那就起来,我要滚了,不在这里碍您老人家的眼了!”

我口是心非,作势要推开他,而他一把抓住我抵在他胸口的手,牢牢地摁住。

于是这就变成了我的手心与他的心脏紧紧相贴,就连他强有力的心跳也一下一下传递到我的身体里。

我猛然间一怔,几乎有种错觉,好像他的一颗心都被我握在手里。

我瑟缩了片刻,可他却丝毫不给我退缩的机会。

下一刻,他的另一只手也缓缓来到我的心脏上方,毫不迟疑地贴了上来。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了我,亮得可怕。

而眼睛的主人一字一顿地对我说:“祝嘉,这里,你收拾好了吗?”

我傻傻地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的话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一起抵达我的面庞,“如果收拾好了,我就要住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_→昨晚看了一部英剧《风中的女王》,被男主帅哭了。

结果没来得及回复留言,也没来得及写小剧场,你们等我啊,今晚七点给你们一个惊喜╮(╯▽╰)╭

七点的时候来刷新=3= 摸摸大!

留下你的留言,换容哥一片酥胸枕一枕!!!!!!!!!!

☆、第38章

《陆医生的恋爱心路历程报告表·第一页》

上周遇见了一个精神状态极差的患者,因为与在一起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不能接受现实,所以一度情绪崩溃。

我和她聊了将近二十分钟,完全无法让她平静下来,与专业素养无关,主要是她根本听不进去我在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哭。

我没办法,只好把她转给在感情问题上非常有经验的刘医生。

下班的时候又碰见刘医生了,她笑着揶揄我:“陆医生,这可是这个月的第二个了啊!”

我必须承认,在感情问题上,我因为缺乏经验,所以难以做到心理学治疗上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共情。

如果我没有办法体会到失恋者的心情,就无法琢磨出对方的心理活动,也无法融入她的情绪,从而达不到治疗的目的。

刘医生说:“不知道陆医生什么时候才能当一次失恋的人,这样今后就不会再对失恋的患者束手无策了。”

而我没想到的是,所谓的“失恋”竟然来得这么快。

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动声色地接近小姑娘,她不清楚缘由,我也没有提过以前的事情,所以小姑娘太单纯,完完全全相信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图书馆。

于她而言,我是一个与她相遇了一年半的熟悉陌生人。

可于我而言,她却是一个与我熟识多年的故人。

今天下午在c大外面遇见了那个男生,小姑娘表现得很惊慌失措,哪怕说话的时候勉力维持镇定,可眼神里也完全是一片兵荒马乱。

我忽然间感受到了莫大的挫败感,不为别的,就为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信终于被否定。

我单方面地注意她,单方面地观察她,单方面地任由自己陷入一种希望时时刻刻看到她的心情。而自信如我也笃定地认为只要我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就终究会一步一步地依赖我,然后离不开我。

可我计算好了每一步,却唯独计算不出人心。

她的心里有个陈寒,不论我有多么好,他始终在那里,与我无关,也不为我所动。

回去的路上,我破天荒地对她冷眼相待,甚至不惜对她发了火。

我告诉她,如果她不确定自己的心里为我空出了位置,就不要再来招惹我。

看她惊慌失措地追上来,看她语无伦次地对我不停解释,最后看她蹲在地上掉眼泪,我几乎就要忍不住妥协投降了,可一想到那个始终存在的初恋,我狠下心来要逼她走出懦弱的境地,也要逼她面对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

我可笑地躲在楼道里,看着她蹲在地上哭了很久,然后擦干眼泪离开。

那一刻,我是真的以为我失去她了。

我有我的自尊和骄傲,所以拼着两败俱伤的局面也要她做出选择,而她转身走了,我才忽然间后悔起来。

我怕她走了以后就不回来了。

大概是年纪大了,吹了一晚上的夜风,我居然发烧了。

去药店买药的时候经过了图书馆,还是没忍住进去坐了几个小时,从书架上取了小姑娘一直看的莫泊桑,哪怕我一个字也看不懂,却还是对着那些陌生的字符发怔。

期间手机一直震动个不停,小姑娘不死心地一直打电话给我。

可我竟然连她的电话也不敢接。

她擦干眼泪离我而去的那一刻,我就似乎有了预感,她是回去找陈寒的。而今打电话给我,我最怕的就是听见她说对不起。

祝嘉,我要的一直就不是“对不起”或者“谢谢你”,不过是一颗容不下其他人的心。

傍晚,我昏昏沉沉地回了小区,就要走到单元门前面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小姑娘的声音。

“陆瑾言!”

我一顿,回过头去竟然发现她坐在楼下的小餐馆前等我。

脆生生的嗓音,忐忑不安的表情,还有被上齿微微咬住的下唇。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然后飞快地朝我跑来。

我整个人都钉在原地,内心涌上了一股巨大的喜悦与难言的激动。

她回来了。

她没有就此离开。

失而复得的心情像是暴雨之后的彩虹,我整个人都被冲击得脆弱又无措。

这一晚,我昏昏沉沉地和小姑娘待在一起,再也没有掩饰自己那种幼稚又可笑的情绪,甚至放任自己不顾一切地和她纠缠,并且不让她离开。

小姑娘照顾了我大半夜,后来终于沉沉睡去。

而我在午夜醒来,看见与我相拥而眠的人,百感交集。

这一场来之不易的爱情是我步步为营得来的,也因此,我第一次尝到了失恋的滋味。

大抵再这样被她多折磨几次,我也能成为恋爱专家了,刘医生再也不用担心我对失恋患者束手无策了:)。

作者有话要说:和大贱日记一样,本文隆重推出《陆医生的恋爱心路历程报告表》,此为其一,将来也会有后续,用以揭露一些嘉嘉的眼睛看不到的内/幕。

这一次的报告表揭露的最大真相就是:陆叔叔和嘉嘉早已相识。

小剧场不用急,我正在酝酿,这几天会在作者有话说里送上。

感谢投雷小能手=3=!

离离lv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9 10:47:47

融小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9 11: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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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这一夜,窗外闷热已久的天空忽然间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一夜未停。

我与他躺在一处,小声地把陈寒告诉我的一切一五一十说给他听。

他听得认真,眉头老是皱得厉害,我忍不住一直伸手去抚平他眉心的那点印记,然后继续小声解释,希望他能恢复到那个波澜不惊的状态。

他哑着嗓子问我:“所以以后都不会有陈寒了?”

“没有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他伸手指了指我的心口,“这里呢?”

我脸一红,几乎是耍赖一样把头缩进他的怀里,尴尬地说:“早就没有了,只有你,只有你还不行么?”

他破天荒地幼稚了一次,嘟嘟囔囔地说:“今后都只准有我,不然你就,你就……”

我没听清他的呓语,把耳朵凑近了,“你就怎么样?”

他一下子凶巴巴地对我说:“你就死定了!”

“……”我忽然很想笑。

到后来陆瑾言烧得厉害,浑身滚烫,我替他拧了好几次冷毛巾来敷额头,退烧药也吃了,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看着因为药效就要睡过去。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比先前要好那么一点了,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回客房。

可他却又忽然睁开眼来,准确无误地抓住我的手腕,“不准走。”

我回过头去,看见他烧糊涂了,眼神透澈又明亮,却不像以往那样能够掩饰其中的情绪。

此刻,那个总是睿智深沉的陆瑾言眼巴巴地望着我,脆弱中带着点焦虑,像个任性的大孩子。

我顿了顿,好言安慰,“不走,我不走。”

他还是不肯松手,警惕地盯着我,就好像我是个爱说谎的大骗子一样。

我气绝,只好又坐回床上,试图轻声劝服他,“陆瑾言,我今天来来回回奔波了好几趟,然后你病了,我又照顾了你一晚上,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点休息的时间吗?”

他慢吞吞地问我:“你累了?”

我神情肃穆地点头。

他似乎思索了片刻,然后大大方方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那你睡吧。”

“……”

对上那样全然信赖的眼睛,我姑且把病弱的陆医生当成陆瑾言小朋友,和衣躺在他身侧,并且试图自我安慰:他是病人,我留下来是为了照顾他,以防万一。

我还告诉自己,我是为了照顾病人的情绪,等他睡着了,我就偷偷摸摸溜回客房。

我闭上眼睛,却察觉到面前的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于是只好又睁开眼,伸手合上他的眼皮,“乖,闭眼睡觉。”

我的手横在我们之间,以至于一不留神就被他捉住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吻留在了敏感的掌心。

我慌忙缩了回来,浑身发烫。

他却依言乖乖闭眼,伸手揽住我的腰,把我往他怀里一拉,然后与我相拥而眠。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温润清冽,宛如鼻端荷香,绵延不绝。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他沉沉的心跳,充满了安稳人心的力量。

我忍不住把面颊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宁静悠远的夜,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亲密时光。

这属于我的,明黄色的仲夏夜之梦。

***

一夜的暴雨洗去前几日闷热的空气,而与之一同消散的似乎还有在我胸口压了整整五年的大石。

陈寒这个名字至此以后,对我再无特殊意义,而我应当记得的也只有那个曾经陪伴我渡过高中时光的老同学罢了。

翌日清晨,我迷迷糊糊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与陆瑾言相拥而眠,姿态亲密而自然。

近距离看着他放大很多倍的面庞,我的脸有些发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松口气。

已经不烫了。

而我没想到他这么浅眠,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也把他吵醒了,那排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很快露出了其下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

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找回意识,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毫无征兆地扬起。

“祝嘉,早。”

眉梢眼角都挂着愉悦的情绪。

我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早,陆瑾言。”

明明是第一次从同一张床上一同醒来,理应感到尴尬的,可他愉悦自如的情绪似乎也感染了我,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洗漱完毕后,我揉揉眼睛走出来,看见陆瑾言已经在厨房忙碌了。

天蓝色的围裙,简单的家居服,还有厨房里飘荡出来的淡淡香气,我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很久很久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这个男人叫做陆瑾言。

大我九岁。

是个心理医生。

母亲早逝,父亲瘫痪,童年经历与我一样晦暗。

他看似无所不能,温柔强大,字字句句饱含深意。

……

如果一定要用文字给他下个定义,可以造很多类似的句子,可是此刻,在阳光充沛的早晨看见他忙碌的背影,我却只能想出一句话。

陆瑾言是我喜欢的人。

他回过头来,看见我站在门口发怔,忍不住弯起嘴角,“祝嘉,过来端盘子。”

我一边依言行事,一边小声嘀咕:“这就开始使唤我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怎么,祝小姐不乐意?”

我撇撇嘴,不回应他的揶揄,而他把两盘吐司煎蛋递给我时,竟然更过分地说了一句:“嫁人以后还要洗手作羹汤,如今不过是端端盘子就闹意见了,结婚以后该怎么办啊?”

我面上一红,理直气壮地说:“结婚?谁要跟你结婚了?陆瑾言你可真够臭不要脸的!”

他温柔无害地挑挑眉,“我只说你将来会嫁人,没说过你会嫁给谁啊!”

“……”

然后他笃定地下了结论:“祝嘉,心理投射又一次告诉我,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嫁给我,都已经把我当成结婚假想对象了。”

呸!

我端着盘子狼狈地落荒而逃。

这该死的心理医生!简直没法愉快地相爱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安静地坐在一起吃顿早饭,我低头看着盘子里煎得恰到好处、金光闪闪的**蛋时,顿时觉得陆瑾言有一双神奇的艺术家之手,就好像**蛋从他手里经过,也能变成一件艺术品,令人胃口大增。

吐司是他昨晚同那袋退烧药一起买回来的,很普通,杯子里的牛奶也是他今天早上现煮的,可因为这份早餐的maker在我眼里被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意义,于是连带着吐司与牛奶也变得高大上起来。

我像个虔诚祈祷的教徒一样,掏出手机对着我的盘子庄严肃穆地拍了张照。

陆瑾言问我:“拍照做什么?”

我答:“发微博。”

“……吐司加**蛋有什么发微博的必要?还是你怕我在里面下了毒,所以留个物证?”

我咔嚓一声把这一幕留在了手机里,然后趁他不备又飞快地对准他拍了一张。真好,做完早餐的他连围裙都没来得及换下,这样的形象很家居,很温柔。

收起手机,我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的陆叔叔第一次亲手给我做早餐,意义非凡,当然要记录下来。”

我双手握住那块夹着**蛋的吐司,大大方方地咬了一口。

**蛋被煎得半熟透,金黄色的蛋黄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香气四溢。

我像是舌尖里的品尝家一样,夸张地长舒一口气,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声情并茂地夸赞:“啊,陆大厨好手艺!这份吐司加**蛋采用昨晚刚买的新鲜食材,以上等非转基因玉米油为原料,加之大厨的爱心与真意,令人闻之不禁落泪、食之终生难忘。光是咬上一口,都能感受到你对祝嘉小姐的满满爱意!”

陆瑾言低低地笑出了声,目光宁静地望着我,“既然如此,那你愿意吃上一辈子吗?”

我一顿,有些摸不透这话究竟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别有深意。

他究竟是在单纯地感谢我夸赞他的手艺,还是以吐司加**蛋来表达别的什么?

我呆呆地又咬了一口吐司,面上红红的,不知该回答一句什么。

他拿起手边的手机,居然也趁我不备咔嚓了一张照片,我顿时醒悟过来,急急地放下吐司去抢手机。

“喂,不带这么偷袭的!”

妈蛋,我刚才的样子有多挫我自己都不敢想象!何况我头发也没仔细梳理,还痴痴呆呆地抱着吐司在啃!

我张牙舞爪地伸手去够他的手机,谁知道手机的主人不躲不闪,大大方方地任由我拿走了那只手机。

我气呼呼地打开屏幕,结果发现它需要六位数的密码才能进去。

“密码!”我控诉一般望着他。

他倒是优雅地啃了一口吐司,神情愉悦地说:“祝嘉,是我的手机还是你的手机?”

那意思明摆着,就是不告诉我。

“不说?”

他啃吐司。

“真的不说?”我加大音量。

他还在啃吐司。

我眼睛一眯,猛地抓起他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等我松口时,他修长好看的小臂上已然出现一排整齐的牙印。

陆瑾言眉头微皱,像看小狗一样看着我,也控诉我,“痛。”

我擦擦嘴,学着他的模样,姿态优雅地捧起吐司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陆瑾言,是你的手还是我的手?”

“……”

“你痛不痛关我什么事啊?”

嘿,陆瑾言的偷拍行为让我学了一招新本领。

比如吃完早餐后,他指挥我去洗盘子,我就翘着二郎腿问他:“陆瑾言,是你的盘子还是我的盘子?”

比如他在厨房叫我:“祝嘉,把桌子上的抹布给我拿进来。”

我磨磨蹭蹭地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吧抹布递了过去,理直气壮地问他:“是你的抹布还是我的抹布?”

再比如要出门了,他在卧室换衣服时,淡淡地叫我:“祝嘉,帮我把阳台上晒着的衬衣拿过来。”

我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啃苹果,还是那句话:“是你的衬衣还是我的衬衣?”

话音刚落,卧室的房门咔嚓一声打开,陆瑾言未着上衣,就这么袒-胸-露-背地穿过客厅朝阳台走去。

这一刻,我连苹果都忘了啃,只能呆呆地盯着他那修长劲瘦的上身、人鱼线若隐若现的小腹,以及……以及各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

他很快取下干净的衬衣走了回来,我捂着爆红的脸指责他:“陆瑾言,你真不要脸,居然耍流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你,你居然袒-胸-露-背!”

他淡定地看我一眼,居然就这么停在我面前,镇定自若地说:“是你的胸还是我的胸?是你的背还是我的背?”

“……”我无语凝噎。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们甜甜蜜蜜一段时间=3=!

然后我最近在纠结一个问题,是该在祝嘉毕业之前就行【夫妻之礼】,还是要等到毕业之后才划船?→_→这是一个问题。

我不想让陆叔叔显得太猴急,又觉得在一起相处很久除了亲亲以外没有其他进展会很虚伪。

好的,黄暴容在这里焦急地等待你们的建议!!!言之有理者,红包伺候!

最后昨天那章小礼物留言太可怜了,希望大家能倒回去补个分,容哥谢谢你们了t____t.

☆、第40章

第四十章

陆瑾言回卧室换好衣服的同时,我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发呆。

屏幕上显示着今天已经是周末了,我与他厮混了整整两日,终于又要返校。

可因为他的存在,我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学校对我的诱惑力,就好像有一根弹簧安在大脑里,一旦想到我要回学校了,时间离得越近,弹簧带来的阻力就越大。

还剩下半天时间。

我忽然间变得郁郁寡欢起来,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真恨不能不再回去。

陆瑾言从卧室里走出来,干净简单的白衬衣与黑色休闲裤,搭配极简,不怎么炫酷。但这同时也十分深刻地揭示出一个道理:长得帅的人披麻袋也跟太子穿龙袍似的,长得丑的人西装革履那也妥妥的是挑粪大队出来的。

所以说穿衣服这种事情主要看脸。

他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随口问了句:“已经帅到你挪不开视线的地步了?”

我赶紧伸手捂脸,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乱讲,明明是已经丑到不忍直视的地步了!”

陆瑾言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俯□来轻描淡写地拉开我的手,担忧地看我一眼,“这究竟是心理问题导致你不愿面对现实,还是视力问题导致你看不清真相?”

我瞪他,“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诚实!”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说来,应该是智商问题,审美观畸形。”

“……”他对自己的长相究竟是有多自信啊(╯‵□′)╯︵┻━┻!

我气呼呼地瞪他,可他却直起腰来,拿起桌上的手机往大门口走,“出发吧。”

“诶,去哪儿?”我顾不得生气了,也跟着站起来。

他从鞋柜后面回头对我扬起嘴角,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约会。”

那颗被他打击得七零八落的心一下子又回光返照、血条全满,偏我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他走去,可低头换鞋的瞬间,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起。

我故意嘀咕:“叔叔辈的男人懂得怎么和小姑娘约会吗?”

他煞有介事地沉吟片刻,严肃地望着我,“那你想怎么约会?”

“约个会还要我来出谋划策,陆医生,当你的女朋友可真是累啊!”我撅起嘴,像个小孩子一样埋怨他,“早知道就不找你这种老男人了,找个同龄的大帅哥多好?又浪漫,又有情调。”

他瞥我一眼,“老男人怎么了?你也说过,男人三十壮如虎,这个年纪的老男人体力好。”

我脸上顿时一红,烫得就跟那什么似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叫男人三十壮如虎?什么又叫做体力好?

正经如陆瑾言,竟然也会说这么低俗带颜色的话!神啊,这简直突破了我的下限!

我胡乱打开大门蹦跶出去,一路从面颊烧到了耳根,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偏陆瑾言淡淡地叫我一声:“祝嘉?”

我立马如同被捉住痛脚的人一样,严肃地指控他一大堆:“陆瑾言你太黄了!你这么对一个小姑娘说这种带颜色的话,难道都不会脸红吗?我祝嘉根正苗红,是祖国的大好青年,你就这么荼毒祖国的栋梁之才,羞不羞?”

他的眉头好看地扬了起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话:“我怎么就说了带颜色的话了?”

“你说了男人三十壮如虎,还说这个年纪的老男人体力好。”→_→

我面红耳赤地重复着他的话,以表示“此罪证据确凿,陆医生你不用狡辩了”。

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镇定地说:“第一,男人三十壮如虎是你之前告诉我的。第二,所谓的体力好,是说只有我这种年纪的老男人才肯任你随叫随到,还一夜不睡陪你去昭觉寺看日出,第二天又和你一起精神饱满地四处浪荡。”

我呆住了。

他把大门合上,朝我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对上我的眼睛,唇角浮起一抹不浓不淡的笑意,“技术好?……祝嘉,你想哪儿去了?”

在一种羞愤到浑身温度足以自燃的情况下,我觉得现在的问题好像不是我想到哪儿去了,而是我想逃到哪儿去了。

南极北极太平洋印度洋爪哇好望角哪里都好,总之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qaq

***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陆瑾言走在我前面,而我气得脸颊鼓鼓的,一路不情不愿地跟在他后面。

一路走出了单元门,他状似无奈地回过身来望着我,“祝嘉,生什么气?”

一副“真受不了现在的小女生,脾气大得吓死人”的表情。

他总是不肯让着我,每一句话都把我堵得死死的,还总是让我觉得自己智商很低,虽然它本来可能也没有高到哪里去,但他这种反衬就是叫人羞愤欲绝又无语凝噎!

我把嘴翘得老高,酸溜溜地说:“我承认,我就是智硬加脑残,思想还特黄暴。哪里像陆医生呀,高大帅气壮如虎,低调奢华体力好。”

他微微一笑,“说得有点道理,不过没夸到我的精髓所在。”

我瞥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臭不要脸!”

他还是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想听听看我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_→

我努力让自己用表情表达出“鬼才要听”的意思,不过他好像误会了,因为他很快极富耐心地补充说:“我最大的优点是眼光好。”

“……”→_→

我继续用丰富的面部表情表达出质疑的意思。

他严肃地捏住我的下巴,左右瞧了瞧我,“肤若凝脂,顾盼神飞,杏眼含春,眉若远山……小姑娘生得不错,带出去也很有面子。我的眼光真真是极好的。”

“……”→_→

这都是什么不伦不类的褒义词?文绉绉的,哼,掉书袋!

我已经憋不住笑了,哪怕十分努力地表现出我很严肃我很愤怒的样子,可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生生泄露了我的心情。

他哄得我开心以后,也跟着弯起嘴角,同时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去。

这一刻,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被他笼住的那只手上,就好像他的指尖与肌肤与我相贴的各处都在散发出一种灼热而滚烫的温度。

我忍不住低下头去看着他修长好看、指节分明的右手,心想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可恶的事情,明明他设了陷阱让你跳进去,惹你羞愤欲绝又气呼呼的,可只要那么轻描淡写两三句话、不紧不慢的一个动作,就足以令你火气全消,甚至控制不住地偷笑起来。

他就这么牵着我的手一路往小区外走。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地上的积水仍在,空气也不怎么燥热,反而充满了草木的气味。

一路与好些小区住户擦肩而过,不知怎么的,我总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一想到这些人也许认识陆瑾言,看见他破天荒地牵了个小姑娘……心里就又是喜悦,又是紧张。

陆瑾言之于我就像是我一直渴望的玻璃罐子,我梦寐以求的阳光雨水蜜糖梦幻都在里面。而今,有人把这只罐子放置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我觉得刺激又甜蜜,还很不真实。

“去哪里?”我小声问他。

他看我一眼,“约会。”

“我知道,我就想问去哪里约会啊?”

“四处瞎逛。”他答得随意。

我一下子更紧张了,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就,就在市中心?”

这一次,他微微停顿了片刻,然后低下头来不紧不慢地看着我,“祝嘉。”

“诶?”我的心也跟着他的声音提了上去。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我,“我长得很丑吗?”

“……没有啊。”

“那就是我穿得很怂很丢人了?”

“也没有啊!”

“那问题出在哪里?”他微微眯眼,“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压马路的不是我,而是一只过街老鼠似的,怕我丢了你的人?”

我脑子一热,为了证明我对他是真爱,立马牵着他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前走去,脑子里还无端播放起了一手耳熟能详的歌: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必须承认的是,第一次光明正大且名正言顺地约会,我还不习惯,很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可我也很开心,非常开心,开得无以言表。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在以为自己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初恋,又陷入一场新的恋爱以后,这才发现以前那段记忆其实幼稚肤浅得压根不像是恋爱,不过是三分执着、七分不舍,因为得不到所以耿耿于怀。

而今与陆瑾言在一起,才像是真的开始了一场恋爱。

我神游天外地想着,诶,难道我又初恋了?

陆瑾言弹了弹我的脑门,在我的吃痛声里瞥我一眼,“走什么神?”

我忍不住为自己反驳道:“喂,陆医生,难道跟你在一起之后,我连发呆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严肃地盯着我的眼睛,“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走神,你这样做我会很没面子。”

“那你的意思就是为了你的面子,今后我都不可以走神了?”我瞪他。

他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走神可以,得先报备。”

我忍俊不禁,“那好,陆医生,我现在想走神一下下,你批准吗?”

他挑眉,“这个要看走神对象是谁,男的女的?”

我:“……”

他好整以暇地对我说:“如果是女的,批准,给你三分钟时间迅速走个神。如果是男的,抱歉,陆医生小肚**肠心胸狭窄,驳回请求。”

面对这样的陆瑾言,我已经忍不住张大了嘴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望着我,“祝嘉,我这么英明神武,结果被人看见拖着一女神经病在街上招摇过市,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我一边瞪他一边和他一起悠闲地走在市中心,“那你别牵我呀,放手走人就行啦!”

他叹息,又开始文绉绉地和我掉书袋,“为医者,凡有医德,当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像你这种女神经病,我能救一个是一个,祸害我一人,解放劳苦大众,也算是对得起祖国对得起人民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终于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陆瑾言,你知道吗,到今天我才不得不承认,你这人也太闷骚、太表里不一了!我觉得我有必要介绍一人给你认识,当初替我家搞装修那室内设计公司的总监,姓程名陆扬,你俩嘴贱到一块儿去了!”

他微微一笑,“是么,你认识的男人还真不少啊。室内设计公司的总监?”

“也就认识罢了……”

“看样子年纪也不小了,男人三十壮如虎?”

“不是不是……”

“也和我一样体力好?”

“没有没有……”

“既然什么也没有,那你脸红什么?”陆瑾言的眼神温和如三月春风,“手心出汗,面红耳赤,眼神摇摆不定,这反应好像有点不寻常啊,要不,我免费替你分析分析?”

我头一次觉得,心理医生果真是一种可怕的职业。

下辈子找男朋友,呵呵,心理医生一生黑!凸(艹皿艹)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睡觉的时候想出了一个超级萌超级狗血的梗,等这一小段甜蜜期过了,你们就会看到了。

有预感小伙伴们会挠心挠肺的,估计还会想要把我的胸捶扁╮(╯▽╰)╭忽然间好激动!

然后八月要到了,《淘鬼专家》也在筹备了,大家都收藏了么?

最萌最可爱的鬼故事,爆笑程度请参考《最佳贱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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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5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一上午的时间就被陆瑾言用来和我牵着手压马路了,市中心热闹繁华,商场与旺铺组合成了大城市最琳琅满目的风景线,可这是我头一次走在路上,却完全没有任何想要逛街的*。

那些漂亮的衣服、可爱的饰品、昂贵的珠宝、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都无法入我的眼,我只是单纯地牵着陆瑾言的手,和他不疾不徐地走在这个城市的清晨。

我矫情地想着,原来只要身旁的人对了,哪怕周遭的环境很普通,你也会觉得清风徐来、日光倾城。

太阳慢慢地出来了,夏天的温度也跟着一起钻了出来。

陆瑾言看我一眼,拉着我进了路边的一间商店,买了把晴雨伞。

他指着那堆雨伞问店员:“有没有素净一点的?”

店员翻翻找找,给他拿出一把看起来挺素净的墨蓝色雨伞,“这个,这个没有花纹。”

于是陆瑾言付了钱,和我一起继续往前走。

他打开雨伞,同一时间,我非常不厚道地笑了出来——因为店员所谓“没有花纹”的晴雨伞上赫赫然印着一只硕大的小黄人,滑稽又可爱。

陆瑾言顿了顿,还是若无其事地把伞举在我头顶,顿时遮住了毒辣的阳光。

我故意阴阳怪气地说:“原来陆医生也怕热怕太阳啊?”

他弯起唇角:“陆医生不怕热也不怕太阳,但是陆医生怕他的小姑娘怕热怕太阳,还怕她晒黑了之后,再也不跟他出来压马路了。”

这种温温柔柔轻描淡写就能说情话的姿态简直令我不能自已,我的心里像是被人注入以一支蜜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我故意问他:“那陆医生,你都不怕别人说你一个大男人还打伞,特别娘娘腔吗?”

他侧过头来一边皱眉看我,一边说:“如果给小姑娘打打伞就娘娘腔了——”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老长的,害我也跟着屏住呼吸,好奇地追问:“然后呢?”

看我这一脸傻样,他忍俊不禁,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那就让我娘娘腔吧。”

所以我可以把这话理解为,为了我,陆瑾言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吗?

我面上一热,小声地说:“那如果别人说你老牛吃嫩草,诱拐在读少女,或者其他什么我们不般配的话,你也这么无所谓吗?”

陆瑾言一下子笑出了声,饶有兴致地问我:“所以你是在担心别人觉得我们不配吗?”

我嗫嚅着看他半天,小声嘀咕:“光是看着,本来就不是很配啊。你怎么看怎么业界精英、青年英才,我怎么看怎么年少无知、平庸无才,何况,何况你还比我大了那么多岁……”

这一刻,我其实很容易就想到了沈姿与朱琳在看见陆瑾言的那天早上对我投来的目光,以及沈姿是如何将这件事情告诉陈寒的。

隔着身份与年龄的差异,我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陷入奇怪恋情的无知少女,跟着一个与我并非同一世界的男人厮混。而知情的人必定也会猜测,这个男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丢下与他同龄的美艳女人不理,反而看上了懵懂幼稚的我。

陆瑾言闻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那一声轻飘飘的,温柔又沉重地落在我的心坎上。

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希望自己忽然间成熟到足以独当一面的地步,更希望自己是个已经毕业的职业女性。

至少在当下,我绝对没有办法带着陆瑾言回家,告诉妈妈这是我的男朋友——一个大我九岁,优秀又稳重的心理医生。

我得承认我有那么一点小自卑。

哪知道陆瑾言稳稳地举着雨伞,目视着前方对我说:“看起来虽然是不怎么般配,但在你眼里没有问题就好,除非你嫌我老。”

我一愣,立马反驳道:“我怎么会嫌你老?”

你不嫌我小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那就行了,只要你不嫌弃我,那我也不怕别人说我是心理变态的怪叔叔了。”

说着,还十分配合地叹了口气,好像他是顶着特大的压力跟我在一起似的。

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在我心里,明明是怕别人认为我配不上他,怎么被他一说,就成了他高攀了我?他这是在混淆视听吗?

于是我拉拉他的衣角,“其实我是怕你那么好,我这么普通,别人会认为你眼光有问题。”

他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上下打量我,“你不说还好,一说的话……我的眼光好像确实不怎么样啊!”

“喂!”我恼羞成怒,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陆瑾言换了只手拿伞,轻而易举将我的左手抓住了,然后没有再松开,而是拉着我不急不缓地继续往前走。

“你也说了你年纪还小,年轻人潜力无穷、前途无量,谁也不知道明天的你会是什么样。祝嘉,要是你足够自信,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明天也许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呢?”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万一你明天成了中法外交官,或者大使馆里的翻译,那岂不是我高攀了你?”

我囧囧有神地望着他,“你真的觉得我能成为那种杰出人才?”

他笑,“在我眼里,你已经是了。”

真够肉麻的,我唰的一下红了脸,不自在地撇开目光,暗自想着老男人的功力真是杠杠的。

岂料他又很快高深莫测地补充了一句:“所以这么看来,我的眼光好像真的有问题。”

我:“……”

周末下午,陆瑾言开车送我回学校。

我正靠在椅背上沮丧着又是一个星期不能相见了,忽然听见他问我:“快期末考了吧?”

“下周停课复习,再下周就考试了。”

他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问我:“暑假有什么安排?”

我心头一顿,转过头去看着他,“啊?”

他好端端地看着我,好整以暇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突发奇想,厚着脸皮问他:“我要是说我想去旅行,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他反问我一句:“以前不是说只要放长假,你妈妈都会送你去培训吗?”

提到我妈,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陆瑾言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把车缓缓停靠在马路边上,然后淡淡地看着我,“祝嘉,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那天吵架之后你就没和她联系过了,别让她着急。”

我低下头去小声说:“没事,以前也不常打电话给她,她不会担心的……”

然而一抬头就对上那双明亮沉静的眼睛,剩下的话也被我咽进了肚子里。

我总有种在他面前无处遁形的感觉,就好像妈妈打来的那几通未接电话都被他看进了眼里,虽然我根本没有对他提起过。

陆瑾言望着我,低声说:“祝嘉,很多事情我曾经有机会做的,很多话也曾经有机会说的,可是我一不留神错过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做去说了。想想我,再想想你自己,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他又跟我讲道理了,就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大抵是九岁的年龄差横亘在那里,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陆瑾言把我当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爱闹情绪,也需要有人指引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说来奇怪,我以前最痛恨被人跟我说教了,但若是说教的对象变成了眼前这个人,一切又好像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我想到了他跟我说他母亲的故事时那种平静又深远的眼神,顿了顿,还是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里,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天吵架的事情,我低声告诉她,思媛的事情由她自己解决了,我没有把钱借出去。

我妈温柔地应声,然后问我是不是要期末考试了,我老老实实地与她一问一答,过程枯燥得和从前并无两样。

可这一次我破天荒地很有耐心。

最后她对我说:“好好考试,我昨天给你报了名,暑假去上海参加国际金融方向的法语培训。”

我顿时一惊,“上海?”

余光瞧见陆瑾言也迅速抬头看着我。

妈妈迟疑地问:“之前跟你提过这个项目,当时你说过很想去啊。”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如果是在以前,我当然很乐意在暑假期间去找点事情做,以免留在那个家里徒增尴尬。然而如今遇见了陆瑾言,我又怎么甘心整个假期都待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和他连面都见不上呢?

挂了电话以后,我把妈妈给我报名参加培训班的事情告诉了陆瑾言。

他张了张嘴,最终又合上了,稳稳地发车往学校驶去。

我一路闷闷不乐,却还顾忌着陆瑾言的感受,于是还得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汽车停在了宿舍楼下,我转过头去拉了拉陆瑾言的手,“你要是不想我去,我就跟我妈说。”

他失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去上海吧。”

我傻眼了,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忐忑了,又问不出口那句“难道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吗”。

他却好像看清了我的心思,慢条斯理地问我:“我要是说我舍不得,你就真的不去了?”

我点头,特别期待他说出那句舍不得我。

陆瑾言摇摇头,眉眼都柔软下来,“傻瓜,你要放暑假,但我不放啊。”

我一顿。

他的一字一句都饱含笑意,“不努力赚钱的话,万一你妈妈也嫌我配不上你呢?去上海吧,我就在这里……”

等你。

哪怕他没有说出口,我也知道他想说的那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甜蜜章节就没有留言了吗→_→?

好的我知道你们想看虐和冲突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幸福生活吧(╯‵□′)╯︵┻━┻。

我拿着杀猪刀在前面路口等着你们!

这章来一个小暗号肿么样?

嗯,黄暴容成立一周年,大家有什么殷切希望么?关于如何将黄暴进行到底的╮(╯▽╰)╭?

最后昨天我回复留言了没人理我t____t。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总复习的这一周,所有人都开始死命地背资料。

像我们这种外语专业,平时学起来倒是轻松,然而考前的复习却有如打仗一般艰辛。欧洲文学史、法国文化史,还有那些平时老师布置下来的阅读资料,简直是一大波残害脑细胞的文化知识汹涌袭来。

图书馆已经被临时抱佛脚的考生们攻占得爆满,而我因为姗姗来迟,捧着一大堆书无处落脚,最后只得又找了间空教室,一边忍受坐在前排的情侣卿卿我我,一边努力让自己专注起来。

晚上和陆瑾言通话的时候,我抱怨说难以找到合适的复习地点。

他顿了顿,含笑问我:“市中心的图书馆行不行?”

我眼睛一亮,“行!”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开心心地背着厚厚的一摞书往图书馆去了。

其实开心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当然是市立图书馆清净雅致、环境很好,其二就是,我和陆瑾言说好了这周要好好复习,恐怕不能和他见面了,谁料想才一天功夫,我们就又能碰头了。

于是这一周就变成了我在图书馆复习,他在咨询中心上班,午饭和晚饭我们碰面一起解决,而住宿问题嘛,因为考虑到回学校的路程太耽搁时间,所以他无偿提供客房给我居住。

期间图书馆六楼的空调坏了,管理员大妈走到我旁边拍了拍我的肩,“小姑娘,去五楼看书吧,今天六楼空调坏了,工作人员一会儿才来抢修。”

我笑着应声,收拾那堆书的同时听见她和和气气地对我说:“你放心,一会儿陆医生来找你的时候,我会跟他说的,让他去楼下找你。”

我赶紧说:“谢谢。”

她笑得和蔼又狡黠,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有过心理问题,“谢什么谢呀,陆医生的小女朋友嘛,这点忙算不了啥。”

她的普通话不算标准,有的卷舌音夹杂着川味儿,变成了平舌音,可是听起来无端亲切不少。

我面上一红,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大妈大概也看出我不好意思了,又解围似的补充一句:“好啦好啦,我不多说了,陆医生说得没错,小姑娘家脸皮薄,绝对不能跟你说这些。你瞧,这么几句话脸就红了,哈哈哈!”

在她爽朗的笑声里,我忽然间心下一动,抬头问她:“陆瑾言和您说起过我?”

大妈一下子顿住了,愣了几秒钟,然后慌忙摆了摆手,“哪里哪里,陆医生没事儿跟我说你干什么?”

她一边笑,一边指了指走廊那边,“呀,一会儿修空调的就该来了,我去看看。”

说罢,也不容我答话就快步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复习资料,总觉得她离开的时机太过巧合,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中午的时候,陆瑾言轻而易举在五楼找到了我,午饭还是在他平时吃饭的那家餐厅解决的。

我自然而然地和他聊起平时在学校的事情,沈姿与我瓜葛最深,出现的频率自然也最高。

而陆瑾言似乎也对她颇有兴趣,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饭,一边问我:“她是年级第一?”

我点头。

“专业课比你强,还是公共课比你强?”他顿了顿,似乎是考虑到了我的智商,又加上了第三种可能性,“或者两样都比你强?”

我赶紧替自己分辨,“专业课不见得比我好,就是公共课文化课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比我强而已!”

陆瑾言勾起嘴角,“那好办,这个星期我来监督你复习,势必赶超她。”

我一愣,“你很希望我超过她?”

他恨铁不成钢地瞥我一眼,换了筷子头干脆利落地朝我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一砸,在我低低的惊呼声里眯眼道:“说一千道一万,以你的智商就只能不停在我面前埋怨她,要么扬言要以牙还牙,要么跃跃欲试地希望下一次她主动来招惹你。祝嘉,你知道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最好的还击方法是什么吗?”

“什么?”

“不正面出击,却在她最在意且最想要做出成绩的领域将她狠狠踩下去,叫她有苦说不出,只能气得肝疼。”陆瑾言不急不缓地说,末了还配以一个亲切优雅的笑容,“其实偶尔看看狗急跳墙,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心里盘算着这辈子惹谁也不要惹心理医生。

而我压根没料到,陆瑾言一旦认真起来,简直叫人不能忍!

与法语有关的科目他自然是帮不了我的,可公共课、文化课这些科目,他简直是在把我往绝路上逼!

我之所以从来都考不过沈姿,除了她认真努力、记性比我好以外,其余都怪我自己不争气,懒得要命,宁死也不愿意一头扎进书堆里去背那些枯燥乏味的死知识。

可如今在陆医生的督促下,我简直泪洒课本,只能咬牙硬背。

为什么?

呵呵呵,因为陆医生跟我玩儿真的,还制定了一套奖惩制度。每晚吃完饭后,他就拉着我出门散步,一路走,一路抽我背诵知识,天知道他去哪儿搞了一大堆法国文化题出来,还作死的都是我们这学期学的东西。

我第一次被抽的时候,还特别兴奋,觉得他是个大好人,肯帮我复习。结果一个小时的散步时间过去了,他居然牢牢记下了我背错了多少次,一回家,还没等我缓过劲儿来,就将我牢牢摁在沙发上。

我一头雾水地问他:“干什么?”

而他高深莫测地俯视我,“实施奖惩制度。”

我立马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十分准确→因为陆瑾言所谓的奖惩制度居然是我背错了多少题,他就吻我多少分钟!

天知道第一晚我是如何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地背错了二十三道题,于是这厮硬是把我摁在沙发上有氧运动了二十三分钟!

天,老男人都是这么一丝不苟的吗?

他竟然订好了闹钟,不管我如何挣扎求饶,顶多给我一点换气的时间,然后就又一次低头堵住了我的呼吸。

我头一次体会到接吻这种浪漫的事情也可以令人死去活来,而当闹钟响起的那一刻,我一鼓作气推开他,奔进了洗手间,这才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那又红又肿的嘴唇——呵呵呵,《东成西就》里的张学友中毒之后的香肠嘴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从那天起,我就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奋发图强的道路,过三关斩六将,一路攻克了法国大小城镇、好几条铁路线以及最具特色的代表物,从标志雷诺雪铁龙一路背到莫里哀和伏尔泰,从波尔多一路记到朗格多克。

陆瑾言再一次抽背时,我已经进步了很多很多。

“为艺术而艺术的倡导者?”

“泰奥菲尔·戈蒂耶。”

“法国着名存在主义作家,女权运动的创始人之一?”

“西蒙娜·德·波伏娃。”

“拉瓦锡是谁?”

“法国化学家,近代化学奠基人之一,‘燃烧的氧学说’提出者。”

陆瑾言和我一同坐在书房里,他抽问,我作答,一路顺风顺水,毫无阻碍。

他抬头看我一眼,“进步很大啊。”

我骄傲地拍拍胸脯,“那是,就不让你占便宜!”

陆瑾言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眉头一挑,眼神毫不客气地落在我的胸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本来就不大,捶扁了可怎么得了?”

我:“……”

他肯定是因为我的进步才这么犀利,哼,不就是因为我努力背书,导致他没法找借口亲我吻我了么?

可我还是很不服气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虽不说多么傲人,但至少在外院的一群女生里也算是超有料了,他他他,他居然看不起我?

于是我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什么叫本来就不大?好歹也是沈姿一直以来嫉妒的对象,要知道我好不容易有点先天优势能叫她眼红啊……”

陆瑾言一本正经地望着我,若有所思地说了句:“是么?”

听听这语气!一听就是不相信我!

质疑我的智商没有问题,可是质疑我好不容易凭借先天优势而凸显出来的少女酥-胸,这样真的人道吗?

于是我的牛脾气一上来,就特别冲动地对他说:“你不相信是不是?我这是纯天然的,没有胸垫也没有水袋,而且重点是——它,一,点,也,不,小!”

陆瑾言淡淡地瞥我一眼,“怎么证明?”

我脑子一糊,脱口而出:“不信你摸摸看!”

话一出口,我看见他的眉毛骤然一挑,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此话当真?”

我顿时回魂,撒腿就跑。

从洗澡到睡觉,这期间我一直处于面红耳赤的状态,分分钟都有撞墙的冲动。

而等我一鼓作气地冲回客房躺下以后,才听见陆瑾言敲门的声音。

他问我:“祝嘉,我能进来吗?”

“我已经睡着了!”我冲着门外吼了一句。

咔嚓,他根本没理会我,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黑暗的卧室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响彻一室,虽然明知他是听不见的,但我就是有种冲动,想要将它按住,生怕它泄露出我的慌张与尴尬。

陆瑾言从被子下面解救出我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低声道:“怎么,怕我真的手动测量你的胸围?”

他是故意的对吧?我的脸已经要充血爆炸了好吗?不要再提起有关胸部的任何话题了好吗?好吗?!

我对他怒目而视,却听他轻飘飘地叹口气,“行了,别紧张,我是进来给你奖励的。说好了奖惩制度,背错了要受罚,今晚表现很好,自然要说话算话,给奖励了。”

我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问他:“什么奖励?”

下一秒,他忽然间俯身贴在我的唇上,熟悉的气息一下子涌了进来,我又陷入了四肢僵硬、头脑发昏的状态。

唇齿相依间,他细细描摹着我的唇瓣,双手逐渐环住我的背,投下的一片阴影挡住了走廊上射进来的光。

就在我为这样温柔又细密的吻神魂颠倒之际,他满意地站起身来,低声含笑道:“希望这样的奖励你能满意,晚安,祝嘉。”

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开客房,轻轻将门合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奖励?这特么算什么奖励?

背错了也被强吻,背对了还被强吻,陆瑾言,替我谢谢你全家啊!我真特么爱死这样的奖惩制度了凸(艹皿艹) !

我像只乌龟一样整个人缩进被窝里,面上发烫,心跳也扑通扑通的。

可是一边恨恨地骂着陆瑾言,一边却又慢慢地扬起了嘴角。

伴着宁静的月光和被褥见熟悉干净的香味,以及梦里那个温柔好看的心理医生,想来今晚又会是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点蜡,暴风雨之前最后的甜蜜时光。

新的剧情要来了,嘉嘉妈妈会反对陆叔叔吗?原因有真的只是因为嘉嘉和陆叔叔的年龄差吗?

编辑你的想法与对剧情的猜测至本文文下,就有机会获得一只萌萌哒容哥,报名即送积分,幸运观众获得红包一只。【广告滚粗!】

最后还是默默希望大家出水冒个泡,撒个花,最近留言吃紧,我觉得大家都不爱我了。

感谢投雷的小伙伴,大家破费了!

夜轻容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0 08: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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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饭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4 09:28:13

还有bao1在《淘鬼专家》扔的火箭炮,破费了么么哒!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回学校的那天,陆瑾言请我吃了一顿牛排大餐,一身白衬衣、黑西裤的他举起红酒杯,对我微微一笑:“祝嘉,等你凯旋。”

那模样那姿态简直该死地诱惑了我,叫我神魂颠倒,连美味的牛排都无法撼动我凝固在他身上的目光。

彼时大厅里应景地回荡着一首简单轻快的英语歌,声音不算多动听的女生欢快地唱着:

你让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小孩一样

每当我看见你阳光般的脸庞

总会傻傻地一阵莫名激动

那种感觉从我脚尖升起让我忍不住笑直到鼻子都皱了

无论怎样我一直清楚地知道是你让我微笑

我如歌词里那般傻里傻气地笑着,与他举杯相碰,饮下甜蜜蜜的红酒。

真是神奇,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喝歌词一模一样,从头到脚都令其忍不住有冲动想笑,想微笑想大笑想狂笑。

这一刻,我告诉自己,在与沈姿的较量里,我一定要赢。

陆瑾言开车送我回了学校,还在半路时,我妈忽然来了电话。

她问我:“在寝室吗?”

我慌忙说:“去了市立图书馆,正在回来的路上,怎么了?”

她笑了,“明天就要考试了,怕你今天熬夜复习,明天赶不上去食堂吃早饭,就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布丁蛋糕。我在宿舍楼下等你,不用急,慢慢来。”

挂了电话之后,我一下子百感交集,回想起前些日子和她的那场争执,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可以怀疑她还没有释怀爸爸带给她的伤害,也可以怀疑她仍旧没能从那场婚姻的阴影里走出来,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我绝对不应该怀疑她对我的爱。

当妈妈的没有那么容易就不爱自己的儿女,正如每一次的争吵以后,就算我曾经多么怨她恨她,也不可能不爱她。

陆瑾言揉揉我的头发,“伤口要慢慢治疗,时间是良药。”

我失笑着嘀咕,“你怎么一下子这么煽情?不过说得还挺有道理。”

他挑眉,“莫文蔚的歌词而已,但还是谢谢你的夸奖,你的陆医生一向是个文艺又有哲理的人。”

我一边翻白眼,一边看着出现在视线里的学校大门,正等着陆瑾言将车开进去时,他却忽然停在了路边。

“怎么了?”我诧异地望着他。

“你妈妈在宿舍下面,我不方便进去。”他俯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亲,“祝嘉,加油。”

我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地望着他,“没想到你比我还胆小,我都琢磨好了要跟我妈说你是我上次参加演讲比赛的时候认识的心理医生,顺路送我回来而已,结果你这么怕她。”

陆瑾言没说话,一边无可奈何地对我笑,一边帮我解开了安全带。

进学校之前,我一路走,一路回头看,一直到相隔很远很远以后,他才终于调头离去。

***

有了妈妈的爱心蛋糕和陆瑾言的亲自督促,我满怀信心地踏上了长达一周的期末考战场。

上大学以来,我从来没有为了一次考试这么努力过,而因为准备充分,每场考试时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我何止是有神啊,简直连双眼都炯炯有神,看着那些熟悉的题目,唰唰唰就往卷子上填,答案信手拈来,灵感呼之欲出。

最难的一科当属最后一场欧洲文学史考试,可我竟然第一个做完了,花了五分钟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答卷,然后迫不及待地叫卷走人。

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沈姿猛地抬头看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抹诧异和敌意,然后我就看见她以更快的速度埋头苦写,显然是被我给逼急了。

这一刻,我想起了陆瑾言对我说的那句“狗急跳墙”,顿时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我忽然间开始觉得,其实为了一次不得不面对的任务全力以赴,能令我感到开心不一定是最后的结果——因为哪怕我没有考过沈姿,但我毕竟尽力了,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督促我整整一周的陆瑾言。

一想到陆瑾言,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

我快步走出教室,一路飞奔回了宿舍,可是看见那只鼓鼓囊囊的粉红色行李箱,顿时又泄了气。

只有明天一天的休息时间,过了明天,后天一早我就要飞往上海,然后生生和他分开一个月。

忽然很想把陆瑾言装进我那粉嘟嘟的行李箱带走是怎么一回事→_→?

于是我果断地拿出手机来打给陆医生,将这个机智的好主意转达给他,他沉默了半天,温柔地问了我一句:“祝嘉,今天你吃药了吗?”

***

从本市坐飞机去上海一共花了将近三小时的时间,我一路都凄凄惨惨戚戚地回想着昨天和陆瑾言在一起吃的最后的晚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冷眼旁观我的失落,还不忘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小别胜新婚,别那么不开心。”

眼看着他吃得悠闲又自在,我心里那个恨!

还好分别以前,他把我送回了城南的家,寂静的傍晚,他将车停在小区里。

我一直气呼呼的,气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舍不得我的样子,于是解开安全带就往外走。而他如我所料,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牢牢地将我拉了回去,并且圈入怀里。

我瞪着他,凶巴巴地问了一句:“干嘛?”

他低头看着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很生气?”

“……”我用眼神表达他这叫明知故问。

陆瑾言的笑意从唇边一点一点逐渐蔓延开来,最后眉梢眼角都挂着那样柔和宠溺的笑,我看呆了,而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

“祝嘉,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啥?我傻眼了,明明是他一直在气我,怎么就成我没良心了?

偏他把这句话说得字字句句哀怨至极,那柔软模糊的吐字叫我整颗心都忍不住为之一颤。

他逐渐低头朝我靠近,温柔地挡住了我视线里的路灯微光,与我嘴唇相触前,很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怕你舍不得我,所以一直没表现出来,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不好过?”

我正欲答话,却冷不丁被他攫住了唇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汽车就停在我家楼下,不管是我妈推开单元门走出来,还是从二楼上探个头出来,都有可能发现躲在车里与他唇舌交缠的我。

路灯就在车旁,将我们的亲密照得无处遁形。

也因此,我的四肢百骸都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感,越是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越是令我觉得血液都在沸腾。

我的爱情没有见光,所以在渴望与害怕里,我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很久很久,久到陆瑾言的手心都在发烫,那种温度一路灼伤了我的背,令我颤栗不已,他才终于放开了我。

我面红耳赤、双眼迷蒙地望着他,却听他声音沙哑地说:“你要是再不走,就别怪我不放你走了。”

看他这模样好像下一秒就会发动汽车,将我强行掳走一般。

我一边咯咯地笑,一边打开车门溜了出去,然后站在单元门前我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对他傻里傻气地一直挥手,然后用嘴型对他喊道:“陆瑾言,等我回来!”

他目光沉静却灼热地锁视着我,半晌才开车离去,带着那种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毫无办法的眼神。

***

这一夜,妈妈跟我说了很多话,哪怕我们只是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看着电视,她和程叔叔也一人一句地嘱咐着我。

出门要记得谨慎些,提高警惕,不要被人占了便宜或者偷了财物。

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记得保持手机电量,不要到处乱跑,遇事一定要给带队老师打电话。

别吃垃圾食品,多花点钱无所谓,重点是健健康康的,不要生病。

不要玩疯了就忘了往家里打电话,要记得家里有人一直在惦记着。

……

谈话内容很普通,大抵是每个孩子出远门之前都能从父母口中听来的那番言论,可我却听得眼眶泛红,一颗心变得潮湿而柔软。

我想,虽然我的家庭特殊,与其他人不尽相同,但这一刻,我必须坦诚地承认,我也是幸福的。

这种幸福也许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但不变的都是来自家的温暖。

我该知足了,就像陆瑾言说的那样,父母也是凡人,也会犯错,而我们应该学会的是如何在有限的生命里去原谅这些错误,始终爱他们如一。

to be brave, or you may miss something bright aiful.

***

《陆医生的恋爱心路历程报告表·第一页》

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失眠,一想到小姑娘就要去上海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就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躺了一会儿,觉得实在睡不着,就去书房抽了本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出来看,结果小姑娘最终还是没有按捺住分别的难受心情,深夜打电话给我。

看见手机亮起的时候,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我松了口气,又觉得大概这就是古人爱说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不过很快我就被自己弄得啼笑皆非,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煽情又幼稚了?

小姑娘躲在被窝里问我:“你当初为什么会注意到我?我长得又不是特别惊艳,也没有什么突出表现,你是多久喜欢上我的,又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她大概以为隔着电话我就不会知道她在强壮镇定,可从她呼吸的频率和说话时略微颤抖的声音里也能听得出来,她很紧张,也很怕羞。

我在这头无声地笑了,怕她恼我,没敢笑出声。

恰好桌上的书翻到了精神分析学派的专题研究,我想了想,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着名的精神分析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在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替母亲去看望母亲的老朋友,他走进朋友家的门,便看到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从楼梯上走下来。

在见到少女之后,荣格就自信地说这个女人将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但他却没有和这个少女说上一句话,朋友听到他的言辞都一笑而过。

但是,六年之后这个少女长大了,竟然与荣格订婚,第二年他们就结婚了。

小姑娘屏息问我:“然后呢?”

我反问她:“你觉得这是巧合吗?荣格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妻子的时候,就有一种自信的直觉,认为他们会在一起。”

她笑出了声,揶揄我,“所以陆大医生也在效仿前辈,凭直觉行事,打算把偶然变成一次和荣格一样的浪漫邂逅?”

我合上了书,没有说话。

睡前再一次想到了她的问题,我一向不是非常赞赏精神分析学派,可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荣格的结论: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无意义的巧合和偶然。

因为没有说出口的是,从遇见我的小姑娘和与她在一起,这些都不是无意义的巧合与偶然。

若无我的刻意为之,你就不会是我的祝嘉。

作者有话要说:陆叔叔是大暖神(☆_☆)!

每周都在期待星期五,爸爸去哪儿是我的码字治愈神药!!!!

所以每周六我都以泪洗面,又要等七天!!!!╰_╯!

另,昨天的香肠嘴是梁朝伟,不是张学友~\(≧▽≦)/~谢谢指正的小伙伴!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秉承恋爱中的男女热情似火、乐于奉献,光话费就能养活一个移动营业厅的原则,自从到了上海以后,我每天一有空就给陆瑾言打电话。

训练班开在上海的一所高校里,吃住都在学校里面,很方便。

每天早上步行十分钟去教室的途中,我都会准时给陆瑾言打电话。七点半,刚好是他抵达办公室的时间。

于是我得以一边走在学校的银杏大道上,一边听他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与我低声交谈,想象着他是如何站在阳光明媚的落地窗前,面目温柔地问我:“早饭吃的什么?”

我一边啃面包,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起晚了,只能在宿舍对面买了只面包。”

他失笑,“昨晚怕影响你休息,早早地就挂了电话,你自己交代,挂电话之后干什么去了?”

我弯起嘴角,“能干什么啊,大晚上的睡不着,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看成人爱情动作片去了!”有个声音忽然突兀地响起。

我吓一跳,回头就看见我那室友陶诗笑得不怀好意地站在我身后,用嘴型问我:“男朋友?”

我脸一红,就听见电话那头的陆瑾言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陶诗的话,“成人爱情动作片?”

窘死我了!

我急忙辩解:“那是我室友乱开玩笑的,其实我连成人爱情动作片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是那么黄的人!”

话音刚落,我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绝望地捂住眼睛。

这个就叫做先天缺陷,脑回路永远跟不上舌根子的速度,说轻点是反应慢,说重点叫做智硬。

我要是不知道爱情动作片是什么,又怎么会知道它很黄呢?

我狠狠地瞪了陶诗一眼,胡乱应付陆瑾言几句,只说:“中午下课再给你打电话。”

而挂断电话之前,我听见陆瑾言“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正值特殊时期,国家在扫-黄,你注意点影响。”

我:“……”

陶诗蹦蹦跳跳地走到我旁边,笑眯眯地说:“是男朋友吧?”

“下次再乱开玩笑,小心我揍你!”我装腔作势地再瞪她一眼,还比了个肌肉男的姿势,想用我那根本不存在的肱二头肌来恐吓她。

她推了推我的胳膊,“哎,生气了?真小气,不就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嘛!”说着,她还伸手比了个动作,拇指和食指之间仅仅隔着不到一厘米的间隙,以表示这真的是个小小的玩笑。

一路走到教室,陶诗都在兴奋地跟我打听陆瑾言的信息。

其实这样的室友还真叫我松了口气,不是沈姿那样清高的优等生,也不是朱琳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假面人,热情活泼,很容易相处。

我们坐下的时候老师还没到,教室里零零散散坐了些人,小范围地围在一起用法语聊天。

大概这就是花大价钱来一线城市参加培训班的好处,都是优等生,学习氛围与交流环境都不是普通学校能比的。

这些天老师分了组,不管是讨论金融方面的问题还是课后一起完成作业,都是按组来的。我与陶诗还有另外三人一组,其中有个男生叫江云起。

陶诗还在和我开陆瑾言的玩笑时,江云起忽然兴致勃勃地从后座探了个脑袋出来,“在聊什么?”

陶诗大大咧咧地推了他一把,“女生聊天,你那么八卦做什么?”

江云起撇撇嘴,“表示一下关心都不行,真伤感情!”

我也开玩笑,“说得就好像谁跟你有感情似的,根本没有的东西,伤什么伤啊?”

“你怎么知道没有?说不定我对你就有了感情呢?一见钟情,再见就想不离不弃了!”江云起故作夸张地摆了个西子捧心的姿势,逗得我和陶诗哈哈大笑。

陶诗这才看我一眼,对江云起神秘兮兮地说:“听说祝嘉有个了不起的心理医生男朋友呢!”

又是一阵唧唧歪歪,我有些窘迫地想要岔开话题,岂料他们压根不给我这个机会,一直盘问我一些巨细靡遗的东西,好在老师及时来了,这才终于止住了他们的话匣子。

我简直没想到身为一个男生,江云起会八卦到这种程度,并且嘴皮子溜到我压根没法还嘴。

课上到一半,老师抽了一个特别难答的问题,且不说涉及的专业词汇很多,光是信息量也大得我无从下手。

大家都面面相觑,偏老师抽到了我们这个小组,我一看就江云起那张脸,就想起今天早上被他追问的惨状,于是咧嘴一笑,张嘴就说:“老师,江云起对这个问题特别有兴趣,今天早上你来之前,他还在滔滔不绝呢!”

江云起张大嘴巴看着我,然后对上了老师期盼的目光,结果磕磕巴巴说了半天,牛头不对马嘴,笑倒了一片人。

老师最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个,对国际金融现象有兴趣是好事,但是凡事不能胡说一气,江云起同学对这个话题很敏感,但是这个话题好像对你不怎么敏感。希望你课后多多努力,下次不要再信口开河了啊!”

我已经笑岔气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因为小组的成员想要继续讨论老师今天布置的论文,所以一起去了校外的餐厅吃饭。作为小组里唯一的男生,江云起大方地说要请客。

刚坐下,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顿时心花朵朵开。

往常总是一个人吃饭,寂寞难耐的我抱怨过好几次,后来陆瑾言就算好了我吃饭的时间,每次都在我端起碗饭的时候打来电话。

而我戴着耳机,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说话,有时候是一些心理学的小故事,有时候是他遇见的小趣事,于是食堂里的饭菜也会变得色香味美起来。

这一次我小声地和陆瑾言说着话,试图解释一下今天中午大家一起吃饭的情况,结果冷不丁听见江云起客气地问我:“祝嘉,能吃辣吗?”

我最近可能有点水土不服,脸上冒了好几颗痘痘,于是赶紧摆摆手,“不能吃辣。”

他点点头,招手叫来服务员:“麻烦你,麻辣兔丁,酸辣粉丝,特辣的凉面,还有麻辣小龙虾。”

我:“……”

他担忧地看了看我的脸,“吃辣了会长痘?没事,反正都长成这样了,多几颗痘少几颗痘也看不出啥差别。”

我一巴掌照着他脑门儿拍了下去,在他的惨叫声里,赶紧跟陆瑾言解释:“跟同学闹着玩儿呢,我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结果江云起那厮贼精贼精的,看出了我和陆瑾言的关系,烂主意超多,居然趁着我还没挂断电话就嚷嚷起来,“喂,祝嘉你干嘛啊!男女授受不亲,你亲我干嘛?啊啊,不要抢走我的初吻啊……”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我生怕江云起还会说出什么过分的玩笑话来,赶紧嚷嚷一声:“先挂了啊,晚上再联系!”随即掐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热闹,一半时间用来讨论论文内容,一半时间用来讨伐江云起。

饭后大家又聚在一起商量了论文细节,最后敲定一切时,又到了两点半的上课时间。

晚上和陆瑾言打电话的时候,他居然一个字也没提中午的事情,我有点心虚地问他:“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问我:“那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装傻,“你都没说要我交代什么,我怎么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瑾言轻笑两声,不急不缓地说:“那好,远的不说,说近的,你就随便交代交代这十来天都背着我爬了多少次墙吧!”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赶紧分辨:“开什么玩笑,我哪有那个胆子?”

他压低了嗓音说:“都要抢走纯情少年的初吻了,还没爬墙?”

我在这边傻笑,得意洋洋地说:“陆瑾言,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没有的事。”

我不服气了,“喂,怎么可能不吃醋啊?要是我真的强吻别人,你也没感觉?”

他在那头叹口气,悠悠道:“你也说了是你强吻别人,别人又不一定肯要你。再说了,我都说过你是祸害了,寻常人避之不及,也就只有我肯舍己为人、勉为其难接受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我这就去问问看有没有肯要我,肯被我强吻!”

我甚至装模作样地交了陶诗一声,“走,跟姐姐去抢男人!”

陶诗兴致勃勃地附和我:“好,我看那江云起对你挺有意思的,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瑾言在那头非常及时地叫我一声:“祝嘉。”

我故作欢喜地说:“干嘛,有话快说,别耽误我去爬墙了!”

他轻笑出声,“那好,不耽误你了,就是提醒你一句,吻技不好就少出去丢人现眼,多接受培训,然后才有出去爬墙的资本。”

我:“……”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回来再收拾你。”

嘟,通话终止。

***

这次培训是为期长达一个月的项目,而我就这么每日稀里糊涂地学着,然后白天黑夜地想着在a市等我的那个人。

到了第二十天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种看什么说什么都能想到陆瑾言的地步。

看到课本想起莫泊桑,看到老师想起陆瑾言,看到讲台想起他辅导我克服演讲紧张的日子,就连看到餐厅的牛排也能想起他带我去吃的大餐!

我寻思着就算培训结束以后,我妈肯定也会给我再在a市报个什么班,那时候我与陆瑾言估计也还是不能待在一起。所以就在第二十天晚上,我毅然决然地开始打包收拾行李,打算就这么提前飞回去。

陶诗在床上望着我,“干嘛呢这是?”

我头也不回地告诉她:“我要私奔!”

然后就听见她在床上笑得乐不可支。

我回头瞪她,心想你笑吧笑吧,没陷入爱情里的人是不会明白我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难受心情的!

于是第二天,我十分诚恳地向老师表达了我有急事,不得不回家的请求,老师不明就里地看着我一脸焦急的模样,稀里糊涂就点头答应了。

我回座位拿书,看见陶诗一脸好笑地望着我,淡定地说了一句:“我没装,我真的很急,病入膏肓了都。”

她点点头,压低嗓音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我懂,相思病嘛,国家在扫-黄,爱情动作片也不能看,还是回去解决一下需求比较好,以免思念成疾。”

我抱着雀跃的心情坐上了返航的飞机,想着几个小时以后就能见到陆瑾言,简直兴奋得不行。

天知道我有多努力才没在昨晚和他的睡前聊天里透露出这个消息,我故意问他:“陆瑾言,你有没有想过我?”

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没有。”

我撇嘴,“说谎!”

就这么跟他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

最后他用那种如吐珠玉的声音低声笑我,“祝嘉,你问的是‘有没有想过’,而我一直在想,压根没有过的时候。”

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而他轻笑着说:“挖墙脚的人那么多,让我这么独守空闺,你真的放心?”

我一边恶狠狠地呸他,一边叽里呱啦地和他扯淡,只是那一刻,巨大的冲动和想念支配着我,要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他身边。

而我拎着迷你行李箱,终于站在了a市的机场,呼吸着家乡熟悉的空气,准备给陆瑾言一个大大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十分迅猛的速度切换完了场景地图,十万火急地奔向新的高/潮。

很多小伙伴对于祝妈妈反对的原因都猜得比较靠谱,但我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你们抢了编剧这饭碗的撒,所以妥妥的要高大上,要推陈出新,要出其不意,要……【操蛋的又开始话唠了!凸(艹皿艹 ) 】

艾玛大家这是肿么了!肿么了都不留言啊?!

我都给你们跪了,需要我捧只破碗泪眼婆娑地求你们赏点留言么!!!【救命啊已经有人不要脸不要命地求留言了你们看见了吗?!】

t_____________t ← 我的嘴哭都这样了,真的忍心不留言吗?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我拖着粉嘟嘟的迷你行李箱径直感到了市中心的心理咨询中心,岂料问起前台小姐的时候,她认出了我,笑眯眯地对我说,陆瑾言今天有急事,提前回家了。

“回家?”不是去别的什么地方?

前台小姐笑盈盈地点头,“陆医生是这么说的,说是临时有事,要回家一趟。”

我噢了一声,有点懊恼,还是道了谢走出了咨询中心的大门。

要不要这么凑巧,我一回来他就提前回家!

我只得又坐出租车赶到了他家楼下,结果出租车都还没走,我就发现了他不在家的这个事实。

门铃响了好多声都无人应答,我呆呆地站在楼下,又好气又好笑。

我这是什么运气啊?明明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老天爷都不让我实现这个愿望。

无奈之下,我只得放弃所谓的惊喜,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一通,两通,三通。

我连打了三次,最终都以“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收尾。

我盯着脚下那只胖乎乎的行李箱,有点哭笑不得。

出租车师傅从旁边的便利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瓶矿泉水,诧异地问我:“咦,小姑娘怎么不回家?没人在家吗?”

我忽然灵光一闪,笑眯眯地朝出租车走去,“师傅,麻烦你再载我去个地方。”

城北总是旧模样,老旧的房屋,街边凌乱的摊铺,马路比新城区狭窄很多倍,叫卖声和汽车鸣笛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喧嚣热闹的感觉。

我拖着行李箱一路沿着上回走过的路朝那栋居民楼走去,其实心里也有点忐忑,怕自己扑了个空。

陆瑾言一向认真负责,不会迟到早退,今天既然提前下班,还和前台小姐说了是要回家,那就一定不会有错。而我略一思量,便猜到了所谓的家也许是这里。

那扇木门是开着的,我敲了敲门,听见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谁呀?”

接着是那天陆瑾言拜访过的住在隔壁的护工阿姨走了出来,看见我的同时,似乎回忆了片刻,立马记起了我是谁,笑道:“是陆医生的朋友吧?”

我点点头,“我想请问一下,陆瑾言今天是不是回来了?”

阿姨笑开了,“是啊,今天我给他打电话,他爸爸肠胃好像出了点问题,吃不下饭,然后他就回来了。不过刚才他出去买药了,要不你先进来坐坐?”

快到午饭的点了,我进屋坐了没一会儿,阿姨就去自家厨房做饭了,留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陆瑾言的父亲坐在轮椅上,盯着吱吱呀呀的电视机,一动不动。

要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表示他还健康地活着,我几乎都要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我没敢继续往下想,觉得自己脑补太多。

估计是阿姨把电视调到这个频道的,一群人咿咿呀呀地唱着粤剧,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能尴尬地看着,不时扫一眼手机屏幕,再看看门外,想着陆瑾言怎么还不回来。

冷不丁听到一声沙哑的“渴”,我险些被吓傻,赶紧回过头来,这才意识到是老人在和我说话。

我呆呆地盯着他,确定了一遍:“你,你想喝水吗?”

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珠子从我面上扫过,“渴了。”

我急急忙忙地端起茶几上的水瓶,往一旁的杯子里到了小半杯水,然后蹲在他面前,把水杯递了过去。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我这才意识到他半瘫了,于是又把水杯凑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因为我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所以笨手笨脚的,拿捏不住喂水的速度,导致一些水撒了出来,躺在了老人的胸口。

把水杯拿走以后,我又急急忙忙地伸手去够纸巾,然后帮他擦干净,呆呆傻傻地问他:“还要喝吗?”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回头的姿势伴随着那道熟悉的声音:“祝嘉?”

陆瑾言拎着一口袋药回来了,诧异地站在玄关那里,嘴唇还微微张着。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陆医生露出这么傻里傻气且震惊的神情,很蠢很呆萌。

也不枉我连走三处,跑了两趟冤枉路,这个惊喜总算是送到了。

于是我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得意洋洋地摆了个自认为很萌很可爱的姿势,“surprise!”

阿姨约莫在厨房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很快也走到门口,“陆医生回来了?”

“回来了,药店的人要我问问他的具体排便情况。”陆瑾言有话要问她,出门前也不忘回过头来淡淡地嘱咐我一句:“我以前的房间里有书,你进去看书等我。”

什么嘛,也就只惊喜了那么几秒钟,这么快就平静下来。

我嘀嘀咕咕地往他的房间走,随手从书柜里抽了本书出来,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地翻着。

因为是陆瑾言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所以这本书也比较……嗯,比较富有童真,《安徒生童话》。我随意地看着,并不是很能融入故事里。

直到察觉到一片阴影挡住了部分光线,我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发现陆瑾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屋了。

我合上书,在他的注视下有点脸红的迹象,却还是很不要脸地站起身来问了句:“有没有想我?看见我是不是很开心?”

看他一副正经的模样,多半要泼我冷水,于是我又飞快地加了句:“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惊喜很想我很开心,爱我爱得不能自拔,所以你不用回答了!”

他好笑地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叫了我一声:“祝嘉。”

像是拿我没办法一样。

我真是难得说过这么不要脸的话,自问自答假装他和我一样年轻幼稚,越想越窘,于是飞快地往外走,“我不爱看《安徒生童话》,还是去看电视吧!”

岂料刚跑到门边,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微微一使力,迫使我转过了身去。而下一刻,我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他就将我压在了书柜上。

冰凉的玻璃门贴在背脊之上,激得我一个哆嗦,而他靠近了我,嘴唇离我仅有几厘米的距离。

他低声呢喃:“为什么不喜欢《安徒生童话》?”

我浑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面上,只能看见他绯红润泽的唇瓣在一开一合,而伴随着那些好听得宛若珠玉的字句,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

我只能机械地回答:“《安徒生童话》里好多悲剧,我不喜欢那种压抑的感觉,我喜欢《格林童话》那样的。”

他越靠越近,偏还若无其事地继续问我:“哪样的?”

“都是,都是大团圆结局……那样的。”我越来越紧张,声音都有点发抖。

终于,在我们之间的距离以沧海桑田那种进化速度无限缩短之际,他终于以阿拉伯数字里最小的那个特殊值为我躁动不安的心情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陆瑾言低下头来覆上了我的唇,宛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密密麻麻地袭来,几乎叫我喘不过气。

那双手紧紧地揽住我的腰,更是以自身的力量将我牢牢地禁锢在书柜上,冰凉的玻璃表面与我的背部相贴,正面却是他滚烫灼热的体温。

冰火两重山也不过如此。

我仰头回应他,以最大的热情和主动,甚至也紧紧揽住他的背,仿佛情人之间的亲昵就是要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如同中世界的贵族饰品那样,唯有当宝石与皇冠紧紧相嵌,才会成为众人眼里璀璨夺目的存在。

良久,他微微拉开距离,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影与笑意,“怎么回来了?”

我大着胆子瞪他,理直气壮地说:“回来练好吻技,才有资本爬墙啊!”

他轻快地笑出了声,以拇指轻抚我的嘴唇,那温度与力度几乎叫我羞耻成一只煮沸的虾。

我听见他低语了一句:“是么?”

下一刻,又是一个极其强势的吻。

我要缺氧了。

接吻不就是一个嘴唇对嘴唇的游戏吗?

这么一直肆意凌虐我用意何在,是要我嘴唇红肿到吃不下晚饭吗?

我胡思乱想着,可身体却有了微妙的反应与变化,就好像有人在胸口点燃了一支火把,星星之火瞬间燎原,点燃了我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

也就在这时,陆瑾言后退了一步,禁锢我的力量顿时消失。

他嗓音低哑地对我说:“今天先到此为止。”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似是蕴满了宝石的光泽,流光溢彩,而我很容易就看明白了那个眼神背后的含义:来日方长。

是这个意思么?我脸红红地倚在门边,看着陆瑾言倒了温水喂老人吃药。

他低声叮嘱着一些注意事项,哪怕看不见面上的神情,我也可以想象出他此刻的温柔与认真。老人最后“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回市中心的路上,陆瑾言开着车,转头问我:“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兴致勃勃地回答说:“榴莲班戟!”

他眼眸微眯,似乎琢磨了片刻,然后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理直气壮地反问他,“明明是你问我想吃什么,榴莲班戟哪里不行了?”

他挑眉点破我,“要是你满口榴莲味,我要怎么下口?”

我瞬间羞愤了。

故事的结局就是我们回了他家,他从冰箱里拿出些昨天买的菜,然后在厨房一个人忙碌。

我原本是靠在沙发上一边休息一边看电视的,但因为起得太早,坐了一上午的飞机,居然就这么直接闭眼睡了过去。

陆瑾言竟然也没叫醒我,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把电视关了,而桌上那饭菜都已经端上来了。

他背对我在收拾茶几,背影温柔美好,被落地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笼罩着,静谧挺拔得宛若一颗苍翠的劲松。

我忽然间不知哪来的冲动,也没管身上盖着的空调被,站起身来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

他动作一顿,笑意浓浓地问我:“醒了?”

然后拍拍我的手,示意我松开,“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饿了没?饭都冷了,我去帮你再热热。”

他温柔得像是格林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英俊挺拔,美好得不食人间烟火。

光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我都觉得心里柔软得快要塌陷下去,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会有这种奇怪的感受,处于两种状态下会有落泪的冲动:第一种,悲伤至极;第二种,开心至极。

而我就这么孩子气地跑到厨房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傻乎乎地说了一句:“陆瑾言,不如我们结婚吧!”

他浑身一僵,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落在橱柜上,然后顶着那种震惊的表情回过头来望着我,看样子相当不可置信。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天之内第二次被他这种傻乎乎的表情给逗乐了。

我成熟稳重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不会逼婚的,不要一副吃了老鼠屎的表情。”

然后我大笑着跑进了客厅。

不过想一想,其实我是真心的。

认识陆瑾言不过一年半,真正有交集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月,可是他给我带来的震撼已经深入我心,就好像那里原本就有个位置是属于他的一样。

like an old friend, like a omnist brother, like a familiar stranger, like a predestined lover.

我忽然间笑起来。

是夜,我躺在客房里掏出手机给他发短信:陆瑾言,要是你不愿意娶我,没关系,换我娶你好了。我肯定不会嫌弃你的么么哒!

半晌收到他的回复:那就多谢陆太太不嫌弃之恩了。

我躲在被窝里偷笑:大恩不言谢,不如你就以身相许吧!

过了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我浑身一个激灵,“怎,怎么,有事?”

陆瑾言“嗯”了一声,“开门再说。”

我浑身紧绷地把门开了一条缝,忐忑地望着被橘黄色灯光笼罩着的他,然后就听他不紧不慢地说了句:“祝嘉,我来以身相许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正在认真准备跟歌爷一起去拉萨浪荡╮(╯▽╰)╭

你们都不爱我了,我要跟你们撒有那拉了!(╯‵□′)╯︵┻━┻

46-50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却听陆瑾言忽然间笑了出来,然后不急不缓地推门走进了屋,手里拿着一只电动驱蚊器。

“夏天蚊虫多,怕你被咬。”他不急不缓地解释。

而想太多的我瞬间灰溜溜地回到床边,看他插好电源,低声跟我道晚安。

很窘,非常窘。

果然还是我太黄暴了吗?竟然以为他是真的来以身相许……

就这么晃晃悠悠的,眨眼睛我已经瞒着妈妈在陆瑾言家里住了整整十天。

期间我妈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问我在上海学得怎么样,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敷衍过去了,挂断电话的时候心里一阵愧疚。

我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行为有多恶劣,花了妈妈的钱,却还欺骗她,让她一心以为自己的女儿在上海接受国际化的法语金融教育,而事实上我却躲在我的玻璃罐子里品尝着爱情的滋味。

可我与陆瑾言过着安谧宁静的日子,宛如多年好友,默契十足,这样奇妙的爱情让我欲罢不能,只想一辈子沉溺在这种蜜糖里。

那点愧疚之心……我很快就刻意忽略掉了。

白天我陪他去咨询中心,不是在他的办公室里赖着,就是去图书馆看书;夜里我们偶尔去河堤上散散步,也会赶在有好电影出来的时候去电影院凑热闹。

有天晚上他加班,让我在图书馆等他,结果等到图书馆都快关门了他还没来,我只好气呼呼地去咨询中心找他。

前台小姐已经走了,我径直走到了走廊尽头,岂料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我好奇地从门外看进去,结果发现是咨询中心的另一个医生,姓李,年纪大概有二十五六,长得很秀气,平日里看着也和和气气的。

而眼下,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不光是因为我在偷听,还因为女人的直觉告诉了我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什么事。

果不其然,李医生细声细气地对我家陆医生说:“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吗?我自问家里条件不错,和你也算是各方面都比较般配了,前段时间也有别的同事问起我们俩的事。撇去这些物质条件不说,我们也搭档过几次,在工作上也挺有默契的,陆医生怎么就看不上我呢?”

你听听,果然是个挖墙脚的!

我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小心翼翼地趴在门外偷听,心想要是陆瑾言敢背着我胡来,我就……我就……

我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好方法——我就先把他给强占了,看他怎么出来勾搭妹子!

接下来是陆瑾言的回答。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声音听不出异常,“李医生,你的条件很好,也没有什么配不上我的地方,要真说配不上的话,其实是我的家庭条件配不上你——”

“我不在意那些!”李医生有些急,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陆瑾言笑了两声,摇摇头,“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这只是外在条件,并不是我要说的重点。事实就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李医生好像有点呆住了,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半天才重复了一句:“你,你有女朋友了?”

陆瑾言点点头,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门外瞟了一眼,我赶紧缩了缩脑袋,也不知道他看见我了没。

“论外在条件,她也许还比不上李医生,但是很抱歉,大概是我眼光不太好,追求不太高,看中了那一个之后,就不打算再换其他人了。”他的语气饱含笑意,然后又一次诚恳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又是一阵类似的你来我往的话,这场对话听起来也要结束了。我赶紧蹑手蹑脚地跑到几步开外的洗手间里去,听见李医生的高跟鞋吧嗒吧嗒消失在大厅之后,才又探了个脑袋出来,气势汹汹地跑进了陆瑾言的办公室。

开什么玩笑?!什么叫做论外在条件我比不上李医生?什么又叫做他眼光不太好,追求不太高,所以看中我之后就不打算换其他人了?

我是有多差劲?

我本来是要愤怒地冲进他的办公室质问他的,可是踏进门口的那一瞬间,我又改变主意了,瞬间收起了愤怒的表情,改为平静地走进屋去,装模作样地问了句:“还没下班?”

他抬头看向我,我还特别逼真地继续演,“等了好半天,我都等不及了,图书馆也关门了,我只好可怜兮兮地一个人跑来找你。啊,对了,进门的时候还碰见李医生了呢,她看起来不大高兴啊,出什么事了?”

我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表情诚恳而真挚。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夹,慢条斯理地往沙发上一靠,眉眼舒展地说:“是么,我一直一个人在办公室,不知道李医生出什么事了。”

我的心简直沉到了谷底。

他骗我?!他不打算跟我坦诚相待,居然对我说谎?

我的表情也一下子沉了下去,就这么瞪着他,失望溢于言表。

我以为成熟稳重如陆瑾言,自当事事与我分享,哪怕是这种给人发好人卡的事件,也不应有所隐瞒的。

毕竟成长过程里令我记忆犹新的一件事就是父母之间的误解与缺乏沟通,若不是因为诸多的谎言与欺瞒,那段好好的婚姻也不会就此破裂。

可令我失望的是,我的陆瑾言也选择了隐瞒我,不肯与我坦诚相待。

就在我的一颗心已然沉到谷底时,下一刻,他忽然间笑了出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祝嘉,刚才听墙角听得不过瘾,还想和我演对手戏?”

我错愕地张开了嘴,“你,你看见我了?”

他关了灯,拉着我往外走,“下班了。”

我还在不甘心地追问:“你真看见我在门口了?所以你刚才是在耍我?”

他也不说话,一路牵着我不停走。我当然不服气了,气呼呼地甩开他,“不说清楚不跟你走!”

他斜眼看我,“不跟我走,你打算去哪儿?”

“微信摇一摇,随便摇个pao友收留我。”我大言不惭地耍嘴皮子。

他脸色一沉,板起脸来数落我:“姑娘家说什么胡话?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我嘴一撅,“那你呢?我都听见有人跟你告白了你还装蒜,纯心不让我好过!你都能随便说了,我怎么就不能了?而且我这还是虚拟语气,表示没发生过的事,你那可是铁板钉钉啊!”

我俩就为了这么个破事儿斗起嘴来,最后是陆瑾言妥协,说是为了补偿我,答应带我去满记吃一份班戟榴莲再回家。

我一下子就开心了,偏嘴上还逞能,“下次再有什么张医生白医生王医生黄医生跟你告白,你都得老实交代!并且拒绝的理由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说我比她们差劲!”

陆瑾言有些好笑地说:“你还是在读学生,人家已经是拿到执照的专业医生了,我也是实话实说,免得都是姑娘家,被人拒绝了面上无光,那人家多没面子啊!”

我赌气说:“可你是我的人啊,你怎么能为了别的姑娘损自家人的颜面呢?她们的面子是面子,我的面子就不是了吗?”

大概是一句“自家人”取悦了他,陆大医生的脸色一下子好看了,几乎是唇角带笑地点头,“好好好,自家人,我知道了。”

而当我们离开满记以后,我一路嘻嘻哈哈地朝他呵气,企图用榴莲的毒气熏死他,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推开了路边一家珠宝店的玻璃门。

我傻傻愣愣地被他拖进去,眼看着他不急不缓地指着玻璃柜台里那一排情侣钻戒,回头问我:“哪对好看?”

我像是见鬼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他的唇角慢慢地扬了起来,语调含笑,“怎么,挑不出来,要我帮忙么?”

我继续张着嘴发愣。

于是他索性低头挑选了一阵,然后让服务员拿出了他看中的一对,取了女戒往我手指上套。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面红耳赤地问他:“你,你干嘛?”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祝嘉,不是你让我娶你的吗?”

我整个人都傻了,磕磕巴巴地问他:“你,你来真的?”

他不说话,径直将那枚戒指戴在了我的无名指上,然后细细观察了一阵,似乎还挺满意的。

我一把褪下戒指,拉起他就往外走,一路把他拖到了步行街上,最后红着脸对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哪个意思?”

“我不是为了让你给我买钻戒。”我低下头去看着地上属于我们的影子,小声说。

他望着我,没说话。

我又解释:“不是为了要你送我什么东西,也不是为了要你给我承诺什么的,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想待在你身边而已,没有戒指也没事,不,不结婚也没事……”我都要被自己给弄得窘迫到笑出来了,脸红红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不用把我的玩笑话当真。”

我以为陆瑾言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追求物质,或者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希望男朋友给她们一个定情信物或者承诺。

岂料他叹了口气,然后不急不缓地笑出了声,“祝嘉,我也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这个,这个不用急的。”

很显然我自己都没弄懂我在说些什么。

昏黄的路灯下,他一边笑一边把我拉进怀里,低声道:“不是你心急,是我急,懂吗?”

我呆呆地摇头。

下一刻,他认真地望进我眼里,一字一句地说:“祝嘉,我已经三十岁了,从前没怎么谈过恋爱,今后也不打算再尝试,因为有你一个就够了。就算那天你不说结婚的话,我也早有这个打算,从我决定和你在一起开始,就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喧嚣的市中心与来往的人流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我的世界一片寂静,只有面前这个人,只有他的声音响彻耳畔。

他说:“就当是我心急,想要提前套住你,你愿不愿意?”

那种认真又有些紧张的表情还是我头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他很努力地让自己显得轻松自如,和平常一样,可嘴角比平日里紧抿了那么一点,眼神也比平日里深沉了几分。我甚至感觉到了他握着我的手有些发颤,一点也不轻松。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陆瑾言会在这个热闹繁华的城市的心脏地带对我说着类似于求婚的话。

这一刹那,我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我们才刚认识几个月,这样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比如我还是个无法承担起个人物质生活的在读大学生,思想不成熟,能力不完善,他真的决定要和我在一起了吗?再比如优秀如他这么仓促地做出要与我厮守的决定,将来会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所有的念头都夹杂着我的自卑与对他的拳拳仰慕,而这一切惶恐的来源不过是我的渺小平凡与他的光芒万丈,两相对比之下,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白日梦。

可即便我有那么多的不安与忐忑,有种源于身体内部的本能驱使着我抬头仰望他,然后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句:“我愿意。”

不论未来如何空白一片、难以捉摸,因为那个人是他,所以我愿意。

然而这种幸福安稳到令我得意忘形的日子竟然只维持了这样短暂的十天,在我以为我躲进了我的玻璃瓶里安稳度日之际,我那暗不见天的地下恋情终于东窗事发。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不断更,我开始了每天三章的辛勤劳作,企图这几天把存稿箱塞满,免得大家饱受相思之苦【说得就好像谁会想你似的呵呵呵,脸真大╮(╯_╰)╭】

然后英明神武的容哥是绝对不会断更的!【话别说得太早了呵呵呵呵(╯‵□′)╯︵┻━┻】

最后,前方就算有高能预警,我发现自己也虐不起来= =、小伙伴们不用养肥了,虐这个字好像跟我没缘分,既然如此我就休了它o( ̄ヘ ̄o#) 。

把留言留下!!!撒个花也行啊!!!不然就只能把内衣和内裤妥妥地留下了!→_→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事情的起因是一通电话。

那时候我已经从市中心回来了,正窝在沙发里和陆瑾言一起看综艺节目,一瞧见手机屏幕上的妈妈二字,整个人就跟被火星子点着的柴禾一样,倏地一下从柔软的靠背里拔出身子来,正襟危坐。

我甚至立马从茶几上抓起遥控器,将电视声音几乎关至静音,然后故作平静地接通了电话。

妈妈问我:“嘉嘉,你在干什么?”

我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自如,“刚洗完澡,在看电视。”

她问我:“寝室有电视啊?”

我笑着回答说:“是啊,还是液晶壁挂的呢!”

她也笑了,“上海那边是挺发达的啊,学校里的住宿条件都这么好,你向来离不开电视,这下开心了。”

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我才试探着问她:“妈,你这么晚打来有事?”

她“嗯”了一声,“你不是还有两三天就要回来了吗?我想着你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去机场坐飞机不太方便,就想叫你程叔叔开车去接你,顺便载你去乌镇看看。你不是一直挺想去那边的吗?上海离那边也近,学这么一个月也累了,去放松放松也好。”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乱了套,几乎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妈妈的话,“不用了不用了,这样太麻烦了!”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激动了,我立马深吸一口气,然后放柔了嗓音,“妈,现在是暑假,天气太热了,上海这边也一样,每天都是骄阳似火,最高气温都到37度了。这种天气要我怎么去乌镇啊?还是别麻烦程叔叔了,我自己坐飞机回来就好。”

我妈迟疑了一阵子,然后问我:“真的不去了?你程叔叔不嫌麻烦的,刚好他也想去那边见见以前的老朋友,谈点事情。”

我就差没举手对天发誓了,“我真不想去,不是假话,也不是怕麻烦程叔叔!我真的特别想回来,哪儿都不去,就在家呆着!”

接下来又是一阵好说歹说,总算挂了电话,平息了我妈这个突如其来并且叫我恐惧万分的念头。

然而第二天早上,就在我以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时,却又一次接到她的电话。

这一次,她再也没了昨晚的笑意,而是严厉地询问我:“祝嘉,你现在在哪里?”

我从甜美的睡梦中被她吵醒,迷迷糊糊地回答说:“在寝室啊,才七点钟,还不到上课时间——”

话音未落,就听她尖着嗓音打断了我的话:“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昨晚和你通电话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了,上海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哪里来的骄阳似火?今天早上给培训机构打电话,结果老师告诉我你十天以前就回来了!祝嘉,你究竟在哪里?”

一瞬间,我睡意全无。

浑身的血液都冲进了脑子里,而我手脚冰凉地爬了起来,坐在床沿边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露馅了?

被她发现了?

老天,我真的是完完全全手足无措了。

她还在那头天昏地暗地追问我,而我就跟哑了一样,只能听着她急得快要发疯的问话,内心焦躁茫然,一筹莫展。

很快程叔叔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好言劝慰我妈不要胡思乱想,也别着急,“孩子这不是好好的么?先问清楚再说,别动气!”

我妈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平静下来,压着怒气问我:“嘉嘉,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咬着嘴唇,半天才重重地“嗯”了一声,小声说了句:“妈,对不起,我不是成心骗你的……”

“你们,你们……同居了?”

“同居”二字被她说得格外艰难。

我赶紧摇头,哪怕她根本看不见我这个动作,然后慌忙解释说:“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暂时住在他家里,每晚都住的客房——”意识到这样的答案也许并不会让我妈轻松多少,我只好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方向,“我们是认真的,并不是玩玩而已。他已经工作了,是个心理医生,年轻有为,为人很稳重成熟。妈,我知道我应该早点跟你交代的,但是还没来得及——”

“带他来见我!”我妈斩钉截铁地说。

我一顿,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气急败坏地说:“年轻有为,稳重成熟?祝嘉,你根本不了解什么叫做人心叵测!要是他真的是个好人,真的稳重成熟,又怎么可能把一个小姑娘带回家里过夜?十天,居然整整十天……你给我立马回来!”

电话很快被程叔叔拿了过去,他低声安慰了我妈一阵,然后沉声对我说:“嘉嘉,你也别急,你妈就是担心你,毕竟你这次……你这次做得确实不对。”

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程叔叔叹口气,“好了,先不说别的,你现在赶紧回家吧,有什么话当着你妈的面说清楚。”

挂了电话,我在床边坐了好半天,直到陆瑾言在外面敲了敲门,“祝嘉,可以起床吃早饭了。”

我茫然地打开门,看见穿着家居服的陆瑾言站在走廊上,空气里充斥着香浓的烤面包和牛奶香气,一切都温馨如昨,除了我的心情。

他见我神色有异,微微蹙眉,“怎么了,没睡好?”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终于晦涩地说了句:“我妈刚才打电话来了,我提前回来的事情露馅了……”

在我收拾行李的时候,陆瑾言一直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我,我低头一言不发地拾掇着睡衣和一些小杂物,而他也不说话。

一想到即将和他分离,告别这十天的平凡小日子,转而面对我妈那严厉的审问,我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最后合上行李箱时,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脸贴在箱子表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问他:“陆瑾言,你会舍不得我吗?”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问题其实毫无意义,可越是到了难舍难分的时候,我那尽挑废话说的本事就越来越好。

陆瑾言走到我面前,低头说了一句:“这件事情其实应该怪我。”

我抬头看他,就见他眉心微蹙,眼神里藏着些许自责。

他把手伸给我,拉我起来的同时低声道:“你年纪轻,不懂事,凡事凭着性子去做,冲动而轻率。但我不一样,我年纪比你大,经历的事情也比你多,按理说应当比你成熟稳重,做事之前一定要深思熟虑,结果却跟着你一起胡来。”

顿了顿,他摸摸我的头,“做父母的担心子女天经地义,这次回去和妈妈好好说,我们的事——”

我见他一直没说话,就追问了一句:“我们的事怎么样?要告诉她吗?其实我妈叫我把你带去见她一面的,你,你要去吗?”

陆瑾言搁在我头顶的手微微一顿,片刻之后,只听他若无其事地说:“现在吗?现在还太早了,时机不成熟。”

我迟疑了一下,“那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

他把我摁进怀里,沉稳的心跳在我耳畔响起,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我的面颊也与他的胸膛一起上下起伏着。

他说:“我们的年龄差异太大,而你现在也还在念书,你妈妈肯定会觉得我接近你别有居心,或者心理变态。”说到这里,他轻笑出声,而我也感受到了从他胸口传来的一阵嗡动,“我一直想着安心等你毕业,毕业那天——”

他停在这里,尾音上扬,害得我心痒痒,忍不住仰头看他,“毕业那天干什么?干嘛老是说话说半截?”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因为离得太近,说话时有温热的气息拂在我面上,痒痒的。

“毕业那天,我猜我的老婆本也攒得差不多了。”

我的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这意思……这意思仿佛是毕业那天,他就会带着聘礼踏进我的家门?

陆瑾言叹口气,抱着我半天不说话,我有点惆怅地想说点什么,可他只是用食指按在我的嘴上,摇摇头,“先别说话,都要分开了,让我好好体会一下这短得可怜的最后相守时刻。”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终于没那么沮丧了,而他拎起我的行李箱,拉着我的手稳稳地向门外走去,“走,我送你回家。”

***

一路上,陆瑾言叮嘱了我很多事情,比如不可以和妈妈顶嘴,要态度诚恳地向她承认错误;比如要乖乖地解释清楚我和他的事情,不可以急躁,态度更不可以激进。

我嘀咕了一句:“你这么厉害,干嘛不亲自去帮我跟她解释?”

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半天才说:“如果和你妈妈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种第一印象非常不好的状态下,我也会耿耿于怀的。”

我觉得这道理有些说不通,毕竟他见不见我妈,这第一印象都不会好了,今天见和明天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我侧过头去看着正在开车的他,发现他的表情也不怎么轻松,似乎有些紧绷——哪怕他已经刻意地做出比较轻松的样子了,但我还是能从他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他的焦躁。

于是我也就不再追问,想一想,他大概也很头疼,自责的同时还要担心我……果然还是我太冲动,就这么冒冒失失地从上海跑回来,也没事先和他商量一下。

下车前,他最后抱了抱我,低声道:“和妈妈谈完之后给我打电话。”

我点头。

“答应我不许乱发脾气。”

我再点头。

“之后……如果有机会,来咨询中心找我。”

我还是点头。

他叹口气,“怎么办,不想放你走,想一直这么唠叨下去。”

我眼眶一热,伸手捶了他一拳,“神经病,又不是生离死别,说不定我明天就可以溜出来见你了呢?”

他笑,最后亲了亲我的脸,“回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视死如归地下了车,一路往小区门口走,没走上几步,忽然发现我妈就站在大门口。

看见我以后,她很快朝我走过来,而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陆瑾言,却堪堪看见他离去的车尾。

这是我第一次在与他分别后见他这么迅速地离开,以往他都会停下来一直等到我走上很远很远,然后才开车离去。

我隐隐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但来不及多想,因为我妈很快焦躁地走动了我面前,指着陆瑾言离去的车,“他跑什么跑?做了亏心事不敢见我?跑这么快!”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下气地说:“妈,我错了,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她一把甩开我,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素来不在公众场合发火的她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忍无可忍地骂我:“祝嘉,我真是,真是恨不得把你打醒!小姑娘家这么不自爱,谈恋爱了不告诉家里人,还,还去那个男人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蠢多天真?”

她越说越气,“算我多事,吃亏的是你,我在这里瞎操什么心?对,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有权利决定自己要做什么,要跟什么人!”

说着说着,她眼眶一红,气得握紧拳头掉头就走。

我赶紧跟了上去,自知理亏,也不好争辩,只能一路小声承认错误,然后跟着她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高能预警,下章也不虐,大家放心看=3=。

然后有的小伙伴问到《我的男人》多久上市,应该是九月份,出版名字改为《幸而我有你》。

不留言的统统扒掉内裤╮(╯▽╰)╭ 我会回复的→_→看我真诚的眼睛!!!!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自那日因思媛借钱的事情引发的争执后,我家又一次爆发新一轮的世界大战。

我妈气得恨不得狠狠打我几耳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一顿炮轰,甚至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程叔叔一直拉着她好言劝慰,间或严肃地批评我几句,但大多时候都在缓和气氛。

而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只垂眸看着米黄色的瓷砖,努力地告诉自己:做错事的是我,妈妈不管说什么都是出于对我的担心,绝对绝对不要和她顶嘴。

然而冲动如我,终于还是在她把矛头转向陆瑾言的那一刻没能管住自己的嘴。

她尖刻地对我说:“那个男人算什么?把小姑娘带回家住,你敢跟我保证你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我急忙解释:“没有!妈,我保证,真的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陆瑾言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社会比你想象的险恶多了!祝嘉你怎么这么天真?哪怕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也不代表如果你一直住下去就不会发生!那个男人要是有半点为你着想,就不会同意你随随便便住进去!”

“他没有——”

“没有?祝嘉,你这是完完全全一颗心向着他了!只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一味相信坏人!我告诉你,新闻里这种人多了去了,看起来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实际上不知道多肮脏、多龌龊,骨子里根本不是人……”

她气急了,每一句都带着侮辱性,字里行间都在暗示陆瑾言不过是个还未得逞的阴谋家、强jian犯,而我就是个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一步一步陷入了他的圈套。

而不管我怎么争辩,她都完完全全发挥出了自己强势的个性,连只言片语的时间都不留给我,总是直接打断了我的话,用她的臆想为陆瑾言定义,并且妄图得出一个根本与事实截然相反的结论。

在她的判断越来越剑走偏锋的时候,我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了。

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委屈地对她喊道:“你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对我和我喜欢的人妄加评论,你这么做跟暴君□□者有什么区别?你认识他吗?你根本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已经对他从头到脚点评了一番。你都已经判了我死罪了,那好,你说你要我怎么办?”

这一次,程叔叔没有来得及拉住她,她大步走到我面前,霍地举起了那只手。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一秒。

两秒。

……

然而就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无数次地重放了十一岁那年被她用花瓶砸破头的场景后,那个预期中绝情狠戾的巴掌终归没有落在我脸上。

我睁开湿润的眼睛,发现她就这样维持着要扇我耳光的姿势,可面上满是泪水。

她的嘴皮蠕动了几下,终于带着哭音对我说:“祝嘉,我只是不想你走我的老路,只是不想你因为一时冲动就迷恋上了错误的人,最后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啊……”

这一刻,她很多年都没有提过的事情终于又一次被她自己挖了出来。

我知道她一直没有原谅过我爸,也知道那次失败的婚姻是她走不出的阴影,可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揭开自己的伤疤,只为要我悬崖勒马,至少不要被她眼里那个十恶不赦的陆瑾言蒙骗了。

我忽然间泪如雨下。

我看见她颓然的神情,看见她眉梢眼角那一点点清晰可见的皱纹,看见她耳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几缕银丝,看见她眼角浸渍而出的泪珠。

这一刻,我忽然间恐慌起来,因为时间的洪流来得太猛,却又去得悄然无息,在我未曾察觉之际,甚至趁着我多年来不曾好好地看看她时,就将我记忆里那个美丽的女人拉向了岁月的深渊。

我妈妈老了。

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商场上强势得无坚不摧的女人了。

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曾引以为傲的爱情与婚姻,而今她只是不想失去唯一的女儿。

泪水滚滚而下,我忽然间大哭出来,扑上去抱住她,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不断叫着妈妈。

这么多年,我的心里一直有一座高高的山,哪怕我拒绝承认我与我妈之间那摇摇欲坠的亲情,也无法否认她就是那座大山。不论我面对什么样的境遇,不论我遇见了什么样的挫折,潜意识里一直都知道,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可她一直就在那里,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任由我依赖她。

我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地叫着妈妈。

而这样的场景是我们彼此都未曾料到的,最终这场争执就此落幕。

这一晚,我和她聊了很多,甚至比我们过去十年那些无意义的对话总共加起来还要多。我把和陆瑾言的点点滴滴巨细靡遗地告诉了她,毫无保留地承认了我对那个男人的喜欢与迷恋。

我甚至孩子气地告诉她:“妈,就算你反对我们,毕业以后我也会嫁给他的,我是认真的!”

她终于笑了,哪怕眼里还藏着担忧,却也总算松口气,摸摸我的头,“嘉嘉长大了。”

这句话令我很心酸,因为意识到我长大了的同时,我也清楚地看到她一天天地老了。

我低声下气地承认错误,“是我做错了,让你担心,今后不会再这样了。”

她也有些不自在,很快擦了擦眼泪,“妈妈不阻止你谈恋爱,只是希望,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你还年轻,未来变数很多,不要这么轻易就对一个人交付真心,也不要百分之百把未来当成赌注一样压在他身上……”

我一直点头,不管她说什么,照单全收。

这一刻,已经二十一岁的我好像才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很多时候亲情会令我们凭借本能做出很多过激的事情来,有的甚至会伤害到至亲的人。因为只有在面对最亲最爱的人时,我们才会无所顾虑地说一些不需要深思熟虑的话,仅凭本能与冲动。

可就算这样的下场是彼此伤害,我们也能轻而易举重新和好,因为有的感情是切不断的,有的人是无法从生命里推开的。哪怕争吵时被彼此伤害得鲜血淋漓,一旦释怀以后,又会破涕为笑地握手言和。

因为不论如何我们都会意识到,没关系,那是爱。

***

夜里,我躺在床上和陆瑾言打电话,听他声音紧绷地接起来,不安地问我:“怎么样了?”

我在这头无声地笑了,因为稳重如他竟也有今天,在我打电话以前大概就一直紧绷着,也许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也许不时看一眼手机,想主动打给我,又怕我妈还在气头上……

我故作焦虑地对他说:“陆瑾言,怎么办啊?我妈要赶我走,还要揍我,我现在正躲在厕所里!”

那边一下子没了声音,片刻后传来了大门砰地一声关上的声音。

我吓一跳,赶紧叫他:“陆瑾言?陆瑾言你在干嘛?”

他似乎跑得风风火火的,声音急促地告诉我:“等我一下,我马上赶过来!”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甚至没法停下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直笑得肚子疼、嘴角抽筋。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很快停了下来,不断叫我的名字。

我总算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捂着肚子告诉他:“没事了,我妈妈已经不生气了,我逗你玩的。”

他又一次消声,片刻之后,饱含怒气地将我的名字一字一顿地挤出喉咙:“祝嘉!”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张着嘴看了看手里的屏幕,又抬头看了看梳妆台上的镜子,里面的祝嘉满面通红,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眼睛清明透亮,似是被露珠浸渍了一夜,鲜活美丽,充满生气。

我把头靠在枕头上,睁眼望着头顶的米黄色灯罩,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孩子。

活了二十一年,我一直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和母亲关系不好,父亲不知行踪。可如今看来,其实我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犹如那只灯罩里的脆弱灯泡。

妈妈也好,程叔叔也好,陆瑾言也好,包括陈寒在内,他们的苦都被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了,只是不断分享着我的苦恼,保护我那愚蠢幼稚的玻璃心。

我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不幸福呢?

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我把它凑到耳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就听见陆瑾言在那头非常隐忍非常不悦地以一种冰冷傲娇的语气质问我:“祝嘉,你骗了我,惹得我不开心了,被我挂了之后居然连电话都不给我回一个?”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知足的状态里。

没听见我的回应,陆瑾言继续语气森冷地说:“你不说话是么?也好,不说就算了,我向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你不说我也不强求……”

说是这么说,然而就算是个蠢蛋也能听出来他一字一句饱含怒气。

我终于没能忍住,笑得像朵花似的抱着手机对他一口一句地叫着:“陆瑾言,陆瑾言,陆瑾言陆瑾言陆瑾言陆瑾言……”根本没个完。

他一下子顿住了,半天才继续冷着声音傲娇地问我一句:“一直叫我干什么?”

我神神秘秘地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小声告诉他:“我想多叫一下你的名字,免得以后没机会了。”

他的声音陡然间降了八个调,极其紧绷地问我:“什么意思?”

我这才察觉他似乎误会了什么,赶紧补充说:“因为我想早点嫁给你啊,要是结婚以后,说不定我就不会叫你陆瑾言了,得叫老公了,那多不划算?所以我要多叫几句陆瑾言,直到把自己叫腻了为止!”

在我的腻死人攻势下,他顿时没了声音。

我又叫了几声:“陆瑾言?陆瑾言?你怎么不说话啊?”

他恢复了平时那种温暖的调调,饱含笑意地对低声我说:“不说话才好给你机会多叫几遍啊!”

我们都不说话了,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此刻的他和我一样在那头开心地笑着。

这一夜,我把和妈妈的对话都告诉陆瑾言了,我窝在被子里,反复告诉他我觉得自己有多幸福。

而他最终跟我道晚安,以一句今后每当想起来都会令我几欲落泪的话语结束了这通电话。

“祝嘉,只要知道每一天的你都过得这么幸福,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在妈妈的默许下,我开始光明正大地和陆瑾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场脖子以上的纯洁爱情故事。

我隔三差五地往图书馆跑,一半是为了与陆瑾言一起吃顿饭、约个会,一半也是要让我妈有一种“天哪我的女儿谈个恋爱都能促进学习,身为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了而且还要为标准好男友点三十二个赞”的念头。

至于带陆瑾言见家长的事,反正我是不急的。

以我妈的急性子,一旦这时候就把陆瑾言给带回家了,说不定她又要胡思乱想,觉得我们是不是八字有一撇了。既然她也说要我冷静下来好好斟酌这个人是不是我决定交付一生的人,那我就索性如她的愿,先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毕业之后再考虑其他事。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命运的跌宕起伏实在是令我等凡人给跪了。

那天下午我还在图书馆看书,忽然收到思媛的短信,说是期末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

陆瑾言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哆哆嗦嗦地用手机登陆教务处的网页。由于查询的人数众多,我们那脆弱又娇柔的官网不堪重负,几度崩溃,我就这么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等待了十来分钟,总算挤了进去。

一共十二个科目,分数几乎是我有史以来最漂亮的一次。

我心跳加剧,猜想着沈姿的分数又会如何,刚巧思媛和我心有灵犀,几乎是立马就把沈姿的成绩截图给我发了过来。

片刻之后,我骤然间欢呼起来,搂着陆瑾言的脖子大呼小叫,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被我杀了个措手不及,险些往后退了几步,好在反应及时,一把稳住了我的身子,任由我胡乱搂着他嚷嚷。

我说:“赢了赢了!哈哈哈,我祝嘉也有今天啊!以微弱优势险胜一筹,尼玛这才是人生赢家啊!”

陆瑾言忍俊不禁,眉目含笑地望着我,“祝嘉,注意点儿影响啊。”

我忍不住把脖子抬得高高的,“怕什么呀,只有管理员大妈在,又没外人!”

然后我踮起脚尖去偷偷亲他,以表达内心的愉悦之情,哪知道他太高,我太矮,因为没有提前告知,他便没有配合的低下头来,害我只能一口啃在他的下巴上。

我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下巴上有那么一丁点胡茬,扎得我痒痒的,禁不住摸了一把,“你居然有胡子?”

陆瑾言一顿,“我怎么就没有胡子了?”

“奇怪,我一直以为你没有胡子的。”我又摸了两把,还不知死活地加了句,“我家陆叔叔一直是个面无髭须、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呀!哪里来的胡子?”

他眼神一沉,似笑非笑地睨着我,“祝嘉,我该把这句话理解为你在质疑我的男性尊严吗?”

我装傻,“怎么就跟你的男性尊严挂钩了?”

他的眼神愈加深沉,“这是不是可以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祝嘉,要我帮你见识见识我浓烈的男人气息与存在感极强的男子气概吗?”

我咯咯直笑,余光瞧见管理员大妈一边偷笑,一边离开了大厅,非常自觉地不当电灯泡。

真棒,认识陆瑾言以后,身边的人似乎都变得高大上起来!

同一时间,借着层层书架的掩映,于空无一人的六楼大厅里,我大胆地拉住了陆瑾言的衣领,趁着他低头的瞬间吻了上去。

滚烫的气息隔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点间隙纠缠不清,而我内心的喜悦也无以言表。

片刻之后,我就这样环住他的腰,和他一起倚在一旁的书架上,低声道:“陆瑾言,我终于松了口气。”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温温柔柔地问我:“为什么松口气?”

“你对我寄予那么高的期望,和我一起努力了一个星期,就为了让我考赢沈姿。要是没有考过她,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交差……”我低下头去戳着他平坦的小腹(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要戳他的肚子=_=、)。

“你跟它有仇?”陆瑾言笑着问我。

“啊?”片刻之后,我反应过来他在说我这个古怪的动作,于是又笑嘻嘻地说,“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孩子。”

“别闹。”他似乎有些怕痒,伸手捉住了我,然后抬起我的下巴,望进我眼里,“帮你复习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不管考不考得过她,我都希望你认真对待自己的事情,学业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最重要的是每一件事情都对得起自己。”

我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陆叔叔,看来我不仅交了个男朋友啊,还多了个家长,真烦人!”

他趁我不备一口咬在我下巴上,疼得我嘶的一声叫了出来。

我对他怒目而视,他却好整以暇地对我笑,“老男人就是这样,不仅要管你的学习,还要碎碎念。怎么,嫌我啰嗦嫌我烦么?”

我叹口气,“是啊,嫌弃死了呢,这种老男人怎么娶得到老婆呢?我祝嘉只能好人做到底,把你这个老男人承包了。你也不要太感谢我,叫我一声红领巾就行了。”

闹腾了一阵子,陆瑾言也该送我回家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我还没收拾好桌上的书,就看见窗外划过一道闪电,接着轰隆一声,雷声响起,很快一场掷地有声的大雨就降临了。

我呆了一下,回过头去问陆瑾言:“你的车——”

“在咨询中心的停车场。”

我俩面面相觑,图书馆与咨询中心隔着十来分钟的路程,这么冒雨前去取车肯定不太可能。

只能继续待在这里看书,希望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没过多久,我妈就打电话来了,她问我是不是还在图书馆,她和程叔叔刚好在市中心办了点事情,顺路来接我回家。

我看了眼陆瑾言,点点头,“好。”

挂断电话之后,我一边忍不住弯起嘴角,一边告诉了陆瑾言,末了还补充一句:“你猜我妈看到你会不会不满意?”

本来我也没想让他俩这么早见面的,但是既然这么巧,那远远见上一面也没关系嘛。反正我对陆瑾言的外貌谈吐都有信心,真金不怕火炼!

说实在的,我还有点跃跃欲试呢,因为在我的认知里,不管是谁见了陆瑾言,都一定会被他的优秀折服。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带着他赢得全世界的认可了,尤其是我那挑剔又担心女儿的妈妈。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陆瑾言的表情竟然有那么一刹那的怔忡,嘴唇微张,没能说出话来。

我顿了顿,小声问他:“你不愿意见到我妈?”

短短的一瞬间,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了千万种情绪,最后他低头望着我,认真地问了一句:“如果你妈妈不喜欢我,要你跟我分开,你会怎么办?”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在搞笑吗?我妈妈为什么会不喜欢你?你少在这里装自卑了好吗?”

可陆瑾言没有笑,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专注而深沉,似乎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一个答案。

渐渐的,我觉得哪里不对劲,也便收敛了笑意,问他:“怎么了?你不开心吗?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这么快见我妈?”

他摇摇头,“祝嘉,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

天知道为什么这么凑巧,在这种时候,我的手机又一次响了。

我妈说:“嘉嘉,我们已经到图书馆楼下了,你赶紧下来吧!”

我说了声好,却迟迟没动,而是望向陆瑾言,不安地问他:“什么事?”

一颗心砰砰直跳,我难得见到他这么神情凝重地要和我说些什么,直觉告诉我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陆瑾言看我半天,似乎在迟疑着什么,最终却没有再说起刚才没能说出口的事情,而是又一次问了那个问题:“祝嘉,如果说你妈妈真的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不安的种子在心里扎了根,迅速发芽膨胀,叫我整个人都焦虑不安起来。

我不断追问他究竟怎么了,可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我,执意要得到我的回答。

我惴惴不安地说:“我绝对不会放弃的,一定会说服她。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她会反对我们?她明明——”

“走吧。”陆瑾言从容不迫地打断我的话,站起身来替我拿起了桌上的挎包,拉起我的手往电梯走。

电梯门合上的时候,我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祝嘉,不要忘了你刚才说过的话,因为我和你一样。”

他侧过头来对上我的眼睛,“绝对不会放弃。”

从电梯门在我面前打开起,我们踏进去,来到一楼,最后走出图书馆大厅,一共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而这三分钟后,我的玻璃罐子骤然间被人打碎,在我猝不及防之际,我奢求的安稳平淡通通不复存在。

陆瑾言牵着我的手,与我并肩来到图书馆大门处,阶梯下停放着我妈的玛莎拉蒂。

程叔叔坐在驾驶座上,而我妈很快打开车门,撑开了雨伞来接我。

然而一步,两步……她不过才跨了几级阶梯,在看清我身侧的人时,骤然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那一级阶梯上。

她之前就知道我与陆瑾言在一起,所以除了手上撑开的那把伞以外,还拿了车里的另一把备用雨伞,准备给他。

隔着不过几米的距离,我看见我妈以一种震惊的姿态站在楼梯中央,同一时间,手里那把干干净净的雨伞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在这场掷地有声的大雨中溅起一地水花。

她举着雨伞,整个人都像惊呆了一样,嘴唇微微张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被她吓到了,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妈?”

而这一个字几乎立马唤醒了她,下一刻,她声色俱变地朝我喝道:“祝嘉,过来!”

而说话间,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陆瑾言身上,像是见鬼了一般,惊恐、愤怒、不甘、怨恨……那样的眼神令我感到无比陌生,同时亦茫然无措。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着身侧的陆瑾言,呆呆地叫他一声。

他没有看我,仍旧牢牢地牵着我的手,只是凝视着我妈,慢慢地叫了一声:“林姐。”

作者有话要说:秘密来了!高-潮来了!高能预警来了!

今天我要去参加初中同学会,作为单身女青年,面对那一群成双成对的情侣,我会平静而真挚地祝福他们都是失散多年的父子母女兄弟姐妹。

女神如我,自当高冷地等待我的陆叔叔。╮(╯▽╰)╭不着急嘛,急了找不到好对象。【接着编!→_→】

本章收集愿容哥脱离单身的祝福,单身狗求扶持!!!!(╯‵□′)╯︵┻━┻

☆、第50章

第五十章

我的脑子里顿时嗡的一下,林姐?什么林姐?

他们真的早就认识?

我甚至立马百转千回地有了无数种猜测,比如陆瑾言和我妈曾经有过一场秘密的姐弟恋,或者他是商业间谍,曾经帮助对手给我妈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惨重损失,再不然就是什么天雷滚滚的狗血戏码,好比他和我其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血缘关系……

然而就在我的内心饱受煎熬,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被一些狗血剧情塞满之际,我看见我妈一步一步走了上来,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一个耳光朝着陆瑾言重重地砸了过来。

“妈?!”我几乎是震惊地大喊了一声,飞快地挡在了她和陆瑾言之间。

而我妈一把拉住我的手,尖着嗓子质问我:“他就是你的男朋友?”

那眼神可怕至极,像是陡然将撞破了天大的秘密,宇宙洪荒就此停息,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我全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下一秒,她终于对着陆瑾言破口大骂:“你居然有脸招惹我女儿?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十年前当间谍当得还不够尽兴是不是?笑话还没看够是不是?一定要招惹了我,再来祸害我女儿吗?”

而她很快顿住,似乎醒悟过来了什么,然后瞪大了眼睛问陆瑾言,“是祝辰山找你来的,是不是?”

我整个人都懵了,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故给冲击得完全回不过神来。

我妈说了什么?

间谍,笑话,祸害,祝辰山……

而祝辰山是我爸的名字。

彼时大雨倾盆,每一颗雨滴都重重地砸在地上,仿佛一定要砸出个坑来才会心满意足。

陆瑾言的左脸因为那一巴掌的缘故,很快红了起来,但他却仍然平静地看着我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愣愣地看着他,想要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他平静得像是南极的冰山,丝毫没有任何辩解的意图。

我妈一把拽住我空出来的那只手,一字一顿地命令我:“跟我回家。”

可我的另一只手还与陆瑾言十指相扣,分享着同样的温度,就连掌心的命运线都紧紧相贴,仿佛只要这样就会融入彼此的生命里,从此亲密无间、再不分离。

我虽然全然不知他们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但却不肯就这么轻易放开陆瑾言的手,所以面色苍白地望着我妈,恳求似的叫了她一声:“妈!”

她仍旧望着陆瑾言,却毫不迟疑地对我说:“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妈,就跟我回家。”

那样平静的语气,那样狠戾的字句,就好像如果我拒绝她的命令,她就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和我断绝母女关系。

我呆住了。

终于,她的目光从陆瑾言面上缓缓移至我的面上,然后沉声道:“你和谁在一起都行,唯独这个男人不行。”

说话间,她的眼睛里有些晶莹透亮的东西在晃动,而我能察觉到她握住我的那只手也不断在颤抖,像是强忍着天大的委屈与愤怒。

除去十年前她生病的时候,我从未见过她情绪激动成这样,可我知道她在害怕,而害怕的来源正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陆瑾言。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猛地松开了与陆瑾言十指相扣的手,侧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那平静无澜的面庞也因为我这个动作有了些许松动。

“祝嘉?”

他望着我,以询问的语气叫着我的名字,而我却觉得此刻的场景真是荒唐,我明明一无所知,被他们蒙在鼓里,为什么他们还能把这种可笑的“你只能选一个人”的把戏摆在我面前,逼我做出抉择?

我勉励维持镇定,沉声问我妈:“到底怎么了?”

她的情绪非常不对,由始至终地在发抖,却一个字都不肯对我解释。

很快程叔叔也下了车,大步走到了我们面前,一把揽住我妈,然后皱眉对我说:“嘉嘉,先回家!”

我不肯走,只能抓着我妈的手,焦急地追问:“妈,你说话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不肯回答,我只好回头求助于陆瑾言,“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啊!”

见我又抓住陆瑾言的手,我妈忽然间情绪失控,死死地拖住我的胳膊,尖声叫道:“你松手!松手啊!跟我回去!立马跟我回去!我不许你背叛我!你要是跟他走了,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我被她吓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她不但声嘶力竭地吼起来,指甲也陷入了我的肉里,疼得我几乎叫了出来。

程叔叔面色一变,赶紧帮我把她的手给掰开,然后一把抱起她往车上走,“薇茵,你冷静点,不要动气!”

而我妈还在情绪激动地大喊大叫,形同疯子。

我急得追了上去,不断问程叔叔:“我妈怎么了?她生病了吗?她,她怎么会这个样子?”

程叔叔很快把她抱上了车,一边替她系好安全带,一边低声安慰她,。在我的追问下,他眉头紧皱地说:“前段时间你妈妈出现了更年期综合征,常常焦躁不安,脾气也不太好,后来……后来因为一点别的事情,情绪发生过一次剧烈波动,以前的病有一点复发的迹象。”

他很快从我妈的手提包里找出了一瓶药,然后就着车上的矿泉水递给她三颗,期间还不断温言安慰。

我妈伸出不断发抖的手接过药和水,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最终闭眼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地平复情绪。

此时的我还站在车窗外,看着这样的一幕,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我艰难地问程叔叔:“我妈情绪波动是不是因为我?”

程叔叔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于是我几乎立马想起了前两次惹她生气的场景,一次是我为了思媛的事情和她吵架,另一次则是几天前,当她得知我提前从上海跑回来并且住在陆瑾言家里整整十天时,整个人都焦躁不安了。

是我。

都是因为我。

我的视线停留在那只白色的药瓶上,五脏六腑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火苗给烧得滚烫灼人。

十岁那年的经历令我记忆犹新,我比谁都要清楚精神方面的药物会对人产生多大的副作用,不止是身体机能,还有容貌。我妈是个非常爱美的女人,长期服用激素药物会出现怎样的效果,她和我都心知肚明。

而我犹如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望着她靠在座椅上休整,胸口大起大落,呼吸急促。

她闭着眼睛朝我伸出手来,疲倦地说:“嘉嘉,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我没有回头去看还站在阶梯上的陆瑾言,也没有说话,只是木然地开了后座的车门,然后姿态僵硬地坐了上去。

程叔叔发车的瞬间,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抬头飞快地朝图书馆门口望去。

陆瑾言沉默地站在那里,犹如一尊姿态优雅的雕像。可只有我能看出此刻的他有多失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珠子宛若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定定地望着我。

他甚至没有皱眉也没有出言挽留,仅仅是用平静深远的目光注视着我。

就好像以往的任何一次,只要我稍微红了脸,下一刻,他便会轻快地笑出声来,然后无可奈何地叫我一声:“祝嘉。”

那样的眼神令我六神无主,因为我忽然间记起了离开图书馆之前,他也是这样望着我,问我:“祝嘉,如果说你妈妈真的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而当我回答他“我绝对不会放弃的,一定会说服她”时,他告诉我:“祝嘉,不要忘了你刚才说过的话,因为我和你一样。”

明明说好了不放弃的,可不过须臾我就言而无信。

我甚至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此向妈妈妥协。

陆瑾言该有多失望?

汽车缓缓发动,陆瑾言的身影在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小,可却一直定在图书馆的阶梯上,一动不动。

优柔寡断如我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闪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大喊着“停车”,慌慌张张地留下一句:“妈,我还有话要和他说,至少要问个清楚。”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扔下他,否则这和从前的我又有什么两样?我和陈寒就是因为诸多的误会才会彼此折磨五年时间,而我一直记得我的陆瑾言告诉过我:“祝嘉,如果你不够勇敢,命运又怎么敢放心地将它的礼物交付于你呢?”

就算是死,至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我又怎么能这么草率地让陆瑾言因为我的不勇敢而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呢?

我向我妈保证:“一个小时之后我就到家!”

也许是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也许是她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她回过头来深深地看我一眼,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我会数着时间等你回家的。”

我拼命点头,然后不顾一切地打开车门往回跑。

落日之下,我爱的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夕阳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长得像是深不可测的命运,无从窥视。

落日之下,懦弱胆小的我不顾一切地朝他奔去。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极短极短,短得像是我们在一起的这点时光,屈指可数。

作者有话要说:o(︶︿︶)o同学会回来的我打算大开杀戒了!

小伙伴们七夕快乐啊!单身就指望从你们这里得到真爱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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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图书馆六楼大厅一如既往的安静空旷,落日余晖照进落地窗内,模糊而温柔。

我与陆瑾言相对而坐,地点是我们一直以来选定的老座位。

他背着光,安静得像是古希腊时代的俊美雕像。而我犹如砧板上的鱼,惴惴不安地等待他的凌迟处死,终于他大发慈悲地免去了对我的酷刑,没有让我等待太久就直奔主题。

陆瑾言一共给我讲了两件事。

其一:

他在城北长大的头八年里,一直与一个长他十三岁的女人做邻居,那个女人名叫钱璐瑶,是个温柔可爱的大姐姐。在他与母亲不得不长期忍受父亲家暴的情况下,钱璐瑶一直照顾他,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

在他六岁那年,钱璐瑶十九岁,和所有那个年纪的姑娘一样,陷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之中。她甚至抱着会与那个男人结婚的念头,同意那个男人搬进了她那老旧的房子,两人一起过起了夫妻般的甜蜜生活。

日子纵然不富裕,可爱情至上的年轻人也仍旧觉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只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两年光阴,那个男人忽然有天拎着大箱小箱的行李搬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钱璐瑶一个人在家里哭得昏天暗地,最终也没能盼回那个男人。

爱情的开始本来就源于那短暂得可怜的爱慕与新鲜感,一旦迎来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争吵便接踵而至。钱璐瑶与男人的爱情也是如此,早几个月里尚且柔情蜜意、恩爱和睦,可两年下来,贫贱夫妻百事哀,又何况年轻人性子冲动,动不动就吵架发脾气,日子终究没了起初的温馨美好。

听说那个男人不知怎的攀上了公司里的老总千金,做了登门女婿,从此人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而钱璐瑶意志消沉,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竟然也在几年之内小有出息,争取到了出国进修的名额。她本是电工,恰好公司需要发展新技术领域,她就成了第一批去日本学习的员工之一,后来更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留在了日本发展。

故事本该到这里就结束的,然而在陆瑾言二十岁那年,钱璐瑶回国了。

这些年来她也谈过几次恋爱,可每一次都无疾而终,一直未曾嫁人。回国不久后竟然重遇故人,那个在她十九岁那年与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重新出现,几杯酒下肚,这些年的思念与对婚姻的愤懑倾涌而出。

原来男人就算是踏入豪门,娶了娇妻,也没有比以前更好过。他怀才不遇,被妻子压在下面,这些年来一直保守嘲笑,心有不甘。

而一经对比,他就发现了和钱璐瑶在一起的日子有多么自在,再经过回忆的美化,从此都陷入了对她的思念里。

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他留下了一纸离婚协议书,与钱璐瑶一同离开了这个城市。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祝辰山,我的父亲。

其二:

陆瑾言二十一岁那年,跟随导师一起参与心理治疗的实例,以助手的身份与他一同出诊。实习期间一共见到了三位病患,其中一位因丈夫的背叛与父亲的逝世同时发生,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因此患上抑郁症。

无独有偶,这名患者的故事竟然和他在钱璐瑶身上亲眼目睹的故事有所重合,在患者家里为她治疗时,陆瑾言发现她竟然就是那个故事里的富家千金——被祝辰山抛弃的女人。

原本生活幸福、从未受过半点委屈的女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一蹶不振,甚至因为抑郁症太过严重,出现了幻觉,并且不能受到一丁点刺激。

偏偏她才十一岁的小女儿与父亲长得极为相像,成为了刺激的来源之一。一旦见到女儿,她就情绪激动,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

在此期间,与她青梅竹马的程铮赶来陪在她身边,并把小女儿送到了寄宿学校,试图分开两母女,杜绝她发病的可能性。然而小女儿因为思念母亲,仍旧会偷偷跑回家看望母亲,有一次因为躲在窗外偷看母亲被发现了,女人一时受到刺激,竟然拿起花瓶砸向了女儿。

当时陆瑾言恰好与导师抵达屋内,震惊之下,他抱起十一岁的小姑娘去了医院,却在医生缝针的时候发现小姑娘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哪怕泪珠已然沾满睫毛、摇摇欲坠,她也没有喊过一声痛。

从那以后,他总是能够在治疗病患的时候看到那个小姑娘,她偷偷摸摸地回到自己家中,却只能远远地看一眼妈妈。偶尔留宿家中,她还只能一个人待在卧室,不能出现在妈妈面前。

陆瑾言犹豫再三,拨通了钱璐瑶的电话,将这对母女的现状告知对方,希望她能转述给祝辰山听。

然而祝辰山沉默很久,只亲口告诉他:“麻烦你不遗余力地帮她恢复起来,我现在过得很平静,不能再回去,也没脸再回去。”

祝辰山哪怕绝情狠心,也终究是个人,也有感情。从那以后,他时常打电话给陆瑾言,从后者口中得知女儿与前妻的状况。

对于这个故事里的主角,陆瑾言没有资格评头论足,也没有那么善恶分明的道德感,一定要去做什么救世主。他只是尽自己所能地去帮助导师开导患者,时常将进展告知祝辰山。

而这期间,他一直默默地看着那个小姑娘,直到有一日去洗手间时,祝辰山忽然来电,而他搁在茶几上的手机被患者看到,至此,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终于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而那个小姑娘自然就是十一岁的我。

整件事里,陆瑾言不过是个局外人,可却因此卷入了这场风波,被认为是祝辰山派来监视我妈的恶人。

我妈甚至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他对钱璐瑶的称呼是钱姐,认定了他来自己家中必定另有所图,说不定是为了加重她的病情,要她永无宁日,这样她也就无暇分心去找祝辰山算账了。

我被这样两件事情最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该怪什么?怪命运可笑还是世事无常?

我很努力地想要从父母的故事里走出来,那对我而言已是过去,而陆瑾言才是我的现在与将来。

我问他:“那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了?”

他抬头看我,整个人的轮廓被落日最后一道霞光染成了橘红色,又有几分仙人下凡的神采,丰神俊朗、眉目生辉。

这样的陆瑾言望着我,缓慢却有力地点了点头,“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认出来了。”

第一眼的判别力。

第一眼的爱情。

我想起了那夜他给我讲的荣格的故事,只一眼的功夫,那位大心理学家就得知了自己的妻子会是他一见钟情的小姑娘。

那我呢?

我对他而言也是这样吗?

说实话,我对于十一岁那年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因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妈身上,我并不知道在我默默望着她的同时,还有一个陆瑾言也同样默默地望着我。

可是这样一来,我好像又隐隐约约记起了什么,比如那一年里每当我回家时,都会发现自己的梳妆台上多出了一些小礼物,诸如头绳、发卡之类的。

前几年我曾经问过程叔叔,可程叔叔却压根不知道有这回事,我还以为是他曾经送我礼物,后来又忘记了,可现在看来,那些都是陆瑾言所为。

我很努力地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和陆瑾言开玩笑,“原来你真的是心理变态的怪叔叔啊,从我十一岁那年就默默注意我了!”

他在宁静的夕阳里扬起唇角,温柔得像是春日里的一抹新绿,“又或许是命运太玄妙呢?十年光阴,终究还是把你送到了我身边。而我惊讶于当初那个任性倔强的小姑娘竟然成长为如今这个没心没肺的祝嘉,因为太过注意,一不留神就挪不开视线了。”

我忽然间眼眶发热,明明没有任何值得悲伤的理由,但我就是几欲落泪。

十一岁那年,原来我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我以为全世界都把我抛弃了、遗忘了的时候,还有一个陆瑾言在默默关心我。

而十年后,命运又一次让我们相遇,这一次,他仍旧悄无声息地陪伴我一年半的时光,以我不曾察觉的温情目光,赠我以堪与这倾城日光相比拟的温柔情意。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早已定好的闹钟准时响起。

该回家了,妈妈还在等我。

我说过一分一秒都不会耽搁,一定会准时回去,而今时限已到,不得不走。

我忍住眼泪站起身来,胡乱地扑进他怀里,胡乱地亲吻他下巴上的一丁点胡茬,最后胡乱地告诉他:“陆瑾言,你记着,这不过是考验我们的一个小关卡。红-军长征二万五千里,经过11个省,翻越18座大山,跨过24条大河都没放弃,最终胜利会师。所以我们也不要被这一丁点困难打倒,我们要翻山越岭、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然后生一堆孩子,谱写一曲荡气回肠的爱情进行曲,告诉我妈世上还有真情在,人间处处都是爱!”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中透着现实的色彩,文艺中带着装逼的气息。

没错,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没有小伙伴们的调戏,容哥都卖不起萌来了呢!(╯‵□′)╯︵┻━┻

粗水好么,真爱粗水啊!

谢谢小伙伴们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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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我到家的时候,程叔叔请来的医生正在客厅与他低声交谈,我隐约听到了“受刺激”、“旧病复发”之类的字眼,站在玄关没有动。

医生走后,我快步地走到程叔叔旁边,“我妈怎么样了?”

他摇摇头,“还是老毛病,就是不能受刺激,不然就容易情绪失控。”顿了顿,他疲倦地抬手拍了拍我的肩,“嘉嘉,你妈的脾气你也知道,固执又不听劝。现在她身体状况又不太好,你还是……”

我抬头看他,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无非是要我听妈妈的话,不要继续和陆瑾言在一起。

可接触到我的眼神,他还是迟疑了片刻,最终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至少现在不要和你妈发生什么冲突,别让她受刺激,好吗?”

程叔叔说完这番话就去厨房熬粥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眼眶有些酸胀。

他有多爱我妈妈,这些年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在外是商业强人,回家之后却对我妈温柔体贴、细致入微。

我知道他一直在自责,认为如果当年不是他出国留学,我妈也不会有机会认识我爸,让我爸钻了空子,走进了她的人生。

而他刚才之所以没有叫我放弃陆瑾言,大抵也是因为个人经历,他也不希望我错过自己真正爱的人。

我走进他们的卧室,看见我妈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而就连睡梦中,她的眉头也一直没有放松过。

我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这样的她,再回想起小时候的她,真是恍如隔世。

岁月不饶人,带走的是花一样的年华,留下的却是难以磨灭的创伤。

吃晚饭的时候,我告诉她:“当初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她一言不发地喝完了粥,最后平静地望着我,“那你跟他道别了吗?”

“……”

“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今后不要再见面了。”她伸手握住我,沉声道,“嘉嘉,妈妈是为你好,那个人不是好人,跟祝辰山和那个女人是一丘之貉。他接近你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你懂吗?”

我不懂。

我爸是我爸,钱璐瑶是钱璐瑶,他们与我家的瓜葛与陆瑾言根本没有关系,又何来陆瑾言不怀好意地接近我一说呢?

我反握住妈妈的手,“不是这样的。妈,你听我说,其实当初你误会陆瑾言了,他和我爸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当初会去医治你也只是个巧合。是,他是认识我爸和那个女人没错,但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被我爸指使而来。他——”

我还没说完,她忽然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椅子与瓷砖摩擦出一声刺耳难听的声响,吓我一跳。

“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不听妈妈的话,是不是?”她忽然间放大了声音,朝我厉声喝道,“当初当初,一口一句当初,当初你才多大点?你懂个屁!我告诉你,是你爸把我害成那个样子的,而你的陆瑾言不过是个帮凶!每天看着我像个疯子一样情绪失控,然后转背就冷笑着和你爸分享这个好消息,你是不是一定要我一头撞死才肯认清现实,听我的话?”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歇斯底里起来。

程叔叔赶紧拉住她的手,“薇茵,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嘉嘉也是想和你好好谈谈,你别生气!”

我没料到她时时刻刻都会动怒,忙站起身来,低声下气地劝慰她:“妈,我不是要和你吵架,我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她咬紧牙关,像是在承受天大的痛苦,最终对我说:“祝嘉,我恐怕没办法和你好好说话。”

她掰开了程叔叔的手,快步走回了卧室,而我迅速跟了上去,却看见她哭着坐在床上。

“妈……”我不知所措地望着她抽泣的背影,心里也像是刀割一样。

而她背对我,努力维持着平静对我说:“每看见他一次,我就会想起当初的自己。嘉嘉,那个人目睹过我最难堪的一面,也时刻提醒着我你爸和那个女人对我造成的伤害。你就当可怜我,离开他好不好?”

我咬着嘴唇,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不肯听我解释,不肯了解真相,不断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陆瑾言,一心一意要说服我放弃他。

我想要辩解,想要争取,想要努力说服她,可是她不能受刺激,所以我百口莫辩。

我怨她又恨她,总是把这些常人不会面对的成长经历加诸我身上,可我又不得不承认我爱她,因为她是我妈妈。

我只能在她的眼泪下暂且妥协,言不由衷地点头,默认我会离开陆瑾言。

从那天起,整整半个月我都待在家里,偶尔出门也是和她一起。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偷偷打电话给陆瑾言,躺在床上和他说话,哪怕只是听他一句温柔的“嗯”,也会觉得全世界都明亮起来。

然而这也不过是一解燃眉之急罢了,事情一天得不到真正的解决,我和陆瑾言就一天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可我妈的状况一直不见好转,更年期综合征带来的身体衰老、精神焦虑发作起来真的不要命,有时候就是开水烫了些,她都能跟自己发好大一通脾气。

有一次她洗碗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情绪失控,竟然把几只碗全部砸在地上,吓得我和程叔叔面面相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终于开始期盼着暑假早些过去,不仅因为家里的气氛令我无所适从,还因为与陆瑾言仅凭电话交流,根本难解我心头之痒。

就在离开学只有十来天的时候,陆瑾言和我打电话的次数忽然间少了起来。

好几个夜里,我打电话过去,他不是说在加班,就是说精神不好,想要早点睡。我只好兴致缺缺地挂了电话,一个人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

偶尔和思媛诉苦,她就像个知心大妈一样安慰我这个胡思乱想的怨妇。

但是我的敏感告诉我,陆瑾言是真的有些不对劲了。有时候抽空和我打电话,也多半是我单方面地说,他单方面地听,偶尔“嗯”几声,却没有过多的言语。

我试探地问他:“你最近心情不好?还是有什么事?”

他顿了顿,仍旧温温柔柔地告诉我:“没事。”

我的抱怨他照单全收,我的挂念他沉默接受,我的生活琐事被我这个不擅文学的说书者变成流水账讲给他听,而他沉默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我忽然觉得我们的距离远了,哪怕我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我的臆想,可心里也终归不踏实了。

陆瑾言有事瞒着我,但不论我如何询问,他都闭口不言,甚至减少了打电话的次数。

我渐渐觉察出,也许这样的行为可以称之为逃避。

暑假还剩下八天的时候,我终于有了去找陆瑾言的机会。

那天程叔叔陪我妈去医院开药,而我趁着这点时间,一路坐出租车飞奔去了市中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进了咨询中心的大门,却仅仅从前台小姐那里得知,陆瑾言请了一周的假。

一周的假。

我几乎每日打电话给他,却从未得知关于请假的只言片语。

我扑了个空,茫然无措地站在咨询中心门口,最后只得拨通了陆瑾言的电话。

他接起来,温温柔柔地叫我:“祝嘉。”

那声音一如既往,平静安然,好像天崩地裂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芝麻大点的小事。

我问他:“陆瑾言,你现在在哪里啊?”

他稳稳地回答我:“在咨询中心上班啊。”

我木然地接续追问:“最近还是和以前一样忙啊?慕名而来的病人一个接一个,要靠预约才能见陆大医生一面吗?”

他低低地笑了几声,“是啊,很忙。”

夏天都快要过去了,太阳还是这么刺眼,晒得我口干舌燥、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我随意说了几句,就以不耽误他工作为由挂了电话,而他欣然说再见,毫无留恋地挂断。

图书馆大厦在我的视线里岿然挺立,那片清澈透亮的湖也静静地躺在前方,然而我再也不见了从前的心情,不会一见到它们就想起那个温柔沉静的男人,也不会一想起那个男人就觉得平静安详。

有什么东西在短时间之内变了。

而一旦涉及到陆瑾言此人,我那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也有如脆弱的气球,一旦被人戳破就漏光了气。

我甚至连一句质问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就这么假装平静地挂了电话。

我对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陆瑾言在骗我。

我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不断地编辑着要发给他的短信。

“陆瑾言,刚才我去了咨询中心,前台小姐说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为什么骗我?”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最近和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

“陆瑾言,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哦!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一条接一条的短信。半个小时的车程里,我编辑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却都逐字删去。

我想了很久,最终只说:“陆瑾言,我很想你。”

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复我,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我等了二十分钟,从出租车上一路等回了家,手机都没有再亮起。

我跨进了单元门,神情郁郁地往楼上走,全然不知家里又有什么新的变动在等着我。

反正命运总是善于张开血盆大口来恐吓它的良民们,仿佛这样才能体现出它的戏剧性与超强的存在感。

作者有话要说:陆叔叔还是那个陆叔叔,大家请放心啊,请放心!

不会黑男主滴,容哥一向是男主的亲妈╮(╯▽╰)╭!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我掏出钥匙开了门,看见地上的两双鞋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们已经回来了?

换好拖鞋,我慢吞吞地挪进了客厅,却只看见我妈平静地坐在那里,程叔叔有些尴尬地站着,看见我以后稍微松了口气。

我尽量放松地笑道:“呀,你们都回来了?药都开好了吗?”

我妈没回答我的话,只是反问一句:“你去哪儿了?”

“去见了思媛一面,喝了杯奶茶。”我尽可能自然地撒了个谎。

“是吗?”我妈霍地抬头朝我看过来,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几张单子,“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哗啦一声,她把单子朝我重重地砸来,但纸张毫无重量,只是夸张地在空中散落开来,然后就安静地躺在了地上。

我心惊肉跳地蹲□去捡起来,却赫赫然发现这是我的手机通话记录单。

密密麻麻的数字被列成表格,几乎每一通电话都属于同一个人——陆瑾言。

我捏着那几张纸,都快站不起身来了,而我妈则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我面前,“祝嘉,你当我是傻子吗,这么好骗?”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慌乱地说:“不是,妈,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就是——”

“就是和他难舍难分,宁愿为了他抛弃我,抛弃这个家,是不是?”她厉声问我。

又来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这些天来一旦触及陆瑾言的话题,她都会以这样激烈的态度来质问我,就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而最可笑的是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一旦试图提起当年的事情,她就会更加失控,总要以泪流满面加吃药来结束这样的对话。

陆瑾言不知为何的改变已经令我很沮丧了,明明我还在家里和我妈打游击战,他却变得如此之快,甚至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也没有对我说,还撒谎骗我。

我看着手里那叠单子,有那么一刻真的很想大笑。

我是犯人吗?为什么就连通话也要被人监控?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谋了多少财又害了多少命不成?

这么三番五次地争吵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我这么辛辛苦苦地违抗母命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爱情,为了我那可有可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无疾而终的爱情?

我无言以对,只能默不作声地将通话记录放在茶几上,然后往自己的屋子走。

我妈在后面尖声叫我的名字,说我这是要翻天了。

我连和她对话的勇气都没了,只能疲惫地告诉自己,我要先睡一觉,然后才有足够的精力去理清这对繁杂的事情。

而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就在我回房间的过程中,我妈忽然间冲上来揪住了我的头发,失控地要将我往沙发上拖。

我被头皮传来的剧痛惊得尖叫起来,程叔叔惊慌失措地冲过来拉开我妈,好不容易才分开我们。

我惊恐地坐在地上,看着我妈痛哭着挣脱程叔叔的手,然后一头往墙上撞去。程叔叔及时抱住了她,她脚下不稳,终于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没能撞在墙上。

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她的尖叫声与痛哭声,程叔叔不断叫她冷静,而我整个人都懵了,不明白事情究竟为何发展到了这一步。

当天下午,我妈住院了。

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说是病人情绪不稳定,需要留院观察。我和程叔叔默然坐在病房里,面对这一室的白色,谁都没有说话。

向来很少抽烟的程叔叔最终站起身来,“我出去买包烟。”

我点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熟睡的人,握着手机往走廊尽头的阳台上走。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像是被压得密密实实的水泥,给人一种几近窒息的错觉。我猜想大概是要下暴雨了,狂风乱作,刮得树木簌簌作响。

又是一阵风吹得我头发都乱了,我没有去搭理,只是一遍又一遍拨通那个电话,哪怕陆瑾言一直没有接起来。

十分钟,我数不清自己一共给他打了多少次电话,最终平静地再次推开阳台的门,回到了安静的走廊上。

我和程叔叔一直等在病房里,快到饭点的时候,他去楼下的食堂打饭上来,留我一人守着我妈。

我慢慢地坐到了病床边上,看着我妈短时间内苍老了不少的面庞,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难过还是怎样。

最后,我掏出钥匙扣上的指甲刀替她剪指甲,就像小时候她帮我剪那样,过程中她的手指动了动,我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脸,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那双眼睛里有不少血丝,定定地望着我,蕴藏着我看不懂的深意。

我嘴皮子蠕动几下,最终带着哭音叫了一声:“妈……”

然后便是断了线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坠,我埋头在她的手臂上,咬着嘴唇呜咽着,为这令我不知所措的现状,也为我那一夕之间变了模样的爱情。

从减少电话次数到不接电话,从长时间的沉默到温柔的谎言,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悲哀地看着陆瑾言和我拉开了距离。

这样拖着又算什么?一个字都不说清楚,却等同于判了我死刑,偏偏不给我个痛快,而是一刀一刀凌迟我。

我哭得稀里哗啦的,从最初的隐忍到后来的放声大哭。

我妈伸手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安慰我:“嘉嘉,别哭。”

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她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有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而事实也似乎印证了这句话,如今,在我徘徊在陆瑾言与家人之间时,最终陪着我的只有妈妈。

良久,她擦干我的眼泪,低声问我:“嘉嘉,大四去法国当交换生,好不好?”

我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她一边握住我的手,一边劝我:“你不是一直想去法国走走吗?我想过了,如果毕业之后你想去那边读研,不如大四就提前去做交换生,适应一下那边的生活。”

“可是,可是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且我不想去啊!”我慌乱地说,“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没必要去法国,况且学校也有外教,国内国外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最重要的是,哪怕和陆瑾言之间有了误会,我也绝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我不相信他不会轻易放弃我,更不相信他是那种一朝一夕就会变心的人。

谈话没有持续太久,我妈听着我慌乱的拒绝,不断劝服我,最终又有了动怒的迹象。

她说:“签证和考试的事情我都已经计划好了,你要知道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绝对不会害你。”

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拒绝的态度。

而我最终沉默了下来,不仅因为我深知反抗无效,还因为她是铁了心要斩断我和陆瑾言的交集,不给我留半点余地。

我没再与她争辩,而是看着她很快药效发作,又沉沉睡去。

她素来雷厉风行,今天说了要送我出国,也许过不了一周就会把我绑上飞机。

窗外已经下起了暴雨,雷声突兀得像是愤怒的咆哮,与大雨一起密密匝匝地围困住这座城市。

我起身来到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油然而生一股错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将铺天盖地朝我压下来。

手机终于震动了一瞬,我打开来看,是陆瑾言。

“好好和妈妈相处。”

面对我很想他的短信,他只给了我简简单单七个字,别无他言。

我等了这么久,心里的恐慌已经快要把我压垮,几乎是几步就冲到了走廊上,重新拨通了他的电话。

嘟声几乎响过了十下,就在我以为他仍旧不打算接听电话时,他总算接了起来,“祝嘉。”

我忽然很想哭,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问题要问,整个人抵在冷冰冰的墙上,指甲都快陷入手心。

陆瑾言像是身处一个非常嘈杂的地方,声音有些不稳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打那么多电话给我?”

我咬牙忍住哭音,“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答:“有点急事,一直没来得及接电话。”

没事,有点事,有点急事……他总是这样对我说,可究竟是什么事情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我?

“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我还是问出了口。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温言道:“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再告诉你,你妈妈怎么样了?”

面对他一如既往的搪塞,我终于没能忍住冲动,声音紧绷地讥讽道:“我妈不一样,她有大事,可就算大事我也成天挂念着你,动不动就打电话给你!”

陆瑾言顿时没了声音。

我觉得慌乱、委屈、愤怒、不知所措,千万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我终于颤声说:“陆瑾言,我妈是铁了心不让我们在一起。我每天在家里和她抗争,却又不知道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每次问你你也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过得多糟糕?”

“祝嘉,我……”他似乎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很快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阵汽车鸣笛的声音,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等到那阵噪音过去之后,他只是急促地说了一句:“我这边有事,一会儿再打给你!”

“陆瑾言!”我出言阻止他挂断电话,飞快地做出决定,“我现在马上去图书馆等你,你一定要来!”

然后我就挂断了电话。

医院的墙壁与地板都是纯白一片,就连头顶的白炽灯也白得耀眼。

我头脑空白地站在走廊上,很久才握起手机往医院外面走。

我想把这些天的事情全都告诉陆瑾言,想告诉他我妈打算送我出国。我完全不懂得该如何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与她抗争,我急切地需要陆瑾言替我出谋划策。

当然,我更想要亲口问问陆瑾言这些天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个地步,外有父母施加压力,内有误会分隔彼此。

我冒着大雨赶到了图书馆,一心一意地等着我的陆瑾言。

他曾经以英勇的骑士姿态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每一次只要我一通电话过去,他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将手递给狼狈不堪的我。

这一次,我也同样相信他,相信不论面对多大的困难、不论我妈如何阻挠,我们也终究能像以前一样回归那个安稳明亮的玻璃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陆叔叔为什么不接电话!?我觉得你们办得到!

今天我要和男神去约个会,回家送小红包给你们哈哈哈、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天还未黑时,我抵达图书馆,衣服湿了一半,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六楼,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的大雨。

管理员大妈远远地和我打了个招呼,见我神情有异,迟疑着看我几眼,没有走过来。片刻后,我注意到她去了走廊上打电话,联想到以前的场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一年半的时间里,每当我来到图书馆,几乎是前脚踏进来,陆瑾言就会后脚跟着来。

我曾经感叹过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竟然让我在一年半里每次来图书馆,都能见到那个英俊温和的男人。

我踮脚去书架上拿书时,会无意中从抽出书来的隙缝里瞥见另一边的他;归家踏入电梯时,会在又一次打开的电梯门外看见他;最终来到了那个傍晚,在一场细密的大雨中,他走进我的人生。

可正如我当初好奇的那样,世界上确实不会有这么多的机缘巧合,陆瑾言能够与我有意无意地相遇这么多次,想来不会与管理员大妈全无关系。

我时常看见她拿着手机去阳台上打电话,却从未怀疑过她是在联系陆瑾言。

而今灵光乍现,我才看清了这一切。

陆瑾言为了我这个小姑娘,真真是煞费苦心、不动声色。而我一旦一头扎进他给的蜜糖里,便再也飞不出来,宁愿溺死其中。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整座城市的灯火都亮了起来。

雨势小了又大了,大了又小了,最终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然而我一直坐在那里,看着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却始终没能等来陆瑾言,也没有等到他的只言片语。

他迟到了,失约了。

从来都不会弃我于不顾的人破天荒地不再出现。

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声响起,我终于走出了大厅,踏进电梯,整颗心都随着它一起坠落下去。

我站在图书馆大门处给他打电话,一遍又一遍,他始终没有接听。

这场大雨也没有停歇的预兆,我只好紧握手机踏进雨幕,反正是夏天,淋点雨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可我走了没几步,又倒了回去,我想陆瑾言一定是有急事,万一他只是迟到了,赶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我怎么办?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蹲在图书馆旁边的屋檐下,等待他的到来。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来,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不会对我置之不理。

管理员大妈下班了,看见我的时候吓了一跳,“小姑娘怎么不回家?”

我笑着告诉她:“我在等人。”

她张了张嘴,迟疑地说:“陆医生没有接我的电话,你们约好了?”

我点点头,“约好了,你快回家吧,不用管我。”

于是我就这样蹲在屋檐下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整个市中心都陷入一片灯火辉煌,再等到眼前的灯光一点一点熄灭下去。

雨水飘到我身上,衣服也*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然而陆瑾言一直没有来。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一点,无未接电话,无未读短信。

我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腿,终于又一次走进了雨幕。

回到家时,程叔叔和我妈都在医院,所以家里只有我一人,空空荡荡的。

我洗了个热水澡,钻进被窝,临睡前再一次看了眼手机。它依旧安静落寞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我平静地闭眼睡觉,迷迷糊糊地陷入混沌状态,半夜里又被热醒。

一开始我以为是空调温度开得太高,到后来才意识到是自己发烧了,挣扎着起身去找温度计和退烧药。

温度计显示39°5,我昏昏沉沉地倒开水喝药,结果忽然听见手机铃声,整个人都僵住,杯子哐当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半,开水还溅在了我的脚上,烫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可我什么也顾不上,只是飞快地往卧室跑,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喂?”

妈妈在那头迟疑地问我:“嘉嘉,你在哪里?”

才刚提起来的心又一次重重地沉了下去。

不是他。

仍然不是他。

我张了张嘴,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我在家,三更半夜的你怎么还没睡?”

“真在家?”

“妈……”我叹口气,“真在家,没骗你。”

她似乎松了口气,“在家就好,在家就好,我明天早上一早就回来。”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可以了。”她又补充了一句,“那你赶紧睡吧,”

我苦笑挂了电话,又一次走进厨房,拿了抹布去擦地上的开水,然后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拾捡一地的玻璃碎片。

因为发烧的缘故,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么平静的,却在蹲下去的一瞬间哭了出来,眼泪砸在一片水渍里,很快消失了踪迹。

我维持着这个姿势,把脸埋进了膝盖里,哭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而这场病一直生到了第二天,我一直躺在床上,偶尔挣扎起来吃药,更多时候则是陷入了半醒半睡的迷糊状态。

程叔叔带着我妈回家时,看见的就是我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我妈吓得跑过来连声询问,又是探额头,又是找温度计。

她自己都还满面病容,结果回家还要替我跑上跑下,甚至守在我旁边为**心。

我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最终红了眼眶,侧过头去看了眼床头柜上依旧悄无声息的手机,低声说:“妈,我同意出国。”

她拿着水杯的手一晃,险些和我一样打碎杯子。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只觉得过去的几个月真像是做了个黄粱梦,梦醒以后,什么都没了。

我妈说得对,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只有父母。

而我形同无父,无论如何不能再辜负她了。

***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的,反正我病了三天,病好以后它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了。

我不再寄期望于那个屏幕上似乎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号码,索性连电也不再充,任它安静地躺在那里。

我妈从我答应出国那天起,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找人准备出国事宜,公司的秘书小姐也成了我的秘书,三天两头往家里跑,拿着证件和各种文件要我签字。

一周时间,我妈像是个高效率的超人,帮我把一切都办好了。

就在开学的那一天,所有人大概都在返校的路上,而我却站在机场,拎着大大的行李箱,告别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

我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思媛也好,陈寒也好……陆瑾言也好。

想着思媛可能会暗地里骂死我,我还是在上机前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她几乎在那边尖叫着骂我,疯狂地把一堆问题朝我砸来。

我一直笑着和她东拉西扯,最后却在她问起陆瑾言时戛然而止。

她敏感地问我:“你出国是因为他吗?”

我笑了,“不是,是为了自己。”

忍着眼泪和妈妈拥抱了一次,我吸了吸鼻子,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故作洒脱地朝她和程叔叔挥了挥手。

我说:“妈,你要养好身体,等我放假回来的时候,你必须胖十斤才行!”

她也笑起来,“那样的话,你程叔叔该嫌弃我了。”

程叔叔哈哈地笑,搂着我妈的肩膀,叫我好好保重,注意安全。

一切都简单而迅猛,出国这件大事被我和我妈变成了犹如一场出游般简单的旅程。

飞机慢慢地起飞了,失重的感觉伴随着我飞向了遥远的国度,告别我那短暂而绚烂的爱情,也终止了我的美梦。

真快。

快得好像一切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在秘书小姐的安排下进入学校,入住校外的简单公寓,最后在她的陪同下,花了两天时间大致游览了一遍这个着名的城市——里昂。

这是一个从古罗马时期就开始繁荣的城市,旧城位于索恩河右岸,已有千年历史的圣让首席大教堂就坐落在这里。而我所在的大学位于新城区,一切都充满了现代化气息。

之前上文化课的时候,外教曾经说过,里昂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叫隆的男人和与一个叫索恩的女人合而为一生出的孩子。这是一座具有2500多年古老历史的城市,如今也是蜚声全球的“文化之城”,浪漫优雅的“内衣之城”。

我踏在陌生的土地上,站在暖风扑面的桥上,看着从城市穿过的河流,慢慢地掏出了手机。

出国前,我让我妈帮我办了一张新的手机卡,而今也到了让它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我打开后盖,取出了以前的旧卡,只迟疑了片刻,就把它扔进了桥下的河里。

秘书小姐开玩笑说:“在法国这么乱扔垃圾是要罚款的!”

我把新卡装了进去,也低头笑,“下次不会了,我一定注意素质!”

里昂的落日壮丽辉煌,橘红色的光晕似乎要将整座城市都染成这样温暖又绚丽的色调。

我与秘书小姐踏上了归程,一路都伴着宁静的黄昏。恍惚记起这样的落日也曾在国内看见过多次,可是今天的这一轮却是里昂的,哪里还找得到当初的那一轮呢?

时过境迁,就如同今日的祝嘉也不再是当初的祝嘉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的:),容哥是小清新,不是狗血小天后。

目前有一个钟意的人,每天都期待着会有新的进展。

因为自己心情很棒,所以也不会苦大仇深地虐大家。

放心放心,我是亲妈:)!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初到异国求学的日子是非常新奇而又刺激的,忙着融入周围的人,忙着适应陌生的语言氛围,忙着跟上里昂的生活节奏,忙着弄明白教授上课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过着兵荒马乱的日子,白天黑夜地忙,忙得焦头烂额,可说到底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什么。

妈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爱问我过得辛不辛苦,想不想回家。

我总是百忙之中一边抽空和她打电话,一边在台灯下奋战,琢磨着书本上圈出来的遗漏知识点——教授有自己的授课习惯,时常说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没办法,我只好不断地勾勾画画,回家以后慢慢琢磨。

而出国后最大的惊喜,莫过于发现我在上海培训时的室友陶诗也参加了这次的交流项目。

第一次在教室里碰见她的时候,我俩都惊呆了。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忽然间就跟疯子一样抱在一起,大呼小叫。

只有真正身处异国,才会明白骤然间见到熟悉的面孔有多激动。

留学法国,生活费较为昂贵,为了省钱,陶诗干脆搬进了我的公寓,和我一起合租。

日子过得忙忙碌碌,但忙忙碌碌也有忙忙碌碌的好,至少人一旦忙得团团转,就再也无暇分心。

我还是会想起陆瑾言,不是偶尔,是一旦空闲下来的每一刻。

和陶诗一起出去吃牛排的时候会想起他,文学课讲到莫泊桑的时候会想起他,下雨天打伞会想起他,每晚睡觉的时候闭上眼睛全是他。

周末的时候,陶诗拉着我去家乐福买接下来一周的食材,经过零食区,她兴致勃勃地挑选着爱吃的零食。

我东张西望的时候,目光忽然间扫过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玻璃罐子,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泡芙以上,曲奇以下,那一排玻璃罐子里躺着无数草莓大福,乖巧可爱,就连牌子也同之前陆瑾言请我吃的一模一样。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骤然间想起了曾经的那一幕。

陆瑾言将车停在我的宿舍楼下,从玻璃罐子里递给我一只草莓大福,然后静静地望着我。

白巧克力的滋味在舌尖融化开来,甜蜜得令人心都要化掉。

在我误以为自己陷入陈寒的故事里走不出来之时,他对我说:“祝嘉,你知道人的一生有多长吗?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是七十二岁,五年对你来说,还不到人生的十四分之一,你以为喜欢一个人五年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一个五年被浪费了,没什么了不起。一次失败不过是证明了那个人不值得你等,有什么了不起呢?大不了那五年不要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被夜风送入耳里,竟然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柔与深请,“只要下一个五年,找到对的那个人就好。”

那时的我微微一震,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低头凝视着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圈温柔的阴影,叫我看不清那双眼眸中的神色。

此时距离我出国那天已有三个月,我穿着初冬的毛衣外套,呆呆傻傻地站在那排草莓大福前,忽然间湿了眼眶。

我很想那个人。

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过得怎么样,是否和从前一样总爱弯起唇角,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好。

陶诗拎着篮子来到我身旁,伸手便拿过一罐子草莓大福,“一直盯着它干嘛?喜欢就买啊!”

她把大福扔进篮子里,又急着拖我去洗漱用品区买洗发水。

从超市回家的路上,她一直蹦蹦跳跳地说不停,就好像世界上真的处处是阳光,没有任何值得担忧的事情。

我失笑,“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

她睨我一眼,“说得就好像你有心有肺似的。”

我撇嘴,换了只手拎购物袋,最后还是低声承认,“其实我很羡慕你。”

她忽然停下来仔细瞧了瞧我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之前一直不敢提,现在还是忍不住问你一句,你来法国是因为之前那个心理医生吗?”

在上海培训的时候,陶诗曾经说过要来法国学习,而当时的我忙着和陆瑾言谈情说爱,自然一口否决了来法国的可能性。

我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谁规定学法语的一定要去法国留学才有出息?我就是要证明一下,就算在国内,学得好的仍然学得好!”

陶诗那时候就一直忙着我斗嘴,却没想到真来法国以后,竟然见到了当初打死也不愿来的我。

我憋了太久,曾经一直渴望能有谁来听听我的满腹心事,可是如今站在初冬的冷空气里,看着法国梧桐将回公寓的小道铺成金黄色,却忽然间不知从何说起。

有的人不提还好,一提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仅凭回忆都能将你淹死。

回公寓后,我将那罐草莓大福摆在了书柜上,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

很多个晚上,我就这样望着它入睡,梦里总有个男人眉眼温和地对我笑,每次都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掌心里躺着一只草莓大福。

只可惜每当我剥开它时,都会从梦里醒来,看见窗外白茫茫一片的天空。

这样的梦境仿佛是一个古怪的预兆,梦里我永远吃不到那颗草莓大福,而梦外……梦外我最终告别了那个送我草莓大福的人。

***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没有什么大的跌宕起伏,小刺激却也必不可少。

从小到大我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桃花运多好的人,追我的人我看不上,我喜欢的人迟迟不喜欢我,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桃花不少,但烂桃花居多。

所以当我得知离学校不远处那位帅气的书店小哥对我有兴趣时,我和我的小伙伴陶诗都惊呆了。

小哥名叫吕克,是土生土长的法国里昂人,或者更准确说来,应该是洋生洋长。

认识他还多亏了陶诗,她闲着没事,周末就去书店打工,说是这样就有更多机会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对她学的社会学也有帮助。

有时候她下班比较晚,我就去书店接她,两人组队回公寓也要安全得多。

一来二往,很容易就认识了书店老板,也就是吕克。

陶诗在书架后面忙着收拾被人弄乱的书籍,而小哥就热情地请我进去坐一坐,泡杯咖啡给我暖手。

书店不算大,但胜在温馨典雅,复古的装潢犹如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商店,红木旋梯给人一种神秘又优雅的感觉。

小哥坐在我对面和我聊天,我试探着开玩笑问了一句:“员工忙得团团转,老板就这么坐着真的好吗?”

他笑着朝我眨眨眼:“老板想给员工涨工资,不让她多做一点,找不到涨工资的理由会不好办。”

他的法语漂亮而清晰,每一个音节都轻快和谐。

我忍不住笑起来,捧着暖暖的咖啡杯,隔着氤氲雾气看着吕克漂亮的笑容,恍惚中又记起了那个人。

真是神烦,我这病还能治吗?看着法国人都能想起他……

后来每一次去接陶诗,吕克都会邀请我进去坐一坐,我方才得知他从成年起就四处旅行,欧洲姑且不提,非洲、中东、亚洲、南北美……几乎每一个大洲都有他的足迹。

他与我一样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可聊起天来才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他见识匪浅、谈吐不凡,而我就这样心向往之地听他讲述着那些新奇的事情,乐得哈哈大笑。

因利乘便,我还得到了免费借阅书籍的特权,这对于隔着一门语言学教育的我来说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后来有一次,陶诗请了一天假,要和我一起去旧城区参观,吕克居然兴致勃勃地关了门,要和我们同去。

有了他,参观起来也有趣得多,当初秘书小姐和我去旧城区时,都是走马观花地看一圈,而今相当于有了个导游,法国的人文历史、荒诞传说经由他幽默的叙述,都变得可爱起来。

教堂对面有个中心广场,四周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露天咖啡馆。

我们走累了,坐在阳棚下休息,看白鸽在落日下成群结队地飞舞,看小孩子在马路边跑来跑去。

冬天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忽然被吕克用他的厚围巾裹住。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只看见他浅浅的笑意,“il fait froi.”

天气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眼神里却是些厚重的情绪。

陶诗哈哈大笑,问吕克是不是喜欢我,那个二十七岁的法国青年神情恣意地伸伸懒腰,在温柔的落日下站起身来,买了一袋鸽食,走到了马路对面。

他一伸手,无数白鸽就涌了上去,啄食的啄食,振翅的振翅。

这一幕宁静而欢快,配合上教堂里隐隐传来的钟声,我和陶诗都没能说出话来。

那晚吕克送我们回家的时候,我低声道谢,把围巾还给了他。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笑得大方又灿烂,“再见,祝嘉。”

陶诗夸张地问他:“就只跟祝嘉再见?你的眼里根本看不见我,是不是?”

吕克眨眨眼,一边挥手朝远处走去,一边笑容满面地说了一句:“我的眼里只有爱情!”

那一刻,我面红耳赤,却又觉得命运真是玄乎。

回公寓后,我在陶诗的调侃下嘀咕:“那可是开书店的法国富二代!居然看上了我这个低调的白富美?他是怎么看出来我内秀的?”

陶诗哈哈大笑,一边吃薯片,一边看脱口秀节目,还不忘伸脚踹了我几下,鄙夷地叫我滚蛋。

“这个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近视眼的男人多得是!吕克不就是青光眼加白内障嘛,看上你不稀奇,不稀奇!”她摆手摆得欢快,我瞪她瞪得眼睛发酸。

半夜觉得有点冷,我起床往火炉里添柴。再躺下时,条件反射地侧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

自打认识陆瑾言起,我就养成了一个古怪的习惯,不等到他的电话睡不着觉。

而今已经过了将近半年,很多时候我仍然会无意识地保留这个习惯。

漆黑的夜里只能听见柴禾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而我望着寂静一片的手机,深知它从很早开始就已经不会再显示那个人的号码了。

可我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看。

一而再,再而三,哪怕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无望的等待。

闭眼之前,我扯开嘴角无声地笑了。

陆瑾言,你看,你把当初那个懦弱自卑的祝嘉变成了今日这样勇敢大方的姑娘,桃花终于开了,并且不再是从前的烂桃花。

然而闭眼之后,又有湿漉漉的液体染湿了眼角。

今天的我再好又能怎样?

他离我十万八千里远,隔着无数国家无数城市,就连中国的风吹过来,也要循环不知多少个白昼黑夜才能抵达。

所以不管今天的我又多么好、多么值得人喜欢,他都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叔叔马上就要出场了,不会是什么n年后相见的破镜重圆,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误会消除。

预告一下下,见面的那章把我写得稀里哗啦的:)不虐。

昨天晚上想了好多事情,心情其实不是很好,因为有的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

不过我会努力调整的,也希望大家会开开心心的。

56-60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圣诞节那天,全世界的基督教徒都在庆祝这个日子。

学校放假了,我和陶诗窝在公寓里懒洋洋地看电视,却忽然听见门铃响个不停。

我开门一看,却只看见吕克笑容满面地站在外面,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用法语味十足的英语对我说:“surprise!”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就十分自然地挤了进来,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然后熟稔地问陶诗:“厨房在哪?”

陶诗也十分自然地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然后看着发愣的我,指挥道:“我不会做菜,祝嘉,你去帮帮吕克吧!”

吕克率先进了厨房,留下我一脸惊愕地小声问陶诗:“他怎么会来?”

陶诗笑嘻嘻地拉拉我身上的厚毛衣,“他说要和我们一起过圣诞嘛,吃了这顿饭还要给我涨工资呢!”

我顿时黑了脸,恶狠狠地戳她的脑门,“所以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对吗?”

为了涨工资,我的室友把我给卖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顿晚餐吃得很愉快。

我尴尬地去厨房为吕克打下手,他却丝毫没有一点不自在,系着我的围裙忙忙碌碌地在炉子与菜板之间转换,时而吩咐我递点必要的食材或者调料给他。

我有点过意不去,想要多做点什么,于是主动提出:“我来洗胡萝卜吧!”

他回头一笑,朝我眨眨眼,“不用了,这个我来做。”

我有点闲得没事做,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嫌弃我笨手笨脚,后来才听他说:“你去客厅烤火吧,这里交给我就行,天气冷。”

彼时,他双手浸在冷水里洗着蔬菜,手指冻得通红,而我忽然明白了他不让我参与下厨的原因,心下一顿。

我以为男女之间的关系除了友情与爱情,一旦其中一人对另一人产生了爱慕,但另一人却不为所动时,就会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最后做不成朋友。

比如我和陈寒,比如沈姿和陈寒。

可是吕克的出现似乎教会我另一个道理:喜欢不过是一种心情,他喜欢我,所以单纯地想要对我好,这种好不会因为我接不接受而有任何改变。

这个圣诞节,我过得非常愉快,吃着可口的法国大餐,听吕克讲着世界各地的奇闻趣事。

法国人殷勤好客,不太爱出门下馆子,通常情况都偏好自己动手下厨,花去长长的时间在做饭以及吃饭上,好像这样才能表达出对朋友的心意与对生活的热爱。

炉火融融,言笑晏晏。

我坐在长长的餐桌上,看着吕克和陶诗的笑容,终于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国家有了归属感。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同为异乡客,不再倍思亲。

吕克最后披上了黑色的羊毛大衣,从衣架上摘下来时戴的帽子,对我们优雅地挥了挥。

门合上以前,他低低地笑了两声,温柔地望着站在门前的我,“祝嘉,圣诞快乐。”

我情不自禁地对他微笑,也低声说:“圣诞快乐。”

合上的门似乎也带走了吕克身上的温暖与欢乐,陶诗进屋睡觉了,而我坐在沙发上对着炉火发呆。

我想起了很多事,方才吕克跟我低声说话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眼神里的温柔也是一模一样。

我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侧过头去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也朝着某个未知的深渊一定一点沉了下去。

来到法国以后,我吃到了一直以来非常想尝试的正宗法国料理,奶油蘑菇汤、草莓可丽饼、法式煎鹅肝、烤制蒸鱼等;我见到了在国内的盆地难得一见的雪,不是我有生以来仅仅见过两次的毛毛雪,而是真正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说这么多法语,一天之内似乎比在国内一个月说得都要多,也终于学会如何从口语的细微差别分辨出对方来自法国南部还是北部。

我见到了许多过去未曾见过的人或物,体会到了与过去全然不同的感受,可是在这样的新奇与刺激里,我却也失去了什么。

比如陆瑾言,比如每个周末下午在图书馆度过的宁静时光。

我的心空出一大片,就如同窗外的积雪一般,没有任何色彩。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忽然觉得吕克与陶诗二人对我来说变得弥足可贵起来。他们是那样鲜活可爱,点缀着我的生命,赶走陆瑾言带来的失落和孤单。

于是我矛盾地一边告诉自己不可以给吕克希望,应该疏远他、保持距离,一边却又万分渴望每一天都有他和陶诗的存在。

而我也发现我的世界好像一旦与书有关之后,就变得奇妙起来。

因为书,我遇见了陆瑾言。

因为书,我认识了吕克。

在那间有红木旋梯的书店里,有一个陈列旧书的仓库。某次我去找陶诗的时候,竟然发现店内空无一人,于是顺着虚掩的门走进了仓库,这才发现在关了灯的密闭空间里,吕克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电影。

他养的那只苏格兰折耳猫也乖巧地躺在他的脚边,懒洋洋地伸出爪子挠身子,偶尔抬头看一眼屏幕上光怪陆离的画面。

我站在门口,堪堪看了个结尾:在一个铸模底部,一对漂亮的男女紧紧相拥,混凝土从空中飞快地倾泻下来,谁也没有发现在铸模下面的他们。

男人说:“有几件事你没叫我做,我会说敢。”

女人问:“比如?”

他答:“吃蚂蚁,骂那些失业者,以及像疯子一样爱你。”

然后他们就这么快乐地笑着,像疯子一样死在了钢筋泥土里。

《两小无猜》,我非常熟悉的一部电影。

两个相爱的人从小到大都玩着一个同样的游戏,叫做“敢不敢”。

我呆呆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场景,直到吕克转过身来,像是丝毫不诧异我的到来一般,微微一笑,“看过这部电影吗?”

我点头,低头看着跑到我脚边的浅黄色小猫,弯腰把它抱起来。

吕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如同挑衅一般笑容灿烂地问道:“那么祝嘉,你敢不敢和我在一起?敢不敢喜欢我一次?”

我失笑,“不敢。”

他摇摇头,边笑边说:“胆小鬼!”

我抱着小猫也笑道:“其实我一直不喜欢这部电影,觉得它神经兮兮的,疯子一样的爱情有什么值得推崇?”

吕克走到我面前,忽然间低下头来看着我,“那你为什么不敢跟我试一试,信我也能让你为爱情疯狂一次?”

“我不会。”

“你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

“你会。”

“……”

他定定地望着我,眼里是超乎一切的自信,我忽然间歪了歪头,“好,那你试试。”

我之所以妥协,一半是因为不想给他希望,让他一直为了我耽误自己的时间,一半却是因为也许骨子里我自己也想弄明白,究竟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喜欢上一个人。

自陆瑾言之后,不管男人女人在我眼里都不过是个人罢了。

谁也不是他。

谁也没法让我心动了。

法国的圣诞节会放一次长假,长假的最后一天,吕克带我去了巴黎。

在夜里闪闪发光的铁塔,在大桥下唱歌的流浪歌手,在餐厅门口吹萨克斯的圣诞老人,在地铁上安静看书的人群。

他带我去了圣心大教堂,陌生的宗教信仰与彩绘玻璃窗上神秘的图案令我忍不住屏息。

他带我去凡尔赛宫,给我讲述路易王室的神秘往事,带我参观那些充满西方神话的长廊城堡。

他带我去了凯旋门,坐在敞篷车上吹着冷风,哪怕冻得瑟瑟发抖,也大声欢呼。

夜里,他忽然向路边的歌手借了吉他,于人群中含笑为我唱了一支歌,可笑的中文发音、蹩脚的汉语水平,可他真真切切地对我唱着那首老到不能再老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心也真,我的情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一个法国青年为了我暗暗学了汉语歌,并且在陌生的异国当众唱给我听。

是因为母语带来的熟悉感引发了思乡之情,还是因为他的举动感动了我,我已无暇分清。

他扔下吉他,冲过来抱起我,像是偶像剧一样一圈又一圈地转着,而昏天暗地之际,我忽然间恐慌起来,不断小声说:“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吕克一直安静地陪伴我,像是要等待我做出一个抉择。

一步一步从地铁站走回我住的公寓时,他把大衣披在了我身上,为我拂去肩上的积雪。

他说:“陶诗告诉我你的心里住着一个人,但我想这世上没有不会离开的房客,一个人走了,难道不应该打扫干净,热情地等待下一位吗?”

我踩着松软的积雪,低头一言不发。

他继续说:“祝嘉,留在法国,或者回到中国,不管哪一个我都可以陪你。我无拘无束惯了,也敢为了爱情玩一辈子‘敢不敢’的游戏。”

最后他停了下来,把我轻轻地拉进怀里,在我耳边低语:“和我在一起吧,你敢不敢?”

于寂静的深夜里,我看见公寓楼下的路灯下似乎有一个挺立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越过吕克的肩头,我愣愣地看着那个几乎被白雪覆盖的人,忽然间有些心慌。雪太大了,纷纷扬扬地模糊了我的视线,叫我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可那个身影熟悉得像是来自我的梦中,似乎只要我眨一眨眼,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

我恨不能伸手拨开这场大雪,好叫那个身影更清晰一些。

可是就在我离开吕克的怀抱,朝着那个方向又走了几步时,却又发现不过一辆卡车开过的时间,那个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下一秒忽然没头没脑地朝公寓跑去。

两条岔道,每一条都覆满了积雪,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明亮的路灯拉长了我的影子,而另一个追上来的影子属于吕克,并不属于我刚才见到的人。

吕克着急地问我:“怎么了?在找什么?”

我是不是都快成神经病了,因为思念过度而出现了幻觉?

我失魂落魄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岔道,慢慢地笑出了声,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陆叔叔强势回归,强吻强求强……咳咳,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容哥今天下午正式踏上旅程,也希望多出去走走可以让自己更开心,有更多的新思路,写出更多的好故事【泥垢你的故事哪里好了不要脸】

:)不祝我一路顺风、玩的开心吗?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这个冬天是我从小到大度过的最冷的一个寒冬。

我把自己埋进书和论文里,没日没夜地当学霸,私以为这样就能远离过去。而事实证明这样的方法在白天是很有效的,唯独一个人的夜里,缩在被子里总会想起那个人。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感谢他,因为他把我从自怨自艾的深渊里拖了出来,挣脱了陈寒带给我的困扰,让我尝到了从未体会过的两情相悦。

可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恨他,恨他把我拉出一个深渊,却又推入更深的地狱里。

我平生最恨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人,因为我妈带给我的童年记忆,我无比憎恨这种依附爱情的行为。人生是自己的,没有人值得你为了他失去自我,哪怕一时难过,但日子总要过。

所以哪怕想念他,我也不允许自己过得颓废荒芜。

陆瑾言教会我一件事情——要勇敢。而离开了他,我也一样不会忘记。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么奋发图强过,学霸模式一旦开启,简直九头牛都拉不住。

我开始参与各种各样的社团,成日泡在图书馆里写论文、读教育学书籍,课上课下疯狂学习,为了教授的一个问题做几个小时的功课。

我甚至报名参加了一个中国留学生的社团,放假的时候会义务地去中小学里教授法国人中文。

台下一张张孩童的面庞望着我,兴致勃勃地和我一起重复那些熟悉的字眼,每当这时候,我都会觉得眼眶酸涩。

从前身在国内的时候并没觉得祖国对我而言是如此的不可分割,可是如今身在异国,才真真切切明白了那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

我开始学会了独立,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里昂的大街小巷,一个人去广场上喂鸽子、听流浪歌手弹唱歌曲,一个人去咖啡店里买早餐、尝一尝不同店里的羊角面包。

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没那么可怕,相反,在这样的过程里才有可能学会自己面对很多事情,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还学会了在面对流浪汉的打扰时,恶狠狠地朝他□踢去,然后飞奔着跑掉,大口大口地在转角处喘气,一边心怦怦跳,一边大声地狂笑。

今日的祝嘉哪怕不是最棒的,也一定一直在进步着。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前后一共有两次,我都觉得自己见到了陆瑾言。

第一次是和吕克在我住的公寓楼下,匆匆忙忙瞥见一个人影,结果等我心潮澎湃地扑上去,却扑了个空。

第二次是在我骑车从咖啡店回学校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学校大门口似乎有他的身影,可当我抵达那里时,四周涌来入校的人群,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是他。

我暗笑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妄想在法国见到那个人。

傍晚从学校出来之后,已是夕阳西下,落日把一地积雪都染成了橘红色,可这点暖色调也没让我好过半点。

我搓了搓手,最后放弃了骑车去超级市场的打算,走向了地铁站。

这时候能遇见最囧的事情是什么?一不留神遇上了高峰期,地铁拥堵?发现自己没带钱,没法坐地铁?

不,最囧的事情是,当我好不容易坐下来以后,还没到半分钟,身边的老人就不知道什么病发作,忽然间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胸口起伏得厉害,一副立马就要断气的模样。

我震惊地望着他,用法语磕磕巴巴地问了句:“您,您怎么样了?”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座位,面色苍白得简直叫我六神无主,我只能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俯下腰去帮他不断地抹胸口,妄图平复他的情绪。

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手忽然拽住了我的手腕,然后是一道果断利落、毫不迟疑的声音。

“麻烦请让一让。”

我还未来得及转身去看,就已经被这道声音震得魂飞魄散。

他说的是中文。

声音很熟悉。

干净的音色,从容的语调,不高不低恰到好处的微扬尾音。

所有的一切都叫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而当我姿态僵硬地回过身去,却看见陆瑾言站在我眼前,一如既往的宁静神色,眉头微微蹙起,眼神……眼神却是看都没有看我,只是定定地停留在老人身上。

见我呆着没动,他很快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至一旁,然后俯□去用英文嘱咐老人:“breath slowly. listen to me. owo, good! owo, slowly!”

他专注地俯身安抚着老人,既有节奏地控制老人的呼吸,不时地嘱咐些别的什么。

而我只是震惊地站在原地,大脑瞬间停止了思考。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身材修长挺拔,漆黑的发尾与衣领微微摩挲着。

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温柔好看,薄唇一开一合,吐出低沉而朦胧的音符,宛若大提琴的声音。

他用修长的手指握住老人的手,从容不迫地与他交谈,模样认真而慎重,从侧面看去,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温柔的阴影。

一瞬间,全世界的喧嚣就此落幕,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脏都不由自主紧缩起来。

是他。

怎么会是他?

在他帮助老人平复心情的几分钟里,我却觉得宇宙洪荒悄然停息,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光。

而当他在老人的道谢声里直起腰来,温柔地说完“you are wele”之后,我整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着抬头看向他。

他是来找我的吗?

他并没有放弃我,对吗?

他会要我和他一起回国吗?会解释清楚当初为什么放弃我吗?

就在我千回百转地想着那些由来已久的念头时,热切地盼望着那些期待已久的事情即将发生时,却只看见他很快从我身边走过,大衣的衣角与我的手臂轻轻擦过,有细微的毛料摩擦的声音。

我僵在原地,几秒钟之后才猛地回过身去,却只看见他从容不迫地往靠近车厢门的地方走去。

他停在门前,伸手扶住了铁杆,身姿笔直地立在那里,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他的大衣因他伸手的动作而有了一丝皱褶,但那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美好,他面容如玉、神情淡雅,仿佛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骑士。

可他完完全全没有与我发生一丝交集。

就好像他压根不认识我。

就好像我们素未谋面。

这一刻,对他的想念并没有因为梦想成真而激发出滚烫的热泪,相反,在我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动静,我的胸腔里似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雪崩或者洪灾,巨大的冲击令我几乎站不住脚,险些在平稳行驶的地铁里向后倒去。

他真的变了。

他变得叫我难以置信,无法接受。

张爱玲曾经说过:“说好永远的,不知怎么就散了。最后自己想来想去竟然也搞不清当初是什么原因分开彼此的。然后,你忽然醒悟,感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的。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凡;风雨同船,天晴便各自散了。也许只是赌气,也许只是因为小小的事。幻想着和好的甜蜜,或重逢时的拥抱,那个时候会是边流泪边捶打对方,还傻笑着。该是多美的画面。”

我不是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重逢,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原来重逢来得这么快,却又这么惊心动魄。

没有和好的甜蜜,没有重逢时的拥抱,没有我边流泪边捶打他的场景,更没有所谓的傻笑。

我们像是陌生人一样站在同一节车厢里,我远远地望着他,而他目不斜视,仿佛从来都不曾见过我。

我的眼眶忽然间被**辣的液体充斥着,而我努力仰起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在这样的场合痛哭失声。

我一直忍得好好的。

我一直过得比谁都要忙碌。

我一直把他埋在内心深处,就像那只装着草莓大福的罐子一样,只是静静地待在属于它的地方,从来不去触碰。

可是老天不怜我,偏要让我接受这种堪比凌迟的场面。

地铁终于停下来了,我看也没看是哪个站,就匆匆地从与陆瑾言所站的地方相反的门下去了。

我像幽灵一样迅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了地铁口。刺骨的冷风袭来的同时,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不顾一切地任由眼泪肆意狂奔。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可以吵架,可以怨恨彼此,可以恶狠狠地思念对方,可以不顾一切地争执着当初的种种缘由……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场景就是这样,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相爱过。

不应该的。

我哭得昏天暗地,哭得日月无光,哭得天崩地裂,哭得肝肠寸断。

而就在这时,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地将我拉起身来,那位置与先前在地铁里时陆瑾言握住的地方一模一样。

我就这样狼狈地对上那人的目光,心跳霎时停止。

我甚至忘记了去擦眼泪,忘记了挣脱出来,忘记了对他又打又骂,然后转身离开。

因为陆瑾言就这样站在我面前,牢牢地握住我的手,安安静静地问我:“祝嘉,你在哭什么?”

他的眼神寂静幽深得像是冬日灰蒙蒙的大海,有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久久不化,以黑色大衣为背景,变成了一副星光璀璨的夜空油画。

他没有忘了我,他没有喝下什么可笑的忘情水失去记忆,他没有任我跑掉,终于还是追了上来。

我越哭越厉害,却完全没动,只是任由他握着手,眼泪哗啦啦地掉。

他又说了一句:“我问你在哭什么。”

我哑着声音朝他吼道:“我伤心!我伤心得都要死了!你管我在哭什么?”

这一刻,我终于甩开了他的手,大步朝前跑去。

我跑得踉踉跄跄、极其不稳,滚烫的热泪从眼眶滑落出来,却又被刺骨的晚风变得像寒冰一样冷。

天都快黑了,阴沉沉的天空不断洒下纷纷扬扬的大雪,而路灯还未亮起,整个世界都昏暗下来,给人一种世界末日来了的错觉。

而他很快追了上来,再一次重重地抓住我的手腕,迫使我停了下来。

陆瑾言将我拽过身去,加大音量一字一句地冷声道:“你伤心?祝嘉,原来你也有心?”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透过滚烫的热泪,我看见陆瑾言神情冰冷地望着我,幽深透亮的眼神像是黑夜里遥不可及的灯火,带着复杂的情绪和一触即发的怒气。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我叫出声来。

我挣脱了几次都没能甩开他,只能怒气冲冲地对他大喊:“你放开我!”

他压根没搭理我,只是神情冷峻地看着我,像是在控诉我的罪行,可天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值得他这样对我。

我一次又一次地要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而他岿然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挣扎累了,也意识到我的举动很可笑,几乎引来路人的齐齐瞩目,终于停了下来,擦干眼泪问他:“你来法国干什么?找我有事?”

“找你有事?”他眼神微眯,目光里似乎瞬间闪现过无数种情绪,接着用一种讥讽的语气反问我,“谁说我是来法国找你的?”

我表情一僵,就听他慢条斯理地补充说:“也是,祝大小姐一向矜贵,心比天高,我在你眼里也只能这样了。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在纠缠你,你要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我鲜少见到这样的陆瑾言,褪去了温文尔雅的外表,仅仅剩下这样冷漠的表情和嘲讽的语气。

语塞半天,我低下头去看着他紧紧抓住我的那只手,我的手腕已经红了,可他仍旧牢牢地握着我,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顿了顿,我放轻了声音,“既然不是来找我的,街头偶遇一场,就当做老熟人见面,打个招呼就好。现在招呼打完了,可以放手了吗?”

他的表情明显僵了僵,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后退一步。

他唇角弯起,轻笑出声,“嗯,老熟人见面,打个招呼就好。”

几乎是只字未动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陆瑾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掉。

他穿着黑色大衣,微微荡漾的衣角在他修长的背影后面留下一尾潇洒的弧度。而沉沉黑夜里,那个背影像是一抹正在融入画面的墨色,哪怕初上色时鲜明耀眼,还带着袅袅墨香,却也很快就融入了黑夜之中,再也辨不清模样。

我的心像是被钝器击中,一时之间竟然喘不过气来。

要我又一次这么看见他离我而去,老天还真是眷顾我。

看着那个就要消失在街尾的背影,我忽然间真的喘不上气来。

很多画面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无一不是关于陆瑾言,无一不是他浅笑怡人的模样。

压抑了半年的情绪骤然间因为他的出现爆发了,我这才发现过去的忙碌都是为了把自己压在堆积如山的学业之下,这样才会没空去想他。可我真的就不想他了吗?

骗谁都骗不过自己。

我气他怨他,但我依然还惦记着他。

这一刻,我忽然很想勇敢一次,哪怕当初他骗我、不理我也许真的是因为变了心,哪怕他今日来法国不是来找我的。

诚如那么多偶像剧和小说里的情节,主角们总是因为重重误会而错过,如果连弄清误会的勇气也没有,我还指望什么呢?

我忽然间朝着他远去的方向拔足狂奔。

街角的路灯下,我终于又一次追上了他,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大叫一声:“陆瑾言!”

那一刻,我的声音就像是神奇的遥控器一样,忽然间将整条街的灯光都唤醒。

傍晚八点整,街灯纷纷亮起。

我松开他的衣袖,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要走!”

他一怔,神情复杂在站原地望着我。

我咬住嘴唇,忍住酸涩的热泪,忽然间搂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啃了上去。

地点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时间是天色渐晚的夜里,人物是两个分隔半年误会重重的旧情人,姿态是亲密无间不可分割的拥吻——而事实却是,我重重地啃在了陆瑾言的下巴上,他吃痛地叫出了声,而我却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然后在他意图问罪的时候又是一口吻在了他的嘴上。

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最神经病的一天。

因为如果要总结一下我们重逢的镜头,那么字幕应如下:女主角与男主角在地铁里相遇,男主角无视女主角,女主角矫情地哭着跑出了地铁站。男主角追了上来,女主角情绪激动地叫他滚。而当男主角真的滚走以后,女主角又忽然不想他滚了。所以她追了上去,抱着男主角又啃又亲,像条疯狗。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呵呵,祝嘉,赶紧去精神病医院走一趟吧。

而陆瑾言望着脸皮不知何时起厚成这样的我,则是慢慢地问了一句:“祝嘉,你在干什么?”

“亲你。”我大言不惭地说。

周围有人吹口哨,便利店门口有个带着麋鹿发箍的男孩子蹦蹦跳跳地鼓着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路灯下的陆瑾言脸色忽然间有些发红,我正要凝神看一看时,却见他忽然间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快步往前走去。

雪下大了,冷风吹得我直缩脖子。

我想问他拉着我往哪里走,却发现他正轻车熟路地走向我的公寓。一刹那,脑子里千回百转,我猛然间想起了吕克送我回家的那个夜里,我以为自己相思成疾,看见了陆瑾言的幻影,难道那是真的?

“陆瑾言……”我叫他的名字。

他没理我,仍旧绷着脸,拉着我向公寓走。

我呆呆地被他牵着手往前走,触目所及的是他漆黑的发尾与沾染了白雪的黑色衣领,很多情绪涌上心头,我还是很想哭。

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有过甜蜜的开始,有过亲密的发展,有过苦痛的分离,然后又有了这样复杂的重逢?

很长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期盼些什么,害怕些什么。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背影,我忽然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如果这条路可以漫长到永无止境,那就好了。

***

楼道里的灯坏了半个多月了,房东太太去南部的镇上和儿女们一起过圣诞节了,我也没来得及换。

漆黑一片的楼道里,陆瑾言准确无误地牵着我往我住的地方走。

我明明应该问他是如何知道我的住处的,可我始终没有开口。

冥冥之中,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有了答案。

他停在门前,回过头来望着我,低声道:“开门。”

陶诗今晚和吕克在书店加班,我本来是要去接她的,而今……而今,我依言打开了门,被陆瑾言一把拉了进去。

他在关门的瞬间,拉住我的手将我抵在门上,铁门与我的背部相触,光裸出来的脖子被刺激到,我浑身一颤。而下一刻,他陡然间贴了上来。

陆瑾言丝毫不温柔地攫住我的唇,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唇齿相碰时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足以见得他有多用力。

我吃痛地哼了一声,刚好给了他可乘之机,他的舌尖顿时进入我的口中,也毫不留情地撬开了我的牙关。

简直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扫荡,这样一个吻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连啃带咬。而我也不肯服输,与他一同侵略对方,似乎想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出来。

从门上到沙发上,从客厅到卧室,我们吻得简直天昏地暗、嘴唇发麻。这样的感受一点也不能叫人有什么愉悦的享受,相反,简直是种折磨。嘴唇火辣辣的,身上被箍得发疼,可我们谁都没有妥协,一路滚到了……床上。

他压住我,我扑倒他。

他按住我的双手,我直接坐在他的腿上。

最后的姿势变成了我们衣衫不整地滚在一起,他沉沉地盯着我,而我不服气地瞪着他。

而这一刻,谁都没有再动。

窗外的月光照进卧室,一地皎洁。

长久的沉寂里,终于还是我说了一句:“你的大衣……这么压着会皱。”

陆瑾言眯眼看我,慢条斯理且辩不出情绪地问我一句:“祝嘉,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说?”

黑暗里,我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复杂的眼神,忽然间摇头,哽咽道:“想说的太多,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他低声道:“那不如,就从你离开那天说起。”

我望着他隐忍的神情,慢慢地从他身上滚了下来,与他躺在一处。

草莓大福的玻璃罐子静悄悄地摆在对面的书架上,我的视线与它相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跟着钻了出来。

我妈发病,陆瑾言与我家的瓜葛被发现,然后是他的古怪表现,种种事情加起来,我终于从那样的困境里逃开。

我开始控诉他,一字一句简直声泪俱下,诉说了一个负心汉变心的全过程,包括他在电话里隐瞒我、减少与我的通话次数以及种种变心的表现。

我一边哽咽一边笑,“你还问我有没有心?不是早就被你伤透了吗?负心汉!陈世美!有首歌唱得好——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换回来!”

我到底哪根神经出问题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我乱七八糟地说着,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侧过头去看他,“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瑾言看我半天,尽管我形同疯子,说的话也眼前不搭后语,但他始终没有笑。

黑暗里,他静静地望着我,最后慢慢地说了一句:“祝嘉,我父亲去世了。”

有那么一刻,我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地闪现过无数念头,但最终有一根脉络渐渐清晰起来——如果说陆瑾言的父亲去世了,那么出国前的一切……

我呆住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艰难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用漆黑幽深的眼眸静静地望着我,轻声道:“那你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吗?”

那声音低到了尘埃里。

而我的心也一样,瞬间坠落到了尘埃里,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点不舒服,然后又在旅行路上,所以没能更新t___t

这几天和歌爷一起旅行,更新可能会有点不稳定,但我一定争取每晚都抽空码字,不让大家久等。

另外微博会不时地晒照片,小伙伴们可以来找我玩儿,催更也可以哒哈哈。

今晚见,我争取早点回来码完第二更。爱你们,感谢你们没抛弃我=3=么么哒!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黑暗里,陆瑾言与我对望良久,终于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了阳台上。

推开玻璃门的那一瞬间,外面的冷风与寒气铺天盖地地袭入屋内,冷得我禁不住哆嗦了几下。而他却背影笔直地挺立在露天阳台上,仿佛根本察觉不到这冻人的温度。

我裹着毛毯走到他身旁,没吭声,只是动作轻巧地将毛毯分给他一半。小小的毯子将我们两人都包裹住,像是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陆瑾言。”过了很久,我才轻声说,“跟我说一说当时的事情好吗?”

他笑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动作熟稔地抽出一根来,点燃后凑至嘴边,深吸一口,然后吐出袅袅烟雾,“你想听哪一件?”

我当即惊呆了,好几秒钟以后才反应过来,一把夺过那根烟,恶狠狠地扔到楼下,大声质问他:“你干什么?”

陆瑾言安静地侧过头来望着我,只答了两个字:“抽烟。”

这神情就好像很诧异一般,因为他在做什么事情是如此显而易见,我却明知故问。

我一下子答不上话来,只是震惊地望着他,半天才木木地说:“你以前不抽烟的……”

他看我半晌,低低地笑了两声,“我以前也不失眠的。不走神,不发呆,不弄错病人档案;不分心,不难受,不会半夜醒来,为梦里虚假的画面睁眼到天亮。”

寂静的夜里,他的鼻息里带着一星半缕的烟草气息,而那双眼睛宛若夜空里的星,忽明忽暗地在云层里闪现着。

我的心却仿佛受到重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颤抖着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他是怎么……去世的?”

“心肌堵塞。当时护工在厨房做饭,没有听见他摔下轮椅的声音,等她端着饭碗走进客厅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陆瑾言说得异常轻巧,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我神经质地握紧了手指,将他的衣角抓得皱皱巴巴的,“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

“我是问具体时间。”我一字一顿说得异常艰难,“在我出国以前,那十天里的哪一天?”

“我停止打给你的第一天。”他望我一眼,自嘲地笑了两声,“大概就是你觉得我疏远你的那一天吧。”

我很容易地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因为那十天对我来说统统犹如噩梦一般,我从天堂坠落深渊,连半点头绪也没有,就尝到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那一天,我照例在深夜打电话给他,企图在我妈看不见的角落里和他继续地下恋情。可他挂断了我的电话,并且再也没有打回来。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有紧急事件,所以等了半个小时就睡了,然而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有主动再联系我。每次我打给他,他都告诉我他有急事,忙得无暇分-身。

而紧随其后,我发现了他请假一周的事实,当我站在咨询中心大门处,头脑空白地打电话给他,问他是不是又忙着工作时,他平静地说是……

我已经感觉不到冬夜的寒冷了,只是继续木讷地问他:“那我在图书馆等你那天晚上呢?”

“那天啊?”他望着我,似乎想了想,却似毫不费力,神色安详地坦然道来:“我爸爸下葬。”

呼呼刮着的风似乎一瞬间静止了。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们会这样静静地站在一起,明明躲在毛毯下的姿态亲密得像是无人能分开我们,可那半年的时间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遥远。

他是这样神色坦然地告诉我那些我所不知道的真相,表情里丝毫没有半分愧疚。

我难道不是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难道不值得分担他的苦乐与心事?

那些可笑又可悲的事故将我们从彼此的世界里分离出来,可如今他竟然能够这样平静地像个局外人一样讲着他的故事。

我不知哪里来的怒气,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跟我说?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就只会一直欺骗我,告诉我你很忙你很忙你很忙……可是每次我问起你在忙什么,你又告诉我不是什么大事情。陆瑾言,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你的洋娃娃?高兴的时候逗一逗,不高兴的时候丢一边,只能与你有乐同享,不能和你有难同当的摆设品?”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是他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他。

在他父亲去世之际,我非但没有陪在他身边,还固执可笑地离开了他,天知道那时候的他要如何一边处理父亲的后事,一边为我悄无声息的消失焦头烂额。

我一想到那样的场景,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可更多的是不理解与愤怒。

他为什么就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

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他吼着,凶的是我,掉眼泪的也是我。

究竟有多可笑的理由才会让我们分开半年?我曾以为是他累了倦了,不愿意再喜欢我了。结果呢?

结果居然是这种狗血的戏码!?

我反复揉着他的衣角,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被风一吹都快冻成冰了。

陆瑾言伸手替我擦了擦眼泪,低声问了一句:“离家半年,和妈妈的关系缓和了吗?”

我愤怒地质问他:“你根本就没回答我的问题,有什么资格问我的事情?”

他也没动怒,仍然平静地望着我,仿佛我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本应更加恼怒的,却因为那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包容与宠溺消失了怒意,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都半年过去了。

半年来也只在梦里见过他。

一次又一次追问自己,他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了?是因为终于发现了我不值得他经受那么多的磨难吗?所以他决定淡出我的人生,不再给予我那些危难时刻匮乏成灾的温暖与希望。

每次想到,都觉得心又死了一次。

可如今的他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带来了覆灭一切的惊喜与狂欢。

我望着他,很难再骂他怨他。半晌,终于慢慢地说:“出国的时候就和她和好了。这半年来每周都和她通电话,陈叔叔说她病情也好转了,没有再继续吃那些对身体有伤害的药。我一边欣喜于和她的灾难终于过去,一边为你的事情耿耿于怀。也说不清该喜该忧,还以为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了,喜忧参半。毕竟上天不会那么眷顾谁,不会让人事事如意,活得无忧无虑。”

我老气横秋地说了这么一番矫情话,却听陆瑾言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斜眼看他,却听他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半年时间不见,你竟然已经有了这种禅意和悟性,是不是再隔半年我就只能去尼姑庵找你了?”

我痛恨他还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玩笑话来,又一次拽紧了他的衣角,定定地望着他,“陆瑾言,你还喜欢我吧?”

是个反问句,带着无比肯定的语气。

是的,我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也一定要听到那个答案。

他低下头来望进我眼里,唇边有些微笑意,“这么自信啊?”

我点头,“没错,就是这么自信!”

天知道我有多紧张,拽着衣角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那抹笑意逐渐加深,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陆瑾言云淡风轻地摇摇头,“自信不是件好事情。”

我神经质地加大了音量:“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

在我的追问下,他再次摇头,轻轻松松地击碎了我的防备,“不喜欢。”

“……”

他望着我瞬间僵住的表情,还特别好心地又重复了一遍:“祝嘉,我不喜欢你。”

握住衣角的那双手霍地松开,不是不想再紧紧抓住这个人,是忽然间失去了抓住他的力气和勇气。

眼泪又一次飞快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等了半年,就为了等来这一句不喜欢吗?

搞笑!这他妈简直是玩弄我的感情啊!

就在我觉得全世界的光线都暗淡下来那一刻,面前的人忽然一把握住我垂下来的手,重新把我领到了那处皱巴巴的衣角上,淡淡地嘱咐我:“松手做什么?握紧了!”

我失魂落魄地说:“握紧做什么?你都不喜欢我了,我吃饱了撑的继续赖着你吗?”

话音到这里忽然顿住,我又一次满怀希望地抬头看着他,无比肯定地问:“你是在逗我玩吗?因为我半年前一声不吭地跑掉了,所以也跟我开玩笑以示报复吗?”

我拼命在心里麻痹自己:对对对,就是这样,快点说是!快点点头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陆瑾言微微笑着,又一次摇摇头,“我是说真的。”

扑哧。

心里的那只粉红色泡泡又一次幻灭破掉。

我挣脱开了他的手,再次松开那处衣角,连毛毯也不要了,径直往屋里走。

“这么晚了,你要是有地方去,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要是没地方去,客房可以借你住一晚,只是客房没有火炉,你把门打开,客厅里的暖气能进去,这样就不会被冻着。熟人一场,也不收你什么费用,只是念在今晚我一定会失眠的份上,麻烦你明天早上走的时候轻手轻脚一点,别吵醒我……”

我神志不清地碎碎念着,虽然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我都懒得去分辨他笑声里带着什么意外,只是觉得烦,烦烦烦烦,烦死人了。

我现在只想埋头在床上痛痛快快地睡一觉,最好睡醒了发现今晚就是个梦,根本没有陆瑾言,也不会有破镜重圆又再破的天雷滚滚。

然而陆瑾言及时拽住了我的手,在我继续碎碎念着“操蛋的离床不足一米了你赶紧松手不然我揍你啊”诸如此类台词的时候,他略一使力就将我揽入怀中。

彼时,厚重的猩红色窗幔在打开的玻璃门前被风吹成水手头顶鼓鼓的风帆,陆瑾言就站在那片风帆之中,眉眼安静地望着我,唇边还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叫我忍不住眼泪。

这样的笑容和初识他的那段日子一模一样。

就好像不管我遇到多么难堪的事情,总是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他,他笑得温柔美好,总是一次又一次朝我伸出手来。

我忍了半年的眼泪,今日一见面就开始疯狂报复我。

而他就这样揽住了我,在我耳边低声说:“祝嘉,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我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放屁,真的很臭很伤人,如果你——”

“我爱你。”

“!”我霍地抬起头来,像个傻子一样盯住他,“你说什么?”

“我爱你。”他静静地望着我。

里昂的夜空,里昂的白雪,里昂的冬日,里昂的一切一切都见证了这一夜。

我还在继续掉眼泪,拽紧了他的衣角,“再说一次。”

他嘴角弯弯,“不是说我在放屁吗?确定要我——”

“再放一次!”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哭得像个傻子。

若是一个人这辈子注定要遭遇诸多磨难,才能让幸福的时刻因为对比鲜明而浓墨重彩起来,那么此刻,我感谢里昂带给我这半年相思成灾的时光。

我曾经矫情幼稚天真可笑疯疯癫癫痴痴傻傻,我曾经怨天尤人痛哭流涕麻木灰心丧失勇气,可是既然老天使公平的,那么如今,这半年的灰色时间也该走到尽头了吧?

如果可以,请带走我的颓废和绝望。

因为我知道,有了陆瑾言,有了不喜欢我但是深爱我的陆瑾言,那一切都该画上句号了。

今夜的里昂无月无星,寒冷异常。

但这却是我来到这里之后见过最美的里昂,虽无星光,但皎洁绚烂。

就好像全世界都亮起来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这一夜,我和陆瑾言枕在同一个枕头上,窝在同一床被子里,呼吸着同一间屋子里的空气,侧过头去可以分享同一片夜空。

一夜又惊又喜又哭又闹的情绪把我浑身精力都耗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的。而即便是在睡梦里,我也紧紧抓着陆瑾言的手,于是这一觉也变得异常踏实安心。

次日清晨,当我睁开眼时,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却只触到空空荡荡的床面。

被子的那一侧冷冰冰的,枕头的另一半也徒留下了浅浅的凹下去的痕迹……他走了?

我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来,一边高声叫着陆瑾言的名字,一边急急地四处寻找名字的主人。

我甚至连拖鞋都没有穿好就往客厅跑,中途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往前扑去,结果重重地磕在地上,手肘也撞在了茶几上。

可我顾不得疼痛,哪怕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也迅速爬了起来,穿过客厅又往其他屋子搜寻。

“陆瑾言,陆瑾言……”我几乎像是念咒语一样念着,好像这样他就不会走远,好像这样的话,昨夜就不会只是我一个自欺欺人的梦境。

可他没有出现。

我不是巫师,我的咒语根本不管用,不管我怎么叫他的名字,怎么找他,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他的大衣,也没有他曾经出现的痕迹。

墙上的时钟指着清晨六点零三分,秒针滴答滴答走着,毫不停歇。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抱着刚才跌倒时摔红的膝盖,一不小心就要哭出来。

也就在这时候,大门咔嚓一声开了。

我睁着泪眼婆娑的双眼转过头去,却看见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口袋蔬菜,看见我的时候有几分诧异。

“祝嘉。”他用那种柔和的声音念出我的名字,然后合上了大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连拖鞋也没穿,踩着冷冰冰的木地板迅速朝他扑了过去,之前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他肩上砸去。

我搂着他的脖子,气急败坏都叫着:“你跑哪里去了?一大清早的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跑掉了,我醒来的时候没看见你,还以为……还以为……”

越说越委屈,我险些没克制住情绪,就要用哭音朝他大喊大叫起来。

陆瑾言显然意识到了我情绪不对,试图把我从他身上拉下来,然后好好讲道理。可我不愿意被他看见这一脸狼狈的模样,于是铁了心抱住他,死命不让他掰开我。

因为这样他就看不见我的脸了=_=。

片刻过后,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招对我不管用,于是也懒得把我推开,任由我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他微微弯腰,把手里那袋沉甸甸的蔬菜放到了鞋柜上,然后问我:“拖鞋也没穿,冷不冷?”

我摇头。

“外套也不披一件,运动员体质?”他摸摸我的头。

我继续摇头。

“乖,把拖鞋穿上,然后多穿件衣服好不好?”他用妥协似的语气对我说,“大不了一会儿我再让你这么挂着。”

我破涕为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狠狠都抹了把眼泪,然后往他那一看就质地不俗的黑色羊绒大衣上擦了擦。

陆瑾言板起脸来,佯装生气地对我说:“祝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擦手布。”我大言不惭地说,然后又整个把脸在他胸前一阵乱蹭,“还有洗脸的毛巾!”

他的唇角也弯了起来,像是拿我没办法,一边摇头一边给了我一个公主抱,在我的一小声惊呼里将我抱去了卧室。

我自然而然都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忽然觉得刚才平息下来的泪腺又一次隐隐作祟起来。

如果真的要认认真真掰着指头算一算的话,其实我与陆瑾言已经分开了六个月零三天,一百八十四天。

见不到他,摸不着他,听不到他的声音,更无法被他抱在怀里。

可他又活在我心里,血管里汩汩流淌着的都是有关于他的记忆。

我红着眼眶仰头望他,“陆瑾言,我们再也不要重来一次这种没有创意的分手了,好不好?”

他脚步略顿,低下头来面无表情都瞥我一眼,“这话跟我说没用,请你咽回肚子里,牢记心头。”

我忽然间一阵心虚,于是立马指控他:“要不是你不理我在先,瞒着我在先,我也不会以为你变心了啊!”

他张了张嘴,欲说什么,却又忽然间合上了。

我问他:“你看,心虚了吧?明明是你做了让我误会的事情,爸爸去世那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我的指控说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因为我智商再低也不会低到反复提起那些让他伤心的事情,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所以最后在他把我放至床上时,我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领,一字一顿都说:“那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再瞒着我,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管好事坏事,不管大事小事,因为我……”说得太急,我有点语气急促呼吸不稳,说到这里时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深吸一口气,最后才慢慢吐出那一句,“因为我不是只想和你谈恋爱,时想和你过一辈子,想分享你的一切,想巨细靡遗地融入你的所有细节。”

不知道是不是分离太久,我忽然间开始恐惧我们之间能否顺利回到半年前的相处模式,所以我不顾一切都说着厚脸皮的话,潜意识里扔在担心还会有下一次的分离。

陆瑾言显然看出了我的慌张和不安,很快伸出食指堵在我的嘴唇上,要我安静下来。

他蹲在我面前,褪下大衣给我披上,然后握了握我有些颤抖的手,“还冷吗?”

我摇摇头,急切地望着他,仍然在等待他的点头。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刘海,又拾起我冷冰冰的右手,轻轻地贴在他温热的面颊上,然后叹口气。

“祝嘉,你逃了半年,我能丢下一切来法国找你,难道这样还不够表达我的心意吗?”

我蠢蠢地望着他,一面感受着胸腔里那颗越跳越快的心脏,一面做作地摇了摇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人蠢,书读得少,你可不要骗我。”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用漆黑的眼珠子含笑望着我,“机灵鬼。”

那语气饱含宠溺,眼神里俱是柔和温暖到无以复加的情绪。

我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快答应我啊!告诉我你以后再也不会瞒着我任何事情了,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我当然知道我说的话有多可笑多幼稚,这样的举动是多天真多滑稽,可我宁愿当个傻子,开开心心地被人宠,也好过自作聪明地活在过去那六个月零三天里。

而我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也无非是因为我知道陆瑾言会宠我纵容我。

果不其然,他很快答应了我,用一个深沉又热烈的法式热吻结束了这场颇具童心的对话,然后在我面颊几乎快要滴出血来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我去做早餐,你该上学了。”

沉浸在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里,我几乎完全丧失理智,以至于目送他离开卧室时,无意中瞥见对面的卧室,才忽然间发现一个问题——陶诗在哪里?

昨天整整一夜她都没有回来过!

我那颗才刚刚踏实下来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因为来到法国半年,我与陶诗朝夕相处,深知她绝对不是夜不归宿的人。而我俩在法国都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人,如果不回来,她还能去哪里?

我噌的一下跳了起来,胡乱冲出房间,一把拧开了对面房间的门。然而希望落空,里面空空荡荡,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在这里过夜。

陆瑾言从走廊上转过身来,诧异都望着我,“怎么了?”

“陶诗……”我语无伦次地说,“我室友,陶诗她昨晚没有回来!”

陆瑾言很快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你别着急,给她打个电话。”

我这才发现因为太过担心,我居然连这种基本的事情都忘记了,赶紧冲回卧室拿手机。然而可怕的是,从来不会不接我电话的人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没有接。

我的心随着那一声声嘟音茫然无绪地四处乱飘。

然后我又给吕克打电话,着急地问他陶诗有没有跟他在一起。

吕克的声音还带着慵懒的睡意,柔软得像刚出炉的法式面包,“陶诗?跟我在一起?祝嘉,你大清早地扰人清梦,就算是想听听我的声音也该找个更好的理由才是啊!”

他还在开玩笑,我已经尖着嗓音在这边吼他了:“吕克,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陶诗她昨晚真的没回家!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吕克停顿了几秒钟,声音陡然清醒了,“陶诗没回家?昨晚书店关门以后,我亲自把她送到公寓楼下了啊!”

我整颗心都凉了。

这几天也有关注国内的新闻,什么女大学生上错车被司机残忍杀害,什么小孩子就在小区里被人贩子拐卖……诸多的社会新闻骇人听闻,可我即便是惋惜也没有太过在意。

因为那些离我都是如此遥远。

可现在,当陶诗被吕克送到公寓楼下却彻夜未曾归来之际,我简直快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我一次又一次给陶诗打电话,终于在第十几次未接以后,再也坐不住了。

我胡乱穿好大衣往外跑,“我要去找陶诗!”

陆瑾言很快拉住我的手,眉头微皱却不容置疑地对我说:“一起去。”

“分头行动!”我想要提高效率。

陆瑾言飞快地打量我几眼,然后笃定地摇头拒绝了这个建议,“你本来就蠢,现在又心神不宁,找到陶诗的可能性小不说,绝对更可能把自己也弄丢!”

“……”

要不是心急如焚的话,我真想一巴掌呼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看点:

1.我的笔记本真的报销了= =、这是用手机更新的。

2.陆叔叔为什么疏远祝嘉的隐情仍然没有揭露,但有伏笔,大家别心急。

3.陶诗只是个过渡,不会长篇大论,也不会有什么被绑架之类的神来之笔,小悬念罢了,推动后文剧情哒。

晚安大家,明天晚上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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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在我心急如焚地冲出家门时,脑子里其实已经杂七杂八地冒出了一大堆血腥暴力的场景,比如女大学生夜不归宿被人贩子卖去偏远山区当小老婆,比如一群暴力黄毛青年将清纯女生堵在后街小巷里这样又那样……我甚至脑补了曾经在电视里看到的一幕:一名女青年从山区乞讨回家,肚子已有七八个月大。

当然,我把那张脸自动切换成了陶诗,所以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瑾言显然从我那糟糕的神色里看出了我的担心,温言安慰我:“别总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想,陶诗那么大个人了,也会自己照顾自己。”

而此时我已经下了楼,停在最后几级楼梯上,忽然间顿住了脚。

“你说得对,她果然会自己照顾自己了。”我面无表情地对陆瑾言说,然后直视着楼梯下方令我哭笑不得的那一幕。

一夜积雪在地上留下了一层白色的地毯,而在花坛边上,令我担心得心惊胆战的那个人正好整以暇地靠在某个男人的怀里,留给我一双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背影。

担惊受怕的情绪一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又气又怒的心情。

我大喝一声:“陶诗,你这个贱-人!夜不归宿居然——”手臂很快被陆瑾言扯了一下。

过了半年女儿当自强的日子,我和陶诗已经成为典型的女汉子,胸口碎大石都只是小意思。但顾及到陆瑾言在旁边,所以我很快又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man,必须要温柔一点,不然万一他觉得自己瞎了狗眼怎么办?

于是我一顿,咳嗽两声,放柔了语气,“夜不归宿也不打个电话,知不知道人家好担心哦!”

那个男人先于陶诗转过头来,五官精致,面容倨傲,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牢牢地锁视着我,带着冰冷的审视感。

然后陶诗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又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发现自己正靠在那个男人身上时,噌的一下跳了起来,一脸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还没走?”她张着嘴,惊慌失措的模样显得很滑稽。

“你硬要赖在我身上,睡得跟猪一样,我倒是想走。”那个男人冷笑两声,拍了拍被陶诗枕得皱巴巴的肩头,一脸嫌弃。

“那你走啊,谁要你管我了?”陶诗脸色一沉,径直与他擦肩而过,朝我走来,神情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昨天太累了,在楼下睡着了……”

她低头掏出手机,看到那些未接,又抱歉地对我说:“在书店的时候调成静音了,所以没接电话。”

我觉得一连串的事情有些蹊跷,越过陶诗看了眼那个男人,中国人在这个地方不太多见,长得帅的就更少了——陶诗怎么会认识他?

所以我指了指那个男人,问陶诗:“你熟人?”

陶诗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同时耸耸肩,“不认识,路人而已。”

几乎是一瞬间,我看见那个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还欲多问,却被陆瑾言拉着往大道上走,他目不斜视地低声对我说:“别人的事情不要多管。”

“可是——”我还欲争辩,转过头去正好看见那个男人快步追上了楼梯,还一把抓住了陶诗的手。

“放手!”陶诗在挣扎。

“你看!那个人又骚扰她了!”我想要拉着陆瑾言倒回去帮忙。

“祝嘉。”陆瑾言一把拉住我,叹口气,“你觉得她要是真的想挣脱开来,会缺这点力气吗?”

我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远处,陶诗仍然在“不太激烈”地与那个男人抗衡着,不管是神情也好,动作也好,我知道以她的脾气,如果真的要挣脱开来,不会一直这么苦苦纠缠。

再联想到刚才她与那个男人相互依偎的场景,哪怕是熟睡中,也不会对自己不放心的人卸下心防吧?

我顿住了脚步,看见她极不情愿地被那个男人拥入怀里。

身后,陆瑾言也拉住了我的手,“走吧,祝嘉。”

雪停了,一轮暖阳挂在天上,地上是松松软软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炫目的光。

时间尚早,我们可以慢慢地朝学校走去。陆瑾言在广场旁边的咖啡店买了两杯咖啡和一根长棍面包,而我应他的要求站在店外等候,踮着脚尖看他在挤满上班族的咖啡馆里挣扎着。

他像是所有的普通男人一样,高声与店员对话,哪怕穿着黑色大衣的背影挺拔修长,侧脸英俊干净,可这样的他前所未有的真实,像是完完全全融入了我的人生。

他弯腰去接过两杯咖啡和面包,然后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对上我的视线时微微一笑,终于在踏出围城后松了口气,“好挤。”

一些氤氲的白色雾气与他的话音一起漂浮而出,他对我笑着,唇色干净润泽,犹如枝头盛放的红杏。

我的心脏忽然间莫名地一阵紧缩,为这个寒冬里久违的暖意,为这个分别半年却依然对我影响力不减的男人。

我接过咖啡,小小地啜了一口,咖啡与牛奶混合的香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宛若淡淡的暗香,悠长绵延。

他把面包凑到我嘴边,笑眯眯地等我咬一口。我也不客气,一口咬了个缺,然后又喝了一口咖啡。

清晨的薄雾里,我们就这样慢慢地走着。

好像人生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担忧。

好像这样走着,一不小心就会走到地久天长。

校园大门近在眼前的时候,我终于开口问陆瑾言:“你会在法国待多久?”

“一周。”

我掰着指头算算,他约莫只剩下两日了。

心情忽然间又不美好起来。

他揉揉我的头发,“怎么了,不开心了?”

我撇嘴,“要我怎么开心得起来呢?”

他歪着头想了想,颇为认真地说:“那不然,我在这里给你跳个舞?”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推他一把,“少装疯卖傻了,陆医生你真的敢在这里跳舞?反正我是不信的。”

其实潜意识里还是期待偶像剧里的场景,比如男主角这时候可以掏出手机放首歌,然后忽然牵起女主角的手跳支华尔兹……然后顺着这个场景,我又开始纠结,糟了,我可不会跳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华尔兹,就算他要带我跳,我也跳不出来啊!

不过事实证明是我想太多,因为接地气的陆叔叔戳了戳我的头,唤回了我随处漂流的脑细胞,“祝嘉,你死心吧,我不会做这么浮夸的事情。”

我忍不住又撇撇嘴,“老男人果然是一点也不浪漫。”

他忍俊不禁,也不多说,只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套,将我因握着咖啡杯而被寒风吹得有些红的手握在掌心,小心翼翼地为我戴上手套。

待做完这件事,他才刮了刮我的鼻子,认真地说:“老男人的确不会做那种浪漫的事情,但老男人不浮夸,很实在。做的事情也许不见得会叫你心花怒放,但一定事事为你好,事事都出于对你实实在在的关心。”

我心下一暖,却忍不住找茬说:“可是老男人也会有考虑不周的时候,要不然就不会瞒着我很多事情,搞得我误会你,跑到法国来了!”

他眼眸微微一动,似有话想说,可是等我好奇地望着他时,他却又低声笑了出来,然后无奈地舒展了眉毛,坦诚地承认了错误:“嗯,对,是我考虑不周。可是老男人年纪大了,也会有脑筋周转不灵的时候,不仅是这一次,将来还会老得比你快,皱纹比你多,脑子比你不灵光,那么祝小姐,请问你是不是会嫌弃你的另一半,嫌弃得不想陪他继续过日子呢?”

那语气明明饱含笑意,是以一种戏谑的语气说出来的,可是不知为何一旦出自他的口中,这样简单温馨的玩笑话也会变成一种类似于誓言般的存在。

我的心开始低低的颤栗起来,不轻不重,这感觉就像是听见了神父口中的那句台词一般。

这一刻我就知道,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圣母玛利亚还有耶稣之类的各种神仙,没人能把我从这个魔咒里解救出来了。

因为如果此刻陆瑾言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的话,我的答案一定是:yes, i do.

而站在校门口,他最后帮我拂去脸颊上的发丝,纵然千般不舍,仍然催促我:“快进去吧!”

我朝他挥挥手,笑眯眯地把包里的那串钥匙摸给他,“公寓的钥匙,你在家等我!”

他接过去,唇角的弧度加深,然后点点头,目送我进入学校。

这一刻我忽然有了个奇异的念头,若是我能留在法国,是不是就可以绕过妈妈那一关,和陆瑾言在一起了?

心跳越来越快,我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到最后简直轻盈得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法国也不是没有中国人聚集的居住地,如果我们去了那里呢?陆瑾言可以继续当他的心理医生,和法国人打交道用英语也不存在太大的问题,而我可以在这里当个汉语老师,用法语教法国学生说中文……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一路狂奔。

作者有话要说:本本还在维修中,我继续手机码字,这章之后会继续,不出意外的话,凌晨会有二更。

很抱歉没能准时准点更新,请大家原谅啦:) 那容哥来卖个萌好了,虽然像我这种一把年纪的大姑娘卖萌简直是不好意思,但没办法你们就是喜欢这种重口味又小清新的我╮(╯▽╰)╭。

众:你的萌在哪里啊= =?

容哥:已经……卖完了……啊……→_→

凌晨见,大家早点睡,明天来看!还有就是,虽然断更了这么久,但是大家还是冒个泡表示你们还在好吗?!不要让我觉得你们都跑光了好吗!t_____t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当我怀着雀跃的心情跑进教学楼后,坐在一楼教室里靠窗的地方做着最后的准备。可我发现我的大脑里几乎全是与陆瑾言有关的一切,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

第一节是教育学,而我昨晚压根没有花一分一秒的时间来预习,如果现在不趁机看书,一会儿等到爱临时抽问的教授点到我的名字,简直就是no zuo no die的典型了。

我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去关心课本上说了些什么,勉强看了两页后,习惯性对转过头去看看窗外。然而一看之下,顿时愣住。

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立着一个人,黑色大衣深沉肃穆,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凛冽灼人。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我,眼神专注而炙热,就好像这冰天雪地里只有我是一团耀眼的火焰,只有我能让人心生向往。

这一刻,我听不见任何声音,教室里稀疏的几个人已经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课本,然后毫无存在感地扣紧了桌沿。

我望着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离开。

这样的场景之于我其实是万分熟悉的,因为在我爱上陆瑾言以前,他就已经以这样的姿态寂静无声地望了我很多年,从我十一岁失去父亲、承受母亲生病的现实以来,从我浑然不觉有人默默关心我以来。

甚至在这半年里,我好几次生出错觉,以为自己见到了他的幻影,而事实证明那些都是真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个男人一直凝望着我,以我未曾察觉的神情,眼神里有惊心动魄的力量。

此刻,他静静地站在一片白雪之中,安谧挺拔的姿态宛若悬崖上的苍劲松柏,浑然不觉周遭的寒冷。

我的眼眶霎时红了,不顾一切地站起身来,正欲冲出教室时,却猛地与教育学的教授撞了个正着。

她皱眉望着我,一边蹲□去捡书,一边用飞快的语速埋怨我:“祝,你这么慌慌张张地赶着去干什么?”

而我顾不上回答,只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全心全意地朝操场上奔去。

我想,等我跑到他面前,一定要给他一个超级热烈的拥抱才行。就算这种行为幼稚冲动得简直像是在向全世界秀恩爱,我也顾不上了。

因为我只想紧紧抱住这个男人,然后再也不松手。

如我所想的那样,在陆瑾言朝我展开双臂以前,我就英勇无畏地扑入了他的怀抱。力道之大几乎把他撞得后退了一小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陆瑾言笑了,那笑容几乎是我们重逢以来他露出过最灿烂的一次。

他紧紧地揽住我的腰,用一种埋怨的语气不紧不慢地问我:“祝嘉,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坚定地一头扎进他怀里,深吸一口气,“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抱你,秀恩爱呢!”

他低低地笑着,胸腔都随着这样的笑声微微颤抖起来,“不上课了吗?”

“不上。”我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又飞快地补充一句,“其实我来法国之后基本没有逃过什么课,所以今天逃一节也是没有问题的!”

他继续笑,“那我是不是该为你逃课的行为负一定责任?”

“那是,你的责任大了去了,不赔上一辈子估计是没办法弥补过失了!”

他笑啊笑,因再次下起来的小雪,又顺势打开了大衣,将我包覆在其中。迎面而来的是他熟悉清冽的气息,面颊所触是他温热柔和的体温,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把自己当成了童话里的人物。

我知道真正的祝嘉是个经受过挫折和磨难,敏感又多疑的人,这样的人很难满足,很难在平淡无奇的生活里得到片刻安宁。

可是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也许陆瑾言就是我的救赎。站在这个男人身侧,每一分每一秒都会令我觉得平和而悠长。

所以我抬头问他:“陆瑾言,你愿意娶我吗?”

他差不多是浑身一僵,然后神色复杂地低头望着我,“祝嘉,你在开玩笑吗?”

我平静地反问他:“你觉得呢?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他审视我两秒钟,失笑道:“一时冲动。”

“才不是。”我反驳他,然后飞快地补充说,“我之前一直很不喜欢《两小无猜》这部电影,那种古怪又夸张的爱情叫我无法接受,更别提为了爱情一生都在玩一个赌博的游戏,最后还赔上了性命。”

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我。

所以我低头从他的大衣衣袖里找到了他的手,握紧以后,这才继续说:“可是陆瑾言,刚才不顾一切朝你跑过来的过程里,我忽然觉得自己也能从那部神经病的电影里找到共鸣了。”

在那部电影的末尾处,我一直深刻地记得那对恋人说的几句话。

“有几件事你没叫我做,我会说敢. ”

“比如 ”

“吃蚂蚁,骂那些失业者,以及像疯子一样爱你.”

我知道这样做很没头脑,很蠢很天真,但我还是把这些台词说给陆瑾言听了,然后在他灼灼的目光里红了脸,厚着脸皮补充一句:“所以,既然我都自认为是疯子了,不如再疯一点,索性瞒着我妈直接和你去登记结婚吧!”

他陪我走出校园,走在法国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巷里,一路安静地听我讲着那些天真傻气的幻想。

路边有花店,香气四溢的各色鲜花开得正艳。我会指着它们对陆瑾言说:“定居法国的话,将来我们可以开家花店,请人看店。除去工作时间,我们就耗在这里守着它们,简直不能更美好!”

转角处有家咖啡馆,我会深吸一口气,闻着空气里的咖啡香气,笑眯眯地告诉陆瑾言:“其实我还想开家咖啡馆,我每天坐在柜台后面煮咖啡,你就负责坐在窗户前面供我欣赏。最好我累了的时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你,那就神清气爽了。”

巷子的尽头是中心广场,一群白鸽在上空循环飞舞,白鸽之下是坐在长椅上的白发老人,手牵手望着不远处的钟楼,笑得好像朝霞一样绚烂。

我会停下脚步认真地说:“等到我们老了以后,也要每天牵着手来广场散步。你年纪比我大,肯定老得比我快,不过我这个人最念旧了,肯定不会抛弃你。所以你放心,就算你眼睛不好使了,腿脚不方便了,我也会照顾你,揪着你可能不太好使的耳朵给你描述日出日落的场景。”

这一天里我们都游走在里昂的各条街道上,我说了好多的话,走到脚底生疼。

这些都是我半年来一个人走过很多次的路,沿途欣赏过很多次的风景,我知道陆瑾言并不一定想听这些无聊的导游介绍语,可我就是忍不住要和他分享这一切,分享半年里我们错过的一切。

这些童话式的愿望都是我曾经梦寐以求且一个人做的白日梦,但如今牵着陆瑾言的手,我终于觉得一切都有成真的可能性了。

停在旧城的大教堂前面,我终于止住了话匣子,抬头望着他。

一切都不言而喻。

我想要和他结婚,哪怕这只是私定终身,没有民政局的一纸证书,没有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

陆瑾言一直安静都倾听着,眼下终于开口,平静地说:“祝嘉,你这是意气用事,非常孩子气。”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扫兴,所以我垮下了脸。

他继续说:“你妈妈不知道我来找你了,甚至满心欢喜地以为你正认真地在法国追求自己的梦想,延续她的梦想。如果她一旦得知我们又在一起了,难免不会气得旧病复发,你舍得吗?”

我的嘴角又向下沉了一点。

“得不到父母认可的婚姻会艰难到令你在亲情和爱情里进退维谷,祝嘉,我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个地步。”顿了顿,他又放缓了语气,“我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所以坦白说来也与我无关,我是不希望你走到那个地步。”

那个严肃又老成的老男人又回来了,说教讲大道理样样精通,拒绝最在行,劝服人最有本事。

我央求他说:“又不是真的结婚,就是进去走个形式啊,说几句台词,要神父帮忙见证一下,很多游客都会这么做的!你就陪我玩玩嘛,就当哄我开心啊!”

他的唇角微微弯起,还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好整以暇地问我:“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我简直服了他,干脆伸出大拇指点赞:“陆叔叔你真棒,你是穿越来的吧?这种台词都说得出口,你是不是下一句就要告诉我,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咱俩最好保持距离啊?”

他笑意渐浓,拉着我朝教堂的反方向走,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如果只是说几句台词、走个形式就能哄你开心,何必进教堂?你要听好听的话,我纵然不擅长,但学习的能力很强,随时可以说给你听。”

“可是教堂更有氛围啊……”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憧憬着更浪漫的场景。

陆瑾言伸手轻轻掰回了我的脑袋,眉目柔和地望着我,“可是真正的婚姻誓言只有一次,祝嘉,我希望那一次是在我们真正步入结婚殿堂时才会经历的,不是儿戏,而是真真正正的誓言。”

“……”

“如果我说会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不管疾病或是逆境都无法将我们分离,那不会是形式,也不会是甜言蜜语。”他低下头来用嘴唇碰了碰我的额头,剩下的话音同温热的触觉一起震撼了我的心,“那会是我的承诺,和你听过的所有誓言一样,唯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离。”

我眼眶一热,伸手反握住他,低头看着一地积雪,小声说:“那我等着。”

“嗯。”

“不可以让我等太久!”

“嗯。”

“不可以因为我妈或者别的原因就一直拖啊拖!”

“嗯。”

“要果断,要坚决,要告诉我那不过是迟早的事!”

“嗯。”

“不要总是嗯,嗯听起来没什么诚意!”

“嗯……好。”

我笑出了声,捶他一拳,然后又拉住了他的手。

“陆瑾言,我好像不常对你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不用说。”他的表情很淡定,一点都不像是听到告白以后的反应。

所以我有点沮丧,“你都不会想听我的甜言蜜语啊?”

他更加淡定地看我一眼,摇头道:“这些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分别。”

“……”我的眉毛抽搐了两下,很想问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

剩余的三天时间里,我们过着腻腻歪歪的日子。

说到这里,陶诗的事情不得不提一提。

那天我和陆瑾言回到公寓的时候,陶诗和那个男人还在激烈地争执着。男人要求她立马搬出去,和他住在一起,而陶诗就桀骜不驯地说着一些气话,例如“你算哪根葱我干嘛要和你住一起”、“呵呵呵你倒是想得美啊你究竟是哪来的自信”或者“呸你滚吧最好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什么我没那个胆子?呵呵呵我有胆躲你一年就有胆继续跟你说撒有那拉”……

总之气氛非常诡异。

最要命的是,陶诗一边说着不要搬出去和他住这样的话,一边还在收拾行李……对此我保留意见,只能说口是心非果然是女人的一大特性。

陆瑾言拉着我往卧室走,想要暂时避开这两个人的争吵,结果陶诗一把抓住我,气势汹汹地对那个男人说:“祁行我告诉你,你就是再次强行把我掳走也没用!我朋友在这里,她练过柔道跆拳道还有中国大刀,绝对揍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我虎躯一震,顿时只能以“……”的反应报答她的谬赞。

那个叫祁行的男人冷冷地瞥了陶诗一眼,至于对我则是连瞥一眼的心情都没用,直接把陶诗手里正在拾掇的行李往地上一扔,然后一把扛起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冷酷残暴地说:“我就爱你这种一天到晚挑衅我、激发我征服欲的性子。”

陶诗死命挣扎着,结局仍然是像个麻布口袋一样被祁行抗走。

不过经过陆瑾言的提点,我总归十分理智地发现这个女人虽然一直在捶打祁行,但是下手都不重,比起跟我抢电视时的力道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我冷静地选择了袖手旁观,末了摸摸下巴,回头对陆瑾言感叹了一句:“其实简单粗暴也是一种很男人的表现。”

陆瑾言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是么。”然后没理我,进厨房做饭去了。

不过很快我就为这句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晚,陆瑾言十分理所当然地要我去洗碗,我懒神经发达,撒娇说:“不要,你去洗!”

他撇我一眼,连反驳的话都没有一句,直接拿起茶几上的书开始看,理都不理我了。

我用脚踹他,用手戳他,最好发展为用牙齿咬他,可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只是冷淡地伸手把我支开,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洗碗。”

于是我义愤填膺地……去把碗洗了。

天色渐晚,火炉需要生火,陆瑾言在厨房里帮我熬热乎乎的红枣汤。

我高声呼唤他:“亲爱的,快来生火!冷死我了!”

他镇定地说:“自己生,我挪不出手。”

我继续撒娇:“不嘛,生火本来就是男人做的事情,亲爱的难道你不爱我了?连这种事情都不愿意帮帮我?”

他又一次干脆利落地不再理我,任由我跑进厨房又亲又抱的,始终无动于衷。

我恼了,戳他脊梁,“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老是和我对着干!以前那个温柔有加的陆瑾言哪里去了?”

他瞥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其实简单粗暴也是一种很男人的表现。”

我:“……”

果然够简单粗暴的= =、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一直在写甜章,果然亲妈有好报,我的笔记本今天凯旋了!

今天的章节肥肥的,算是弥补一下这几天更新不稳定的状况。

很快进入剧情转折点,嘉嘉妈妈要被我放粗来了!毕竟简单粗暴比较符合容哥的作风╮(╯▽╰)╭!

有没有被这几章腻死?很快换口味!等我么么哒!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陆瑾言要回国了。

趁着他换衣服的空档,我坐在厕所的马桶上给陶诗打电话,郁闷地表达着内心的不舍与狂躁。

我说其实我真的不想这么快又和他分开,不是说异地恋死得快吗?我特怕自己成为传说中“手机里养的那条宠物”。

陶诗似乎在洗碗,水槽里的水声哗啦啦的,我在这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从嘈杂的水声里对我说:“那你还可以当qq上的那条宠物,微信里的那条宠物,以及微博上的那条宠物啊。现在的手机app行业这么发达,你想当哪儿的宠物都没问题的!”

我:“……”

重点好像不在哪个app上啊!

然后我又找到了另一个突破口,开始抱怨我们下一次的会面是多么遥遥无期。

“里昂离他那么远,来回机票又那么贵,我不敢糟蹋妈妈的钱,一天到晚往国内飞——”

“谁让你糟蹋你妈的钱了?”陶诗打断我的话,“你糟蹋他的不就行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来问我,两条路!第一,你用他的钱坐飞机去和他私会;第二,他花钱坐飞机来法国和你度蜜月。”

我:“……”

我没敢说,比起妈妈的钱,我更舍不得糟蹋陆瑾言的钱。

隔着电话,大概陶诗也察觉到了我低落的情绪,终于叹口气,柔声安慰我:“行了行了啊,人家隔了半年都能大老远地从国内飞来找你,足以见得他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异地恋这个问题你可以直接忽略掉。再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读研也就两年的事情,如今大半年都过来了,人家可以等你十一年,你就连这一年半也不能等?”

“我只是……”一时语塞,我终于理直气壮地转移了话题,“对啊,等人这种事情我当然没你在行!那位姓祁的先生不是说了吗?你躲了人家一年半了,现在一见面又能**继续同居了,我当然是比不上你的!”

陶诗一听这话就炸毛了,在电话那头就冲我嚷嚷起来:“祝嘉,现在是谁在帮谁纾解心头的郁闷啊?你哪来的自信挖苦我嘲讽我欺辱我?”

我立马又回归包子状态,低声下气地道歉:“好好好,我错了,那你说我今晚该做点什么为他践行?最好要他舍不得回去,就算回去了也无时无刻不在想我……”

陶诗沉默了几秒钟,笃定地回答说:“跟他上床,大战三百回合!”

我:“……”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陶诗开始为我出谋划策,譬如怎样布置家里的环境能让这一夜更加旖旎,譬如葡萄酒选哪个牌子会比较有助于激情燃烧,再譬如哪个牌子的安全措施会比较好用……

就在我整张脸都红成了火**状态时,水声与陶诗的声音里忽然又多出来了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你到底还要讲多久?”

陶诗慌慌张张地说:“就快了就快了!”

我也在这头纳闷地问:“你在跟祁先生说话?他找你有事?”

陶诗略结巴地说:“啊,对,我还要洗碗——”

“再不脱衣服的话,水就冷了。”那道声音又打断了她的话,下一刻,陶诗的一声惊呼只发出一半,就诡异地被堵住,接着是一阵水声,仿佛有重物被扔进了水中,再然后——电话中断。

我愣愣地坐在马桶盖上,基本上猜到了那头发生了什么事。

脱衣服,水冷了,浴缸……以及祁先生。

镜子里的祝嘉从头发丝一路燃到了脚趾头,大冬天的我不得不洗了把冷水脸,然后捏着手机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厕所。

***

晚饭是在旧城河畔的一家餐厅解决的,价格不贵,却充满了法国人追求的浪漫情调。

餐厅里放着法国着名乐队唱的一首轻快甜蜜的歌曲,梦幻的女声轻吟浅唱着属于情人的恋曲,那首恋曲飘荡在冬日的海上,浮动在苍翠的青草上,漫步在格林尼治的石子路上,安睡在石筑的小屋里。

周围都是成双成对的恋人,我一面低头切牛排,一面傻笑得厉害。

陆瑾言在我举杯时按住我的手腕,“不是不会喝酒吗?”

……

他还记得上一次帮我庆祝考过沈姿的那一次,我说过我一喝多酒就会头晕。我心里微动,笑着央求他:“就一点点,红酒不碍事的!”

他用极为严肃的表情考虑片刻,然后才微微颔首,末了不忘补充一句:“只喝一点点。”

那只修长漂亮的手从我的手腕上移开,衬衣挺括的衣袖刮到了我的皮肤,痒痒的,叫我内心骤然起了一片骚动。

灯光昏暗的室内,我尝着红酒的甜蜜与苦涩,只觉舌尖都快醉了,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

能说什么呢?叫他不要走,留下来陪着我?

我喉咙干涩,越喝越渴,不自觉就喝多了。陆瑾言皱眉,不容置疑地拿下我的酒杯,用一种责怪的目光看我。

我难得露出小女儿娇态,撅嘴说:“干什么啊,离别最是黯然时,不喝红酒不解愁。”

他忍俊不禁,“这还念上诗了?”

我瞪他,“你还笑?我这么难过,你居然笑得出来?”

他招手唤来服务员,把帐结了,然后走到我的椅子旁边把我扶起来。

“还没吃完啊!”我茫然地指着盘子里的那一小块牛排。

“都喝醉了,确定还吃得下?”他瞥我,将我扶到了门口,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我们进门时挂上的大衣,替我披上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系好了纽扣,然后才穿上自己的大衣。

餐厅外面就是里昂的河水,夜晚的旧城就像是从老旧电影里走出来的幻影,灯火辉煌,温柔缱绻。

我们要从旧城穿过横桥回新城,陆瑾言牵着我,我明明只是有一丁点醉,却又趁着这点酒意故意走得摇摇晃晃。一侧头便能看见他担忧又宠溺的目光,顿时不醉也醉了。

我甚至哼起了刚才餐厅里的那首歌,在他耳边轻轻唱着属于我们的情歌。

那首歌没有浮动在格林尼治的石子路上,也没有飞去世界各地飘飘荡荡,它在我心里,在我身边,不管陆瑾言在与不在,它一直都很好地留在我心里。

走到桥中心的时候,我对陆瑾言说:“之前我就是把那张手机卡丢在这条河里的,我以为我们在那一天就结束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关系。”

他瞥我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那现在呢?”

显然还在记恨我当初的铁石心肠。

我咧嘴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无比肯定地说:“所以现在,我要证明当初是我错了。”

那句“怎么证明”只说了一半,陆瑾言就被我堵住了嘴。好像气泡酒里所有的气泡都漂浮起来,好像血管里的酒精都沸腾起来,好像葡萄酒里的糖分都涌上大脑,好像理智已经被感官牵着鼻子走。

我察觉到他在低声笑,一边和我接吻一边笑得停不下来,特别恼怒地质问他:“笑什么笑?对我就是这么不要脸这么高调,有意见吗?”

他还在笑,眉梢眼角都带着缱绻的笑意,摇头道:“没意见,我只怕你不够高调不够脸皮。”

然后他吻我的眉眼,吻我的鼻尖,吻我的唇边,吻我的下巴与耳后。

有路人吹口哨,有人高声大笑,我们旁若无人地高调了一次,然后我又不好意思了,拉着陆瑾言的手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跑下了桥,又像两个疯子似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笑。

夜空里又飘起小雪,寒意也无法阻挡我内心的一片火热。

我像是患上了多语症的小孩一样,不停和陆瑾言说着有的没的,直到坐上了的士,回到公寓。

陆瑾言帮我脱下大衣,“我去给炉子生火,你先去洗个热水澡。”

我点头,洗澡的时候一直忐忑地想着下午和陶诗的对话内容,整张脸都被水汽熏红。

约莫迟疑了整整半个小时,最后的最后,我深吸一口气,只裹着浴巾就推开了厕所的门,赤脚走了出去。

陆瑾言已经生好了火,此刻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因为我走得无声无息,他看得又专注,所以竟然没有发现我已经走进了客厅。

等我来到他面前时,他才下意识地抬头看我,一看之下,顿时怔住。

其实屋子里已经不冷了,火炉就在客厅,柴火也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热烈又暧昧。

我接触到那双澄澈透明的眼眸,看见其中的情绪霎时间变得捉摸不透起来,然后是陆瑾言低沉缓慢的声音:“祝嘉,你在做什么?”

我扯着浴巾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颤抖起来,然后咽了口口水,慢慢地蹲□去,眼睛只敢在他穿着衬衣的胸口处流连,舌头打结似的小声说:“我想过了,既然我们迟早要结婚,你又马上要回国了,我,我们……我们其实可以……”

“可以什么?”他的声音更加低沉,简直快要低到尘埃里,而我的心也跟着这样的声音颤抖起来。

我终于还是意识到自己的脸皮厚度不够,因为剩下的话压根说不出口,最好只能把心一横,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一口啃在了他的嘴唇上。

我决定了,既然说不出口,那就身体力行!

陆瑾言,我决定把你就地正法——我在心里恶狠狠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我的病假就彻底结束了,悲伤的日子即将来临。

明天会更新6000字,之后不出意外肯定是日更至完结的,这一次我用我的美貌发誓【呵呵你哪来的自信(╯‵□′)╯︵┻━┻!】

觉得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容哥做得到的小伙伴请举个手,让我看见你们的存在,谢谢!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火炉里的柴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一声一声响在我的神经上。

我像是不懂事的孩童一样,急切地攀住陆瑾言的肩膀,然后尝试着去吻他,用尽我的全部力气和勇气。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微微拉离他的身子,然后定定地望着我,说:“祝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再清楚不过。”哪怕一张脸憋得通红,我也仍然毫不退避地回望着他。

他的视线牢牢地定格在我的眼底,不知是想看清楚我的决心究竟有多大,还是不敢向下移动——毕竟我只裹着一条单薄的浴巾,锁骨清晰可见,再往下是我那曾多次被思媛戏谑过的“傲人酥-胸”。

我平生第一次感谢父母给予我如此美好的基因序列,让我有了“胸”器可以吸引眼前这个看似对一切都很平静恬淡的男人。

嗯,我目前正处于思想十分淫-荡的境界,我如是分析。

陆瑾言与我对视片刻,然后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顺手取过椅背上的备用薄毯——那是我平时窝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偶尔会用上的。他取下毯子,动作熟稔地替我披在肩上,然后用一种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语气对我说:“天冷,小心着凉。”

“……”我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陆瑾言甚至搁下了书,一面起身一面说:“我也去洗漱。”

这举动也太明显带着逃避的意味了!

我猛地站起身来揪住他的衣角,哪知道起得太急,浴巾没裹牢,瞬间同薄毯一起滑落在地。

恰好被我拽住衣角的人也在这时候回过身来。

……

……

掉落一地的毯子浴巾,站在火炉前豪放坦荡的裸-女,还有被我这举动惊得呆若木**的陆瑾言……

在我终于因脸皮厚度不够的情况下重新蹲下去后,整个人已经快要自燃了。

不不不,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留住他,但绝对不是用这种方法!

啊,我的胸!刚才蹲下去的时候晃荡得那么厉害,陆瑾言是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我真的不想活了!!!

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地呼啸而过无数奇葩念头,面上的温度已经能让我闻到肌肤烧焦的味道。

眼前一黑,是陆瑾言蹲了下来,不着痕迹地拾起地上的毛毯,然后张开双臂将我包裹其中。

他甚至一把将我打横抱起,然后步伐甚稳地带我回到了卧室。

漆黑的室内,他把我放置在床上,然后低下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乖,睡觉。”

那双漆黑透明的眼珠子还和从前一样,明亮得像是永远不会被染指的阳光,而他的声音也平静温柔得宛如波澜不惊的大海。

太平静了。

平静得叫人无地自容。

我又窘又失望,咬着嘴唇问他:“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跟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一样,一点也没有吸引力?”

什么引以为傲的34d大**,什么凹凸有致曲线毕露的火爆身材,全部都是个屁!

我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死死地盯着他的领口,庆幸还好没开灯,光线不足以把我的窘迫照得无处遁形。

陆瑾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并不是那样。”

“那是哪样?”我有些神经质地追问。

他又顿了顿,才说:“祝嘉,你还小……”

“你是说胸吗?”我立马接口道,然后又一次拉开薄毯,“34d,不小了,是你要求太高——”

话音未落,陆瑾言有些懊恼地迅速将毯子重新替我盖上,还用一种斥责的语气叫我:“祝嘉!”

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委屈地说:“你嫌我胸部小,嫌我没有吸引力,无动于衷就算了,还对我发脾气……”

他黑着一张脸看我半天,终于被我激怒,一把伸手捉住我的手腕,然后朝他的身体某处径直贴了上去。

我浑身一颤,因为手心相贴的那一处灼热而膨胀,像是火山喷发以前的征兆,带着令人心惊的力量。

然后我从头到脚都发烧了,整个人窘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还好只是几秒钟的功夫,陆瑾言很快将我的手拿开,然后嗓音低哑地问我:“现在呢?还嫌自己吸引力不够,嫌我太冷淡太平静?”

我讷讷地说:“那你,那你怎么……”

那你怎么不碰我?这话恕我问不出口,太不要脸,太限制级。

陆瑾言看我半天,然后一言不发地将被子展开,替我从头到脚盖好,离开以前,站在门口对我说了一句话:“祝嘉,真正准备好与一个人共度一生的意思不是要迫不及待地和她在身体上有所突破,而是不管你心知肚明未来还要经历些什么波折、等待的时间又会多么磨人,都始终义无反顾地愿意为了她等下去。”

我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那被走廊上的灯光照得辉煌而模糊的身影。

他平静地望着我,目光却深刻到令我心悸。

“对我来说,你是值得等待的。一年半的时间而已,我等你凯旋。”他终于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关门以前轻声道,“晚安,祝嘉。”

一如我还在国内读书时的每一次通话末尾,我无数次站在寝室外面的阳台上给他打求救电话,或者睡前与他最后聊一聊天,他总是这样矜持而含蓄地对我道晚安,不是外露的“我爱你”,也不是更加小言一点的“做个好梦”,仅仅是连名带姓地叫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说一句晚安。

可我却总是为这样简短的四个字失神良久。

整颗心都好似泡在冰山上的温泉里,湿漉漉的一片星光璀璨。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为他心甘情愿的隐忍等待而弯起嘴角。

然后我偷偷地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陆叔叔,不管你要求有多高,我会在这一年半里拼命努力,带着超越34d的丰满身材来见你!等我:)。”

片刻之后,屏幕亮起。

“不用了,现在这样刚刚好。”

于是我彻底窝在被窝里笑成了一个傻逼,搂着自己的胸部左捏捏,又揉揉,最后心满意足地睡去。

次日,我与陆瑾言在机场分别。

印有三色旗的白色飞机载着我的牵挂消失在视线里,而分别以前的我们平静又恬淡,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时长为几天的短暂分离。

我想也许是时候长大了,任性的祝嘉只会让陆瑾言放心不下,而我要做的是一个值得等待的祝嘉。

信赖是我唯一能为陆瑾言添置的临行纪念品。

***

我又恢复了以往的作息规律,努力当个学霸,每天都活得像一架战斗机。

我甚至向导师打听过了,如果我能在一年时间里修完两年的学分,就可以提前从学校毕业,获得硕士学位并且早日回国。

因为并不清楚自己能否顺利完成这项任务,所以我谁都没告诉,就连陆瑾言也没有透露过只言片语——我很怕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那还不如瞒着他,自己努力就好,争取给他一个惊喜。

而在这期间,我妈妈也时有打电话来,我很努力地让自己对答得小心翼翼、不着痕迹,藏起与陆瑾言有关的蛛丝马迹。

她有时候会问我:“在法国有没有遇见喜欢的人?”

我就笑眯眯地说:“我可不喜欢洋鬼子,没打算嫁给法国人。”

她再问:“那和你一起留学的中国男生,有看得上的吗?”

我再否定。

她吞吞吐吐半天,终于问出那个问题:“嘉嘉,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姓陆的?”

我沉默半天,试探着问她:“如果还想,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同意的。”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然后在我的悄无声息里对我说,“祝嘉,人这辈子会遇见很多人,你曾经以为非他不可的人在时间的磨练下最后也会变成路人罢了。你只是还没遇见合适的那一个,遇见以后,你就不会再想着他。”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感受着陶诗走后愈加冷清的氛围,终于还是没忍住,问我妈:“那要是遇不到比他好的人了呢?要是我一直想着他呢?妈,你为什么一直牢牢记着过去的事情,把对我爸的怨怒全部转移到了陆瑾言身上呢?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无意中见证了这件事情,说到底跟他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祝嘉!”她声色俱厉地打断了我。

我顿时噤声。

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了,好像隔了很长时间,她才终于放缓了语气:“嘉嘉,你还小,不要想得这么偏激这么绝对,会遇见对的人。”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偏激的是她,绝对的也是她,而那个对的人于我而言这辈子也许都只会是陆瑾言一人。

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就算有,我不动心不喜欢又有什么意义?

挂了电话之后,我对着电视上的辛普森一家发呆半天,往常总能把我逗笑的电视剧如今却变得一点也不好笑。

最后,我给陆瑾言发短信:“如果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定居法国,你会愿意吗?”

然而犹豫很久,我终究没能按下发送键,而是逐字逐句删掉了短信。

如果仅仅为了逃避我妈的反对,就要求陆瑾言放弃努力已久的现有生活,转而迁就我,跑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做他并不喜欢做的事情,甚至一切从零开始,就算陆瑾言愿意,我也不会开心。

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意味着放弃一切,而在与能否共同努力克服一切困难。

我不想做那个自私又幼稚的祝嘉。

或者说,我始终不愿意妥协于无法劝服我妈的现实。我和陆瑾言走过了那么多波折,绝对不可以为了这样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停滞不前。

所以我重新编辑短信:“陆叔叔,我很想你,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我?”

五分钟后,收到他的短信:“没有一点点,但是有一大把。”

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老男人就是这种调调吗?讲起冷笑话来一点也不好笑,但总能叫我心情大好,瞬间忘却烦恼。

于是我假装严肃地说:“呀,陆医生,你要是因为我而荒废工作、怠慢病人,我可就罪大恶极了。求努力工作,好好赚钱,将来才能养家糊口!”

片刻后,地又回我一句:“不,我的愿望是被祝小姐包养:)。”

我彻底笑开了花。

这一刻,我下定决心要为了他而努力,不管将来还会面对我妈多么激烈的反对、多么苛刻的要求,我都始终不会放弃。

人这辈子最不容易的事情就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为之努力的人,你会为了他想要变成更好的自己,每一天都期待着有朝一日能璀璨到令他挪不开眼睛。

于我而言,陆瑾言就是那个人。

***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陆瑾言来过法国两次。

第一次时,我坐在教室里自习,侧头看窗外时,又一次看见了操场上的他。我以为是我学得太累,眼睛花了,可揉揉眼,他仍在那里。我扔了笔,抛下书,欣喜若狂地往外跑去。

第二次,我窝在公寓里学着电视里的教学给陆瑾言织毛衣,门铃响了,我搁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岂料外面站着个背对大门的男人。我礼貌地问他是哪一位,他一转身,直接惊掉了我的下巴。

我问陆瑾言:“老这么飞来飞去,你不嫌烧钱啊?”

他的回答令我非常满意:“为了一睹祝小姐的风姿绰约,区区机票钱不在话下,余下的工资能温饱即可,其余的节衣缩食也要来见你。”

我亲亲他的下巴,“我们家陆叔叔终于会说好听的话了。”

他纠正我,“是越来越会说。”

我撇嘴,“老男人就是这么斤斤计较!”

换来的是一顿铺天盖地的见面吻,末了他餍足地对我说:“普通情侣一周至少接吻两次,每次五分钟以上。我们分开了多少天你自己算算,然后自觉补上。”

我:“……”

他果然把斤斤计较发挥到了最大限度(╯‵□′)╯︵┻━┻。

最后,当我完成了答辩,顺利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完成了两年的课业时,终于轮到我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那一天,我拎着重重的行李箱在机场与陶诗分别,她哭得妆都花了——嗯,没错,在和祁行重逢以后,她从以前那个真汉子变成了现在的伪淑女,也学会了化妆,甚至不化妆不出门,一出门必化妆。

她哭着对我说:“祝嘉,你回国了我简直逗不知道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我看了一眼面色骤然黑下来的祁行,咳嗽两声,挥挥手,“不要太想我,当我是你生命里的路人甲就好。”

她抹眼泪,“路人甲个屁啊,是真爱!”

然后祁行就把她扛沙包一样扛走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据说女孩子这辈子只能有一个真爱,多了就是花心,花心是会受到惩罚的。至于陶诗的惩罚……我相信以祁行先生的简单粗暴,大战三百回合不在话下。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

回国后,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而是直接拎着行李来到了陆瑾言的咨询中心门口。

图书馆的剪影在夕阳下还是安静而温柔,那片湖水一点变化也没有,被风吹得微微皱起,然后又满满荡漾开来,舒展成最开始的模样。

一切的一切都温柔如昨,仿佛我不曾离开,仿佛昨日我们还坐在图书馆里静静地陪伴彼此,哪怕那时的我还不认识他,有的事情却早已确定。

我对前台小姐说:“你好,我找陆瑾言。”

她看我半天,没有问我是否预约,而是诧异地认出了我:“你是之前常来找陆医生的那个小姑娘?”

我笑着点头,她高兴地让我进去了,然后还不忘添了一句:“你可是陆医生唯一亲自给我打招呼要走后门的人呢!”

我顿住脚步,疑惑地问她:“什么走后门?”

她笑得一脸狡黠,“陆医生从来不帮病人走后门,不管谁来找他,都一定要经过预约,没有例外。只有你是他亲自叮嘱我,但凡你来访,不用预约,直接进去找他就行!”

我张了张嘴,半晌弯起了嘴角,“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她不解。

“谢你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啊!”我朝她挥挥手,迫不及待地拎着行李往走廊尽头跑。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陆瑾言这么呆的表情。

当我推开门,以一副“快看我给你的惊喜怎么样吃不吃惊”的模样跳进他的办公室时,他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好几秒的时间里就维持着呆呆的表情,嘴唇微张,眼眸里满是诧异。

于是我圆满了,憋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心满意足地见到了陆医生陆大人如此可笑的一面。

当他恢复正常后,又用那种高深莫测的表情望着我,淡定地说:“怎么回来了?探亲?”

我摇摇头,“和上次暑假的培训一样,我提前回来了,意图与你私奔,甜蜜同居。怎么样,你同意不同意?”

他睨我一眼,“不怕又被你妈逮个正着?”

我摇摇头,“我觉得时间刚好,你也不用再等了,我们这就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带球去找她老人家。”

又一次看见陆瑾言一脸惊悚的表情,我觉得人生简直从来没有这么圆满过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断网了,wifi出问题,我捣鼓半天还是只能用手机发文,捶胸〒_〒。

肥章加拉进度,剧情和感情都有,瞬间觉得今晚圆满了。

晚安大家,明天见!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陆瑾言破天荒地提早下了班,驱车欲载我先回他家。我摇摇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他表情微怔,下一刻却弯起了嘴角。

“好。”他顺从地掉头行驶,开向了我想去的目的地。

我倚在座椅上望着他,英俊的眉眼与弧度恰到好处的侧脸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就好像一辈子都看不腻。

我对他说:“陆瑾言,有人跟我说过谈恋爱和结婚不一样,谈恋爱可以找好看的,但结婚却不一定。”

他没回头,一边开车一边扔给我一句:“愿闻其详。”

“你要闻我的翔?”我震惊了。

他淡淡地转了个弯,不轻不淡地瞥我一眼,于是我就知道我被鄙视了。

撇撇嘴,我接着说:“谈恋爱如果只是短时间的恋情,视觉效果会主观地决定人的激情与爱慕程度。但婚姻持续的时间更长,说不准就是一辈子的事,只要结了婚,十年之后再回头看看,再丑的人也丑不到哪儿去,再漂亮的人也就那么回事。”

然后我伸手轻浮地挑起陆瑾言的下巴,“所以不好意思啊,陆先生,认识你超过十年了,你在我眼里已经寡淡如水,早就失去美貌的资本了。”

“是么?”陆瑾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还真是可惜,我一直以为你就是觊觎我的美貌,所以才上了贼船。看来你爱的不是我的外表,是我那颗深沉又富有内涵的心。”

我:“……”

贫嘴半天,我与他东拉西扯,从爱情谈到婚姻,又从婚姻插科打诨到李医生有没有继续追求他的问题上来。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并没有从中发现任何伤感,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就在汽车转了个弯,墓园的大门清晰可见时,陆瑾言放慢了车速,语气浅淡地对我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刻意地逗我开心,因为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悲痛万分。”

我顿时背脊一僵……怎么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墓园是我要求来的,飞回国内的第一件事情是见陆瑾言,第二件顶顶要紧的,则是同他一起来拜祭他的父亲。

夕阳之下,温软柔情的春风拂起道旁的柳絮万千,橘红色的光辉遍洒一地。

明明是墓园,景致却又美得令人屏息,我忍不住伸手挽住了身旁的人,一同步入安静的园陵内。

没有想到的是陆瑾言的父母竟然被安葬在相邻的两处地方,黑白照片上的两人看上去年纪并不一致——毕竟他的母亲走得太早,眉目间依稀透着年轻时的美丽,而父亲则不同,白发苍苍,沟壑纵横。

我微微握紧了陆瑾言的手,以示安慰,哪知道却换来他的安静侧目。

“祝嘉,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我说了,我不难过。”他又转过头去看着面前的照片。

“在我面前用不着逞强。”我强调。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无可奈何地说:“不是逞强,我妈去世的时候我纵然悲痛万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至于一直陷在其中,无法自拔。至于我爸,这些年来他一直坐在轮椅上,生活不能自理,活着也并不快乐。他走以后的那段时间里,我的确迷茫过,觉得自己和他生疏了一辈子,始终没有释怀我妈的死,未免太过遗憾。可转念一想,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难免之事,也许他也后悔了一辈子,早就想解脱,去跟我妈做个伴,好歹有机会说声对不起。”

再次回头望我时,他的眼神寂静而深远。

“祝嘉,我爸妈的事情带给我很多寻常人没有经历过的挫折,但相反的,我也从中吸取了教训。”

我用眼神询问下文。

他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人活着,快乐不快乐都是一辈子,如果因为一点误会就让身边的人痛苦愤懑很久,到老以后回头看看,这辈子也就充满了遗憾和辛酸。所以我常常后悔和你错过的那半年,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和你说明白。”

我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手与他十指紧扣,“不会有下一次了!”

“下一次如果再有误会,我会等着你,等你追上来跟我解释清楚。”

“那如果我老了,反应太慢,脑筋太死,追上来的时候你已经不愿意等我了呢?”

“那我就掉头行驶,和你正面相碰,根据追及问题的原理,时间减半,结局仍然是大团圆。”

陆瑾言失声笑了出来。

我想了想,仍然规规矩矩地向两位老人鞠躬,“感谢你们把陆瑾言带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我妈妈至今不同意我和他的事情,但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劝服我妈,早日成为你们的儿媳妇。”

末了,我觉得我把我妈的形象给毁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们没见过我妈,这么听起来她挺不近人情的,但她是个好妈妈,迟早会点头同意的。”

我一心做着愚蠢又可爱的事情逗陆瑾言开心,却因此忽略掉了当我提到妈妈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最终我们手牵手走出了墓园,汽车再次驶向市中心时,我因为舟车劳顿而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我察觉到身上有什么动静,微微睁眼一看,却是陆瑾言不知何时把车停在了路边,从后座拿了一张薄毯替我小心翼翼地盖上。

我伸手捉住他的手腕,与他的面庞只有一丁点的距离。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看清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和秀致英俊的面庞了。我微微屏息,贪婪地看着这一切。

“陆瑾言,你是不是爱惨了我?”

非方言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狂潮。

他失笑,将我们之间那少得可怜的距离也给吞没,低头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是。”

我心满意足地呵呵傻笑。

他摇摇头,替我掖好毯子,“先睡吧,到了我叫你。”

临睡前我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但我觉得有点奇怪,我以为你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同意我不经妈妈同意就又住进你家里的,怎么不仅同意了,还同意得这么爽快?”

也许是困意来袭,也许是沉浸在蜜糖罐子里毫无心思去想别的事情,我竟然忽略了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

他望我片刻,神色安详地答道:“祝嘉,我也是人,也会自私。哪怕知道你妈妈会继续反对我们,我也不想因此错失片刻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这样的回答令我很满意,满意到很快就再度睡去,一点也没有深究话里究竟有何含义。

***

自私如我,自私如陆瑾言,最终冒着被我妈发现的危险,又一次“同居”。

我已经年满二十四周岁,就算以一个“不孝女”的身份替自己辩白,也认为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和自由去追求我的爱情,抑或是婚姻。

我珍视陆瑾言给我的幸福,亦珍视这来之不易的甜蜜时光。

《驯龙高手2》上映时,我拖着他一起去了电影院。在座椅上等待电影开始时,我看见他端着一大盒爆米花与两杯可乐从入口处重新进来。

我兴高采烈地接过爆米花,然后张嘴要他喂我,他瞥我一眼,但还是好脾气地捡了几颗喂进我嘴里。在他有些不自然的神色里,我又无比自然地指了指他手里的可乐,“这个你要少喝。”

他望着我,一副“不是你叫我买的吗”的神情。

我皱眉拍拍他的肩,“这个是杀精的,对生产下一代有影响。”

陆瑾言面无表情地拍开我的爪子,淡定地在我身旁入座,片刻之后还是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身体很好。”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说话。

他似是有些恼,不咸不淡地又瞥我一眼,再添一句:“祝嘉,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我的眼珠子滑溜溜地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然后在骤然暗下来的灯光里急忙坐端正,重新戴上了3d观影眼镜,急吼吼地说:“开始了开始了!”

余光瞧见陆瑾言的脸似乎臭了好一阵子,我忍不住暗笑,原来他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这部电影是我期待已久的作品,大概是我童(脑)心(残)未(志)泯(坚),对动画片抱有十分狂热的爱意,甚至从来不觉得这些都是骗小孩的,所以竟然没出息地在小嗝嗝的父亲死于战争中的那一刻掉了眼泪。

多少年来才重逢的爱人竟然连朝夕的相处时光都没能度过,又再次面对惨痛的别离,而这一次的别离不再有相见之期。

我哭得眼泪哗啦啦,还不断用爆米花去堵住自己的嘴。

隔着眼镜,陆瑾言准确地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在我一心沉浸在悲伤里时,忽然伸手揽住我的肩,把我按进了他的怀里。

他穿着干净温柔的薄毛衣外衫,柔软的触感贴在我的面颊上,而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在安静的影院里代替了他的声音,很好地安慰了我。

他凑到我的耳边,用一种不会影响到周围人的音量对我说:“我们不会那样。”

一字一句拥有誓言一般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奇异地止住了眼泪,拼命点头。

我们不会那样。

我也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走出影院的时候,我摘下眼镜还给影院的服务员,眼睛有些红肿。陆瑾言忍不住失笑,“看动画片都能哭成这样,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而一路从市中心走回小区,当我们从明亮的电梯里走到了安静无人的走廊里时,我趁着陆瑾言开门的间隙,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怎么了?”

我把门推开,然后将他推了进去,再强势地把他按在墙上,顺手合上了门。

“祝嘉?”他的声音有些紧绷。

下一刻,我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脏处,也贴在了那两团饱满之处,于黑暗之中不轻不重地问他:“现在呢?”

“……”

“现在还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吗?”

我一度以为他会挪开手,哪知道这一次他非但没有移开,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将我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很好地嵌合在一起。

心跳如鼓,夜色如水。

而在这样的暧昧与朦胧里,他低声对我耳语:“小孩子?……是我没有早点对你的身材表达赞美之情,竟然不知道你有这么深的误会。”

他略一低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我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在收尾了,还有些伏笔和隐情正在浮出水面。

今天回来得比较晚,写这章耗时也比较长,让大家久等了,么么哒!

正文完结之后估计会写一点点陶诗和祁行的故事,可以当做小短篇来看,强取豪夺+黄爆荒诞=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

晚安,明天见。

66-70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陆瑾言也会有如此肆无忌惮的一面。

他反身将我压在墙上,滚烫的双唇落在我的面颊、眉心,又与我唇舌相缠,细密的吻将我的呼吸都止住。

明明这一切都是我早就在脑海里设想过无数次的,但真的发生之时,我才发现自己早已做好的心理准备其实压根排不上用场。我没能魅惑地摆出几个撩人的姿势,也没能让自己“一不小心”溢出几声“猫叫似的细细声音”,相反,我蠢笨如猪地被他禁锢在怀里,背后是牢固到无法突围的墙壁。

我毫无经验,毫无防备,毫无技巧可言,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是被迫地承受他给予的一切,然后放任自己陷入渴望又迷茫的状态。

多巴胺的魅力有多神奇我终于体会到了,仅仅是双唇紧贴、气息交融也能让人感受到从血液里传来的悸动与渴求。

我攀紧了他的双臂,任由他的唇放肆地由下巴滑落到锁骨处,他的呼吸炙热而灼人,叫我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陆瑾言的手臂稳稳地将我禁锢在他的身体之上,每一寸肌肤都契合在一起,而薄薄的衣衫根本无法阻挡彼此的体温入侵。

他动作熟稔地褪去我的针织衫,眨眼间已经吻至锁骨以下。

我的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刺激得不可方物。

没有灯的夜晚,路灯照进屋内只会让一切显得暧昧又朦胧,太适合发生一些情人之间期待已久的事情。

我听见陆瑾言哑着嗓音问我:“祝嘉,你准备好了吗?”

那一瞬间,我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加速的心跳与悄无声息弯起来的唇角代替了我的回答。我凑过去在他的下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是那颗性感到无可救药的喉结……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他稳稳地给了我一个公主抱,抱着我大步走向了卧室。

我已经快要神志不清了,紧张到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双手也神经质地拽住他的胳膊。我从前一直认为陆瑾言是个纤细的孱弱型美男子,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那不过是我的错觉。质地细腻轻薄的衬衣之下,他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充斥着不可言喻的力量,而那双紧紧揽住我的手更是令我心悸。

那些密密麻麻落在我脸上身体上的亲吻像是长了翅膀的蝴蝶,落得轻柔,却又掀起翻天波澜。

他牵着我的手,引我一颗一颗解开他胸前的金属钮扣。

在我从未体会过的刺激感受里,我与他终于走到恋人间最为神秘却也最亲密的那一步。

我曾经听朋友谈论过很多男女之间的事情,十八禁的影片对于二十四岁的我来说也并不是什么触碰不得的禁忌,可原来纯粹的生理快-感与精神上的满足竟有如此大的不同。面对我深爱的人,与他所做的一切亲密举动都因为这份感情而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我羞怯不安,忐忑茫然,期待惶恐,矛盾丛生。

可我也在狂喜与激动的漩涡里沉浮着。

因为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我终于就要完完全全融入眼前这个人的生命里,从身体到灵魂,从此亲密无间,不可分割。

所以那种意料之中的疼痛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陆瑾言的温柔强大在这一刻也完美体现,他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锁在我的面庞上,将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定住不动,哑声问我:“好些了么?”

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里混合着情-欲与隐忍交织在一起的光芒,几乎快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

我摇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双唇又一次贴向自己,然后先他一步动了动。

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放松与肆意,他抛去隐忍,再无保留地带着我共赴那些不可言喻的狂喜与刺激。

漫长而疯狂的夜里,我觉得自己像是孤零零挂在悬崖边上的花骨朵,这么多年以来,终于在陆瑾言的拨弄之下绽放开来。

而我是如此庆幸一路上有他守护。

也因此,我生涩却又毫无保留地迎合他,将这场欢-爱烙上了刻骨铭心的印记。

翌日清晨,我是在陆瑾言的怀里醒过来的。

他还睡着,睡梦之中的模样恬淡安静,像个孩子一样。我忍不住伸手去拨弄他的睫毛,然后在他缓缓睁眼的过程里微微一笑,“早安,陆瑾言。”

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找回意识,然后也回以一抹笑意,“早安,陆太太。”

他微微动了动,我这才察觉到被子里的我们不着寸缕,而身体却还紧紧相贴……我咳嗽两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

陆瑾言的手却在这时候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朝他怀里一捞,“陆太太害羞了?”

那表情相当怡然自得。

比起他的不要脸来,我的脸皮就要薄得多了,面红耳赤地伸手抵住他的胸口,“那个,该起床了,我饿了……”

他勾起唇角,若有所思地说:“我也饿了。”

下一刻,不容我有所反应,他迅速堵住了我的嘴,手脚也不老实起来。

……

这果然是个非同寻常的早晨,混乱,黄暴,充满了少儿不宜和十八禁的场景。

最后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陆瑾言已经又恢复了往常的矜贵模样,动作娴熟地站在厨房里做早餐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感受着空气里满满的煎蛋香气,忽然觉得人生最美好的境界大概也就是这样了:与心爱的人呆在一起,闭眼前看见的最后场景是他的笑容,早起时第一眼是他安稳的睡颜,他愿意为你下厨做饭,你得以静静地站在一边欣赏。

吃早饭时,我戳了戳煎蛋,小声问他:“陆瑾言,你都不怕我妈发现我们俩的事情之后又和以前一样吗?”

虽然很满足于目前的状况,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也对陆瑾言坦然背着我妈接受一切的事实有些诧异。就好像做梦一样,之前我还在担心他不会同意我住进他家,可几天的时间里,我不仅住了进来,还把所有会让我妈直接气疯的事情都做了。

我戳着煎蛋,仍然云里雾里的。

陆瑾言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牛奶,然后才抬头看我,“吃完饭再说,ok?”

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先我一步吃完,然后就回了卧室,片刻之后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

“我们要出门?”我咕噜咕噜地喝光了最后一点牛奶,也跟着站起身来。

他从容不迫地望着我,微微颔首,“祝嘉,我们去见你妈妈。”

“……”我差点没把那口牛奶又喷出来。

“为什么?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她根本不会接受我们。”我慌慌张张地说,然后伸手去拉他,“不是说好生米煮成熟饭,最好我们先去登记了,然后再回去见她吗?”

我还是脸皮薄了点,没好意思把怀孕这个环节也给添上去。

陆瑾言从餐桌上不急不缓地抽了张纸巾出来,替我温柔地擦掉了嘴角的那点牛奶痕迹,然后才说:“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你以为登记结婚了她就不会反对了?只要确定了你的心意,知道你不会再和上次一样妥协,你妈妈那一关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还欲争辩,想要拖延时间,他却挑眉看我一眼,“你别告诉我你害怕,被你妈妈一逼迫又会忍不住妥协。”

“当然不会,我只是——”

“不会就好,你妈排斥的是我,我都不怕被她打出家门,难道你还怕?还是说……你对我没信心?”他静静地望着我。

好吧,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我竟无言以对=_=。到头来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一起出了门,一起踏上这次的生死之途。

春日的a市杏花初绽,街道两旁粉嘟嘟的一片,温柔美好得像是童话里的场景。而我默默祈祷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千万也要和童话一样,别狗血,别天雷,别太家庭伦理剧……

汽车停在了小区里,在我鼓起勇气打算开车门下去时,陆瑾言忽然伸手覆在了我触到车门的手上,我诧异地回过头去,却对上一双安静深沉的眼睛。

直觉告诉我,陆瑾言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而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也许会令我意想不到。

在我屏息等待的最后,他缓缓开口说:“祝嘉,有件事情我想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果然是这样……我整颗心都被他吊起来了。

“其实在你出国的时候,我和你妈妈见过一面,闹得不太愉快……”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但是那天的事情与今天我们来的目的没有关系,所以我也没有告诉过你。只是在和她见面以前,我希望你先答应我一件事:不管今天她同意还是不同意,态度如何激烈,你都不可以和她争执。因为我们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她我们重新在一起的事实,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短时间内不行那就打持久战,总有一天她不会再激烈反对,既然我们不会妥协,那么势必要让她妥协。”

“可是你们为什么见面?”我心里仍然有些不安。

陆瑾言没说话,伸手握了握我的手,然后神色安然地说:“那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两件事就好——第一,不管你妈妈什么态度,我们都不会妥协;第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忘记她是你妈妈,不可以怨恨她。”

我呆呆地望着陆瑾言,听他放柔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因为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在失去以后才懊悔还有那么多的遗憾未曾弥补。”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在我不知道的那一次关于我妈和陆瑾言的会面里,也许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但我们已经站在了我家楼下,连详细商榷和改变主意的机会都没有了。

箭在弦上,也不知道一箭出去刺伤的会是我妈,还是我和陆瑾言。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很努力含蓄地写完了这章,不知道会不会被锁。

大家留言需谨慎,不要提到会被锁章的关键字,拜托拜托。

明天见=3=!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我和我妈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因为缺乏母女之间基本的交流而产生了隔阂,但很多事情是你没办法从科学角度去解释的。就好像哪怕我时常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她,可是这一次会面她会有什么反应我竟然猜得分毫不差。

看吧,命运果然没那么和蔼可亲,不给我点颜色瞧瞧是不可能让我轻易如愿以偿的。

面对她又一次的大发雷霆,我实在是没有任何反击的语言了,那些和一年前一模一样的激烈措辞反复回荡在屋子里,而我疲于应对。

我和陆瑾言很有默契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于是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妈的尖锐嗓音和陈叔叔的好言劝慰。

我被指责为“不孝女”、“胳膊肘往外扭”以及“被屎糊了眼睛”,陆瑾言则被扣上了“不要脸”、“居心叵测”以及“阴险狡诈”的帽子。

我诧异于以前怎么不知道她的词汇竟然如此丰富,实在是令我等学语言的人都甘拜下风。

得不到回应的争执最终也争不起来了,我妈很快停了下来,把大门一开,指着外面吼陆瑾言:“滚出去!”

面对她如此激烈的态度,陆瑾言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唯一的无声反抗是他仍旧与我十指紧扣,带着我一同走出了门。

我妈朝我大喊:“祝嘉,你干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说:“和他一起滚出去。”

她气得一把拽住了我的左臂,“给我进来!”

我仍然牢牢地牵着陆瑾言,慢慢地说:“妈,我们是一起来的,如果你硬要赶我们走,那我们也只能一起走。”

她眯起了眼,用一种尖锐又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我,最后一字一句地说:“你要为了这个人抛弃这个家?”

我往屋子里望了一眼,那些华美的装修、精致的家具都很熟悉,可是不知该悲哀还是怎样,放眼望去这屋里竟然没有一样东西属于我。唯一能与我有所联系的不过是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一度与我关系恶化又和好,和好后又再度关系恶化。

我想了很久,才轻声问她:“妈妈,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了,你真的觉得这是我的家吗?”

一个一年里偶尔来吃顿饭、落个脚的地方,一个每到暑假寒假我都要想方设法逃离的地方,一个从未给过我安全感的地方。

我活了二十四年,前十一年觉得很幸福,后十三年再也找不到归属感。

我不恨她,我甚至很爱她,可是我拒绝承认我不怨她。

我妈终于再次被我激怒,倏地甩开我的手,“好啊,你走!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既然你都认为这不是你的家,那就当我养了条白眼狼,反正我钱多,还缺这一点吗?”

陈叔叔一把拉住她的手,眉头紧皱地喝道:“薇茵,说话之前想清楚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我说的难道不对?”她指着我,“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女儿,我养了她二十四年,得到的就是这种回报!她为了一个认识几年的男人就要不认我了,我还死乞白赖地求她留下来不成?她不把我气疯是不会如愿的,难道我要让她称心如意,疯给她看?”

那么多荒唐的指控,我发觉我终究没有那么好的涵养与耐心去顾及眼前这个人是我的母亲,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儿女原谅。

所以我望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轻声问了她一个问题:“妈,你的病从我十一岁那年爸爸离开的时候开始,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三年了。如果你活得不幸福,孤苦伶仃或者穷困潦倒地抚养女儿,我不会觉得你的病让人厌烦,因为那是情有可原的。可是十三年来,你生活富足,陈叔叔把你照顾得很好,不管是家庭还是事业,你都已经拥有了常人羡慕的一切,你觉得你真的还有充足的理由活得自怨自艾,时刻把病挂在嘴上吗?”

十三年来,先是不能见我,一见我就想到我那薄情寡义的父亲;后来好不容易和我化解了矛盾,却又因为陆瑾言与我爸的那些细微关联而旧病复发,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的母亲,神色平静地对她说:“有时候我觉得和你比起来,其实我更像个母亲,你更像个孩子。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顾及你的感受,担心你想起以前的事情,担心你情绪有异。而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按照你的意愿,从来不顾及我会有什么感受。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她震惊到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而我好不容易开了口,就再也不愿意停在半路。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那么多年活在失去父亲还要承认母亲不愿见我甚至恨我的事实里,我觉得那段日子已经够了,从今以后都不想再过第二次。而你不同意我和陆瑾言在一起,无非是因为他和我爸有联系,那对我根本没有一点意义。”顿了顿,我看了看陈叔叔沉默的面孔,才又说道,“你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完完整整的家庭,早就该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了。如果你一直死死记着我爸,恨他怨他,甚至排斥与他有关的所有人或事,那对陈叔叔也并不公平。你想过他每一次看见你为了前夫伤心流泪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吗?”

这就是我的家庭,我的家人。

我有一个一直没有长大过的母亲,因为自小生活优渥、家人宠爱,从来没有受挫过,所以活得像个孩子,一直自私地不曾顾及过他人的感受。

而我望着她,最后低声说:“我知道作为一个女儿,对你说了这些会让你很难堪,可是正因为我是你的女儿,所以才想诚实地告诉你我的想法。我要跟着陆瑾言,是因为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像我爸那样抛弃家庭、不负责任,所以我一心一意想和他过一辈子,因为我爱他,更希望自己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那么我的女儿也绝对不会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

有那么一刻,我从我妈眼中看到了恐惧与迷茫,她果真如同一个被戳穿心事的孩子一样,竟有些茫然无措。

然而我那点侥幸地希望她会忽然醒悟的心愿终于还是落空。她往后退了一步,退回了门槛之内,然后冷冰冰地板起脸来看着我,“你说得很好,很有道理,你全是对的,错全部在我,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疲倦到无言以对。

她又一次指向了陆瑾言,一字一句地对我说:“祝嘉,你可以跟他走,但我希望你不要后悔,因为今天你踏出了这个家,明天就休想再回来。”

断绝母女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嗯,早有预料,言情剧不是都这么演的吗?

我失望,灰心,沮丧,怨恨,最后是铺天盖地的挫败感。

我始终还是不能劝服她,不管我多努力。

而陆瑾言由始至终没有开过口,在这一刻终于开口时,也只是牢牢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全世界就只有他不会放开我的手了。

我很想哭,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所以后退了一步,强装镇定地说:“那妈妈你保重,我先走了。”

我就这样任由陆瑾言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往电梯走去。电梯门合上的同时,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

可是下一刻,有人忽然重新按开了那扇铁门,我震惊地抬头看去,却发现我妈追到了电梯口。

她歇斯底里地把一大把钱往陆瑾言砸来,那些钞票铺天盖地散落开,像是一场罕见的大雪。伴随而来的是她的尖叫:“你究竟要怎么样?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你为什么一定要抢我的女儿?你要报复我是不是?报复我在你爸面前大闹一场不让他安心走是不是?报复我砸了他的东西让你难堪是不是?好,我给你认错,你要多少钱吱个声,为什么一定要来搞乱我的家庭?”

我的眼泪霎时间在眼底冻结成冰,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我颤声道,“什么大闹一场,不让他安心走?什么砸了他的东西让谁难堪?”

全世界的噪音都在这一刻安静了。

我急切地抓住陆瑾言的手,想要确认我妈的那些话。

“你告诉我,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陆瑾言终于缓缓转过头来望着我,寂静的面容上是一些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仿佛是遗憾,又仿佛是如释重负——如此矛盾丛生的一种表情。

他踏着一地的钞票走出电梯,然后安安静静地按下了隔壁的按钮,在等待那一台上来的同时,平静地对我妈说:“我原本希望祝嘉能够劝服你,一次不行就两次,总有一天会让你接受我的。而你做的事情即便让我对你恨之入骨,也因为你是她的妈妈而打算忍气吞声,让时间磨平一切了。但我没想到原来做母亲的也能心狠到这种地步,连我都不愿意说出来伤害她的事情,你却说得自在坦荡。”

电梯来了,叮的一声以后,门开了。

陆瑾言牵着我走进去,在电梯门合上以前最后说了一句:“不过很抱歉,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对于你这样不负责任又自私自利的母亲,我打算带走祝嘉。所以不管是断绝关系还是切断经济来源,你且随意,从今以后,祝嘉由我来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卡了好久,写争吵写了大半章,最后全删了,直接略写。

因为我是亲妈(☆_☆)!

这章呼唤一下留言呀么么哒!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关于陆瑾言的父亲是如何去世的全过程,我所了解的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

如陆瑾言当初所说,从他第一次不接我的电话起,我们的关系就开始疏远,误会也由此而生。但事实就是,他不接电话的理由并非是父亲去世,而是因为在医院照顾心肌梗塞的重病父亲,不方便接听电话。

原来老人并没有在心肌梗塞的那一刻死在家里,相反的,护工及时把他送去了医院,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三天,最终剩了一口气。可是在医生千辛万苦下才抢救过来的人仅仅熬了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就因为我妈的来访而葬送了性命。

那一天是我出国以前最后一次和我妈争吵,原因是她发现了陆瑾言和我的通话记录,在客厅里和我大吵一架,甚至威胁我要一头撞死在墙上。那时候她的心理疾病已经爆发到很严重的地步,在和我争吵以后就被送进了医院。

当晚,我给远在城市另一头的陆瑾言打了十来个电话。而他守在重症监护室里,看着医生抢救又一次喘不上气来的父亲,并不方便接听。

那一周里,他很多次看着昏迷不醒的父亲,犹豫着是否该将这件事告诉我,可是一想到冲动如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冲出家门去陪伴他,届时我和妈妈的关系一定会更加恶劣。所以他总是在深夜里望着病床上的老人,沉默地听我在电话另一头说话,自己却很少回答。

我要处理和我妈的纠葛已经很辛苦,他不希望在这时候给我再添一笔,否则就好像我们的感情真的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而那一晚,当我站在图书馆前等待他的时候,却万万不知一心要送我出国、让我和陆瑾言从此分手的妈妈拔下输液管,在我前脚走后,后脚便拨通了陆瑾言的电话,亲自找到了那家医院去。

彼时老人的抢救已经结束,陆瑾言正在床边守着他,我妈破门而入,与陆瑾言大吵一架。

她指责陆瑾言没有资格跟我在一起,人格卑劣不说,家庭条件与成长背景糟糕得可怕,根本就是贪图我家的钱财所以才接近我。

那时候已经两天没睡的陆瑾言沉默地望着她,这种无声的反抗却激怒了她,让她说出了更难听的话。她指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不顾一切地说:“你妈死得早,根本没有把你教育好,而现在你的酒鬼亲爹要死不活地躺在这里,死不了也好不起来,根本是个拖累!你家世不好,地位不高,经济比我家差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又多了这个包袱,有什么资格要祝嘉跟你一起负担?我的祝嘉从小娇生惯养,现在因为年幼无知,被你骗了,你以为她会甘心一辈子跟你过这种日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

她把病房吵了个翻天覆地,最后是陆瑾言盛怒之下叫来了医护人员,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强行送走了我妈。

可是就连陆瑾言都不知道病床上的老人究竟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默默地听到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在儿子离开医院准备和等在图书馆的我见面时,艰难地扯下了氧气罩,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这辈子害得妻子不堪忍受家庭的负担而跳楼自杀,又因为酗酒留下的疾病拖累了儿子一辈子,难道真的要直到死的那天为止才能结束一切吗?

他死后,陆瑾言很多次都想去揣测他去世以前的心情,可是最终也不敢去碰那块伤疤。那个人给了他生命,赐予他人生,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老了之后也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自私了一辈子的父亲终于还是为了不再拖累儿子而无私了一次,所以如果说这辈子对父亲有怨有恨,那么在他死的那一天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是自己拔掉氧气罩窒息身亡的,可是如果不是我妈去大闹一场,也许结果就不会那么惨烈。他也许有机会和儿子化解误会,也许还能在有生之前获得儿子的谅解,也许……

太多的也许我们不得而知。

……

陆瑾言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头,再也没说话。

这一刻,我如鲠在喉,因为我从未想过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我那病到疯魔的妈妈间接成为了害死陆瑾言父亲的凶手,而陆瑾言怕我受到伤害,选择了隐瞒事实,还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和我在一起。

那么每一次看见我的脸,他会不会想到我妈那咄咄逼人的模样?

我一直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用他的方式温柔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却从未想过他对我的爱可以深刻到这样的地步,为我隐忍如斯,为我设身处地地安排着一切。

而一想到在他因父亲去世、凶手是女友母亲而悲痛万分时,我竟负气出国,用再也不见的可能性去折磨他,我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我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手背,然后慢慢地握住,只觉得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到头来却无论如何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他依然望着窗外,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告诉我:“起初我得知你出国的消息之后,曾经有过就这样算了的念头。我爸下葬,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忙于整理他走后留下来的一切,我以为大概我们之间就只能走到那里了。你妈妈因为你爸爸的事情憎恨我,而我因为我爸爸的事情憎恨着你妈妈。祝嘉,那段时间我过得一片茫然,偶尔想到你的时候,会觉得你在心狠的方面和你妈妈真是如出一辙。”

我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胸口胀痛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特别是陆瑾言表现得越平静,我就越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最后也只能怔怔地对他说:“可你最终还是来找我了……”

虽然迟了半年,但他始终没有放弃我。

陆瑾言回过头来望着我,半天才苦笑道:“嗯,有人命中犯-贱,五行缺脑,都半年了还是放不下。可是祝嘉,我想了半年才终于想通,如果我因为我爸去世的原因而耿耿于怀,和你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连你离开的理由都不问,只自己一辈子活在怨恨和后悔里,那和你妈还有什么区别呢?错不在你,错不在我,我又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他笑得很是无奈,眼里倒映出我的身影,清晰得像是澄澈湖水里的月光。

这一刻,我只觉得酸胀的不止心坎,还有眼眶。

如果人生一定要以波澜壮阔来衬托人物的悲欢离合有多么刻骨铭心,那么它一定是个可以与莎士比亚媲美的剧作家。因为在我这个渺小到不起眼的小人物的生命里,它以浓墨重彩的笔触勾勒出一个陆瑾言,从此苦难和挫折都变得轰轰烈烈,相守与相爱也由此更加弥足可贵。

我咬着嘴唇,很久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我只能望着他,眼都不眨得望着他。

***

一个月后,当我接到c大的面试通知时,第一次穿上了陆瑾言陪我一起购置的ol职业装踏进了熟悉的母校。

我曾经对于老师这个职业充满了抗拒感,因为我自卑又怯懦,性格里缺乏果断的一面,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不适合站在讲台上,成为一个杀伐决断的领导者。但今时今日的祝嘉已经不同了,褪去了怯懦的表象,我在与陆瑾言的感情里发现了真实的自己,一旦为了所爱的人或事,一定会全力以赴、毫不犹豫。

所以我走下了陆瑾言的汽车,正准备踏进学校大门时,他忽然降下车窗叫住了我。

“祝嘉!”

我转过头去,“啊?”

他笑了,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柜子,从一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掏出一颗草莓大福,然后伸手递给我,“good luck.”

我接过大福,很快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白巧克力的滋味混合着草莓的香气在唇间蔓延开来,就像是我的爱情。

目送那辆汽车消失在视线里,我信心满满地走向办公室。然而巧合果然无处不在,正处于应聘季的当下,我走进坐着好几位面试者的走廊,竟然与一个老熟人不期而遇。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小西装,画着精致的妆容,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准备资料,面上是从容得体的笑容,正与曾经指导过我们演讲的系主任谈话。另外几位面试者皆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面上有掩饰不住的欣羡。

那当然,面试的人与学校的老资历领导班子原来是师生关系,说出来谁不羡慕?

我在楼道口停了片刻,唇角一弯,一边想着“果然是人生无处不相逢”,一边踏着高跟鞋稳稳地走向了正在交谈的师生。

“李老师。”我笑着伸出手来,下一刻,目光对上了一脸震惊的人,缓缓叫出她的名字,“沈姿。”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阵子很忙,每天晚上回来之后都在抢时间码字,所以更新都在晚上,如果白天有空,也会在笔记本上码出来。但为了稳定期间,大家要刷新的话,基本不出意外都能在10点左右刷出来,所以以后十点来看就没什么问题啦。要早睡的小伙伴可以第二天看。

正在收尾,曾经的恶毒女配沈姿闪亮登场╮(╯▽╰)╭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很多种情绪在这一刹那浮现在沈姿的面上,震惊、怀疑、惊慌、不友善……时隔一年半,我的室友仍旧维持着从前的模样,对我总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敌意。

相比起她来,我就要淡定得多了,重新把视线转向了系主任,亲切地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在她的追问下与她聊起这一年半来在法国的留学经历。而我知道素来高傲冷漠如沈姿,哪怕礼貌上分毫不差我,但却从来不会以小辈的态度撒娇,总是给人以距离感。

“怎么样,去了法国之后,口语有没有突飞猛进啊?”系主任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以前你俩可都是我的得意门生,沈姿从容大方,而你的口语地道流利。这次递交履历表的人有几十个,最后选出来的名单上只有五个,我一看,发现其中两个都是我熟悉的名字,简直是面上有光。”

为回以系主任的称赞,我不要脸地用法语回答她:“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李老师这么大肆夸奖我俩,其实也是在夸自己吧?”

她哈哈大笑,欣慰地点点头,连说了好几个“bravo”。

她是这次面试的主考官之一,看了眼手表之后,就进了面试的办公室。

她走以后,走廊里顿时安静下来,因为我来得较晚,所以朝最后面的那条长椅走了过去。而当我从沈姿面前经过时,不经意间瞥见了她的表情——她正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充满嘲讽与更为深刻的憎恨,丝毫不掩饰对我的反感。

然后我瞬间定住脚,用一种饱含笑意的表情望着她,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这么久不见,确定一见面又要这么剑拔弩张地相处?”

沈姿高傲得像只孔雀,下巴抬得高高的,简直快要用鼻孔对我出气了。见我一直盯着她,她这才冷笑了两声,用悦耳动听的声音对我说:“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祝嘉。”

我微微偏头,用一种无辜又可爱的姿态问她:“所以你是希望听见我说一句‘幸会’吗?”

她又笑了一声,冷冰冰地说:“不好意思,是孽缘。不管我走到哪里你都阴魂不散地跟过来,你还期待我会高兴地跟你叙旧吗?”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给我面子。

余光瞥见剩下的三个人都转过头来望着我们,我顿了顿,才继续抬脚往我的位置上走,不咸不淡地留下一句:“叙旧还是免了吧,第一没什么好叙的,第二我看着你倒胃口。”

沈姿的表情震惊又恼怒,想来也是,曾经的包子祝嘉竟然面对她的挑衅毫不示弱,并且还学会了反唇相讥……我自己都挺吃惊的。

但是一个人在国外生活那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再软弱的人也该强硬起来了。

笑话,我都敢跟我妈叫板了,区区一个沈姿算什么?

而我也大致猜得到,沈姿之所以恼羞成怒,除了她和我一直以来就水火不容意外,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法语专业的教师在a市早已饱和,市场对法语的需求量也很有限,所以这一次c大招聘法语教师已经很难能可贵了,五人里最后约莫只留得下一个人。

而刚才和系主任说的几句法语里,除了地道的发音以外,我的流利程度和语言准确性也是不容置疑的。也正因为这个,沈姿有了危机感。

我坐在椅子上,沾沾自喜地想着,我果然不愧是心理医生的夫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面试对我来说根本一点也不难。

在法国的时候,我已经接受过非常多的训练,因为法国的教学不像国内,更注重学生技能的培养,几乎每节课都会有机会让学生站上讲台,自由发挥。我从一开始的胆怯紧张,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如今回想起来,不得不承认每段经历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所以我轻轻松松地通过了试讲和答问环节,留学的经历更是锦上添花。

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看见系主任欣慰地朝我点头示意,而我走出走廊时,之前的面试者已经都离开了。令人诧异的是沈姿还站在走廊尽头,看样子是在等我。

早晨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孤零零的有些落寞,而从思媛那里我已经了解到沈姿并没有与陈寒在一起的事实。

我停在她面前,“你在等我?”

她还是冷冰冰地看着我,答非所问:“祝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哪里来的结论?”我啼笑皆非。

“自从上大学以来,你处处跟我争,当初一起竞选两委的团副一职,你用票数压倒了我,结果选上了又在试用期辞职,理由是你对当干部不感兴趣。大二上期,我每周都去培训中心兼职,努力攒钱想买coach的那只钱包给我妈,结果有一天你叫你妈给你买了同系列的钱包,用了没几天就随手扔在桌上,根本就是在嘲笑我买不起。”

沈姿的语速很快,就好像这些早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对她来说却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

我意图争辩,却被她马不停蹄的又一轮指控打断。

“然后是外研社的演讲比赛,明明是我准备得最充分,也发挥得最出色,结果你用了龌龊手段抢走了属于我的名额,更别提陈寒的事情了。”她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盯着我,就好像我们真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于是我又想起了她曾经指责过我的话——我家里有权有势,所以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别人费尽力气也得不到的东西。

那张精致秀气的面容上是一种被嫉妒和仇恨扭曲了的表情。

我平静地看着她,声色从容地说:“不好意思,首先我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下。团副的位置是我报的名,票数高于你也是事实,但两个月的试用期里,我厌烦透了成天开会的日子和那些表里不一的两委干部,所以我辞职了,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大二上期的那只coach钱包是我妈买给我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叫她给我买过。我用了两天,不喜欢它,难道连不用它的自由都没有了?况且我根本不知道你要买coach的钱包,就算知道,买了又怎么样?难道因为你想买它,你身边的人就该因为你把它预定了而碰都不敢碰它?”

“至于演讲比赛的事情,我都懒得再和你解释,但是陈寒的事情恐怕有必要提一下。我喜欢他了多久,我想寝室里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谁和谁抢,没人比你更清楚。”我换了一只手拎包,慢慢地对她说,“沈姿,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比如父母,比如先天家境,没有人应该因为家境优越而受到指责,所以你的仇视根本莫名其妙,恕我无法接受。”

顿了顿,我似笑非笑地选择在最后时刻戳一戳她的痛处,算是我小小的报复。

“况且你看,就算没有我,你和陈寒也还是没有走到一起。这也可以充分说明,你得不到他不是因为我,而因为你自己——他不爱你,仅此而已。”

大约是生平第一次,我在与沈姿的冲突里取得了战役的最终胜利,以压倒性的优势,并且仅靠自己。

我踏着小高跟哒哒地下了楼梯,忽然间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

我终归还是成长为了今日的祝嘉,不再是从前那个软弱的小姑娘,只是今时今日,我大概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把陆瑾言当做救命稻草了,一有伤心事就躲进他给我的玻璃罐子里。

每个人都会长大,成长的过程就是在得到什么的同时又失去些什么,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承不承认。

c大的所有景致都和我在这里读书时如出一辙,我一个人去教学楼附近走了一圈,又穿过总是有无数情侣聚集的小树林往步行街走去。

那家地中海风格的烤鱼馆是我和思媛常去的,那家星巴克里的可可碎片星冰乐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那家甜品店里有很多我和陈寒的回忆,那条路是我走过无数次,总以为自己好像会一辈子走在这里似的。

可是一眨眼间,我们都长大了,昔日的朋友各奔天涯,每个人都追求着不同的人生。

我走进甜品店,点了一份糯米白雪,碎冰入口即化,混合着牛奶的香甜气息。这让我想起了以往每一次和陈寒来这里时的场景,他不爱甜食,所以总是安安静静地陪着我,看我兴致勃勃地吃着碗里的东西。我偶尔抬头对他笑,他也回以同样的笑意。

其实早已经不怨他了,因为从释怀的那个时候起,也已经不喜欢他了。

曾经的少年就应该留在曾经的记忆里,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青春如梦,白驹过隙,但也因此才会令人刻骨铭心。

我看了看手机,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走向了那家星巴克,打算在里面等陆瑾言开车来接我。

而当我走到门口,推开那扇玻璃门时,却看见明明答应过我十一点半来接我的人已经提前二十分钟出现在了咖啡馆里。

他站在柜台前安静地等候着,背影笔直,身姿挺拔,侧脸干净好看得不像话。

角落里有不少女生抬头看他,然后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而我顿在原地同她们一起欣赏着这一幕,只觉得时光都被镌刻在此刻,宁静悠长,平和温柔。

店员以为我要买什么东西,早早地就等在那里了,却一直没看见我走近,于是好奇地望着我。陆瑾言仿佛也有所察觉,很快侧过头来,目光顿时与我交汇。

他朝我笑,端起两杯刚做好的咖啡朝我走来。

我接过其中那杯可可碎片星冰乐,仰头问他:“来了多久了?”

他有些可爱地微微偏了偏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我:“把你送进学校以后就来了。”

在我诧异的目光里,他刮了刮我的鼻子,“怕有的胆小鬼表现不佳,灰心失望自怨自艾的时候又没我陪着,所以就请了半天假,在这里等你。”

那种目光与语气温柔又饱含宠溺,我又怎么会猜不到其实胆小的根本是他呢?

怕我表现不佳,又怕我一个人胡思乱想,说到头来根本就是他自己在害怕,哪知道我现在已经跻身进了无敌女金刚的行列,还敢一个人跟凶女人沈姿对抗呢?

我该嘲笑他的,可是走出咖啡馆的那一刻,阳光重新笼罩在了头顶,我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看他端着咖啡安静温柔的模样,再也无心说什么玩笑话。

这让我想起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前的那一幕,当他有预谋地接近我,带我一起去听音乐会的那天,我们也曾这样走出这家咖啡馆。那时候的我以为这个温和无害的心理医生是在我的安排下学会如何从工作里得到放松,哪知道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在心里策划好了无数次有意的“偶遇”与“巧合”。

从来都不是我在带他娱乐放松,而是他在默默地陪我走出陈寒的世界,踏入他的王国。

可是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他始终未曾改变过,对我的感情也一直以深刻隐忍、严谨包容的姿态存在着。又或许是从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开始,有的东西就早已扎根,深入骨髓。

所以踏上汽车的那一刻,我转头问他:“陆瑾言,你对我算是一见钟情呢,还是日久生情?”

他似笑非笑地思索了片刻,然后才在发动汽车的那一刻回答我说:“看来你对你的长相很有自信啊,自信到觉得以你十一岁时还未发育完全的美貌就足以让我一见钟情了?”

“那也有可能是你有恋童癖之类的倾向。”我反应敏捷地反驳他。

而他最终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在下车时又一次递给我一颗草莓大福。

这一刻,其实我又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东西是无法用语言完整剖析诠释的话,那一定是人的感情。就好像在一次又一次接过他递给我的大福时,我就不知不觉开始依赖他,最后把他刻进了心底却犹不自知。

心动不过是一个短暂又突兀的过程,而从心动到最终走到一起却又是一个漫长到不可预计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谁又说得清爱情诞生在哪一刻呢?

我坐在副驾驶上,听着车里轻缓的音乐,发现陆瑾言有意无意地放起了曾经与我一同去音乐会听过的某首歌,《in your back》。

首句便是:e tell me your story to unload ylorious grief.那是女歌手在讲述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这一刻,我忽然猜想大概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我也会给我和陆瑾言的宝宝讲一个故事。

有一天,一只很迟钝很笨拙的蜗牛小姐遇见了一只沉默又聪颖的蜂鸟先生。蜗牛小姐胆怯又自卑,成天把头缩在背壳里,却又梦想着找到世界尽头的宝藏。而善于飞行的蜂鸟先生知道宝藏的地点,所以一路陪着她,哪怕他是世界上飞行速度最快的鸟,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他带她翻越高山,穿过小溪,一路领略了沿岸繁华的风光,去追寻蜗牛小姐梦寐以求的宝藏。而最后,当蜗牛小姐某天忽然抬头去看为她领航的蜂鸟先生时,才猛地发现,其实她要追寻的宝藏一直就在她身旁。

所以她在背壳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亲爱的蜂鸟先生,我迟钝又笨拙,害你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来陪伴我,而今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感谢你一路相伴,不离不弃,永远在我抬头的时候发现,其实你一直在前方等着我。

从此以后,蜗牛小姐钻出了背壳,努力地跟上蜂鸟先生的步伐。因为从那天起,她要追寻的宝藏不再是从前的宝藏,而是她的蜂鸟先生,她永恒的爱人。

亲爱的陆瑾言,无数个春秋冬夏,无数次滚烫热泪,无数场悲欢离合,无数的世事无常,谢谢你一直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和妈妈的事情还有爸爸的出现以及新的风波该如何平息这些细节让我酝酿一下。

另外我还是比较犹豫和妈妈的关系究竟要不要缓和,缓和的话就皆大欢喜,不缓和的话就留有悬念【放屁你根本就是偷懒不想写!!】

→_→下章见!

☆、第70章

第七十章

从书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圣诞将至,法国的冬天冷得要命,夜空里下着大雪,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人影。

走到离公寓只有不足一百米的地方时,陶诗回头对吕克说:“行了,你回去吧,送到这儿就行了!”

吕克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大衣里,看了眼公寓的方向,“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过马路没问题?”

“滚!”这个字陶诗是用中文说的,吕克听不懂。

她懒洋洋地挥挥手,然后飞快地过了马路。

见她健步如飞地溜了,吕克笑了笑,很快转身离开。岂料就在这时候,一只雪球从马路对面朝他重重地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他的脖子。

“!”被那些沿着衣领划入衣服的积雪冷得一个哆嗦,吕克连c字母开头的脏话都骂出来了。

却见马路对面的陶诗仰头大笑,那姿态和笑声简直猖狂。

“明天见!”她一边往公寓跑,一边再次朝他挥挥手。

这一次,吕克黑着脸朝她吼道:“明天你敢来见我就死定了!”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圣诞节了,陶诗搓着刚才裹雪团给冻得通红的手,朝着楼道一路小跑过去。这时候祝嘉一定已经把火炉升起来了,只要一进门就能摆脱这种糟糕的鬼天气,真是想想都激动。

然而就在她刚跑进楼道的那一刻,一只手忽然从楼道边的走廊里伸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啊!”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下一刻就被站在黑暗里的人重重地按在墙上,面朝墙壁,背对那个人。而在更多的尖叫声溢出嘴边之前,那人十分敏捷果断地再次伸手捂住她的嘴,堵住了那些刺耳的噪音。

月黑风高杀人夜——这是陶诗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她拼命挣扎着,然而手臂被那个人反扣在背后,胸口又重重地压在墙上,更糟糕的是嘴也被人堵住了,连求救都办不到。

她挣扎了一阵子,片刻之后意识到这是徒劳无功的,于是很快平息下来,只能静观其变。虽然她勉力维持镇定,但身子仍然止不住地颤抖着。

黑暗里,陶诗和那个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捂在她嘴上的手慢慢松开,但那人依旧没动,仿佛是在等待她先开口。

陶诗用一种紧绷的声音问他:“你想干什么?”

她问的是法语,然而对方没有回答,回应她的只有呼呼挂着的夜风和漫天飞舞的大雪。

她又战战兢兢地说:“我的外套口袋里有钱,如果你要的话,全部拿去也没关系——那是我今天才发的工资。”

虽然说生命价更高,但是一想到那些钱是她辛辛苦苦帮吕克照看书店一个月才换来的,陶诗还是觉得心在滴血。

奇怪的是身后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竟然不要钱……陶诗悲哀地想着,难道真的遇上了劫色的变态?

趁着还能开口说话之际,她很快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声尖叫起来,只是那声救命才刚出口,身后的人又一次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下意识地张口咬他,竟然得逞了,而这一口咬得极狠极重,痛得那人几乎立马缩了回去。

陶诗意识到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所以拔腿就跑,可那人反应敏捷得出人意料,不顾手上的疼痛,一把伸手拽住了她的衣领。下一刻,陶诗又被他抓了回去,这一次背朝砖墙,狠狠地被他按在上面。

她几乎就要看清眼前的人长什么模样了,可那人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眼睛。

冰冷的雪夜,她尚在惊恐与本能的驱使下拼命反抗时,却不察那人忽然靠近了她,一低头便覆上了她的唇。

后背被人抵在冷冰冰的墙上,双臂被人紧紧地禁锢在腰际——那人力气非常大,就这样把她锁在他的怀抱和墙壁之间,没有一丝隙缝。

他的气息伴随着冰冷的空气涌入她的口腔,柔软的唇瓣与她相贴,唇齿交缠,气息相融。

千钧一发间,陶诗浑身一僵,忽然间没有再继续反抗。

心跳如雷,血液凝固,然而所有的反应都不及心里的震撼来得猛烈。

她感受着那人不顾一切的攻势,如同木偶一般被他吻着,再也没有一丁点反抗的意思。而那人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温顺,渐渐地放轻了力道,从一开始毫不留情的吻变成最后情人之间细密缠绵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陶诗终于有机会微微偏头到一边,用被他折磨得红肿的嘴唇平静地叫了一句:“祁行。”

那只手仍旧搭在她的腰间,但明显僵硬了片刻。很快,捂在她眼睛上的手也放了下去。

黑暗里,那个男人就站在她面前,面容英俊如昨,双唇紧抿,眼神里是阴郁又强势到不容忽视的占有欲。

接触到那双眼睛,陶诗的心都揪了起来,很多情绪涌上心头,她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抱他的念头。

然后她定定地望着那个男人,忽然间勾起一抹笑意,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祁先生怎么跑到法国来了?难道这么快就厌倦了祁太太,又想和旧欢浪一浪了?”

那语气轻佻又不怀好意,根本与平时的她大相径庭。

而这语气也成功地令祁行黑了脸,他眼眸一眯,伸手捏住了陶诗的下巴,终于冷冰冰地开口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旧爱?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我不介意把它变成新欢。”

陶诗夸张地笑起来,“新欢?你太太不会吃醋吗?我以为祁先生早就厌烦了我呢,没想到如今放着好端端的女神不要,居然又找上我这个旧爱了。”

她笑得猖狂,很快伸手勾住了祁行的脖子,“怎么,是她满足不了你吗?”

这样媚俗而轻浮的言行举止叫祁行整个人都不好了,握住陶诗下巴的那只手微微一使力,下巴的主人很快皱起了眉头,那抹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也终于消失。

祁行冷冷地看着她,“你上哪儿学的这些下流话?”

几乎是未经思考,陶诗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答案:“跟刚才那个男人学的啊!”

她又笑起来,指指吕克离开的方向,“喏,就是刚才那个帅哥,你也知道法国人有多浪漫奔放,在他的调-教下,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很棒?”

祁行的怒意终于上升至顶点。

他重重地吻上那张喋喋不休总是叫他愠怒不已的唇,用力到令陶诗感觉到嘴唇火辣辣的,像是在被野兽撕咬。

她也不甘示弱地咬回去,死死抵住他的胸口,最后在呼吸都快停止的时候才重重推开他。

她擦擦嘴,像是不拘小节的大男人一样对他说:“行了,别像小孩子一样做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了。你是有夫之妇,我也名花有主,玩玩而已就算了,别的我没兴趣。”

她甚至笑靥如花地说:“还有啊,我已经打算和吕克结婚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虽然我知道你对我旧情难忘,但麻烦你稍微克制一点,ok?”

如此直白的宣言硬生生把祁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想过很多次再来找她时要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解释,什么样的挽回方式。可他千算万算也万万没有算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

祁行阴晴不定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把自己的自尊心踩在脚底的女人,最终冷笑了两声,面无表情地说:“想我走?那好,再见了,陶小姐。”

话说完,他骤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陶诗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听话地就被她赶走,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忽然一下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心里空落落的,最后慢慢地坐在楼下的花坛上。

他走了?

他真的走了。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很想追上去,再吵一架也好,打一架也行……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吵架之后只要激烈地发泄出来,最后就一定能和好如初。

可她最后还是没能追上去,而是把头埋在了膝盖上,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

是想过会再见到他的吧?

那可不是?祁行此人本领通天,能以私生子的身份进入集团董事局,能在最初无人看好的情况下爬到权利的顶峰,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有什么办不到的?

她早就知道不管她躲到哪里,最终都会被他找到,可找到之后竟然这么轻易地又走了,这才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是因为对她也不是非要不可了吧?

陶诗艰难地念了一遍那个名字:祁行。结果生涩的不只是喉咙,还有心。

她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上海也如今夜一样大雪纷飞。她在杂志上又一次看见他和某名模一起出席宴会,修长好看的手臂环在名模光裸的背上,暧昧丛生。一气之下便跑出了他家,回到了自己那个破旧寒冷的小公寓里。

手机响了很久,她都没有去接,一个人坐在断电的公寓里发呆。

后来手机忽然没再响了,像是有预感一般,她慢慢地走到窗户边上,朝下面望去。

……

纷飞的大雪里,祁行独自站在路灯下,一动不动地抬头望着窗户的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她视线相接。

她赌气不见他,在公寓里坐了很久,没有暖气的房间里阴冷得叫人直打哆嗦,而她不敢想象那人站在室外又会有多冷。

他还穿着酒宴上的西装,哪怕外面批了件大衣,也绝对不会有多保暖。

陶诗在赌气与心疼之间僵持了半个钟头,最终慢慢地下了楼。

昏黄的路灯下,祁行的黑色大衣都被雪花沾染,斑驳而沉寂。而他的嘴唇被冻得几乎失去血色,一片苍白。

陶诗忽然哭了,一边伸手打他一边骂:“你干什么你?神经病吗?不怕冷是不是?谁要你在这儿站这么久?”

祁行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地将她揽入怀里,轻声说:“我在等你。”

只一句话就让她前功尽弃,名模也好,裸-背也好,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全世界只有她会让这个在商场上令人胆寒的男人这么痴痴傻傻地等。

……

从回忆里爬上岸,陶诗终于还是埋头哭出了声。

早就知道他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要认准了目标,就死都不会放弃,不管以牺牲什么为代价。可她还是愿意去相信她对他而言会是个例外。

结果呢?

她哭得伤伤心心的,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上无所顾忌。

然而片刻之后,有道声音冷冷清清地响起:“赶我走的是你,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一惊,慢慢地抬起头来,进入视线的首先是那双漆黑锃亮的手工皮鞋……只见那个去而复返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眼里是漆黑深幽到分辨不清的情绪。

“陶诗,我从你七岁开始照顾你,你是不是在说谎,难道我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祝嘉和陆瑾言的结局还在酝酿中,我琢磨一下是在实体里交代清楚,还是在这里继续→_→。

先进行的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炫酷传奇,延续容哥的一贯风格,番外必须狗血天雷个够╮(╯▽╰)╭。

觉得自己特别萌!

71-75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祁行此人,如果要用二字箴言概括一下他的个人特色,奸商再合适不过。而祁先生从来不介意旁人用诸如此类并非褒义的词语来为他贴上个人标签,比如坏人,小人,或者坏男人。

反正商场上的生意人越是成功就越是复杂,多数人都善于用慈善事业来掩饰骨子里的利欲熏心,祁行自问不是什么善茬,做的事情也和别的奸商一模一样罢了。

所以在陶诗七岁那年,祁行就当是做慈善事业一样领养了这个在地震里失去双亲的小姑娘。

那一年是祁行回国的第一年,在他二十一岁以前,一直和母亲一起在芝加哥生活。父亲祁遂年是a市乃至国内都鼎鼎有名的商业巨头,金融界着名的银行家,企业家。

然而祁行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样是个富家子弟,相反,他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里鲜少见到父亲,每年大概也就只有那么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能相处。原因无他,因为他是私生子。

二十一岁那年,祁太太去世,祁行终于被父亲接回了a市,得以在公众场合露面。

这一年的祁行以强势的姿态闯入了众人的视线,在两个弟弟的仇视目光里稳稳地踏入商界,并且告诉自己,母亲应得的一切,他会靠自己拿回来。

事实上祁遂年与祁行的母亲相爱在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然而正在创业的祁遂年遭遇生意上的滑铁卢,求胜心切的他不甘心,转而迎娶了后来的祁太太,依靠妻子娘家的势力与生意重新站稳了脚步。

但这段婚姻的起点似乎就已经注定了它的不如意。

祁太太爱惜身材,不愿意过早有孩子,更因自小娇生惯养而养出了不容忤逆的骄纵性子,与祁遂年常常发生争执。

祁遂年难忘旧爱,私底下与祁行的母亲仍有来往,不久之后就有了祁行。

那段时间,祁太太也发现了他的异常,不惜雇用私家侦探去查他。祁行此时仍然忌惮于岳父在商界的势力与影响力,于是将祁行和情人秘密送去了芝加哥。

祁太太最终得知了这对母子的存在,在家里大闹一场,甚至把事情告诉了父亲。

祁遂年此时已经在a市小有名气,成功跻身于十大企业家之一,岳父也是商场上打滚数十载的生意人了,不会不知道身处这个地位的男人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

他轻描淡写地给出了解决方案:那对母子永远留在芝加哥,年轻的夫妻俩有什么矛盾,床头吵架床尾和,以后仍然好好过。

那一年,祁行不足一岁,与多愁善感的母亲漂洋过海,从此生活在异国,有家不能回。

祁遂年挂念他们母子俩,每年仍然会去芝加哥探望他们,每月的生活费一分不少地打入账户,甚至安排好了房子、佣人以及祁行在美国的衣食住行和教育。

只是这一切对于完全不通英语的祁母来说,再奢华安逸的生活也无法让她开心起来。

她年纪轻轻便成了守活寡的女人,在陌生的地方独自抚养儿子,远离爱人,远离故土。她像是失去土壤的鲜花一样,在这种表面光鲜实际上却毫无意义的日子里过早地干涸凋零。

祁行回国的这一年,母亲也被一同接回国,然而与正值壮年的祁遂年相比,她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

在机场见面时,她眼里尚且残存着对这个男人的怀念与悸动。然而在这种巨大的差异下,在看到昔日的爱人已经衰老到毫无美丽可言的地步时,祁遂年沉默了,什么爱情都没得谈了。

锦衣玉食他给得起,优越生活他给得起,要多少钱他都给得起,唯独给不起她一个迟到多年的祁太太的名分,给不起她那种期待已久的相濡以沫。

短短数月,祁母在如愿回到故土和爱人身边后并没有得到那种欣喜交加的感受,相反的,她以更快的速度衰败下去,竟然在四十七岁的时候就患上脑退化症,生活不能自理,必须依靠佣人照顾。

而祁行在踏入祁家的时候也遭到了两个弟弟的排斥与仇视。

面对他们的刁难与冷言冷语,祁行由始至终表现得进退自如、不失风度,该谈笑风生的时候依旧谈笑风生,被人嘲讽的时候大不了噙着笑意离开现场,城府之深完全不是两个娇生惯养的弟弟能相提并论的。

而对于祁遂年来说,三个儿子并无两样,都是亲生的。但是祁行二十一年来不在他身边,缺少父爱和关怀,这一点令他心怀愧疚,于是把对这母子俩的愧疚之情都变成了对祁行的宠爱,在祁行回国之后悉数赠与。

再加上祁行心思缜密,在芝加哥学得一身好本领,一进入金融领域便游刃有余地帮助父亲一同拓展事业,很难不讨得祁遂年欢心。

仅仅一年时间,这个私生子以不容忽视的速度稳步踏入祁遂年的金融帝国,陪伴他出席各大场合,被介绍给所有的商业巨头。祁家似乎变了天,曾经的两个接班人在祁行面前均是黯然失色,被人戏称是纸老虎。

而祁行一开始并不被看好,即使进了公司,也总是被人议论。很多高管不服他,甚至故意拖延工作进度,而这样的场面被他轻轻松松解决掉了——财政部门的总经理在拨款时诸多借口,拖延时间,影响到了他的第一个重要企划案。祁行二话不说,亲自在第二周的董事会上下达了文件,当即罢免这位总经理。

祁遂年含笑坐在主席位上,但笑不语,眼里是对儿子雷厉风行的欣赏与骄傲。

从那以后,祁行就真正以强势且毫不留情的作风在公司站稳了脚步。

而遇见陶诗的那个晚上,是在a市管辖下的一个小县城发生地震后的第十天。作为成功生意人的祁遂年和一席同行共同出席了赈灾晚会,祁行自然陪同父亲一起出现在晚会上。

十余个在地震中失去双亲的小孩子被主持人引到舞台上,茫然无措地望着台下的一切——这是当地政府特别筹划的环节。

国内的福利院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资金去担负起一大群孤儿的抚养职责,而这种情况下,企业家的重要性也就体现出来了。

在场的企业家们还没发话,因为作为在场最负盛名的祁遂年尚未开口。反正这种事情总是这样,最有钱的也就最有资格给出自己的捐款数额,剩下来的人逐一降价就行。

祁遂年看了眼祁行,没说话。

祁行却是会意,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代表父亲捐出了巨额赈灾款项,获得全场掌声。而最令人诧异的事,他不仅捐了钱,还一路走向了那群小孩子,随手牵起一个小姑娘的手,表示为社会做贡献不仅是在金钱方面,更要在爱心方面。

他说自己会领养那个小姑娘,做一个关爱社会的好榜样。

那个夜晚,尚且年幼到无法理解失去双亲的真正意义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牵着自己的年轻男人,后者在掌声和聚光灯里弯下腰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怯生生地回答说:“陶诗。”

那个男人笑起来,薄唇弯弯,像是天边弯弯的月亮,眼神里也仿佛盛满月光。他问陶诗:“你愿意跟着我吗?”

陶诗不解地问:“那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去世了。”

她已经明白去世的含义了,却不能体会到父母从今以后都无法像以前一样陪伴她的悲痛,所以只是天真地问他:“那你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给我买新衣服吗?”

“会。”

“那,会给我做好吃的吗?比如糖醋排骨,比如可乐**翅?”

“会。”

陶诗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他:“那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很怕黑,你会陪我睡觉并且给我讲三只小猪的故事吗?”

男人的唇角越发上扬,捏捏她软乎乎的小脸,用一种温柔到宛如母亲唱摇篮曲时的语调对她说:“不止,我还会给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灰姑娘的故事,还有好多好多你没有听过的童话故事。”

陶诗慎重地点点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再次把手放进了男人的手心。

那一年,陶诗七岁,祁行二十一岁。

从一个家境平凡的小姑娘骤然间变成了富家千金,哪怕祁行并没有具体给她办过什么过继手续,仅仅是单纯地抚养她,给她一个家。

开始的几年里,祁行并没有守信,他忙得像只陀螺,不但要在两个弟弟的虎视眈眈下继续讨得父亲欢心,还要在商场上建立自己的势力,而非单单做父亲的得力助手。

他和母亲在之前的二十一年里一无所有,只能依附于祁遂年的势力与钱财,所以才会让母亲落得现在的下场。他告诉自己,他会把祁遂年的一切都收入囊中,并且用这个男人的一切来建立他自己的王国。

那是他应得的,那也是母亲应得的。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陶诗完完全全被他遗忘了。

七岁的小姑娘被带回了大宅,每天有佣人照顾起居,所有的一切根本用不着他来操心,反正不过是钱的问题。只要祁家一天不倒,小姑娘就吃穿不愁,安安生生地当个小公主。

他在市区另有公寓,并不是日日都回大宅,毕竟郊区的别墅离市中心商业区距离太远,太不方便。

也因此,他曾经答应过陶诗的一切都没有做到——给她买漂亮衣服的不是他,给她做可口饭菜的不是她,哄她睡觉、给她讲童话故事的也不是他。

陶诗哭闹过,因为年纪太轻,她压根不懂得什么叫做寄人篱下。而在佣人毫不留情地任她哭闹并且恐吓她再哭下去就不准吃饭的过程里,她终于明白了再有没有人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心软,把她的喜怒哀乐放在心尖尖上,就像父母一样。

如果不是陶诗九岁那年的一次偶然事件,也许祁行会永远把这个小姑娘遗忘在记忆里。

那个晚上,祁行照例回大宅吃饭,而陶诗一直以来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不参与祁家的家庭聚会。

当晚,他在二楼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准备休息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哭。一开门,发现有个小姑娘坐在他的门口,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他一愣,这才想起这就是两年前自己领养回来的孩子。

他蹲□去,问她为什么哭。

陶诗委屈地抱着洋娃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他:“阿姨说不许我开着灯睡觉,我害怕,她就要把我反锁在房间里……”

正说话间,照顾她的阿姨很快从走廊另一条匆匆跑了过来,一脸歉意地向祁行鞠躬道:“不好意思,祁先生,我明明把门锁了的,小孩子不听话,从窗户翻出来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祁行眼神微变,“从窗户翻出来?”

他看了眼阿姨,又看了眼陶诗,陶诗以为自己又要挨骂了,当即哇哇大哭,一边站起来不断鞠躬道歉,一边表示自己下次不敢了。

可是她整张脸都写满了“不后悔”三个字,小手紧紧地抱住那只破旧的洋娃娃,哭得满脸通红,眼里全是不甘心。

要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学会言不由衷地向人俯身道歉?

祁行自问每月让助理往陶诗专用的银行卡上都打了足够的钱,但小姑娘为什么穿着与生活费不符的旧衣服,抱的洋娃娃也如此寒碜?

再看一眼阿姨手上质地不俗的玉镯子和那身远远超出佣人水平的衣服,他轻描淡写地拿开了阿姨拽住陶诗胳膊的手,转而牵起陶诗走向自己的房间,然后毫不留情地把那个照顾陶诗的女人关在了门外。

这个晚上,他终于有机会和小姑娘说说话了,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阿姨的苛刻对待养出了一个古怪的小姑娘,古怪到叫他无言以对。

比如当他问到阿姨平时是如何照顾她时,陶诗会如实地把阿姨骂她打她的过程都说出来,祁行只觉得那个佣人真是太可恶。

然后陶诗眼珠子一转,无辜地表示:“但是我知道阿姨是对我好,所以我一点也不怨她。当我表现好的时候,阿姨还会给我**翅和**腿。”

祁行刚觉得舒心点,她又立马补充说:“虽然那些**翅和**腿她都只让我吃一点点,其它的都被她自己吃了,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不让我吃垃圾食品!”

祁行:“……”

陶诗巨细靡遗地把阿姨如何对待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然而每一句看似是指责的话语结尾处都会添上一两句帮阿姨开脱的话,以显示自己的乖巧懂事。

祁行低头看着这个穿着旧裙子、抱着一只不那么昂贵的洋娃娃朝他讨好地笑着的小姑娘,忽然间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或者也可以说是现在的自己。

寄人篱下——这是他在过去二十一年包括现在都一直拥有的感觉。他天生就不属于祁家,不论是在芝加哥也好,现在依附祁遂年也好,所有的光鲜亮丽都并不真正是他的。他只有不断努力,才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真正获得这一切,所以他不得不讨好那个伤害他和他母亲的男人,并且“友善地”对待两个恨他入骨的弟弟,做一个虚伪的好哥哥。

祁行看着这个乖戾的小姑娘,忽然问她:“我把你带回来,说要给你好吃的好看的,给你讲故事,但是我一件事都没做到,你会不会怨我?”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摇摇头,“阿姨说你很忙,我知道你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帮助很多很多像我一样的小朋友,所以没时间陪我。”

如此讨好又早熟的回答。

祁行忽然间笑起来,蹲□去捏了捏她肉呼呼的小脸蛋,“不,我反悔了。今后不去帮助那些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了,就帮助你一个,好不好?之前没做到的事情,我从今天开始做。”

小姑娘一开心,下意识地开始点头,但是片刻之后又很快停了下来,乖巧地说:“可是你工作忙,我不能打扰你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像是在查探他会有什么反应,然后再继续讨好地作答。

祁行顿了顿,把她抱了起来,温言道:“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让你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被阿姨打骂,也不会吃不到好吃的,晚上睡觉更不会被锁在房间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害怕。”

他看见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像是生怕他反悔。

心里有个角落无端柔软起来,他用手碰了碰她的刘海,弯起嘴角,“但我也有个要求。”

她怯生生地等他吩咐,神情严肃。

祁行无法克制住笑意,最后也假装严肃地说:“从今天开始,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不许模棱两可,不许说假话!”

小姑娘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要求,没想到这么简单,急忙点头。

祁行问她:“那你今晚一个人不开灯睡有没有问题?”

小姑娘神情一黯,却为了讨好他,仍然很快回答说没问题。

祁行故作漫不经心地抱她去她的房间,看见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缩在床上看他伸手去关灯时,终于还是顿住了脚步,重新回到床边。

他坐在她身边,“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一个人睡,不开灯……”她答得热泪盈眶。

“在那之前呢?”

“不许说假话,不许,不许模棱两可……”她开始抽抽噎噎,却又像是怕他厌烦她哭,很努力地克制住眼泪,就算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都始终没有让它落下来。

祁行叹口气,重新抱起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头一次和一个小姑娘一起睡觉,心里感觉还真是有点……怪怪的。

他看着小姑娘一直闭眼假睡,眼睫毛还一直颤抖着,最终无可奈何地弹了弹她的额头,“要听故事吗?”

小姑娘刷的一下睁开眼,兴奋地望着他,却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想要讲吗?”

祁行忍俊不禁,故意说:“如果我说不想呢?”

“那我也不想听。”她信誓旦旦地说。

看来一时半会儿真的很难让她改掉这种坏毛病了,祁行一边觉得有趣,一边又觉得有些心酸。

他帮她盖好被子,非常生涩地开了个头,讲起了《海的女儿》。虽然开头不太熟练,但他学什么都快,很快渐入佳境。

故事的结尾,小美人鱼化作日出的泡沫,永远地消失在了海面上。王子还是王子,但她毕竟不是他的公主。

讲着讲着,他发现小姑娘开始颤抖,转头一看,才发现她哭了。

祁行问她:“你哭什么?”

她委屈地说:“王子都不知道是她救了他,还和坏女人在一起了……”

“只是个故事而已。”

“就是伤心!”她小脸通红地嚷道,“坏女人都不告诉王子根本不是她救了他!”

“那也没办法,王子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祁行很残忍地告知事实。

“我不要!我要去告诉他!”小姑娘激动地挥拳头。

“……”

最后费了好大的劲,祁行才终于看着她含泪睡去。

他躺在床上,听着身侧的人平稳甜美的呼吸声,忽然觉得很是奇妙。谁会知道那个在商场上狠厉果决的祁行第一次和除母亲以外的女人一起睡觉,对象竟然是个九岁的小不点?

他最后一次替她掖好了被子,闭眼睡觉。

隔日,在办公室吩咐完助理将陶诗带回他在市中心的公寓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已经快要走出门的助理。

“对了,替我买两本童话书回来,不要安徒生童话,要格林童话。”他着重强调了后面一句。

小姑娘不能听悲剧,否则又要哭鼻子了。

他微微皱眉看着电脑屏幕,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小家伙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愤愤地扬起小拳头说要去找王子告知真相的样子,忽然间又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礼物╮(╯▽╰)╭ 肥肥的一章,祝大家月饼节快乐,虽然是迟来的祝福。

我觉得这个番外写得十分酸爽→_→完全圆了我想写霸道总裁和禁欲养成游戏的心理哈哈哈哈。

☆、第72章 .霸道总裁爱上我

第七十二章

陶诗就这样搬离了大宅,跟随祁行一起生活。

祁行工作太忙,所以和以前一样仍然找了一个能够全天陪同陶诗的阿姨照顾她,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和上学的时间以外,陶诗的衣食住行都有专人照料。

当然,有了前车之鉴以后,祁行对于佣人是否用心照顾陶诗这一点很是关注,几乎每晚为陶诗讲故事哄她睡觉的时候都会问一问这一天她是如何过的,阿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又做了些什么。

陶诗每晚都乖乖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然后乖乖地在阿姨的督促下洗完澡,早早地上床等着。因为知道祁行会回来给她讲故事,所以每天都一定要等到他。

有一次公司的一个项目出现了一点小问题,需要紧急补救,祁行往常九点以前都会到家,而当晚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了。

阿姨坐在客厅都快睡着了,见他回来了终于可以离开——这是祁行的要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确保陶诗不是一个人在家,直到他回来后才能下班——当然,加班费什么的不会亏待她。

祁行以为陶诗应该睡了,所以洗完澡以后就准备回房睡觉。经过陶诗的卧室时,他顿住了脚,仍然不放心地推门看了看,然而令他诧异的是陶诗并没有睡觉,而是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怎么还没睡?”他皱眉,走进了房间。

“你没有给我讲故事,睡不着……”她小声说,失落地低下头。

祁行顿了顿,问她:“那要是我一晚上不回来呢?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坐着,一晚上不睡?”

“你会吗?”小姑娘倏地抬头望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想给我讲故事了?不想陪我睡觉了?不然为什么不回来?”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仿佛淬了某种特殊的药水,澄澈透亮,好像有小星星在闪烁。

剩下的话根本说不出来了,祁行把她从床沿抱到了中间,替她盖好了被子,然后坐在她身旁,随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童话书,开始讲述昨天没有讲完的故事。

“长发公主把长长的金色卷发抛出窗户,她的头发好长好长,一路抵达了城堡的底端。英勇的王子下了马,抓住公主的长发爬上了高高的阁楼,终于见到了这位歌声优美的公主……”

他一边讲故事,一边伸手轻轻地婆娑着陶诗的头发。

小姑娘入神地听着故事,欣羡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问他:“我也可以有那么长的头发吗?”

祁行笑道:“当然可以。”

“可是它们现在好短……”落寞的小星星在闪烁。

“它们和你一样每天都在成长,等你长大了,它们也就变得很长很长了。”

“和长发公主一样?”这一次变成了惊喜的小星星在闪烁。

“一样。”他莞尔。

“真好!”小姑娘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继续乖乖地揽住他的腰听他讲故事。

……

“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拥有了一群可爱的孩子,再也没有见过城堡里的巫婆。”

祁行说完最后一句话,侧过头去看了看陶诗,她已经睡着了。合上书,把它重新放回床头柜上以后,祁行轻轻地拿开陶诗的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合上门之前的最后一眼是小姑娘甜美的睡眼,她安稳地睡在柔和的夜灯下,嘴角犹自噙着一抹笑意,美好安谧得像是一个童话。

祁行一路回到自己的卧室,也带着宁静安详的心情入睡了。

第二天晚上,办公室里。

眼看着天色又晚了,祁行没有犹豫地站起身来,对会议室的若干干事说:“今天就到这里了。”

助理小声说:“但是会议方案还没有出来,明天下午两点钟就要开会了——”

“该讨论的都讨论了,剩下的内容我回家以后完成。”他很坚持,果断地合上了文件夹,大步走出会议室,留下一干呆愣愣的家伙。

咦,工作狂人怎么忽然转性了?

***

对于陶诗这个特殊的存在,祁行从来没有过多的想法,一开始领养她不过是个讨好父亲的念头在作祟,但他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领养了,就一定要负责到底。然而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是不由人的主观意识控制的,就好像在相处过程里,小姑娘开始依赖他,他也开始习惯于被她依赖。

陶诗十岁生日那天,早早地被祁行叫起床了,出门却不见阿姨。

“咦,阿姨呢?”陶诗东张西望,又问祁行,“你怎么没去上班?”

祁行从厨房端了两盘煎得金黄的**蛋饼出来,“我今天不上班,就给阿姨放了一天假。喏,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今天是第一次。”

陶诗欢呼着坐上椅子,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把**蛋放嘴里送,谁知道**蛋刚煎好,温度太高,直烫得她眼泪汪汪地往外哈气,整张小脸憋得通红。

祁行赶紧抽了张餐巾纸摊在手上,蹲在她面前,“吐出来!”

陶诗被烫得眼泪都留下来了,却还死撑着摇头,最后终于把**蛋咽了下去。

祁行皱着眉头去接了杯凉水,啪的一声放在她面前,“都叫你吐出来了,死撑着做什么?张嘴,我看看口腔有没有受伤!”

陶诗一个劲摇头,还是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含糊不清地说:“很好吃!”

“……”

“真的很好吃。”她以为他不信,信誓旦旦地睁大了眼睛向他保证。

祁行服气了,拉开她对面的餐椅坐了下来,“下次再这么性急,烫坏了舌头叫你一辈子吃不了好吃的!”

陶诗没有理会他的恐吓,小口小口地吃着煎蛋,末了仍是小心翼翼地抬头问了一句:“所以你以后还会再给我做早餐吗?”

这一刻,祁行忽然明白了刚才她为什么不吐出来。

因为那是他做的,亲手做给她的第一顿早餐,她舍不得浪费,更不希望他不开心。所以她才会如此讨好地望着他,奢求这不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忽然意识到哪怕他一直以来都为她提供成长所需的最好的一切,因为那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她始终还是活在寄人篱下的心态里,从来不曾放松过。就好比她的一日三餐从来都是和照顾她的佣人一起解决的,而她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所以他潜意识里也忽略掉了小姑娘对于和他一起度过些许家常时光的渴望。

**蛋也变得有些食之无味,祁行看她笨拙地戳着**蛋,面上是一种尴尬又紧张的神情,忽然间察觉到心里的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揪心的情绪。

他端过陶诗的盘子,替她把**蛋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又递给她,“如果你觉得我的手艺比阿姨好的话,那我很乐意。”

一瞬间,小姑娘眼里的忐忑不安被幸福的小星星取代。

她是如此容易满足,只需要他一丁点最微不足道的关心,她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宝贵的礼物。

整个上午,祁行都带着陶诗在商场购物。

照顾陶诗的阿姨上了岁数,替陶诗购置的衣物虽然价值不菲,但都有些老气横秋的,不太符合小姑娘的年纪。所以祁行带她去了琳琅满目的商城,亲自替她挑选了很多漂亮的裙子。

然而陶诗总是一副被漂亮衣服晃花了眼的表情,从来都不会主动挑选,买下来的衣服几乎都是店员推荐,再加上祁行过目,只要他点头了她也就点头。

直到在一家品牌童装店试穿时,陶诗眼都不眨地望着橱窗里的一条红色吊带蓬蓬裙,久久挪不开步子。祁行注意到了,于是停下来等待陶诗自己开口告诉他,可是陶诗又默默地把视线挪了回来,始终没说话。

祁行问她:“喜欢哪一件?”

她迟疑了片刻,摇摇头,“都很漂亮。”

哪怕她一直以为自己偷偷瞄那条红裙子的动作被掩饰得很好,但这些小举动都没用逃出祁行的眼睛。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很多时候都在迎合父亲的喜好,不管是做什么事情都必须“高瞻远瞩”,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悲哀——他人能够给予你的一切都是你需要感恩的,所以你没用勇气也没用资格去挑三拣四。

他把陶诗牵到了橱窗前面,指着那条红裙子,“喜欢吗?”

小姑娘不确定地看了一眼他,忐忑不安地问:“你喜欢吗?”

“陶诗。”他头一次这么严肃地叫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需要你自己来决定。我们要买的是你的衣服,不是我的,所以我喜不喜欢都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只是为了迎合我的喜好而买了你并不喜欢的衣服,这是对衣服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接下来的过程里,他不再对她的衣服发表任何意见,仅仅是在店员殷勤的招呼下坐在沙发上,任由陶诗自己去挑选衣服。

一开始陶诗还有些畏手畏脚,总是在看中一件衣服的时候回头偷偷看他的表情,然而在发现他根本没看她,而是随手拿起本杂志翻阅时,终于开始大着胆子开始任凭喜好行事。

她换上了那条红裙子,像是小公主一样忐忑地走了出来。这一次,祁行总算放下了杂志向她看来,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因为被他照顾得很好,不再像以前刚到祁家时那样瘦弱苍白,反而变得水水嫩嫩的,小脸也红扑扑的,像是小苹果一样。

她的五官秀气而精致,大眼睛,红嘴唇,很像他买给她的那些洋娃娃。此刻,换下了阿姨给她买的老气衣服,穿上了大红色的公主裙,她有些害羞地拎着裙角朝他望过来,又因为不好意思而频频低头眨眼。

祁行的视线从她的脸一路挪到了她的脚,顿了顿,他起身在店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盛放鞋子的地方,伸手取下一双白色的蕾丝花边鞋。

“坐下来。”他吩咐陶诗坐在沙发上,然后伸手抬起她小巧的脚,替她脱下了黑色的皮鞋,转而换上了这双精致的童话里的公主鞋。

这一刻,陶诗看着这个朝自己俯身的男人,心里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

他与她毫无瓜葛,却因为一个承诺而共同生活。他对她好,好过世界上的任何人,就连以前父母还在时,她也不曾活得像今天这样幸福。

她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人,每天忙于他的帝国里,随随便便一通电话、一个吩咐就可以赚回能供寻常人衣食无忧一辈子的金钱。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仍然微笑着蹲在她面前,像是童话里英俊的王子一样替她穿鞋,抬头看她的时候眼里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才能让他俯身至此、谦卑至此。

她还太小太年轻,不明白自己对他的依赖和信任来源于什么,但就是单纯地明白他是值得她依靠和喜欢的人。于是她忽然伸手抱住面前这个男人,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你会一辈子对我这么好吗?”

祁行有些诧异,不仅因为这句话,更因为小姑娘虽然依赖他,但也腼腆到从未对他做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他摸摸她的头,温柔地回答说:“当然会。”

像是一个誓言,但又确确实实说得很随意,很理所当然。

陶诗忽然很想哭,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改用更大的笑容把那点眼泪生生逼退。

虽然诧异于他是如此年轻,但店员仍然笑吟吟地恭维说:“先生,您的女儿真漂亮,你们感情也很好啊!”

小姑娘瞬间垮下了小脸,冷冰冰地说:“他不是我爸爸!”

店员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地看了眼祁行,祁行笑了笑,“那你告诉她我是你的什么人。”

“你就是你。”小姑娘牵着他的手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自祁行踏进店里之后就不曾移开过视线的过分殷勤的店员,又补充一句,“干嘛要告诉其他人?”

惊讶于这个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小姑娘居然也有这么硬气的一面,祁行笑了出来,却又摸摸她的头,欣慰于她的进步。

在甜品店吃蛋糕时,他对她说:“我以为你以后也和今天一样,想什么说什么,不想说什么就直接拒绝对方。你要记住你是陶诗,是我捧在手上的小公主,你有资格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说自己想说的话,无需事事顾虑太多。”

彼时陶诗仰头看他,定定地把他含笑又不容置疑的神情刻入眼底。

虽然只有十岁,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男人的意图——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她建立起一座牢固的城堡,保护她、宠溺她,让她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寄人篱下的可怜小孩。

而她就真的按照他的希望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城堡,成为了他所期待的骄傲公主。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的是,早在踏入城堡的那一天起,这座城堡的主人就已经不是她自己了,而是他,一直以来把她捧在手心的他。

***

祁行给予陶诗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包括她接受的教育。

陶诗读初中的时候被送入了市里最昂贵最负盛名的贵族学校,然而贵族学校的攀比风气非常严重,一群家境优越的小孩在家里受宠惯了,到了这里谁也不服谁,时有矛盾,小帮派严重。

祁家在a市是鼎鼎大名不可撼动的存在,然而陶诗作为祁家的养女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再加上祁行为她提供的一切都是最顶尖的,包括衣着与学习用具,更别提老师对她的另眼相看。

也因此,小帮派里逐渐达成了一个共识——孤立陶诗。

只是这种孤立对陶诗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因为那些小孩能做的无非是故意把她的书本丢进垃圾桶里或者趁她不在的时候踩几脚她的桌椅,表面上却根本不敢招惹她——毕竟曾经招惹过她和她吵架的小孩最后都被老师严厉处理了,也没人敢重蹈覆辙。

所以陶诗在文具盒又一次被扔进垃圾桶时,冷冰冰地对几个看好戏的小家伙说:“随便扔,反正我家有钱,再买就是。”

她把头昂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回到了座位上。

诸如此类的事情她从来不需要麻烦祁行,他给了她足够的骄傲和资本去做一个公主,而公主是没必要去跟一群乞丐计较的——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十三岁那年,陶诗第一次迎来了女孩子的亲密小伙伴。早就在同龄孩子的窃窃私语里明白这是什么的她没有惊慌,而是把校服脱下来系在了腰上,很好地掩饰住了那点痕迹。

然而后桌是个调皮的男生,在试图把一张画有猪头的便利贴贴在陶诗的背上时,他还闲着无聊,偷偷解开了校服的结。于是就在陶诗举手回答问题的时候,校服落在地上。

他不明就里地大叫一声:“陶诗你流血了!”

而这声并非有意的提醒引来了全班的注意,一时之间,所有人**辣的目光向陶诗袭来,带着各式各样的情绪。

年纪轻轻的孩子不懂得掩饰好奇,于是这种好奇就变成了各种不怀好意的议论和窃窃私语。偏偏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是个年轻的男人,对于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只是面色微红又无措地望着陶诗。

陶诗镇定地把校服重新绑在腰上,然后飞快地走出了教室。

离开后门的时候,她听见有女生非常直白地跟同桌说:“那是月经,我妈妈说女孩子来了月经以后就可以生宝宝了。所以陶诗现在可以当妈妈了!”

又是一阵哄笑声。

而伴随着哄笑声而来的是最后一句几乎把陶诗的所有冷静都击溃的话:“她不是没有爸爸妈妈的野孩子吗?现在可以自己生个小孩儿了,自己当妈,多有趣!”

多有趣?

有趣在哪里?

……

陶诗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厕所里,然后把自己锁进了最角落里的隔间,一直等到放学都没有出来。

她要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才回教室拿书包,而学校外面会有阿姨开车来接她,接她回到那个安全的避风港。

她甚至努力劝慰自己,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虽然没有父母,但祁行已经给予了她父母能够给予的一切,甚至比那一切还要多。她理应知足,又有什么理由去抱怨?

只是十三岁的孩子再早熟也不会早熟到能够对于被人攻击到了致命之处而视若无睹的地步,陶诗蹲在原地,看着校服上的那团红色印记,眼眶还是慢慢地红了。

直到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停在那扇门外,隔着咫尺的距离,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响彻这个狭小的空间。

“陶诗,开门。”

其实她很早开始就养成了不哭的习惯,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不管她受了什么委屈,眼泪都被她好好地藏起来了。因为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像她这样的孩子,哭只会让人厌烦。

然而当她推开那扇门,看见祁行身姿笔直、面容沉静地站在她面前时,眼泪还是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一下子扑进祁行怀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明明没那么委屈没那么伤心的,但她就是莫名地想在他怀里哭。而很多年后她才终于明白,那时候的她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去依赖他,去享受肆无忌惮被人宠溺被人疼爱的滋味。

祁行是在接到老师的电话后,立马放下手头的事情,驱车赶往学校的。陶诗没有回教室,班主任也不敢走,忐忑不安地在祁行面前低头道歉,说不知道陶诗去了哪里。

祁行想了想,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的厕所里。

他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了门下露出的那双他亲自挑选的红色皮鞋,于是前来迎接落难的小公主,只是这么多年来难得见到她的眼泪,被她这么突如其来地抱住痛哭,祁行的整颗心都塌了下去。

他伸手揽住她,低声说:“乖,不哭,我们回家。”

小姑娘哭个不停,眼泪就跟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根本没法停下来。

于是祁行看见了落在地上的那件校服,后背处有一块醒目的红色印记,顿时令他目光一滞。他低头看了眼小姑娘的裙子,毫不意外地发现了另一处印记。

她来……那个了?

祁行俯身替她擦了擦眼泪,一边哄她,一边把昂贵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瘦小的身子上,一下子遮住了那团红色。

他问她:“他们说什么了?”

陶诗只顾摇头。

“看着我,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祁行抬起她的下巴,“陶诗,我们之间有秘密吗?”

陶诗迟疑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哽咽着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祁行的眼神倏地沉了下去,没有多说,径直抱起陶诗往外走。最后只淡淡地问了一句:“说话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廖勤玲。”

一个月后,a市着名的廖氏集团因为银行撤资、资金周转不灵而损失了一笔进账过亿的生意。

祁遂年与儿子谈及此事,问到为什么无故撤资时,祁行的回答很简单:“连孩子都教不好,我凭什么放心把我的项目交给他?”

没错,祁先生就是这么炫酷。

镜头回到陶诗被祁行抱进车里时,他替陶诗系好安全带,然后很快回到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的大肥章→_→!大大的肥!

这么勤劳的我一定会瘦五斤,留言的小伙伴跟我一起瘦!!!!

☆、第73章 .霸道总裁爱上我

第七十三章

汽车停在家门口时,陶诗已经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祁行弯腰去抱她的时候看见了她睫毛上的眼泪,湿漉漉的好像清晨的露珠,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摘下来。

那张略带稚气的脸蛋上还留有眼泪的痕迹,就连睡着的时候眉心也是微微蹙起,他回想起陶诗推开厕所门的那一刻忽然间泪如雨下的模样,心里忽然间有些不是滋味。

他一直知道她在学校的处境并不好,但她有自己的法子去解决小纷争,所以他也就欣然地默默观察着她的坚强和骄傲。她几乎不在他面前哭,就连和他一起看完一部感人至深的电影时,也顶多是红着眼睛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才小声地哭出来。

好几次他站在门外听见她隐忍的啜泣声,有时候是因为考试没考好,有时候是看完了悲剧小说或者电影,有时候是他都不知道的原因——只是她不说,他也就不问。

他一度觉得这样的成长方式是最适合她的,因为他自己在祁家的处境就非常尴尬,小姑娘也跟着他一起活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他们未来可能会面对很多问题,而如果她能尽早成长为一个坚强的人,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人人都善良可爱,就会少受些伤害。

可是这一刻,当他出神地看着小姑娘,看着她哭过以后脆弱的一面,忽然间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还这么小,只是个孩子而已,真的应该被剥夺哭的权利吗?

陶诗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公主床上了,揉揉眼睛,她光着脚丫打开了卧室的门,闻见了空气里那股食物的诱人香气。

厨房里的祁行围着纯蓝色的围裙,身姿挺拔地在柜台前忙碌着。她看见他弯腰从烤箱里拿出了一只超大号的盘子,然后伸手去挖了一块烤**肚子上的肉。因为温度太高,他险些没拿稳,又飞快地将**肉扔回盘子里,然后无可奈何地打开水龙头冲洗被烫到的指头。

陶诗一个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一次,祁行挑眉转过身来,懒洋洋地问了一句:“醒了?”

“醒了。”她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看了一眼,指尖红得不正常,看着都知道烫伤得厉害。

“你等我一下。”她又急匆匆地跑回客厅,翻箱倒柜地找出了烫伤药,然后一路小跑回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抹药。

祁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低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视线从她尖尖的鼻子滑落至绯红的嘴唇,最后来到她捉住他指尖的那只手上。

她的皮肤光滑细腻,纤细的手与他的手一比,简直是个小巧玲珑的陶瓷娃娃。

可当他看见她的领口下方若隐若现的少女弧度之后,又忽然意识到她已经不是个娃娃了。当初那个被他领回来的七岁小姑娘已经一天一天长大了,很快就会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他说不清自己心头是种什么感受,为人父的成就感与喜悦感?还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万千?

陶诗抬头的时候,恰好看见祁行紧蹙的眉头,下意识地问了句:“很痛?”

那模样挺吃惊的,好像在说:咦,原来你也怕痛!

祁行顿了顿,收回手来,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陶诗,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她迷茫地看着他。

祁行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的裙子——”

电光火石之间,陶诗忽然想起来了——老天,她来大姨妈了!

所以说,她的裙子,痕迹,那团血,刚才跑进来又跑出的时候他正看着她……一系列杂七杂八的念头涌上心头,陶诗转身就往洗手间跑,顺手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她几乎听见了祁行不紧不慢的笑声,又气又恼,脸也烧了起来。

可是紧跟着视线落在了洗漱台上,她猛然间愣住了。

光滑闪亮的大理石台上摆放着一只塑料口袋,她慢慢地打开一看,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女性用品,色彩斑斓,包装可爱。

口袋背后是祁行的ipad,解锁以后的页面停留在一个网页上,巨细靡遗地讲解了如何正确使用这些东西。

于是陶诗忽然开始想象一个画面:在把她抱回房间以后,他是如何一个人驱车去超市买了这么一堆女性用品,又是如何赶回家来帮她查出使用方法。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又丝毫不平易近人的男人却同时拥有果决狠厉和细心温柔的两面,而她忽然开始庆幸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了解到他如此温柔的内心世界。

因为何其有幸,她竟是其中之一。

换好衣服之后,她红着脸回到厨房,却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烤**和几道家常菜了,祁行在做最后的排骨汤,舀了一勺自己先尝了尝。

见她进来了,他有意地忽略了她的不安与羞怯,朝她招招手,笑道:“过来。”

她小步走了过去,却见祁行用刚才他喝过的汤勺又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尝尝看味道是不是淡了。”

她的脸越发红了,却强装镇定地喝下了那口汤,排骨的滋味很好地融在了汤汁里,温热又香浓,仿佛带着深入骨髓的香气。在这样的气氛里,她的尴尬终于被化解,那些小女孩的羞涩与胆怯被他的自在笑容变成了更多细碎的幸福感,一路铺满了她的心底。

“怎么样?”祁行低头望着她,唇边是浅浅的笑意,漫不经心又魅惑动人。

陶诗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有那么一刻,她似乎听见了胸腔里那颗乱了节奏的心开始轰鸣,开始朝着某个她并不了解的领域一路狂奔。

晚上睡觉以前,祁行依然给她讲故事,这个习惯从来到这个屋子的第一天起,就风雨无阻地进行到了今时今日——哪怕陶诗已经十三岁了,早已不需要听什么故事,可是她不厌烦,他也就不主动请辞。

事实上,每晚看着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睡去,他也似乎得到了一剂良药,忘却商场上的一切事情,安眠一整夜。

在拿起她已经听过无数次的童话书以前,祁行替她盖好被子,“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他问得漫不经心的,但她却一下子明白了他在问什么,脸一烫,小声说:“还好。”

她很幸运地没有什么痛经的症状,只是微微有些不适应第一次迎接她的小伙伴。

而出人意料的是,祁行并没有去拿那本童话书,而是把ipad拿出来,若无其事地给她念起了经期注意事项=_=、

陶诗:“……”

然而最终还是在他温柔的声音里睡着了,梦里梦外,声音的主人都始终存在着,以一种强大到不可撼动的姿态深深扎根在她的生命里,带着远比朝阳更加灿烂温暖的光。

第二天清晨,祁行亲自开车送陶诗去上学,在她解开安全带准备开车门的时候,忽然间拉住了她的手臂。

对上小姑娘不解的神情,他声音稳稳地对她说:“陶诗,今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不要躲进厕所里。”

“……”

“骂回去,打回去,打不过就随便拿身边的什么东西当武器。”他明明是在传授不太正确的暴力思想,但神情却一派悠闲,无辜美好得像是希腊雕像,甚至被阳光衬得无比温暖和煦,“不要做什么好人,不要想着以德报怨,对待那些心怀恶意的人,你要比他们更恶一百倍才行。反正……”

顿了顿,他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反正我别的没有,钱多的是,打伤了我来赔。”

“……”陶诗已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回应他的“谆谆教诲”了。

可是下一刻,面前的男人却忽然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同时在她耳边低语:“还有,想哭的话稍微忍一忍,等我赶到了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哭了。我保证给你一个小宇宙,在这里没有人看得到你的眼泪,只有我知道你的喜怒哀乐。”

她一怔,愣愣地抬头看他,却只看见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里倒映着她呆呆傻傻的模样。

没来由的,她想起了前些天老师教过的一个词语:悲欢与共。

她有些尴尬地低头说:“可我不想被你看见我哭。”

祁行的眉头微微一皱,用一种略微受伤且带着责备的语气问她:“陶诗,我们之间有秘密吗?”

又是那一句!这么多年每一次都用这句话来威胁她!

陶诗在心里骂了他很多遍,然后默默地下了车,临走前终究还是没能忽略掉他那张一直很受伤的脸,回头小声说:“我知道了。”

他如她所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先前的阴郁和难过一扫而空,骤然间雨过天晴,速度之快简直令她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中了他的计!要不然为什么每一次他的变脸速度都快过川剧高手?

这不科学!

可是就算她上当了,被他的苦肉计迷惑了,心里也依然柔软湿润到隐隐可以闻见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他在乎她。

他宠爱她。

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她。

***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陶诗也在一天一天地长大。

当祁行与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公司的事务处理上发展到了一种紧绷且白热化的境地时,战火一路蔓延到了大宅。

他依旧每周回大宅吃一次团圆饭,只是现在,三兄弟之间连最基本的表面和谐都做不到了。起因不是别的,正是前段时间祁遂年去美国洽谈合作问题时,把ceo的位置暂时交给了祁行。

虽然人人都知道祁行是他最疼爱的大儿子,也是他最器重的得力干将,但是此举无异于是在向外人宣布他的接班人,两个小儿子终于沉不住气了。

没了祁遂年在家,三人也用不着做什么表面样子,各吃各的,冷言冷语也无需顾忌。

因为父亲不在,祁行便把陶诗一同带到了大宅——没有他在,小姑娘一个人睡觉会不开心。

从吃饭到饭后休息,祁行的表情一直淡淡的,面对两个弟弟的针锋相对表现得非常镇定。陶诗是他一手带大的,自然和他一样淡定,由始至终吃自己的饭、看自己的报纸,不多说一个字,目光也绝对不乱晃。

然而祁家老三不挑起点事情就唯恐天下不乱,饭后往沙发上一坐,十分自然地吩咐陶诗:“去给我倒杯茶。”

祁行正在看金融报纸,当即微微抬头朝他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很得意,就好像终于抓住了祁行的小辫子似的。

祁行没说话,只是朝陶诗点了点头,目送陶诗去厨房泡茶的时候,目光稍微沉下去了一点。

老三翘着二郎腿,仍不见祁行动怒,于是又有了新的盘算。就在陶诗泡好茶,端着热乎乎的茶水走过来时,他尝了一口,眉头一皱,“怎么不热?”

陶诗解释说:“你叫得急,我怕你口渴等不及,所以泡好以后加了温水进去——”

“换!”老三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力道之大直接将里面的茶水溅了出来。

祁行仍在看报,面对陶诗询问的目光,他目不斜视地说了句:“给他换一杯热的吧。”

陶诗从容地又端起茶杯走进厨房。

然而五分钟后,面对陶诗端来的这杯滚烫的普洱茶,老三眼神一眯,暴躁地吼道:“这么烫,叫我怎么喝得下去?”

他眼神一动,拿起茶杯就要往地上砸去。

而祁行在这个时候将手里的报纸一扔,迅速起身拉开了陶诗,随着砰地一声巨响,茶杯四分五裂,开水和茶叶也溅了一地。陶诗因为祁行的这一拉,才勉强避开了那一地滚烫的开水。

客厅里霎时安静下来,一屋子的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然后是祁家老二慢条斯理地从阳台上走了进来,手里是半支还未熄灭的烟,看着一地狼藉波澜不惊地说:“怎么了,炸弹来袭还是恐怖分子来了?”

祁行站在陶诗前面,定定地看着老三,平静地说:“祁初,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把气撒在一个小女孩身上算什么?”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从来不和两个弟弟发生正面冲突。

然而祁初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两圈以后,似乎从他那略微紧绷的嘴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发现了什么。

祁初笑了笑,“开个玩笑,不用介意吧?你这个大哥一向脾气好,知道我脾气暴躁,就当我发神经,ok?”

他伸了个懒腰,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然后走到了阳台上,朝二哥伸手要烟,“给我一根。”

老二看他一眼,又看了眼客厅里的两个人,嘴角一弯,从西装裤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抛向了半空。老三稳稳地接住,也开始跟着他吞云吐雾。

祁行平静地牵着陶诗的手回了她以前住的房间,然后把门一关,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则是蹲下来查看她有些水渍的裤子,“烫到了吗?”

“没有,只是一点水珠溅到了,没感觉。”

祁行看着她左脚裤腿上的一大块水渍,顿了顿,一把将裤脚拉了起来……小姑娘白嫩细滑的皮肤上有一小块红印。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问她:“没感觉吗?”

说是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暗得可怕,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平面。

陶诗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嗯,没感觉的。”

祁行默了默,没有出声,只是朝着那块红色的印记按了按,一瞬间,陶诗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刚才问过的问题:“没感觉吗?”

这一次,陶诗不说话了。

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受,祁行望着她沉默的样子和紧抿的唇角,心知肚明她为什么忍气吞声——因为她在意他,因为她凡事为他的马首是瞻,因为她知道他不愿意跟外面的两个人发生什么纠纷。

只要他越能忍耐,表现得越大度,在祁遂年面前就能越反衬出两个弟弟的幼稚与心胸狭窄。

而她之所以忍气吞声,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忍气吞声。

可是说来好笑,他一直尽心尽力地希望把面前的小姑娘培养成一个敢说敢做、无需忍耐的公主,而如今他的小公主终究还是需要为了他向别人低头。

祁行从外面拿了烫伤药来,亲自帮她涂上,末了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说:“你就在这里看书,无聊就玩电脑,没事不要出来。”

陶诗点点抬头,目送他离开房间,也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隐藏于平静表象下的怒气——开门的时候,他的右手按上门把,握得极为用力——指节泛白不说,就连静脉都清晰地显露出来。

她不安地叫了一声:“祁行!”

祁行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仍然是平静温柔的神情,“怎么了?”

她迟疑了片刻,“你要回客厅吗?我有点无聊,不如你留下来陪我看部电影?”

祁行审视了片刻她的目光,唇角浅浅地弯起,“不用担心,我不回客厅。今晚早点睡,明天我们早点离开。”

他看见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而他本该欣慰她的懂事,出门以后却仍是不免烦躁起来。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她为了他重新表现出这种寄人篱下的隐忍坚强!

回房以后,他冲了个凉,然后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为了小姑娘,他迫切希望早日结束现在这种日子。

***

祁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在脑子里清理了一些思路,然后迷迷糊糊就闭上了眼睛,直到半夜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惊醒。

首先是一声尖叫,被祁家隔音良好的几面墙壁一阻拦,最后传入祁行耳里的就变成了非常微弱的声音了。但他一向浅眠,当即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尖叫声,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因为那声音对他而言太过熟悉,分明就是陶诗的声音!

他想也不想地冲出了门,穿着件家居背心就跑到了陶诗的房外,发现门被人从里面锁住以后,砰地一声踹开了门。

这期间陶诗的声音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响起,而当他踹开门的那一瞬间,竟然看见老三高扬起的那只手朝着陶诗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下去。小姑娘娇娇弱弱,哪里承受得起这个巴掌?立马就踉踉跄跄地朝着一旁的墙壁跌去,于是脑门又重重地磕在了墙上。

祁行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沉寂下去。

他只看见像个布娃娃一样软软地滑落在墙边的陶诗面色苍白、满眼惊恐,睡衣被人扯坏了,露出了少女胸前丰盈又玲珑的曲线,而左边脸上是刚才那一巴掌留下的红肿痕迹,一头柔顺漂亮的长发也变得乱糟糟的。

所有的理智和忍耐力在此刻灰飞烟灭,连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

祁行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冲到老三面前,然后一脚将他踹在地上的。涌入鼻端的是老三满身的酒气,可他哪怕知道老三是喝醉了,也完完全全没有任何能力去控制自己找回哪怕一丁点理智。

他一拳揍了过去,然后是第二拳,第三拳……老三被他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地上哀叫连连。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只是一个劲揍这个无耻之徒,就好像要把他打死一样。

如果不是那只软软的手忽然拉住他,恐怕他真的会把祁初打死在这里,从此告别父亲的宠爱、外界的赞誉以及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陶诗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用细细的声音朝他尖叫:“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茫然无措地回过头去,却看见他的小姑娘哪怕衣衫不整、狼狈不堪,也依然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眼含泪水地要他停下来。

可是再次看见她这个样子,他的心比之前还要盛怒。

这么肮脏的地方,这么龌龊的人,这么可怕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了她的身上!他恨不得宰了祁初,把他碎尸万段都消不了心头的怒火。

千万种念头闪过心头,祁行最终站起身来,一把抱起陶诗,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宅。

他要离开这里。

他要带着她离开这里。

最好有一天,他会彻彻底底地和她一起消失在这个宅子里,从此以后永远不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我激情澎湃热血沸腾恶趣味全部出来了!!!╮(╯▽╰)╭

虽然是隔日更,但是好歹每章都有6000+→_→我没有偷懒哦!

你们还有什么恶趣味和狗血想看的!告诉我!我们一起雷完这个故事!!!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那个沉沉的夜里,祁行抱着陶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祁家大宅。

秋夜微凉,他只穿着一件纯白的家居背心,而小姑娘瑟瑟发抖地缩在他的怀里,很努力地没有哭出来。

他没有大衣为她披上,没有功夫伸出手来摸摸她的脸,更没有任何心思去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然后对她好言相劝。

所有的理智都被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摧毁得分毫不剩,一想到他保护这么多年的小姑娘几乎就要在这个夜晚被重新推入深渊,甚至比以前还要摔得更惨更疼,他的整颗心都像是被火灼伤一般,疼得太阳穴都突突地跳起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车旁,猛地打开车门,然后一言不发地把小姑娘放了上去,等到自己也上车之后,接下来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

陶诗安安静静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眼眶里的眼泪却太过泛滥,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她不是不怕,事实上她怕得要死,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如果不是他及时闯进屋,如果他稍微迟了一步,那么她也许根本没办法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哭,因为如果歇斯底里地痛哭失声,她身旁的这个男人才会真的彻底失控。

她比谁都清楚祁行的心思,每一个小动作代表什么,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又隐藏着什么——就好比他从来没有在她坐在车上的时候开过这样的快车,而此时却破天荒地飙起车来,原因无它,只是因为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忍不住掉头回大宅揍死老三,做出一辈子都无法挽回的事情。

陶诗泪眼模糊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最后终于稳住了情绪,在汽车停下来时吸了吸鼻子,双手环抱在胸前,遮住了被人扯坏的衣服。

祁行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最后慢慢地从柜子里拿了包烟出来,沉默地点燃了,凑到嘴边深吸一口,然后吐出一圈一圈淡淡的烟雾。

就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光。

祁行头也不回地问陶诗:“有没有受伤?”

陶诗摇摇头,目光定格在膝盖上。

“吓到了吗?”他又问。

换来的仍是无声的摇头。

祁行不敢转过头去看她,只怕看见的会是她可怜巴巴又隐忍泪水的模样,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他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里都会出现复仇的骚动。

又沉默了一阵,他终于低低地笑了几声,语气颇有些嘲讽的意味:“你信吗,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事。在芝加哥读书的时候被一群持枪黑人堵在巷子里抢劫的时候没怕过;第一笔生意失败,经理威胁我要把我和我妈赶出芝加哥的时候没怕过;学校的炸弹警报响了,所有人仓皇逃窜的时候没怕过;回国以后想要谋取一切,但也许有朝一日被祁遂年看出了我的真实目的,我甚至会同时所有,比以前还要一无所有,但我仍然没怕过。”

“……”

“这辈子我想要的东西很多,所有一出生就被剥夺的权利都是我所渴望的,但我渴望它们却又憎恨它们,所以这一切对我来说好像都是赌博一样。”祁行吐出一口烟雾,笑得眼神迷离,嗓音微颤,“因为是赌博,所以赌得起输得起,失去了就失去了,大不了变成穷光蛋,反正又不是没穷过。”

掐掉烟头,将熄灭的烟蒂扔出车窗,祁行闭眼靠在座椅上,终于失去了笑意。

“可是陶诗,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朝一日我也会惧怕失去。既然是一场赌博,我应该毫不犹豫地把老三揍死,反正祁遂年的一切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没了就算了。”

陶诗怔怔地望着他,终于听见他缓慢地对她说:“我变得不愿意失去在祁家谋夺的一切,因为如果失去了它们,我可以过穷光蛋的日子,但你怎么办?”

这一刻,她没有别的念头,恐惧、慌乱、担忧都在他突然间开始的自我剖析里得到安抚。她下意识地说:“只要跟着你就好,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祁行的睫毛动了动,接着睁开了那双如夜色般深沉的眼睛。

他说:“可是怎么办,我好像已经习惯了给你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见不得你受委屈,希望你活得比谁都骄傲,不想让任何人有机会看轻你……”

萧瑟的夜风吞噬了他的声音,而他最终安静下来,终于肯侧过头来看一眼陶诗。

小姑娘泪光犹在,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满眼皆是信赖与温存。

他顿了顿,忽然间不知道该说慈些什么,只能缓缓地朝她张开了手臂。小姑娘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接着紧紧地扑入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其实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祁行收紧了手臂,恨不能把全世界的温暖和光芒都送给她。他不希望自己只能送她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小女孩手中的火柴,因为火柴的光芒短暂又绚烂,一夜美梦之后就荡然无存。他希望自己能给她更为长久的幸福,比如给予她最好的物质生活,为她提供最好的教育,送她去最好的大学念书,为她觅得最令人欣羡的如意郎君……

她和他原本毫无瓜葛,但他就是恨不得把月亮和星星都摘下来送给她。

他猜想自己把她当成了妹妹,又或者是女儿,但最大的可能性其实是他把她当成了从前的自己,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于他人的自己。

这一刻,他紧紧抱着她,用一种低沉到尘埃里的语气说:“陶诗,至多三年,我会让祁初一无所有,以回报他今天对你所做的一切。”

从前只认为那是一场赌博,而今他却把它当成了一场战役。

只许赢,不许输。

***

这一夜,他一直守着小姑娘。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再显露出害怕的样子,但他仍然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不愿意他离开。

所以他关了灯,侧卧在她身旁,用手握住她的小手,“睡吧,我就在这里。”

“哪儿也不去?”

“哪儿也不去。”

黑暗里,陶诗怔怔地望着他闭眼的模样,大片的泪光又一次在眼眶里聚集。

她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沉默片刻,祁行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会一辈子对我这么好吗?”

“会。”

“那,会不会忽然有一天不想对我这么好了?”

“不会。”

他对她总是很坦诚,从来没有半句谎言。有时候回答得很简单,但那样坚定的语气和毫不迟疑的态度却令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他对她的感情。

是什么感情呢?

她一度迟疑在这个问题里,可是却不敢问。

她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令她变成了一个早熟又敏感的孩子,所以不知从何时期就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也许有对父亲的尊敬,也许有对兄长的依恋,可是更多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种更为深刻更为复杂的感情。

她希望他会一辈子守在她身边。

她希望他会一辈子用这样关切的目光看着她。

只有她。

所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也不言而喻。就好比她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或者其他的什么,只是祁行,祁行而已。

因为祁行此人对她来说不是兄长也不是养父,是她希望将来与之比肩的男人,她唯一挚爱的男人。

这样想着,眼眶热热的,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淌出热泪来。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滚烫的热泪终于沁出,染湿了他的背心。

她说:“祁行,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不许反悔。”

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用一种稳稳的声音回答说:“嗯,绝不反悔。”

***

对于老三脸上的伤,一周后终于回国的祁遂年免不了问起,老三在餐桌上看了眼祁行,嘴唇一勾,“你问大哥啊!”

于是祁遂年的目光转向了祁行。

祁行微微一笑,“老三欺负了我之前领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我去拉开他的时候出手重了点,一不留神伤了他。”

老三哈哈大笑,“大哥真是幽默,一不留神揍了我好几拳,鼻血都给我走出来了呢!”

祁行还是之前那个表情,夹菜吃饭的时候也依然温文尔雅,仿佛压根没听见老三的揶揄。

祁遂年漫不经心地扫了两个儿子一眼,莞尔,夹了一筷子菜给祁行,“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一个外人闹出什么误会?你当大哥的让着弟弟,他年纪小,难免做出点情绪化的事情,说话又不经脑子。我年纪也大了,你们要是总为一点小事情劲不往一处使,我以后要怎么把这堆摊子交给你们?”

老三仍是笑嘻嘻的,祁行唇边依旧带笑,老二稳重地盛汤给父亲,一滴不洒。然而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变了,就仿佛每个人波澜不惊的表面下都隐藏着波涛汹涌。

饭后,祁遂年把祁行叫到了书房询问公司最近的一些企划案处理。祁行巨细靡遗地把近期的几个大订单都交代了,态度严谨,一丝不苟。

祁遂年满意地点点头,然而挥手让他出去时又仿佛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地又加了一句:“对了,当初你领回家的那个小姑娘好像也有十四五岁了吧?”

祁行脚步一顿,毫无异样地点头,“今年年底就要十五了。”

“嗯,年底公司的股东年会上把她带来吧,毕竟也算半个祁家人,让她出来露露面也好。”祁遂年笑呵呵地说。

祁行也温柔地笑了,“爸,她还小,这个年纪就出来交际,学业会有影响。”

“我们祁家的孩子还需要在乎学业这种东西?”祁遂年漫不经心地看了儿子一眼,眼神里却丝毫没有与面上的笑意相符的情绪,而是藏着更为锐利的东西,仿佛要剥开祁行的表皮去寻找更为深沉的东西,“带她来,就这么定了吧。她本来也不是祁家的血脉,早点出来露个面,今后要是靠着我们的人脉嫁入豪门,你也算对得起她。”

祁行心头一寒,正欲推辞,却被祁遂年和蔼地再次打断:“毕竟她也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一直留在你身边,既不是养女又没有血缘关系,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你说是吧?”

这一次,祁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走出书房,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手指在西服之下握成了拳,青筋毕露。

祁遂年此人老奸巨猾,异常护短。他为了陶诗打伤了老三,祁遂年心头不满,所以终于还是把手伸向了陶诗。

***

私心说来,祁行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陶诗嫁入豪门。

他的母亲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加入豪门,结果呢?结果她的如意郎君让她做了小三,然后把她和年幼的儿子送去了国外,一晃就是二十年。而可悲的是她最终也没有等来她渴望的爱情。

陶诗不是真正的富家女,哪怕他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她也依然只能“下嫁”给不如祁家的豪门。而那样的豪门子弟会因什么而娶她,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基于种种原因,祁行宁愿陶诗将来嫁给一个不属于生意场上的人——那个人可以是个温文尔雅的老师,可以是个无拘无束的画家,可以是个碌碌无为的平凡人,只要他爱她。

钱,他祁行多得是,即使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陶诗哭丧着脸对他埋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庸碌人生,他也能够笑着安慰她,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只要她远离没有爱情的利益婚姻,只要她活得普普通通、平淡快乐。

所以祁行开始赶在年会之前,希望让陶诗多结识一些“普通”的男孩子,杜绝她在年会上爱上什么高富帅的可能性——她毕竟年纪小,被那些贪图祁家权势钱财的纨绔子弟略施小伎俩以示爱慕,说不定就会陷进去。

他带陶诗去嘉年华参加bbq,去福利院和同龄的青年志愿者一起做义工,去参加很多年轻人一起组织的户外旅行。

他会试探性地问陶诗:“我觉得那个帮你烤**翅的男生挺不错的,你觉得呢?”或者“那个住绿色帐篷的男生很阳光啊,队里好像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他,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更喜欢你。”

他从来不是个八卦的人,而今一八卦起来就没完没了,唇角含笑,漫不经心却又略带审视地意味,似乎想要剖析她的内心世界。

陶诗总是沉默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后来她开始拒绝参加这样的活动,祁行却忽然把以往资助的困难优秀大学生叫到了家里做客,要陶诗招待他们。他笑吟吟地坐在长餐桌的尽头,替她一一介绍这些“a市十大杰出青年”或者是“尚在读书就拥有了独立工作室的年轻人”,末了又指了指陶诗,“这是我们家的小公主。”

陶诗坐在餐桌的另一头,看着祁行那优雅又无可挑剔的举止和他面上温柔高雅的神情,忽然觉得胃口尽失。

她该感谢他没有介绍她是他的妹妹或者女儿,感谢他大费周章替她邀请了这么一群优秀青年。

于是她沉默地吃完了饭,谎称身体不舒服,直接回了书房看书。

那群年轻人还在客厅里交谈的时候,祁行走进了书房,轻轻地把门合上,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哪里不舒服?”

“经期。”她撒谎。

祁行看她几眼,一边走到她身旁看她手里的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记得还有九天才会来,怎么,这次提前了?”

有那么一瞬间,陶诗想哭。

他记得她的喜好,记得她的繁琐小事,甚至连经期这种私密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能勘破她内心最隐秘的情绪,却唯独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

她把书仍在桌上,忽然间仰头直视他:“我不想谈恋爱,不想认识外面那群人!”

祁行沉默地和她对视片刻,弯起嘴角,“谁说了要你和他们谈恋爱了?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也该多认识认识同龄人,总是窝在家里和我这种岁数的人在一起,也不嫌闷?”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闷不闷?”陶诗难得这么跟他顶嘴。

祁行失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的挑衅,拉着她的手往外走,“那总该给我个面子,既然今天他们都来了,帮帮我招待一下,毕竟你是这里的女主人啊!”

女主人三个字令陶诗低落的情绪瞬间又高涨起来,整颗心热乎乎的,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给充盈了。

他是这里的男主人,而她是女主人,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再抗拒,跟着他走出了书房,加入了那群人。

她笑着和每一个人攀谈,和他们谈论这个年纪应该关心的一切,分享那些奇妙又独特的经历,一起笑一起惊叹。

祁行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手持一杯红酒微微晃荡着,目光陈静地落在客厅里的年轻人身上,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他已经老了。

怎么会不老呢?把她带回家的那一天,她才七岁,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而今,八年眨眼过去,他也走向了而立之年。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小姑娘穿着他亲自挑选的红裙子,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自然地融入那群年轻人里,刻意忽略掉了自己心头的一抹异样。

这样很好——他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朝他期望的方向走。

他甚至注意到了一个学外科的男生频频看着陶诗失神,会为她的每一个娇俏的小神情而面色微红,会给她分享很多手术时的有趣细节。

陶诗听得很入神,总是和他一起哈哈大笑。

他喝了一口手里的红酒,微微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终于汇成了同样的滋味盛开在心头。

他想,大概所有兄长或者父辈在看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女孩终于要开始步入感情殿堂时,都会有同样的心情。

有些不舍,但总归还是开心的。

可是他开心吗?

嗯,大概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_→没有最狗血,只有不断地继续撒狗血!

我打算冒险写个g戏╮(╯▽╰)╭。。。。嘘,大家低调。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在祁行的默许下,那个名叫陈冬亚的医科生开始频频来祁家做客,与陶诗的见面次数也越来越多。

陶诗大概猜到了祁行的用心,情绪无法克制地越来越低落。

他养大了她,娇惯了她,如今也要亲手把她推给别人。

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嫁给别人,从此永远离开这个家,离开祁行,陶诗就感觉有一股力量在将她不断望深渊里拽。那种力量像是噩梦一样每晚缠着她,几乎令她窒息。

于是她开始沉默地反抗,只要得知陈冬亚要来,就会立马收拾东西去图书馆。如果祁行没有事先通知她,而陈冬亚已经来了,她就要么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回房睡觉,要么坐在沙发上看书,就算表现得没有教养,也抵死不加入有陈冬亚参与的谈话当中。

陈冬亚哪怕与祁行谈得很愉快,视线却也频频往陶诗身上投去。

她长得很漂亮,没染头发也没烫头发,只是披着一头漆黑柔顺的直发,令人心生好感。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娴静安谧的韵味。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她从二楼穿着红裙子翩然而来,唇角带着一抹笑意,漆黑透亮的眼珠子里仿佛蕴藏着万千星光。那时候他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有些拘谨,可她含笑加入了大家的谈话,顾及到了每一个人,谁也没有冷落,谁也没有因为身份不如她而被她怠慢。

当他谈到在实习期做的一些手术时,她睁大了眼睛饶有兴致地听他讲下去,就好像那一刻全世界只有他最重要。

陈冬亚是被祁行资助的一名孤儿,从小到大所到之处,人人皆用同情或者淡漠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他在众人眼里总是那个“身世可怜但是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资优生”。他发誓要靠自己改变这种命运,所以不曾谈恋爱,不曾分心做其他事情,一直稳稳地在学业上钻研着。

而今见到了陶诗,又有了祁行的支持,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有机会去追求一些因为生活而被自己舍弃已久的东西了。

也不是没有察觉到陶诗这几次见面时的冷淡,但他以为那是她生性腼腆,在只有他一个外人的情况下不太好意思说话。

祁行与陈冬亚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厨房了,煮咖啡煮到一半时,走到厨房门口朝客厅的方向看了看,发现陶诗仍然在看书,陈冬亚跟她说了几句话,但是没能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出言提醒:“陶诗,我在煮咖啡,你来切点水果招待冬亚。”

陶诗很快把书放下,走进了厨房。

她低头专心地切着哈密瓜,祁行倚在橱柜前守着咖啡,眼神却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陶诗,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做人除了不能自卑以外,还有什么?”

陶诗没抬头,缓缓地答道:“还不能自高自大,目中无人。”

祁行又问:“那你觉得你对陈冬亚的态度算得上是有礼貌吗?还是说我这么多年教会你的就是这种待客之道?”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什么责备的意味,但陶诗却从中听出了他的不满。

她机械地一下一下切着果肉,最后才低声问他一句:“你就那么希望我交到男朋友吗?我以为你不会希望我早恋的。”

祁行顿了顿,伸手将咖啡壶下的火关小了一点,然后说:“在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有所经历总归是好的。况且……”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用一种宠溺孩子的语气说,“况且我们家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还这么惹人喜欢,我不信世界上会有男人没眼光到看不见你的好。”

没有吗?

他不就是那个看不见她的好的男人吗?或者就算他看见了,但是——

陶诗盯着哈密瓜,低声说:“看见了又能怎么样?把我所有的好看在眼里,结果不喜欢我,那又有什么用?”

祁行的手微微一顿,从她的长发上离开,很快将煮好的咖啡倒入三只马克杯里,然后才说:“你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长发公主的故事吗?”

她沉默地点点头。

“长发公主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她的王子。而我们家的小姑娘也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长发及腰的这一天了,肯定会有王子踏上门来。”他语气轻快地说,像是在劝慰一个小孩子。

陶诗把手里的水果刀放在了橱柜上,忽然间没有了动作,只是背对祁行问道:“那要是我等的那个王子没有来呢?要是全世界的王子都来了,但我等不到我要的那一个,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她的声音紧绷到了一种边缘地带,好像再激动些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祁行面容微僵,片刻之后将三杯咖啡端进了盘子里,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轻快温柔的语调——“人总是要经过一定时间的相处,才知道对方是不是你要等的那一个。好了,别让冬亚等太久。”

他拍拍她的肩,很快走出了厨房。

***

两人的关系因为一个陈冬亚而产生了变化。

陶诗相信精明如祁行,不会没有察觉出她的那点小心思,否则也不会开始借故加班而不再陪她入睡。

他每天打电话告诉她:“抱歉,陶诗,今晚我又要加班了。”

而她也就每天重复那一句:“哦,好,没关系。”

每晚睡觉之前,她都定定地望着天花板,问自己:他为了逃避两人最亲昵的相处时刻,宁愿每天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才回来,也不愿意跟她说个清楚,难道不是因为怕伤害到她吗?

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他对她的在乎溢于言表。

同一时间,祁遂年终于也开始催促祁行考虑婚姻大事了。

事实上这件事情一直就被反复提起,但祁行一来没这个心思,二来顾虑到婚姻势必会令陶诗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变得尴尬起来,所以一直都不甚上心。然而考虑到陶诗的年龄一天一天大起来了,而他……

他坐在办公桌后考虑了片刻,打电话给助理:“这周的设计展帮我联系周小姐,请她做我的女伴。”

于是周五那天晚上,当陶诗拿着祁行早上离开家之前摆在餐桌上的电影票紧张地出现在市中心的电影院门口时,并没有如愿看见祁行。

相反,站在影院门口的是陈冬亚,一身烟灰色的大衣,黑色的羊毛围巾——他长得阳光干净,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蓬勃朝气。

陶诗顿在原地,前一刻还光彩熠熠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一片死寂。

她尚且穿着一条大红色的毛呢裙子,腰间的大蝴蝶结把她不胜一握的纤腰凸显得淋漓尽致。她甚至踩着一双高跟鞋,提前好几个小时照着网上的教程化了点淡妆——她比祁行小了整整十四岁,她不希望站在他身旁的时候,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他的女儿、他的妹妹。

她想要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哪怕并非恋人,至少看上去也得是一对璧人。

然而她的所有的小心机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因为他根本没有打算来,因为他早就为她和陈冬亚计划好了这一个风花雪月的浪漫之夜。

这一刻她痛恨自己对他的了解——陈冬亚的那一身穿着风格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就连袖口的金色纽扣上那个小小的英文logo都出卖了它的主人——没想到祁行对他们俩的事情这么上心,连陈冬亚的衣着都亲自把关。

陶诗的心由前一刻的火热沸腾骤然降至冰点。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该为祁行对她的重视而开心,还是为别的什么而灰心失望。

陈冬亚只觉得眼前一亮,被这样明艳照人的陶诗惊艳得挪不开视线。他走过来,将黑色的羊毛围巾取下来,替她围住光裸的脖子。

“当真不怕冷,大冬天的穿这么少。”他的语气饱含宠溺,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心疼。

陶诗一时之间没说话,他仿佛也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于是面上一红,又把手收了回去,低声说:“不好意思,就是……就是怕你冷。”

陶诗仰头看他,恰好看清了少年面颊上的两抹绯红,他的眼睛是澄澈到没有一丝杂念的,所有情绪都倒映其中,不像祁行那样深沉,好像什么东西都藏在了一层云雾后面。

她失神片刻,然后弯起嘴角,“等很久了吗?这么冷,也不知道去影院里面找个座位坐着。”

陈冬亚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她这么灿烂的笑容了,当即一顿,险些发起愣来。好在陶诗很快迈开了步子,他也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小声说:“怕你走到门口又反悔了……”

那声音很小很小,但陶诗就是听得一清二楚,脚下一顿,心里也柔软了几分。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对她也很好很好。

这样想着,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其实她的身份和陈冬亚有什么不同?都是在祁行帮助下长大的孩子,半斤八两。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博得祁行的欢心?就凭他对她这个孤儿要稍微特别一些,恩准了她踏入祁家?

祁行希望他们俩在一起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相反,他们俩简直是绝配,不是吗?

影院放的是一部最近很火的美国电影,由同名原着改编而来,讲述了两个患有癌症的青少年在爱情里生活和死去的故事。

很多人哭得一塌糊涂,年轻的恋人们在影片结束时紧紧相拥,为还能拥有此刻的相守而感慨庆幸。陶诗接过陈冬亚递来的纸巾,默默地把眼泪擦掉,然后起身准备离场。

由始至终,少年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个沉默的守护神。

冬日的初雪竟然出现在了这个夜里,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漫天飞舞的小雪,为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带来了些许旖旎。

陶诗把眼泪擦干,回头对他说:“我们去下个路口打车吧,这里人太多,可能不太好等。”

她走了几步,却忽然听见身后的人在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却对上一双亮得不可思议的眸子。

陈冬亚从白雪之中踏来,用温柔的神情低头望进她眼里,“陶诗,我喜欢你。”

可是本该心跳如雷的她却因为他身后那面超大号的led屏幕上出现的画面而变了颜色——因为led上正在直播今晚在a市举行的时装设计展,商界名流纷纷出席,名模明星随处可见。

但那些都不是她关注的重点,能令她坐立不安的只有一个人。

此时,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男人与一个陌生却又优雅美丽的女人携手走上了红毯,一身西装剪裁合体,面容俊美不输各路名模,而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就有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矜贵,举手投足从容大方,唇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那个男人眼神冷静深幽,仿佛不可预知的深渊,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

祁行。

和一个她不认识但与他模样亲密的女人。

陶诗血色尽失,只能呆呆地站在纷飞的雪花里看着这样一幕令她心碎的场景。

陈冬亚出言叫她:“陶诗?陶诗?你怎么了?”

她还是不做声,定定地望着led,于是他也转过身去,顿时看见了大屏幕上的人。从陶诗那种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神情看来,聪明如陈冬亚立即猜到了什么。

他嘴唇微张,怔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我送你回去。”他声音低沉地说,刹那间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妄想与祁行挣眼前的这个女生。

且不说他能不能比得过祁行,光是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也胜过千万个他。

陶诗怔怔地望着大屏幕,很久之后才有所动作。然而在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刻,立即头也不回地跑向了马路旁边,抢过了一堆情侣刚拦下的出租车,砰地一声关好门,在那对情侣惊愕的目光里大吼了一声:“我有急事,不好意思!”

她报上了地址,心急如焚地往时装展赶。

可是当她站在展厅外面的时候,却又忽然间茫然了,她来干什么?她能干什么?

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大屏幕上放过的那些画面,祁行与那个女人亲密得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用如此温柔的神情注视着除她以外的第二个女人——或者其实她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个女人,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这样想着,她觉得好像有人在心里放了一把火,烧得她恨不能立即跳入冰水里,哪怕冻死也好过这种折磨。

她就这样穿着并不严实的呢子裙站在展厅外面,失魂落魄、心乱如麻,直到看见展览秀结束,所有的人鱼贯而出。

无数的名车停在门口,大量保安守在道旁,而名流们一对一对地走了出来,道旁无数的闪光灯不断闪烁。

她像是一株不起眼的杂草,被人冷落在不远外的空地上,只隔着短短的距离注视着另一个与她所在的地方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些华丽的闪耀的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切都很好地衬托出她的渺小她的寒酸她的不自量力。

她穿着她以为的最好的衣服,化着她有史以来做到过的最好的妆容,可是一与那些人相比,她简直可笑得像个小丑。

所以在看见祁行与那个女人携手走出门的那一刻,她根本失去了踏上前去的勇气。

她拿什么去跟人比?

她又凭什么去跟人比?

漫天飞舞的白雪里,陶诗眼睁睁地看着祁行与另一个女人携手走完红毯,然后亲自为她打开车门,含笑望着她坐了上去,然后才从另一边上车。

他们就像在演偶像剧似的,美好得不可思议。

那一刻,陶诗的望着那辆黑色的汽车消失在视线里,终于泪如雨下。

他说过的,要她不能在别人面前哭,因为哭只会令伤害她的人更加得意。可是他也说过,全世界只有他不会那样对她,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出现在她身旁,给她一个独一无二的小宇宙,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在里面伤春悲秋没关系。

她蹲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却越发深刻地理解到了这样一个事实:有的话在你说的时候也许是出于真心,也是信誓旦旦地想要将它当做一个承诺去践行,然而承诺这种东西真的是有保质期的,当过了特定的时间,不论当时说话的人有多么坚决,它的效力也终归在日益削弱中变得脆弱起来。

世上最美好之事无非承诺,而对于承诺来说最致命的东西却是时间的流逝。

它经受不起这个考验。

她也一样,经受不起。

八年时间,她爱上一个人。

八年时间,她明白了她也许永远都得不到这个人。

这个事实终于伴着雪夜带来的寒意侵入陶诗体内,冻得她瑟瑟发抖,体无完肤。

***

陶诗回家的时候,祁行已经换上了一套灰色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梨,一边看报纸。

听到开门声,他唇角含笑地抬头问她:“回来了?”

她机械地脱掉鞋子,赤脚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然后一路走上二楼的卧室,没有答话。

祁行跟了上去,重新推开她关上的卧室门,审视了一圈她的面容,在发现她苍白的脸色和险些失去血色的嘴唇时,心下一紧,“被冻着了?”

然后他顿了顿,伸手去碰她红肿的眼睛,神情一变,语气陡然急促起来:“怎么哭了?是不是陈冬亚对你做了什么?”

陶诗缓缓抬头看他,在看清他眼里的焦躁不安时,忽然间心下一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没事,电影太感人了,就把眼睛都哭肿了。”

“那就是冻着了?”祁行松口气,转身去开门,“我给你放热水,先泡个澡——”

“不是冻着了,如果你是指我的嘴唇没什么颜色的话——”陶诗几乎是娇俏地把语气放轻快了,“我们接吻了,也许是时间太长,要么就是他太急躁了,所以把我嘴唇都弄疼了。”

此刻,她满心仇恨,甚至是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也如愿以偿看见了他霎时之间僵硬的姿态。

但凡他有半点在乎她——

但凡他对她有那么一丁点超越亲情的感情——

他一定会受伤。

而她渴望看到他受伤的样子——她几乎是以这样极端的心情去期待他的反应。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祁行仅仅是僵硬了片刻,然后就转动门把,拉开了门。

他甚至回过头来笑着朝她眨眨眼,“gratulations, my dearest girl. i’ve told you your prince would e soon.”

然后那扇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外面的光线霎时与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边,同一时间,陷入混沌黑暗的深渊里的还有她的心。

***

祁行从容不迫地去浴室帮陶诗放好了水,然后又把茶几上的盘子端进厨房,有条不紊地帮她切了梨和哈密瓜,重新端回茶几上,等待她洗澡之后出来吃。

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想要看点和明天的会议有关的资料,却意外地接到了周小姐的电话。

周素凌是今天陪他出席展会的女伴,也是副市长的女儿。之前在一项和政府合作的企划里认识,之后两人也断断续续有过几次会面,看得出,周素凌对他很有兴趣。

祁遂年也在这件事情上提过很多次,毕竟周素凌的父亲已经是公认的下一届市长,如果祁家能拥有这样一个坚强的后盾,今后的发展自然也将更加顺利。

他接起电话,用惯来的温文尔雅开始了这场交谈。

而陶诗敲门进来的时候,恰好听见他在柔声道晚安,脚下一顿,已经冰寒彻骨的心再一次受到重击。

她问他:“今晚陪你去参加时装展的女人是谁啊?”

“周小姐,你之前没有见过的。”祁行对她微微一笑,视线却落在了她恢复血色的嘴唇上,心里某个角落忽然间开始急剧收缩。然后他用一种调侃的语调问她,“你和冬亚发展得这么快?第一次约会就……”

陶诗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异样,没有难过,没有恼怒。

她忽然想要歇斯底里地冲他发泄一通,或者又哭又闹,把这些年来她对他的感情统统说出口,可是她没有,她不敢,她自卑……她说不出来。

她只能露出一抹笑容,用最后的伪装来掩饰内心的巨大失望,“他很好,是值得信赖的人,我几乎以为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所以没有去克制自己。”

顿了顿,她又问:“你不会不开心吧?觉得我做事情太过轻率,不懂得保护自己?”

这简直是□裸的挑衅。

祁行几乎沉默了片刻,努力思索着作为一个养大她的男人,亦父亦兄,在这种时候究竟该如何应对?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像教育女儿一样教育她保护好自己,可是另一种力量又在克制他说出任何禁止他们亲密接触的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股力量从何而来,但他就是害怕他的禁止和紧张会透露出心里的一些不该有的情绪。

他不能够告诉陶诗他不希望她和别的男人有亲密举动,他不能够告诉她听到她和陈冬亚接吻时他内心那座瞬间崩塌的牢固建筑,他不能够告诉她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后悔把她送到陈冬亚面前,他……

头一次面对这种铺天盖地袭来的巨大矛盾,祁行沉默了片刻,最终含笑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资格也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做出判断,不必凡事都问我。”

他起身往外走,经过她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我相信你,陶诗。”

那一刻,他觉得天都快要崩塌下来,而她觉得脚下的土壤正在皲裂,就要将她吞噬进去。

***

那天之后,两人的相处似乎还和从前一样,但是平静的表面之下又有什么不一样了——祁行再也没有陪她入睡过,两人几乎没有了谈心的时刻,只是过着状似亲密的生活。

她又有几次在报纸或者电视上看见他和周素凌一起出席社交场合的画面,媒体的评价正如她所恐惧的那样——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陶诗觉得自己的世界似乎正在一点一点被人摧毁,但静下心来想一想,其实摧毁它的并非祁行——他一手替她建起了这个世界,而毁掉它的是她对他产生的那份不该有的感情。

周末那天,陶诗接到班上一个女生的电话,两人关系还不错,对方又在电话里哭个不停,陶诗就亲自赶了出去。在得知对方意外怀孕,而男朋友因为年纪小、没担当,慌乱得直接跑掉了之后,她简直瞠目结舌。

安慰了那个女生一晚上,她最后看了看表,“这样,你今晚先回去,我替你买两支验孕棒确认一下。经期推迟不一定就是怀孕了,你先别慌,明天我们再看看结果。”

于是她在回家的时候去药店买了验孕棒——盯着店员惋惜又轻蔑的目光,她镇定自主地走出了门。

然而出门之后,还没走上几步,一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她面前。

祁行打开车门,皱眉站在她面前,“怎么从药店出来?病了?”

陶诗轻而易举看见了副驾驶的周素凌,克制住不断下沉的心,她微微一笑,“没有,进去称体重而已。”

那女人精致漂亮,和祁行年纪相当,在生意场上也很厉害。

陶诗简直不想再看她一眼,于是飞快地朝祁行挥了挥手,“我先回家啦,你送周小姐吧!”

“这么冷,上车,我们先送周小姐回家,然后一起回去。”祁行皱眉叫住她。

“不用啦,我才不想当电灯泡呢!”陶诗故作可爱地撅了撅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他的妹妹,或者他的养女。

她一路飞快地走掉,生怕祁行会把她捉上车,一路亲眼目睹他们亲密无间的相处状态——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怕自己会疯掉,会跳车,会忍不住抓花那个女人的脸。

可是理智也告诉她,周素凌是祁行最好的选择,是替他拿下祁遂年的江山的最好筹码。

她要成全他,她想帮助他,哪怕帮助他的代价是失去她现有的所有幸福。

祁行回家的时候,陶诗正在洗澡。他在客厅站了片刻,很快起身走向了二楼,一路走进她的卧室。

他亲眼见到她付钱,然后把一只塑料袋放进了书包,绝无可能只是称体重。

而当他从她的书包里拿出那只袋子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验孕棒?!

她,她和陈冬亚……

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慌从脚底一路升腾而上,紧接着是盛怒与失控。他死死地握住那两支验孕棒,牙关都开始发颤。

他如此信任那个年轻人,将他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公主亲手交到他手上,连自己都舍不得打她骂她,可那个人竟然……竟然这样伤害了她?

她才十五岁!只有十五岁!

很长一段时间里,祁行都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东西,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好像被人施了咒一样,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

直到陶诗换好睡衣往房间里走,一推门便看见他握着那两只验孕棒站在原地,也是一愣。

祁行缓缓地转过身来,朝她摊开手,一字一句地问:“你怀孕了?”

陶诗张了张嘴,没说话。

祁行当她默认了,所有的绝望和惶恐在一瞬间上升至定点,怒火与震惊攫住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他把手里的东西狠狠地砸向墙角,用盛怒的声音朝她吼道:“你居然和他上床了?你居然怀孕了?!陶诗,你——”

可是你什么?

你太不自爱了?你太轻率了?你太令我失望了?

不,他不是痛心这个,不是因为她不自爱,不是因为她太轻率,更不是因为陈冬亚此人不值得信赖。事实上他在国外长大,在这方面的接受能力早就出类拔萃、见惯不惊了。

但他此时已经完全无法用理智来思考,他恨不能把眼前的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然后去把那个被他夸奖过无数次的年轻人拖出来直接五马分尸乱刀砍死!

因为令他无法接受的事情本身并非十五岁的女孩子和心爱的男生发生关系这件事,而是事情的主人公是陶诗——是他捧在手上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姑娘,是他养了八年心心念念地保护八年的小姑娘!

她怎么可以这样完完全全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

那他呢?他是不是已经彻底失去她了?

怒火已经攫走了祁行所有的理智,所以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他只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朝着床脚重重地踹去,然后是墙壁,然后是衣柜……

他当真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台灯,书,枕头,被子,装饰品。

他甚至咬着嘴唇放任自己头一回在小姑娘面前失控。

自尊,脸面,温文尔雅,假面具……去***假面具!他一直以来都不曾拥有过什么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安稳的生活,祁家的事业,最疼爱的长子地位……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又不曾完全被他拥有过。

除了陶诗。

那是他生平拥有的第一个完完整整的存在,他给她快乐给她物质给她精神世界,他把自己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都送给了她,因为她是他的,没有任何人能抢走,全世界那么多人,她只信赖他依靠他。

可是如今呢?

那个从容镇定的祁行终于完完全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盛怒之下冲动得像个小孩的男人。

陶诗先是震惊,然后是错愕,最后忽然间冷静下来,就这么看着祁行把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忽然间轻声问了他一句:“你现在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发火?”

祁行手里的笔筒奇异地僵在了半空。

而她踏着一地狼藉走到他面前,眼神清明地望着他:“是你说的陈冬亚值得信赖,是你说的希望我和这样一个心怀理想、温柔聪明的男生在一起,是你说我们今后可以结婚,是你说的信任我的判断力和选择,那你现在在难过什么?”

祁行的视线停留在墙角那只坏掉的台灯上,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陶诗伸手拿下了他手里的笔筒,然后定定地望着他,“还是说,令你难过的另有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超级肥章!!!!!!来自超级美丽的我!!!!!!

快夸我→_→夸我美,以后才有更肥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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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祁行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而陶诗踩着一地狼藉赤脚站在他面前,抬起头来眼都不眨地望着他。

她的心里像是被农夫洒下了一片希望的种子,在某些由来已久的渴望的滋养下迅速生根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密密匝匝地覆盖了每一寸心房。

他比她想象的更在乎她。

他此刻的行为简直像是一个吃醋的男人。

有没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喜欢她?

她惶惶不安地盯着他,眼睛里充斥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求知若渴,满怀期待。

祁行的视线缓缓地从空白的墙壁上落到了她的脸上,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里蕴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他再熟悉不过。因为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她一直这样望着他,就好像他是她的太阳。

可是当他仔细去分辨时,却又发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用这样深刻又复杂的方式去仰望他了?那不是单纯的亲情或者友情,不是一个小姑娘对长辈的感情,而是……

他忽然间茫然无措起来,因为她日益美丽的容颜和少女的玲珑曲线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她早已经不是他带回家的那个小姑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迅速成长起来,成为了一个有感情有主见的人,而那份感情如今很有可能维系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祁行很难去判断究竟是他失察了,还是一直以来刻意忽视了这个问题,但他唯一确定的是他对此一片迷茫、毫无头绪。

有生以来遇见第一件令他手足无措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做。

而当他的视线又一次落在地上的验孕棒上面时,愤怒是他唯一能够做出的回应——他一把拽住陶诗的手腕,红着眼睛狠狠地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就这么爱他,爱到才十五岁就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陶诗的手腕被他牢牢扣住,甚至被他捏得有些疼,这是他头一次这么粗暴地对待她。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毫不畏惧地反问道:“人是你介绍的,选择是你给的,谈恋爱的自由也是你教的,现在反悔了?”

这样是她头一次如此大胆地忤逆他。

祁行的一颗心越沉越深,失望与痛苦交替来袭,就好像他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那颗心都不再完整。

他养了她八年,八年时间竟然比不过那个相识不过数月的年轻人?

他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可是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在疼——这真是一种可怕又可笑的感受。

陶诗死死地盯着他,慢慢地问了一句:“你气的究竟是什么?”

——是以为我怀孕这件事本身,还是因为失去了我?

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就好像一句话的力量就足以拯救她……抑或彻底打垮她。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然而她终究还是失望了,因为面前的男人沉默良久,最终松开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陶诗,养你八年,我以为我对你而言亦父亦兄,也有资格关心你的一切。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不自爱,不懂得自我保护,在这个年纪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还必须去承担不好的结果。”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稳稳的,好像这些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编排出来的,属于一个长者最正派最有资格说出的话。

“我现在很失望,非常失望,痛心到没办法理智地和你沟通的地步。我给你一点时间,你也给我一点时间,我们都冷静一下,然后再商量解决方法。”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只留下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不痛不痒地砸在她心上。

屋里一片狼藉,突如其来的沉默令陶诗几乎窒息。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这么激烈地开始,然后这么轻而易举地就结束!她要听的不是这种痛心失望的教导或者批评!

陶诗忽然打开门冲了出去,在客厅里一把拽住祁行的手——她赤着脚,跑出卧室的时候甚至踩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以至于通往客厅的每一个脚印里都带着些血迹。

可她没有理会,因为整颗心都已经拴在了祁行身上。

她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臂,尖着嗓子朝他吼:“不准走!我不要什么时间去冷静!我根本不需要冷静!”

祁行背对她,用一种隐忍克制的声音说:“陶诗,放手,别这么任性!”

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来,现在的事态已经失控,继续留下来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陶诗拼命摇头,哪怕他根本看不见。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因为有种恐惧感深深攫住了她——如果这一次放他离开,那她就永远等不到她要的答案了。他会冷静下来,做一个最负责任最正派的长辈,再也不会有今天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刻了。

因为那就是她所了解的祁行。

而片刻的僵持就在这样的状况里结束了——祁行转过身来想说什么,却在看清楚地上的血迹之后倏地愣住。接着,他一把抱起陶诗,将她迅速抱到了沙发上,然后很快从书房拿来了药箱。

陶诗就这样怔怔地坐在沙发上,低头望着那个正在替她上药的人。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焦躁严峻,仿佛正在面临什么折磨他的灾难。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这让他看上去老了很多。

他哑着声音问她:“疼吗?”

那语气就好像正在经历疼痛的人是他一样。

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她忽然伸手抱住他,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沿着面庞落下来的泪珠把他的衬衣都染湿了一片。

那个男人沉默地任由她抱着,手臂在半空中僵了片刻,有回抱住她的趋势,然而最终却抑制住了那种冲动,转而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用一种平稳的语气说:“乖,别哭了,你这样我会心疼。”

而在陶诗忽然间觉得自己还有希望的时候,他又残忍地扼杀掉了那点苗头,“我当你是女儿,或者是妹妹,你是不是也该懂点事,不要这么轻易让我陪你难过?”

陶诗只能嚎啕大哭,痛恨这样一句话阻止了她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那些东西。是,她没资格以德报怨,用他的好心来让他伤心,利用他的宠爱来要求他给不起的感情。

可是她的爱情又该怎么办?

终于,她擦干了眼泪,平静地望着他,“我想和陈冬亚订婚。”

***

祁行最终也没有做出任何答复,只是沉默地离开了家。

陶诗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拨通了陈冬亚的电话,第一句就是“对不起”。陈冬亚在那头顿了顿,才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她没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陈冬亚像是看见了电话这边的场景,慢慢地问了一句:“陶诗,你哭了吗?”

她还是没说话。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用一种语焉不详的声音说:“我喜欢你,你喜欢他。我为你难受,你为他难受……”

最后,他叹了口气,“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冰天雪地里,陶诗穿着一件薄毛衣下了楼,一动不动地站在大树前等人。

她身后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好像一个幻影,随时随地都会扑哧一声消失掉。

好像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就在躲在车里的祁行气息不稳地想要下车去替她披上他的外套时,转角处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她口口声声说要与之订婚的男生快步走来,毫不犹豫地脱下大衣披在她肩上,然后用一种责备又急切的语气质问她:“穿这么少,你疯了吗?”

她不答话,只是沉默。

陈冬亚倏地把她揽进怀里,把她的脑袋往他的胸口一按,双手也握住她冷冰冰的手,“这样暖和点了吗?”

她开始哭,没有声音,但浑身发抖。

于是陈冬亚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着她,任由她哭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这一次,依旧像是幻影。

祁行坐在车里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只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双手紧握成拳,指节都泛白了。很久以后,当他再次睁眼时,看见的是那对年轻的恋人相互依偎着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美得像是一幅油画,渐渐融进这片混沌岑寂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状态不好,明天晚上会继续写t___t。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一百次三十八次告诉自己,陶诗还是个小姑娘,对他所产生的一切感情都来源于对长辈的依赖。祁行喝完了最后一杯长岛冰茶,发觉这点酒精含量压根没办法浇熄他焦躁不安的心,于是将杯子砰地一声磕在柜台上,要服务员再拿一瓶威士忌来。

周素凌打给他的时候,他只是看了一眼屏幕,然后就按下静音,将手机扔在了桌上,不再理会。

所以几十分钟以后,当周素凌踏着大红色高跟鞋、穿着性感小黑裙来到他面前时,他抬头看她一眼,眼眸略微沉了下去。

“你找人盯着我?”

“两杯白兰地。”周素凌熟稔地向柜台后的调酒师打了个响指,然后似笑非笑地坐在祁行身边,唇角的弧度很迷人,“你就不能当做是我们很有缘分么?”

“缘分?”祁行慢条斯理地把那杯威士忌放在桌上,微微侧身望着周素凌,含笑道,“我不信这种东西的。不过据说凡是和我有缘分的人,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

周素凌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调酒师很快把白兰地端到了她面前,于是她也就恢复了平常的优雅,将其中一杯朝祁行推去,微微一笑,“心情不好的话,喝威士忌没什么效果,不如喝点这个。”

祁行的视线落在那杯酒上,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周小姐还能喝烈酒。”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不然我怎么敢做和你有缘分的人?”周素凌的唇角越发上扬,身子朝微倾,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像祁先生这类人,普通女人哪里敢接近你?我要是没有点过人之处,恐怕也进不了你的法眼。”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哪类人?”

“这个我还真说不清。”转眼间,周素凌已经俯在他耳边了,用一种低沉魅惑的声音说,“总之不是善类,你说对么?”

她的小黑裙开领极低,这样的姿势很容易就将衣服下的美好曲线露出些许,白腻的肌肤与一条墨蓝色的宝石项链相互映衬,越发动人心弦。

她端起那杯白兰地,凑至嘴边正欲饮下,却不料祁行微微一笑,准确地捉住了她的手腕,模样恣意而雅致,“周小姐就打算这么喝了它?”

周素凌一顿,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祁行收回手来,端起了自己那一杯,与她的杯沿轻轻一碰,在悦耳动听的碰杯声里喝了一口白兰地。周素凌看着他雅致的侧脸与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颤动的喉结,眼神慢慢地暗了下来。

那杯白兰地忽然变得比以前更醉人了。

祁行轻而易举看见了躲在卡座里的那些鬼鬼祟祟拍照的人,却视而不见地牵起了周素凌的手,“跳舞吗?”

他问得温文尔雅,可是并未得到女伴的同意就已经拉着她走向了舞池。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他的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腰,将她狠狠地贴向自己,暧昧丛生,惊心动魄。

周素凌心跳一顿,抬头便看见他那双漆黑灼人的眼眸,那里仿佛什么幽静阴暗的深渊,藏着一些她猜不透也看不明白的秘密。可也正是这样的阴郁与神秘将这个男人衬托得更加完美动人,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与占有欲。

他捉住她的右手,引领着她环住自己的脖子,但在她的掌心贴上来之前,又优雅礼貌地问了一句:“may i?”

如此道貌岸然的举动。

周素凌忍不住笑着问他:“如果我说no呢?”

“你不会。”他笃定地说,唇畔勾起一抹醉人的弧度,明明是自负到不行的举动却无论如何叫人无法心生反感。

周素凌低声叹了句:“祁行,你骄傲自大的样子还真是……”

“真是什么?”

她眼神微眯,红唇大胆地贴在他的耳边,“真是性感到无可救药。”

“那还真是多谢周小姐的谬赞了。”祁行笑得温文尔雅,余光将卡座里连续闪了多次的白光尽收眼底。

***

中心广场的积雪已经有好几寸厚了,走在上面松松软软的,仿佛踩在云端。

陶诗被陈冬亚的大衣裹住,只露出了一半的脸,无声无息地走在雪上。陈冬亚也没说话,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着,视线一直没有从她纤细的背影上挪开过。

直到她终于停下脚步问他:“你都不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了也没有用。”陈冬亚慢慢地说。

“听你这语气,大概就算我想说也没什么必要了。”陶诗背对他,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你都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像是被墨色浸染得濡湿黝黑的幕布一样,但是又有很多苍白的颗粒在不断落下,墨色无边无际,几乎要将整片大地都吸进去。

陈冬亚沉默了半天,然后才伸手握住她冷冰冰的手,温言道:“一直看着天干什么?”

她笑着说:“不想让眼泪掉出来。”

虽然是笑,但无论如何听上去都像哭一样。

陈冬亚托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脑袋按下来,低声说:“傻瓜,如果那样就可以不流眼泪的话,地心引力多有挫败感?”

如他所料,那双眼睛红通通的,像是被人关在笼子里的小兔子。

陶诗的视线又一次模糊了,为他这样低声下气的温柔,为他明知她心有他人还能无限包容她的耐心,为他的名字是陈冬亚而不是祁行这种可笑的现实……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冬亚忽然将她的脑袋贴进自己的怀里,喃喃地说:“如果不想哭,应该这样才对,把自己交给值得托付的人,换一个舍不得让你掉眼泪的人。”

她的泪珠子全部被他的毛衣吸进去,一滴都不剩。

于是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红着眼睛推开他,“陈冬亚你确定自己是医学专业而不是中文专业的?说话这么矫情这么煽情,你自己都不会醉吗?”

陈冬亚挑眉问她:“我醉不醉不要紧,重点是你醉了吗?”

“想想都醉了。”她嘟嘟囔囔地说。

“醉了?”他故作吃惊,向她张开双臂,“这么快就醉了,雪天路滑,小姐,还是快来我怀里吧!酒鬼重心不稳,摔倒就不好了。”

陶诗笑得喘不过气来,弯腰按着肚子,“疼……”

可是这样笑着笑着,她忽然直勾勾地朝地上倒去,然后迅速没了反应。

陈冬亚被吓得心跳都停了,猛地跪在她旁边,“陶诗?陶诗?”

地上的人面朝雪地,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血色尽失,立马掏出手机来打119,然而哆嗦着还没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地上的人忽然伸手抢走了他的电话。

他低头一看,那个“昏迷”的家伙颤巍巍地抬起头来,顶着白花花的眉毛和鼻尖上的一小片白色肌肤笑嘻嘻地对他说:“这下清醒多了,醉意全无!”

“……”

这个晚上,陶诗没有回家,而是在麦当劳和陈冬亚一起待了一晚上。

陈冬亚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捧着热乎乎的奶茶耐心地听她说了一晚上与另一个男人有关的心情,始终不曾露出过半点不耐的神情。

她低声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别人也好,他自己也好,都把我当做女儿,当做妹妹,可我却对他产生这种感情……”

“没有什么感情是恶心的。”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爱上了错的人?”

“那什么才叫对的人?”陈冬亚反问她。

陶诗笑了起来,“陈冬亚你真是个哲学家!”

“所以你现在还是有那么点崇拜我?”他挑眉。

“没错。”

“那么——”他清了清嗓子,“有没有机会把这种崇拜变成超越友情和革命情感的存在?”

陶诗又被逗笑了。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夜晚,原本以为的心碎被愉悦所取代,而她险些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快乐下去了。可是没有。

就好像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又变回了那只丑陋的南瓜一样,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陈冬亚将她送回了家,走进那个黑漆漆的楼道里时,陶诗又一次察觉到自己被阴暗所吞噬。

她是如此急切地希望有人陪她,这样她就不会陷入对祁行的单相思中无法自拔。

屋里没有人,一地狼藉仍在,就连祁行离开之前留在茶几上的药箱也没有被人动过。她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这个屋子,意识到原来祁行也没有回来过。

她躺在沙发上很久,终于给祁行发了一条信息:我没有怀孕,那是个误会,你不要对我失望行不行?对不起。

指尖颤了很久,她才加上了最后那两个字:哥哥。

然而祁行没有回复这条信息,也没有和从前一样打电话回来。

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终于忍不住合上眼睛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间了。大门不曾打开过,手机不曾响过,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像是睡着了一样。

安静得可怕。

陶诗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过遥控器将电视机打开,却恰好看见a市的娱乐新闻播报,主持人微笑着对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做出以下解释:“本市着名青年企业家祁行昨夜被拍到与市政厅的高官之女周素凌在夜店狂欢,这对一直以来共同出席公众场合的‘荧幕情侣’从未对外承认过他们的关系,不过从这几张照片看来,恐怕大家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陶诗的手微微一颤,遥控器啪嗒一声落地。

几张清晰的大图上,祁行与周素凌紧紧相贴,于暧昧的灯光下相拥起舞,姿态亲密,神情愉悦。他的手环过女人纤细的腰肢,最后停留在那片光-裸性感的背部。而女人的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红唇贴在他的侧脸之上……

所有的感官除视觉以外,统统在此刻失去感知能力。

陶诗定定地望着变幻的大屏幕,那颗心终于沉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可是原来悬崖之下并没有武侠小说里总会有的退隐高人抑或武功秘籍,没有人能教会她该如何收拾好内心波涛汹涌的悲哀与绝望。

她慢慢地低下头来捂住脸,一声不响地哭了起来。

那些透明的液体从指缝间大颗大颗地滚落,可是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又将如何停息。

手机响了,她被吓了一跳,用湿漉漉的手去拿了过来,看见了上面的那两个字。

深吸一口气,她用平静的声音接了起来:“喂?”

“是我。”他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低沉醇厚,仿佛冬日的雪,春日的风,“我看见短信了。”

“嗯。”

“所以昨晚对我撒那么大个谎,你对我那脆弱的神经都没有半点同情心吗?”

“没料到你会那么生气。”她把声音变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可爱,“现在还生气吗?”

“当然。我像是那么容易摆平的人吗?”他也和平时一样温柔又幽默。

“好了,我要去洗漱了,一会儿要出去。”

“嗯。”他应了一声,准备挂电话。

陶诗却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又叫了他一声:“祁行!”

于是那边顿了顿,“怎么了?”

“有句话忘了告诉你。”

祁行的手颤抖了几下,而更为惴惴不安的却是那颗心。他仿佛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整颗心都在惶恐,可是惶恐之中似乎又有那么几分……渴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听见陶诗对他说:“祝你顺利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爱□□业两丰收。”

“……”

“你还在吗?”

“……在。”祁行低声笑了笑,“我该说多谢吗?”

“不用客气。”她也笑了,“拜拜。”

于是嘟的一声,通话结束。

祁行沉默地看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抬头对着家门发了片刻的呆,然后再次转身离开。

一门之隔的屋子里,陶诗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把那句临时被换掉的台词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很多诗人都会描写爱情,也多歌曲也都与爱情有关,可是艺术更偏爱文艺含蓄的表达,比如“月亮代表我的心”,比如“思念是一种病”,比如“只羡鸳鸯不羡仙”,比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可是不管她能背下多少首爱情的诗歌,唱会多少首爱情的金曲,也许最遗憾的只是不能亲口跟他说一句毫无艺术感的平直简单的告白。

——你要怎么才会知道呢?不过短短五个字而已,我却无论如何在这八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对你说出来。又或许终其一生我都再也找不到那个机会了,你也不会有机会听得见它。

——“祁行,我爱你。”

***

祁行与周素凌没有对媒体报刊的爆料有任何回应,而面对周素凌又一次的主动邀请,祁行简简单单地在电话里答应下来,下班后就驱车去了周家大宅。

周素凌说她的好友过生日,希望祁行能够充当她的男伴,陪她一同参加聚会。

祁行在接她的途中打了个电话给陶诗,让她自己吃饭,不用等他了。

陶诗在那头笑眯眯地说:“佳人有约啊?”

他顿了顿,“只是公事。”

“没事,你忙你的,周末嘛,刚好我也能出去玩玩了。”她兴致勃勃地说,“憋在家里无聊死了,我和人约好了去书店买点书。”

祁行刚想问和谁一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含笑说:“好,注意安全。”

最近他和陶诗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要么他有约,要么她在外面玩。他总是告诉自己她已经长大了,外出是她的自由,他不应该事事都过问,可是潜意识里却又无比渴望知道她的行踪。

他渴望和她多相处片刻,渴望和她像从前那样多说电话,哪怕尽是些无意义的琐事,他也乐得听她说。

可她却开始逃避,三天两天往外跑,他想也许这样也好,她有了自己的朋友,就不会对他依赖过度。然而一想到她所谓的朋友正是对她有所倾心的陈冬亚,他又开始烦躁不安。

他这是怎么了?

陶诗如他所愿和同龄人谈恋爱,他却又开始心塞,这不是很可笑么?

祁行想问问她去哪里,多久回来,穿得厚不厚,会不会被冻着,晚上吃什么,回来的时候需不需要他去接……可是各种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最终被理智控制了。

他开始渐渐地发觉其实产生依赖心的似乎不止陶诗。

车停在周家大宅外面的时候,周素凌还没出来,祁行动作熟稔地掏了支烟出来,点燃了凑到嘴边深吸一口,然后闭眼靠在座椅上。

于是周素凌走出大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那个男人将西服外套搭在后座,只穿着白衬衣靠在椅背上,英俊的面庞略显沉郁,双目紧闭,微微开阖的嘴唇轻轻呼出一缕白烟。

他像是中世纪的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尚且带着油画的古老与年代感,明明年纪轻轻,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略显沧桑的厚重感。

她敲敲窗,看见他缓缓睁开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会被其中的情绪淹没。

祁行亲自替她开了车门,然后才坐回车上,淡淡一笑,“不知道周小姐赶不赶时间,如果不赶,能不能容我抽完这支烟?”

周素凌挑挑眉,“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抽烟的。”

她几度看见过祁行在公众场合接过了对方的烟,但是从来不曾抽。

祁行笑了笑,“不常抽,但不是不抽。”

“伤身体。”她忍不住关切地说,有些逾越地动手抽走了他的烟,作势要往窗外扔,但仍免不了有些忐忑却故作自然地对他撒娇说,“可以吗?”

祁行被她的动作搞得略微一顿,下意识地想起了每次参加完一些重要聚会回家以后,陶诗一定会像只小狗似的扑过来,在他身上左闻闻,又闻闻,然后严肃地质问他:“抽烟了?”

他有时候会逗她,装作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场合需要。”

她就会板起脸来不跟他说话,一定要他哄她:“好了好了,逗你玩的。我没抽,烟味是别人然上来的。”

“真的?”

“假的。”他又逗她。

然后她就会像只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来瞪他打他咬他。

……

“祁行?”周素凌出言唤回了他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他收起了面上突如其来的温柔,又恢复到了先前那种温文尔雅却略带距离感的模样,“听你的,不抽烟。”

周素凌笑起来,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征服欲得到满足的成就感。

这场生日宴会上依旧充满了名流,祁行与周素凌的一同出现几乎等同于再次印证了媒体的报道——毕竟这是私人聚会,并非公开场合,他们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一同出席的。

周素凌与女伴们窃窃私语,在大家对她得到“才貌双全的白马王子”的恭喜里越发得意起来。她甚至在大家的怂恿下亲自端着一块芝士蛋糕走到了祁行身边,满怀期待地抬头望着他,“吃一块吧?”

祁行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在角落里窥视的那群人,唇角微扬,“好。”

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那块蛋糕,姿态优雅地咽了下去,然后朝她笑道:“味道不错。”

周素凌有些受宠若惊,回过头去看见那群人挤眉弄眼的模样时,只觉得空气里都是粉红色的泡泡。

回到朋友堆里时,几个家伙拿着手机朝她挥了挥,“喏,照下来了哈哈!发微博爆料吸粉去!”

她红了脸和他们闹,内心依旧无比喜悦。

大厅里很是嘈杂,当她和朋友们热闹完之后,一回头才发现祁行不见了。找了半天,最终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看见了他。

他披着黑色的羊毛大衣站在夜色之中,背影安静而挺拔。

周素凌越发着迷,走到他背后轻声问了一句:“觉得没意思吗?”

他转过头来望着她,微微一笑,“出来透透气而已。”

看见她只穿了件晚礼服,他很快把大衣脱下来披在了她肩上,体贴地说:“天冷。”

但仅此而已,再无赘言。

周素凌一把握住了他正欲收回的手,忽然间对他说:“祁行,我们在一起吧!”

他没有抽回那只手,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周小姐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我能够帮到你。”周素凌慢慢地说,“而我恰好很喜欢你,不如你考虑一下跟我在一起——”顿了顿,她很快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玩玩而已,而是结婚。”

祁行丝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问她一句:“你都不问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像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必要谈这种多余的东西么?”她忽然间笑起来,慢慢地靠近他,“再说了,我不笨,家里有钱有势,长得也还不错,我不信你会不喜欢我……”

说话间,她的呼吸已然抵达祁行的面庞,好像只需要眨眼的功夫,那双桃花瓣似的红唇就会印在他唇上。

漫天繁星,夜凉如水。室内是奢华闪耀的装潢,室外是宁静温柔的夜景。

祁行看着她缓缓贴近的美丽容颜,却忽然在她触上他的前一秒微微偏头,于是那个吻堪堪落在他的唇角。

咔嚓——玻璃门后传来手机拍照的声响,两人一起转过头去,祁行似笑非笑,而周素凌面色绯红。

那群恶作剧的微博控很快一哄而散,嘴里嚷嚷着“你们继续”,而周素凌忐忑地对上祁行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他低下头来看着她,最终扬起一抹微笑,“如果我这个时候告诉你我的确很喜欢你,那只能说明我是个骗子。你很聪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我不会拒绝你。可是周素凌,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和你说明白,我要的,你会因为这场婚姻而送给我,可是你要的……我也许一辈子都给不了,这样的话,你还能接受我吗?”

周素凌面上的绯红稍微褪去了一些,“既然不会拒绝我,何必跟我说这些?你不怕我反悔?”

“怕。”祁行坦言道,“但是怕归怕,话却一定要说清楚,生意人不就讲究诚信二字么?”

“你这是在告诉我我现在再跟你谈生意?”周素凌不可置信地问他。

祁行默了默,然后抬头望着夜空,含笑道:“我父亲当初为了钱财和权势才娶了他的太太,但结婚的时候他太太却并不知情,所以后来知道真相以后觉得无法承受,一辈子都过得不好。”

“……”

“所以就算我卑鄙,希望从和你的交往里获得我所需要的利益,但卑鄙和无耻还是有差别,至少我卑鄙得光明磊落,卑鄙得自在坦荡。”他轻笑起来,低下头来望着她,“所以你想清楚,究竟要不要接受这样的我,这样的婚姻。”

周素凌看着这样的祁行,只觉得整颗心都在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她摇摇头,“不需要想了,你有你的狂妄,我有我的自负。你觉得你告诉我这些也不会让我打退堂鼓,那我就告诉你,我也有那个自信你一定会爱上我。”

祁行笑了,“那要是没有呢?”

“大不了离婚,我又不是没人要。”周素凌嘀咕,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这样ok么?”

祁行终于失笑道:“周小姐算是生意人里难得的爽快人了。”

“所以成交了?”

“成交。”

***

就在祁行与周素凌的绯闻越炒越热之际,祁氏集团的股价也一路上涨。

周素凌的父亲与祁行约在市里一家中餐厅见了面,周副市长坐在祁行的对面认真地审视着这个年轻人,谈话的范围从金融业扩展到了a市的市政建设,当然,必不可少的是祁行对于未来的规划。

祁行不卑不亢的态度和条理清晰的分析赢得了周副市长的好感,但他仍然没有过多地露出笑意,而是往座椅上一靠,眉毛一抬,“年轻人有能力固然重要,但有件事情我不得不提一提。虽然祁遂年现在很重视你,但祁家有三个儿子,你是长子没错,但你的出身恐怕就比不上两个弟弟了。你觉得我凭什么同意你和素凌的婚事?”

“凭她喜欢我,凭你会帮我一把,让我坐稳接班人的位子。”祁行微微一笑。

周素凌吓得迅速推他一把,用眼神质问他怎么敢在她爸爸面前说这些。

祁行却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毫不避讳。

周副市长眯眼看他半晌,又看了眼花容失色、惴惴不安的女儿,这才笑了几声,“年轻人有点胆识。”

“没有胆识,成不了野心。

“那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帮你?”

祁行弯起嘴角,“您作为父亲,势必会帮自己的女儿,而帮她与帮我恰好是同一回事。”

……

所有的事情都在飞快地发展,如他所料,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地实现。

而在得到周家的同意之后,祁遂年也对此事满意至极,笑着夸祁行有本事。祁行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办公室之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对他说:“对了,爸,陶诗最近有男朋友了,下个月的年会就别让她出席了吧。”

祁遂年眉头微皱,“男朋友?哪家公子?”

“普通人罢了,医学专业的优秀学生。”祁行说。

“那跟参加年会有什么关系?”祁遂年神态平和地把桌上的报纸翻了一面,“年轻人玩玩而已,当不得真。”

祁行顿了顿,“不是玩玩而已。”

祁遂年手一顿,抬头望着他,“不是玩玩而已?祁行,她也算是祁家养大的人,难道你觉得她能随随便便谈个恋爱嫁个人?”

他笑了笑,“那个小姑娘吃祁家的穿祁家的,还惹得你和老三大打出手,没这么便宜蒙混过关吧?你要想清楚谁才和你是一家人,毕竟今后公司都要交给你和你两个弟弟,要是因为一个外人离间了你们的关系,你一个人对上他们两兄弟,毕竟吃亏。”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是为了祁行好,而如果祁行不这样做,恐怕将来在公司会受到下面两个弟弟的联合打压。

祁行没说话,片刻之后微微一笑,“爸,陶诗吃的是我的,穿的也是我的,养大她的也是我,我觉得我应该有这个权利替她做主。”

头一次忤逆父亲的下场就是,祁遂年眯眼抬头望着他,“但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你自己也姓祁。”

祁行看着他,忽然间微笑着换了话题:“对了,还有一件事,周副市长说明年市里有个新的工程,本来在几家银行里有所斟酌,但我想他既然在这个时候就把消息放给我了,大概也有他的想法。”顿了顿,他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具体情况我会和他再谈,不过如果你希望二弟或者三弟来负责这个事,我会把详细文件交给他们。”

祁遂年神情微变,定定地看了祁行片刻,又一次笑了起来。

“很好,做得很好。不需要换人,这件事你做主就好。”

然后他再也没有提过陶诗的事情。

***

然而另一边,当陶诗看见祁行与周素凌的照片铺天盖地地袭来时,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在跨年夜的晚上做好了一桌饭菜等祁行回来,可是最终只等来他的一句“对不起,今晚实在回不来。我们明天补上年夜饭,行吗”。

一桌的冷菜伴她度过一个冷冷清清的夜晚,而打开电脑的那一刻,她看见的全是祁行与周素凌的消息。

他们是一对璧人。

他们在露天阳台上相拥接吻。

他们要结婚了。

……

手指从鼠标上移开,她木木地看着墙上那些她和祁行的合照……亲密无间,但仅限于亲人之间的亲昵。

他要……结婚了?

她却一个字都不知道。她点开那个视频,看见祁行含笑揽着周素凌的肩,默认了媒体关于两人婚事的询问。

从电脑桌前站起身来,她很快拿着一串钥匙离开了公寓。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霸道总裁的爆发日不远了。

☆、78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陶诗十岁生日那年,祁行送给她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曾经的地震毁了她的家庭,那片废墟之中埋藏着她回不去的懵懂岁月。而祁行驱车带她来到重建后的小县城,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带她踏进了那栋旧居。

不过是五层楼高的旧房子,房顶爬满了常青藤,砖墙斑驳,辨不出昔日的模样。然而这却承载着陶诗童年的所有记忆,因为这是她曾经的家。

父母出事的时候在工厂,车间轰然倒塌,工人们全部被压在了下面。陶诗当时在学校,所以逃过一劫。而地震以后她和其他的孤儿一起被送到了a市的福利院,之后又被祁行领养,再也不曾回过家。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所有破旧的楼房残骸都被灾后重建工作清扫一空后,这栋旧居却留了下来。

陶诗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不曾变过的一切,忽然间湿了眼眶。

祁行问她:“开心吗?”

她已经连点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办不到了。

而十六岁这年,在得知祁行即将结婚的消息以后,陶诗再一次回到了这里,把自己锁在寂静的屋子里,一言不发。

窗外大雪纷飞,每片雪花几乎都有鹅毛大小,寒冷异常。

这屋子不过是个纪念过去的地方,常年无人居住,因此断电断水,更没有暖气。

陶诗蜷缩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无声地哭。如果她还能重新回到十岁那年就好了,早知道她会爱上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那时候她就该管住自己的心,不去依赖他,不去爱慕他,让他把她送得远远的,最好远离那种朝夕相处的日子。

她甚至怨起祁行来,怨他不该对她那么好,怨他不该把全部的爱都倾注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身上,怨他给了她一切,却唯独给不起她要的这份感情。

而这一坐,她就一直坐到了夜里。

脑子里不断闪过报刊新闻上的画面,那些曾经只属于她的权利如今统统被另一个女人占有了。他们亲密相拥,他们幸福接吻,他们出双入对……所有人都在见证他们的幸福。

她拿起手机一张一张地翻着她和祁行的合影,眼睛就没有干涸过。

直到突如其来的来电惊醒了她,她手一颤,险些没拿稳……屏幕上是他的名字。

要接吗?

可是接起来做什么?

他会告诉她他即将和周素凌结婚的喜讯吧?

那她又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和他说声恭喜呢?泫然欲泣的,痛彻心扉的,还是欢天喜地的?

她根本办不到。

陶诗把手机搁在一旁,又一次闭眼发呆,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的屋子阴冷得可怕,把她的手脚都冻僵了。

而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戛然而止,忽然间没有了动静。(平南网)

像是有预感一般,陶诗以慢动作转过头朝窗外望去,最后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走到了窗边……

果不其然,他就在楼下。

大雪纷飞的夜里,寒风呼呼地刮着,将那些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雪花变成寒冬里的朝圣者,虔诚地为这个冬日献出它们短暂的生命。

而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立在那里,大衣之下是为出席重要场合专门穿的西装,根本无法御寒。

可他就是这么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漫天白雪和凛冽寒风也没法撼动他。

她一动不动地呆立在窗口,而祁行也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缓缓地抬头向窗口望来。隔着大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视线一瞬间攫住了她的心。

她只能落荒而逃,再次蜷缩回沙发上,内心惶惶不安,如同海上扁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她再一次按亮了手机屏幕,才发现半小时已然过去……他已经在下面站了这么久了。

她又一次躲在窗帘后面看下去,他还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热泪一波接一波地涌出来,没完没了。她的脑子里纷杂一片,想问他来干什么,他的未婚妻难道不会担心吗?可是另一半的念头却是关于这鬼天气,外面冷成这个样子,他真的不会冻坏吗?

她就这样看着楼下的人,心里有欣慰,有酸楚,而更多的是心疼。

就在看清楚他的肩头已有一层薄薄的白色之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拿起手机冲出了门,一路跑到了他面前。

她哭着推搡他,“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要结婚了吗?天气这么冷,外面还在下雪,你在这里站这么久干什么?你是傻子吗……”

她捏起拳头朝他砸过去,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肩膀上、胸膛上。

可明明是她在打人,被打的人没哭,她倒是哭得比谁都伤心。

就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陶诗的手忽然被面前的人一把握住,牢牢地定在了半空里。

她泪眼模糊地朝他看去,却只看见他低下头来温柔地望进她眼底,用一种低沉柔和到宛若大提琴低鸣的声音对她说:“我在等你。”

那声音似是寒冷冬夜里的唯一一只烛火,以不可撼动的姿态点燃了她那冷冰冰的黑暗世界,一如丹麦童话里小女孩手里的火柴一般,拥有无可比拟的力量。

她忽然间放声大哭,蹲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痛哭失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她只是得不到她想要的,仅此而已。

祁行俯□去将她揽入怀中,用过去每天夜里给她讲故事的那种语气哄她说:“乖,我们回家。”

她只顾着哭,完全没有抗拒,就这样被他抱上了车,一路回到了公寓。

被他抱进去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他结婚了,这里大概就再也不是她的家了吧?他会和另一个人住在这里,或者搬进更大更漂亮的新房子……

心脏像是在被人一下一下鞭笞着。

祁行为她放好了热水,将浑身冷得可怕的她拉进浴室,然后要她洗澡。

他低声说:“有什么事情洗完澡再说,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她浑身一颤,一言不发地关了门,将自己埋进了温热的浴缸。

要摊牌了吗?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甘心。

她不想失去他。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失去,那她可不可以选择不那么懂事,趁着她还年轻,做点不需要用理智去思考后果的事情?

她真的彻底厌烦了做一个循规蹈矩、把心事憋在心里的人。

***

祁行把空调打开,然后坐在书桌后面闭眼放松。

陶诗的伤心他是早有预料的,然而她会难过得离家出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挨饿受冻,他却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知道自己很心疼,很难受,可是在这种钝钝的疼痛里又似乎夹杂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欣慰……他连想都不敢去想那种情绪是什么。

吱呀——门开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陶诗只裹着一条浴巾就来到他的面前,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上,水珠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也砸在他心上。

“陶诗……”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有些许警告的意味。

可陶诗不为所动,仅仅是绕过了书桌,直勾勾地走到了他面前,然后……然后一把拉下了浴巾。

全世界仿佛都在此刻寂静下来。

祁行的心跳戛然而止,触目所及是少女柔软姣好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牛奶浸泡过,光滑而白皙。她发梢上的水珠沿着如墨的长发缓缓滑下来,沿着曲线优美的脖颈一路抵达锁骨,抵达胸前,抵达……

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一把拾起地上的浴巾将她重新裹住,沉声喝道:“陶诗,你在干什么?”

他像是全世界最正派最正直的长辈那样用谴责且严厉的目光望着她,双唇紧抿,眉头也深深地锁住。

陶诗却忽地张开双臂抱住他,光-裸的手臂修长好看,像是神话里漂浮在海上的女妖,用无人可抵御的魅惑姿态吸引着来到她领域上的男人。

她把他抱得极紧,而那身浴巾又一次掉落在地,这一次,她发育良好的曲线与他只着衬衣的身体紧密相贴,一点间隙都没有。

她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祁行,要我。”

而在那一瞬的心跳停止以后,祁行只听见胸腔里传来什么巨大的声响,天崩地裂之后,那颗心以惊人的力量开始狂跳起来。

他的小姑娘,他恨不能把全世界碰到她手上的小姑娘,竟然不着寸缕地抱住了他……他的内心简直刮起了龙卷风,可身体却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几乎是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某个部位猛然觉醒,接踵而至的是他内心巨大的恐慌与不耻。

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

他一把推开她,也没有弯腰去拾捡那条浴巾,而是用一种深刻冷漠得近乎绝情的神情望着陶诗,冷冷地问出一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种眼神简直像是刀子,一寸一寸凌迟她的心。

陶诗麻木地回答说:“知道。”

“你知道?”他眼神微眯,一字一句地说,“不,你不知道。陶诗,如果你不希望破坏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就立马停止你现在这种荒谬的行为!”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严肃地指责她,虽然不带一个责备的字,但他的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陶诗不着寸缕地站在他面前,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被他的冷漠浇熄,从头到脚都传来阵阵寒意。

他真的推开她了。

她这样卸下所有防备把自己呈上来,给了他她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一切,同时把伤害她的武器也交托给了他,而他果然不负众望地这样去做了。

她的一颗心凉得彻底,再不知廉耻也该知道他的意思了——哪怕她做到这个地步,他依然丝毫不动心,这只能说明他真的一点也没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她沉默着蹲□去捡起那条浴巾,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书房。

眼睛干涸到流不出眼泪了,倒也好,平静地死心,平静地绝望。

就在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祁行敲了敲门,没有得到答应就推开了门。

黑暗里,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陶诗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站了很久,然后才说:“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重要,你永远都会是我最爱的人。”

她望着天花板淡淡地问他:“哪种爱?”

他僵硬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却忽然间轻笑起来,翻了个身去背对他,“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论哪种爱,总之不是我要的那一种。”

而从那天起,祁行像是患上了无药可救的失眠症,只要闭上眼睛,眼前永远都是陶诗褪下浴巾拥住他的身体。

无数个夜里他辗转反侧,身体热得像是在沙漠里,脑子里全是欲念作祟,而他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克制里学会沉默地面对这种肮脏龌龊的念头——他已经饥渴到连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都垂涎了吗?

可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却是,为什么在面对周素凌的低胸小礼服和主动投怀送抱里都能像柳下惠一样的他,却会因为脑子里残余的一些关于陶诗的画面就躁动得无法平息。

这简直荒谬至极!

***

发生了那天的事情以后,陶诗很快迎来了寒假的第一天。祁行早出晚归,而她又有心逃避,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

反正祁行也不会在十一点以前回家,她就开始放肆地出门玩乐。有时候是去快餐店呆一晚上,有时候是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唱歌,有时候干脆一个人逛商场逛到腿软,然后坐在街沿看着来往行人,有时候呆呆地坐在电话亭里避寒,虽然这看上去傻了点,并且无济于事。

而当她从酒吧里醉醺醺地走出来时,有两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年轻人不怀好意地走到了她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眼看着就要伸手去拉她。

跟在她后面看了她好几个小时的祁行终于沉下了脸,一言不发地起身大步走上来,啪的一声拍下了其中一人的手,“想干什么?”

那两人一愣,怀疑地看着祁行,不知道他和这个醉醺醺的女生是否有关系。

却见祁行一把抱起陶诗往车里走,然后飞快地开走了。

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两人之间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成日在外晃荡,哪怕无所事事也不归家;而他假意很忙,却夜夜跟着她,在暗处像是偷窥狂一样眼都不眨地守着她。

祁行的脸绷得很紧,开车的姿势也非常僵硬,手指用力到发麻的地步。

陶诗醉醺醺地靠在一旁的座椅上,嘴里说着些不清不楚的胡话,然后傻笑,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

祁行停在家门口,没有急着下车,而是沉声问她:“为什么喝酒?”

她不理他,自顾自地哼着歌,听起来像是她平常很喜欢的那首歌:《你在烦恼什么》。

祁行转过身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又冷冷地问了一遍:“回答我,为什么跑去喝酒?”

陶诗前一刻还醉醺醺的模样忽然间变了,她抬眼望他,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那你呢?为什么跟踪我?”

祁行瞬间僵住了。

她笑起来,从祁行手里抢回自己的手,唇角弯弯、模样轻佻地说:“你了解我,知道我每晚都会在外面晃荡,就因为不想回来面对你。难道你以为我就不了解你,不知道你会放心不下我,一定会跟在我后面?”

她的笑容里还有那么一抹嘲讽,“祁行这种聪明人,怎么会忽然蠢到跟踪人连车都不知道换一辆呢?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有意让我发现的?”

祁行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做什么,一面推开她,一面又忍不住去接近她,明明该隐藏行踪暗暗地看着她,却又四处露出马脚,破绽百出。

他只觉得烦,烦透了,烦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陶诗就这么靠近了他,用一种温柔又朦胧的嗓音对他说:“不是说一辈子都想做我的长辈吗?那你现在做的这些又算什么?祁行,陈冬亚意外获得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全额奖学金,生活补助,就连优秀研究生都没得到的机会,你说学校凭什么给他呢?”

祁行浑身紧绷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一面把我推出去,一面又把能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送出国去,这种前后矛盾的行为是你一时兴起,还是早就深谋远虑过的?”她看着这个男人,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恶毒得像是要剖开他那颗坚硬的心。

她受的伤全部来源于他给的好,她想要报答他,把这些伤害也还给他,让他尝尝看。

祁行霍地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向公寓,一句话都没说。

陶诗跟了上去,在电梯里把他堵住,依旧含笑说:“跑那么快做什么呢?要真是怕了我,早点结婚就好了,结了婚就可以和我划清界限了。再不然,你让陈冬亚别走,刚好他喜欢我,我也挺喜欢他。你上次不是还误会我们上床了吗?那天你也见识过了,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是该有的地方都有,即使你不喜欢,陈冬亚也是喜欢的。你要是担心我还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我就去找他,反正**这种东西得到抒发了就没有了。你给不了我的,我可以找他要啊,他身材很好,抱我的时候我也发现他有腹肌,年轻人体力又好,没道理不会让我迷恋上……”

就在她那些厚颜无耻的话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了。

电梯门一开,祁行将她一把拉进了屋里,然后灯也没开,径直把她扔在了沙发上。他红着眼睛朝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很想体验跟人上床的感觉吗?”

“那又怎么样?”陶诗胸口一堵,却仍然嘴硬。

“任何男人都可以?”

她夸张地笑起来,“当然不是,好歹也要长得好看,身材够好,最重要的是体力和技术——”

没等她说完,面前的男人已然将她按倒在沙发上,凶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陶诗在酒吧待了多久,祁行就待了多久,所以他喝的并不比她少。而此刻,沉默已久的酒精从体内每一个细胞里翻涌而上,眨眼间吞没了残存不多的理智。

他像是残暴的君主一样毫不温柔地掠夺着她柔软的唇,脑子里一想到她和陈冬亚紧紧相拥的模样,所有的血液都涌上来了。

她说要和陈冬亚在一起。

她说要和陈冬亚上床。

……

愤怒席卷了他整个人,而酒精更令他无所顾虑,此时此刻,那头蛰伏在内心阴暗角落里隐忍已久的野兽终于咆哮而上,攻击了主人最脆弱的那道防线,一切彻底失控。

☆、79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当所有的语言都不足以追溯到心动的痕迹,当每一个眼神都专注到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那一个人,当明知今日的欢愉也许只属于今日,明天以后就不再属于你。

陶诗闭眼感受着祁行,环住他脖子的同时,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多么矛盾的心情?既想狠狠地发泄出来,又舍不得把他弄疼……她只能迟疑地感受着他在她的身体里冲撞,在疼痛夹杂着销魂蚀骨的滋味里抛下那一丁点不忍,重重地咬了下去。

酒精上头,祁行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与陶诗紧紧贴合的部位。他们从来都是亲密无间的,却从来没有今天这么近,这么毫无阻碍。

感受到肩上的那点疼痛,他微微皱眉,却误以为她是因为疼痛难忍才咬他,所以稍稍顿住,放慢了速度,伸手去拨弄她柔软脆弱的地方。

他明明可以不用忍耐的。

她甚至连一句痛都没有喊过,仅仅是顺从且略微疯狂地投入与他的这场欢愉之中,但他就是沉默地予以这样的贴心与温柔……大概这也是她如此放不下他的原因。

祁行的温柔是一场无声的壮丽黄昏,美得悄无声息,美得动人心魄,却从来不声张。

陶诗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但她不言不语地承受着他的动作,仅仅是在意乱情迷的时候才发出了柔软脆弱的声音,助长了他的气焰。

她泪眼模糊地看见他肩上被她咬出了血渍斑斑的痕迹,心酸又欣慰。

事实上她压根不是因为疼痛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只是太清楚今晚的事情只属于今晚,当夜幕褪去,旭日东升以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而她抱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妄图在他今后的人生里留下哪怕一丁点蛛丝马迹,即便只是一块小小的疤痕,至少也能证明他们曾经如此亲密地紧紧相拥。

这是一场沉默的欢愉,身体的享受,心灵的煎熬。

半夜,她侧过头去看着因为疲倦和酒精而沉沉睡去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起身穿好衣服,离开了公寓。

早晨六点钟,当清洁工打着呵欠开始清扫马路时,陶诗坐上了出租车,流利地报上了一连串地址。车子发动以后,她按下了通话记录里一道没有备注的电话,响了大概八九声才有人接听。

周副市长尚在睡梦之中,被铃声吵醒后,看清了屏幕上的名字,微微一顿,眼神清明不少。

“这么早打来,有什么事吗?”

陶诗侧过头去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熟悉景色,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我仔细考虑过你的提议,觉得出国留学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情。”

“你想通了?”电话那头的人眉毛微扬,“能问问为什么忽然改变心意吗?”

纵然世故如他,也想不到为什么半月前冷漠拒绝他的人会忽然间变了心意,转而离开祁行,同意出国留学。

陶诗笑了笑,避而不答,反而对他说:“周先生也不用高兴得太早,先听听看我的条件再说。”

“什么条件?”他稳稳地问道。

“我不打算告诉祁行我出国留学的事情,也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行踪,所以这件事情恐怕要拜托你全权负责,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痕迹。”顿了顿,她微微笑起来,“所以我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会向祁行要,而需要靠周先生支持,不知道周先生舍不舍得为我花这个钱呢?”

周褚生笑了笑,只答了一句:“去哪里,什么时候走,想好了随时通知我。”

“已经想好了,只是觉得面谈比较好,我现在在去你办公室的路上。”

周褚生一顿,“好,我马上出发。”

***

半月之前,周褚生曾经找陶诗见过面。

“你就是祁行的养女?”他客客气气地问她。

“养女?”陶诗笑了笑,坐在他对面自我介绍说,“我叫陶诗,你有什么事吗?”

“祁行和我女儿正在交往,相信你也知道这件事。而我不是很清楚你和祁行的关系,但是外界有些不太好听的传言,所以为了确保我女儿和他在一起不会受委屈,我就冒昧邀请你来喝杯咖啡,希望你不要介意。”

……

周褚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任何一个成年男人与一个毫无瓜葛的女生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任何收养手续,更重要的是他还格外保护她,把她视为掌上明珠……这说出去多多少少会引人非议。

特别是周褚生前天夜里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有很多陶诗和祁行的亲密照……不管这是空穴来风还是真有其事,他都不希望周素凌因为此事受到伤害。

所以最后,周褚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既然陶诗也快成年了,而祁行与周素凌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那么尽早摈弃现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同居”状况是很有必要的。他甚至为陶诗想好了今后的路——

“你可以出国留学,对你而言是种历练,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分别方式。毕竟他养你这么多年,毫无疑问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而你一旦出了国,几年以后再回来,你们之间的依赖感也淡了不少,你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成家立业,不再和他生活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陶诗冷冷地问他。

“因为你是祁行最亲密的人,一定知道他想要的人生是什么。而他的野心需要我的支持,作为一个父亲,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女儿扫清一些障碍。”他顿了顿,略带歉意地道歉说,“很抱歉把你称为了障碍,但希望你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人。”

“我能体谅你,那谁来体谅我?随随便便为了你的担忧和慈父之心就跑出国,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陶诗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临走前冷冷地扔下最后一句,“还有,既然你怀疑我和祁行之间有什么暧昧,那就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既然我对他有非分之想,就一定不希望他和你女儿结婚。你要觉得我是个障碍,会影响他们的婚后生活,尽管叫你女儿不要和他在一起啊!”

……

然而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陶诗挂断电话,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想着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告别这一切时,内心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茫然。

这不是她出生的地方,也不是她度过童年的地方,但在这个地方充满了她的幸福回忆,充满了有关于那个男人的点点滴滴。

而今,终于要一刀斩断这一切了。

她忽然想起了twi1ight里的那句话:itookmyparkaasafarewe11gesture.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红色羊绒大衣,恍惚间想起了十岁那年祁行带她去商场买衣服的场景:他把她牵进店里,看清了她对那条大红色公主裙的喜爱,于是告诉她做人要有主见。衣服是她的,人生是她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来选择,而他会负责照顾她、疼爱她,尽他所能满足她的愿望……

从那以后,她爱上了这种张扬热烈的色彩,因为那是他教会她的第一件事,也是她第一次在失去父母后明白世界上还有人会疼爱她、关系她。

所以如今轮到她来选择自己的人生了,withthisredcoattobethefarewe11gesture.

***

离开a市是在与周褚生见面后的当天下午,换了新的手机卡,带上了必须证件,她就这样什么东西也没带、无牵无挂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周褚生问她:“你不怕我把你送走以后就撒手不管,由得你自生自灭了?”

她平静地望着他,“你会吗?”

那不是一个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的表情,沉着老练,并无一点惊惧。

他顿了顿,轻声说:“照顾好自己,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的原因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他对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做出了残忍的事情。

陶诗却轻轻一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关系。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每个月的生活费……”她眨眨眼,“麻烦多给我打一点。”

周褚生爽朗地笑了起来,“一定。”

然后就是在北京的一年语言学习,上海的一年语言学习,紧接着天津,然后是其他地方——总之在二十岁以前,她背着行囊踏遍了大半个中国,一小半旅行,一小半历练,最后是一大半的语言学习与实践。

她埋头于法语的世界里,想要去那个浪漫的国度看一看,如果得不到爱情,那么至少也要活得自在。

而当她能够使用流利的法语与人交谈时,小舌颤抖间,这门“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似乎也染上了芳香馥郁的色彩,真的令她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

事实上她之所以辗转流连于多个城市,也是因为不希望被祁行找到。她与过去不辞而别,也一刀斩断了和那个男人的种种情思。

她知道祁行此人本领通天,要找到她绝非难事,所以就四处奔波,将自己彻底藏了起来。

周褚生是个极其讲信用的人,将每月可供她肆意挥霍的数额打到她的卡上,也时常与她通话联络,试图了解她的近况。

然而她从未问起过祁行的半点消息。

周褚生也曾问过她:“你都不问我祁行最近怎么样吗?”

她沉默了半天,把心里那点噌的一下冒出了的火苗掐断,笑着说:“事情多,我先挂了。”

她是个孤儿,是个依赖祁行的寄生虫,是个迷恋他迷恋到献出身体之后还奢望一走了之,以完成他的野心抱负的蠢人。

而她这辈子唯一能为他做的大概也就是这个了,放他自由,也放她自由。

这是她最后残存的一点自尊。

二十岁那年,她终于如愿获得了法国大使馆的许可证,重新背上了远走他乡的行囊。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流连在祖国的土地上,而是要离开故土,飞往那个陌生遥远的国家。

坐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她看见很多出行的人在亲人或者恋人依依不舍的目光里挥别离开,而只有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个人背负起重重的行李。

这一刻,她天真傻气地幻想着如果祁行还在她身边,或者她还活在他的庇护之下,也许他们会和这些人一样依依惜别——她红了眼眶,他低下头来替她擦掉眼泪;她抱着他小声地啜泣,而他拍拍她的背,用温柔的语气对她说:“乖,别哭,陶诗最勇敢了。”

她知道他素来都这么温柔,只是过去温柔以待的人唯独她一个,而今……

回不去的何止时间,还有他们之间的种种,是珍贵的回忆,也是沉重的负担。

她听见广播里甜美的女声,背起背包、拖着行李开始走向离开的地方。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看见故土越来越小,最终变作视线里模糊不清的影像,直至被蓝天白云所取代,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一次,是彻底告别了吧?

祁行。

祁行。

她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听见身旁的小姑娘好奇地问她:“姐姐,你第一次坐飞机吗?”

她迅速睁开眼睛,勉强对小姑娘笑了笑,“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哭啊?妈妈说失重的感觉很正常的,一会儿就好了!”小姑娘从包里掏了一支口香糖给她,“喏,吃了这个就不怕了!”

陶诗慢慢地接过那支口香糖,然后笑着说:“谢谢。”

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对她而言失重算是一种可怕的感觉,那么从今以后远离祁行,也许永无再见之日……这是比失重还要可怕一万倍的感觉。

然而一想到此刻的祁行一定已经成家立业,在周家的帮助下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她又欣慰了。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80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一次失恋会带来永久性的伤害,就好像永不愈合的伤疤,碰一次就痛一次,生活永无宁日。但事实上没有什么愈合不了的疤,也没有什么忘不掉的人,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伤痛,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去。

陶诗带着足够的钱在法国走街串巷,因为法国节假日多,每逢小长假,她就坐上火车去欧洲十国自由穿行。

米兰的宏伟大教堂,威尼斯的水上不夜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庄园,柏林的菩提树下大街……没有归属感的人却反而可以拥有流浪的自由与无拘无束。她背着相机走遍每一个知名的或是无名的地方,咔嚓一声将那些美景收入囊中。

偶尔她也会想起祁行,那样一个为了野心终日忙碌的男人大概短期内都不会有什么闲心或者自由来到这么多地方旅行,如果将来有朝一日他们还会见面……于是她开始制作一本又一本的相册手记,为每一张照片写下批注与旅行心得。

他曾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她总该回报点什么。既然他抽不开身,就由她来替他看遍美景。

可是平静的生活终于还是被打破。

那个雪夜,当从书店回到公寓楼下时,被那个来自回忆的男人再一次气势汹汹地闯入生命。

她以为他走了,所以坐在花坛上失声痛哭,岂料那人去而复返,用冷冷清清的声音质问她:“赶我走的是你,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一惊,慢慢地抬起头来,进入视线的首先是那双漆黑锃亮的手工皮鞋——那个男人目光灼灼地站在她面前,眼里有一种漆黑深幽到分辨不清的情绪。

祁行问她:“陶诗,我从你七岁开始照顾你,你是不是在说谎,难当我看不出来?”

她就这样怔怔地望着他,曾以为的平静淡忘统统消失不见,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像是泪腺都被这种鬼天气冻坏了,完全停不下来。

她嗫嚅着想要叫他的名字,一开口却只听见自己那模糊不清的呜咽声,像是一句又一句语焉不详的怀念。

她猜想自己现在这模样一定丑得可怕,眼泪鼻涕一把又一把,可她没法控制情绪,甚至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老天,她多希望她可以漂漂亮亮地再次见到他!至少不是现在这种鬼样子!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复杂情绪牵动着她的心,她就这样呜咽着望着他,活像是路边被遗弃的阿猫阿狗。

而祁行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也不顾身上昂贵的大衣,稳稳地将她的脸埋进他的怀里。

“每一次都哭得这么肝肠寸断的,要我怎么忍心把你丢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地说:“别,别这样,会,会弄脏你的衣服……”

祁行蹲下来,单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掉眼泪,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说:“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你弄脏了我多少件衣服,现在倒是注意起来了?”

他起身坐在了她身边,将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一时之间没有再说话。

这个雪夜无月无星,有的只是阴冷的空气和漫天飞舞的白雪,一如多年前她躲在破旧的小屋子里,而他站在雪中等她的那个夜晚。

这一刻,陶诗忽然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是顺从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慢慢地把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闭上眼睛,她轻轻地说:“祁行,我是在做梦吗?”

身侧的人静静地低下头来看着她,半晌才回答说:“这句话也是我想问的。”

雪一直下着,陶诗竟然就这么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祁行宛如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将她揽在怀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模样。

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她变了很多,曾经略带稚气的小姑娘已经完全长大了。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不放过每一寸细节,设想着自己究竟错过了她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的喜怒哀乐。

最后天终于亮了。

陶诗被下楼来的祝嘉发现,惊醒之后赶紧跑回公寓,却又被祁行扛在肩上强行掳走。

她拼命挣扎,“放我下来!”

祁行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地告诉她:“陶诗,我就爱你这死不认输的性子。”

他一路把她扛进车里,然后飞快地开车离去,最后停在了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外面。

又一次,他把她抱进了酒店,一路目不斜视地带她回到他的房间。

陶诗挣扎着想跑,他就死死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去浴室放水。

“祁行,你这是在干什么?禁锢我的人身自由?”她忍不住对他大吼。

“挨饿受冻一晚上,你先泡个热水澡。”他头也不回地伸手探水温。

“要你管!”

“那么多年都管过来了,现在要我不管你了,抱歉,做不到。”

陶诗语塞。

最后,他终于放开她的手,走到浴室门口才回头对她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深深地望进她眼底,一如多年前的很多夜里,他为她讲完故事离开房间,总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时候她不曾领悟到这样的温柔有多么无声无息又惊心动魄的力量,而今……总算明白了。就好像是染了毒瘾一样,这种温柔可以溺死人,叫人活过来又死过去。

她忽然间沉默了,看他关好门后,慢慢地褪去衣物,把自己埋进了温热的浴缸里。

很多纷繁芜杂的念头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一种忧愁和一种喜悦。喜的是终于与他重逢,忧的是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孑然一身的祁行。

她问自己:她真的有龌龊到愿意当小三的地步吗?

理智告诉她,那是令人唾弃的。可内心却始终有一种冲动,要她不顾一切再一次拥有他,或者被他拥有。

然而二十分钟的时间过去,当她终于从逐渐变冷的浴缸里走出来之后,终于匆匆穿好衣服,恢复了平静。

她安然走进客厅,对坐在沙发上打盹的祁行说:“祁先生,多谢你的招待,我先走了。”

祁行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祁先生?你这么变化无常真的好吗?”

“不叫你祁先生,那要叫你什么?”陶诗在衣袖里握紧了拳头,“祁太太大概也希望听见我这么称呼你吧?”

“祁太太?”祁行的眼神微微眯起,盛怒之下却又看见她未扣紧的衬衣衣领之下,晶莹透亮的水珠沿着优美的曲线慢慢滑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很快站起身来,在陶诗慌乱地想要逃出房间的同时,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压在墙上。

“祁行!”陶诗浑身紧绷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你说呢?”他慢慢地靠近她,双手禁锢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说,“陶诗,还记不记得六年前,你离开我的那个晚上?”

她开始浑身发抖,最可怕的是她能感受到这种生理反应并非仅仅来源于恐慌,还有一大部分都源于紧张与……期待。

她迫使自己强装镇定地抬头与他对视,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你难道不怕祁太太生气吗?还是说,家里的太太无法满足你,所以你才欲求不满,一定要找上我?”

说着,她露出一种媚俗的笑容,伸手把衣领上的扣子再解掉一颗,露出了白皙光滑的大片肌肤与锁骨。

她知道祁行最讨厌这种女人,而她就偏要这么倒他的胃口。

祁行的视线骤然暗下来,就这样望着她,最后慢慢地笑了,“找上你?陶诗,你错了,是找你,然后……上-你。”

他准确无误地覆住了她的唇,同时开始解她的衣服。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他与她唇舌交缠,不断用强势的追逐化解她软弱的防备。

她死死抵住他的胸口,气息不稳地说:“祁行,你滚!”

他却忽然揽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紧紧贴向自己,每一个部位都完美契合在一起。

“真的要我滚?”他问得轻浮又暧昧,右手俨然钻进了她的衣服,轻而易举寻到了内-衣的扣子,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

她的衬衣并非厚实到不透明的那一种,随着内-衣的滑落,胸前的风光也很快被半透明的材质映衬出来。她惊呼一声,伸手去挡,却又被祁行捉住了手,单手将她的双手都缚在了背后。

“怕曝光?”他轻笑,右手顺利游弋到她的胸-前,覆住了她的起伏,“别怕,我帮你挡住它们。”

陶诗已经浑身冒烟了。

对,他是帮她挡住了没错,但问题是从视觉冲突到了触觉冲突,他的双手就这样毫无阻碍地与她的……与她的某个地方紧紧相贴。

“祁行!”她气得怒吼一声。

“不喜欢我帮你挡住?”他故作诧异地挑挑眉,然后妥协了,“那好,既然你喜欢露……”

他顺从地挪开了手,顺便好心地替这位想要露肉的小姐扒下了衬衣,将她脱-了个一干二净。

81-8-2完结

☆、第81章

第八十章

从客厅到卧室,从沙发到套房柔软宽敞的大床,一路都是凌乱的衣物。

祁行每逢陶诗欲挣扎说话的时候,就会温柔耐心地堵住她的嘴,转而用行动代替语言,带领她体验他们曾经共同领悟过的欢愉与悸动。

她的身躯陷入柔软的床垫之中,而他就这样与她紧密贴合,拨弄着她每一寸脆弱的防备,直至她气喘吁吁,情陷其中。

陶诗的心里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愧疚与不安,身体陷入了自然反应里难以抗拒,尤其面前的又是她心心念念多少年的男人。他了解她的每个细微的表情,熟知她的一切,而她就在情-欲与理智里苦苦煎熬。

动了情,想靠近,但是又明知靠近是种罪过,哪怕受到全世界最严厉的斥责也不为过。

她该庆幸她至少还在虚伪地反抗,可以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祁行一个人的罪孽,可是又有那么一点理智在告诉她,其实她也是渴望的。

她闭上眼睛,浑身都在他的拨弄下颤抖起来,紧闭的眼皮之下有滚烫的热泪淌了出来。而祁行就在这一刻冲撞进来,狠狠地禁锢住她的腰肢,惹来她不由自主的破碎声音。

她痛哭失声,在身体的极乐与心灵的极悲里对他吼道:“祁行,我恨你!”

而与她身躯交缠的人一言不发地埋头堵住她的唇,一边无情地索取着,一边深深地凝视着她的面容,眼神深刻到只要她一睁眼,就会溺死其中。

一次,两次……明明是白天,但套房里的窗帘厚重又遮阳,几乎把室内掩映成了黑夜。而这样的场景刺激了阔别多年的情人,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放纵着,直到陶诗不断哭喊着不要了。

祁行抱住她光-裸的后背,并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只是没有再继续动。

他一字一句地说:“陶诗,我没有结婚。”

怀里的人霎时一僵。

“我没有结婚,没有和周素凌在一起,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我爱过的人,同床共枕的人,想要从今以后天荒地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陶诗震惊地问他:“那,祁遂年的公司……”

“我不要了。”

“你的事业——”

“不要了。”

“你的理想,你的抱负——”

“全都不要了。”

“……”

有滚烫的热泪流淌而出,一颗一颗沾湿枕头,她死死咬住嘴唇,庆幸自己背对他,所以没有发出声音,他就不会发现。

祁行紧紧地抱住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去过上海,去过深圳,去过成都,去过北京。你学了英语和法语,学过小提琴,当过培训机构的口语教师,同时在那里旁听gre的课程。”

“……”

“你十七岁的生日是一个人在麦当劳过的,回家的时候路上有个流浪歌手在唱生日快乐,你把包里仅有的三百块钱全部给了他。”

“……”

“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你所有的生日都有这样的奇遇,要么是路过的商场里正在放生日歌,要么是有人送错鲜花,祝你生日快乐,要么是住的社区里有献爱心活动,小孩子们一拥而上,送了你很多玫瑰……”祁行停在这里,轻声问她,“我说的对不对?”

陶诗只能哭,哭得浑身颤抖。

“那些都是我能给你唯一的礼物。我知道你想逃避我,你怕自己成为我的负担,想要成全我和周素凌,成全我曾经的野心和抱负,得到祁遂年的一切。所以我没有出现,但那并不代表我不在你身边。”

那么多个白天黑夜,那么多的转角街道,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一直都在默默地看着她。

“那一刻,我痛恨我曾经所做的全部努力就是做祁遂年身边的寄生虫,没有自主权,只能依附于他。所以我一边默不作声地继续留在他身边,一边利用他的人脉与资金去发展自己的事业。要让你完完全全放心地留在我身边,我只能独立起来,不依附任何人,仅仅靠自己。”

所以他投入较之从前更为可怕的精力与野心到事业当中,无所不为。

六年,他花费六年时间才走到了今天,才走到了他的小姑娘面前。

有那么一刻,陶诗觉得整颗心都在融化,像是骤然间爆发的火山,熔岩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烫得她几近窒息。

她不过一介孤女,何德何能得到一个祁行,又有什么本事让他倾家荡产、抛弃一切去争取一个希望渺茫的未来?

她哭得不能自已,整个人缩成一团,却又被祁行紧紧地抱进怀里。

“傻子,傻,傻子……”她哭着这样说他。

“谁说不是呢?”他低声笑起来,“可是陶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是个亡命赌徒,要么失去一切,一身轻松;要么做个大赢家,得到所有。可是六年前你把我抛弃了,我已经一无所有,我曾经最怕的事情就是当我失去在祁家的身份地位之后,你也要跟着我过那种苦日子。但你走了,我已经失去一切了,还怕什么呢?”

他抱紧她,喃喃地说:“所以现在,你还愿意回来吗?”

她哭成泪人了,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

三岁那年的生日时,她对着生日蛋糕许下一个愿望:“我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小公主。”

七岁那年,天灾**夺走她的家庭,把她变成一个收人同情的孤儿。她不仅没有变成小公主,反而失去了从前的完整家庭与幸福生活,痛失一切。

然而祁行的出现为她的人生带来天大的转机,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哪怕没有父母,也终于变成了他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她敏感多疑,自卑怯懦,却被他宠着爱着,获得了所有人欣羡的一切。

命运总是如此跌宕起伏,如果没有经历过磨难,那么喜悦的一刻也就不足以变得浓墨重彩起来。

于是陶诗也终于明白,所谓的公主并非生活多么富裕,物质多么满足,而是在你爱的人眼中,你比世上最珍贵的一切更珍贵。

她于祁行而言,从来都是公主。

***

结婚那天,婚礼现场来的人并不多。陶诗没有亲人,祁行也没有邀请社会人士参加,尤其婚礼又是在法国教堂举行的。

然而远远的,她看见祁遂年坐在椅子的最后一排望着他们,白发苍苍的老人再也没有了商场上的雷厉风行,也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罢了。他望着自己的儿子与心爱的小姑娘站在一起,慢慢地展露笑颜。

昔日的他为了事业牺牲了爱情,害得爱人远走他乡,害得儿子成长在陌生的国度,受尽磨难。而今,他的儿子却完成了他遗憾一辈子的心愿,他也该满足了。

我,祁行,请你陶诗,做我的妻子,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

我将珍惜我们的友谊,爱你如一,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

我会信任你,尊敬你,

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我会忠诚的爱着你,

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

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

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

从七岁到二十二岁,十五年的时光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陶诗紧紧地抱住面前的男人,一如七岁那年将手放进他的手心。

那一年,尚且年幼到无法理解失去双亲的真正意义的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牵着自己的年轻男人,后者在掌声和聚光灯里弯下腰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怯生生地回答说:“陶诗。”

那个男人笑起来,薄唇弯弯,像是天边弯弯的月亮,眼神里也仿佛盛满月光。他问陶诗:“你愿意跟着我吗?”

陶诗不解地问:“那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去世了。”

她已经明白去世的含义了,却不能体会到父母从今以后都无法像以前一样陪伴她的悲痛,所以只是天真地问他:“那你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给我买新衣服吗?”

“会。”

“那,会给我做好吃的吗?比如糖醋排骨,比如可乐**翅?”

“会。”

陶诗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他:“那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很怕黑,你会陪我睡觉并且给我讲三只小猪的故事吗?”

男人的唇角越发上扬,捏捏她软乎乎的小脸,用一种温柔到宛如母亲唱摇篮曲时的语调对她说:“不止,我还会给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灰姑娘的故事,还有好多好多你没有听过的童话故事。”

陶诗慎重地点点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再次把手放进了男人的手心。

所有的相遇都不会是毫无意义的,从那一天起,生命里的一切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陶诗笑起来,眼眶湿润地在祁行耳边轻声说:“你知道吗,其实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注定要缠着你一辈子了。”

他低声笑起来,“陶诗,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待续,疯狂码字中的作者伤不起t-t、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在和妈妈闹崩以后,我的人生以如下步骤稳步前行着:

一、顺利进入母校任教,成为了一名法语老师。台下的年轻人带着与曾经的我一模一样的稚气面孔,笑着叫我一声祝老师。

二、和陆瑾言俨然过起了同居生活,说好了等我实习期一过,就开始筹备婚事——别问我正经君子如陆叔叔怎么会同意这种婚前同居的事情,我会告诉你他不过就是只批着羊皮的狼,并且还是狼中之王吗?

三、我盘算着做大学老师还是挺闲的,就打算存点钱,将来开一家甜品店,有事儿没事儿去坐着看看书。店名都想好了,就叫“陆叔叔的草莓大福”——别问我陆叔叔知不知道,反正等到招牌做出来,我还不信他会给我砸了。

一切都萌萌哒,没有了妈妈的反对,我也就告别了那些悲欢离合的大起大落,只除了偶尔会想起她,心里某个地方依旧堵得慌。

而就在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细水长流地过下去时,命运的戏剧性再一次卷土重来。

那个下午,当我站在讲台上为学生总结直陈式愈过去时的动词变位规律时,搁在手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看着上面的“陈叔叔”三个字,我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按下了静音键。

“下面请一位同学来黑板上写出以下动词的变位。”我随机抽了一名正在开小差的男生,故作严肃地目送他站上讲台。

他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拿起粉笔开始动手。

半分钟后,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我犹豫片刻,跟台下的学生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走到走廊上去接电话。

陈叔叔不会无缘无故急着找我,我只怕是妈妈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我才刚接起电话,就听见他有些急促的声音:“祝嘉,你现在方便来医院一趟吗?”

我心下一紧,脚都有些发软,“怎么了,我妈她出什么事了?”

那边忽然一下没了声音,在我的连声追问下,陈叔叔叹了口气,低声说:“不是你妈,是你爸……”

轰的一声,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好像天都塌了下来,顿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把剩下的半节课上完的,拔下u盘之后,连身后追来道歉的那个上课玩手机的男生都没来得及搭理,拎着手提包匆匆跑出了教学楼。

陆瑾言的车停在楼下,我几乎是哆哆嗦嗦地坐了上去,又哆哆嗦嗦地系好安全带,然后才木木地说:“走吧。”

他望着我,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只是低声叫了一句“祝嘉”,然后握了握我的手,发动了汽车。

你相信命运只说吗?也许是报应,也许是惩罚,我那抛弃妻子与初恋情人私奔的父亲竟然在四十五岁这年被诊断出了肠癌晚期,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胃病,都只吃些治标不治本的胃药,谁知道这次在家便血便到虚脱,终于被送进医院,一经检查,竟然已经是癌症晚期。

坐在车上赶往医院的途中,我的眼前浮现出无数场景,无一不是童年时期和爸爸妈妈一起度过的画面。

幼儿园的时候,他们陪我一起参加六一儿童节活动,还曾在三人两足里拿过冠军。

小学入学的时候,妈妈作为家长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爸爸牵着我的手在台下望着她,对她微笑,为她鼓掌。

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那种幸福过于短暂,却又因为短暂而变得弥足可贵。

如果非要我谈谈对于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有着什么样的感情,我一定不会否认我对他的恨,可同样不能否认的,还有我对他的爱。

眨眼间车就停在了市立医院门口,我之前那么急着赶过来,却又在大门外迟疑了。

陆瑾言走到我身旁,慢慢地牵起了我的手,“走吧,祝嘉。”

我侧过头去,只看见他眼里星星点点的微光,像是无数勇气的碎片漂浮其中,源源不断地给予我力量。

我仍然在病房外伫立了许久,然后才推门进去。

纯白色的病房里,我的父亲安然躺在床上,手臂上连着点滴,模样平和安静。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开始漫无目的地思考着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从十一岁到二十四岁,原来他在我生命里占据的时间竟然已经不足二分之一。

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与记忆里似乎大致相同,可是又有很多地方已经不一样了。十三年过去,他苍老了很多,也陌生了很多。

曾经的他意气风发,是我眼里英俊帅气的爸爸,而此刻他面色苍白,身体孱弱,头发都白了很多。

想起陈叔叔告诉我的那些话,以及医生对于病情的预测,我很清楚地明白,我们重新产生交集的这段时日也许就只有短短三个月了。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他的妻子从门外走进来,眼眶泛红地看着我,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看着她身上有些褪色的衣服,也大致猜到了这些年他们过得并不好。

“我,我把他叫醒,你们聊聊……”她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想要逃避开这种尴尬的场面。

“不用了,让他休息吧。”我望着她,慢慢地说,“我迟些再来。”

事实上是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在他醒来以后该用怎样的表情去望着他。诚然他是我的父亲没错,但他做错了事情,为整个家庭带来了此后的一系列痛苦也是事实。

我猜想我应该顾虑到他已经是将死之人,所以既往不咎,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孝道。可是如果违心去做这样的事情,假装以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就真的能让他走得安心了?

我在医院的走廊上站了很久,隔着门上的玻璃望着房间里的老人。

陆瑾言拉住了我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只慢慢地塞了什么东西到我手心里。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颗草莓大福,顿时无言。

“他还没醒,我们先去吃饭,晚上再来。”他拉着我往外走,我也就顺从地跟着。

而最后,我们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吃着面包,看着城市渐渐暗下来,最后又被五彩斑斓的灯光点亮。

我问陆瑾言:“你爸爸去世的时候,你真的完全不恨他了?”

“其实在那很多年以前大概就已经不恨了,只是因为曾经怨他太久,成了习惯,才导致之后的那么多年里都没有释怀。”他望着我,笑得温柔又安静,“祝嘉,你不觉得恨一个人是一件太费力气的事情了吗?人的精力有限,如果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费尽力气仇恨谁,爱一个人的精力也被剥夺了不少。你累,你爱的人也会累。”

我抱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口,“尽说些我听不懂的。”

他只是笑,“那你不如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和你爸爸在一起的那些事。”

夜风里,我想了很久,终于开始说起那些许久不曾触碰过的记忆。我想起了从前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的那个男人,想起了在家做饭给我和妈妈吃的那个男人,想起了我被欺负时气得完全失去平日里的温柔文雅的那个男人,想起了疼我疼到骨子里去的那个男人。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哪怕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我们一直没有在一起,但我知道,陆瑾言也知道,他其实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关注着我妈。

陆瑾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也有自己想要追求的幸福,但很多时候两件事情会产生矛盾。我们认为最正直的人会在二者之间选择责任,担负起人生的重担,因而放弃了追求幸福的权利。

而我的父亲不过是成为了第二种人,他选择了逃避责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如此说来,他其实只是个自私的人,并不能算是一个坏人。

我望着灯火阑珊的夜,望着从江边呼啦一声飞起的白鹭,觉得世事无常,觉得一片茫然。

父母的离异不仅仅是爸爸一个人的错,跟妈妈忽略家庭、立志做事业上的女强人也有很大关系。这些年来爸爸过着贫寒的日子,却始终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大概那份幸福才是能让他快乐一辈子的事吧?

陆瑾言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在你妈妈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那么在外人看来,你是个不孝女,是个为了爱情抛弃家庭和家人的人。你觉得这样的你,是不是和你眼里的父亲有那么一点相似呢?”

“……”

我想了很久,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我究竟明白了什么。

大概人生总是这么矛盾,理智与情感,责任与追求,梦想与现实……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好与坏都是相对的。

我觉得我在妈妈与陆瑾言中选择了陆瑾言是有苦衷的,那么我爸呢?他和我妈在一起并不开心,勉强下去难道就会幸福了?

他选择了离婚,选择了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应该为此受到一辈子的谴责吗?

……

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在病房里看见了妈妈。

她歇斯底里地对着病床上的男人大吼:“你有什么脸面回来?有什么资格要见祝嘉?你哪里来的自信我会原谅你?”

一大堆口不择言的话出口以后,她终于哽咽着对他说:“你不是应该过得好好的吗?和以前一样英俊帅气、意气风发,和以前一样走到哪里都活在聚光灯下,和以前一样健健康康、笑容满面,不然我该怎么恨你?”

那个男人孱弱消瘦,颧骨都仿佛悬崖峭壁一般,而他只是抬头望着曾经的妻子,慢慢地开口说:“微茵,对不起。”

“我不会原谅你的,所以你别以为这么一走了之就能轻易把以前的过错一笔勾销!”妈妈夺门而出,却在门口顿住了脚,与我视线交汇。

她看我很久,红着眼眶说了一句:“陪陪他吧,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不然等到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五个月后,我的父亲祝辰山病逝。

在一系列的仪式告一段落之后,我穿着黑色的裙子走出了墓园。

天依旧很蓝,又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柳树枝头新绿点点,莺飞燕舞热闹天。

我和陆瑾言并肩走在那条道上,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谁在叫我的声音,回过身去一看,却是程叔叔陪着我妈远远地走了过来。

她望着我,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最后抱了抱我,对陆瑾言轻声说:“照顾好我女儿。”

“我会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见到了曾经的她,无坚不摧地站在商场之上,杀伐决断,从不留情。关于爸爸带来的那段伤痛,她似乎也可以轻而易举释怀了,一刀斩断过去,从此一身轻松。

可是在看到她与程叔叔离去的背影时,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她的背影已经开始佝偻,星星点点的白发刺痛了我的眼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永葆青春的良药,她也在一天一天地老去,终有一日和爸爸一样离开我。

“妈!”我忽然叫住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跑了上去抱住她。

她先是怔住,然后是微笑,最后在我额头上亲了亲。

那一刻我就知道,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从前的那一切了,伤害也好,争执也好,雨过之后又是晴朗的一天。

毕竟一切都如同斯嘉丽的那句话: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番外交代比较简略,因为生老病死这种事情如果花大篇幅来讲也比较冗长沉重。

关于婚姻里的爱情与责任,虽然祝嘉最后没有得出什么结果,但在我看来,责任是人的一生里必须承担起来的事情,祝嘉爸爸的做法虽然在感情上可以体谅,但是仍旧不可取。手机用户访问:m.hebao.la

→_→好了我就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今天是国庆节,仍旧要祝福伟大的祖国母亲生日快乐,也祝大家节日快乐!今天写了一万字多一点,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先去死一死。

后面的番外会有陆叔叔的,会有祁行总裁的,会有小包子,都是欢乐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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