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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活西晋末》


第四十三回 京观宣言

“唳!唳!唳”周家庄院,一声声凄厉雕鸣突然在空中响起,啼声急促,惊动了下方忙碌的血旗营,也包括正巡看伤员的纪泽。抬头看去,借着月光,却是白日见过的那头海东青,正在前院上方来回盘旋,高度则比白日低了许多,颇显焦急之态。纪泽心中一动,这海东青之前战斗时不知放飞去了何处,而今莫非是来寻找它的鹰奴主人?

这样一头原始版的侦察机,纪泽自不介意占为己用,他忙传令审讯俘虏的李良,让其了解鹰奴情况,看看是否还活着。不过,那海东青却省了李良的麻烦,只见它忽然从空中飞下,径直落在马道中央的一堆尸体上,身形竟有半人之高,而它的啼声中,此刻分明多了份喜意。

海东青所落之处,人马尸体交叠,是鲜卑人遇袭之初集中所在,尚未被战后清理。动物是最诚实的,纪泽这会哪还不知鹰奴就在那里,且多半仍活着。心中欢喜,他率近卫上前,但没走几步,便见那海东青转过身来,冲他们厉鸣不断,扑翅舞爪,一副神色不善的架势。

纪泽没敢刺激那头海东青,停在七八丈外站定,扬声道:“呵呵,那位驯鹰师,就别装了,躲不掉的。想来你并非鲜卑人,你我也无仇怨,不必担心性命。”

等了会,当纪泽示意李良用鲜卑语再说一次的时候,就听尸堆中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是不甚流利的汉语:“大,大人所所言可真?”

见鹰奴能通汉语,纪泽心情更好,呵呵笑道:“纪某身为血旗统领,当众所言,焉能做假?”

一阵淅淅索索声从人马尸堆中传来,不久,一名肩部中箭的异族年轻人出现在众人眼前。此人矮壮精悍,兽衣昆发,高颧深目,明显不是鲜卑人。那头海东青一见他出来,立即上前摩肩擦颈,好不快活。他亲昵的抚摸一把海东青,旋即很有眼色的小跑上前,冲纪泽下跪道:“夫余人科其塔,见过大人。”

纪泽细看此人,表情木讷,貌似惶恐,眼睛却很明亮,心知这个科其塔是个聪明人,便不赘言,只沉声直白道:“凭你驯鹰之术,本统领任命你为血旗营旗牌副官,位比战兵什长。只要你诚心诚意,携此雕为我血旗营出力,纪某保证,将待你如自家弟兄,有功必赏,循规罚过,以正常军官视之,再非奴隶!”

这一下,科其塔真的动容了。身为鹰奴,托海东青之福,他过往没少接触各层人物,算是略有见识,也明了自身价值。之前侥幸躲至战斗结束,他其实已不担忧生死,无非换个主人罢了。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位血旗统领并未对他颐指气使,也未虚言抚慰,只是当众承诺,愿意将他这个贱奴视为麾下兄弟,授予官职,平等对待,而非作为私人财产,这是何等的胸怀啊。

虽不知士为知己者死这一句,科其塔也懂得有恩必报,一个激动,他一把拔下肩部那根箭矢,无视鲜血飙飞,将之高举过头,一折两段,慨然道:“科其塔在此立誓,日后誓死追随大人,忠心不二,若违此誓,犹如此箭!”

纪泽一愣,他不过依后世心态,愿与科其塔平等相待而已,不想其竟反应这么大。旋即,他心中大喜,忙上前搀扶,这可是第一个正式向他个人宣誓效忠的人,哪怕仅是个出自蛮荒的异族,也是王霸之气的体现啊。接下来,自有一场主贤臣忠的镜头,只不过,正拍拍肩膀好好干的纪泽,忽然想起之前差点向他宣誓效忠的横桑,却不由脸色一变。

“去看看横桑何在?”纪泽吩咐一名旗牌兵道。之前还与横桑并肩作战,可战后就不曾再见此人,他心中有了某种猜测。

果然,那旗牌兵不久后返回,身后还跟着另一垂头丧气的军卒,却是纪泽之前安排“陪同”横桑几人的一名宪兵。那宪兵一见纪泽,立即跪地请罪道:“禀大人,适才大人下了门楼,卑下继续监看横桑几人,岂料院内战情激烈,卑下一个分神,竟被他们偷袭捆了,还堵了嘴巴。他们随后便下楼离开庄院,乘上几匹鲜卑死者的空马,乘乱北逃而去。卑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好了,逃就逃吧,你自去李良处领罚十鞭便是。”纪泽淡淡道。如今情形,横桑几人走脱对血旗营并无影响,他本也没打算难为他们,只是横桑这般离去委实令他不快。

“对了,大人,横桑临走之前曾让卑下向大人带话,说是不忘大人不杀之恩,并提醒大人,段乌根乃段务勿尘亲弟的唯一子嗣,其父昔年为救段务勿尘而战死,此番血旗营令其重残,甚或身死,段务勿尘必然震怒,报复将不死不休。”那宪兵临走之前,又补充道。

纪泽眉头一皱,段务勿尘他懒得多想,他血旗营与鲜卑人早就不死不休,不在乎再多段乌根这笔血债。他所疑惑的是横桑此人,彼此虽不完全信任,也算相处不错,为何其人一边不遗余力相助自己,甚至直接助战,一边却又处心积虑趁隙逃走呢。

其人应当明白,自己没必要对其过河拆桥,除非其人做了什么坏事心虚而逃。

不对,坏事!纪泽豁然一震,蓦的想起傍晚横桑应对段乌根一行入营要求的时候,表现得未免太过低劣。以其几日来的诸般表现,不该那么脓包,莫非是他故意引发此战?纪泽脸色阵青阵白,心中苦涩不已,终是察觉自己似乎被横桑摆了一道

这时,李良带来审讯结果,是两条消息。其一,段乌根率兵前来周家庄园,纯属事有凑巧,与蒙面女无关。其二则是个好消息,房子县的鲜卑驻军随段乌根来了大半,皆折损于周家庄院。如今该营只有三十余鲜卑人留住,那里还有段乌根十余日大肆洗掠的缴获,钱粮物资不计其数,更有被掳百姓四五百人。而且,那处营地正卡着房子县的一条入山通道,取下它便可逃入太行深山。这样一来,血旗营下一步的目标立即明确,庄院一战也就更有意义了。

亥时四刻,血旗营结束了战后清理与人员修整。在一众百姓的帮助下,战死者的遗体已被掩埋于庄外小树林,伤者则悉数被救护处理,由众多临时担架随队运输。乌桓军与鲜卑军没少准备外伤药物,倒是帮了血旗营一把。同时,新缴获的鲜卑兵甲,以及大量马肉干粮,也被新缴的百多匹战马背携,将与上午备好的物资一道随军带走。多余的钱粮,则被分配给了一众百姓,以酬谢他们近来的相助。

寒风萧杀,血旗猎猎,周家庄院西侧,小树林外,血旗营整装待发。三百人齐齐肃立,面向新墓方向,默哀致敬。飘扬的血色披风,映衬着一名名血旗军卒,挺立如枪,沉默刚毅,兵甲铿锵。庄院恶战固然伤亡良多,却也浴血涅槃,令他们成为真正的战士。

“出发!”纪泽一声令下。众军卒蓦然上马,有序驰离。骑卫队与尖峰队突前先行,方向西南,余者护着伤员物资,于后方稳步跟随。渐行渐远之际,纪泽不禁回望庄院,目光冷冽。那里,有他留给幽并联军与赵郡百姓的一份厚礼。

次日上午,元氏县终于得到了有关周家庄园的消息。恰似总晚一步的港警,一干官员由百骑郡兵护卫,小心翼翼的赶来案发现场,从而目睹了令人惊悚的一幕。就在庄院门外,三百多鲜卑尸体被整齐码放,形成一座“京观”,最顶的一具,正是一脸惧色的段乌根。京观上方,插有一面血旗,正迎风猎猎。而在京观旁的院墙上,更用鲜血书有两行大字:“暴虐者,铁血可毙;良善者,自强方安!”

唏!目击者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无不面色发白,双股战战。回过劲来,一众人皆面面相觑。这血旗军究竟想怎样,杀了数百胡骑不算,还将之摆成骇人听闻的京观,这是震慑,也是挑衅啊。而所谓的自强方安,岂非蛊惑泥腿子们自行其是,武装自卫嘛,置官老爷们于何地?眼见胡蛮抢饱掠足,不久就撤了,血旗军还如此多事,分明就是惹祸精啊!

消息不胫而走,顿时轰动赵郡,乃至河北之地。百姓们惊愣血旗军手段残酷之余,无不拍手称快,更有许多走投无路者大受鼓舞,决心以暴制暴,武装自卫。便是不少大族豪强,也在这则消息的影响下,着眼于组练名团,结寨自保。深受战乱荼毒的河北百姓,更早更清晰的开始直面乱世,算是纪小蝴蝶如今所能扇起的最强风,而血旗军的大名,籍此也进一步喧嚣尘上。

当然,幽并联军,以及各地的绥靖官府,就很不开心了

第四十四回 遁军太行

永兴元年,十月初六,申时四刻,晴,子母谷。

两扇夹谷,双峰对立,北挺南伏,状如母子,此即子母谷,位于房子县西部,过谷便是太行深处,群山莽莽,密林重重。半多月前,鲜卑百骑扎营此地,名为截断交通,禁绝流窜,实成劫掠据点,众恨所归。待得十日前,又三百胡骑落脚于此,这里更成人间鬼窟,直令房子县郊罕人迹,首恶段乌根之名,更止小儿夜啼。

不过,金乌西垂的此刻,子母谷营地却是另一番光景。空旷的校场上,各着鲜卑、乌桓、中军或郡兵衣甲,近七百士气高昂的军卒分片分队,在道道口令下井然操练,队列有序,步伐规整。众人前方,一面血旗正迎风猎猎。不用说,这处原属鲜卑的子母谷营地,已被血旗营又一次鸠占鹊巢。

今日凌晨,连夜骑行近百里的血旗营,由尖峰队与骑卫队出手夜袭此营,轻松全歼毫无戒备的三十鲜卑守卒。接着自是紧锣密鼓的解救俘虏,招募新卒,清点缴获,浴血誓师,整编配装,这一套血旗营已驾轻就熟。得益于房子县民风彪悍,更有段乌根之前肆虐的够狠够绝,五百多被掳百姓中的八成,志愿加入血旗营这一救命兼报仇恩公,令庄院一战元气大伤的血旗营非但补齐原有编制,还新添了三队女卫与三队预备军卒,实力再度猛增。

高坎之上,扫视再度壮大的血旗军卒,纪泽不免胸怀激荡。经过大半个白天的休息,他们一色的精神抖擞,尤其方经血战洗礼的数队战兵,沉默彪悍,目光坚毅。只可惜血旗营依旧紧缺训练,战情紧急,今次的队列训练也仅是一次象征性操练,为老兵恢复状态,令新兵感受军旅而已。

离开校场,纪泽转向一片营帐,这里各人行色匆匆,空气中散着淡淡的血腥味,正是重伤病区。不料迎面撞上一行女兵,抬着一个担架,其上是名被全身覆盖的人。纪泽心头一抽,略一踌躇,还是上前一步,艰难的揭开盖布,现出了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纪泽记得这张脸的主人叫李大河,周家庄园才入的血旗营,昨日血战时,身中两刀依旧紧抱一名鲜卑亲卫不放,直至敌人被同伴斩杀,堪称血勇男儿,不想终归未能挺过此劫。

肃然冲尸体敬了个礼,纪泽轻轻合上盖布,对医护女兵道:“选块风水好地,记下那里,为大河兄弟立块墓碑,日后我血旗营须有祭拜。”

蓦然进入病区主帐,这里的人还不少,相关首脑都在,新升医曹史徐靖,参军署主事马涛,以及初愈后再度冰山女示人的女卫队率梅倩,他们正商讨着伤兵撤离之事。挥手止住众人行礼,纪泽问徐靖道:“伤员情况如何?可有短缺?”

“禀大人,我军在元氏与房子两地胡营新得不少伤药,更招得三名大夫,梅队长又率两什略经医护培训的女卫过来协助,倒是无甚短缺。大人所倡缝合与护理诸法委实有效,四十余重伤军卒过半已伤情稳定,迄今虽有六人不治,实乃天意,却非人力所及。”徐靖介绍得还算客观。

晋时医疗落后,重伤员战后存活率往往仅有两三成,是以纪泽虽心痛伤员逝去,对徐靖的丁点小自得倒未不满,他想要令自己满意,还得等到日后有了时间和条件,逐步改善战地医护,譬如酒精、输血等等。走神间,却听徐靖不无迟疑道:“移动颠簸对伤者影响颇大,甚至令病情恶化反复,敢问大人可否在此多留两天?抑或转移时能否慢行?”

徐靖的问题触及军机,帐中个人都跟着看向纪泽。事由无需掩饰,纪泽苦笑道:“可一不可再,幽并联军不乏智谋之士,有周家庄园先例,这子母谷难免被人起疑,绝非久呆之地。我血旗营前后歼灭乌桓两百,鲜卑五百,已成赵郡头号顽敌,幽并联军必将大举追剿,我等逗留一日已是考虑伤员之故,委实不能再拖延进山。明晨出发时间已定,无可更改,不过,入山后倒也不必太急,我自会设法延迟甚至杜绝敌军尾追。”

“大人既知我军歼敌甚众,缘何还行京观之事,进一步激怒幽并联军,岂非增其追剿力度?”马涛插言道,身为汉家儒生,他显然对京观这等残酷做法不以为然。

“暴虐者自当暴虐待之,鲜卑胡狗作恶多端,筑京观以做报复震慑,有何不可?况且,昔日我曾应诺梅家村人杀胡报仇,此举也算为其出气,做一了结嘛。”言说间,纪泽转向大病初愈便参与女卫事务的梅倩,不无关心道,“是以,梅队率当算大仇已报,便不必再这般忘我公务了,还当放松心情,注意身体啊。”

其实,纪某人还有句潜台词没有明说,那就是俺替你们梅家村人报仇了,当日你许诺的为奴为婢是否该兑现了呢,至少不能见到俺还一副冰山女的高冷作派啊。孰料并未见到臆想中的含羞垂手甚或美目仰慕,梅倩仅是眼波微转,依旧古井无波的冷淡道:“谢大人关心,还请大人莫要诳语,转移话题。”

讨了个没趣,纪泽只得正色回答马涛道:“筑就京观固然是纪某心痛伤亡的激愤之举,却也并非全无思忖。小处讲,此举恐难震慑胡蛮,却可震慑汉军尤其各地郡兵。我等与胡蛮已是死敌,但赵郡胡蛮被我军歼灭大半,余者驻扎分散,集结追剿我军尚需时日,倒是郡兵甚或幽并汉军短期威胁更大,若其因怯稍有迟缓,便足够我军轻松走脱了。”

叹了口气,纪泽语转沉重道:“至于大处,因纪某人微言轻,确欲通过京观寄言,警示良善百姓,乱世降临不可避免,莫再忍耐苟安,莫再指望官府,须得尽早自强自保。其实,京观又算得什么,河北近年天灾不断,再经此战秋收被扰,明年必然粮食短缺,乱民饥疫,难免再生兵乱,人肉为粮也不足为奇,只怜我华夏儿女命运多舛啊。”

纪泽此言确是有感而发,带着后世的思维记忆,他虽疲于自保,力所能及下也愿为国为民多做一些。他的说辞显然打动了众人,帐中一时便得沉寂,而梅倩的冷目中更偷偷闪过一丝钦慕。良久,还是纪泽自己打破缄默,转而询问马涛道:“粮草辎重可好携带?缴获是多了点,可入山后啥都缺,日子还长,这里可不能浪费了,更莫留给敌人一点。”

马涛顿时苦起了脸,自家这位统领大人简直用贪心吝啬都不足以形容。那缴获岂止是多了一点,那是多了太多,真不知胡人是怎么抢的,光粮食就有三千多石,够血旗营吃上一年多,可这该怎么带进山啊。

他诉苦道:“胡营缴获甚多,进山又道路崎岖,大车难行,纵是全员输送,粮草铜钱也只得带走一小点。还有马匹,数度缴获下来,我军现有战马五百余,驽马百多匹,平原固然大为便利,可入了深山,既需准备草料,又需专人看顾,反是累赘了。哎,恨不得制成马肉来个方便。”

马涛最后一句随口之语,惊得纪泽差点一蹦三尺高,那些战马可是心肝宝贝呀。心知马涛被逼得急了,他忙摆手道:“别打马匹主意,一批都不能少,尤其战马,恰逢其会才有的缴获,转头重金都没地买去。这样吧,营中不乏本地山民熟知地形,今夜让近卫与女卫一队出动,将大部钱粮运出,就近分散秘密隐藏;明日大队进山,先带上大车载货,沿途选派可靠军卒,继续择地分散隐藏。待得山中立寨,风声也过了,再行蚂蚁搬家便是”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子母谷营地已是人头攒动。除了近卫队与骑卫队,血旗营近六百军卒集结校场。纪泽高声宣布:“现任命步卫队率孙鹏为血旗营别部司马,郝勇辅之,率步卫、尖峰、伺候、女卫、预备各队先一步兵入太行,择地立寨扎营,凡事孙鹏可一言而决,诸军但有忤逆者,可凭此刀斩之!”

言罢,纪泽从腰间取下缴自段乌根的金柄宝刀,不舍的摸了摸,又瞥了眼赵剑捧给自己待用的那把得自段通的重刀,终将金柄宝刀当众递向孙鹏,一语双关道:“介成兄,我把六百同袍交给你了,海东青也随你同行,这一路不乏山匪、溃兵、乱民,可不太平,你该招就招,该杀就杀,该抢就抢,该躲就躲,自家该练的也得练(此处省略千字)总而言之,别把兄弟我的人马给带没了!”

孙鹏一把抓过这柄镶金嵌玉的宝刀,不无欣赏的摸了一把,这才冲纪泽眨眨眼,一脸仗义道:“纪兄弟连这把宝刀都舍得给俺,够意思,冲着这一点,俺就不能让你失望,呵呵”

目送六百军卒在孙鹏率领下,大包小包,拉车推辕,担抬伤员,摸黑离开子母谷营地,跨入莽莽太行,纪泽咂了咂嘴,转向余下诸位军官,不无豪气道:“兄弟们,让我等陪幽并联军再玩玩吧”

第四十五回 轩然生波

永兴元年,十月初八,戌时四刻,雨,邺城。

寒风呜咽,犹如鬼哭,冬雨凄沥,恰似血泪。邺城的大街小巷,空旷冷清,处处是黑红的积水,间或有条黑狗窜过街道,眼中也闪着妖异的红光,那是饱食尸肉的红。原本该是二三十万人的万家灯火,而今却成了瑟瑟缙声的万人空巷,便是偶尔有人声传出,也多是胡蛮的狂笑与女子的哀啼。

“浚乘胜遂克邺城,士众暴掠,死者甚多。鲜卑大略妇女,浚命敢有挟藏者斩,于是沉于易水者八千人。黔庶荼毒,自此始也。”《晋书》的寥寥几笔,哪能道清邺城失守这些时日黔首庶民们的斑斑血泪?

相比城中的凄风惨雨,昔日的太弟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高拱的穹顶,宽敞的殿堂,袅袅的熏香,娉婷的舞姬,靡靡的乐音,喧杂的酒令,通明灯火中,正殿居中高坐的已非昔日的黄太娣、成都王司马颖,而是一名英伟中年人,他器宇轩昂,金冠华服,仪态雍容,正是安北将军、幽州都督、博陵公王浚。

“王安北此番兴王师讨伐不臣,大胜司马颖小儿,威加海内,宜特崇重。来来来,在下率我鲜卑儿郎,敬将军一樽,预祝将军不日便高居庙堂!”左席首座的一人举樽贺道。此人披发胡服,虎目鹰鼻,正是段氏鲜卑的单于段务勿尘。

“是啊,是啊,都督大人此番匡扶设计,震慑宵小,威震寰宇,着实可歌可贺。我乌桓勇士也算上,同祝大人。”右席首座的一人也跟着祝酒道。此人昆发深目,矮壮彪悍,略显风尘仆仆,却是辽西乌桓单于羯朱。只是,听这二位胡蛮首领的口气,倒像他们多么忠于大晋似的。

“呵呵呵,同喜同喜,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份。还当多谢二位首领与诸多勇士,不辞劳苦前来援手啊,哈哈,来来来,共饮此樽”王浚忙举樽回应,一脸笑意。为了拉拢这些胡蛮首领,这样的宴席几乎隔天就设,而类似的应答,王浚几已无需经过大脑。

不过,觥筹交错间,这位因“有定社稷之勋”正被海内主流舆论所追捧的幽州军阀,心中其实很不得劲。只因前去追击司马颖的乌桓精骑今日返回,却未“请”回傻皇帝司马衷,断了他一举掌控河北地盘的野望。虽然幽并联军暂时占据河北之地,但天下还姓司马,没能逼得一份名正言顺的诏令,他的司马盟友们自不会让他过于做大,以他当前实力,只能乖乖吐出这块肥肉,退回幽州。那么,他此番大举兴兵,除了得些虚名,也就抢了些人丁财货,焉能满意?

当然,心中纵然不爽,王浚也不会责难羯朱,要知他的兵力强盛,过半倚仗异族胡骑,对他们示好供奉还来不及呢。挂上诚挚的笑容,他向羯朱祝酒道:“单于长途追袭,委实辛苦,来来来,浚为单于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段务勿尘大剌剌道:“大人,战事已毕,天气渐冷,今晨并州军也因刘渊起兵而提前回师了,我等不妨也返回幽州过冬吧。”

是尔等胡蛮抢饱了吧,王浚暗自腹诽,这群胡蛮太野了,之前自己曾交代他们,庶民能随便掳掠,但莫要侵扰本地士族郡望,结果他们对士族郡望除了没太伤人命,该敲该夺一点没客气,令他王浚在河北士林声望大跌。想归想,他还是按下心中不爽,和颜悦色道:“成都王经营河北日久,为免后患,本都督还当稍费时日,清剿其死忠残余,并撤换些枉法官员。想来陛下不久将至洛阳,惯例会大赦天下,届时若无它事,我等便可撤离。”

正当此时,一名衣甲不整的鲜卑百夫长气喘吁吁的进入殿来,扫了一眼,压根没搭理王浚等人,直接铺至段务勿尘案前,跪地唉哭道:“大单于,不好了,我鲜卑驻赵郡兵马为血旗军所伏,折损殆尽,尸体更被筑就京观,乌根少头领也”

“什么!?”段务勿尘豁然站起,手搭刀柄,怒喝道,“乌根怎么了?”

“十余日前,有股溃兵乱民,以溃兵军候纪虎为首,组成血旗军,袭杀我鲜卑驻高邑百骑少头领率军四下追剿三日前偶经元氏乌桓营地,岂料那里早被血旗军悄然占据,更有可恨的乌桓叛将,出面遮掩,乃至引诱少头领入营歇息,结果,结果,少头领与三百余骑误入其中,悉数战没!”那百夫长心头发颤,忙从头至尾细细讲述原委。

段乌根受段务勿尘偏爱几乎人尽皆知,这种报丧的事情最是危险,怎奈赵郡五百余鲜卑军被血旗营零敲碎打下来,如今仅余留住平棘联军大营的数十人,他这个百夫长也成了唯一的最高长官,不来谁来?总算他机警,拖长汇报节奏让段务勿尘冷静,更将火头一个劲往在场的乌桓人身上引。结果还好,他最终躲过板刀面,仅吃了记窝心脚。

“你乌桓人何以嚣张至此,竟敢与乱军勾结,暗算我鲜卑勇士?”踹翻那百夫长,段务勿尘手指羯朱怒斥道。

羯朱一脸苦逼,这关他啥事?鲜卑人自己中伏被歼,其实死得挺好,而那驻守赵郡的是渤海乌桓,他也管不住啊。本该喝茶看戏的他,只因做了各地乌桓联军的大首领,这会儿却要承受鲜卑人的怒火了。怎奈实力为王,他辽西乌桓不过带甲五千,段氏鲜卑却能拉出三两万,他还真就不愿莫名其妙的与段务勿尘翻脸。所以,他忍了段务勿尘的殃及池鱼,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王浚。

被一众胡蛮当成摆设撇开半天,联军主帅王浚总算得以出场,掩去眼底愠色,他和声道:“乌根少头领与鲜卑友军的折损委实令人心痛,但想来乌桓友军不会涉及其中,最多是个别俘虏被逼背叛而已。我等还是先设法解决那什么血旗军,为少头领等人报仇才是啊。”

“哼!此事乌桓人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段务勿尘放句狠话,并未揪住羯朱不放,他转向下首一名鲜卑千夫长道,“富勒,你即刻率部前往赵郡,为我鲜卑勇士雪耻!记住,要将那血旗军斩尽杀绝,还有,务必带回敌首头颅,给我做酒具!”

事实上,能坐上单于位置,对于些许损失,段务勿尘哪那么多情绪?他偏爱段乌根不假,可那何尝不是为了声明而为,段乌根死去,乌根一支的人丁财富也就落入段务勿尘之手,何尝不是好事?态度摆了,乌桓人也非想捏就捏的,王浚送来台阶,他自然就坡下驴。至于什么血旗军,无非偷袭得手的跳梁小丑,汉人正规军都那怂样,随便灭掉就是。

“得令!”一名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鲜卑人离席而起,向段务勿尘行礼应命,继而带上那名报信的百夫长,大踏步出殿而去,依旧没搭理王浚什么事。见此,羯朱松了口气,坐一边看戏了,交代什么的谁还当真,最多回头将皮球踢给渤海乌桓就是。

再次被忽视的联军主帅王浚,的确够有涵养,面不改色,反是义正辞严的主动表态道:“好,既然鲜卑勇士自行出马,想那血旗军跳梁小丑指日可灭,本都督便传令赵郡各地官府,全力配合剿灭之。此外,血旗军对抗王师,更筑就京观,残暴妄杀,十恶不赦,特下海捕文书,举报有功,包庇同罪,悬赏缉拿,以正视听”

房子县,子母谷以东十余里,就在幽并联军一众大佬挥斥方遒之际,他们口中的跳梁小丑,已离开子母谷营地。此刻,一处普通的低矮丘林中,正埋伏着两百多战马与百余鲜卑衣甲的军卒,却是纪泽与他的血旗营偏师,骑卫与近卫两队战兵。而在他们西方的遥远之处,火光正映红天际。

为了给入山队伍断后掩护,纪泽等人在子母谷营地守了两天,提心吊胆伺探警戒,不想赵郡压根没有大兵前来追剿。结果纪某人自己做贼心虚,狐疑敌人酝酿什么大动作,实在坐不住了,左右孙鹏队伍已入山两天,营中剩余百姓也一直被隔离视听,今日入夜前,他索性遣散营中被释百姓,一把火烧了营地,以及并不存在的辎重粮草,带上断后队伍离开了子母谷营地。

当然,直接入山未免落了下乘。没了伤弱累赘,又有薏仁霜马,机动性与安全性大大提高,纪泽打算在入山前,再给敌方小小摆个迷镇。所以,火烧子母谷胡营之后,他便率部潜至这处房子县城通往子母谷的大道,以招待可能前来探究胡营的敌军

第四十六回 夜遇劲匪

“哒哒哒”黑夜之中,一阵寥落的马蹄声从东方传来。埋伏林中的纪泽等人精神一振,连忙做好伏击准备。不过,听声音对方仅十来骑,这令纪泽轻松之余,也不免有点失望,他纪某人率兵埋伏半天,却只得这点收成,未免大材小用。

待得对方无知无觉的进入埋伏圈,纪泽更加不爽了,因为借着天光已可看清,来的不过是一小撮郡兵,队伍畏畏缩缩,稀稀拉拉拖成个长条,显然仅是一拨探哨,有着随时溃逃的觉悟。眼珠一转,纪泽冲身边的汤绍等军官低声吩咐几句。继而,不等对方全部入伏,他便大喝道:“射马!”

“嗖嗖嗖”数十支羽箭从道路两侧飞出,顿将对方射得人仰马翻。对方郡兵虽然不乏警惕,怎奈众寡悬殊,除了堕后的三骑连忙拨转马头逃窜,余者悉数落马。

“抓活的!”随着纪泽又一声喝令,数十近卫窜出树林,直扑落马郡兵,而汤绍则带着骑卫不急不慢的驱马出林,跟着才急冲冲的追往奔逃郡兵。同时,黑黝黝的树林中,犹有嘈杂的人笑马嘶传出,貌似仍有大量伏兵不曾出动一般。

战斗毫无悬念,落马郡兵们压根也没抵抗,除了两人倒霉丧命,余者听得纪泽“抓活”的命令,皆主动投降告饶,而汤绍率队追了三里,不出意料的无功而返,一场不值圈点的战斗就此谢幕。

纪泽没有耽搁,命人简单打扫了战场,审讯了俘虏,随即将所有俘虏打晕丢下,继而率众往东南急急驰离。想来,那三名逃骑应当能够远远察知己方大队奔骑的动向,而那些被释郡兵也能给出己方不亚四五百骑的浮夸军力,就让幽并联军往东南方向追索血旗军吧。

期间,通过俘虏积极交代,纪泽总算略知了己方处境。原来,匈奴刘渊起兵令并州军开始回返,作为并州军一员,联军在赵郡的留守主将田兰可没空理睬段乌根之死,本地郡兵自也跟着装聋作哑,而余下三方的两千军力,已被血旗营前前后后干掉七百多,余者大多分散各县劫掠,一时还真就凑不出足够人马来针对血旗营。是以房子县这两日虽对子母谷胡营有所怀疑,却不愿也不敢异动。

纪泽不得不羞愧的承认,自己之前的提心吊胆四下警戒分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自个玩自个,而这些皆源于己方情报工作的缺失。情报收集本是后世人人该有的意识,只叹己方毫无根基,日后一旦有了条件,却是必须要着重投入的。

“救命啊!劫匪啊!”正当血旗骑队沿官道滚滚南下之际,惶急的女声从前方传来,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渐渐接近。这顿时打断了纪泽的思忖,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官道上正有四骑仓惶奔来,而略一细听,求助者之后隐约还有三四十匹快马正随后追赶,想来便是所谓的劫匪了。不假思索,纪泽当即下令道:“前方骑卫,上前截住追骑!”

“跟我上!”血旗骑队前列,身为骑卫一什什长的刘大脑袋一声大喝,带着本什骑卫立即催马加速,就欲错开求助来骑,迎向后方追骑。孰料情急之下,血旗营一方并未意识到自家穿的都是鲜卑人衣甲,双方甫一接近,就见奔逃四骑最前的一人突然从马上莫名栽落,似为一名年轻女子,伴随的则是又一声更为凄厉绝望的惊呼:“鲜卑人!?”

事有凑巧,就在那女子被吓得栽身落马之际,伴着利箭尖啸,一支羽箭堪堪从其左肩擦过,却是她侥幸躲过了一支射往后心的致命劲矢。但是,女子一道的另两名骑士却无她的好运,各自身中一箭,旋即连声音都不曾发出,便相继栽落马下,再无声息。

“放肆!跟我杀,小心箭矢!”刘大脑袋一声脑怒的暴喝,双腿狠夹马腹,再次提速杀往后方追骑。他已看清,求助的逃骑皆为百姓装束,追骑明知劫掠无望,竟然当众促下杀手,分明也没把己方放在眼中。不过,颇有战斗经验的他也提起警惕,紧握钢刀俯身马背,毕竟,对方之前的箭矢发自百步之外,依旧精确杀伤逃骑,显然不是一般的够准够狠。

“噗、噗、噗!”然而,即便有了防备,就当刘大脑袋错过逃骑身畔之际,数根箭矢带着尖啸迎面飞来,仍将他与头前的另两名军卒射落马下。而前方八十不之外,追骑也就此勒停奔马,掉头离去,暗夜之中,只留下隆隆蹄声,以及一声粗豪而猖狂的大笑:“哈哈,弟兄们,来骑甚众,扯呼!”

官道并不宽阔,奔来逃骑与追击骑卫的纷纷落马,顿时完全堵塞了血旗营的追击。而敌骑的速度很快,堪称来去如风,转眼便远远离去。待得愤怒的血旗骑卒清开道路再欲追击,敌方骑队已经消失于茫茫暗夜,仅剩几不可闻的哒哒蹄声。

“停下,别追了!”也就此时,骑卫队率汤绍沉声令道。前方的骑卫队只得按令勒马,却纷纷看向汤绍。而这稍一耽搁,远方马蹄声也很快消失,彻底失了敌骑踪迹。

“汤头,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血旗营就这么白吃闷亏吗?”身处后队的纪泽见势不对,顿时大急,忙催马上前,冲着已经下马的汤绍怒问道。

然而,汤绍却未理睬纪泽的责问,只管蹲身抓住一名落马军卒的手,却是刘大脑袋。顺着汤绍的身形看去,纪泽心中一紧,这时,他才发现刘大脑袋竟然躺倒在地一动不动,难道?身处后队的他先前分明看见,刘德(刘大脑袋)在中箭落马前,正伏身马背,且作为什长还身披铁甲,怎么着也不该命中要害的呀。

不及多想,纪泽连忙滚鞍下马,抢步赶至刘德身前,却见其脖颈上竟已开有一个窟窿,鲜血正从其中汩汩涌出。而刘德正张大嘴巴一开一合,似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声来,只有不断溢出口角的血沫。看这情形,显是不活了。

纪泽脑中顿时嗡的一声,他一把推开刘德身旁的军卒,蹲身抓住刘德另一只手,眼中已是模糊一片。猛一甩头,纪泽勉力控制眼泪,迎上刘德逐渐黯去却死死瞪着的眼睛,他心有所动,连忙泣声许诺道:“兄弟,你放心,今冬我将南下省亲,顺路一定接上你的弟弟妹妹。日后,他们便是我的亲弟妹,纪某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他们受苦!”

刘德父母早亡,家中仅余一弟一妹,这一点,继承纪虎记忆的纪泽自然知道,而他的承诺显然也点中了刘德的心坎。只见刘德脸上泛起些微笑意,嘴巴也不再拼命张合,眼睛缓缓闭上,终是脑袋一歪,杀手人寰。

刷!纪泽再也无法控制,眼泪滚滚掉落。这不光是同袍牺牲之故,更有好友陨落之伤。或因刘德一根筋值得信赖,或因其为纪虎故友,在这骤然落身的西晋,他堪算纪泽交情颇笃之友。人有亲疏远近,纵然血旗营之前不乏伤亡,但对纪泽而言,刘德身死带来的悲痛尤甚。而且,其猝然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冲突,也令纪泽更为深切的体会到乱世人命之轻。

“哎,难道汤某就不想报仇吗?只是黑夜路生,对方亦是薏仁霜马,且骑**良更胜胡骑,以我军骑术,便是配有鞍镫舍命追击,最终可能追及者也不过二三十人。”汤绍长叹一声,眼角挂泪,满脸悲切,这才憋闷的解释道,“统领大人不妨看看阵亡弟兄致命之处,便知追及缠战者将是何结果了。”

身为一军统领,纪泽很快控制住自身情绪,闻言看向其他几名落马者。此时已有军卒点起火把,借着火光,纪泽凛然发现,六名堵住官道的落马者,除了那名恰好被惊吓落马的年轻女子,其余五人中箭处不是前后心,便是脖颈,皆已丧命。百步穿杨,概莫如斯。

更令纪泽骇然的是,刘德身畔的那批战马竟然也已毙命,一根箭矢穿透了它的颈部,一想便知刘德同样死于这根羽箭。纵有马力加成,八十步外一箭贯马射人,有此臂力,有此准头,敌方那名射箭之人的箭术,究竟多厉害,而他的近战,又该有多强?这样的人,怕是所谓的暗劲巅峰高手,恐也不是对手吧?

不止于此,双方相对而行,从彼此发现到敌方撤离,奔马之上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敌方便能通过射杀逃亡者与驰援者,恰如其分的阻塞了官道,杜绝了血旗营贴近围攻的可能,从而轻松避免了寡不敌众的劣势,得以扬长离去。这等临阵反应,这等果决执行,纪泽自认,至少目前的血旗营与他纪某人是望尘莫及的。那么,这群所谓的劫匪及其为首者,究竟是何方凶人呢?

第四十七回 赵家有女

月色晦暗,寒风凄冷,官道上,纪泽默然无语。初始的愤怒退去,弄清骤遇之敌的强大,他纵然不甘,也只得承认汤绍之前做得没错。只因己方刚才若是不死不休,可能非但难以奈何敌方,还将进一步伤亡惨重,甚至最终都可能全军覆没。后世的蒙古弓骑兵便屡有类似以少胜多的战例,也即所谓的曼古歹战术。纪泽已在西晋挣扎了大半月,早非夜郎自大之辈,自也不愿贸然拿血旗军卒的性命去体悟如何作死。

当然,血旗营猝不及防折了三名弟兄,有仇不报非君子,马上不行马下补,若能寻机与敌方贴身近战,凭借人多势众,堆也能堆死他们。想到敌方那般凶悍,应非无名之辈,纪泽顿将目光投向逃骑中唯一的完好者,一名头发灰白的青衣老者,一边走近一边寒声问道:“你等因何被追杀,对方又是何人?”

那老者早便下马,正弯身察看落马女子的情况,闻言抬头,见纪泽面带杀气,顿时一个激灵,不由得双膝一软,忙不迭跪地磕头道:“这位大爷,我等乃中丘普通商家,因想避开兵祸才夜间赶路,不想却路遇马匪,幸得诸位相救,岂料却给诸位带来伤损,委实罪过。我等此番虽被劫去资财,家中倒还宽裕,诸位恩情,我家家主必有厚报!”

纪泽对这几名给队伍带来祸事的灾星固然没甚好感,倒也不至迁怒于人,见老者惶恐,更有出钱买命之意,他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些微笑容,温声道:“老人家不必惊惶,快快起来,某乃血旗营纪虎,只会杀胡安良,自不会伤害无辜。厚报之类就免了,我只想知道你等遇袭经过,尤其对方来历,还请老人家仔细道来。”

黑夜中没人注意到,纪泽话毕,那卧地摔晕的落马女子身体一松,像是舒了口气。而那老者不乏阅历,显也听过血旗军之名,看出纪泽并无恶意,确是去了惊惶,起身拱手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血旗英雄,美名贯耳,小老儿赵福得以遇上,实乃三生有幸。我赵家从事药材生意,涉及中丘郡及周边地区,半月多前小老儿与我家女郎送货高邑,因避胡祸一直滞留城中,近来贵军大展神威,令得胡狗不敢妄动,我等这才轻车简从,趁夜启程返乡”

真啰嗦,一站一卧的两人同时在心中嘀咕。赵福总算进入正题,他面露悲戚,更不乏心悸:“谁知,我等不曾遭遇胡狗,却遇悍匪骤袭,贼人猫戏老鼠般一路追劫,我方折了十数护卫,竟不曾伤贼分毫。幸得血旗好汉相助,我家女郎才躲过一劫,否则小老儿纵死也难向家主交代啊。至于马匪来历,小老儿委实毫无头绪。我赵家一向和气生财,我等也非身怀巨资,不该有人刻意算计,想来应是巧合之祸,却难理出线索”

废话真多,一站一卧的两人同时在心中哀叹。好在,见纪泽不耐的皱起眉头,面显失望,赵福忙又道:“不过,这群马匪武艺高强,骑射谙熟,绝非寻常人物,便是过路流窜,日后只需细加查询,想来也可寻出。我等已见过对方相貌,好汉若不弃,我赵家愿意先行全力调查,但有消息定会知会好汉。”

“哦?你先说说,那群马匪有何特征?”纪泽淡淡道,语气冷了下来。这赵福啰嗦也就罢了,竟还隐有牵着血旗营的鼻子当刀使的坑瘪心思,他们赵家自己就不该出手报仇吗。纪泽也不傻,自然极度不爽。

“嗯大人莫恼,福伯仅我家管事,无权调用太多力量。这群马匪欠下血债,只叹他们武艺高强,精锐彪悍,我赵家族小力弱,纵倾尽全力恐也难以匹敌。大人与我赵家同仇,更有救命之恩,但若大人有意歼灭他们,甚或其他需求,小女子可代我赵家承诺,便是倾尽人力财力,我等也将全力协助血旗营。”这时,一直卧伏于地的落马女子像是脱离了混沌状态,恰好开口截住了赵福的后续话头,声音有气无力,却给纪泽一种软糯可人之感。

女子非但声音酥甜,话语也很明理,顿令纪某人心念通达。况且,中丘郡虽为魏郡与赵郡间的一个小郡,但赵家生意能覆盖其周边地区也算不弱,尤其信息渠道显然远胜血旗军,若能与之长期合作,对毫无根基的血旗营而言颇有裨益。于是,他面色缓和下来,看向那女子道:“姑娘醒了,可有损伤?”

从疾驰的奔马上跌落下来,那女子显然摔得不轻。她勉力坐直身子,却仍站不起来,左肩更是耷拉着全不着力。不过,或因得知了纪泽一方身份,女子已经镇定,举止间颇显闺秀风范,明明身上疼痛,光是坐直身体,额头间便已冒出冷汗,但她仅是闷哼一声,却不再露出异样,反是略理乱发,轻整衣袍,继而柔声回道:“谢大人挂怀,小女子赵雪,这里谢过大人救命之恩,无力起身行礼,还请大人恕罪。”

“那群马匪有胡有汉,口音驳杂,约十七八人,刀弓齐备,人人双马,斩杀我家一干护卫却无一伤损。为首者乃是一名杂胡,体态魁梧,深目高额,白肤黄须,相貌奇特,小女子应可画出其相。对了,众匪中有一人绰号豹子,小女子亦可画出其相貌。贼人颇为老练,并未留下其他跟脚。福伯,我所说可有遗漏?”不待纪泽回话,赵雪接着坦诚道,言罢还象征性的仰头看了眼赵福以征求补充意见。不知牵动了哪里,这一动作令她又是闷哼一声。

见赵福轻轻摇头,纪泽知晓只有这些了,而凭借这点头绪,一时却是难有结果。心中不免沮丧,他也只得暂先作罢,留待日后查索。点点头,他无奈道:“既如此,只得烦劳赵姑娘画出敌匪相貌,并协助查其行踪了。”

这时,纪泽才注意细看一眼这名叫做赵雪的女子。她二八年纪,虽然发髻披散,衣衫凌乱,灰头土脸,面色苍白,却难掩其五官精致,花容姣好,尤其苹果脸上的那双大眼睛,水灵灵乌圆发亮,甚为灵动,甚至可以盖住她的一身狼狈。略微一怔,纪泽收回打望的眼神,口中随口关切道:“姑娘似乎肩膀脱臼了,左近难寻医家,若不介意,纪某略通此道,或可助姑娘一臂之力。”

苍天作证,纪某人此刻并无非分之想,事实上,天寒地冻的,身边方有战友丧命,且赵雪不过后世高中生年纪,又是一身狼狈,纪泽哪有歪心思,这只是后世习惯的普通帮助而已。可他此言一出,身畔军卒目光纷纷异样,赵福则下意识前跨半步,斜挡赵雪身前,这年头男女大防虽不像明清时期那般变态,但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有的,纪泽显在不觉间过于唐突了。

作为被骚扰对象,赵雪本人虽不敢发飙,却已目现羞恼,面色通红,好在有尘垢遮掩不甚明显。然而,看着纪泽那坦诚的眼神毫无淫邪,赵雪忽的又没了脾气,直觉令她相信纪泽言自真心。况且,此行唯一随同的贴身丫鬟已经遇难,身边皆为男子,荒郊野外的,她难道真就不予治疗,挺到不知何时何地才能遇上的医者吗?还有,她腿脚也扭了,总得处理一下,才能起身离开此地呀!

偷偷瞟了纪泽一眼,虽胡子拉碴的颇显风霜之色,其实细看还很年轻,方脸剑眉,长得也不算磕碜,大不了就当被家里的大黄狗给挠了两下吧。赵雪牙一咬,眼一闭,呈英雄就义状,晕红早已爬到耳根,口中则不带感情道:“医者父母心,有劳大人了。对了,还有左小腿。”

赵福明显一愕,怎奈他忠仆一名,同样是男子,也知别无他法,只得让开身体,老眼却一眨不眨的死盯着纪泽的手。纪泽眉头一皱,都如此境地了,竟还有心思男女有别,这岂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古人也真麻烦。还好他不知赵雪心中所想,故而不会与一个小女子和一个老头子计较,淡淡嗯了一声,他摘下手套,蹲下身体,隔着衣服开始处理赵雪的伤势。

心如鹿撞,更不乏惊惶,赵雪表情平淡,内里已紧张得要死。甚至,纪泽大手落到其肩膀之时,她都有了喝止纪泽的冲动。好在,纪泽并未有什么轻浮之举,或者准确的说,纪泽仅是抓住她的肩膀,有的放矢的接连捏拿几处,手法快捷有力,虽不至过猛,却毫无怜香惜玉,似乎,是将她赵家女郎的玉肌香肩当木头处理了。

心中奇怪,赵雪偷眼看了纪泽一眼,只见纪泽手上不停,眼睛则盯着她的反应,一副心无旁骛的认真表情,好吧,那是无悲无喜的毫无表情,还真就像是将她当根木头在摆弄。

赵雪先是松了口气,但旋即,她陡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脸也更红了,这次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恼怒,一股莫名其妙的极度恼怒。至于恼怒的由来,女孩家的心思犹如浮云,素来聪慧的赵雪自己都有点懵

第四十八回 莫名携美

“咔巴!”随着纪泽双手猛一用力,传出清脆的骨节声。赵雪禁不住一声低呼,蓦然脱离了浑浑噩噩的心绪。略动左臂,她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关节已经复位,左臂竟已没了不适。不由的,他抬眼看往纪泽,他已毫不停留的将手移至她的腿脚,一番挤压探按继而稍事处理,依旧心无旁骛。

事实上,前生时长搏击训练,纪泽没少应付简单的跌打损伤,此刻应付赵雪这点摔伤,自然驾轻就熟毫不费力。至于什么香艳旖旎,好吧,想多了。试想大冷夜的寒风刺骨,对着名灰头土脸又病恹恹的小姑娘,隔着沾满泥垢的衣服,用冻得发抖的手指碰碰胳膊腿,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能有香艳嘛,反正纪某人还真没啥感觉就已收工了。甚至,出于清洁的习惯,他完事之后,对手上沾染的湿泥掸了又掸,最后还从马褡裢中取出布巾使劲擦了两把,这才满意的戴回手套。

肩膀没事了,左腿本仅脚踝扭伤,并无大碍,给纪泽一处理,也不那么疼了,最多休养两天便好。感觉好了许多,赵雪不由将感激的目光投向纪泽,心中更为自己方才的莫名恼怒羞愧不已。然而下一刻,看到纪泽又掸又擦的动作,赵雪霎时恼怒再生,且更胜方才,甚至都快压不住了,看向纪泽后背的目光赤炎熊熊,烈度足以钻木取火。

说来赵雪也有恼怒的理由,在这西晋,纪某人摸了人家姑娘的身体,大占了便宜,完事后竟还可劲的擦手嫌脏,这是何等坑瘪的行为。她赵雪自小集家族百般恩宠,长成后更是名花一朵,周围的男子无不对她卖乖献好,今个纵然落难,也不该让人当做脏木头不为所动甚至厌弃呀!

本着好人好事学**的纪泽尚不知晓,自己已在无意间惹恼了这位赵家大小姐,一无所知的他撇开赵雪,传令骑卫堕后清理战场,自己则带上近卫先行一步,随同赵福前往五里外的赵家人遇袭之处。箭头、蹄印、尸体、残痕,全程中他没少观察取证,可惜仓促摸黑且缺技术手段,即便他有着前生的刑警经验,也没法得到这群西晋流窜马匪的更多线索,终归仅能帮赵家罹难者收尸罢了。

待到骑卫队赶上,依旧一无所获的纪泽不得不放弃搜寻,毕竟队伍此行不过兜个圈,还要连夜赶着进山。左右已经从赵福处得知了与赵家的联系方法,纪泽便看向业已整装上马、面裹围巾的赵雪与一旁随护的赵福,拱手客气道:“我等尚有要务须得急速离去,不知二位作何打算?”

“深夜荒野,兵匪猖獗,堂堂血旗军候,人称除暴安良,扶危济困,难道就这般将我老少二人弃于此地吗?”赵雪冷声道,语气不乏愤慨。

话音落下,现场顿时一阵尴尬。赵福更是好险没跌下马去,谁都听得出人家另有急务要分道扬镳,自家这位大小姐竟敢无事生非,真当人家血旗军是好好先生吗。其实赵雪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哪来的无名火,之前担心纪泽趁机轻薄于她而羞恼,如今人家规规矩矩不为所动要告辞,她反更加不满,甚还隐有不愿,岂非犯贱,不,定是因为自尊自傲严重受挫之故,赵雪只能这般自我解释,围巾下的俏脸却已滚烫。

纪泽也有点发懵,双方虽有合作意向,可并不熟呀,这位赵姑娘之前那般明理,不该不懂啊。其实纪泽倒也想过赵雪二人此后的安全问题,可他们毕竟有马,除非倒霉的再遇马匪,否则明晨进入中丘城池不成问题,而反观己方这彪人马,官军处处喊打,错过今晚怕是再难从子母谷入山逃生,人有亲疏远近,总不能为了护送赵家这二人令自家众兄弟再陷险地吧。

想了想,为了不坏名头,纪泽打破沉默,哈哈笑道:“我血旗营步步凶险,军机紧急,今晚委实无法护送二位,若赵家女郎实在担心,或可随同我等一路,纪某定保二位安全,只是,时间上怕需耽搁好些日子,且行路也要艰苦多了。”

包括赵雪在内,谁都听得出纪泽这话依旧是客气推脱。赵福算是松了口气,可赵雪却不然,十六岁正是叛逆躁动的年纪,想想传闻中血旗军脍炙人口的诸般事迹,若能跟着经历一段该多精彩。况且,这姓纪的越是推脱,她赵大小姐越要对着来,让他吃瘪。于是,赵雪呵呵一笑,装傻充愣道:“太好了,这下小女子就安全了,以下时日就烦劳大人了。放心,小女子吃得苦的。”

纪泽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不待他再说,边上的赵福也看不下去了。自家这位大小姐自小聪颖,更已参与家族生意,虽跳脱任性,大事上却素有分寸,今日竟要粘着群躲还不及的乱兵,缘何如此胡来呀。狐疑的看看纪泽,又看看赵雪,这老头还是劝道:“雪儿女郎,时日迁延,老爷与夫人会担心的。”

赵雪像是吃了秤砣,立即将赵福堵了回去:“爹娘成天嫌我烦,晚些日子回去他们还清净,反正他们也不知我离开了高邑。若是福伯想孙子了,不妨自个先回,不必管我。”

纪泽已一脑门黑线,但想到日后可能需要赵家的消息渠道,甚或通过赵家搞些紧俏药品,还真不好与这位大小姐翻脸,他只得一脸苦笑,耐心规劝道:“赵姑娘,我血旗军毕竟为官府所不容,姑娘随同我等一道,若是传将出去,恐对赵家不利啊。”

见到纪泽一脸苦瘪,赵雪心中解气,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围巾后的嘴角更是高高翘起。哼,叫你不拿本大小姐当回事,只要你说理,看本大小姐不兑晕你,她淡淡笑道:“大人过虑了,我赵家虽非士族,却也算是一县豪强,不会仅因些风传便吃大亏,大不了就说小女子是被贵军掳去就走了。”

纪泽:“赵姑娘冰清玉洁,我血旗营却一群莽汉,如此恐怕坏了女郎名声啊。”

赵雪:“大人谦谦君子,小女子却是信的。至于他人蜚语,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管他?”

纪泽:“我等此行耗时委实甚久,或以月计,且路途也委实艰苦,还请姑娘三思。”

赵雪:“大人堂堂血旗军统领,英雄豪杰,声名远扬,怎的这般婆婆妈妈,莫要让小女子笑话呀,咯咯咯”

纪泽下巴掉地,赵福目瞪口呆

一刻钟后,面对赵雪的莫名偏执与伶牙俐齿,纪泽与赵福终是双双败北。于是,血旗营一行只得带上赵家这两位拖油瓶,兜了个圈绕道重返子母谷。途中,赵雪一直下巴高抬,嘴角上翘。纪某人则不时嘀咕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人善被人欺”、“好良言难劝该死鬼”等等不一而足。

或因刚被血旗营小小伏击了一把,官军未敢再派人马连夜接防子母谷,令天亮前赶到子母谷的纪泽一行得以轻松入山。也是到了这时,赵雪才算明白纪泽所强调的时间长行程苦绝非虚言,她的头脑也恢复了正常状态,心下难免懊悔之前的轻率任性,可涉及血旗营的军事秘密,却已无法回头了。不过,这妮子也算颇有股韧劲,入山后不论上下颠簸还是风餐露宿,她都咬紧牙关,不曾多哼一声,倒让纪泽等人对其高看了一眼。

近山两日,一路沿着暗记追赶大部队,纪泽一行西南入山近百里,终于在夕阳余晖中看见了盘旋空中的海东青。不久,他们便被闻讯而来的孙鹏等人迎入了山间临时营地。战友重逢自有一番欢喜,更令纪泽开心的是,孙鹏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先前入山的队伍非但几无减员,反又扩充了两百余人。

经了解,孙鹏队伍之所以一路顺利,大半功劳还得归于海东青与科其塔。事实上,他们途中曾经遇上过三次埋伏打劫,皆因海东青提前发现而免于暗算,须知若在山区中伏,兵力再多往往也只能干瞪眼挨打。甚至,他们还成功的反伏击了一场,击溃了其中一伙两三百人的乱民,有力震慑了左近大大小小的贼匪乱民。

乱世追随强者,凭借这场反伏击的胜利,加之拥有充足的物资,孙鹏队伍虽未打出血旗营的金字旗号,仍吸引了躲藏入山的多批难民,着实壮大了一把。可以说,深入山中的血旗营如今已基本摆脱了幽并联军的威胁,同时也无山中乱匪胆敢再来招惹,算是成功完成了纪泽最初拟定的逃亡目标。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在血旗营入山之前,已有数不清的百姓躲入山中,加之固有的一些贼匪,已经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山头势力,更是占据了所有地势上佳的立寨位置。眼见严冬将至,血旗营想要安稳过冬,还得尽快展开一场地盘争夺战

第四十九回 无端推波

永兴元年,十月初十,戌时,雨,济河北岸。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凄风冷雨,济河岸头,就在血旗营两军会师太行之际,他们的老东家司马颖正望水兴叹。遥想年初,他讨灭长沙王,以退为进,自离洛阳,率众北渡济河,大军浩荡,士民相迎,如日中天,何等的风光;可今时今日,他折戟沉沙,黯然收场,败离河北,南逃再渡济河,大军已没,无人问津,声名扫地,却是何等的落魄!

回望身后那片露营之地,随从寥寥百人,帐篷寒酸五顶,灯火可怜三盏,这便是一个皇帝与他一个皇太弟的临时行宫了。一阵憋闷,司马颖禁不住腹中运气,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两月前,石超大军荡阴大胜司马越联军,掳得傻皇帝北入邺城,当日司马颖接驾之时,还曾如此腹诽过自己的这位皇兄,岂料造化弄人,仅过两个多月,他自己便与哥哥一道不如鸡了。

其实司马颖自知,眼前这一切更多是一种装样,为下野的自己争取同情,他司马颖远未山穷水尽到此地步,只要愿意,一个时辰内他便可自行恢复奢华气派,但是,可恨那些沿途的官府士族,咱在这韬光养晦玩低调,尔等就不能主动送来台阶,真就瞎眼了听之任之吗?

这即《晋书》所载:“安北将军王浚遣乌丸骑攻成都王颖于鄴,大败之。颖舆帝单车走洛阳,服御分散,仓卒上下无赍,侍中黄门被囊中赍私钱三千,诏贷用。所在买饭以供,宫人止食于道中客舍。宫人有持升余粇米饭及燥蒜盐豉以进帝,帝啖之,御中黄门布被。次获嘉,市粗米饭,盛以瓦盆,帝啖两盂。有老父献蒸鸡,帝受之。至温,将谒陵,帝丧履,纳从者之履,下拜流涕,左右皆歔欷。及济河,张方帅骑三千,以阳燧青盖车奉迎。”

“子道,待得明日过河,那张方便应前来接驾了。届时,本王将再无倚仗,或该如这河水东逝,渐被世人所忘了吧?”良久,司马颖淡淡开口,不无自嘲。

“大王何出此言?月有朔望圆缺,海有潮涨潮落,但有勾践卧薪尝胆在前,大王不过一时失意,他日风云际会,自可乘风化龙!”紧候一步为司马颖撑伞的卢志温言道,语气坚定,却不知心中何想。

“呵呵”司马颖苦涩一笑,还欲再说,眼角余光却瞥见一名风尘仆仆的黑衣人疾步走来,顿时收了面上落寞,酝酿云淡风轻之态,直到那人走近也不曾回头。

那人身材瘦削,个头中等,属于丢入人群中便难入眼的一类。行至司马颖身后五步,他不顾地面泥泞,立即单膝跪地,恭敬道:“影卫程三拜见大王。途中因被宵小阻挠,故而迟归,至此方得追上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是啊,归来委实太晚,本王都已败走麦城了。起来说吧,你去联络匈奴人,那刘渊缘何动作如此之缓?”司马颖这才回身淡淡道,语虽不悦,却未怪罪。影卫是司马颖收罗江湖人物组建的一股私人力量,主要执行暗中之事,而程三这种程字打头的核心骨干,则是自小便被司马颖母族程氏所收留培养的孤儿,最是衷心不过,司马颖此时自不会对其严苛。

“那匈奴刘渊的确起兵了,但却并非援救河北,而是意欲自立!”程三依言起身,不无愤慨道,“枉大王表其为冠军将军,监五部军事,之前在左国城,卑下一再催促其出兵河北,以援助大王,其人却一再推三阻四,待得我军平棘战败,乃至邺城失守,其更不再理会卑下。卑下私下查访,方知其正欲年内自立一国,竟还预定国号为汉!”

“混账!匈奴胡狗,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非但巧言令色,诓骗本王,竟还敢趁我大晋疲敝,分疆自立,夺我司马家江山!他日我若再掌大权,必将大举王师,灭其全族”司马颖禁不住咆哮道,真的是怒发冲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恨竟敢取国号为汉,一群胡蛮,辱我汉家无人乎”卢志也不禁愤然斥骂。

济河岸头,主臣二人对空好一通义正辞严,总算抚平了激愤不已的民族热血。末了,司马颖掸掸衣袖道:“罢了,匈奴人起兵并州,便让司马腾那厮去头疼,我等还是先回帐避雨吧。对了,程三你可知是何宵小在途中阻拦于你?”

“晋阳宗!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边跟着司马颖返回帐篷,程三边恨声道,“此番他们派出多名好手,在并州便开始追杀于我,沿途还有各地官府配合搜拿,卑下只得改道井陉,几经周转。孰知半途对方更有一名年轻高手加入,其人号‘剑无烟’,不过二九少女,却有巅峰暗劲实力,卑下不敌负伤,东躲西藏数日,幸逢赵郡生乱,官府自顾不暇,这才摆脱他们追杀,却仍折了不少手下。”

“剑无烟?是无颜抑或无盐吧,哼哼!”司马颖不无恶意的哼哼道。当然,以他如今处境,也只能干哼哼过过嘴瘾,却是不愿也不敢就此再争斗折损的。

那程三也是有眼色的,看出司马颖心情不佳,更无意纠缠此事,眼珠一转,便赔笑着转移话题道:“说来,此番卑下路过赵郡,却是听得一件趣事,颇令人畅快。大王麾下有一军候名为纪虎,随石超将军溃于平棘,孰知其人竟在赵郡以二十余溃兵起家,组织受难百姓,称血旗军,四下袭杀胡骑,神出鬼没,声名远播。短短半月,血旗军竟已斩杀胡骑不下七百,赵郡留守鲜卑军几被歼灭殆尽,段务勿尘之爱侄段乌根也在其列。据说段务勿尘大怒,已遣千人对奔赴赵郡征剿,王浚更在各地悬赏海捕血旗军。”

“哦?有这等事?哈哈,这下王浚那厮该吃瘪了吧!”血旗军的战绩算下来的确惊人,对头吃瘪更令司马颖愉悦,闲着也闲着,他便不无好奇的追问道,“据我所知,石超平棘一战,数万大军参战,胡骑折损也就两千,却不知这纪虎兵微将寡,何以有此战绩?”

见司马颖感兴趣,程三自将血旗军之事绘声绘色的娓娓道来。他数日前恰在元氏县,而血旗营在周家庄园以及之前的作为更被获释百姓传得沸沸扬扬,是以程三对之颇为清楚。一番评书下来,倒将司马颖听得眉飞色舞,毕竟他也仅是二十五六的年纪嘛。

“哈哈,的确阴狠狡诈了点,但杀得好,本王喜欢,对那些胡狗,就该通通筑成京观”待程三讲完,司马颖禁不住哈哈大笑道。

正开心间,帐帘掀开,一名打扮与程三相若的黑衣人近得帐来。与程三微微点头示意,来人半跪行礼道:“程大见过王爷,见过长史大人。方才收到魏郡急报,王浚仍在大搜大王亲信,我方又有一拨潜伏人马为幽并联军查货,近两百人折损,其部统领石矩校尉行踪败露,现已逃亡中丘,并欲暂遁山中。”

“石矩小儿,真是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非其伯父石超一再推荐,本王怎会用他”司马颖面露不愉,恨声骂道。

“不过,公师将军传来消息,其已顺利潜回家乡阳平郡,并私下联络了不少当地豪强。非但如此,公师将军还利用昔日江湖关系,遣人多方联络,如今已有清河郡大豪汲桑愿意暗中投效大王,其人可力扛百钧,更拥善骑部众近五百。”见司马颖面色难看,程大忙又禀告了个好消息,并将两份密报呈上。

粗略扫看了密报,或因公师藩报来的消息够好,司马颖重新挂上笑容。蓦的,他响起之前的话题,出声问道,“对了,方才程三所说那名血旗军候,叫纪虎吧,原先既在本王麾下,此名缘何如此陌生?子道,你可曾听说过本王麾下有此军候?”

“不曾听过此人,大王帐下也无纪姓高门,想来此人出身寒门,军候之职乃战时临时提拔。”卢志道,“不过,此子用兵虽残忍诡谲,有失堂堂正正,却不失一名将才,尤善敌后侵扰。其人本大王麾下,大王若是有意,不妨有所恩惠,以收其心,留待日后。”

“哦,寒门庶民?如今世道生乱,草莽英杰也得一展身手了吗?”司马颖面显玩味,稍作沉吟,淡淡道,“此子敌后对抗幽并联军,阻止胡寇荼毒百姓,毕竟有功,本王仍都中外诸军事,便擢其衔职,封血旗校尉,不,封血旗将军,许自领一营,都关井陉。子道,拟文吧。”

第五十回 引蛇出洞

济河岸头,临时军帐,听完司马颖对纪泽的加封,卢志不由眉头一跳。若是数月前司马颖大权在握,那纪虎一介寒门,得封一个五品杂号将军,就职一个要隘的关都尉,确算荣宠有加,说是祖坟冒烟也不为过。然而时移世易,今日司马颖骤然拔擢血旗军候纪虎,究竟是恩惠,还是捧杀?

卢志可不糊涂,如今纪虎身处敌后,也根本没有大后方,虚职虚衔有个毛用,这等封赏基本就是笑话,还不如送几把刀来的实在。相反,如此封赏一旦传开,不啻借题打胡人与王浚的脸,自将纪虎进一步推上风口浪尖,能有好吗?甚至,井陉关是并州军联通河北的要冲,纪虎名义上都关井陉,岂非让事不关己的并州司马腾也需除纪虎而后快吗?

身为正统儒门士大夫,卢志虽不喜纪虎也即纪泽的京观之举,毕竟还有点方正之心,不免提醒司马颖道:“大王,这般封赏对纪虎目下似无裨益呀。”

“哼,上品无寒门,他一个寒庶草莽,非天下纷乱,非本王恩宠,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望得此高位!若想落于实处,就须壮我军威,打击幽并联军气焰,并全力吸引敌方关注,以便公师藩等人潜伏,从而相助本王日后复起,届时本王自少不了他的好处。”司马颖嘴挂讥诮,不无揶揄道,“既然子道不忍,那本王就卖个好,再请皇兄陛下加封他一个亭侯吧。有玺不用,过期作废嘛,呵呵”

卢志心中一凛,大王哪是思虑不周,分明心性愈转阴戾。他暗自叹息,不再赘言,转而提了个实际问题:“大王,诏令文书如何送与那纪虎?”

目光转向程三,司马颖戏谑道:“此事便交与你去吧。无需着急,左右那纪虎正在神出鬼没,先将风声传遍河北便是。若那纪虎能够挺至年底,想来也该有了落脚之基,届时他便算过了本王考验,不再是闲子,你再上门拜访,带上本王善意,呵呵”

次日,司马颖携帝渡过济河,河间王部将张方从洛阳率军来迎,傻皇帝司马衷就此转入河间王所属势力之手。双方虽本同盟阵营,但空有高位却实力缺缺的司马颖显已沦为可有可无的陪衬,基本退出了西晋政坛,正式的清算下野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作为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后一道诏令,血旗将军纪虎的封赏在影卫操作下迅速传开,这令得血旗营与纪泽的小小业绩首次上了西晋政闻,虽仅是茶余饭后的随口谈资,倒也算是闻名大晋了。

然而,纪泽与血旗营的大大出名便是对幽并联军的重重打脸,首当其冲的鲜卑人更加疯狂的追剿血旗营,乃至河北一切胆敢冒打血旗的乱民,同样面上无光的王浚则随即加大了对血旗军尤其是纪泽的悬赏力度,提供线索者赏钱百万兼七品军候,提头来献者赏钱五百万兼六品校尉。可怜正在太行山中蹦跶着谋抢地盘的纪泽与血旗营上不知道,一张愈加厚重、愈加紧密的大网已向他们当头撒下。

飞鹰岭,位于太行东麓群山深处,西濒中丘郡辖境,它峰高岭拔,山势险峻,三面陡峭,只有南侧才坡势稍缓,但也绝非坦途。据称仅天上飞鹰方能抵达峰顶,飞鹰岭故得其名。恰似最俗套的情节,有了这么个飞鹰岭,也就有了飞鹰寨,有了飞鹰贼,有了大当家厉飞鹰。

没人知道厉飞鹰出自哪里,但中丘人大都知道他是色中饿鬼,占据飞鹰岭十多年来恶贯满盈。他杀人如麻,下手少留活口,素来狠辣无情,这也包括对他手下的自己人。譬如,为了献身山贼事业,精炼队伍,他一早就取缔了拖后腿的贼眷老营,除了男女寨奴,他的飞鹰寨绝不留养老幼妇弱。凭借这份狠劲,飞鹰寨在方圆数百里内或许不是最强的山贼,但三百喽啰的人均战力却是最高的。

厉飞鹰最近心情很糟,评级大战之后,涌入山中的逃难百姓不计其数,唯独他飞鹰岭一带罕见人迹,最多也就小羊三两只,自家真就那么臭名昭著吗?相比之下,他的老同行们近来非但抢得盆满钵满,队伍也急剧壮大,更有新同行雨后春笋般冒出。同业竞争加剧,山外又被胡人狠扫了一把,山寨明年的业务量锐减可期,能否盈亏平衡都是问题。虽说杀人放火好当官,大不了他还可设法招安反正,可那也要相对实力够硬才行呀。说真的,他甚至已在检讨自家的过往人生了。

还有件闹心的,上月有几个倒霉小弟绑票了山外一名地主少爷,可恨这少爷家中已无父母坐镇,只剩一个婆娘当家,或因自家开价太狠,那婆娘踌躇两日,竟然直接卖光家产后卷款走人了,让自家连肉票的伙食费都不知问谁报销。他厉飞鹰虽然无恶不作,可也痛恨这人心不古的社会风气啊!

这天上午,厉飞鹰悠然醒转,一睁眼就看见身边两具裸体上的片片青紫,顿时满心烦躁。没有生意上门,山外又被胡骑占了场子,连侍候的娘们都没的换,他厉飞鹰虽然懂得怜香惜玉,可总对着同样的女人也视觉疲劳啊。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小喽啰的呼唤:“大当家,大当家!”

“大清早就叫丧,你想找死啊?”厉飞鹰坐起身来,冲外面恶狠狠的骂道。他身边的两名女寨奴闻声惊醒,连忙翻身爬起,陪着小心赶紧侍候他穿衣。

外面的那人却并不担心厉飞鹰的怒火,而是继续大喊道:“都日上三竿啦,大当家,有生意了,是大生意啊!”

“什么?!你小子咋不早说?哈哈哈”听闻喜讯,厉飞鹰乐翻了天,一扫心中郁闷,马上叫嚷着从床上跳起。因迫不及待,他甚至不耐烦的踹开替自己穿靴的那名寨奴侍女,自己三下两下套上,随即便一溜烟冲出房间。

“山下南面的山道上,来了支七八十人的队伍,看是寻常百姓,有七八匹马,上面坐着娘们,衣着还挺不俗。其余人都背着大包小包,是群肥羊啊。”门外等候的小头目一件厉飞鹰出来,便满脸堆笑的迎上报喜。

“南面来的?其中可有老幼?”厉飞鹰确认道。飞鹰寨地处深山,有大生意上门固然好,可也不能大意,听说前两日北边就有同行踢了铁板,他可不愿阴沟翻船。

“大当家放心,是从南边来的,偕老带幼,当无问题。”二当家一脸阴笑的走过来说道,“我已细问过探哨,那些人操的都是南边口音,应是魏郡来的雏,那边近来正是大乱,想必他们还不知咱飞鹰寨的厉害,嘿嘿,简直自投罗网啊。”

“哈哈,好!小的们,跟老子下山吃肉啦!”一阵淫笑,厉飞鹰不再犹豫,点起百名喽啰就欲下山。

“大当家,对方能逃到这里,没准有两把刷子,还是再带百名兄弟吧,确保做得干净,也让小的们活动活动。”二当家提出了一个令自己抱憾终身的建议。

厉飞鹰也觉稳妥,便又多点了百人,随即带上二百喽啰呼啸下山。不到一炷香功夫,满心热切的他已赶到山脚,可负责盯梢的小喽啰却面色慌张的嚎道:“大当家,对方好像发现不对,已经往南回逃了。”

“快追,这段路七扭八拐,上下崎岖,骑马跑不快的!”厉飞鹰怒起一脚踢翻那个喽啰,大声鼓劲道。之前还留有的丁点警惕,随着猎物的主动逃离,已被厉飞鹰彻底抛到九霄云外。

在厉飞鹰带领下,两百飞鹰贼就像一群看见羔羊的恶狼,呼啸间向着目标狂追而去。对比别家匪寨近来的生意兴隆,飞鹰贼上上下下太需要这场狩猎了。只是,人类社会中,狼和羊的定义并非那么严格,很多时候是随势转换的

日上中天,厉飞鹰越来越生气,几乎暴跳如雷。他已追赶了五六里,还绕过两个小山头,可对方仍未乖乖停下待劫,沿途捡到的三个包袱里也只有一些华美衣布。更可气的是,对方堕后有几名箭手,已经射杀了十多名冲在最前的喽啰手下,好在他自身躲得快,才幸免着道,若非前方马上的几名女子让他难以割舍,厉飞鹰怕都追不动了。

幸运的是,天道酬勤,随着路程拉长,对方那几匹驽马月跑月慢,胜利就在不远的前方了。终于,那队人慌不择路,拐入了一个狭窄山谷。这令厉飞鹰兴奋得全身发抖,因为地头蛇的他清楚,那分明是一个死谷。果然,等他来到谷口,谷中那群人正停在前方百丈远面面相觑,挤作一团,那些女子更是尖叫着瑟瑟发抖

第五十一回 张网歼匪

永兴元年,十月十三,午时,云,飞鹰岭外。

“哈哈!跑啊!跑啊!你们就是跑断了腿,也跑不出我的手心!哈哈哈”看着一群逃入死地走投无路的“绵羊”,厉飞鹰放声狂笑。为了充分显示他的强大,他还略整了已有半里长的喽啰队伍,这才带着自认很有威势的阵容,施施然逼向猎物。他必须要让对方明白,他们惹恼的是一位怎样的好汉,他甚至希望凭借自家展现出的气势,将对方直接压垮!

随着飞鹰贼的队伍压入山谷,厉飞鹰距离猎物越来越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炙热,那几名女子已经转过身来,皆是上乘姿色。更令厉飞鹰兽血沸腾的是,她们竟然齐刷刷的撩起外衣。这,这不好吧,是要主动献身以求饶恕吗,可有这么多人在场,恐怕不方便吧。厉飞鹰的脑海里,已经闪现出一幕幕少儿不宜的旖旎镜头。

然而,幻想就是用来粉碎的。寒光蓦然闪起,前方女子们突然从衣下抽出一把把钢刀。不止是她们,除了十数老幼,那群“肥羊”纷纷动作,各自从衣袍、包裹、褡裢中取出刀枪弓盾。人影晃动间,不等飞鹰贼们擦亮迷糊的眼睛,“肥羊”们已经整列成阵,化身猛虎。

犹自呆若木鸡的厉飞鹰不及应对,一阵密集的梆子声突兀响起。紧随其后,在飞鹰众贼的惊叫中,一拨投枪夹杂着羽箭,从两侧数丈高的山崖上倾泻而下,狠狠扑入他们的队伍。同时,密密麻麻的伏军现身崖上,伏军中断升起一面血旗,旗下显眼之处,一名年轻军将浑身金铠,左手大盾,嘚瑟傲立,正是纪泽。

为了尽早给血旗营在太行山中立一长久稳妥的营盘,纪泽根据本地军卒提供的消息,综合战力对比、地理条件乃至出师有名等因素,将目标选定为恶名昭彰的飞鹰寨,并用三日时间完成了侦查策划与准备布置。昨日,血旗营留下小部军卒佯守北方五十里外的临时营地,六百大部则连夜绕道飞鹰寨以南这一山谷摆下了埋伏,更在今晨由孙鹏带队实施了引蛇出洞的诱敌之计。所幸,厉飞鹰等贼狠则狠矣,面对上门肥羊却难保持足够警惕,终是落入了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设的陷阱。

山谷之中,骤然遇袭的厉飞鹰根本无暇考虑事情原委。但不愧为一名悍匪,梆子声想起的刹那,他立刻就手抓住身边一个手下,挡于身前当做盾牌,并三两步窜入一块大石之后,愣是躲过了头拨袭击。只可怜他那名亲近手下,尚未发出抗议便已愤然升天。

“嗖嗖嗖”“噗噗噗”“啊啊啊”血旗营得势不饶人,头拨袭击之后,接连又是几拨远程打击,直将猝不及防的飞鹰贼们杀得哭爹叫娘。转眼间,场上哀嚎成片、血肉模糊、横尸遍地,甚至不乏投枪射透多人呈穿血葫芦,可谓惨不忍睹。别说飞鹰寨的受害者,就连血旗营的大部新入军卒也脸色难看,甚至有人已经呕吐起来。

待到投枪箭雨稍止,躲在石后的厉飞鹰探出脑袋,顿时心中凉透,除了三四十个反应快的手下藏在遮蔽之后,谷中已别无完好山贼了。祸不单行,眼角余光处,厉飞鹰绝望的发现,不知何时,谷口已被大群身披统一皮甲的人挡住去路。

伴着四面八方的“缴械不杀”震天响起,以及那面凶威赫赫的飘扬血旗,仅余的三四十完好山贼根本无心再战,他们无视厉飞鹰的怒喝,毫无义气的丢下武器,举手跪地就缚。毕竟,按道上惯例,贼手投降生死两说,但小贼投降却多被接纳收编的。而更令厉飞鹰吐血的是,尸体堆中居然还有十数名轻伤装死的家伙,哭天抢地的爬起,急吼吼的求了降。

气势汹汹的两百飞鹰贼,转眼便仅剩下厉飞鹰这一光杆司令。悍匪就是悍匪,身为一寨之主,厉飞鹰在如此绝境下没有屈服。趁着对手纳降松弛之际,厉飞鹰陡然跃起,抓起身边一具尸体,挥舞着作为盾牌,快步冲向谷口。决死突击果然不同凡响,其力量和速度明显高出寻常一截。凭借爆发的身手,他轻松躲避了几记弓箭,转眼便抵达谷口。

此时,堵住谷口的尖峰队已经散开收降,仅有几个小三才阵及时围向厉飞鹰。好个厉飞鹰,散身让过一根刺来的长枪,甩手将尸体砸在面前的重盾上,“咔吧”一声,巨大的力道将那挡路的重盾兵胳臂震折,顺势也将人直接震飞。接着,厉飞鹰向前一窜,一个肘击将一名枪兵撞得吐血,还顺手夺过他腰间的钢刀,劈手就冲脖颈斩下。

厉飞鹰的系列动作兔起鹘落且凶狠霸道,令人无从抵挡。眼见这名枪兵性命不保,一杆短枪及时伸来,将将架住这凌厉一击,正是血旗营当下第一高手郝勇挥舞双枪感到。伴随的,还有郝勇那颇带兴奋的呼喝:“都闪开呆着,看老子收拾这贼子!”

刀来枪往,二人随即战在一处,可郝勇旋即便觉不妙,消息中厉飞鹰武艺平平,最多暗劲末流战力,谁知这厮是个扮猪吃虎的主,如今命悬一线,展现的确有暗劲大成的实力。无论招式、速度和力量,暗劲中游的郝勇都要稍逊一筹,对方又是困兽之斗,所以尽管拼尽全力,郝勇没几个回合便已手脚发麻,落入下风,心中只悔自己方才干嘛逞能着单打独斗,再行求援却已没脸。所幸,厉飞鹰一心逃生,不愿与郝勇死磕,只是拖着他边打边向谷外撤离,这才令郝勇得以勉力维持。

暗劲级别的高手争斗,常人本难插手,甚至难辨优劣,尖峰队又皆知郝勇喜好较武,一时竟都按郝勇的旁观命令,非但不予援助,反而让出场地。直到厉飞鹰与郝勇战至谷口,众军卒才觉察不对,但再想围上却已不及;便是箭手,也因两人闪转腾挪、漂移不定,担心误伤而不敢射箭相助。

仅仅疏忽之间,局势发展便已令人大跌眼镜,不知所措的众军卒只能目送二人快速移往谷外。若是厉飞鹰真就如此轻松的突破尖峰队谷口防线,走脱逃回老巢,飞鹰寨将再难攻取,血旗营的士气也将严重受挫,情势突然因为一场无谓较武变的危急起来。

眼见出谷只剩一步之遥,厉飞鹰心中不禁狂喜,只待他能逃回山寨,山门一关,寨高路险,任谁都别想伤他一根毫毛。至于算计他厉飞鹰的人,日后自有来自飞鹰寨的疯狂报复。正值咬牙切齿之际,厉飞鹰迎上郝勇的一记当头劈砸,他心中冷笑,若非逃命要紧且留作肉盾,眼前这人哪能纠缠他至今?

就欲随手挥刀封挡,厉飞鹰已想着转身,以借郝勇一砸之力顺势逃离。但是,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伴着一声尖啸,厉飞鹰突觉肩膀一痛,更令他的钢刀未能如期而动。回过神来再欲变招避让,厉飞鹰却已慢了一拍。高手相争,一线之差,厉飞鹰不及怒骂偷袭之人,就感到脖颈一凉,继而是颈骨折碎声与枪刃入肉声,人已重重倒下。他视野中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右肩那支颤巍巍的冷箭。

原来,就在郝勇起初架住厉飞鹰的时候,颇知郝勇乃至尖峰队德性的纪泽便已沿着崖顶行往谷口上方。果见事态往最糟方向发展,肩负血旗营近千生计的他可不会管什么坑瘪的公平道义,就在郝勇作势挥枪劈砸的瞬间,他果断射出了那支左右战局的冷箭。

不得不说,最喜关敌料阵以保安全的纪某人,早将远程射箭当做自家战场搏杀的主攻方向,大半月来始终注重弓箭习练。尤其步入暗劲明显强化了他的眼力、臂力与定力,已令他如今的箭术不光达到了这具躯体的原有水准,甚至更进一步,就此才能成功射出方才那精确而阴险的一箭。

欢呼声中,纪泽却面色难看,或为辩护自身行径,或为强化纪律,他扫视郝勇等一干军卒,怒声道:“我血旗营乃一支军队,而非江湖组织,一切皆以战胜敌人为最高标准。为了同袍安危,为了达成目标,纪某再强调一次,日后战场上须得不择手段,非必要不得单打独斗,更莫讲甚江湖道义!”

山谷伏击大获全胜,所有新入军卒被勒令打扫战场。正思忖后续战斗,孙鹏过来悄声问道:“大人,重伤山贼如何处理,他们可没官府照料。”

纪泽一皱眉头,完好和轻伤的山贼他还可以收编或者驱使苦役,可本就罪有应得的重伤山贼就显得鸡肋了。于是他反问孙鹏道:“昔日晋军如何处理这等事务?”

孙鹏眼中寒光一闪,手上做出刀劈的姿势。纪泽眉头连跳,闭目半晌,终是难以完全抛弃后世那点人道主义的残余,挥手令道:“为必死之人补刀解脱,余者还是暂先包扎带上吧。”

第五十二回 攀岩破寨

飞鹰寨,厉飞鹰走后,二当家简单处理了日常事务,随即毫不客气的拉上厉飞鹰的两个寨奴侍女开始喝酒作乐。作为山寨的狗头军师,出身寒门的一名破落文士,小有才学却几无武艺的他因无甚威胁而颇受厉飞鹰倚重,这两女子他已看上很久,按照过往惯例,厉飞鹰回来后肯定会更换侍女,她们就轮到二当家了,如今只是提前预热而已。

然而,直到夕阳西垂,厉飞鹰仍未得胜归来,二当家这才觉得不对。难道有女子倾国倾城,大当家实在忍不住,玩起野战了嘛?正当左拥右抱的二当家不无淫邪的遐想之际,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之声,更有一个声音高叫道:“二当家,不好啦!”。

莫非大当家失手了,可他那么厉害,对方人也有限,不应该呀?二当家心中一动,旋即压下难以置信的猜想,赶紧推开身边女子,快步走出房间,却差点被个慌慌张张的喽啰迎面撞倒。未等二当家发火,那个喽啰就结结巴巴的叫道:“二、二当家,外、外面来了好、好多人,不,是军队!”

顾不得那个喽啰,二当家三步并成两步直往前寨。此时,寨门附近已是乱作一团,他一脚踹翻一个挡路喽啰,快步走到紧闭的寨门边,隔着木栅向下一看,顿时双腿发软,背脊生寒。只因山脚下正行来大彪人马,怕不有五六百人!

来者身着统一皮甲,队形严整,刀枪森寒,杀气腾腾。队伍中央,飘扬着一面猎猎血旗,旗杆顶端还高高悬着一颗血粼粼的首级,眯眼观瞧,那不是厉飞鹰还能是谁?而队伍前端,则押着数十名灰头土脸的男子,不正是之前跟随厉飞鹰外出公干的贼兄贼弟们吗?

以二当家的智商,他立即明白飞鹰寨上午是中计了。看看来敌统一齐整的皮甲配备,细观下却由多种不同制式的皮甲改装而成,对照那面血旗,他自然想到了近来闻名山外的血旗军,也想到了几日前莫名出现在北方五十里外的那支进山武装。

对方既然亮出血旗,不再掩饰身份,那便表明其对飞鹰寨已是志在必得。想到此点,二当家的第一反应不是凶威赫赫的血旗军为啥要寻飞鹰寨晦气,而是山寨肯定要完蛋,即使顶住了傍晚这一波进攻,凭借寨中仅余的百多喽啰,迟早是个寨破人亡。

二当家的第二反应就是自己必须要逃跑,武艺稀疏的他本就依附大当家厉飞鹰而存在,阴毒算计他在行,可没了厉飞鹰罩着,他根本压不住飞鹰群贼。至于投降他是想都不会去想,因为不管是官府清剿还是同行兼并,投降后普通山贼尚有活路,但他这个为首者却定然难以讨好,更何况以他往日犯下的累累罪行,与号称除暴安良的血旗军显然不对路。可是如何逃跑呢?

二当家不愧是二当家,歪点子够多的狗头军师,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计较。只听他高声呼喝道:“弟兄们勿慌,山寨固若金汤,来敌虽众,却难展开。凭我飞鹰寨地势险要,防御重重,他们根本攻不破寨门!敌方补给艰难,撑不了几日,我们一定要挺住,否则,来敌可是假仁假义的血旗军,号称除暴安良,以咱们过往作为,寨破之日便是人亡之时!”

“噗嗤!”血光迸溅,为了控制场面,二当家干脆抽刀,抽冷子捅死了一个惊惶乱跑的小喽啰,倒也暂起了杀鸡儆猴之效。在他的过往淫威与巧舌如簧之下,山寨倒是很快恢复稳定。

随后,二当家频频下令,先将寨中所有男女寨奴关押入牢,并由他的两个心腹严加看管;再将寨中所有喽啰调来前寨集中防守,只留了数名人手在山寨东西两处通往山脚的羊肠险道口权做瞭警戒。此外,自动升格为新寨主的二当家火线提拔了寨中目前最有勇力的一名头目韩二愣,任命他为新任二当家,并承诺此战中杀敌最多的兄弟战后将坐上三当家的交椅。大敌临前,二当家的任命与系列指挥有板有眼,倒还真就忽悠得飞鹰贼上下战意熊熊。

无独有偶,寨外的血旗营似乎也在印证二当家的英明。他们煞有其事的组装起十架不知从哪收罗来的床弩,磨磨蹭蹭到了天色将黑,这才象征性的射出了几无杀伤的两轮弩矢。继而,片刻毫无营养的劝降无果之后,百余血旗军卒向寨门发动了虎头蛇尾的试探进攻,可由于山道狭窄,队伍根本无法提起速度。更好笑的是,不知哪个飞鹰贼手抖,推下了一根滚木,分明偏离了山道,却便吓得这队军卒仓惶回逃。之后,寨外之敌或觉强攻困难,或觉天色已黑,并未再度进攻,只摆开阵势于安全之地,呼喊叫嚷,大声鼓噪,玩起了对峙。

“哈哈,雷声大雨点小,什么血旗军,不过乌合之众而已,也敢来攻打我飞鹰寨,不自量力,哈哈”血旗营的拙劣表现直乐得飞鹰群贼哄堂大笑,二当家也就势叫嚣道,“王二当家,这里暂先交给你指挥,我去四下巡看一番,莫叫来敌钻了空子。弟兄们,咱们就这么着防守,看谁耗得过谁,哈哈”

一番鼓舞士气,二当家留下感激涕零的韩二愣把守寨门,自己则带着又两名心腹,堂然离开了寨门。脱离众人视线,二当家立即招呼共计四名心腹,快速进入后寨收拾细软,继而带上长索直奔后山。月黑风高好逃亡,他可不会被之前试探性攻防的假象所蒙蔽,能干翻胡骑的血旗军怎会真的脓包呢?

眼见到达北面后山崖边,因峭壁太陡,这里根本无人把守,也是二当家拟定的逃亡之路。听着前寨隐隐传来的喧嚣,他不禁得意大笑:“嘿嘿打吧打吧,老子先溜了,想拉我倒霉,门都没有!哈哈哈哈哈”

“没门?那么,翻窗成吗?”一个戏谑的声音突兀响起,令二当家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在二当家几人的惊骇欲绝中,一名气度卓然的年轻军将从一棵树后笑吟吟的走出,正是血旗营统领纪泽。与他一道,郝勇与近卫尖峰两队的五十名好手也呼啦一下从四周隐蔽处窜出,将二当家几人团团围住。

纪泽等人怎会在这里,自然是从后山峭壁攀岩上来的。考虑到飞鹰寨易守难攻,正面强攻必将伤亡惨重,甚至可能无功而返,纪泽在最初踩点时便已策划了攀岩偷寨。飞鹰岭后山的峭壁的确够陡,寻常人都不会设防,但若对上后世盛行的攀岩工具与手段,其陡峭程度也算不得什么,而纪泽前生恰好玩过一段时间的攀岩。

山谷一战好运歼灭厉飞鹰等贼之后,为减少队伍攻寨死伤,纪泽依旧继续了攀岩袭寨的方案。血旗营兵分两路,大部人马在飞鹰前寨佯攻以吸引山贼注意,纪泽则带着五十名挑出的好手,凭借飞爪、铁蝎和绳弩等等赶制出的工具,从后山峭壁攀岩袭寨。当然,他也没想到如此巧合,居然在这里抓获了弃众而逃的飞鹰寨二当家。

其实,纪泽此刻看似志得意满,背脊却冷汗直流。若非己方好运的先一步攀上后山顶,换做二当家几人先到一步,并往下丢几块石头的话,这会志得意满的恐怕就是二当家了。剑走偏锋虽可屡创佳绩,终归是弄险其途,搞不好哪次就成了自行作死啊。

然而,不待纪某人完成自我反省,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面对森冷的刀枪箭簇,飞鹰寨二当家,小有声名的凶残惯匪,居然一咕噜直接跪地,痛哭流涕的磕头如捣蒜,连连讨饶乞降,竟与厉飞鹰的表现天差地别

随着三根响箭射向天空,纪泽等人压着二当家几人,蓦然出现于飞鹰前寨,寨外的血旗军卒听到响箭,也依约发动了真正的强势进攻。这一突如其来的里应外合,顿令前寨山贼军心涣散,惊惶失措。见此,纪泽不失时机的喝道:“飞鹰寨的各位,你等在前寨拼死守卫,可这位当家却已卷钱开溜,恰被纪某在后山截住,嘿嘿,不知你等还在为谁而战?弃械投降吧,你等守不住了,放心,我血旗营不杀汉人俘虏!”

“狗日的,你诓骗老子,骗弟兄们给你垫背,老子不干了,这就投降!”那名紧守寨门的新任王二当家悲愤的吼道,越实在越夯货的人,越是真心伤不起啊。

纪泽的话语与二当家的表情,令韩二愣与一众山贼相信了二当家的丑行,兼而敌方已经入寨,他们再无战意,除了两个还欲逃遁的山贼被当场射杀,余者纷纷跪地投降,更有山贼积极打开了坚固的飞鹰寨大门

第五十三回 匪寨内情

在一众军卒的兴奋欢呼中,血旗营抢夺飞鹰寨的战斗就此轻松胜利,绝大部分军卒甚至未能与山贼正面厮杀过。许多军卒还都不敢相信,动兵前后不过一天时间,凶名赫赫且地势险要的飞鹰寨居然被自家几无伤损的剿灭,而他们也终于获得了一块可以安稳睡觉的营盘了。不消说,带来这场完美大胜的纪泽,在血旗营新老军卒中的威望更上一层。

接下就是纯粹的忙碌,血旗营迅速控制山寨,搜查残敌,收缴兵甲,看押俘虏,搜刮缴获,对于屡次攻克胡营的血旗营而言,一切轻车熟路。分派完事项的纪泽则带上些近卫四下巡看,重心倒非屡见不鲜的俘虏缴获,而是飞鹰寨与飞鹰岭,也即自家新巢的硬件环境。

飞鹰岭的地势险要毋庸置疑,飞鹰寨在厉飞鹰的多年经营下也建得易守难攻,南坡主道狭窄曲折,东西两条羊肠险道更是一夫当关。三条下山道路皆连接地势偏低的前寨,地势更高的后寨则被前寨与北面峭壁拱卫其中,而纪泽也即厉飞鹰的住宅,一座两进石院处于后寨正中的向阳位置,可称安全与舒适兼顾。

唯一令纪泽遗憾的是,飞鹰寨的房屋设施正常仅容四五百人,而血旗营控制下已近一千二百人,即便幽并联军撤退后会有大量人员离去,届时也当留有八百以上,更别说还有马匹五六百。山间寒冷,想要在此安逸过冬,单凭帐篷是不行的。那么,在前寨之下,修建第三道新寨,并增建房屋马棚便是当务之急了。

月下遥看,纪泽将目光从飞鹰岭转向四周群山,旋即落于飞鹰岭左右的数个溪谷,不由心中一动。那些都算是飞鹰寨的控制范围,日后若着力开垦,它们或能提供千人的粮草,没准能让血旗营自给自足,这对长期发展至关重要。旋即,纪泽哑然失笑,好吧,似乎想多了,暂时据点而已,且不说能否站住脚,他纪某人是要享受封建人生的,总不能真就潜心在这当个山大王吧?

正当纪泽在心中挥斥方遒之时,一名近卫过来禀告,山寨牢房中发现了一批寨奴百姓。释放受难百姓是纪泽当仁不让的额定业务,闻言之后,他随即急冲冲来到牢房,也即后寨的一处天然山穴。但是,眼前所见顿时令他一扫先前的好心情,代之以无比的愤怒。

牢房中充斥着恶臭,百余男女寨奴,男子大多衣衫褴褛,骨瘦嶙峋,女子则多衣衫单薄,神情木讷,不少人的手上、脸上、身上还有明显的鞭痕、烫痕。血旗营已非第一次解救被掳百姓了,可相比之前的胡营,这里的寨奴或因被掳时间更久,虽为本族汉人所虐,其惨状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为首的纪泽到来,占半的青壮男奴虽然紧张害怕,但眼中也藏有一丝期盼。而那些女性寨奴则目光呆滞,毫无反应,似乎心若死灰,对是否获救毫不关心。就算愈加心硬如铁的纪泽,面对她们的表情,也不免心生凄凉,更将飞鹰贼与胡人禽兽划到了同一类别。

“各位,我血旗营解救你等,我家统领在此,你等还不见礼!”一边的赵剑见众寨奴毫无动作,不由沉着脸喝道。喝声如醍醐灌顶,那些男奴恍然醒悟,纷纷伏在地上不停磕头,七嘴八舌的说着各种感恩戴德的话语,有的更是放声嚎啕。可女奴们却没有半点反应,目光中依然充满着冷漠和呆滞。

“诸位先吃顿饱饭,好好休息一下,有何打算日后再说,总归个凭自愿,更不会再度为奴。”待场中声音渐小,纪泽温声道。他并未在意寨奴们的反应,却也委实失了邀买人心的兴致。

“大人,牢房不远的崖边有一山壑,称千人坑,内有腐尸白骨不计其数,据说被掳百姓一旦不服奴役或是老病无用,便被抛尸其中。”赵剑一脸悸色道,“不知大人是否要观瞧?”

“不必看了,改日让参军署组织人手将之填平。安排百姓们另地饮食,对了,遣些女卫前来照顾受难民女。”纪泽强按胃中翻滚,摆摆手道,旋即拔腿离去。他心中早已怒极,飞鹰贼的暴虐一再刷新他的认知底限。这样一个令人发指的贼窝,禽兽不下胡寇,竟能在大晋腹心嚣张十多年,汉家已颓乱如斯了吗?

聚义厅,纪泽居中高坐,一干血旗军官处理完各自事务,也陆续前来聚集。众人皆欢声笑语,满面红光,这次攻占飞鹰寨,以有心算无心,血旗营一日告捷,惩凶除恶、大获全胜、平安无恙、立功待赏,尤其是夺了块栖身之所,再也无需东逃西窜,还有什么更让人开心的呢?

换了个环境,纪泽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谈笑风生间,他蓦的想起一事,忙吩咐旗牌官赵剑道:“复实(赵剑字),轻取飞鹰寨,这等喜讯尚未通知营地众人,你这就安排人连夜赶回临时营地报喜,也让汤队率与马参军等人提前准备,明日我便遣军卒前去将辎重一道运来山寨。”

这时,下首末席的科其塔主动站起凑趣道:“大人若想快些,我那雕儿倒可跑这趟腿。之前卑下在临时营地置有鹰巢,也有人协助料理,雕儿能够自行寻归,将书文缚于雕腿便可。昔日在部落之时,卑下便曾如此传过信,包管无误。”

飞鹰传信!纪泽先是一愕,旋即大喜。其实不光飞鹰,有此本领且应用更广的还有飞鸽,这年头该叫飞奴。因它们具有定点归巢的特性,最远可从千里外单向返巢传信。早在先秦时期,汉家民间便有飞奴传信的记录,据说张迁开辟丝绸之路时,便曾利用飞奴从西域向长安报讯。在交通迟缓的西晋,它们可是传递消息的最快工具了。

科其塔或许见识有限,或是留了一手,之前并未向纪泽提及海东青这一项重要性更甚的本领。而种种原因之下,飞奴此时仍不普遍,是以四下逃窜的纪泽一直不曾想过此事。科其塔倒是提醒了纪泽,血旗营而今有了山寨据点,为了便于军事,为了发展情报系统,正该大力培育利用飞鹰抑或飞奴才是。

“好,此事便由你即刻去办理。”看了眼厅中众人,纪泽按下心中激动,不动声色的吩咐科其塔道。人多口杂,飞鹰飞奴这等堪具战略优势的技术手段,纪泽觉得还是私下里低调研发的好。

“发财了,这一趟大发了!”与科其塔擦肩而过,李良乐呵呵步入大厅,冲纪泽行了一礼道,“禀统领,初步清点下来,此番获金银铜钱合约三千万,绢布千匹,米粮三百石,皮甲两百件,刀枪弓盾皆数以百计,另有大量古玩稀珍等物。”

此番参军署大多留守临时营地,搜缴财货的活计便落给了随军督战的法曹史李良。他的统计结果另众人纷纷倒吸凉气。不算别的,光这三千万的钱财,就赶上之前数劫胡人的钱财总和了,还是“黑吃黑”这一行有前途啊!不过,纪泽却眉头一皱道:“相比钱财布匹那般丰厚,真正要命的米粮缘何如此之少,莫非飞鹰贼另有秘密仓库不成?”

乱世什么最重要,不是卿卿性命,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能喂饱卿卿性命的粮食。血旗营之前虽在各地掩藏了大量所缴粮食,但能运回多少还是个问题,再说谁又会嫌粮多呢。纪泽这一提醒,众人皆是一凛,继而望向李良,显然也都想到了民以食为天的古训。

李良则苦笑着拿出一叠书信交给纪泽,解释道:“近些年天灾不断,粮价居高不下,而飞鹰寨又交通不便,估计厉飞鹰所抢粮食大都被其直接销赃转卖了。这些是卑下从两名飞鹰贼首住处搜得的书信,其中倒是有所提及。”

纪泽接过书信拆开一封,可没看两眼便觉脑仁发疼。得益于前生练字临摹过魏碑,晋时的繁体字他慢慢看也能勉强辨认,可要长篇阅读还得狠下功夫熟悉。左右纪虎大字不识,他这半文盲也不怕露馅,便索性丢下书信,对李良道:“咱认字还不多,信中内容你就直接说说大概吧。”

“卑下草草看过,书信多来自中丘郡望卢氏,当然,执笔者均为一些外姓管事。看口气,厉飞鹰似乎受命于卢氏,其家眷也在卢氏族中定居,显然,飞鹰贼当属卢氏暗藏力量。”丝毫不觉自己所说的多么惊人,李良不以为意道,“其实信里也无特别,无非让厉飞鹰替卢氏清些对头,做些脏活,抑或涉及些通风报信与钱粮武器的暗中交易而已”

第五十四回 血腥批斗

“卑鄙!无耻!亏得老子还觉得他们士大夫德高望重,简直衣冠禽兽”飞鹰寨聚义厅,不待李良简述完书信内容,已有性烈的军官拍案骂道。非是个别,得知郡望卢氏竟是飞鹰贼的幕后东家,厅中众人大都怒形于色,斥骂不已。

想想也是,飞鹰贼算不得实力雄厚,能作恶十余年而不灭,没有官方保护伞如何可能?这里多是纪泽从底层军民中拔擢出的军官,乍闻如此内幕,心中不平可想而知。然而,其中也有郝勇等混过游侠的寥寥几人对此无动于衷,似乎,这等官匪勾结甚至官匪一家的所谓惊闻,在一定范围内早就稀疏寻常了。

念及飞鹰贼的斑斑劣迹,纪泽同样义愤填膺。这卢氏是中丘郡屈指可数的百年士族,族人多有在郡县乃至州府中任职,交往贼匪也就罢了,毕竟哪里都有阳光普照不到的地方,可卢氏竟还直接掌控着如此罪恶滔天的匪帮,所谓的礼义廉耻怎么也不该虚假如斯啊!再看看李良与郝勇几人不以为怪的表情,这类士族豪门显然远不止一两家,纪泽甚至没了斥骂的力气,只余深深的沮丧,谁叫这等大晋积弊根本不是他目下有资格去修剪的呢?

“好了,我等尚且前途叵测,卢氏之事知道便好,就暂莫操心了,想那卢氏顾忌颜面,应不至为了飞鹰贼主动寻我等晦气,此节便先揭过吧。富诚(李良字),回头再审讯飞鹰二当家一番,确认粮食事项。”暗叹口气,纪泽待众人斥骂稍止,转移话题道,“此番告捷,血旗营共得贼俘百多口,诸位以为当如何处置?”

“飞鹰贼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其暴行令人发指,还留之何益?不若悉数杀了!”赵剑第一个站起叫道。他满脸怒容,眼露寒光,显然适才寨中惨状仍令他余怒未消。

“对,该杀!”郝勇紧跟着说道,也是满脸杀机。方才许多人都见过寨奴与千人坑,看众人神色,赵剑、郝勇的意见也基本代表了血旗营上下的想法。

然而,坐在郝勇对面的孙鹏却反对道:“飞鹰贼的确该死,但杀俘不祥,不利日后作战。且统领大人适才已承诺缴械不杀,不可言而无信呀。左右血旗营方今立寨,诸多事项正缺劳力,不妨暂将贼俘充为苦役。”

孙鹏的话说得大家面色一僵,这投降不杀只是为了减少战斗伤亡而说,可没几人把他当真。这年头没啥人道主义,杀俘虽然不好听,但几乎所有国家和军队都干过,更别说血旗营这等非法武装了。只是,孙鹏既然提了出来,涉及纪泽的信义问题,众人便不好说话了,只得将目光纷纷投向纪泽。

纪泽却是苦笑着踌躇不已。飞鹰贼的暴虐不下胡寇,他委实恨得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但是,孙鹏所言的确是他所忌,况且,贼俘毕竟不是胡人侵略者,不少人也罪不至死,作为一名习惯依法定罪的后世人,他可不愿凭借自身好恶,不分青红皂白一概斩杀,因为他明白,一旦开了头,血旗营恐将走上一条暴虐滥杀的不归路。

正冷场间,李良起身说道:“大人确曾说过血旗营不杀降者,然寨中男女寨奴却不需受此限制啊。我等不妨将贼俘交与他们处置,嘿嘿,是死是活,便看贼俘们自身报应了。”

“好,好主意!”厅中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赞同。如此既解决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山贼,留下本性尚可的俘虏,又不至让纪泽与血旗营背上恶名。此举虽有取巧,但也勉强算说得通了,大厅中的尴尬气氛就此一散。

“好!就这么定了,后日上午全营观刑!”纪泽也一扫愁容,频频点头后拍案敲定。李良建议的不就是后世的批斗大会嘛,这种局面下委实可以一用,真难为他一名晋人也能临场想出来。难怪皇帝都喜欢远君子、亲小人,实在是佞臣比一根筋的君子们好用啊。

伴着商议,一顿大快朵颐完毕,天上恰时传来几声鹰啼,不久,科其塔手拿一张信笺,乐呵呵前来邀功,其上果然是马涛书写的平安回执。纪泽当即将科其塔单独拉入一间书房,许以升官发财,令其成立一支十人小组,专事飞鹰与飞奴的传信与培育。他还搜肠刮肚的转述了自己对后世培育信鸽所知的一鳞半爪,譬如高温孵化、室温培育、远亲优配、归巢特性等等。

次日一早,鉴于山中不净,血旗营由孙鹏率过半主力北向接应,并于当晚将临时营地的留守人员与物资顺利护送回飞鹰寨,山寨会师自有一番欢喜。手忙脚乱的食宿安顿过后,纪泽便时不我待的召集一干队级军官,尤其参军署骨干,商讨起血旗营的后续工作,譬如营寨扩建、人员整编、藏粮搬运、贼俘批斗,乃至凝聚人心

十五日上午,阳光难得和煦,可飞鹰寨上下却肃杀一片。前寨校场,血旗营全营集结,于四周围成一圈。场地正中,汇聚着目光喷火的被释寨奴,经过两日的调养照顾,他们不论男女皆已精神许多。而他们的侧旁,则是百多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飞鹰贼俘,世道轮回,往日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此刻却如同蝼蚁,个个神情惊惶,瑟瑟发抖。

一身金甲披挂,纪泽面带寒霜,缓步上了校阅高台。环视一周,他扬声道:“天理昭昭,飞鹰贼作恶多端,为祸十余年,而今终被我血旗营剿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贼首厉飞鹰已被战场枭首,然其帮凶亦当偿还其罪。今日,我血旗营在此公审批斗,便为此节!”

手指一干贼俘,纪泽怒声喝道:“尔等已战场请降,我血旗营自不杀俘。但尔等昔日罪孽滔天,所犯恶行却不可不惩,我血旗营便将尔等生死交与昔日受尔等欺凌之人。因果报应,天公地道,你等好自为之吧!”

场中贼俘顿时一阵骚动,更有人怒骂血旗营言而无信,自然,他们很快便被看押军卒拳脚镇压。纪泽视作未闻,接着手指场中一堆石头,转而对一众寨奴道:“诸位,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你等自行动手!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等不可妄然杀戮,故对所有贼匪,均需诉其罪状方可惩戒,以示公允。且今日之后,幸免贼俘将被我血旗营赦免,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不得另行报复。”

言罢,纪泽一挥手,早有交代的两名血旗军卒当即压出飞鹰贼二当家,将其掷与校阅台前。二当家此时心胆俱丧,软成一滩,可怜巴巴的看着一帮先前任他欺压的寨奴,目露哀求,甚至已经屎尿齐流。场中的寨奴则是短暂的沉默,毕竟他们尚未适应翻身做主的感觉,对于从天而降的报仇机会一时尚还茫然无措。

“还我儿命来!”蓦地,在凄厉的叫声中,一个红衣女子最先冲出,抓起一块石头就拼命砸向二当家。这就像一根点爆炸药的导火索,场面一下子沸腾起来,一帮曾经的绵羊瞬时化作一头头恶狼,扑向场中的二当家,拳打脚踢石头砸,嘴咬手抓扯头发,乱作一团,就连维持秩序的血旗军卒也被拥乱的人群推开老远。惊叫声、哀嚎声、祈求声、呻吟声,更有歇斯底里的惨笑声,霎时响彻飞鹰岭。

众寨奴对二当家下手毫不容情,很快他便寂静无声,待到众寨奴散开,场中只余下了一滩肉泥。校阅台上,纪泽不免暗叹。昨日审讯,二当家相当配合,虽未能给出更多钱粮,却也交代了飞鹰贼的诸多细节;由其交代可见,智谋也好,诡计也罢,这厮作为狗头军师的确颇有才能,绝对属于血旗营目前紧缺。只可惜,寒门出身的他昔日仕途屡屡受挫,甚至被诬入狱,从而愤世嫉俗、性情乖戾,以至于主动从贼为虎作伥,欠下累累血债,标榜正义的血旗营委实不好保下他留用。

随着纪泽再次挥手,血旗军卒又扑入贼俘群,这次是拖出四人分置于校场四角。此时,寨奴们稍有发泄,略微冷静,在血旗营的控制下已经恢复秩序,也就按照纪泽的要求,分四块场地,先是揭发批判,之后才根据罪状对贼俘或打或杀。

在上千血旗兵众的注目下,充斥血腥的批斗公审就此顺利进行。见此,纪泽将会场主持交给马涛,自己却默然离开校场。他也搞不清自己此刻的心绪,有惩治恶人的畅快,有相助良善的欣慰,有从事杀戮的抵触,也有掌握他人生死的暗爽,只是,却再无一颗安宁平和的心。

第五十五回 稳寨固防

飞鹰前寨,喧嚣声持续了很久,直到日当正午,才渐渐安静。当纪泽再次来到广场,批斗业已结束,血腥的现场也已被清理。原本一百五十余飞鹰贼俘,罪大恶极者皆被处死,仅余八十多劣迹颇轻者得以幸免,却也各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大仇得报的寨奴百姓们则神情各异,有兴奋、有悲伤、有轻松,也有茫然。

“俺韩二愣本也苦哈哈出身,为了混顿饱饭入了飞鹰寨,却给厉飞鹰当起了帮凶,转过头来迫害相亲们,俺忘了本,俺不是人呀,俺给相亲们磕头赔罪了”校阅高台上,作为幸存贼俘的代表之一,韩二愣冲着场中寨奴磕头连连,正在声泪俱下的当众忏悔。

自然,这些都出自事前安排。纪泽等人早便遴选了数名据了解劣迹较轻的贼俘予以个别改造教导,批斗中也刻意安排他们在寨奴们业已手软的后半程再行过场。只不过,这韩二愣能忏悔到跪地磕头的地步,已是出了剧目范围,除非他有影帝水准,想来应是真心悔过了。

必须承认,批斗自省这等在后世和平年代已被看做形式主义的做法,放这里却效果斐然。至批斗收场,不论幸免贼俘,还是获救寨奴,抑或新投难民,都受到了一次强烈的心灵冲击。就连屡经浴血洗礼的血旗军卒们也同样深受触动,至少据纪泽观察,他们身上更多了一份傲然,一份满足,一份荣誉感。

群情激荡,气氛可用,正适人心凝聚。纪泽顺势安排人员另地升起堆堆篝火,取出寨中上好酒食,举办一场庆功兼立寨大宴。参宴人员也包括了方得幸免的那些飞鹰贼俘,明里是纪泽之前允诺的批斗后既往不究,实则是纪某人看中了这批贼俘的不菲战力。与其将他们打为苦役严加看管,倒不如一视同仁笼络收编。故而在宴会准备期间,纪某人不无虚伪的随着一干医师,亲自给幸存贼俘们包扎起了伤口,倒让这群别无可去的家伙渐渐动了依附之心。

“我宣布,飞鹰寨即日正式更名为雄鹰寨,往后这里便是我等共同的家园!来,弟兄们共饮一樽,今日要可劲的吃好喝好!”正午时分,纪泽用粗豪的嗓音开启大宴,也开启了飞鹰岭与血旗营的崭新篇章。

论功行赏,弹冠相庆,大快朵颐,众人围坐篝火,从正午热闹到入夜,也算血旗营流亡大半月来的一次放松。期间,自也少不了纪泽与参军署诸人刻意引导下的忆苦思甜。由于贼俘、寨奴、难民以及血旗军卒今日都处于心理激荡的状态,今次忆苦思甜的效果甚佳,场中有山贼的忏悔,有寨奴的控诉,也有血旗营士卒的感慨,而融入血旗营抱团取火则在不觉间成为一种思想共识。

“除暴安良!共建桃源!“除暴安良!共建桃源”月下的飞鹰岭,伴着酒香肉香,回荡起激昂的嘶吼。当幸存的多数贼俘也在酒精刺激下,从众高喊着半天前自己所痛恨的口号时,这次庆功大宴终得功德圆满。

确立了营寨,收拢了人心,但距离踏实安乐还天差地远。第二日上午,纪泽便对全寨人员进行又一次整编。战兵序列扩为十队,既有的近卫、骑卫、步卫、尖峰四队作为主战力量基本未动,新设四队军卒各作他们的二队受其帮带节制,而伺候与女卫也正式扩编为五什的满编队。同时,原本的旗牌伍、宪兵伍也均扩编为什。

新入战兵皆从志愿长期留寨的勇壮中遴选,新增军官则近半从立功军卒中选任,近半仍由军卒们比斗产生。其中,七十名志愿留寨的幸免贼俘除了被彻底打散至各什各伍,待遇一视同仁,而作为千金买马骨的标杆,最有勇力的韩二愣甚至被直接任命为步卫二队的队率。

扣除近六百的血旗营主力,寨中余下六百多人则被分为民兵、工程与后勤三部,由有所扩充的参军署统一管理。血旗营如今不缺金钱物资,粮食慢慢搬运也不缺,当务之急就是扩寨建屋、安置过冬。这些事情细碎繁重,纪泽自认做不好,更不愿吃力不讨好的事必躬亲,便放权马涛,由参军署调度三部人员全权承担。

当然,血旗营之前流窜赵郡,大杀胡寇,狠狠得罪了幽并联军。他们一日不撤,纪泽就一日难安,也就不敢放松武备。故而,在河北罢兵之前,他与血旗营的重心仍在军事,不光主力战兵要全力训练,便是含有两男一女三支预备队的民兵部,也将只能半工半训。

纪泽并不知道,就在十月十五的昨天,返驾洛阳的晋惠帝顺应人心,已经下诏大赦天下,这自是河间王的关西阵营在表达休战意愿,也是司马越与王浚等山东阵营等待的罢兵契机。毕竟时将入冬,大家也打累了,需要一边喘息攒劲,一边通过政治博弈来稳定战果。当然,大赦的消息传到河北需要时间,而血旗营和他纪泽是否在幽并联军认同的大赦范围内,尚还两说呢。

整编当日的下午,也即占据飞鹰岭三天之后,不敢懈怠的纪泽便督促着血旗营上下步入正轨,训练的严格训练,劳作的辛勤劳作,已备不期而至的严峻考验。忙碌之间,两名都快被他遗忘的“客人”找上了他,正是赵雪与其老管事赵福。

今日的赵雪并未穿着获救那晚的锦衣裘袍,而是换了一套寻常民女的朴素打扮,也不知她是从哪淘来,但这并未影响她的闺秀气质,反更多了股邻家妹子的亲和感。身体康复且简单梳妆的她再无那晚的落魄,却见她面色粉里透红,秀目聪慧灵动,举止落落大方,青涩中带点妩媚,娴静里透些俏皮,论及相貌,纪泽见过的晋人女子中,也仅梅倩能与之相较。自然,梅倩因经历悲惨而坚毅冷面,更显成熟,同为二八年华的赵雪则青春灵动,更具少女的活泼,牡丹寒梅各有其美。

“呵呵,赵家女郎可好,这几日憋坏了吧?近来奔波辛苦,雄鹰寨又条件艰苦,委实招待不周啊。”略带欣赏的看了眼赵雪,纪泽随口寒暄道。赵雪漂亮不假,晋时已属待嫁年纪也不假,可在纪泽下意识里仍是后世的高中女生,不过是名爱耍小性子的小姑娘而已,纪泽还不至见色忘形。

“打搅大人了,只是,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应允?”赵雪淡笑道。眼前这位救命恩人目光坦诚,毫无其他男子看向自己的那种歧义,这令赵雪肯定对方品行之余,心底不知怎的却很不得劲,颇有操面镜子仔细照照的冲动,殊不知对方只是穿越时差尚未倒过来而已。

“哦,赵家女郎但说无妨。”纪泽和气道。想想自己将人家小姑娘拐入山中营地,随即便忙着攻打雄鹰寨将人家丢下没管,纪泽不免小有惭愧。

脑中闪过梅倩的飒爽英姿与钱惠的调度有方,自小聪颖却受限女儿身的赵雪眼中闪起小星星。谁说女子不如男,仅是没地施展而已,她没再客套,直言要求道:“小女子也想加入血旗营,除暴安良,共建桃源,还请大人应允!”

纪泽下巴掉地,自己渴望享受赵家少主人那样的封建人生而不得,这位赵大小姐却像传说中向往革命的知识新青年,放着好日子不过,屈尊降贵来投自己,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隔锅饭香吗?

纪泽可不想担上拐带未成年少女的罪名,他连连摆手,忙不迭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姑娘还请三思,我血旗营前途未卜,艰辛凶险,赵姑娘放着大好年华不去享受,何必来此荒山受苦?再说了,令尊令堂也定然不会应允的呀。”

“大人昨日可是说过,欢迎任何有志者长留雄鹰寨,除暴安良,共建桃源,小女子略通诗书经史,还经营过族中生意,当不至给大人添乱。然大人不予考量便拒绝小女子加入,是觉得小女子养尊处优,吃不得苦,还是觉得小女子无才无德,会辱没血旗营威名?”赵雪顿时面显不满,言辞犀利道。要说她之前也觉自己有些率性冲动的话,如今看到纪某人躲瘟神般的拒绝,无名火顿起,她赵大小姐今个还就要冲动到底了。

这不是正在添乱嘛,纪泽立马头大如斗,他可是领教过这位小姑奶奶的伶牙俐齿,压根没敢与其争辩,至于别的方法,不能打不能骂的,他血旗营还想搭上赵家这条线,真就对这位赵大小姐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求助般的看向随同赵雪的赵福,却见其脸色比自己还苦,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但犹不死心道:“赵管事,你看”

“女郎”赵福弱弱开口,看架势显是早已屡屡受挫的节奏。

“福伯,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了。”赵雪断然道,“回头我书信一封,待时局允许,大人同意,你便下山返家吧。”

“”赵福垂头丧气,纪泽哑口无言,二人甫一开战便一同向赵雪举手投降。

别无他法,纪泽只得苦着脸道:“既然女郎如此坚持,那纪某便不再啰嗦,暂且将你收下,他日若觉不适,你还可离去,只需提前告知于我,纪某定不会为难。但是,入我血旗营期间,一切便需按我营规行事,凡事一视同仁,再无特殊!好了,想来你也颇具才学,便先入参军署,归属马参军调度,还有,注意改个化名”

第五十六回 乌桓少主

永兴元年,十月十八,巳时,晴,飞鹰岭外。

东往中丘的山道上,行有百余人,正是纪泽与他的两队近卫。两天过去,山寨诸项稳步推进,各有职司,纪泽便抽空外出一趟。一是送赵福出山,尽早与赵家沟通;二是前往入山口左近的王家寨,那是赵家一处药材收购点,囤有不少血旗营所需药材。当然,这些还不足令纪泽亲自出马,真正让他关心的是沿途地形,毕竟幽并联军万一不肯罢手,来犯雄鹰寨,此道乃最佳路径,自当提前亲身勘察。

“福老,你家女郎身娇体贵,又跳脱活泼,留在我雄鹰寨不是长久之计,有了闪失纪某可不好交代。此番回到赵家,你可得跟你家老爷夫人好好说说,设法劝她回去呀。”队伍中断,纪泽走近赵福,不无郑重道。他倒不是讨厌那位大小姐,恨不得祛之而后快,仅觉以赵雪的家境与个性,很难踏实留在雄鹰寨,这等不稳定因素还是少些的好。

“老爷夫人仅有女郎这一嫡女,自幼倍加宠爱,几乎难以管束,一时恐也无法规劝,还得烦劳大人些时日了。”赵福一脸愁容,勉强苦笑道,“哎,小老儿这趟回去,怕又少不了一顿挂落了。”

又!?纪泽一脑门黑线,这赵雪看来不止一次离家出走,真不让人省心啊。眼珠一转,他坏笑道:“要不谎称哪位长辈生了重病,诓她回家如何?”

赵福再度苦笑道:“此法以往已用过不止一次,怕难奏效啊。”

纪泽一个趔趄,心中已开始盘算回头如何偷偷设些绊子,将这小妮子累垮、吓倒、苦怕,直至自行卷铺盖走人。当然,那终归仅是件小事,他旋即转移话题道:“福老,中丘卢氏你可了解?与你赵家关系如何?”

“那是本郡郡望,百年士族,族中曾有两千石大员,其家主正任本郡贼曹掾,实掌郡兵,位比昔年郡尉。其族在中丘盘根错节,几乎横行无忌。曾有一名郎中,与小老儿还颇熟稔,仅因拒绝一名卢氏恶少纳其女为妾,竟被那恶少当街打死。事后,那恶少竟反诬他那三年前过世的母亲乃郎中下药毒杀,非但不曾受惩,反获官府褒奖。”赵福挂上愤懑,口气不善道,“他卢氏咱赵家可高攀不起,能躲就躲,少受些压榨便是福气了。”

“当街杀人,脱罪便罢,怎可再行褒奖?终归是一条人命,官府纵是胡来,面上如何周全啊?”认知底限再度被刷新,纪泽惊愕莫名,不由狐疑道。

赵福奇怪的瞥了纪泽一眼,随即呈了然状,不无耐心的解释道:“据说大人军户出身,看来不假,想是长居军中,对律法不甚了解。我大晋推崇孝道,父母为贼所杀者,子女杀贼报仇乃天经地义,非但无罪,反当大嘉褒奖,此律武帝年间便早有前例呀。”

被鄙视了,前生警察如今却成了无知法盲,纪泽大窘,忙岔开话题道:“卢氏如此嚣张不法,难道就没人记恨,你等这些家族屡受压榨,就不想掀翻卢氏吗?”

纪泽此言自是对卢氏不怀好意,不说卢氏如何可恨,自家灭了飞鹰贼,抢了飞鹰寨,其幕后东家卢氏恐难善罢甘休。虽碍于声誉,卢氏不该大张旗鼓报复,可谁知何时便给血旗营捅上一刀呢?先下手为强,若有机会,纪泽自不介意先阴卢氏一把,缴获书信的事情他不会告知赵福,可探探口风还是可以的。

岂料赵福顿显紧张,还下意识四望一眼,见左近只有纪泽与一名将往赵家的使者,这才苦着脸道:“还请大人慎言,我赵家只想安稳度日,偷偷抱怨两句还成,可没想过与卢氏敌对,这等事情更非小老儿胆敢嚼舌的呀。”

“呵呵,赵家不乏族人在郡县为吏,自不愿对上卢氏,双方共利共赢,上下其手多好,纵有利益纠葛,比起同享富贵却不值一提了。”语带微喘,侧旁一人插言道,“凡事自有陈规,赵家这等宗族豪强,即便侥幸扳倒卢氏,也难借此获任一地主官,那是士族囊中之物,反而,若是赵家主动挑衅,即便卢氏政敌事后也多会打压赵家,谁叫他赵家不老实,竟敢忤逆士族呢?是以,非情不得已,赵家这类豪强庶族绝不会吃力不讨好,挑衅卢氏抑或其他士族。”

出言者名叫吴兰,儒生打扮,二十出头,身形消瘦,貌不其扬,本为山外一寒门小户,被飞鹰贼绑票后媳妇却卷光家产走了人,从而沦为寨奴,一无所有的他被救后志愿加入了血旗营。因其颇通经史,可算血旗营难得的一名文才,又是不引怀疑的本地人,此番便被纪泽遣往赵家进行首次沟通。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所谓士族政治,看来不仅官官相护,还士族相护啊?”纪泽恍然道。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大人一语中的呀!”语带激愤,吴兰不无感慨道,“士庶之别,国之章也。士族蒙荫祖上,下至一地县令,上至三公九卿,皆已为其把持,余者根本不得染指。寒门庶族,豪强大族者尚能充当佐官吏员,辅助士族统治地方,保证税负,自身亦可隳突乡里;似我等落魄寒门,虽有家学传承,但再是有才,最好也不过为人幕僚,抑或混一刀笔小吏,终归任人驱使,仅比无知小民多层脸面罢了。若然不满现状,妄图逾越,便难逃士族一致打压,哎”

纪泽哑然,人性本私,族人官场互携乃是常情,但像如今这样,一群士大夫家族把持整个政权,且排除异己,世代相传,形成固化阶层,纵观历史也就魏晋风流时最甚了。事实上,翻翻《晋书》,列传七十回数百人物,除了孙恩、张昌等寥寥几个造反头子,能在晋史留下名号的哪个不是官n代。也无怪乎张斌、王猛等等汉家大才不顾数典忘祖,也要效力异族,倒过来征伐汉土了,统治阶层固化如斯,他们既不甘平凡,不当汉奸又如何出头?

一时沉默,纪泽已然息了挑唆暗算卢氏的念头,左右血旗营猫在飞鹰岭,吃了闷亏的卢氏也没啥办法。不过经这番交谈,纪泽也觉自己又是法盲又是半文盲的,对西晋认知太过肤浅。重生西晋已整整一月,之前都在流窜求生,如今有地落脚,他却需多花些精力接接地气了。于是,他挑起其他话题,不动声色的开始了天南地北的刻意了解。

翻山越岭,跨涧穿谷,观千山万壑,重峦叠嶂,巍巍太行自有雄奇。雄鹰寨出山约有山道七八十里,途中并无其他经年匪巢,仅有临时乱民三两股,自不敢骚扰百余全副武装的近卫,纪泽一行边走边看边聊,不觉间已过半程。突然,队伍中一阵惊呼,循着众人目光看去,东方遥远处隐有黑烟冲天升起。不待纪泽询问,赵福快步过来,面色凝重道:“那是王家寨方向,他们恐怕出事了”

二十里外,烟起之处,正是一座依岭傍溪的山间村寨。此刻,茅屋倾焚,孩啼妇泣,人喊马嘶,北向寨门更已大开。门内一侧,一群中军装束的晋卒,以一名年近三旬的儒雅晋官为首,正弃兵卸甲,整齐排列着弯腰拱手,而他们所恭迎的,则是一群蜂拥驰入的乌桓胡骑。

“既是乞降,为何不跪?”胡骑中分出一队铁甲护卫,正**卫的金甲胡将踏马近前,冷然喝道。此人粗壮彪悍,铃眼圆瞪,杀气腾腾,整一副沙场猛将的派头。

“我等乃临阵倒戈,降便降了,却休得折辱我等!”儒雅军官身后,一名护卫模样的晋卒不忿道。

“嗖!”一声弦响,那军卒捂着脖颈挣扎两下,终是一头栽倒,指缝之间,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涌出。

“都跪下,这是命令!”那儒雅晋官一个激灵,忙颤声喝令其余晋卒道,充满祈求的目光却看向胡将身畔的一名随军汉官。

“丹沛少单于,石校尉乃渤海石氏之人,其人投诚于我家都督尚有大用,不妨留他些士人颜面,陈某也好周旋,呵呵。”眼底闪过讥嘲,那名陈姓汉官操着幽州口音,对胡将赔笑道。

“倒戈!士人!?骨气!?颜面!?哈哈哈都给我绑了,但有异动者,格杀勿论!”那名乌桓胡将,也即少单于丹沛俯视唯一战力的石姓儒雅晋官,好一阵狂笑,语气中满是不屑,倒也未再坚持让其跪倒。

待一群胡骑冲将过去,顺利捆绑起投降晋卒,丹沛不再理会他们,将目光投向依旧杀声不断的寨内,却遥见一名黑甲老者灰发披散,重健狂舞,正带着数十披甲寨民呼喝酣战,他眼中顿时闪过兴奋。旋即,他催马扬刀,用乌桓语喝道:“弟兄们,那边还有群有骨气的汉民,让我等用钢刀去送勇士上路吧,哈哈哈”

第五十七回 援手揽才

王家寨,依山傍溪,位于中丘郡西部山区,已立寨近百年。百余户寨民多为王姓同宗,主要以打猎、采药与种植药草为生,算不得有多富裕,却也温饱无忧。据传其第一代寨主为一名金盆洗手的江湖高手,故而此寨的寨民多会些拳脚枪棒,甚至还有暗劲武者,只因有着不得入世的组训,这里才籍籍无名。但左近知情的贼匪乃至官吏皆知这里的百姓强横抱团不好招惹,对其不是置若罔闻就是和善交好,时间长了,倒让王家寨在这匪乱猖獗的山区外缘,成了块交通歇脚的超然之地。

然而今天,这个安宁清平的山区村寨却经历了血火荼毒。血污斑斑,焦土残墙,熏烟袅袅,南北寨门处的木栅之上,更以一名浑身浴血的灰发老者居中,挂有数十具死不瞑目的寨民尸体,招引着一群老鸦在夕阳余辉中往复盘旋。反观村寨中央,篝火上十数口大锅蒸汽腾腾,伴着战马虺鸣,不时传出纵情肆意的笑闹声,那是侵略者在享受血色的晚餐。

此刻,寨后王家岭的半山腰,灌木中正有一群人在潜身窥视,各人的眼中均欲喷出火来。他们是纪泽一行,王家寨是纪泽内定与赵家交换情报与药材的中转地,下午见到烟起,他们便加快脚程赶来,孰料为时已晚,这里已尘埃落定。单看那行事手段,还有那数百战马,不用猜就知行凶者必是暴虐的胡骑。

王家寨已属山内,又不算富裕,怎会有大批胡骑来此,莫非与自家有关?纪泽心下狐疑,想想惨剧发生在白天,应有在外劳作的寨民幸免于难,或许也藏在此岭,为了解更多情况,他吩咐赵剑道:“复实,遣些麻利军卒,左近探查一下,看是否还有幸存寨民。小心些,莫要惊动下方胡寇。”

纪泽所料不差,没过多久,便听远处林间隐有短促的打斗之声,旋即有军卒来报,发现了几名寨民。纪泽连忙带人前去,在一片林间,他见到了一什严阵以待的近卫。二十丈外则对峙有几名青年山民,皆目光凶狠,持剑搭弓,身披似为藤条编制的灰黑护甲,其中一人的脚下还压着一名身披皮甲之人,不正是自家军卒吗?

纪泽眉头一皱,据说王家寨人强横,确非虚言。不待他开口发飙,赵福先一步跨出道:“王少寨主,莫要误会,快快放开,都是自己人。”

“原来是福老,你怎会在此?这些又是什么人?”寨民中的一人跨前一步,沉声问道,同时挥了挥手,让同伴放开了被俘军卒。此人年方二十,隆眉大眼,虎背熊腰,好一条大汉,只是他此刻眼睛发红,一身煞气,说话硬邦邦的,显然心情极度恶劣。

对方显是王家寨人,突遭惨变心情可以理解,人既放了,纪泽也不再介意,为了拉近关系,甚至不打算隐瞒身份,他主动抱拳道:“某乃血旗营统领纪虎,贵寨惨遭厄运,纪某深表遗憾。不知壮士可否告知其间详情,若是有何难处,纪某或可相助一二。”

“血旗营!?莫非你等便是起自赵郡,专门杀胡的血旗军好汉?而您就是那位嫉恶如仇又足智多谋的血旗军候?”那少寨主闻言惊问,目光则转向赵福。得到赵福的点头肯定,他顿时大喜,眼中爆发出兴奋的神采,抢步上前对着纪泽扑通跪倒道:“山野之人王麟,见过血旗军候!之前鲁莽,还请恕罪!”

自家字号如此管用,引得好汉迎头便拜,纪某人颇感自得,听赵福说过这位少寨主可是位年轻高手呀。但不待他上前搀扶并谦虚两句,那王麟已现出拜服的本意:“下方胡狗屠戮我寨近半百姓,其中不乏老幼,更还辱及遗体,禽兽不如!我等尚有勇壮数十,都说血旗军杀胡从不手软,但求大人助我等杀尽这干胡狗,为我族人报仇,我王家寨上下日后定当衔环以报!”

纪泽闻言一僵,他十分愿意向王家寨伸出援手,但却不包括搭上自家众多性命,去死拼山下胡寇呀。初估胡寇有近四百,己方又无法布置陷阱,想想周家庄院时胡寇的凶悍,纪泽怀疑便是自家十队战兵全在这里,杀下去也难稳胜。更何况胡寇最多在此地逗留一夜,根本不够雄鹰寨其他战兵保持战斗力的及时来援,凭借身边这百名近卫与数十勇壮,只怕反是去给人家送菜。

再有一点,胡寇纵该千刀万剐,但是,血旗营案底在身,好不容易逃亡入山,正该蒙声度日熬待幽并联军撤离,若在此大打出手露了行藏,岂非老寿星吃砒霜自行作死嘛?一边是杀胡安良伸张正义,一边是自家上千性命的安全,公义与现实果然常难两全啊。

心中犯难,纪泽手上倒也未停,扶起王麟道:“少寨主快快起来,还先说说事情始末如何?”

见纪泽并未直接答应,王麟眼中闪过失望,退一步恳求道:“在下也知让血旗军对战寨中胡骑太过强人所难,是以在下准备率族人夜袭,但求大人率军与山脚林间接应,不知大人可否答应?”

纪泽眉头一跳,夜袭可不像评书中说得那么容易,他自己之前也没少袭营,可那都趁敌方营寨空虚,且自身兵力占优才敢做的。山下胡寇屡经征战,明知有强悍寨民逃离,哪能不做防备,没准正盘算着设伏待袭呢。蓦的纪泽灵光一闪,王麟这分明是以身为饵诱敌夜伏的节奏呀。如此或能歼敌一部,自身则生死难料,可见其复仇心切,而轻忽间便能有此谋算,也足见其并非单纯莽夫了。这样一个人才,让其送死岂非可惜?

纪泽这一愣神,王麟就欲继续恳求,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略显威严的声音:“子安(王麟字),起来吧。胡寇凶悍暴虐,且人多势众,莫要难为客人。”

来人话语随和,却隐带激将之意,纪泽循声看去,见前方草木分开,步履匆匆间,又来了几名寨民。为首出言者是位年近五旬的男子,虽发有微白且面带憔悴,却腰杆挺直,脚步轻盈,呼吸绵长,一看便非庸手。果然,据王麟起身介绍,此人是他的二堂叔,名叫王通,武艺高强,壮年时暗劲之内难有敌手,也是王家寨幸存族人的顶梁柱。

不知王麟是否故意抬高身价,反正纪泽被所谓的暗劲无敌震得直流口水,看向王通的眼睛都有点绿了。算上纪泽自己,血旗营如今才两名暗劲武人,这方面甚至不及太行山中的多家贼匪,纪泽当下不缺辎重兵甲,急不来军卒素质,最缺的正是高端战力。正值对方落难,若能将王通乃至王家寨一干武人拐回雄鹰寨,血旗营将可立即补上这一短板。

“胡狗猖狂肆虐,人人得而诛之!纪某与血旗营既然恰逢其会,便不能袖手旁观,定当不遗余力,调来援军,与贵寨上下同心协力,铲除胡狗!”寒暄之后,对着王家寨的真正话事人,纪泽没再含糊,当众大义凛然道。

有了企图,自需卖好,还有什么比击杀山下胡寇更显诚意的呢,纪某人的口风瞬间一百八十度调转,已对杀胡责无旁贷。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他下定决心必须大杀一把。至于会否露了行藏招来大军征剿,与尽快壮大自身相比,未知的事情还是先放放吧。

“这,这,军候大人义薄云天,恩深义重,我王家寨上下无以为报,日后大人但有所命,定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王通听得喜出望外,不无感慨道:“我王家寨往日交好山中绿林豪杰,今日有事遣人多方求救,迄今却杳无回音,反是大人萍水相逢竟能仗义拔刀,我那些罹难族人总算有望瞑目了啊。

“我血旗营如今已在山中攻占一处山寨,距此数十里,四百援兵最快也需明晨抵达,是以此前仅有随行百名军卒可用,敌众我寡,今夜只得零敲碎打,决战还需等待明日。”纪泽目光闪动,直报家底道,“不过,我军起自微末,虽有强兵,却少悍将,必要时还请王老等人出手。此外,既然动手,务必重创甚至全歼胡寇,届时我等均将惹恼幽并联军,贵方须得明白,这王家寨是待不下去了,当然,我血旗营是热烈欢迎贵方前往一歇的。”

血旗营竟已灭了一处山寨,其强悍令王通心中一凛,随即一喜,这样报仇更加有望了。为了借助血旗军雪恨,老于世故的王通听风辨味,果断表态道:“我寨尚有勇壮八十,另有可持弓者五六十,包括老夫在内,愿听大人随时调遣。至于战后,我等却要厚颜叨扰贵地了。”

“王老爽快,纪某这就令人传信回山!”王通如此上道,纪泽大喜,立马拍板道。

见面后仅仅几句沟通,各怀目的的二人便不动声色的达成了共识,相见恨晚自不消说。旋即,纪泽写下一张命令,交给随行的科其塔,而不久之后,海东青便从林间另地飞起,展翅向西而去。

第五十八回 唯一水源

王家岭半山腰,与纪泽达成共识,报仇有望的王通精神大振,这才想起抬手邀道,“还请大人带上众兄弟,随我往这边暂歇。我王家寨尚有近三百幸存族人,均在岭上山涧旁隐藏。呵呵,不去怕也不行,那可是此岭上下唯一一条水源。”

纪泽自无不可,随即传令两队近卫集结跟上。缓步等待间,他再次问出自己之前的疑惑:“王老,你王家寨偏居山中,也无重宝,怎会引来胡骑,还是如此之多?”

王通面上顿生恨色,几乎是咬牙切齿,他愤愤道出了事情经过。原来,五日前,有百多大汉来到王家寨外,要求入寨休息,寨民自不答应,但对方为首之人却自称石矩,为渤海石氏之人,并拿出一块玉佩,称王家寨欠石氏一个人情。信义为重,王家寨主确认玉佩之后,只得收留了这群人,随后才得知这是司马颖麾下的一众败兵。这群败兵堪称恶客,一住便赖着不走,且没少骚扰寨民甚至调戏妇女,双方数次有人动起拳脚,虽各有顾忌不曾真撕破脸,但隔阂与日俱增。

灾难始于今日上午,五百乌桓胡骑突然杀至,正是冲着石矩一行。胡寇暴虐已众所周知,池鱼之殃的王家寨人只得与石矩合作,各据南北寨门共同防御。岂料刚打退胡骑第一轮攻寨,石矩那厮不知是畏惧胡人凶威,还是不愿再没完没了的逃亡,竟在敌方二度招降下开门投降了,甚至不曾提前通知另一寨门的王家寨人。胡骑之前小有战损,入寨后立即将怒火发泄到不及逃离的寨民。可怜寨主带着近半壮年男子,为掩护一干年轻后辈与妇弱从后山逃离,只得拼死阻挡胡寇直至悉数战死。

给别人引来灾祸,更背信弃义将别人坑死,石矩此人果真不为人子,但若考虑到他作为士族子弟,根本就不将寨民看做同一类值得正视的人,这一切似乎就好解释了。经过出山一路上的“科普”,纪泽并未纠结终日嚷嚷着礼义廉耻的士族们为何言行不一至此,而是不无好奇的细问王通道:“你王家寨避世百年,本该与渤海石氏风马牛不相及,怎会欠下他们人情?”

王通黯然叹道:“此事我也曾问过寨主堂兄。那玉佩的确为本族信物,送出之人便是上任寨主,也是子安已经过世的爷爷。据堂兄回忆,大约四十年前,年轻好动的上任寨主曾经化名外出游历,不慎卷入一场官司差点丢命,幸被一名石氏士人搭救,感激之下便送了对方那块玉佩,以作日后报答人情的信物。哎,父债子偿,本天经地义,为何要连累无辜族民啊?”

纪泽却心下大震,渤海石氏出过开晋重臣石苞,千古富豪石崇,以及兵败平棘的石超,堪称西晋顶级门阀。但是,他们竟能针对太行山中一座避世村寨,随手拿出一份四十年前的人情,这就太恐怖了吧!

纪泽不无恶意的脑补,王麟祖父当年的那场官司,没准就是石氏中人射的局,为的就是一份日后人情。而这类人情,石氏乃至其他士族究竟还有多少?蓦的一个哆嗦,纪泽想起自家部署如今已有了来自天南地北的过千人,其中是否也有欠士族人情的呢,那么,自家是否该搞个军统局呢?特例,一定是个巧合的特例!纪泽猛一甩头,忙将脑中的惊悚丢去天外,可心底生出的那份防范却是如何也丢不掉了。

不一刻,两队近卫已经跟上,尹铜与改任近卫二队队率的钱波也过来同行,这二人都已从周家庄院的负伤中康复。主要人员皆在,众人自然谈起具体战法,或夜袭诱敌,或皮兵之计,或归路埋伏,怎奈各有缺陷。言说间,众人走近了一处山涧。

“唯一一条水源”沿涧没走几步,一直堕后随行的吴兰突然嘀咕出声,继而停步急问王麟道,“王少寨主,王老方才是说王家岭上下仅有这条山涧作为水源,那寨中饮水也是来自这条山涧吗?”

见吴兰面带严肃,王麟略想片刻,这才肯定道:“王家岭的确另有两条小溪,但入冬后便已断流。村寨地势颇高,根本无法打井取水,此时用水皆从这条山涧引流,导入村中一口盲井。”

“那么引流岔口距离寨墙多远?是否在村寨监控之下?”吴兰再次问道。

他们的交谈传入纪泽耳中,顿令纪泽眼前一亮,脑中也跟着盘算起来。非坑敌不舒服斯基堂堂正正排兵布阵不行,但前生经历过影视网络的信息轰炸,阴谋损招倒是一点就透。能出阴招下黑手的时候,他是绝不会客气的。

“距离寨墙不远,仅二三十丈,但地势偏高,若夜间小心行事,或可避开胡寇巡察。”边想边说,王麟眼中逐渐放光,轻声问道,“先生莫非想从水源下手?”

“或可避开巡察!?”吴兰一边叨叨一边点点头,脑中似乎仍在寻思如何完善计划。

心中渐有计较,纪泽却已先一步叫过躲开老远的赵福,笑呵呵道:“福老,赵家经营药材多年,总该有些无色无味的毒药存货吧,譬如含笑穿肠散、十步软骨香之类,砒霜也行,能否连夜给我运来十桶八桶?”

“大人说笑了,我赵家只做本份生意,哪有那些害人物事?”赵福脸都绿了,连连摆手道。赵家有些毒药不假,可哪有用桶来盛的。再说了,赵福胆子虽小,却人老成精,岂能猜不出纪泽是要给谁下药,这是毒杀数百胡骑的手笔,便是有毒药他也不敢给,他哪敢让赵家扯上这等泼天干系呀。

纪泽面色一沉,故作生气的提出真实要求:“那巴豆之类总有吧?我要尽快!”

赵福一脑门黑线,咬紧牙关依旧摇头,他是赵家忠仆,且所有家当与亲人都在赵家,因赵雪之故他固然不敢得罪血旗营,但打死他也不敢擅自陷赵家于那等险地啊。这一下,纪泽是真的不爽了,好在,王通适时插言,他若有所思道:“大人,药物之事倒非定要烦劳他赵家”

“咳咳咳二位既有办法,那小老儿有些内急,先行一步了,二位慢慢谈,呵呵。”王通话刚开头,赵福便出声打断道,旋即就欲离去,分明一副听都不听、绝不沾边的架势。

纪泽心下暗叹,从赵福也可略窥赵家的态度,自己之前有些想当然了,救女之恩与马贼共敌或许还不足让一家大族真与己方合作,甚至相比赵家一族的安危,一个赵雪也没那么重要。那么,无冤无仇的何必强人所难呢,自然,他自己似乎也该对双方合作再谨慎些,更无需赶着倒贴了。

略一沉吟,他叫住赵福,又招来吴兰,对二人道:“此地或有战事,济生(吴兰字)且留下助我参赞军事,此番便莫要前往赵家了。福老,我已寻到王老与少寨主,前方人多口杂,为你赵家计,你就莫要去见众多寨民了,天色已晚,不妨尽早绕道出山吧。我遣两名军卒护送你回程,若有书信或消息便交与他们带回。万望一路小心,对了,共抗马匪与日后购药之事,还请赵家主斟酌,纪某礼数不周,替我向其致歉。”

听得纪泽所言,赵福自是满口答应,他真的是想离这群胆大妄为的凶徒远些。吴兰则喜色一闪,他去赵家本仅代表血旗营首次沟通的一种诚意,功劳不大,还多少有着危险,如今纪泽改变主意,显然心中已将自己看得比赵家重要,这是重用的节奏呀。而一边的王麟,却已很有眼色的交代身旁寨民把紧口风了。

挑了两名可靠近卫换上便装,纪泽交代他们一路“贴身”护送赵福回家,想来路程的一日时间已够王家寨这边战毕。事实上这只是一种万全布置,赵雪加入血旗营,留在雄鹰寨,赵福与赵家至少短期内应当不会对血旗营不利,这也是他任由赵福返回的依凭。

待赵福离去,众人重新聚起,王通则讲出了药物来源。原来,左近山间广散着一种称为“十月青”的野草,其效用与巴豆相似,只是副作用过强,以往仅偶尔用于牲畜医治,自然,此时用它来对付胡寇禽兽倒也实至名归。就此,由吴兰首倡的一记损招新鲜出炉,并在众人的合谋下趋于完善。

当然,饮水投药仅是最重要的一环,却非全部,毕竟它杀不死人,药效也难保尽如人意,所以,众人又以其为主干,策划了更完备的系列方案。而会和了其余幸存寨民之后,一场针对山下胡寇的行动,随即在其头顶的岭上如火如荼的展开

第五十九回 夜扰疲敌

月寒如水,风冷如刀,王家寨内,折腾一天的乌桓人逐渐消停。清晨出发入山,白日一场杀戮,入夜再发泄一番兽欲,他们的确累了。但不似以往得胜后那般松懈,在少单于丹沛的严令下,今夜他们颇为警惕,村寨内处处火光通明,尚余四百的有生战力,同拨值夜的兵卒便有百人之多。所以如此戒备,却因此寨的凶悍山民在白日拼杀中给他们留下了足够震撼,更糟的是,那帮悍民还走脱了过半。

本以为是群任打任杀的绵羊,孰料逼急了竟是那般的顽强凶悍。五六十颇善射猎与技击的山民,配上一种藤条编制的护甲,愣在重兵围攻之下,非但掩护撤退了过半寨民,还对乌桓精锐造成了超过自身数量的伤亡,其中那名最后战死的寨主,更在临死前将丹沛的亲卫长拼成重伤。若非有那个石矩软蛋开寨投降,他们乌桓人现在能否身处寨内且还两说。

“见过少单于!”火光通亮的村寨主道,一什乌桓巡卒齐齐单膝跪地,恭敬见礼,目光中不乏狂热。他们身前,二十铁甲精锐铿锵而过,中央拱卫的正是巡查营寨的丹沛。

“夜晚天寒,弟兄们就莫多礼了,起来吧,今夜辛苦些,明日出山后我包大家乐呵个够!哈哈”朗声鼓励几句,丹沛大笑着离去。但转脸后他的笑容很快收敛,不复寻常表现出的粗犷,转而一片阴沉。

作为羯朱极看重的第二子,辽西乌桓的少单于之一,丹沛是个有野心的人,是以他极为看重军功,尤其是王浚所在意的军功。原本,征剿石矩这点所谓的成都王潜伏余孽是无需他亲自出动的,但眼见班师在即,颇觉收获不足的他便抢下了这个差事。然而,加上试探攻寨时的损失,此战他竟付出了百多人的伤亡,这里的都非普通族民,而是他丹沛的直属精锐,它日抢班争位的依凭,相比歼灭百多晋军的战功,损失委实太过,他怎不心痛。甚至,他已后悔自己走这一趟了。

丹沛今晚将村寨搞得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就是希望那帮山民知难而退,别来生事。并非丹沛怕了那帮颇通武艺的山民,个人技击面对精锐军阵作用寥寥,对方那位据称暗劲顶峰的寨主,单打独斗胜过乌桓军中任意一人,可今日直至战死也仅拖了七八人垫背而已。丹沛顾忌的是己方再有伤损,汉人数千万,杀再多与他何益,他现在根本不想再与那帮山民做无谓纠缠,只想明日率队顺利出山。

巡视一圈,丹沛回到住处,也即王家寨主的故宅。不像许多胡人头领,他的卧房内并无被掳女子陪寝。丹沛虽纵容部下酒色财气,自身战时却从不酗酒贪色,宽待属下而严于律己,这也是他获取部下拥戴的一贯手段。然而此刻,瞥见本是亲卫长警戒的位置换了别人,他很有一股发泄的冲动,泼了一脸冷水犹自不足,他在房内憋闷的转了好几圈,最后狠狠将一张案几踢翻,继而抱脚龇牙吸了好一会冷气,总算能心平气和的躺下睡了。

二更时分,丹沛迷迷糊糊睡去,可没等做梦,他便又被外面的呼喝嘈杂声惊醒。皱眉一跃而起,抓起弯刀出了房,丹沛立刻被一众铁甲亲卫团团护住,不需他喝问,便有亲卫禀道:“少单于,有人从西北角偷寨袭营,约摸二十多人,看衣甲似为白日所逃山民,芒托百夫长已率值夜军卒前去围杀!”

“二十多人?自不量力,简直找死!随我去看看!”丹沛嗤笑,边骂边穿戴上铠甲,带上一众亲卫赶往杀声传来的方向。

出院没走几步,前方的喊杀声便已逐渐停歇,倒是各处营房帐篷中的嘈杂声渐起。丹沛心下冷笑,对左右得意道:“那帮山民真是不知死活,我丹沛营寨戒备森严,岂可随便偷袭?哼,这下都送命在我乌桓人刀下了吧,除了打搅我等睡觉,还有何用?哼,山里躲着不好吗?哈哈”

然而,像是专门打脸,未等丹沛收住笑声,那名叫做芒托的值夜百夫长便一脸苦瘪的迎来,气急败坏的跪禀道:“少单于,那帮山民太滑,偷袭了一把巡卒就跑,没等我集起人马,便已退入后方山中了。属下请命前去追击!”

“废物!反应为何如此之慢,早干嘛去了?黑灯瞎火,岭上地形又不熟,还如何去追?好了,说说双方战损!”丹沛斥骂道,虽当众失了面子,他却也不至犯傻。

“我方折了十五六人。”芒托低下脑袋,声音渐小道,“敌方、敌方、敌方逃得太快,不曾留下一人。卑下无能,请少单于治罪!”

“什么!?”丹沛顿时火冒三丈,上前对芒托挥鞭就打。一通劈头盖脸之后,丹沛倒也很快冷静下来,那帮山民颇通武艺,若是零敲碎打一击便走,己方不及成阵围攻,零散拼杀还真就难以奈何,倒也不能全怪部下无能。丹沛也只能腹诽这帮山民的零星骚扰为鼠辈行径了。

这时,已有乌桓兵卒陆续走出营房帐篷,探头询问出了何事。见此,丹沛只得无奈的挥挥手道:“传令下去,众军继续休息,我等也回去吧。芒托,罚你一天不得用饭,接下值夜仔细些,若敢再有闪失,哼”

怏怏的,丹沛重新回房休息,而巡卒之外的一众胡寇们也随之再度卧倒睡觉,自然少不了一番辗转折腾。而山下胡营惊扰不安之时,半山腰上,纪泽则带着他的近卫队伍,乐呵呵的迎上了王通为首的一众人。

适才,正是王通亲率二十多王家寨精干勇壮入寨袭扰,另有百多善射寨民由王麟率领在外埋伏掩护。血旗营大部则伏于更后的山腰,仅由钱波带上二十多善射军卒,换了装束参与寨外埋伏。这倒非纪泽一味保存实力,实是不能让胡寇提前知晓王家寨另有援兵。

之所以不图战果的夜袭骚扰,一为适时掩护溪水投药,一为最大限度疲惫胡寇以助药效发作。如今小有斩获却无甚伤损,计划完美推进,众人自有一番欢喜。当然,扰敌好梦之余,己方也须养好精神,故而稍作说笑之后,一众人随即设下岗哨,择地与山下胡寇赛起了酣睡。

三更天,王通等二十余人再度出马,凭借对王家岭的熟悉,他们这次悄然潜伏到了王家寨的西南角。,等到一什乌桓巡卒转至附近,他们故技重施,先是一轮弓箭射翻这什巡卒,随即象征性的冲入寨中杀上几名就近兵卒,继而扭头就逃。

以王通等人的武艺和箭术,这番偷袭得手仅废了半盏茶功夫,但这批乌桓人也确精锐,更有芒托的教训在前,新一轮的值夜百夫长愣带着六七十乌桓兵卒碾着追了出来。可惜,杀气腾腾的他们尚不及发泄愤怒,便当头迎上了王麟等人的箭雨发威。黑灯瞎火的林中,根本连敌人在哪都搞不清,乌桓人只得丢下二三十具尸体,灰头土脸的退回营寨。

又一轮夜袭骚扰顺利实施,且不说胡营上下被二度搅扰后的憋屈愤怒与警戒部署,山腰上的血旗营与王家寨上下自有另一番欢喜。不过,赞誉鼓劲之余,纪某人却将灼灼目光死死盯向了王通等袭寨之人的护甲。

那些是由藤条编制的护甲,色泽灰黑,貌不其扬。坦白说,之前纪泽只当王家寨人寒酸,置不起上好铠甲,只得寻些山中藤条将就着做些防护,甚至已动了回头送批皮甲来拉拢对方的心思。但如今见到二十多人再度去而复返,无一折损,仅有几人腿臂中箭受伤,刚才胡寇虽反应不及未能围攻,却至少有六七十兵卒用箭矢一路“礼送”呀。纪泽可不认为乌桓人的弓箭不够狠准,那只有一种解释,他纪某人之前走眼了。

当然,这种护甲应是王家寨的一项秘密,眼下正值合作杀胡,可不是探究谋取之时。纪某人姑且收起贪婪的目光,与众人简单交流一番,就欲暂罢休息,这时却来了一条喜讯,雄鹰寨的援兵到了。除了尖峰一、二队留寨守卫,血旗营其余战兵,以及两队预备民兵共四百余人,接到飞鹰传信后连夜赶路,终于提前抵达了王家岭。

大军到了,腰杆硬了,纪泽倒未嚣张,而是安排两寨作战主力安心休息。到了四更天与五更天,依旧按照计划骚扰胡营,但这两次他未让人再度袭营,仅令两寨的百姓与民兵百多人在岭上鼓噪呐喊,间或丢几块石头听响,反显谨慎了。

只倒霉乌桓上下,二度被袭后已是怨声载道,丹沛更将值夜兵卒增至半数,就待好生教训一下那帮不知死活的山民。怎奈接下来人家光喊不练了,一众胡骑又不敢摸黑上山找不痛快,只得揉着困色的眼睛,仰头借着月色,连夜欣赏起王家岭的雄奇峰峦

第六十回 你来我往

“大人,醒醒,有新情况了。”时近卯时,正在小睡的纪泽被值夜的近卫队副张银唤醒。他恍然一惊,忙一咕噜爬起,猛揉眼睛道:“出了何事?山下胡寇有动作了吗?”

“没有,呵呵,应是好事。大人,咱们又有援兵到了,王老正在迎接来人,也请大人过去叙话呢。”张银一边协助纪泽系甲,一边说明道,“据说是西南六十里的摩云寨,来了两百七八十号人,由大当家夏山虎亲自带队。”

摩云寨?不想真有绿林人物敢来协助王家寨对付乌桓军,纪泽眉头一皱,他刚入太行不久,只隐隐听说过有这么一家悍匪的字号,按位置当属魏郡范围,对其基本一无所知。算算时间和距离,王家寨遣人求援到摩云寨整兵赶来,对方倒也不曾拖延,应是赶着来救援的。只是,如今既定计划若成,血旗营并不需要援兵,分些战利品倒是无妨,只盼这夏山虎容易相处,莫来添乱,更莫与自家抢夺王家寨人。转瞬之间,纪某人已将心中的小算盘拨得啪嗒作响。

“呵呵,纪大人来了,老朽介绍一下,这位是夏山虎,摩云寨的豪杰,我王家寨的挚友!”小行一阵,前方火光下传来王通的招呼,听音颇为愉悦。与他一道迎上来的,还有一名三旬上下的魁伟大汉,剑眉虎目,狮鼻阔口,颇一副桀骜粗犷的牛叉形象。

“你就是血旗将军纪虎?俺夏山虎最讨厌官军中人,还有那些假仁假义的司马诸王,但你却除外,能斩杀那么多胡狗,俺夏山虎倒是佩服的紧!”夏山虎边拱手寒暄边好奇的打量一番纪泽,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俺看你不像传言那般厉害呀,要不,咱俩都是虎,干脆切磋一场?”

眼前这厮身高九尺,宽肩窄腰,中气充沛,分明是个练家子高手,纪泽可不愿没事找不痛快,不由脑门一紧,却未在意血旗将军这个称呼。好在王通与夏山虎颇为熟稔,及时圆场道:“山虎,纪大人是统兵作战的智将,可不像你我只懂打打杀杀。大战在即,你就莫要多事了,手痒也等日后再说吧。纪大人,还请莫与山虎计较,他就这好斗的脾气,看谁顺眼都想先打上一场,呵呵。”

顺眼先打一场,不顺眼就该杀上一场了,也真亏这厮能坐稳摩云寨,纪泽暗自腹诽,面上则拱手笑道:“夏寨主英雄了得,纪某就不献丑了。大战在即,夏寨主若是有意,不妨你我双方比比此战杀胡人数吧。”

“呃你人马是俺两倍,俺可不比,俺有自知之明。”夏山虎闻言一阵气结,立即转移话题,咬牙沉声道:“是了,大战在即,俺昔日落难,王家寨对俺有救命之恩,此番过来是要替王老寨主报仇的。纪大人,你是智将,如何作战俺听你安排,咱们通力合作,俺夏山虎不求别的,只要将山下这干胡狗杀光!”

好一个“智将”,又被鄙视了。纪某人虽然喜欢躲在阵后当智将,却不愿被人这般称呼。好吧,文不成武不就的,他这穿越人士也快习惯被鄙视了。好在这夏山虎虽对他不客气,在战事上却颇为配合,纪泽便也和气道:“夏当家谦虚了,时间不多,不妨先安排贵寨弟兄们小作休息,你我与王老再行细商作战细节”

“当当当”“砰砰砰”“帮帮帮”“杀啊!杀啊!杀啊”卯时二刻,就在胡寇上下昏昏浅睡之际,王家岭再度爆发出震天声响。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纪泽一方发起了此夜最后一次骚扰,也是最为声势浩大的一次骚扰。山岭之上,喊杀声,梆子声,瓦棚声,铜锣声,声震十里,更震遍了王家寨,震醒了所有浑浑噩噩的乌桓胡寇。

“妈的,都第几回了,有完没完?还叫不叫人睡了,有种下来啊”营寨内,此起彼伏的乌桓喝骂从各处营房帐篷传出,更有憋气不过的乌桓兵卒顶着黑眼圈,冲至村道上,用最恶毒的语言和最火爆的姿势,向岭上的鼠辈们发泄着最强烈的抗议。便是一向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丹沛,也将所在卧室的门窗砸了个稀烂。当然,生气归生气,胡寇上下仍没担心敌方能泛起多大的风浪,至少岭上的喊杀声竟有不少来自女人小孩,说明对方的确黔驴技穷了。

然而,出乎胡寇意料的是,这次山民们的动作有点大,颇有歇斯底里的架势。伴随着震天声响,一根根羽箭,一杆杆木枪,带着点点火光,铺天盖地,漫无目标的落入王家寨,杀伤不多,倒将王家寨靠山一侧的草木屋舍乃至胡人帐篷点燃了不少。胡寇们搞不清那帮山民是否不想再过日子,但忙乱避火的他们却再也无法赖床,甚至连回笼觉的感觉都没了。

就在岭上军民投射鼓噪之时,就在寨中胡寇鸡飞狗跳之际,王麟与另一寨民各提一个木桶,沿着山涧悄然潜至村寨的引水岔口,并狞笑着将两桶青幽幽的液体倒入通往寨中盲井的溪渠,继而迅速遁去。趁着岭上岭下一片骚乱,他们的小动作丝毫不为乌桓人所察。不消说,那青幽幽的正是寨民们连夜收集十月青并研磨配制出的药汁了。

王家岭半山腰,迎上成功投药归来的王麟,纪泽哈哈笑道:“子安辛苦,投药顺利得手,可是立了大功啊!如今我等只待胡狗早间一齐饮水开饭了,这一阵就闹他至天明,届时胡狗不堪其扰,也该急着用饭出山了。嘿嘿,我等想来无需等待太久,嘿嘿。”

“王某可不敢居功,还是大人高明,一环扣一环,我等得胜可期啊。或因计划顺利,复仇有望,王麟难得挂起笑容,不无调侃道,“只不知大人缘何不时盯住在下,且目光热切异常,委实令在下心慌啊。”

馋相太过明显,被人洞悉了。纪某人讪笑着摸摸鼻子,继而手指王麟身上护甲,故作好奇道:“子安说笑了,纪某只是奇怪你这护甲,其看似仅由山藤所编,防护竟出人意料,却不知有何讲究?”

王麟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倒未像纪泽想象那般遮掩,而是不无自豪道:“此甲制法乃先祖传下,据说来自西蜀。其防御却是颇佳,远胜皮甲,仅比铁甲略逊,却比铁甲轻盈得多。不过,此甲虽原料易得,制作过程却很繁复,单套成甲须得三年往上,期间人工所废良多,是以我族也就保有百套上下而已。”

西蜀?藤甲兵!?纪泽蓦的灵光一闪,差点没扇自己一巴掌,这多半是三国演义中西南蛮族所用的藤甲了,纵有出入也当相差不多。这种藤甲坚固质轻,可算性价极佳的量产型宝甲,只笑自己之前竟然当它是寒酸物事,真是过宝山而不识啊。

同一时刻,王家岭下,被寨中起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满腹憋闷的丹沛只想拔刀将岭上那群跳蚤鼠辈一个个剁成八瓣,哪还想到其中连环有计,自没心思提防什么水源。不过,他丹沛也非好欺负的,野蛮人也有野蛮的道道。看着各处升腾的火光,他心念一动,再伸手感受一下风向,不由狰狞一笑,放火他最喜欢了,不如大家一起烧个热闹吧!

随即,在丹沛的命令下,胡寇们也不睡了,打起精神集体发射火矢,目标则是山脚上下的败叶枯草。初冬天干物燥,草木枯黄,正是放火烧荒好时节,纪泽与丹沛这对敌首如此默契,岭下放火配合岭上丢火,兼而火借风势,王家岭就此迎来了数百年来的最大一场火劫,只苦了王家寨人的秀美家园。

“着火了,胡狗也放火了,山火压不住了,快退啊!”就在纪某人仍在谈笑风生的时候,山腰低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听声来自抵近山脚的一群扰敌寨民。而伴随惊呼的,则是山岭下方明显增强且不断上移的火光,以及身周渐感灼热的空气,更有一窝蜂逃上山来的扰敌寨民。

怎会这样,搞乌龙嘛!己方仅是点火骚扰,胡寇却还以放火烧山,反坑了己方,胡寇也有高人啊!局势突变,非坑敌不舒服斯基一时有点发蒙,本在掌控中的剧本居然瞬息翻转,他顾不得与丹沛惺惺相惜,忙拍拍脑袋,苦思是否能扑灭山火,是否可以构筑隔离带?

好吧,想多了,大火正不急不慢却坚定不移的蔓延,漫山遍野到处都有树木枯草,哪里来得及除草砍树搞隔离带?顷刻之后,纪某人确定已经无力回天,立即放弃所有矜持,下意识的转身就逃。不过,逃了几步,他发现火势尚不算迅猛,总算想起自己是有职务的人,这才很负责任的按停了自己的腿脚,转而跳上一块大石,一边疏散左近军卒,一边大吼道:“撤!全部撤往后山,别拥挤,都来得及!赵剑,通知各队,叫醒修整军卒,立刻撤退!”

一边的王麟反应也不慢,同样寻了个高处,呼喝着指挥王家寨百姓们相互协助有序撤离,但他的声音中显然带上了点哭腔,这里毕竟是他王家寨的后园啊。而且,他比纪某人还多了项麻烦,也即手忙脚乱的脱下那套方才令他牛得不行的藤甲。一时间,王家岭上,喊声喧嚣,人影急窜,好一场大火驱赶下的豕突狼奔

第六十一回 药翻胡寇

烈焰熊熊,火光冲天,山清水秀的王家岭遭遇了百年火劫,彻底烧光无可避免。太行山区的火光通明甚至提前带来了中丘郡的黎明,不知有多少局外人为此惊叹,也不知有多少知情人为之胆寒。至少,连夜赶归赵家的赵福看到火光之后,速度再提了三分。

伴着火光,王家岭上的所有人,包括骚扰胡营的寨民与养精蓄锐的三方主力,都仓惶逃离了王家岭,奔至其西的另一山头,并急急布置了隔离火线。所幸的是,丹沛放火烧山只是临机泄愤之举,更不知已有重兵隐藏,出于夜黑路生之故,其并未配以进一步军事动作,总算没给一众人再狠插一刀。

擦擦脸上黑灰,纪泽不无心悸的望了眼王家岭的冲天火光,犹自背脊生寒,震撼不已。所谓水火无情,军情瞬息万变,战局发展从不以某方主观意愿为转移,等等等,诸多警句格言在纪泽脑海闪过,不得不说,这场近似乌龙的经历教训,绝对有助其坑敌之路的稳健发展。

不久,三方损失被清点汇总,结果还算差强人意,除了数名王家寨百姓不幸葬身火海,其他倒无实质折损,毕竟大火爆发之初便被察觉,其蔓延也非太过迅猛。对三方而言,这一着小挫基本仅算略折士气的虚惊一场,唯一可忧的是如今被祛离王家岭,等于已失主动。火势如此之大,敌方若觉不适而直接撤离王家寨,那己方别说能否对抗四百未被药倒的胡寇,怕连能否追上都是个问题。

事到如今,原本直接杀下王家岭突击胡寇的方案只能取消。经纪泽、王通与夏山虎三方紧急商议,众人决定兵分两股。王家寨距山外尚有十来里,出山有南北两条山道,北面一条山道相对宽阔平坦,胡骑出山多会通行此道。血旗营将率先绕路截住北道,或截击胡寇或回逼王家寨视机而动,摩云寨与王家寨人少,则合兵一股负责南道,双方升烟为号互为驰援。

人老成精,王通最后还以向导为名,让王麟与数名王家寨好手随血旗营同行,隐有取信和协助之意,纪泽自然含笑应允。简单修整饮食之后,留下王家寨老弱自行隐藏,两路人马分头下山。不过,瞥见王麟几人依旧只敢提着藤甲行路,纪泽不禁窃笑了一把,更将这怕火藤甲彻底确定为西南蛮族的那一款。

行有大半时辰,血旗营绕道抵达了王家寨东北四五里外的一处山梁,下方便是出山要道。据探哨监视,胡寇迄今依旧留在王家寨内不曾离去,纪泽总算松了口气,不作死就不会死,胡寇烧山毁林,造孽无穷,完事后竟不赶紧跑路走人,反留下欣赏杰作,分明是等喝药水的节奏呀。他忙下令己方兵卒分驻山道两侧林中,边休息边设伏等待,心中则在盼望着胡寇晚点再来,最好每人都喝饱水药性完全发作再说。

或许今日的黄历适于兵事,纪泽得以心想事成,直到午时,王家岭的大火都差不多熄了,胡寇始终不曾露面,南方也未见有狼烟升起。这下倒换成纪泽自己着急了,王家岭这场大火定然惊动了山外官府,他们当知晓五百胡骑入山来此,谁知官府是否会派兵前来添乱?

嗯,什么味?怎么有点臭?正焦急间,纪泽鼻子一抽,顿觉不好。瞥眼左右好一群近卫,实在看不出是谁闷声干的,纪泽只得嘟囔着非礼勿视,换了个位置歇脚,可谁知臭味不减,甚至味道更重了。这一下,纪泽整个人都不好了,忙又换了更远的一个位置,但结果依旧。

“妈的,谁放的,这么臭!不会自个一边躲着放吗,还有公德心没?”也是这时,林间有脾气大的军卒抱怨道,倒像说出了纪泽的心声。谁知由其开头之后,随即有更多人跟着出言抱怨,整个林间竟都变得嗡嗡一片。

伸手感受一下风向,是难得的南风,这里正处王家寨的下风方向,纪泽若有所悟,就欲派人核查,却见一个蒙面军卒,准确说是用湿布蒙住口鼻的军卒,一溜烟的从王家寨方向跑来,细看身形不正是绿猴儿嘛。再无疑问,饮水下药这一关键损招终归还是成了。想来辅以一夜无眠导致的虚弱,十月青药效强烈发作了,胡寇们定在集体腹泻,且还绝非一般意义上的腹泻。

绿猴儿的消息证实了纪泽的判断,王家寨的胡寇已经撤回寨外巡哨,兵卒悉数上了寨墙,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只是,他们基本没谁挺直腰的,不时还有人冲下寨墙,回来得却慢慢吞吞,似乎爬个梯子都费劲,而且,那里的气味更是臭得惊天动地。

“哈哈哈咳咳呕呕”纪泽顿时得意大笑,但旋即便一阵恶心干呕。这王家寨里的胡寇拉肚子该拉到什么程度,连五里之外的空气都臭成了这样啊!

趁他病、要他命,还有什么战斗能比这般更令人心旷神怡呢?没啥好说的,纪泽当即整顿兵马,打起血旗,浩浩荡荡的率众杀向王家寨,却也没忘留下大量伺候,以监视山外方向的军情。当然,南去攻寨的每名军卒,也都没忘紧急整块湿布戴上。

然而,残酷的事实再度教育纪泽,战局发展从不以某一方的主观意愿为转移。当他率军兴冲冲兵临寨下的时候,面对前方寨墙上的情景,纪泽傻了,旋即目眦欲裂,义愤填膺。而他的队伍则在一片沉默之后,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怒骂。因为,此刻寨墙上竟然推出了二十多名双手被缚的年轻女子,皆汉家装束,大多衣衫撕裂,有的甚至露出大片肌肤,而她们的脖子上,则被清一色的架上了钢刀。

不消说,这些女子定是昨日寨破后不及逃走的王家寨民女,受尽胡寇凌辱之后,竟还在这营寨攻防的关键时刻,被胡寇用来当做人质,甚或人肉盾牌,这叫他血旗营如何攻杀胡寇,踏着王家寨无辜民女的尸体前进吗?传说中的卑劣情节成为残酷现实,纪泽猛一阵头晕目眩,自己就够无耻的了,敌方胡人竟更没节操,他甚至很想抬头问天,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下限?

纪泽这方义愤填膺,殊不知此刻有人比他们还要怒火滔天。王家寨东方一道山梁上,病恹恹的丹沛正死死盯着下方那面血旗,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咱乌桓人对付的只是王家寨的一帮蛮横山民,咋背后竟有这么一大票血旗军在捣鬼,早知道咱们也不会这般大意中招啊!再有,你血旗军那么凶名在外,大小也算号人物,就该堂堂正正被咱乌桓勇士战败才是,怎么可以先偷摸下药,将咱们乌桓勇士药翻之后才现身战场,如此卑鄙无耻,你血旗军做事到底有没下限啊?

黎明那场大火,烧得岭上“鼠辈”抱头鼠窜,大出恶气的丹沛见天色已亮,索性下令队伍升火造饭,准备开拔出山。左右烧的是汉家的山岭,死的是蚂蚁般的汉民,他们乌桓人可没心理负担,反而边吃喝边看火景很舒爽。孰料乐极生悲,不知不觉间中了汉人的算计,折腾一昼夜的胡寇们本就精疲力竭,面对十月青的药性毫无抵抗之力,饭后不久,他们便一个接一个的赶着腹泻,且一发不可收拾,更糟的是,连战马们都未能幸免,就此,丹沛直属的主力精锐无比憋屈的成了别人的砧板之肉,他焉能不怒,焉能不恨?

“少单于,此处仍为险地,咱们快走吧。汉人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那血旗鼠辈只会蝇营狗苟,定然无甚战力,少单于且保住有用之身,日后挥兵再来,定可将之杀得干干净净,为族人们报仇!”临时客串亲卫长的芒托过来催促道,这位因值夜疏忽被罚禁餐的百夫长侥幸逃过了十月青之劫,此刻眼底仍隐含尚未消退的余悸。

方才,眼见营中军卒大都腹泻不止,虚脱乏力,别说战斗,连走路都费劲,而全军骑马逃离也因战马罢工成了泡影,心知大劫将至的丹沛干脆玩了个气血攻心,当众象征性的昏迷。于是,芒托便很有眼色的续演了一出中心户主的戏码,带着寨中十数名因故侥幸未及吃喝的兵卒,强行架起“不省人事”的丹沛,断然弃众而走,并借着寨外巡骑的遮掩,避开南北两条山道,先血旗军一步逃入寨东的山林。

“为了给族人兄弟报仇,我丹沛定要活着出山!至于十年就免了,只有懦弱的汉人才会等那么久,出山后我便向父单于请兵,大军班师前定要剿灭血旗狗贼!好了,走吧!”咬牙切齿的阐明了心声,丹沛就欲趴上一名兵卒的后背离去,可旋即又脸色突变道,“等等,我再蹲一会”

第六十二回 尔虞我诈

暖阳普照,臭风徐徐,山火未烬,王家寨北门,寨墙上下喝骂不断,却无正式搭话,也未展开刀兵。一方本欲攻城拔寨摧枯拉朽,怎奈敌方竟以人质相胁;一方原想挟持亲友迫退悍民,却不料自己压根就搞错了针对对象。双方各有顾忌,也各在思忖商议着紧急应对这突发变数,一时出现了短暂对峙。

终于,下风口的血旗营先耗不住了,毕竟北寨门这地臭得张不开口,连说话都费劲。基于山中骑兵难有作为,血旗营留下两队步卫由孙鹏率领,稍撤驻扎截住北向山道,大部则随纪泽移师南寨门,同时,王通等数十王家寨人马也被召来南门,却是摆出了众军齐出,南北夹击的攻寨态势。只是,不出意料的,这边的寨墙上同样缚有二十余王家寨民女。

铺开战阵,撒出探哨,南寨门外,纪泽一身金甲,握刀持盾,在十数近卫的护持下,率王麟、吴兰行至寨墙一箭之外,盎然间好一副威势无双。然而,少有人注意的是,纪泽此刻正眉头深锁,一脸纠结。深吸口气,他转向躁动欲爆的王麟,沉声道:“且莫着急,那无济于事,待我言辞试上一试再做它想,涉及贵寨女子性命,最终取舍自由贵寨决定。但若还想保全他们,待会无论我如何分说,均莫冲动胡来!”

暂时稳住王麟,纪泽跨前一步,手指寨墙怒声喝道:“某乃血旗营纪虎,对面乌桓小儿,速速让你家主将出来答话!”

同样重心南移的乌桓守军中,闪出一名金盔金甲的凶相胡将,只听他怒声喝道:“纪虎小儿,亏你也算一号人物,不敢与我乌桓勇士堂堂一战,竟然使用投药这等下作手段,日后何以枉称将军?何以自称英雄?”

此人正是丹沛原本的亲卫长,因被王老寨主击成重伤而未能随丹沛同逃,此刻则成了寨中余胡的临时统领。这亲卫长今晨因伤不曾饮食幸免了十月青毒害,他带着满腹怒火,说话一时竟颇有中气,倒显得豪迈凛然,气势夺人。只可惜他的气场对纪某人无效,反是其口中的“将军”引发了纪泽的狐疑。

当然,此刻不是探究其它之时,虽不知对方是哪根葱,但其斥问得大义凛然,纪泽可不能弱了自家士气。他慨然反诘道:“可笑!我且问你,此乃何地?你等家居塞外,缘何在此烧杀淫掠?缘何以弱女子为质来苟全性命?似尔等暴虐蛮夷,禽兽不如,斩杀尔等如同杀鸡屠狗,何须讲甚道义?尔等已经山穷水尽,还不就此器械投降,尚可留下全尸!”

“好一个杀鸡屠狗,那便来吧,连同这些汉人民女,我等死战一场!哈哈,都传你血旗营除暴安良,救民于水火,我倒要看看,尔等如何置弱女子不顾而放手攻寨,哈哈,日后又如何标榜仁义?”亲卫长放声狂笑,怒发贲张。也无怪他如此之冲,他们一众乌桓人自已知晓纪虎受封将军与王浚高价悬赏之事,若全军正常遇上血旗营,定会欣喜若狂大杀一场以拿下这份莫大军功,孰知竟被不明不白的暗算至此,反倒虎落平阳被犬欺,懊悔愤怒可想而知。

眼中寒光一闪,纪泽强压愤怒,却似满不在乎道:“哈哈哈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哪能没有牺牲,可笑尔等竟然妄图挟持一群弱女子保命,简直愚不可及!那些女子既落入尔等之手,此生本已无望,与其顾忌她们而放过尔等狗命,只会害了更多无辜之人,倒不如杀光尔等为她们陪葬!至于纪某与血旗营的英明,呵呵,尔等死光了,又有何人还会乱说?哈哈哈”

纪泽此言一出,顿觉身边王麟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幸有吴兰赶紧一把拉住,而后方阵中也传来了嗡嗡声响,甚至夹杂了不少王家寨人的唾骂。他暗自一叹,自己这不过是为了降低敌方对人质作用的期许,以便随后谈判营救人质而已,恰似购物的“杀价”,但愿不要真的为此毁了自己的正面形象啊。

不过,纪泽的“杀价”显然打击了乌桓一方的信心,事实上,以己度人,他们本也觉得一群财物般的女子,还是失了名节的,远不及自家性命值钱,之所以绑出来也仅是走投无路下的一种尝试而已。而今所谓的倚仗被纪泽否定,重病满营的乌桓人顿时绝望,那亲卫长更是歇斯底里的骂道:“你这卑鄙汉狗,司马颖传诏封你为血旗将军,我看应当为阴损将军才是,似你这等无耻之徒,日后定遭人唾弃!”

血旗将军!?寨下的血旗军卒乃至王家寨人皆一阵愕然,旋即热议纷纷,当事人纪泽更是听得一震,竟然成了将军,可怜他都躲入山中十来天了,哪里知道自己竟已糊里糊涂的升官了。霎时间,纪某人不由心旷神怡,虽说仅是个杂号将军,也不知去哪领粮饷,可毕竟是个五品大官,放后世至少是个地市级干部呀。

尽管司马颖已经失势,但名义犹在,他纪某人这个血旗将军可是名正言顺的大晋武官,摆脱了黔首庶民的下等身份,且没朝廷正式签文谁都罢免不了他这将军名衔。不由得,纪某人对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便宜老东家第一次有了好感。只是,这等重要好消息竟是从战场敌方的口中得知,自家的情报能力还真要着力提高了。

“这血旗将军乃成都王抬爱,纪某视之为身外之物。纪某只要除暴杀胡,安民济困,对得起自己良心,对得起属下弟兄即可,何必在乎他人看法?”按捺住心花怒放,纪某人故作淡然的自吹两句,旋即面色一沉,冷喝道,“弟兄们,搭弓上箭,准备攻寨!”

“等等,等等!纪将军,且先听陈某一言!”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喝声在寨墙上响起,出言的是名汉装晋官,他喘息几下才又急急叫道,“将军难道不知成都王封赏将军是何居心吗?”

恰似嫌贵出门的顾客被店主及时叫住,纪泽暗松口气,他可没真想不顾人质直接攻寨。同时,听那陈姓晋官之言似乎别有所指,他索性故作疑惑道:“你此言何意?”

“平棘败后,将军浴血转战数百里,战功赫赫,而今又在此费尽心机谋算我等,无非报效成都王而已,忠义委实可嘉。然成都王为了掩饰败绩,羞辱我家王都督,竟然不顾将军身处险境、四面皆敌,公然传檄河北,大肆封赏将军,岂非把将军推上风口浪尖,置将军安危于不顾,如此主上,值得将军为之披肝沥胆吗?”陈姓晋官一口气说道。他是幽州军派往乌桓军中的联络官,本就能言善辩,之前便能说动石矩弃寨投诚,如今为了活命,自是没口子的挑拨纪泽,一时竟连腹泻都忘了。

纪泽这下倒真被挑拨了,刚才乍一得知受封将军,他忙着小人得志未及细想,这会却觉得陈姓晋官说得头头是道,脸色都不自觉的变了。那陈姓晋官见之欣喜,也不管有的没的,立马继续添油加醋道:“将军可知,成都王在河北经营日久,此番虽败,却多有心腹嫡系潜伏,石矩便是一例。他大肆封赏将军,我幽并联军迫于颜面,只得投入大量兵力征剿将军,自然会放松征剿其残党。将军这算什么,为了成都王抛投洒血,却被做了掩护他人的弃子啊。”

纪泽恍然一惊,他虽是政治菜鸟,毕竟前生接受过信息轰炸,陈姓晋官这一信口挑唆,在他听来却是金玉良言。蓦的想起昨夜夏山虎初见时也称自己将军,想来摩云寨有对外联系,此事并非虚假,顿时,他遍体生寒,深感官场政坛之险恶,刚对司马颖产生的一点好感更是变为痛恨。不自觉的,纪泽黑下脸来一言不发,倒是不用装便达到了计划中谈判的“回价”状态。

“将军之前杀敌甚众,却为求生自保,在下无话可说,然今日寨中诸人于将军并无威胁,将军何必斩尽杀绝,非但自损兵力,还徒树乌桓死敌,倒不妨给自己留条后路呀!”陈姓晋官感觉有门,说得愈加起劲,“再有,将军此番若是手下留情,不啻与我幽并联军结一善缘,陈某不才,却愿与我家都督大人呈禀,相助大人弃暗投明”

“得了,得了,巧言令色!”纪泽打断陈姓晋官的喋喋不休,似已回过神来,他整一副意兴索然,摆摆手道,“你莫非真当纪某乃三岁稚童,单凭几句虚言便能就此退兵?”

“只要纪将军愿意彼此罢兵修好,但有所需只管道来,我等绝不含糊!”陈姓晋官忙嘶声叫道。纪泽说得很不客气,但寨墙上的他几乎激动得哭了,更与亲卫长二人相顾大喜。他们皆已看出,之前不遗余力的挑拨之言确被纪泽听进去了,而纪泽现在的口气已经松动,无非就是再寻个台阶要些好处罢了,他们却未意识到,原本凭借人质在手,能提条件要好处的或许会是他们自己!

第六十三回 信命孰重

王家寨,南门之外,纪泽整一副被人抛弃的怨妇做派,冲着寨墙气呼呼的吼道:“想要老子罢兵,拿一千万来,不,是两千万钱。给钱老子就走人,绝不动你乌桓人一根毫毛!”

寨墙上,陈姓晋官与那亲卫长大喜,两千万钱而已,王家寨搜刮的勉强就够了,虽然心疼,但慷他人之慨总比丢自己小命要强。陈姓晋官犹自不信道:“钱我等可以出,只不知纪大人撤兵可是当真?”

眼见纪泽就要开口承诺,一边的王麟再也按捺不住,他目光喷火,几乎是吼着道:“纪大人,你这般撤兵,置我王家寨于何地?没有我等协助,你血旗营恐也不能在此耀武扬威吧?”

王麟的声音可不小,纪泽身后的近卫们立即过来护住了纪泽。有了这一动静,寨墙上下的双方人马都将目光聚焦于纪泽,场面一时颇显压抑。而血旗营阵旁,不知何时已悄然潜入王家寨阵中的夏山虎则要跟着王麟开骂,却被一脸阴晴不定的王通暂时拉住。

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拍拍脑门,纪泽做为难状思考片刻,还偷偷冲王麟挤了挤眼,继而对寨墙方向喝道:“纪某之前答应过替王家寨人出头,也不好失信于人,这样吧,你等赔偿王家寨人五百万前,再将所有王家寨俘虏给放了,纪某也就好做了。”

“那么你血旗营走了,王家寨人再来攻寨,我等又当如何?”陈姓晋官可不傻,立即抗议,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连忙补救道,“动辄前来骚扰,烦不胜烦啊!”

似未察觉陈姓晋官自曝其短,纪泽这次转向犹自愤慨的王麟,再次挤了挤眼,大声道:“为救被俘族人,你王家寨人先随我去做客,三日内不得攻寨,如何?”

王麟蓦然,他感觉有哪儿不对,一时又想不明白,但毕竟能先救回被俘族人,也没再扎刺,后方的王通则面显怪异,同样选择了不言不语,还颇有深意的瞥了眼身旁犹自愤慨的夏山虎。

倒是一直淡然不语的吴兰似已了然于胸,这时凑近纪泽一步,低声提醒道:“将军大人,这般做法利用敌方军情缺失而取巧,虽勉强不算失信,但仍有欺诈之嫌,日后恐于将军大人信誉不利啊。”

将军大人?纪泽暗叹口气,颇觉被这名衔压得头疼。甩甩头,他正色答道:“信命孰重?相比数十条无辜性命,别说一个狡诈的声誉,便是让纪某出尔反尔又有何妨?”

没再内部分说,纪泽再度冲寨墙喝道:“经与王家寨少债主商定,纪某可以担保,王家寨人三日内不得攻打你乌桓人。不过,你等还得增加五百万钱,做我血旗营的酬劳!”

众人下巴掉地,这么多人等着是否开战,这厮竟想着酬劳,没见过钱吗,怎么得锅上炕的敲诈,注意点吃相好不好。寨墙上的乌桓一方自然相当不爽,这下掏出的将是他们之前在山外的劫掠所得了,但他们反也放下心来,要钱总比要命好呀。虽仍不踏实,但在他们看来,终归不过是些财物和财物般的女人,面对血旗营这样的兵匪,那些真心于保命无甚作用,还不如签订这个城下之盟,只要有三天缓冲就够了。

陈姓晋官与那亲卫长一番商定,却是再没力气嚷嚷了,便由亲卫长喝道:“钱财我等可以出,但数目太大,一时只能寻些金器珍宝凑数。其次,还请纪将军与那位王少寨主当众立下重誓,血旗营与王家寨人三日内不得前来攻击我军!”

纪泽怒道:“纪某虽杀伐果断,作战善谋,却不像当官的那么多花花肠子,既然当众说了,那就一言九鼎,还要什么重誓!你等是怀疑纪某诚信吗?”

寨上沉默一片,寨下则偷笑不断,良久,无人搭理的纪泽面显尴尬,只得不情不愿的指天发誓道:“我纪虎在此立誓,只要寨中乌桓人交出三千万钱与王家寨所有被俘百姓,我血旗营立刻退兵,并保证己方与王家寨民三日内不得攻击此地乌桓人。若违此誓,叫纪某天打雷劈!”

继纪泽之后,王麟也在吴兰劝说下当众立了重誓,就此,双方谈妥城下之盟,王家寨内外杀气顿消。寨中乌桓人自不敢耍甚花招,在血旗营主动后撤里许之后,他们乖乖送出了被俘百姓,以及一箱箱的金钱,倒把寨中仅余不多的健康胡寇给累了个半死。

远远看见己方军卒将数十王家寨被俘百姓接回,纪泽长松口气。他压根就没想过放过乌桓人,这些胡寇挟持百姓作战的做法贻害无穷,其气焰绝不可助长,但他血旗营也不能踏着无辜者的尸体前进。所以,为在战前便率先救出这群无辜,他费尽心机,倾情出演,更不惜搭上声誉自贬形象,总算得偿所愿。

这时,一名伺候从北方快跑赶来,禀告纪泽道:“将军大人,适才有小股官军探哨进山,前来王家寨方向,与我伺候对遭遇后便即撤离。我等捕获一名活口,据其交代,来者为中丘郡兵,来自郡城。”

赏退那伺候,纪泽不愿再浪费时间等待金钱的搬运,他行至王家寨人所在,不出意外的遭遇了一双双怒目相视。夏山虎第一个发飙道:“你这卑鄙之徒,自保实力,贪图金钱,竟然放过胡寇,官军果然没好东西!”

“那些金钱多掠自王家寨,自然还是王家寨的,纪某一味索要,不过掩人耳目以图救人罢了。”果然想要瞒过敌人就先要瞒过自己人,纪泽摇头苦笑道,“夏寨主可曾听闻纪某承诺不让摩云寨动兵?只不知摩云寨三百人马汹汹而来,可敢独自攻杀那些软脚蟹?”

“我摩云寨既发兵而来,自然有胆,却不会像你等这般只说不练!”夏山虎听得一怔,旋即恍然应允,但对纪泽却依旧不假辞色道,“那胡狗说你不该叫血旗将军,而该叫阴损将军,倒真没错!俺算是明白你怎能斩杀那么多胡狗了,果然够卑鄙!”

当着众人的面,纪泽脾气再好,也受不住这厮一再出言不逊,他冷冷道:“既要斩杀胡寇,又要保住王家寨无辜人质,夏寨主,你能教给纪某其它办法吗?若是不能,便别在此聒噪!”

“你!你”夏山虎大怒,想要动手,自有王通按住,想要斥骂,可又似觉纪泽言之有理,一时竟憋红了脸,矗在那儿不知所云。

见夏山虎被驳得哑口无言,纪某人心情稍好,自也不愿闹僵,只得再度苦笑道:“好了,大局为重,夏寨主,山外已有官军窥探,时间紧迫,王家寨被俘百姓既已救出,还请贵寨好汉尽早登场如何?据纪某方才观察试探,胡寇确已毫无抵抗之力,且山脚寨栅昨夜已被烧毁。而今山火已灭,贵寨若绕至寨西半山直扑而下,应可轻松破寨。当然,还请夏寨主谨慎小心,切莫阴沟翻船,届时,我军也将屯兵寨下,为贵寨牵制敌军。”

夏山虎哼哼两声,没再与纪泽斗嘴,径直前往山道转角,去召集摩云寨队伍备战了。王通则颇带歉意的上前,长身一揖道:“将军大人为了顾全我王家寨落难族人,不惜损失信誉,老朽代举寨上下谢了。那夏山虎虽性格莽撞,却为磊落率直之人,应不会别有动作。待他事后转过弯来,老朽定要拉他前来向大人赔罪!”

纪泽摆摆手,短暂相处,他也觉夏山虎正如王通所说,只是此人似与他纪某人犯冲,却是只有苦笑了。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王麟正指挥着王家寨人也在整装列队,不由眉头一皱道:“王老,你等这是作甚?”

“纪大人误会了,我等既随大人一同立誓,自不会陷大人于不义,向寨中乌桓人下手。”王通眼底寒芒闪烁,谑笑着解释道,“但是,我等并未承诺不向寨内其他人下手,譬如石矩那帮狼心狗肺之人,总得让族人们有处发泄怒火才是啊。”

大家都学坏了,纪泽哑然。石矩等人之前的做法委实令人不齿,他自不会为了他们去阻挠王家寨人。况且,眼下寨墙上虽无那群晋军,孰知战起之后他们是何立场,有王家寨人对付也算有所预防。想了想,犹觉那些精锐老兵杀之可惜,他还是建议道:“同胞相残,委实可叹。哎,大多普通军卒罪不至死,还请王老慈悲心肠,劝导族人莫要滥杀,事后幸存者便交与我血旗营吧。”

未时三刻,正当乌桓人还在吭哧吭哧向外搬运保命赎金的时候,王家岭南麓突现一支近三百的队伍,他们打着摩云寨旗号,踏着尚有余温的山火灰烬,绕至王家岭半山腰,斜刺里猛扑往王家寨。他们兵甲驳杂,阵型散乱,却是个顶个的彪悍,为首一名手持镔铁大棍的九尺壮汉,更是威风凛凛。

于此同时,刚还立誓定约并和气收兵的血旗营与王家寨人马,霍然撕下了绥靖面纱,骤显狰狞杀机,气势汹汹直逼寨门。霎时间,王家寨战云再起!

第六十四回 翻脸灭胡

寨墙之上,眼见人质释放后便即风云突变,血旗营与王家寨民背信弃义,退而复返,斜刺里更杀出了第三拨彪悍人马,被愚弄的乌桓上下顿时惊怒一片,主导和解的陈姓晋官则绝望得瘫倒于地。心知在劫难逃,那亲卫长一边指挥布防,一边不忘手指着逼近寨墙一箭之地的纪泽,破口大骂道:“姓纪的,你这卑鄙之徒,无耻小人,刚刚当众立誓,旋即翻脸毁诺,不怕天打雷劈吗?”

“翻脸毁诺?哈哈,纪某何曾毁诺?我血旗营与王家寨兵马何曾攻杀此地乌桓人?哈哈,怪只怪尔等愚蠢!”纪泽一阵谑笑,继而正色骂道,“尔等胡蛮,入我汉土烧杀淫掠,罪行罄竹难书,中计落败竟还以被掳女子为质,妄图苟活逃生,简直无耻透顶,禽兽不如。视尔等这般禽兽,别说纪某不曾毁诺,仅是愚弄尔等,便是违背誓言斩杀尔等,纪某也在所不惜!”

纪泽这段强词夺理却吼得大义凛然,直令己方本略羞惭的军卒们顿感理直气壮,也令胡寇们噎得张口结舌,那亲卫长干脆狂喷口鲜血以示激愤。然而,不待纪某人沾沾自喜于自身口才,那位本已颓坐于地的陈姓晋官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一把跳起,手指纪泽,气急败坏的暴喝道:“姓纪的,你修要得意,我军丹沛少单于业已走脱,你血旗军定然踪迹败露。你处处与我幽并联军作对,我家王大都督已经高价悬赏于你,更有大军四下搜剿血旗军,你也猖狂不了几日,陈某便在黄泉路口等你!哈哈哈”

似乎犹觉不足,陈姓晋官一阵歇斯底里过后,竟突然指向血旗营一众军卒,声嘶力竭的叫道:“尔等壮士们听了,王大都督有令,各地悬赏捉拿纪泽贼子,提供线索者赏钱百万,封七品军候,提头来献者赏钱五百万,封六品校尉。尔等与其追随纪虎贼子,朝不保夕直至人头落地,倒不如弃暗投明,挣取那份泽被后世的锦绣前”

“嗖!”蓦的,伴着一声尖啸,陈姓晋官的喋喋蛊惑戛然而止,一根羽箭横贯长空,直透他的胸膛,并将他一举带翻至墙下。百步穿杨,技惊四座,南门上下一阵寂静!怒目圆瞪,神情冰冷,纪泽伫立寨下,手持黑雕弓,正是发箭之人。

此刻的纪泽其实也有点愣,要说他经过不懈苦练,辅以暗劲内气的各项加成,如今使用两石黑雕弓,于七八十步外箭中靶心已无问题,但百步之外还需靠运气来蒙的。方才一箭确属急怒之下的泄愤之举,不想却超长发挥,兼而那位陈姓晋官已是虚脱无力,这才有了一次惊艳的百步穿杨。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两军阵前,在性命因为悬赏而可能被觊觎的时候,及时而强力的展示了自身武勇!

“聒噪!纪某虽承诺不会攻杀此地乌桓人,但你不在此列,因为你只是名毫无廉耻的汉奸!”转瞬回神,暗道侥幸的纪某人就势发挥,遥指尸体方向,借题大声点醒道,“纪某军中均为患难兄弟,皆乃官府所弃之人,焉能受你这等宵小挑唆,妄求官府虚夸之赏,行那不义之事,为我血旗营上千兄弟所仇视?”

“好箭法!纪大人深藏不露,之前倒是夏某走眼了,哈哈”远处传来一声喝彩,却是一直对纪泽不服不忿的夏山虎。或是受其提醒,血旗阵中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逐渐整齐的欢呼声随之爆发:“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纪泽心中一乐,这一箭蒙的值,连夏山虎对自己的态度都为之改观了。看来乱世之中,武勇的确是一方首领必不可少的资本。然而,想到陈姓晋官死前所言,他随即便又目光阴沉,扬臂挥弓回应欢呼之际,甚至下意识的偷眼四顾,以观察阵中各个军卒看向他的眼神。

悬赏捉拿有威胁吗?显然,纪泽认为大有特有,否则他也不会不管不顾的阻止陈姓晋官继续挑唆了。人性本私,历史上不知有多少英雄枭雄死于悬赏引发的背后捅刀,纪泽可不觉得自家一个月内收拢的近千人马都会忠心耿耿不为所动。而且,单凭精绝一箭的震慑尚还远远不足,纪泽还得考虑更多应对。

非但他本人有大麻烦,血旗营亦然,竟然有个什么丹沛少单于提前走脱,堪称重大疏忽,莽莽山林显已不及追捕,其必为血旗营招来大敌。通过陈姓晋官的临终厥词,纪泽也意识到,血旗营的杀胡战绩被司马颖恶捧一把之后,已经不再是军事层面的简单胜败,也不仅是感情层面的私下仇怨,而是披上了一层政治色彩,这无疑将为血旗营带来一场暴风骤雨。乌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贪生怕死的纪某人已背生冷汗。

且不说纪泽的思虑百转,随着夏山虎率众扑入王家寨,这场围歼乌桓人的战斗终于正式开幕。寨内霎时杀声一片,细听的话,喊杀声多为本地汉人口音,间或夹杂有乌桓胡语的绝望惨叫,双方优劣显而易见。

可怜四百乌桓精锐,一昼夜未能休息,再加中毒腹泻,除了极少数因故躲过下药的,几乎个个虚脱无力,拉满弓都难,如何作战?更何况,血旗营陈兵南北寨门,乌桓人可不敢再信他们不会进攻,兵力调度自然大受牵制,急切间又如何与夏山虎一众悍匪相抗?

见摩云寨人马大杀四方,王家寨人也按捺不住,他们倒也顾忌之前的重誓,没有正面厮杀乌桓人,而是绕道王家岭上,尾随摩云寨人马杀入寨中,去寻石矩那帮晋军的晦气。血旗营则彻底沦为酱油党,除了李良几人被遣寨内挑寻敌俘讯问山外情报,余人始终留在寨下牵制并堵防乌桓军,甚至闲得玩起了军事操演。

事实上,今晨的饮食中毒便已判定了乌桓人的死刑,待失去人质要挟,他们这些凶残暴虐的塞外禽兽,只能憋屈着,呻吟着,咒骂着,无奈迎接着一面倒的屠杀。当夏山虎凶神恶煞般的杀上南寨墙,并两棍敲死那名吐血吐到肺抽筋的亲卫长之后,王家寨内的战事再无悬念。纪泽倒也小松了口气,血旗营的确不必参战了,虽然他仅是用纪虎的名义发的重誓,但也不愿违反,天打雷劈这种东西谁知会否爱屋及乌,还是莫沾边为好。

耳听寨内杀声渐息,犹在消磨时光的纪泽忽见李良匆匆出了寨门,快步前来禀道:“将军大人,石矩已被王麟斩首,王家寨人正在处决那些晋军。王通说他控制不住族人,让卑下来请大人入寨坐镇。”

“同为汉家同胞,铲除首恶便罢,寨民们怎可如此滥杀,王通又怎可如此纵容!近卫一队,随我来!”纪泽一惊,忙率近卫前去,却也不无鄙夷的问道,“处决?那帮晋军不会抵抗吗?莫非又向王家寨人马投降了?”

李良幸灾乐祸道:“那帮晋军之前根本就被全数绑缚,且一日多都水米未进,便是校尉石矩例外,也被监禁关押。乌桓人压根就不信任他们的投诚,中毒后更不敢放他们出来协防。所以,王家寨人完全是轻松接手了百多晋军俘虏。”

真是的,早知今日,昨天又何必反戈呢,纪泽正自感慨,李良递过包东西道:“这些皆得自石矩与他的心腹军官,乃王通献给大人。其中有文书印信与《狂战刀》《追风剑》两套暗劲功法抄本,更有件轻薄软甲为石矩贴身所穿,方才王少寨主愣是未能一剑扎透呢!”

不愧是顶级豪门石氏,暗劲秘笈随便捡啊,纪泽听得欢喜,忙把包裹抓紧,这么多好东西,王通还真够意思呀。言说间,众人穿过胡尸横陈且污臭满鼻的南寨,抵近王家寨中心的一处谷场。远远就看见那里已经有数十晋军身首异处,血污横流,一旁尚有七八十名被缚晋军,其中二十多人正跪成一排,而每人身畔则是一名举剑欲砍的黑甲寨民。纪泽大急,忙扬声喝道:“刀下留人!”

总算纪泽对王家寨人不薄,那些寨民闻言后均停了手。纪泽快跑过去,怒声道:“你等业已杀了许多,他们大都普通军卒,投降胡寇与出卖贵寨皆为官长所为,你等最多惩办首恶便可,他们何辜?各位还请听纪某一言,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纪某份上,就此罢手吧!”

“罢了,罢了,左右那些作恶过甚的都已被砍,大伙儿就听纪将军的,咱们走,先去安葬死难亲人吧。”王通吆喝一声,随即迎向纪泽,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口中则故显不悦道,“既然大人开口了,我等便听大人这次,那些俘虏就交给大人,王某失陪了。”

纪泽讶然,不知王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王通等人离去,他细看场上晋军之后,才明白其中意思。原来,被他从鬼门关前拉回的这些晋军,看衣甲最高官职只有数名什长,所有级别高些的军官已被悉数处理了,还有什么情况更利于这群精锐的吸纳整编呢。显然,纪泽能够恰时刀下救人也该是王通故意安排的一个局,让这群晋军感恩戴德,这不啻给纪泽再送一份厚礼,果然人老成精啊!

第六十五回 邓喜失踪

日落西山红霞飞,血旗杀胡把营归。王家寨以西二十多里,崎岖陡窄的太行山道上,一支六百多人的队伍正有序西行,并逐渐融入茫茫暮色。这正是慑于官军未知威胁,及早撤离王家寨的血旗营人马。

相比来时,血旗营多了八十名大晋中军的精锐悍卒,这些原属司马颖嫡系的降俘,素质明显高于源自溃兵的血旗骨干军卒。因为知晓王家寨战况,他们不可能立刻获释,本又无处可去,于是,面对“救命恩公”纪泽的循循善诱,以及成都王亲封的血旗将军头衔,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加入了血旗营,成为血旗营此番行动的最大收获。

除了获得这批精锐,以及原定的一批药材,此次主导战局的血旗营仅与摩云寨平分了源自胡寇的金钱与兵甲,也即收获五百万前与两百余套兵甲,价值上千万钱的五百余战马则因无力吃下而悉数留给了拥有转卖渠道的摩云寨,从而也洗清了纪某人之前佯装出的贪财形象。口中说着不要不要,夏山虎那厮毫不客气的吃了个盆满钵满,折损不足五十人的他何曾得手过如此大的一票买卖,就此不再称纪泽为阴损将军,更与纪某人称兄道弟,也算血旗营得了个山中的盟友。

其实,相比未损一兵一卒的付出,纪泽对此战的收获十分满意,唯一不爽的便是王通老儿的出尔反尔。看出血旗营可能大祸临头,本就不愿举族寄人篱下的王通厚颜婉拒了答应过的“举族做客”的邀请,让王麟携族人另地暂避风头,仅自身带了数名族中高手前往血旗营驻地,无怪乎这老儿两度向纪泽送大礼,甚至随后还主动送出了藤甲制法。考虑到人家毕竟是为了宗族安危,又很有诚意的做出多项补偿,纪泽也只能咬碎后槽牙一笑了之。

山路漫漫,不知不觉已是满天繁星。正行进间,纪泽蓦的叫过一名飞鹰贼出身的近卫,手指前方问道:“此处地势独特,可有称呼?”

纪泽手指的是一处两岭夹道的地势,那近卫一看,便脱口答道:“大人,本地人都称此地为羊角岭,穿过此岭,路便更难走,也算进入深山了。”

纪泽点点头,令人召来吴兰与一众队率,为探讨沿途地形,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发生。待众人来齐,他指指点点,不无谨慎道:“此地岭高林密,山道狭窄,人马陷入其中逃无可逃,实乃伏击佳地。我军当多派探哨以防不测,当然,他日若想打击入山之敌,此地也可大做一番文章呀。”

“果然如此,将军大人好见识!卑下这就加派人手。”绿猴儿张望一阵,率先笑道,不乏小小吹捧。其余众人也均点头认同,唯有吴兰眉头微皱,沉思不语。

纪泽心中一动,看向吴兰道:“济生,你我不必生分,但有高健只管道来,无需顾忌。”

“大人所言非虚,此地的确利于埋伏,但这等险地统兵之人多会警惕,恐难轻易中计。”吴兰斟酌开口,旋即手指后方道,“倒是之前那名为清风谷之处,虽地形不及羊角岭,但稍作布置,也可收得伏击之效。其实以兰浅见,若有敌进山,不妨任其通过羊角岭险地,待来敌渐松警惕,届时再觅其他险地设伏,反而容易中伏。”

“好,好,哈哈!言之有理,济生猜度人心,活用兵法,果是大才,纪某不及啊,哈哈”纪泽略一琢磨,随即大喜道。

地形探讨不过随兴而为,难说能否用上,纪泽真正开心的是血旗营多了吴兰这位军事人才。这厮连媳妇都罩不住,不想军事上却一再有不俗见地,颇具参谋资质。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才往往就在身边,关键能否放对位置。

“济生颇通兵事,之前王家寨也献策有功,这便任命你为本营兵曹史,负责兵事策划,并主管消息收集。”心中愉悦,纪泽就势当众宣布道。众军官一阵贺喜,却是没人注意,田二愣依旧望着清风谷方向,目光闪烁不定。

吴兰自然大喜,长身一躬,拱手致礼道:“谢将军大人提拔,兰必将鞠躬尽瘁,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队伍平安无事过了羊角岭,就在纪泽暗嘲自己因为司马颖捧杀而风声鹤唳的时候,预备一队队率梅赞急冲冲前来。这是名梅家村人,他面色难看道:“禀大人,队副邓喜不见了,已有小半时辰。过羊角岭前,他方便之时支开了随行军卒,迄今未归,卑下遣人四下找寻皆是无果。卑下管束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邓喜失踪了?纪泽一惊,出于夜行安全,也出于对血旗营驻地的保密防范,行前他曾下令严禁军卒落单,可这条禁令显然限制不了一名队副。心中升起不详预感,纪泽也未苛责梅赞,阴晴不定片刻,他断然下令道:“全军前往前方山谷露营,注意设岗警戒。伺候对,立即返回羊角岭,仔细搜索邓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一个多时辰之后,搜索依旧无果,也不曾发现打斗痕迹,一切都指向邓喜是自行离去。这样一个颇知血旗营底细的老卒,恰在高价悬赏之事传开的时候失踪,是遭遇不测,是胆怯逃离,还是无耻叛变?风声鹤唳的纪某人焦虑难眠。

丘山城,中丘郡紧邻山区的一个县城,就在同一个夜晚,赵家府宅的正堂内,同样有人思虑难眠。炉火噼啪声中,上首斜倚胡榻的是名肥头粗腰、两撇小胡的锦衣男子,两只小眼睛始终滴溜溜转个不停。此人正是赵雪的父亲,赵家家主赵成。若是纪泽在此,定会怀疑这个猥琐的地主老财怎会生出赵雪那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赵成两侧下首,是他的两个嫡子,也是赵雪的两个哥哥。老大赵山同样富态,正端坐胡椅皱眉不语;老二赵海宽腰窄背、相貌俊朗,却站着来回转圈没个正形。而大堂中央,禀报完一路历程的赵福则耷拉着脑袋垂手而立,静熬着三位爷的挂落。

因为郡小人少,且一早便举了白旗,中丘郡金秋并未发生大战,也无溃兵流窜,幽并联军倒没在此常驻胡骑,以至中丘上下虽没少被敲骨吸髓,兵乱情况却比赵郡魏郡好得多。赵福出山之后,也就返城得还算顺利。当然,他给赵家带来的消息,却不啻于一场兵荒马乱。

一片寂静中,老二赵海第n次吵吵道:“福伯,你咋就任由那小妮子胡来呢?还有,爹,我看雪儿八成是看上那位血旗将军了,到底该咋办,您老别光玩深沉,倒是发个话啊。”

“闭嘴!你这混球!”赵成不耐烦的断喝一声,顺口训斥道,“看看你,坐没坐样,站没站样,嘴巴还没个把门,成何体统,哪像个大户少爷?”

赵海却不服道:“您有火别向俺发啊。谁不知咱赵家出身小地主,是靠经商起家的暴发户,讲甚体统,俺又不像二叔在公门当差,成天还得抢着提桶给县太爷浇花!”

“真是个混球,与你妹妹一般气我!”赵成气得直喘粗气,索性不再搭理赵海,转向赵山道,“你别跟庙里山神似的,说说该咋办。”

“爹,您定是想明白了,又来考我!”赵山翻了个白眼,慢吞吞道,“马匪肯定要查,那么厉害,定有来头,让人放远点查。此外,我赵家在西边牛山镇有间铺子,近来生意不错,干脆多备点货放那,让主顾们方便些。咱们就这么答复山里那两位,打发他们早点走,想来已有下人说漏嘴,他们该知道血旗将军被悬赏捉拿,也不愿多呆吧。”

眼中闪过满意,赵成却是催促道:“我是问你,雪儿那妮子投了血旗军,这事怎办?”

赵山瞥了赵成一眼,一字一顿道:“听说飞鹰贼有后台,咱惹不起,还是得与血旗军撇清关系。不妨先报官,说咱家雪儿被山贼给掳了吧。”

赵成怒道:“那雪儿岂非名节尽失?”

“雪儿信里说了,如今兵荒马乱,血旗军颇呈气象,很有前途,她要给赵家多条后路,甚至借机发达。她这番托词倒也确实在理,我看那血旗军虽被悬赏征剿,可局势瞬变,谁知明年又是何人做主呢,何况血旗将军那么滑,也可变换山头嘛。”赵山撇撇嘴道,“再说,有您二老在上面护着,我哪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赵成再怒:“我是说名节!”

“大不了请叶三娘出马,随护雪儿两年。”赵山再翻个白眼,无情揭穿道,“爹若真反对雪儿胡来,早派人去抓了,岂会在这问我,哼哼,肯定又想让我背锅!”

“你,你,你这孽子,跟你两个弟妹一样混球!”赵成恼羞成怒道。也就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女子的河东狮吼:“姓赵的,你还不把我那心肝雪儿找回来!”

“这母夜叉怎的知道了,每次雪儿胡来,她干不过女儿,反而都寻老子出气,没天理啊!你们哥俩来对付她,就说我已出门想办法了。”赵成一惊,立即一跃而起,并以不符体型的速度窜往侧门,还不忘叮嘱道,“老大,这些主意可都是你出的,不,叶三娘这一条是老子我出的!”

第六十六回 中丘卢氏

永兴元年,十月二十,辰时,晴,中丘城。

中丘城中央主街,有座金碧辉煌的南向门楼,其上挂有“平寿侯府”的烫金牌匾,门外两侧最显眼位置,竖有两根高大气派的梁柱。单凭这座大门,以及这两根梁柱,便知此间必为郡望人家,而这座府邸的主家,就是中丘郡最大的门阀之一——中丘卢氏。

所谓门阀,也即士族、高门、世家,是在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方面占有主导地位的家族。汉家门阀制度起于两汉,兴于魏晋,曹魏的“九品中正制”确立了门阀的政治特权,而西晋依凭官爵决定授田的“占田制”则进一步确立了门阀的经济特权。相比真正的大晋高门,中丘卢氏仅属下等士族门阀,但在中丘郡,其却堪称参天大树。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久,西城门方向驰来了风尘仆仆的三骑郡兵。距离府门还有二十丈,来骑便即翻身下马,为首的一名都伯(督法官,位比百夫长)把缰绳甩给两名随卒,自己则略整衣冠,快步行往卢府大门。

路过门侧的梁柱,那都伯不自觉的弯了点腰,眼底闪过异样的神采。门阀一词本就源自门第与阀阅的合称。“第”指的是府门面向大街,代表着地位显赫;而“阀阅”指的正是门侧的这两根梁柱,左称“阀”,右称“阅”,刻有卢氏祖上的功绩与官历。都伯是名依附卢氏的门生故吏,卢氏这种与生俱来的地位荣耀,怎不让他这名黔首羡慕嫉妒恨。

卢府书房,富丽典雅,头发略白的家主卢锦正襟危坐,其长子卢阐则垂手侧立。必须承认,百年士族经过数代美貌主母的基因改良,大都拥有一副好皮囊,如果撇去眼中的盛气凌人,这父子二人皆可赞句丰神俊朗。此刻,他们前方,那名急报求见的都伯已经跪礼起身,正向二人仔细禀报,内容恰是王家寨之事。

“你是说,除了少单于丹沛,辽西乌桓五百余人悉数葬身王家寨,出手者竟为血旗军。那位血旗将军都被幽并联军悬赏征剿了,还不躲在山中消停几天,竟敢做下这等大事,莫非嫌命长不成!”听完都伯禀报,卢锦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强按心中震惊,他犹自确认道,“对了,此战他们是先行烧山、下毒,暗算乌桓人之后,最终才敢动的手,此言可真?”

“正是,昨日我军探哨午后抵近王家岭,却被阻截,待得大队人马傍晚抵达,王家寨已经人去楼空,仅有五百余乌桓尸体。至于血旗营烧山下毒之事,乃我军入山途中恰遇败逃出山前往邺城的丹沛少单于,由其口中得知。”都伯连忙禀道。

“你先下去暂歇,稍等后随本官前往太守府。”卢锦摆摆手让那都伯退下,脸上随即挂上愁容。血旗军跟他没关系,胡人死光了他还有点开心,可战事干嘛要在中丘郡辖境呢?

作为中丘贼曹掾(公安局长),本是司职治安捕盗,但随着地方武装的兴起,卢锦基本担当了已被晋武帝取缔的郡尉之职,手中更实际掌控着中丘近半郡兵,这也是他卢氏在中丘呼风唤雨的本钱。然而,这等大事发生,他这个贼曹掾却是难逃干系的,据说在血旗军起兵的赵郡,那个不作为的倒霉贼曹掾已被幽并联军解职待办,他卢锦可不想步其后尘。

“父亲大人莫忧,那血旗军无非一群败兵乱民,历数其战绩,均凭埋伏偷袭下毒这等阴损伎俩,真实战力有何可惧?至多我等堂堂正正入山征剿,血旗军若是逃离,幽并联军也无法责难我等,倘若幸运得手,那血旗军有高价悬赏,可是大功一件啊,没准我卢氏还可籍此进入王大都督法眼呢。”看出卢锦心事,任职贼曹佐史的卢阐进言道,“况且,山中还有个厉飞鹰,我等可不缺地利。”

“嗯,血旗军却是跳梁小丑,但时局难测,我卢氏兵力宝贵,若非必要,还是莫要为其折损的好。为父这就前去太守府,商议如何消弭此事。”卢锦手抚长须,目光闪烁,旋即吩咐卢阐道,“有备无患,你且传信厉飞鹰,让其打探血旗军动向,若是可能,可先行示好,最好获其信任,呵呵。”

“嘿嘿,父亲大人高见,如此用间,足可事半功倍啊。”卢阐先是一愣,随即明悟道。可笑这对阴险父子,尚还不知厉飞鹰业已成了无头鬼,却再无法听他们使唤了。

“爹,又出事了。”不过,就在卢锦准备离去之时,一名风尘仆仆的戎装青年冲进屋来,边擦汗边嚷嚷道,看装束任职郡兵屯长。不待那青年再说,卢阐便打断斥道:“四弟,书房之地,父亲大人在此,你怎可如此失礼,成何体统?”

“见过父亲大人,见过长兄。孩儿心急要事,适才失礼,还请父亲大人恕罪。”那青年忙赔礼认错,低头之际,眼中却闪过愠怒。

卢锦有四子,长子卢阐随侍卢锦身边为官,二三两子不学无术,进来的四子卢旭是个庶子,武艺不俗且颇通兵事,在郡兵中小有威望,自然没少被卢阐借口敲打。嫡庶有别,家主是要传给长子卢阐的,尽管卢锦颇喜这名夭儿,却也不会干涉卢阐立威之举。他淡淡道:“旭儿,你不是已经派人回禀了吗,怎不驻守山口,反又放下队伍回城了呢?”

“禀父亲大人,昨夜我方遣刘都伯返回不久,便在山口遇上一个鬼祟之人,其自称血旗军一名队副,希望弃暗投明,举报血旗军与其贼首纪虎。据他所说,昨日参与袭杀乌桓人的还有摩云寨人马。”卢旭简单解释两句,这才说到正题,“那厮知晓血旗军如今藏身之地,却谨慎的紧,非要面见太守才肯吐露实情,哼哼,我只得将之紧急带回,现正在院中等待。”

“哦?做得不错,让人带他进来问话吧。”卢锦眉头一挑道。

卢旭依言出房,不久他便带着两名护卫,监看着一名身披皮甲之人进屋,那人不是邓喜还能是谁。见卢锦高居正坐,邓喜腿一软,立即跪倒道:“小人邓喜,见过大人!”

挂上一副和善,卢锦颔首道:“你既想弃暗投明,那便说说血旗军详情吧,若是消息果真无误,本官少不了你的好处。”

邓喜一脸为难,眼珠乱转,支支吾吾就是不想交代。一旁的卢旭大怒,劈手就给邓喜一个耳光,斥骂道:“你这草民,太也大胆,竟敢有问不答。家父身为本郡六品贼曹掾,岂会贪图你那点小小功劳?”

眼底暗自闪过愤恨,邓喜霎时都有点后悔了。作为虎啸丘便跟随纪泽的血旗营老人,邓喜曾因偷看女兵洗澡而当众受罚,并从队副职位被一撸到底,就此恨上了纪泽。他断然背叛血旗营一是为了高官厚禄,一是不忿自己身为纪泽最早的几名骨干,而今竟比太多人位卑,甚至顶头队率梅赞之前还是他带的兵呢!可现在看来,似乎高官厚禄并不易得,而这些士族高门更比纪虎难侍候多了。

这一刻,邓喜突然明白,念及旧情的纪泽虽不喜他品行有亏且作战耍滑,但因他并无大恶,在雄鹰寨扩编时仍将他任命为预备队副,其实这个军职的特点不就是适合他邓喜的安全混吃吗。当然,世上没有后悔药,身陷这样一家高官士族,本非铁骨的邓喜这次没敢再行坚持,乖乖答道:“血旗军如今聚众千余,有兵卒六百上下,正盘踞飞鹰岭。对了,飞鹰寨原寨主厉飞鹰中了纪虎调虎离山之计,已被血旗军给灭了”

“邓壮士先下去休息吧,我遣书吏笔录,你将血旗军兵力、装备、防御乃至军官等等详情理清。只要核实无误,本官自会上报,与你兑现悬赏。”待邓喜说出血旗军大概,卢锦挤出笑容,挥挥手道。

将出房门,邓喜突然脸色一白,似乎想明了什么,他猛一咬牙,蓦的转身跪地,磕头不断道,语音中却难掩惊惶:“小的不求封赏,只盼得一依附。但求家主收留,小的愿为卢氏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淡淡看了邓喜稍倾,卢锦呵呵一笑道:“卢某喜欢聪明人,你好生出力。我卢氏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邓喜出门之后,屋内一阵无语,得知血旗军灭了飞鹰贼,刚还准备传令厉飞鹰去算计血旗军的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愣了会神,卢阐率先怒道:“厉飞鹰是我卢氏之人,对我卢氏忠心耿耿,没少立下功劳,血旗军太也猖狂,四处杀胡惹事就罢了,竟敢犯到我卢氏头上,他真当自己是五品将军吗,哼,此仇必须得报!如今幽并联军正大举征剿血旗军,恰是一次良机,我卢氏正可公私兼顾,一举两得啊!”

第六十七回 山雨欲来

卢府书房,卢锦面色阴沉,沉吟良久,这才探了口气,不无点拨道:“厉飞鹰不过我卢氏一条恶犬,既然废物如斯,死则死矣,虽有损失,最多再养一条而已,不必为之惋惜。血旗军多半不是故意开罪我卢氏,然厉飞鹰效力卢氏之事并非绝密,本郡另几家高门一清二楚,倘若我卢氏对此毫无反应,定为他人耻笑,甚或以为我卢氏势弱可欺。况且飞鹰岭乃我卢氏重地,绝不可失。哎,协助幽并联军出兵征剿血旗军,看来是不得不为了。”

有了决断,卢锦开始轻叩指节,这是他每每脑洞大开时的下意识动作。目光闪烁间,蓦的,他抬头看向卢阐道:“那飞鹰寨虽灭,寨中喽啰尚余不少,其中或该另有暗线吧。昔日为防厉飞鹰不忠,我曾让你私下埋些暗子,可有照做?”

卢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父亲大人英明,昔日确曾陆续安排了几人,应当还有剩余生者,这么多年不曾启动,他们也该为我卢氏尽忠了。我下去就遣人设法联系,让他们内部开花,呵呵。”

卢锦点点头,目光转向卢旭,吩咐道:“你且盯住那邓喜,催其交出血旗军要员名单,乃至出身籍贯,看看是否有机可乘,必要之时或可加以利用。”

“诺!”卢旭应声道,眼珠几转,他嘿嘿笑道:“父亲大人,孩儿做这屯长也有一年了,一直不得晋升。那邓喜一介草民,得些银钱就罢了,何德何能得那悬赏官职。哼哼,不如”

“你年纪尚青,莫要急躁,多多磨练才是。不过,你所言倒也有理,士庶有别,他一介黔首,确不适合担任高位,有德者居之,真还不如由我旭儿担当,呵呵。”卢锦莞尔一笑,手指卢旭,不无宠溺道,却不曾注意长子卢阐眼中暗藏的火花。

“这样,你等昨日入山,与贼交战数次,擒得血旗军贼人邓喜。那些知情属下你自行打赏,大方些,莫要坏了自家名声。”再次敲了会指节,卢锦眼中杀机一闪,冷然道,“至于那邓喜,问清血旗军详情便秘密关押,待事后无用,就处理了吧,哼,权当帮血旗军一个忙了。”

卢旭一喜,旋即不解道:“方才那邓喜不是已经自愿放弃悬赏,还请求投效我卢氏了吗,如此识相,何必赶尽杀绝呢?”

“旭儿,你记住,事情既做就要干净,切莫有妇人之仁。再说,我观那邓喜,睚眦必报,忘恩负义,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十足小人,焉知日后不会噬主,我卢氏养狗也是要挑的”卢旭对夭儿颇有耐心,毁人不倦道。只可怜那邓喜,背上叛徒骂名,冒了天大危险,所搏者就是一次升官发财的机会,却在别个父子的温情谈笑中飞灰湮灭,还得搭上一条烂命。

一番父慈子孝完毕,卢锦就欲前往太守府商议对付血旗军之事。至于摩云寨,与他卢氏并无过节,谁知背后是否有人,他并无兴趣吃力不讨好,多嘴举报去参合魏郡的事情,还是让幽并联军的怒火集中到自家仇人血旗军身上吧。

不过,就在卢锦出门之际,卢阐突然鼓足勇气道:“父亲大人,山间行军劳苦,若真入山征剿血旗军,孩儿愿替父亲统兵出征,父亲也好保养身体。”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有深意的看了眼卢阐,以及其旁目光闪烁的卢旭,卢锦心中复杂,终是淡淡一笑道:“内有不稳,外有强敌,只需稳打稳扎,那血旗军当可攻取。好吧,你也不小了,中丘若真出兵,为父便为你争取这次机会”

旭日东升,山谷侧岭之上,纪泽长身而起,金色阳光映射着他的盈盈笑容。纵然有着千般忧虑,练武保命他是每日必修的。不知是根骨合适,还是脑洞变强,抑或小有经验,今世的他对混元真气诀的吐纳修习颇为顺利,进度远快于前生。几天前他的下丹田便已完成真气的初步蓄积,开始按“混元真气诀”第二层功法,引导真气疏通任督二脉,也即俗称的打通“小周天”。而就在今晨,他的真气竟已第一次运至会**,迈出了坚实一步,也无怪他心情大好。

不出意外,邓喜未再出现。虽不知其人已经入了中丘城,且卢氏已经决心帮着幽并联军痛殴自家一把,纪泽也已有了八成把握邓喜叛变了。毋庸置疑,血旗营的兵力、驻地、防御乃至骨干的秘密将因之暴露。尤其是雄鹰寨这个躲藏点,血旗营之前除非战斗期间,一直注意偃旗匿名,便是希望拖至幽并联军大撤离之后再行露头,以免招来大军征剿。现如今,邓喜却是彻底打消了血旗营上下的这一侥幸。

好在,一夜过后,纪泽已经接受了现实,与其痛悔懊丧,不若盎然面对,大不了战略转移,继续跑路就是嘛。简单漱喜餐饮,他率队继续回返雄鹰寨。自然,他与队伍中一干骨干军官,这一路少不了军情商议。

“诸位兄弟,邓喜之事想来都听到风声了。纪某这里尚还无法判定什么,但为全军性命计,我等且先假定其人所知皆已落入幽并联军之手吧。那么,雄鹰寨不日便可能迎来战火,诸位都有何看法?”行进间,一众骨干军官自行聚集,纪泽揭开话题道。

尹铜双目圆瞪,以刀拍盾,瓮声瓮气道:“雄鹰寨山高路险,易守难攻,管他谁来,咱们打退便是,谅其也无法奈何我等!”

“咱血旗军杀胡不少,更有成都王捧杀一把,来敌必然汹汹,绝非过往三五百胡寇可比。依在下看,不妨避实击虚,暂弃飞鹰岭,山中天大地大,我等先随便躲躲,间或偷袭来敌一把,冬雪将至,幽并联军总不至跟我等耗到年关吧。如此不胜而胜,岂非稳妥?”孙鹏嘿嘿笑道。说到跑路保命,孙鹏与贪生怕死的纪某人的确堪称意气相投,几句话直说得纪某人点头不已。

尹铜不乐意了,他不满道:“我堂堂血旗营,威名赫赫,怎可总是东躲西藏?况且山中转移哪里容易,辎重如何随行,天气愈冷,又如何宿营?昨夜谷中露营,我迄今仍觉腿脚僵硬呢!”

是守是走,尹孙二人各有拥趸,一众军官吵吵间分成两派,却是旗鼓相当。正当纪泽就要出言站到孙鹏一边的时候,吴兰突然朗声道:“诸位争来辩去,皆为如何保全血旗营,兰却以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时或是我血旗营壮大转折之机呢?”

众人一愕,包括纪泽在内,皆不解的看向吴兰。却听吴兰肃容侃侃道:“其一,我军机缘汇聚不足一月,大人率二十溃兵本为入山逃生,沿途加入者亦多为求活,如今成功入山活命,众军若得温饱安稳,或可团结一心。但若迫于强敌弃寨,只恐人心崩散,众人苟安自散,我血旗营或将不溃而溃。”

众人皆听得一凛,吴兰继续道:“其二,我军业已杀胡过千,救民无数,大人声震河北,令多少志士向往,却苦于我军行踪不定而投奔无门。籍此飞鹰岭天险,我军正该大胜来敌,奠定根基,声传山外,以招壮士相投。更有甚者,眼下山中难民无数,我军正该亮出旗号,并诱以温饱,大肆招揽扩张,若待幽并联军撤离,难民自将出山,良机不复呀。”

“过了,过了,呵呵呵”纪某人强抑得意的谦逊道。且不说吴兰观点如何,至少言语中的吹捧已令纪某人踌躇满志、鼠胆爆棚了。

吴兰自信一笑,接着道:“其三,大人如今已是五品血旗将军,总需有场堂堂战绩。从虎啸丘至今,我军大站小站近十场,但皆规模不足且用谋取巧,难显将军虎威呀。若得一场大胜,奠定立足之地,日后非但少有人再愿招惹我等,更可凭借将军威名,招揽人才,交往名士,扩充部众;若再宣称‘攘夷安民,抵制内战’,既不复成都王拔擢之恩,还可与其撇清关系,或可暂消外患,甚至主控一方,成就一番功业呢。”

血旗将军!?又是这个坑瘪的将军名头,想到自家为之所处的悲催处境,纪泽不由一阵窝火。不过他也必须承认,将军头衔除了让自己偶尔嘚瑟,确也有管用之处。不说之前凭借将军头衔轻易收服了那些晋军降俘,也不说自己籍此拥有了上流阶层的门票,便是血旗营上下的心气似也因此有所高涨,毕竟大晋的官本位早已深入人心,跟着一位将军建功立业,似乎比那宣传没几天的共建桃源更加靠谱。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回味吴兰的一通上进言论,纪某人的内心不禁在贪生怕死与贪得无厌之间挣扎徘徊。好一阵沉吟,他终是钢牙一咬,选定了后者。只听他先一阵哈哈大笑,继而厚颜无耻道:“知我心意者,恰济生也!哈哈哈”

第六十八回 汤绍离营

下定固守雄鹰寨的决心,纪泽颇觉踌躇满志,随即展开口才,继吴兰的言论好一通鼓舞,很快将一众军官的思想基本统一,接着一路便是全军上下一层层的思想动员,籍此带回山寨一支斗志昂扬的队伍。当然,纪泽也交给众军官一个问题去探讨,那就是面对幽并联军的高价悬赏,面对血旗营内部详情的泄露,血旗营上下当如何防范应对。

近午时分,队伍已可远远看见飞鹰岭。一尘不染的蓝天之下,它卓然群岭之间,犹如众星拱月中的一个巨人。或是心态改变,本仅将它看作过渡落足点的纪泽,此刻竟然产生了些许回家的亲切感。是啊,他奔窜流亡近月,难免有了落定安生之愿,那些追随他的血旗军卒们,难道就乐意再度东逃西窜吗?

正感慨间,汤绍突然寻来,他一脸为难,目光纠结,嘴角蠕动数次却不曾开口,远不似往日的磊落豪爽。纪泽突生不好预感,率先开口道:“汤头,你我兄弟相处甚久,数次同生共死,可算肝胆相照,若有为难,但讲无妨,兄弟我绝非不明事理之人。”

“哎!”汤绍一声长叹,面露愧色道,“可恨那邓喜定已背叛,汤某家世多已泄露,荥阳距此不远,绍只恐累及家人,更恐两军对峙之际,敌方以家人为质要挟,届时绍何以自处?是以,值此血旗营危难之时,绍恐需背信弃义,临阵脱逃哎!”

汤绍出身荥阳郡一户小豪强,族人过百,当地自有些许势力,寻常溃兵之罪尚不至牵连族人家小,可他作为血旗营骨干军官,这等牵连就非汤家所能扛下了。而荥阳偏生紧邻魏郡东南,只要幽并联军愿意,不消数日即可将汤家老少押至飞鹰岭下。作为汤绍的老下属,纪泽(纪虎)自然很快想清了一切。

汤绍是骑卫队率,血旗营的绝对骨干,也是纪虎的老上司,不论从个人感情,还是集体利益,纪泽都不愿他此时离去。但人家汤绍这一路来恪尽职守,过往对纪虎又颇有照应,总不能不顾袍泽之情,昧着良心害其家破人亡吧,是以除了惋惜着任其离去,纪泽还能如何?

“汤头哪里的话,百善孝为先,汤头之举人之常情,且能名言告知于我,何来背信弃义?反是我行事有愧,张扬杀胡却缓于根基,未及顾及兄弟家小,累及汤头为难。哎,待回寨喝碗水酒,备好马匹路资,汤头再行离去吧,但愿他日云开雾散,你我兄弟还能再续袍泽之谊。”心中不是滋味,纪泽强效道,“纪某随后将放出风声,便说汤头不信我血旗营前途,已然分道扬镳。只怪纪某无能,仅能为汤头再做这一点了。”

“呵呵,虎子能不怪我老汤,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要我能提前赶回家乡做些准备,我汤家定可无事。至于回寨辞行这些缛节,那便算了,我老汤做了逃兵,真还没脸喝那送行酒,就此别过吧,呵呵。”见纪泽毫无责怪留难,汤绍松了口气,不由执起纪泽双手,呈基友状,语转轻快道,“说真的,若在月前,打死我都不敢相信,虎子你竟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五品将军。老汤猜想下次相见,恐都不敢望你之项背了,呵呵,愿你日后更进一步。”

“汤头拿我开涮了,但若侥幸有那一日,虎子定还请汤头来帮我。”纪泽眼睛略红,面露不舍,却毫不犹豫的抽出手来,狠狠拍拍汤绍的肱二头肌,朗声笑道,“汤头,你我皆大好男儿,便莫凄凄惨惨戚戚了,一路好走,他日定可再会,届时一道喝酒杀胡,岂非壮哉!”

汤绍就此离队,同行还带走了数名乡党军卒,纪泽自不留难。随军便有马匹钱粮,纪泽送上一大笔聊做盘资。暖阳当空,青山作陪,樽樽清水代酒,点点热泪作别,众军官依依不舍,骑卫队夹道相送。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汤绍终是渐行渐远。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目送汤绍远走,纪泽掩去眼中离愁,转向一众军官,诚恳道:“血旗营行踪败露,雄鹰寨将临战火。飞鹰岭山高路险,雄鹰寨易守难攻,纪某有信心让来敌徒劳无功。诸位若是有意共建桃源,抑或有志创番功业,还请与纪某同进同退,纪某定不让诸位后悔。然亲情难舍,诸位自身信息恐已泄露,若担心累及家小,自可言明离去,纪某绝不留难。大家共患难一场,日后见面仍为兄弟。”

众军官蓦然无语,良久也无人提出离去,纪泽则暗松口气。其实,他心中也清楚,值得幽并联军不择手段的无非队级骨干,算上留寨人员,血旗营所余骨干军官要么家破人亡,要么家乡远在黄河之南,均无汤绍那样的顾忌。但不论为防抗敌守寨时出现二心之人,还是顾及同袍之情不愿强人所难,纪泽都得给他们一次选择机会。

扫眼一圈,纪泽忽然瞥见田二愣目光闪烁,面显纠结。眉头一皱,他问道:“二愣,你莫非有何难处,或是家中尚有亲人?”

眼中像似闪过丝慌乱,田二愣连忙摆手道:“没,没,以前有个弟弟,但已走失多年,适才突然念起,有所失态,让大人见笑了。”

若有深意的看了田二愣一眼,纪泽倒未细究,转而吩咐众人道:“多谢诸位留下,今日之情纪某绝不敢忘。好了,还请诸位下去后告知所有军卒寨民,雄鹰寨坚不可摧,但人人皆有一次离寨机会,若欲离去尽可言明,纪某将奉上盘资,明天日落为限。”

汤绍此事提醒了纪泽,血旗营中有百多沿途收拢的溃兵,他们大都有着亲眷在远方情况不明,而不像那些追随血旗营的被掳百姓一般家破人亡。这些溃兵跟随纪泽起初均为联手入山逃难,纪泽之前也曾许诺入山安全后自由去留,入山这一路,他们在军中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但如今时移世易,他们是否还愿留寨抗敌委实难说,或许离别的时间将提前到来。尽管不舍,尽管有损军心,纪泽却是要给人一次选择机会。

队伍沉默返回雄鹰寨,经过数日修建,在雄鹰寨的小半山腰,第三道新寨墙已由粗木构筑了主体,雄鹰寨上、中、下三寨格局初显。新建的下寨,大量木料石料正在囤积,些许木屋已经粗现雏形,欣欣向荣的建设场景倒令纪泽与一众军卒士气一振。

为了庆祝血旗营再次大杀胡寇,业已得知消息的留寨人员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欢迎仪式。就着全寨上下集中庆功宴的机会,纪泽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公开讲话,其中以团结壮大为出发点,颇有技巧和节奏的,他公布了一系列的消息、封赏、困难与后续措施。

首先,纪某人满面红光的通告,自身因为杀胡济民,受到大晋皇帝与朝廷的嘉奖,受封血旗将军,获爵亭侯,这里自然隐去了司马颖那条丧家犬的有关情节。同欲者方可同心,成绩必须是大家的,纪泽顺理成章的大赏全营,狂砸功名利禄。

非但所有军卒乃至寨民给予人均万钱的赏赐,还就此名正言顺的提高血旗营的编制规格。血旗营即日便设立屯一级,由尹铜、钱波、孙鹏、郝勇、梅倩、吕厚分别担任近卫、骑卫、步卫、尖峰、女卫、伺候六屯的屯长。纪某人还不无蛊惑的宣称,日后随着人马扩充,甚至不必足额,他这个将军麾下还将设立曲、部一级编制,军候、校尉这等军职指日可待,高官厚禄就等大家来拿。

其次,血旗营将打出“攘夷安民,抵制内战”的旗号,以雄鹰寨为基点,吸纳人口,招兵买马,并开展生产自给,创建桃源试点,争取令所有血旗人员得以安居乐业。为此,血旗营即日便将公开旗号吸纳百姓,尤其是主动招揽山中流难百姓。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还打着桃源之地人人皆可读书的借口,不日便将在各队、屯中设立功曹小史,除了主司功赏事宜,还将组织文化认字学习,其职隶属参军署,以帮助血旗营上下获得受教育机会。

其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血旗营如此优秀,必然迎来众多不自量力的来犯之敌,所以即日起,雄鹰寨的住房建设暂停,一切皆围绕防御建设展开。针对这一点,纪某人拍着胸脯叫嚣,凭借飞鹰岭的地势险要,凭借血旗营的赫赫战功,便是上万人来犯,没有三月也无法登上飞鹰岭,严冬将至,能有敌军在山中坚持一个月吗?

一番传销般的自我鼓吹,辅以巧舌如簧,功利相诱,纪泽多报喜少报忧,总算初步稳定了寨中情绪。只是,面临随时可至的征剿,这点是远远不够的,攘外必先安内,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第六十九回 攘外安内

时不我待,庆功宴结束,纪泽立即聚集骨干军官与参军署要员,在聚义厅召开部署会议。简单的商榷讨论,随即便是风风火火的条条急令,其中甚至不乏纪泽根据前生见闻的借鉴套用。

血旗营即日便派出尖峰一二队,辅以颇具口才的本地寨民,分为四支队伍,找寻山中各处的结伙难民,以血旗将军的名义招揽加入雄鹰寨。自然,夸吓幽并联军即将入山清剿、自吹拥有充足钱粮、许以各级的官职机会、炫耀暗劲功法的传授、乃至结伙头领按投奔人数获赏等等,皆是题中应有的诱引之法。

新任兵曹史吴兰获命立即组建对外情报机构,可从伺候屯以及其他军民中挑选情报人员组建,具有一定额度的独立财权,纪泽将之命名为“暗影”。而暗影的首要急务便是协同伺候队伍探查山内山外局势,尤其是山外官军的最新动态。

攘外亦须安内,有了邓喜这一恶性事件,出于自身安全与内部维稳的目的,纪泽宣布在参军署设立监曹,主司民事调查、寨情监控和保密防间。心思诡诈且颇有能力的李良改任监曹史,即刻从军民中公开或秘密挑选人员组建班底,纪泽为之命名为“明镜”,同样拥有一定额度的独立财权。而明镜的首要急务便是监控雄鹰寨内部,杜绝有坏分子伺机破坏捣乱。

当然,像是后世的军统,监曹是把双刃剑,而李良此人虽因利益捆绑可以任用,毕竟绝非正直之人。为了限制监曹的危害一面,纪泽声明,监曹仅有调查之权,非纪泽点头并派员协助,监曹不具备内部执法之权。此外,人员组建上,纪某人也没忘派出几名可靠近卫加入其中。

同样为了内部稳定,纪泽还着重提出,参军署署掾马涛的工作重心即刻转向功曹小史的选拔、培训与运作。功曹小史的实质就是后世的基层指导员,但军职要矮上主官半级,受正职军官节制。此职下到队一级虽显冗余,却是迫于血旗营当前的人员混杂。自然,其组织的所谓文化认字学习,教材只能是除暴安良、共建桃源之类的思想教育内容。

为保功曹小史得以顺利开展工作,纪泽通令日后血旗营各级军官的升迁均需参考认字数量。不过,为免功曹小史有酸儒风气或是官僚作风,尹天泽也规定,队一级功曹小史必须拔自士卒且由士卒差额推举。譬如此次各队功曹小史的选任,便由尹天泽与马涛先从各队士卒中提出二、三名学文积极且忠诚可靠者,再由该队士卒投票选举产生。

会议的最后也是最大一个议题便是如何筹备长期防御。血旗营中并无经验老道的高级将领,但好在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倒也拼凑出了系列防御措施。譬如滚木礌石、床弩油罐、鹿角陷阱、箭楼吊桥、坚壁清野,乃至烧制石灰等等。战事在即,只要有合适的主意,旋即便会被安排操办。

基于入山两战的正反经验,纪泽也提出了些许意见。譬如毁坏南麓主道外所有可能的上山道路,在山岭各向包括后山峭壁布置固定哨点与定期巡卒。譬如砍光岭外树木以阻挠来敌扎营,烧光飞鹰岭上下枯草以防敌军火攻。譬如增建储水池、打制水桶甚至提前挑水储存,以保证饮水充足。还譬如派遣女卫定点射哨,加强厨房与水源的监控保护,绝不让乌桓人的中毒惨剧在血旗营再演

会后,纪泽分别寻了吴兰、李良与马涛三人各授机宜,晋人自有情报收集、内部肃反以及思想鼓动的相关办法,但相对后世那些五花八门、已成系统的手段,显然远不够看。大家虽然都非内行,但古今诸多见闻一相融合,在大晋颇具优势的系列套路就此新鲜出炉,相信经过实践磨砺,它们必将渐显威力。

交代完诸般事宜,纪泽步出房间。时已下晌午,飞鹰岭上下人头攒动,忙碌一片,却是少有欢笑之声,不论纪泽如何吹气鼓劲,战争的阴云还是无可避免的落上了众人的心头。尤其是岭间不时窜起的呛鼻浓烟,更凸显了战争的气息,那是军卒们正在分片隔离的焚烧清理满山的枯草败叶。

怀着沉重的心情,纪泽步往中寨西北角的铁匠铺。寨道几拐,远远便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正是铁匠铺方向。厉飞鹰经营飞鹰寨日久,诸般设施颇为齐备,维修兵甲的铁匠铺也小有规模,不亚于周家庄院,且寨奴中不乏铁匠,倒令紧急备战的血旗营凭空捡了个便宜。

进入铁匠铺主坊,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伴以令人头疼的敲打声,却是一众年轻的铁匠学徒工正在打制箭头枪头。工坊一角,王铁锤、王小锤与另一名老铁匠正聚首一处,这三名铁匠铺的主首之人,此刻正低眉耷眼,垂首搓手,一副正受批评的倒霉模样。而在他们对面,则是一名侃侃而谈的年轻女子,不是赵雪又是何人?

想起赵雪的伶牙俐齿,纪泽对那三位暗暗同情,自要帮老实属下撑撑场子。他大步上前,笑吟吟道:“王匠师,小王匠师,刘匠师,还有赵姑娘,诸位辛苦了。呵呵,三位这是怎么回事,竟被个小丫头片子给欺负了?”

赵雪本还挂上浅笑就欲行礼,可听到纪泽的后半句,顿时面色难看,不服气道:“属下正与三位匠师商谈公务,何来欺负一说?再者,据属下所知,大人亦不过十六之龄,何以讥嘲属下年纪?”

纪泽一愕,他前生可是混到了二十八,尽管这具身躯仅为十六岁,他却从未将自己当成十六少年。而西晋这一路杀来,他铁血屠胡,连战连捷,威势愈隆,血旗营上下早已自觉不自觉的无视了他的年龄。如今被赵雪这一当面抢白,还真就张口莫辩。

懊悔自己没事捅马蜂窝找不自在,纪某人扫视边上憋笑的三人,更是暗骂他们不知好赖。干咳两声,纪泽板起个脸,索性摆出将军派头,岔开话题道:“好了,既在商讨公务,那么,几位可与本将说说吗?”

“禀将军大人,备战在即,适才赵姑娘代马署掾前来传令增产。铁匠铺本就任务繁重,所以卑下便要求增加人手,抑或放缓工期。只是,赵姑娘却觉俺们工序散乱,安排不当,以至有人手闲置,只要适当调整,无需另增人手。俺们不服,这可是按照大人指导,采用流水线作业的工序,她就与俺们打赌,若她能明显提高产量,俺们就老实接下任务,将人手留去修建寨防,否则她就向上反映,设法给俺们铁匠铺增加人手。”王铁锤行了个礼,一五一十道。一边的赵雪则已翘起下巴,呈犀牛望月状。

扫了眼工坊中的一众劳力,配料的,捶打的,鼓风的,运送的,各有所司,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纪泽点头表示满意。旋即,他斜睨赵雪一眼,拿出教导的口吻,不无批评道:“本将知晓赵姑娘出于公心,但人家铁匠铺确也不易,这般劳作已属尽力,就莫要平生事端了嘛,须知欲速则不达呀。”

“哼!”赵雪冷哼一声,白了纪泽一眼,螓首干脆撇向一边,压根不屑搭理纪泽。略有婴儿肥的下巴则扬得更高,粉颈的肌肤雪白毕现,恰似鹅颈细缎,直晃得纪某人一阵眼晕,更气得纪某人恨不得咬上一口,这分明就是藐视上级嘛!

“咳咳,大人莫急,卑下尚未说完呢,咳咳,眼下已是赵姑娘调整之后了。赵姑娘前后花了一个时辰,仔细调理了工序细节与人手配置,铁匠铺效率的确显有提高,也即是说,俺们刚刚已经输了。”王铁锤接连干咳,实诚秉性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清楚。

“哼!”赵雪再哼一声,嘴角却挂上得意的微笑,立时显出了一个可爱的小酒窝。纪泽则下巴掉地,这下他可是糗大了,恨不得对着说话大喘气的王铁锤咬上一口。

看来这次甭想借题发挥,将赵雪赶离雄鹰寨了,郁闷归郁闷,既是自己搞错,那认栽便是,大人当有大量嘛。于是,纪某人干咳两声,瓮声瓮气道:“好了,赵姑娘,本将错怪你了,这里向你赔礼就是。”

“哼!”赵雪依旧维持犀牛望月,下巴甚至抬得更高,雪白粉颈更加晃眼,可眼角嘴角的笑意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这小妮子脾气还挺大,纪泽一乐,不由打趣道:“赵姑娘就莫再犀牛望月了,小心扭了脖子,本将可不善医治。”

“噗嗤!咯咯咯大人折节赔礼,小女子委实不敢当呀,咯咯咯”赵雪再也憋不住一阵娇笑,一直来对某人的不爽似乎终得一次发泄。不过,她旋即想到纪某人适才口中的“医治”二字,不禁记起官道获救的那晚,顿时玉面羞红,再度白了纪某人一眼。这一颦一笑,一羞一嗔,娇媚可人,别具风情,霎时晃花了纪某人的铜铃大眼

第七十回 少女监工

巧笑嫣兮,美目盼兮,处陋室而素雅,纵嗔喜而不妖。雄鹰寨铁匠铺,看着笑靥如花的赵雪,纪泽心中点了个赞,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不由一轻。他却不曾注意,边上众人投来的目光早已带上了异样,一个愿意当众向小女子致歉的将军大人,一个宜嗔宜喜忘却淑女风范的二八美女,凑一块有说有笑,想不让人遐想都难嘛。

似也感觉气氛有点不对,纪某人下意识端正身形,朗声问道:“赵姑娘果然兰心聪慧,于管理一道别有方略,之前纪某确是走眼了,只不知姑娘可有它策,再行改良工坊劳作,不妨一并道来,纪某必然洗耳恭听。”

赵雪可不怯场,略一思忖,说到:“世人熙熙,皆为利来,若欲再有提高,有赏有罚即可。”

纪泽一愕,旋即脸色就难看了,他转向王铁锤问道:“王匠师,若没记错,早在周家庄院之时,我便提过计件加赏之事,匠人收入与制品产量挂钩,难道不曾推行吗?”

“大人容禀,卑下当日在周家庄院确曾开始计件,但铺中工友皆言受恩于大人,不敢求赏,而计件又颇多麻烦,是以此事便作罢了。”王铁锤额头冒汗,嗫嚅着道,“此事卑下也曾报与马署掾,经其认可方敢实施。”

马涛?纪泽暗叹口气,毋庸置疑,马涛是名正直可信的厚道人,颇有君子之风,只可惜君子远庖厨,且难养女子与小人,用来管理生产难免专业不对口。当然,非但马涛这个士人,王铁锤这个铁匠出身的铠曹史同样不善管理,便是他这个穿越人士也仅二把刀水平。本就处于生产管理相对落后的时代,泥腿子起家的血旗营只能且行且培养了。

略一寻思,纪泽解说道:“纪某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春秋年间,鲁国屡有战败被俘者沦为他国奴隶,故曾有项国策,商旅士子等等若在国外遇上鲁人奴隶,凡购买并将之带回鲁国,便可从鲁国得到赏金,价值甚至高于购金。有鲁人曾带回大批奴隶,并声明无需国家赏金,结果,彼时主政鲁国的孔老夫子却寻上此人大加指斥,说那鲁人害得他人不好领赏,最终将害得许多国外鲁奴再难得救。其实,拒绝计件加赏,恰似那位鲁人好心办坏事,终致众人皆不愿出力,产量必难提高呀。”

纪泽的故事听得几人连连点头,赵雪更是面露讶色,不想这个出身军户的丘八将军还是个有才学的。难得的,她顺着纪泽的话头道:“大人所言甚是。昔日周家庄院之时,众人皆受大人活命之恩,短期内自可卖力劳作不求回报。但如今已有不同,工坊中多有入山后新投之人,无私劳作将再难延续,计件加赏恰可激励应对。”

有着纪泽与赵雪二人的解说,王铁锤总算吃透了上级精神,脑袋不免垂得更低。见此,纪泽宽慰道:“王铠曹莫要紧张,日后加上此项便是。生产管理可是另一项高深学问,还望王铠曹闲暇时略做琢磨,触类旁通。就如这计件加赏,还可推出首位重赏,末位处罚甚至淘汰嘛,呵呵。”

“大人好见地,首位末位加大奖惩力度,势必引发匠人彼此赶超,更甚单纯计件啊。却不知此法从何而得?”不待王铁锤消化纪泽的随口建议,赵雪却已双目放光,禁不住称赞起来。她自小随父兄奔走,对工商事务颇有心得,也见过不少催逼劳作之法,但纪泽所言之法倒是首次听说,难免对纪泽更加高看乃至好奇了。

听得赵雪一再的吹捧附和,纪泽心怀大畅之余,看她顿时顺眼许多,甚至愈觉这小妮子颇有见地。其实,赵雪能轻易折服王铁锤等人,加之方才的一应谈吐,纪泽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妮子就是一名很有潜质的管理人才。蓦的,纪泽心中一动,他自己没精力也没耐心从事琐碎管理,那干嘛总想将赵雪这等人才驱离呢?不过赵家一个大小姐而已,又不是老虎,有何可怕,驱之效力直至鞠躬尽瘁才是王道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呵呵呵。”心有定计,纪某人先装逼两句,旋即故作遗憾道,“哎,纪某其实有颇多想法,只可惜军务紧迫,分身乏术,山寨各部又将大量涌入寨民,管理人手委实太缺,别说各种妙法,暂能维持平稳便谢天谢地了。”

“这有何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本女郎便是最佳管理人才嘛,若将军放手于我,属下定保各处生产更上一层!”正欲体现自身价值,赵雪立马拍着自己的胸脯,毛遂自荐道。

随着纤纤玉手的拍击,纪某人霍然发现小妮子的峰峦竟已小有规模。暗赞一声,他忙收回眼光,默念一句非礼勿视,这才做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旋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断然拒绝道:“不行不行,你这大小姐脾气,若是委以重任,万一耍起性子,本将该如何是好?”

赵雪一急,就欲反驳,转瞬间,忙又堆上甜甜微笑,低声软语道:“属下自知过往有些任性,但请大人原谅小女子年幼无知,日后属下必将严于律己,还请大人监督。”

心中偷笑,纪泽却眉头一皱,故作为难道:“营中管理人手紧缺,本将可没人手助你,便是你一片热忱,怕也难有建树吧?”

赵雪眼珠一转,自信的笑道:“管理帮手其实也有,还不占营中人手。周家庄院重伤员中,有十数伤残者几已痊愈,正无所事事,嗯,他们虽无法再行作战,甚或从事重活,却忠诚可靠,又有资历,交与属下便可足用。”

“好主意!”纪泽忍不住赞了一句,随即又皱起眉道,“此事毕竟责权太大,你又年纪轻轻,更无什么功劳,轻予重任唯恐众人不服啊。”

赵雪本仅顺口自荐一把,发现纪泽竟然松了口,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辩解道:“将军大人,你看梅倩姐姐不过与我同年,钱惠姐姐也仅大我五岁,她们均可担当重任,小女子自信不输于人,还请大人给一机会,小女子定不会比她们逊色。”

“嗯?赵姑娘,你须得明白,此乃公职,所执者乃是公权,首要为服务大众,效力血旗营,其次方为个人荣辱,更非彼此攀比,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地薯,还请你端正态度!咳咳,还有,我血旗营旨在”拿腔拿调的教育了这位刺头好一阵,直到她的脸色由红转青,渐近发飙临界,纪某人这才心情舒畅的及时打住,语气一转道,“嗯,其实,赵姑娘的确颇有才能,本将倒是也想一试,不妨想个办法。”

见纪泽做沉思状,竟在为她琢磨办法,赵雪立时消了被教训半天的憋屈,反而略生感激之心,殊不知凭借在血旗营中的威望,纪某人若想任用一个人,还需要考虑他人看法吗?

在赵雪眼巴巴的等待中,纪泽终于琢磨出了主意,抑或是开出了考核条件:“这样吧,晚餐后本将将会专程召开民务后勤工作会,你须给出一份涉及各项生产建设的整改方案,若能得到众人认可,纪某便帮你一把,许你全寨督造之权,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好了,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你自行努力吧”

看着赵雪一脸感激兼而干劲十足的奔往其他生产场地,纪某人嘿嘿偷笑,任你伶牙俐齿,也抗不过俺非坑敌不舒服斯基的厚黑演技呀。自鸣得意好一会,纪泽总算想起自身此来的目的,忙拉过边上的王铁锤三人,神秘兮兮的进了一处独立小间。

先一番严肃郑重的保密训导,纪泽这才拿起纸笔,正式开画起交由铠曹制作的配重式抛石机。笔走龙蛇,好吧,是歪歪扭扭,纪某人用了一炷香时间,画出了一幅器械组装示意图。看着纸上这台还算达意的机械,他忍不住笑了,因为除了没有车轮部件,这台机械像极了前生“帝国时代”游戏中的简装抛石机,这令他不禁想起了曾经的快乐。

这种配重式抛石机,若是换上它的别名,即“回回炮”、“襄阳炮”,想必后世中国人更加熟悉。它是由投入蒙元麾下的西域机械大师设计制造,参与了蒙古军队征服四方的多次战役,毁于其下的文明数不胜数。南宋对抗蒙元的襄阳之战,最终也是在它的狂砸之下黯然收场。可以说,蒙元横行与南宋灭亡,均少不了它的大展神威。

当然,对于纪泽和血旗营而言,这种配重抛石机的最大特点是结构简单,且不像晋时传统抛石机那般,需要特质兽筋这等难以搞到的管制原材料。而纪泽就是要凭借血旗营的简陋条件,自制这种力所能及的大杀器,架在飞鹰岭上,给来犯之敌狠狠一顿好看。

第七十一回 民务纷纭

当晚,纪泽果然召开了一次有关民务后勤的专项工作会。会上,赵雪如约拿出一份针对雄鹰寨生产建设现状的整改草案,涉及铁匠铺、木工坊、建筑队、伙房等等诸多方面。坦白说,她的草案虽然够草,确有细化流程并改良管理的效果,也经受住了一众被整改人的种种刁难。最终,赵雪算是得到众人认可,而她的草案经过众人完善,也被纪泽通令执行。

就此,纪泽信守承诺,当场任命化名赵雨的赵雪为血旗营户曹史,负责血旗营辖员的登记管理以及劳务流向,同时,还特别任命她为临时督造令史,负责寨内各项劳作的管理改良,甚至,为防有人不服其为年少弱女,纪泽还特派一伍近卫暂时随她镇场。如此重权,在民务范围堪称二管家,仅次于参军署掾马涛,委实把赵雪好好兴奋了一把。

借此次讨论,纪泽也发现,随着寨民的增加,雄鹰寨的民务愈显松散,这对更多人员的加入,乃至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极为不利,简单的参军署已难满足要求。当然,纪泽不会去学崇祯皇帝,凡事事必躬亲,结果累坏自己、玩死手下,最终还把事情办糟。他需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奖酬机制和执行系统,将所有事情交付下去,自己只需把握大局即可,这才是老大该有的风范嘛!

不过,如今尚非大动作的时机,故而他暂先只能从扩充机构并下放权力着手。除了赵雪,他还任命李竹担任工曹史,全权负责雄鹰寨建筑事宜,这是一名子母谷加入血旗营的获释百姓,颇有营造管理经验。另外,尚有餐曹史负责全寨餐饮,慰曹史负责老幼安顿,伐曹史负责木料加工这些曹史都具有一定的财务支配额度,拥有一定的赏罚之权。

非但参军署机关有所调整,纪泽同时下令,民务后勤人员暂先采取准军事化管理,将之前的民兵工程、后勤等、民务三部改制为条理清晰的屯、队、什结构,由赵剑、李竹、刘玉娘分任民兵、工程与后勤三屯的屯长,并少量抽调可靠军卒与伤残老兵充实到各队加强管理。籍此,民务方面将实现组织到人,责权到人,奖罚到人

次日清晨,雄鹰寨内寨,例行的暗劲授武之处,血旗营临时总教头王通带着两名同出王家寨的暗劲高手新鲜登场。王通只愿助拳却不愿入伙,纪泽平素只好让王家寨人指导练武,以最大挖掘他们的价值。他们颇谙内力一道,有他们指导演练,血旗营高端战力的培养将更有成效。而纪泽也毫不藏私的拿出了新得的《狂战刀》与《追风剑》两套暗劲武技,连同之前的五行拳功法,血旗营公授功法大为丰富,直令一干获准官兵喜上眉梢,也将王通几人看得惊叹莫名。

对于两套新获功法,纪泽自也有所参研。箭乃君子之器,抑或刺客之选,纪某人是要沙场拼杀的,故而对《追风剑》仅是略作了解开开眼界,真正习练的则是适于战场搏杀的《狂战刀》。不过,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还懂,大部精力依旧用在箭法、拳法以及混元真气诀的习练。

许多疑难问题其实就是一层纸,有名师指点往往一捅就破,习武亦然。本靠自身摸索的纪泽,有了王通这名暗劲巅峰高手重点指导,他的习武进境相比之前,却又明显不可同日而语。一个清晨下来,纪泽不光明晰了之前的不少疑惑,更已摸到了五行拳第二第三两世的门槛,距离真气贯通并如意施展也就几天内的事了。

结束练武并收拾自身内务,上午,纪泽开始对全寨的一通调整督促。本就颇有组织,人事变动与人手编组十分顺利的完成。不到一个时辰,操练、伐木、担水、打造、建筑等等,雄鹰寨上下再度忙碌一片,各级新任营官更是精神抖擞的吆东喝西。令纪泽颇为满意的是,相比昨日,众人的节奏已有明显加快,照此趋势,下寨最基本的防御体系当能在三日内成型。有着具体安排且职司到人,诸般军民事务均有了条理,他这个将军所需的只好是操着手挥斥方遒了嘛。

近午时分,纪泽转悠到了铁匠铺。王铁锤不愧是小有名气的匠师,对配重式抛石机的研制动作很快,已带着两名木匠好手,成功制作了一个抛石机微缩模型,现已正式开工,打制核心的轮转部件。眼见抛石机进度可期,纪泽心情正好,更有军卒跑来报喜,岭下已有百姓前来投奔。

呵呵一笑,纪泽辞别出屋,带上随护近卫下山,其间仍未忘记披甲配盾。到了下寨,却见寨门上血旗飘飘,一队巡值军卒的警戒之下,赵雪已带人在寨门外摆起了饮食桌凳,正一面登记,一面分发馒头饮水。而她们对面,则是五十多名面黄肌瘦的混杂百姓,一看就是躲在山中缺吃少穿,且已苦熬有一段日子的那种。

“将军大人到!”自有机灵的近卫大声吆喝着为纪泽捧场,顿将全场目光聚焦于一身金甲的纪泽。那一众百姓听得通报,又见人模人样的纪泽,忙纷纷跪地行礼,口中各有说辞乱哄哄一片。

短暂愣神于自家的官威,纪泽旋即回过神来,立马摆出副亲善嘴脸,一面搀扶老人一面朗声道:“乡亲们请起,快快请起,地上凉呀,我血旗营是穷苦百姓的队伍,没那么多上下尊卑!各位来到我血旗营,就像到家一样。有勇力的拿刀保卫自己,没勇力的做工出力,包吃包住还有高薪,老少们也别担心,一样有吃有喝,半大孩子还能学文习武。总之,纪某就是希望带着乡亲们,一道创建大同桃源,一道过上好日子哈哈”

“大人,您说了那么多,小老儿记得一句,半大孩子可以学文习武。”正当纪泽政客似的扶起一名老汉,那老汉却紧抓他的手,一脸激动的问道,“也即是说,咱家三娃在这里也能跟着学文习武啰,只不知需要多少拜师礼呢?”

纪泽一愕,这老者不问吃住待遇,却关心学文习武,望孙成龙未免也太过了吧。不过,想想晋时世家大族垄断着读书做官的权利,习武亦然,普通百姓甚至小地主的族人,读书习武都面临不易逾越的门槛,纪泽也就释然了。他方才的心态只是信口一说,最多让孩子们跟着大人们随便搞搞思想洗脑,如今心有所悟,既然读书习武几乎是底层百姓的一种奢望,他就该另有计较了。

面色一正,纪泽慨然道:“我等皆为炎黄子孙,华夏贵胄,学文习武乃弘扬先辈文化,此为我等职责,也是与生俱来之权利。是故,我血旗营文武教学纯属义务,自然免收学费,对孩童还将免费餐宿!今冬待时局稍稳,纪某便将于雄鹰寨正式设立书院,以供适龄孩童们正规就读。甚至,纪某在此承诺,他日这些孩童但凡学有所成,纪某便可委以重任,绝不在乎其是何出身!”

哗!寨门前一片哗然,非但新投百姓们眼睛冒光,左近军卒与寨民也都喜形于色,哗然转瞬变为欢呼,继而传播举寨上下。也难怪,血旗营竟肯包下所有孩童的生活读书乃至他日就职,好比后世政府免费赞助学区房与补习班,再全程公开公投公务员录取,怎不令众人兴奋呢?

望子成龙果然纵古通今,无论众人暂时是否受益,毕竟谁不打算日后整个儿孙啥的呢?显然,开设学堂这一决定为纪某人赢来了一致拥戴,其所带来的人气爆棚竟然丝毫不亚赏金激励,直令纪某人为所洒金钱痛惜不已。

赚足了人气,纪泽愈加和颜悦色,对百姓们好一番寒虚问暖,却见赵雪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过来,介绍道:“大人,这位胡宝便是这群百姓的头领,昨夜听得我方军卒宣讲,今日便率众随引路军卒前来投寨。他有事想与大人细说。”

这胡宝身形略胖,小眼贼精,一脸堆笑,礼甚谦恭,给纪泽一副似曾相识之感,嗯,就是前生常见的那种奸商,却不知他是如何收拢住这群百姓的。纪泽审视之际,只见胡宝谄笑道:“小的胡宝见过血旗将军,大人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更能有教无类,实乃乡亲们之福呀。俺胡宝不忍独享大同桃源,山中尚有落难乡亲,俺想帮他们也过上这等好日子”

“青壮每人千钱,余者五百,这批乡亲的引路费应已结算给你了吧?”纪泽斜睨一眼这货,似笑非笑道,“放心,纪某素来倡导义利统一,只要你还能拉来更多百姓,我血旗营亏不了你。当然,时间就这三天。”

胡宝尴尬一笑,不想自己的小心思被这位血旗将军一眼看破,倒也省却了一番口舌,忙堆笑道:“大人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更是爽快,小的已经收到赏钱,这就再去为大人效力。呵呵呵”

第七十二回 少年李农

雄鹰寨门,眼见胡宝就欲转身离去,纪泽突然幽幽送了一句:“胡宝是吧,能顾念乡亲情谊,也有些手段,可堪一用!此事做好之后,你若有意,本将可以委你一官半职。记住了,莫要给某拉来些不堪使用抑或不明不白之人。”

纪泽的突兀之语直令胡宝一愕,继而大喜,当官显然比贪财更合其心意。他立即翻身跪拜,涕零道:“小人胡宝谢大人知遇之恩,日后定当为大人肝脑涂地,绝不敢辜负大人厚望。”

待胡宝离去,早已撇嘴远离这对狼狈二人组的赵雪还是忍不住道:“大人,这胡宝分明是巧言令色,贪财狡狯,甚至发难民财,怎可那般赞誉,甚至许以重任?”

纪泽呵呵一笑道:“无妨,此人有胆有才,且肯上进,本营颇缺商贸之才,日后或可一用。至于私德,自有制度约束。”

赵雪撇撇嘴,却也不再争辩,转而好奇道:“对了,大人为何只限三日,莫非考核其才吗?”

“考核或有一点,关键在于三日后便将紧闭寨门,非令不再允许出入。哎,三日时间已够幽并联军做出反应,只怕届时再来投奔的就有大批卧底了。”纪泽面露沉重,不无忧虑道,“这三日接受百姓投奔,户曹分流人手时,务必将同批人手尽量拆散于各部,令其难以聚集。对了,你聪颖伶俐,当注意观察推敲,将可疑之人报备,倒也不必刻意,此事本也有人负责,权当多尽一份力吧,能者多劳嘛。”

就当赵雪被纪某人左一句聪颖,右一句能干哄得干劲十足的时候,那边人员登记之处却传来了吵闹声。循声看去,只见一名面容稚嫩却颇显壮硕的少年,正梗着脖子与负责登记的女兵争辩:“我李农年已十六,为何不能入伍?他人能杀得胡狗,灭得贼匪,在下也能!”

“李农小兄弟,你最多十四,便莫垫着脚装高了,呵呵。”那女兵噗嗤一笑,耐心劝道,“战阵之上凶险无比,那需要身强体壮,可非一腔血勇便能去拼的。大人方才说了孩童可先学文习武,你不如先长长身体,学些本领,过两年再行入伍如何?”

李农!?纪泽心中一震,前生的史书传记上,似乎也有个叫李农的大人物,那是汉人乞活军中后期的一名首领。所谓乞活军,是五胡十六国时期,挣扎于黄河南北的汉人武装流民集团,单是其名中的“乞活”二字,便足可窥其凄惨苦难了。正史中,就在距此两年之后(公元306年),并州刺史司马腾屡败于匈奴,加之并州饥荒,便率军民两万户逃荒至冀州就食,始称“乞活军”,之后数十年则逐渐成为北方汉民武装的一个统称。当然,乞活军初期还效忠晋朝,西晋灭亡后,北方落入胡人之手,乞活军迫于生存,也就对胡人政权时降时叛了。

李农寒门出身,起先获居乞活军一部头领,后赵时期率部曲跟随石虎东征西讨,也曾数攻东晋,立下赫赫战功,直至官拜后赵司空,其后更相助冉闵推翻后赵,建立冉魏,最终功高震主死于冉闵之手。且不说其人功过是非,至少是名智勇兼备的拔尖人才。这少年论年纪与境遇,倒能与史书上的李农对得上,可世上重名者甚多,究竟是否却也不好妄断。

纪泽这边还在狐疑,那边的少年李农已经不耐烦了,他高昂着头,对那女兵不屑道:“如今乱世纷纭,大丈夫正该仗剑济民,哪还得闲慢长细学?再说,李某虽身材不高,却有家学渊源,自幼文武兼修,做一军卒足矣,又何必在温室求学虚度?这位大姐,还是准我直接入伍吧。”

那女兵端的是好脾气,依旧不急不慢的劝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小兄弟可莫自满哦”

“李小兄弟,可以告诉本将,你为何如此急迫入伍吗?莫非有何难处?”这时,纪泽走上前来,凝视李农,沉声询问道。其实,关注李农的纪泽已经发现,这少年之前吵嚷时没少偷瞟于他,显想引起他的注意,多是有所目的。

眼底闪过丝计谋得逞之色,李农稍一犹豫,随即扑通跪倒,连磕三个响头,语音哽咽道:“小子赵郡人氏,全家为避胡祸入山,岂料遭遇黑风山贼匪打劫,结果,结果,呜呜家父家母为贼人所害,唯一的姐姐被贼人掳走,仅小子一人依靠家父拼死保护,才侥幸逃脱。小子所以着急,便是为了立功升赏,借力血旗军,尽早救姐姐出那苦海,甚而报仇雪恨。如若将军大人垂怜,帮助小子得偿所愿,小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此生不渝!”

又是乱世中的一出家破人亡,纪泽叹了口气,对李农之前耍的小心计也就不再介意。当然,黑风贼是赵郡地界不亚飞鹰贼的山匪,并非易与之辈,血旗营麻烦缠身,自顾不暇,乱世不平事又那么多,他也不会轻易便许诺李农,举兵去寻黑风贼死磕。

略一沉吟,纪泽和声道:“黑风贼颇有实力,你姐之事本将可设法相助,但一时却不能做何承诺。至于你入伍之事,本将倒可帮忙,只是我血旗营挑选军卒自有规矩,不可轻破,你须得较武胜过一名军卒,成则获准入伍,否则还将与普通孩童一般安置。你可敢一较?”

“好!”李农干脆利落的点头应允,乌亮大眼中放射出灼热斗志。

见其毫不拖泥带水,纪泽满意点头道:“这样,我身后有十数近卫,你可任选一人相较。双方赤手空拳,同入一圈之地,先出圈者为负。”

很快,有军卒择一平地划了个七八丈的大圈,众人纷纷围拢观看。出人意料的,李农竟在普通近卫中选了个块头最高大的作为对手,看个头他仅到那名近卫的胸口。二人进入圈***手为礼,并无赘言,便即开始了比试。

“砰!”甫一交手,那近卫便是一记直截了当的刺拳,而李农竟也不闪不必的迎上一拳,撞击声中,二人各退半步,居然旗鼓相当。尽管那近卫最多只出了七分力,而面色微红的李农显然出了全力,但以李农的身板与年纪,这已殊不容易。一旁全神贯注的纪泽更是察觉,李农的出手竟还隐约带着真气运行的内蕴,似乎这少年已有内劲根基了。

试出了对手气力,双方皆不敢懈怠。那近卫低喝一声,再度抡拳扑上,拳法并无花俏,尽是大开大合的军中招式,却也虎虎生风,颇显威势。而李农此番则不再硬接,反针对那近卫的灵活不足,凭借身材矮小左闪右避,配以一套精巧拳法不时袭打那近卫的空虚部位,乍看左支右绌,实则丝毫不曾吃亏。

转眼二十多招过去,圈外众人开始鼓噪,言语间多是向着看似弱者的李农。那近卫久攻不下,又被围观者指指戳戳,不免心浮气躁,出招更加势大力猛,却是逼得李农不断后退,逐渐接近划圈边缘。突然,李农像是后退中不慎踩滑,身形一个趔趄,那近卫抓住机会,暴吼一声,一记直拳迅猛杀奔李农肩头,虽无伤害之意,却欲将之一举击出圈外。

然而就是此时,本似身形不稳的李农目露精光,猛的侧向一窜,不光躲开了近卫的大力一拳,还闪到那近卫侧后。不待那近卫收拳回身,李农大喝一声,右肘一个回击,结实落在近卫后背,同时,他伸腿一勾,竟将那重心前移的近卫顺势摔出了圈外。不消说,这场比斗的整个过程全然都在李农的设计之中。

“谢这位大哥手下留情,小子取巧了。”一片喝彩中,李农冲那近卫一礼,倒是颇显老成。的确,这少年功夫不错还在其次,心性之成熟、思维之缜密才真的异于同龄常人。

“哈哈李小兄弟身手不凡,更是机智过人,我就依照前诺,允你入伍,这样,你便先入旗牌什,做我一名亲随吧。对了,你小子到底多大年纪?”纪泽朗声笑道,当即把这个李农扒拉到自己身边加以培养笼络。这点年纪便允文允武,小有智计,假以时日定有作为,是否为史书上那个二十年后才出名的李农,已不在纪泽考虑范围了。

“卑下遵命,谢将军大人栽培!”李农大喜,立即单膝下跪道。如此便成为纪泽的贴身亲随,对他而言不光意味着个人前途,更令他救人报仇的希望大增,这可比他最初的期望还要好上太多,自然欣喜。

“起来吧,平素不必多礼。哦,对了,你小子到底多大年纪,这会总能坦白了吧。”一把拽起李农,纪泽不无戏谑道。

李农一愕,旋即明白,自己虚报年纪一事已在不觉间被坐实,只得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讪讪道:“小子,小子今年十三。”

第七十三回 叶家三娘

意外收得一个疑是史册人物的李农,虽因年纪尚小暂还不堪大用,但也足令纪某人心怀大畅。拍了把小李农的脑袋,纪泽转向那名负责登记的女兵,招呼一声道:“好了,这小子本将便带走了,麻烦你做下登记。呵呵”

“是!”女兵应道,声音听来温软亲切。

这女兵二十四五,恬静端庄,一身皮甲竟也穿出了温婉气息,纪泽这时才觉得此女似有些面熟。瞥眼之间,他恰见桌上登记簿中的行行小字娟秀流畅,一看便是下过多年功夫的。不由得,纪泽脱口赞道:“好俊的字!”

那女兵竟被夸得红了脸,连连摆手摇头,还是赵雪在一旁抢着答道:“文君姐姐可是书香出身,别说书法,文才在参军署也属一流,若非我缠着马署掾半天,还借不来呢。她就是性子太软了些,不愿挑头做事。”

性子太软?看着眼前微羞不语的青年女兵,纪泽忽然想起,她正是那日批斗二当家之时,第一个抓起石头猛砸的红衣女子,好像姓徐,当时可是够疯够暴力。不由的,纪某人打了个寒噤,这还叫性子软,真敢说呀,女人果然不能得罪啊。

腹诽归腹诽,毕竟这徐文君一手好字,谈吐得体,颇有才学,正常情况下又挺有耐心,赶巧就是教授孩童读书的不二人选嘛。纪泽心情更好了,今日咋到哪都能捡到人才呢。挂上大灰狼般的笑容,他上下一通审视,直待徐文君全身发寒,他才笑道:“既然督造令史如此推崇,想来不会错了,那本将便任命徐姑娘担当本营教曹史吧,三日后正式上任,暂先主管适龄孩童学文习武一事。”

这下徐文君真急了,脸都红到了耳根,头更摇得拨浪鼓也似,口中则忙不迭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岂敢妄为人师,误人子弟,还请大人万万收回成命。况且,小女子,小女子名节”

“过往之事休得多言!只需你自重自爱,但若有人胆敢胡言乱语,本将便将其逐出雄鹰寨!”纪泽当即打住徐文君的话头,语转温和,甚至不无恳求道,“徐姑娘,血旗营实在抽不出人手教授孩童文化了,你看,总不能让孩童们浪费光阴吧,更不能让本将言而无信吧,本将这里就先谢过徐姑娘了。”

眼见纪某人竟然说着便冲自己拱手为礼,徐文君有些傻眼,不带这样赖皮的,这位将军咋能如此厚颜,好像自己不答应就十恶不赦似的,这叫她如何拒绝,更是没空再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一边的赵雪同样傻眼,甚至有些郁闷,都是女官,为啥徐文君被纪泽求着做,自己却是求着纪泽要做,做女人的差距咋这么大,是不是有哪搞错了呢?

中午时分,纪泽私下摆了美酒佳肴,低调为意欲离寨返乡的血旗老兵们践了行。从虎啸丘起兵,到攻克高邑、元氏、房子三县胡营,血旗营前后共得溃兵一百五十余名,一路战死伤残二十余,今日要求离去的有三十多人,最高官职为几名什长。其实,这些离去的大多非因担心累及家人,而是不愿留在雄鹰寨险地。对此,纪泽并未深究,反是赠送马匹与不菲盘资,也算履行了之前率他们入山逃生的承诺。

尽管业已身任坑瘪的血旗将军,平素也没少自称“本将”,但那多是形势与环境所迫,纪泽心底依旧保持着前生的平民思想,更未转变为所谓的枭雄,自不认为别人有义务为自己死战。故而对于这些血旗营的初期骨干,同经生死的袍泽,他的态度是好聚好散,情谊不绝。而这份重情重义,委实令离去者暗自羞惭,也令坚持留下的更觉宽慰。

当然,这些人的离去虽对军心士气有所影响,却也去除了军中的不安定因素,且他们造成的空缺,旋即便被得自王家寨的晋军俘虏所填补,血旗营的战力其实影响有限。而随着现有各队的功曹小史在午间最终选定,一支即将摆脱溃军气氛,并以纪泽为思想核心的血旗营正逐步成型。

聚义厅,送走一干离山老兵之后,纪泽便招来吴兰、李良二人闭门商榷。此刻,几人正喝茶叙话,他们刚刚决定了内外情报部门的数名次官名单,一日下来,暗影、明镜两大耳目已经搭建了初步人事班底。未及松缓多久,便有近卫来报,前往赵家联系的军卒已经返回,且还从赵家带回一人,已在厅外候见。

三人对视,皆显好奇之色,不知赵家会做何应对,遂起身出迎。令他们惊讶的是,厅门之外,与自家两名军卒同来的竟是一名看似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正与赵雪亲昵相挽着款款而立。她腰若柳枝,娇颜如玉,媚眼弯弯,好一个勾人心魄的风华女子,纪泽甚至听到身边李良那吞咽口水的丢人声响。

好在,纪某人前生没少接受封面女郎乃至岛国风情的熏陶,故能抢在自家眼珠凸出之前勉强从她身上收回眼神,并得以意识到这女子竟只披了件单薄绿衫。大冷天穿得这么少,还不见冻得跳,可不是普通人能扛住的,来者美则美矣,却绝对是名不好惹的武林高手。

心中一凛,纪泽拍了把目瞪口呆的吴兰,踹了脚口水滴嗒的李良,自己则挂上一副正派人士的和煦笑容,就欲与这名女子招呼见礼。孰料目光方一接触对方的眼神,便觉有股沉沦其中的冲动,所幸之前已经有所警惕,他忙抢在迷失之前移开目光,背脊却已冷汗涔涔,还好自己之前第一眼是习惯性的打望身材而非关注相貌,这才有了丝缓冲警惕之机。

这女子的眼神有问题,方才定是用了精神媚术之类的邪门功法!纪泽瞬间脑补了之前片刻的情由,不由勃然变色,手扶刀柄怒问道:“足下意欲何为?赵家莫非便是这般答复纪某的吗?”

“咯咯咯,将军大人莫恼,叶三娘这厢有礼了。小女子可不代表赵家,仅是曾经欠赵家一个人情,这趟过来照顾雪儿三年两载,别无其他。”那女子眼底闪过讶色,旋即收了目光,欠身一礼,无视纪泽的怒态,声如银铃道,“咯咯咯,雪儿这丫头把将军夸上了天,赞大人为正人君子,小女子一时技痒,适才便试上一试,将军果然不是俗人,想来也不会与小女子一般计较吧。咯咯咯,小女子这就随雪儿离去,不打搅将军大人了。”

“叶姐姐,你瞎说些什么呢,再这样我可不依了”赵雪红了脸,摇着叶三娘的胳膊,不无撒娇的抱怨道。

继而,赵雪冲犹在懵逼的纪泽行了一礼,娇声道:“大人,叶姐姐是看着卑下长大的,或因过于关心卑下,是以行事有所唐突,还请大人见谅。至于她的安排,我户曹之下正缺人手,便让她入户曹陪我吧。”

“咯咯咯,将军大人豪爽豁达,自不会难为你我小女子。咯咯咯,雪儿,咱们好久没见,先去你住处叙话吧,这里还有家信给你呢。”叶三娘声如黄莺,笑着拉起赵雪,也不待纪泽答应,便转身离去。赵雪只得无奈的向纪泽吐了吐小舌头,做了个抱歉的表情,也随叶三娘走了。至始至终,她们都没正式进入大厅叙话。

试探?示威?目送两条窈窕身影娉娉婷婷的离去,厅前几人面面相觑,凭空多了这么位守护赵雪的带刺玫瑰,一时还真莫衷一是。无奈的摸摸鼻子,暗叨唯女子小人难养也,纪泽一挥手,只得带着吴李二人与那两名前往赵家的军卒,悻悻然返入聚义厅。

两名军卒的禀报就正常多了,赵家将追查马匪,也将在山外的牛山镇扩容药铺,以备血旗营交易,但却报官赵雪被山贼掳走,更未写给纪泽书信,分明一副骑墙示好又撇清关系的态势。至于那位叶三娘,的确是赵家请来照顾赵雪的,还是与军卒在回程半道上会合同来的。

赵家的回应在预料之中,目前也只能放在一边。纪泽将关注重新投向招兵买马,下午陆续又有五六拨山中难民前来雄鹰寨,一天下来合计有三百多人,其中青壮占了四成。他们经过登记分流,随即进入各军民屯队,非但为血旗营增添近百预备军卒,也为山寨各处的生产建设注入了新的活力。这种可见的实力增长,令得山寨上下鼓舞不已,也算消弱了一干老兵离去的负面影响。

然而,不待纪泽充分品味兵强马壮的憧憬,便被扑面而来的变故搞得焦头烂额。因为,当他第二天深入基层共进早餐的时候,却愕然察觉,寨中军民的气氛竟在一夜之间大幅低落,什么幽并联军即将大举围剿,什么血旗营在劫难逃,什么雄鹰寨难免寨破人亡,什么资深老兵都已脚底抹油,等等等,各种悲观言论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寒流,眼见便要将山寨上下的心气降至冰点

第七十四回 流言风波

永兴元年,十月二十二,巳时,晴,雄鹰寨。

“兄弟,你说咱雄鹰寨都在这么深山了,官军真会入山来征剿吗?”下寨修筑工地,寨民甲放下根粗木,左右瞟了两眼,这才低声对另一搭架的寨民乙道,语气中不无忧惧。

寨民乙叹了口气,索性丢下工具,一脸愁容道:“血旗营杀胡安良好是好,确也狠狠开罪了那帮天杀的幽并联军,听说那王浚重金悬赏,光给纪将军的人头都开了五百万,还有个校尉官职呢。这会知道了血旗营的驻地,能不来吗?估计还得是大军,哎,但愿顶得住。”

寨民甲不无惋惜道:“大人就是太仗义,要是不在王家寨打那一仗,没准咱雄鹰寨就不会暴露了。哎,那该多好,只叹俺仅才吃了几天饱饭。”

这时,一名打杂的黄脸老汉恰好经过,便随口插言道:“可不是嘛,但话又说回来,若非雄鹰寨暴露,大人估计也不会公开旗号招揽咱们,那咱们怕就吃不上这两天的饱饭了。哎,趁早多吃点,攒足力气等着跟官军拼吧。”

寨民乙是个机灵人,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脱口道:“这血旗营四处拉咱们上山,又是包吃包住,还给工钱,我说哪来的好事,妈的,合着是要咱们垫背卖命呢!”

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那黄脸老汉却慌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四下瞟了一眼,这才低声道:“老弟,说话可得有个把门,这里吹得再好,也是军营,心里有数就成,声音可得小些。”

类似的低声窃语,正发生在雄鹰寨各处

“查!给本将再去仔细查!人心动摇如斯,必有奸人暗中散播流言,恐为山外敌军先头细作所为,必须尽快抓出贼魁祸首,消除毒源,否则如此下去,别说迎战大军,我血旗营自行崩散都有可能!”聚义厅,纪泽面色铁青,冲面前一脸苦瘪的李良斥令道。

厅中,吴兰、李良、马涛、孙鹏几人默然而立,皆愁眉苦脸。这已是今日上午,血旗营核心智囊团的第二次聚首。早餐之后,不光新成立的明镜人员,便是参军署以及各屯队也被立即发动起来,但对谣言根源的调查却毫无进展,而各军民部门简单的吆喝辟谣同样几无收效,不利流言犹如瘟疫,反因血旗营的阻止举措进一步扩大。如此局势突转,怎不令纪泽等人焦心?

其实,在场几人心中都明白,流言说的基本也是事实,仅因早前被刻意淡化而已,如今被流言一举揭穿,恰似被挑破的脓包,一发不可收拾,这才引发了整个山寨的人心惶惶。普通百姓也不傻,意识到形势险恶,再想蒙蔽就难了,暗中之人显然窥破了此点,也把握了雄鹰寨人心未定的短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实现了四两拨千斤的破坏效果。

“大人,此事起于寨民,旋即扩散至军中,私下议论者甚众,一时委实难以查明。”李良嗫嚅着辩解两句,旋即目光一厉道,“但谣言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就在山寨新入大量百姓之后,是以几可确定,奸人当在其中,不妨将之先行隔离,一一仔细盘查,同时对其余人员着力安抚,或可有所收效。”

马涛立即出言反对道:“不可,新入寨民本就心思浮动,如此一来,势必心生怨怼,如何为我所用?”

吴兰也道:“的确不可将之隔离,否则恐将导致新老寨民敌对,若再有人煽风点火,没准就有一场内讧。或许,暗中之人正在期待那等机会。如今所忧者乃上下士气,当务之急该是寻一办法,设法提振人心,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搜寻奸细倒在其次。”

这时,孙鹏目光闪动,出声建议道:“当前局势颇为明了,即便没有邓喜告密,幽并联军不日也能察得血旗营所在。以我血旗营所作所为,大军前来征剿几为定局,敌强我弱无可辩驳。与其巧言令色,不若另辟蹊径,譬如,大人登坛作法,利用鬼神之语,强行提振士气,先稳住十天半月,期间再行施为,甚或小胜两场,谣言或可不解自解。”

登坛作法,愚弄人心?纪泽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这虽有些下作,但事急从权嘛,倒不失为一条思路。非坑敌不舒服斯基前生没少与骗子打交道,一些江湖骗术还是知晓一二的,他眼珠一阵乱转,心中已经罗列了一堆装神弄鬼的愚人把戏。

扫视三人,纪某人兴致盎然道:“介成兄所言甚是,我且说些主意,诸位听听是否可行?我先自称神仙托梦抑或神鬼上身,随后再当众表演一些法术,譬如符咒自燃、口喷明火、油锅取钱、生吞利刃、指天引雷、佛光加身等等,迫得众人不得不信,届时再行宣称血旗营必胜,想必能够稳住人心了吧。嘿嘿嘿”

纪泽这边说得有声有色,那边的几人却已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恨不得能塞下鸭蛋。还是李良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崇拜道:“强,太强了,卑下对大人的崇拜之情简直车载斗量啊!想来这些又是大人得自师承吧,真羡慕大人境遇之奇呀。只不知,嘿嘿,大人能否偶尔也传授卑下们两手?”

纪泽呵呵一笑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法术,都是骗人把戏而已,你等可切莫当真。他日得闲,我倒可与诸位详加解释,其实不过善用格物,奇技淫巧罢了。”

“纵然仅是戏法,若大人真能施展出来,料想稳定人心当无问题了。”似觉大石落地,孙鹏凑趣道,“其实叫我说,嘿嘿,大人有这等手段,我等若真战事不利,不妨换个地界,开个教派,没准更能吃香喝辣呢,嘿嘿嘿”

“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历来巫神之道皆为正统所不容。为前程计,为血旗营计,这种装神弄鬼之事大人还是莫要沾边的好。否则即便一时侥幸得逞,日后也将被人诟病为歪门邪道,遗祸无穷,届时恐怕悔之晚矣。”马涛却是看不惯猥琐三人组畅谈小人伎俩,忍不住插言反驳道。看其义正辞严,倒还颇有几分政委的浩气劲儿。

马涛的反诘令纪泽一怔,旋即一凛,的确,扯一个谎可能需要百个谎言来维继,没准自己就此真要献身巫神教派了。而在华夏历史中,凡将教派与军政糅合一处的,基本没好下场。大贤良师张角、天国天王洪秀全那般直接登坛装神的就是典型反例,朱元璋若非及时抽身,也难收士民之心,建立大明王朝,却仍为之扫了不知多少尾。再说,神可不是好装的,容不得一点瑕疵,甚至一场小败,它日万一不慎被事实揭穿,乐子可就大了。

既然于己身后患无穷,非不得已纪泽便不愿采用了,至于换他人来装神弄鬼,在血旗营中再造一个说一不二的神,纪泽不会提,他人也不敢傻缺的建议。那么,用什么别的办法呢?皱眉半晌,纪泽看往马涛、吴兰二人,不无希冀道:“二位读书最多,或该通晓星象,是否有何自然天象可供利用呢?”

“”厅中默然。见二人一副苦瓜相,纪泽叹了口气,星象之学可不是谁都能嚼说周全的,况且,毫无大兆便应急抓来忽悠,未免也太假太刻意,却也只能作罢。

又是一阵沉默,眼见干耗着也于事无补,纪泽只得暂先令道:“富诚,监曹继续排查造谣之人,但无明确嫌疑者不得擅动。济生,暗影继续关注山外官军敌情,一旦有风吹草动便速速来报。介成兄,山寨即刻起提高战备级别,粮仓、伙房、水源等地更当重点提防,个屯各队不得擅离指定岗位,个人若无队级主官命令,不得于寨中擅自走动,由你率步卫屯负责寨内设岗督行。”

“季茹,如今正是功曹出力之时,发动各队功曹小史,尽快动作,一边排查可疑之人,一边加强正面宣传。你可先行集合一众属下小史讨论,群策群力,选用最佳鼓舞办法。思想宣传不是简单说教,注意方式方法,莫太死板,譬如,可以拉出军民互动,忆苦思甜,同仇敌忾,也可合理分析敌我态势。”又对马涛刻意交代几句,纪泽无奈摆手道,“此番暂先议到这里,如何破此危局,还请诸位下去再多想想。”

出了聚义厅,尽管心中烦闷,纪泽仍然换上一副踌躇满志的笑容,不时还向路遇寨民主动颔首招呼。人心浮动之际,他这个主将更是万万不能露出焦虑的。孙鹏的动作很快,一支支步卫小队正快步抵至山寨各处路口,本还显得躁动的雄鹰寨也迅速沉静下来,一切看似更显井井有条。可这种沉静非但没让纪泽好受,反觉更为压抑,一种酝酿着爆发的压抑。

行至下寨的建筑现场,防御工事的修建进度果然令人沮丧。人手增添了不少,可进度却丝毫不见加快。寨民们虽然依旧忙碌,但每人就像腿脚灌铅似的缺乏干劲。昨天诸般激励引发的心气,在寨破人亡的流言面前,犹如昙花般雨打风吹去,怎一个风疏雨骤!

第七十五回 唇枪暗箭

“弟兄们,这两天有传言说俺们雄鹰寨危险了,甚至说要寨破人亡了。哈哈,叫我说,那就是狗屁!俺们雄鹰寨山高路险,固若金汤,俺们血旗军更是战无不胜,杀胡无数,怕个鸟!你们看看,这么高的山,这么陡的岭,敌人怎么上来,就算他们来了一万大军,上不来还不一样仅是摆设?俺们守在山上,不缺吃不缺喝,不缺石头不缺树,俺们每人往下丢块石头,丢根木桩,都能砸死好几个来敌,试问幽并联军耗得起吗”午餐时分,骑卫屯二队,新任功曹小史陈齐站块大石上,正卖力的鼓噪不休,同样的场景自也发生在雄鹰寨各处。

讲了好一会,陈齐已觉嗓子冒火,索性挥舞着拳头,嘶声问道:“弟兄们,幽并联军真的打来了,咱们怕不怕?”

“嗯,不怕。”下面五十多军卒,仅有不到半数人稀稀拉拉的应和道,且多是没精打采。

“嗯,刘二柱,你小子一声不吭,定是怕了吧。”眼珠一转,陈齐手指一名忙着扒饭的年轻军卒,不无鄙夷的喝道。

“卧槽,陈大嘴,你瞎说个啥呢?枉你之前选举时我还往你碗里投了颗石子,你小子做上了功曹小史,就来编排老子啦?”刘二柱急了,男人真怕也不能承认呀,他忙一把丢下饭碗,大声嚷嚷道,“俺怕个鸟,又不是没捅过胡狗,俺还郁闷上次王家寨没能亲手杀胡呢,这次正好杀个痛快,也好为咱家人报仇!对,杀他狗日的”

这刘二柱说着说着,似是触及了入山前的悲痛经历,眼睛开始红了,语调也愈加激烈,变得杀气腾腾,再也不见犹豫胆怯,其气势甚至影响了周围不少军卒。陈齐心中满意,大声赞了刘二柱一句好汉,旋即目光挑拣,又将“脏水”接二连三的扑向别的军卒,结果与刘二柱相若,自然迎来了接连不断的愤然抗议与拍胸自辩。

不知不觉间,整支队伍在从众心理的相互激励下,心气倒是长了不少,更多了份斗志。直到最后,是陈齐的一声悲呼:“天杀的尔等,咋一口饭都没留,俺还没吃呢!”

老远的,巡视至此的纪泽瞅见这一幕,淡笑着离开。利用午餐间歇,新鲜出炉的功曹小史们首次集体发动,履行思想动员之职,这个陈齐算是表现优秀的一人。根据他这一路的旁观,此番动员还算小有成效,至少既有战兵们的情况看似已经稳定。毕竟,像梅家村人那般跟随纪泽一路杀进山的血旗老卒们,皆经过残酷的战火考验,且多与胡寇乃至幽并联军有着深仇雪恨,他们的斗志可能削弱,却不会真正动摇。

只是,以所谓血旗老卒的军事素质,五六百战兵纵有地利,想要挡住预计中的征剿大军还是勉强。入山后才加入或者即将加入的百姓们,对血旗营稳守雄鹰寨同样不可或缺,而他们对血旗营和纪泽的信任亲近程度,以及对幽并联军的仇恨程度与恐惧程度,显然与老卒们不可同日而语,功曹小史对他们的鼓动可没那么立竿见影,更别说暗中还有着造谣挑拨者在对着干。所以,纪某人仍得苦思应对之法。

所谓无知者无畏,就当全寨军民陷入流言阴霾的时候,飞鹰岭唯一还算喜气的,恐怕就是寨门外正待投奔的百姓了。午后,巡视至此的纪泽远远便发现,寨外的来投百姓们正围成一个圈子,看热闹者有之,吆喝助威者有之,圈内则隐隐传出呼喝打斗之声。而寨门处的血旗军卒们,却并无明显戒备之态。

纪泽了然,定是来投百姓中有不服分流安排的刺头,正被拉出来炼炼拳脚。这世上总有些自视甚高的主,到哪都想高人一头,血旗营开门揽人,自然要有所预备,于是,来自王家寨、普通暗劲实力的王茂便被安排在此镇场,随时准备教教新来者如何踏实做人。当然,如果有刺头真金不怕火炼,反将王茂给教育了。纪某人也求之不得,自会巴巴的笼络重用。

报着丁点希冀,纪泽加快脚步,意欲赶去看上一眼。谁知没走两步,便见围观人群发一声喊,不久便闪开一条道,那个衣衫齐整,神情淡定,迈着四方步盎然而出的三旬汉子,不是王茂还能是谁。不消说,刺头远不够硬,已被轻易修理,自也无需纪泽刻意关注了。

比斗结束,寨门外恢复正常的登记分流。一眼看去,等待登记的难民明显比昨日多了一圈。徐文君仍在很有耐心的接待难民,依旧热情的赵雪却难掩那丝心不在焉。而她们边上,换上一套皮甲的叶三娘则闲坐呵欠,显得无所事事。

这次,纪泽制止了身边军卒的报号出场,心中纠结着流言解决,委实没心情慷慨演讲了。他径直行至赵雪身边,笑眯眯道:“怎么样,今日又来了多少人?”

“算上昨夜汇集寨外等待的,迄今已有五百多人,青壮依旧四成左右。对了,那个胡宝方才带来四十多人,领完赏钱随即又去拉人了。”赵雪边说边起身一礼,接着就凑近纪泽,神秘兮兮的问道,“抓到奸细了吗?流言有解决之道了吗?”

毕竟还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稚嫩少女,且似也从未真把纪泽当成将军上司,赵雪竟在这种场合直接问出了紧要问题。不待纪泽想好如何搪塞,徐文君也跟着赵雪起身为礼,而令纪泽惊讶的是,那个昨天还肆意调笑自己的叶三娘,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被赵雪做了思想工作,此番竟然也跟着起身做了一礼,尽管那动作分明打着“勉强”的标签。

应是做了刻意掩饰,此刻的叶三娘未显昨日初见时的动人风华,乍看去平平无奇,仅像是一名姿色略好的普通女兵。当然,纪某人是绝对不敢无视这名看似慵懒的新进女兵叶三娘的,而就在他多看那么两眼的时间,叶三娘已经旁若无人的从袖兜里掏出包起的三块甜点,更加旁若无人的给赵雪和徐文君各分了一块。上班时间,当着领导的面分零食,还没领导的份儿,这不摆明要气领导吗?

事有凑巧,像是感应到了纪某人的愤慨,“软”性子的徐文君莫名手一个不稳,刚从叶三娘手中接来的那块甜点不甚落地。啪的一声轻响,甜点摔成数瓣。而下意识循声瞥去的纪泽,恰见一只大个头的山蚂蚁正就近扑向甜点,转眼便爬了上去,黑身板在白甜点上耕耘,反差好不突兀!

甜点!蚂蚁!蓦的,纪泽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眼睛霎时贼亮贼亮,恨不得就要跳起高歌一曲。抬头之际,恰好迎上赵雪那张由焦虑变为好奇的脸,他得意一笑,同样神秘兮兮的回答道:“今晚我要做件大事,你若乐意,可以随着来,明个就能看场好戏了,嘿嘿”

正当纪泽强按欣喜,急寻智囊们商定所谓大事的时候,雄鹰下寨,上演了军民鱼水亲的一幕。一名瘦如麻杆的寨民扛着一根新伐的粗木行往工地,或因从岭下扛来对于他委实过载,行至某个路口之际,他踉跄摔倒,粗木滚落一旁,恰至在此值守的某军官脚下。于是,那位血旗军官顺便伸出援手,主动替那寨民扛起粗木送上一程。这在鼓吹大同桃源的雄鹰寨并不稀奇,但若有人听到他们接下的窃语,就远不是那么回事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寨民没头没脑道,似在玩文青。

“洲你个头,猴六,你被千面管傻了吧,彼此烧成灰都认识,还对啥切口?有话就说,有屁快放!”那军官不耐道。

“直娘贼,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当上芝麻官了吧,别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猴六火道,听来二人以往关系似乎并不和睦。

“哼!”那军官没在斗嘴,换个话题道,“要我做甚?千面自己怎不来说?”

“千面大掌柜行踪素来隐秘,他在哪我都不知道,这还是我混进山寨前他给的指令。”猴六略带幽怨,旋即沉声道,“千面大人让我问你,为何不及时通报飞鹰寨失陷一事?”

那军官对此似乎早有应对,不假思索道:“飞鹰寨原有暗线只我一人幸存,并无人手可用,兼因身为军官备受关注,急切间如何外出传递消息?”

猴六并未纠缠于此,冷然道:“哼!大掌柜要你我配合搞乱山寨,煽动内讧。如今寨民们人心惶惶,明日我将设法鼓动寨民退离山寨,届时你可设法让军卒误杀一二寨民,以激化矛盾。还有,大掌柜让你设法刺杀纪虎、烧毁粮草抑或在大军抵达后破坏水源。”

那军官片刻沉默,闷声道:“粮草与水源想都别想,血旗将军可不好坑。包括挑水在内,涉及山寨饮食的,都防卫重重,且有女卫近卫随时监督,那些人都是血旗将军从胡人手中救出的,忠心得很,根本没法渗透。至于刺杀,血旗将军怕死的紧,终日带着一群忠心近卫,到哪儿还背着面大盾,自身武艺如今也已不亚于我,我可办不到!”

“哼哼,左一个将军,右一个将军,就是不想听令办事,莫非你真想留在血旗营混前程?别忘了,大掌柜没准正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还有,更别忘了你那清平安乐的弟弟如今在哪!”

眼中掠过忿忿,那军官却也只得答道:“实事求是,让我烧粮毁水委实难办,但误伤些寨民却还容易”

第七十六回 夜寨谍影

夜半三更,月凉如水,雄鹰寨一片寂静。白日人声鼎沸的中寨校场,此刻亦是空旷一片。蓦然,炬火阑珊中出现了十数条身影,大摇大摆却又悄然无声的行往中央校阅台。而左近值夜的步卫军卒,似曾受过吩咐,远远看清来众为首者的相貌,以及身侧女子之后,顿时挂上怪笑,并短暂的失明失聪,压根没对这群人进行任何盘查打搅。

“大半夜的,你这般穷折腾,到底行不行呀。”轻悦的女声低低想起,黄莺也似,却颇含质疑。

“会说话吗,男人哪有承认自己不行的?”低沉的男声回道,语带自信,却隐隐透着股莫名的戏谑,以及猥琐。

“小子,我搜了整个山寨才凑了这么点蜂蜜,它有大用,别偷吃了,小心吃成虫牙!”那男声突然笑斥道,正是来众为首的纪泽。说话的同时,他从身边少年的手中一把夺过一只小桶,还没忘赏给少年一个爆栗。

少年正是纪泽的新任小跟班李农,他一脸委屈的嘟囔道:“我,我只是手上不慎沾了些,随便舔舔而已嘛。”

“真小气!还不知你这法子有用没,便是让人家吃点又何妨,没准还能少糟蹋些呢。”轻悦女声怒道,颇有母鸡护崽的口气,却是赵雪,“小农农,别难过,蜂蜜嘛,姐姐下次一定从山外多弄些来,包你吃个够!”

李农羞愤掩面。言说间,一众人已来到校阅台前。余人皆自觉的向外散开,将纪泽三人与校阅台围在圈内。纪泽则上下左右看了看,又沿着丈高台基转了一圈,旋即不再迟疑,取出一把毛刷,蘸着小桶内的蜂蜜,以刷代笔,向着台基侧壁,挥毫疾书起来。

同一时刻,中寨东侧寨民住地,分区划片的帐篷群中,一名麻杆瘦子与一名黄脸老汉先后钻入一顶气味独特的小帐,并各自坐上个粪桶做方便状,耳朵却都竖起老高。

半晌无它,唯有帐篷正中的将熄火盆偶尔发出噼啪之声。蓦的,麻杆瘦子像是文青病发作,对着帐中一溜粪桶,摇头晃脑的低声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皱着眉扫看一圈粪桶,黄脸老汉强忍呕吐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咳咳哎,太恶心了,考虑不周,有辱斯文呀,下次定要换个切口。快说吧,左近没人。”

确认了对方身份,麻杆瘦子松了口气,低声急语道:“猴六见过大掌柜,我已与铁头接过头,得了蜡丸一枚,但其态度似乎不甚合作”

接下来,猴六将一个蜡丸递给黄脸老汉,并将下午与那军官的交谈内容快速复述了一遍。黄脸老汉将蜡丸收起,只待猴六说完,这才冷冷瞥他一眼,淡然道:“你与他素来有隙,在此紧要关头,可莫横生枝节,坏了家主大事!”

这黄脸老汉口中的家主,正是卢氏家主卢锦,而黄脸老汉则是卢氏私密力量的首领,绰号“千面”的大掌柜,非但武艺高强且善于易容,还心狠手辣,绝非猴六所能得罪。故而,他一冷脸,猴六立即面露惶恐,连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虽与铁头有旧怨,也知其如今身份特殊,或有大用,可不敢瞎话啊。”

昔年,铁头与猴六同一批在千面手下训练办事,私交不错,功夫心机更胜的铁头其后进入飞鹰贼暗中监控厉飞鹰,猴六则间或居中联络。然而,铁头曾数次将飞鹰贼期间的劫掠所得经由猴六交与家人,却被嗜赌成性的猴六截流自用,以至铁头的父母直到穷困去世都未能享到铁头的这份福。事发之后,因猴六依附着同为赌友的卢氏二公子,而厉飞鹰对卢氏的言听计从却令铁头一度沦为窝居深山的流放闲子,所以猴六仅被千面略施小惩,而千面对铁头的补偿则是将其弟弟一家善加“照顾”起来。

如今咸鱼翻身,闲子成了胜负手,回想当年的处断不公,千面不免有了早知今日之感,面上则丝毫不动声色,语气稍缓道:“世事难料,其人如今身份紧要,是否可靠我自去查证,你不必再管,做好明日之事,令雄鹰寨内乱才是要紧。倘若明日事成,我必替你向家主请功!好了,你先去吧。”

赔笑着感激几句,猴六净手离去。不久,形貌大变的千面也出了厕所,但他并未返回自身帐篷,而是展开身法,行如鬼魅,避开斑驳的炬火,避开值夜的巡卒,很快便穿梭出了这片帐篷区,消失于暗夜之中。

“撼山易,撼血旗营难!好字,委实好字呀!”大校场校阅台前,纪泽一边踱步念诵,一边欣赏着自己的书法杰作。前生警校期间,他曾在学生会干过宣传,没少用毛刷书写大字报,如今异地重操旧业,只觉笔风不减当年,颇生怀旧之感。

“怎样,某家书法尚可一看吧?”孤芳自赏半天,未能听到该有的捧哏,纪泽颇不得劲,索性主动向身边二人索捧。

“大人好书法,铁画银钩,雄浑大气,农佩服不已,直欲五体投地。只是,只是,这个‘难’字,真的写得很好,就是,就是,似乎,似乎漏了一笔。”李农一脸苦瘪,在纪泽目光的催逼下,只得十分为难的上前比划道。

“噗嗤,书法确实好,咯咯咯,也就书法好,咯咯咯”一边的赵雪再难忍住,跟着便捧腹大笑起来。

纪泽顿时一脑门黑线,尽管近来抽空也有补习过繁体字,但一不留神还是会写错。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他忙抓起毛刷,蘸蜜将之补上,旋即将小桶塞给李农,没好气道:“以校阅台为中心,将桶中剩余蜂蜜四向远远撒开!”

“有奸细!抓”就在李农苦着脸依言行事之际,校场北面的暗夜中,隐约传来一声惊呼,旋即戛然而止。

“有奸细!抓奸细!来人啊!来人啊!”但紧接着,又一个高八度的女声响起,酣畅连绵,尖厉惊惶。随即,伴着一根根火把的燃起,以及此起彼伏的喝喊,更多的巡值军卒奔向那个方向。纪泽脸色顿沉,那边是山寨储水与伙房所在,不消说,定有敌方奸细趁夜展开了破坏。

“传令下去,近卫、步卫组织搜查,余者不论军民,悉数留居营帐,擅动吵闹者同奸细论罪!”稍一思量,纪泽叫过几名近卫吩咐道。旋即,看了看基本完事的李农,以及已被叶三娘护住的赵雪,他道:“我等速去现场看看吧。”

山寨伙房,匆匆赶来的纪泽立时面色铁青。通明灯火之下,哪还有奸细的影子,唯有两名自家近卫横尸院中,正是此处值夜的明暗双哨。血泊里,二人一被抹喉,一被穿喉,皆一击必杀,足见来人的心狠手辣与武艺高强。现场一目了然,奸细先从背后抹喉袭杀了近卫明哨,不想暗哨发出了示警,奸细霹雳出手,顷刻便又结果暗哨,却也不得不赶快遁走,倒是不及做何破坏。

其实,想要破坏也殊为不易。就如最为重要的饮水一项,纪泽从王家寨返回后便做了严格规定,伙房储水分室内室外两部分,担自岭下或者寨中水潭的饮水必先储于室外,经过禽畜试饮无事之后方能进入室内,成为真正供用的饮水。室内则另有女卫终日轮值,以确保饮水不被偷偷做下手脚。而其他的米粮肉蔬,同样有着类似的严格管理。甚至,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还没忘在伙房粮仓等重地的墙顶屋檐秘密做下手脚,用以坑上一把可能潜来的鬼祟之辈。

水粮物资自有人查验,纪泽没再关注,却是皱眉询问院中最高职务的一名步卫伍长道:“事发已有片刻,此处为何仅你率人在此,队率什长呢?”

“禀将军,适才田队率主责值夜,方一事发便就近前来,旋即带上左近两什步卫追捕奸细去了,仅留卑下一伍人手看守此处。”那伍长答道。

纪泽讶道:“寨内不闻喊杀之声,却不知田队率一行如何追捕?”

那伍长伸手一指,却是某具尸体不远处的一个油污脚印,他随即又指指院墙,不无佩服道:“适才田队率发现了这一清晰脚印,继而发现墙顶猫腻,询问室内女卫,这才得知竟是将军大人预先防范布置,大人委实高明啊。田队率当时大喜,说有此暗招,不难搜出奸细,便率人急急去了。”

那伍长说话之际,李农与赵雪二人按捺不住,各自手指摸了一处墙头,结果是油腻腻湿漉漉一片,还带着红黑之色。这一下,别说李农、赵雪,便是我行我素的叶三娘,看向纪泽的眼神都变了。当然,可不全是仰慕,赵雪就忍不住吐槽:“将军,你怎的到哪都不忘坑人啊?”

然而,一向沽名钓誉的纪某人,此刻却未在意他人的评论,而是看了眼守在水室门口的那名值夜女卫,转而瞪着伍长急声问道:“你是说,那个二愣子贪功心切,仅仅带着三伍人手,连见过奸细模样的女卫都没邀上,就急急去搜查奸细了?”

似被纪泽看得有点发毛,那伍长收起笑脸,连忙点头道:“是,是的。”

也就在此时,中寨东部的寨民住地,隐隐传来嘈杂之声。纪泽面色一沉,隔空遥望,目光幽幽,冷然低喃道:“但愿你只是贪功心切!”

第七十七回 功亏一篑

雄鹰中寨,东侧寨民住地,分区划片的帐篷群间,一条黑影倏然出现。借着帐篷掩护,他猫妖窜身,兔起鹘落,行如鬼魅,愣是躲过了零星两名巡卒的视线,在雄鹰寨嘈杂大起之前,悄无声息的溜至一处帐门,轻撩门帘转瞬便矮身滑了进去。

进入帐篷,黑影伸手在脸上一抹,取下张软皮面具,随即,他脱下衣衫将之反穿,顿时变成了一名黄脸老汉,此人自然正是千面。竖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他嘿然一笑,旋即身形闪动,依次在帐内其余九人的身上轻拍一掌,解了之前给他们点下的睡穴。诸事了了,千面这才回到自身地铺,脱下布鞋,和衣躺倒,闭目听戏,怎一个惬意了得。

适才夜探山寨伙房,并击杀两名值夜近卫的正是千面,以他暗劲巅峰的实力,又熟悉雄鹰寨也即昔日飞鹰寨的地形,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下这等手笔并不困难。虽因血旗营防范严密,他未及耽搁时间在伙房捣乱,但那本无意义,也非他的目的。他的本意只是试探血旗营的警戒程度,从而印证了铁头并未对他推诿耍滑,当然,顺手杀上两人也不坏,恰可进一步加重山寨的恐慌气氛,利于明日煽动山寨混乱,以辅助即将到来的大军征剿。

不出意料,随着寨内嘈杂声起,左近营帐渐有骚动,而血旗军卒的维稳呼喊也终于在帐外响起:“诸位不必担心,适才有奸细混入山寨,而今正在搜查,各位乡亲还请留在帐中,切莫出帐胡乱走动,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查吧,查吧,查到天亮正好乱个彻底,千面心中冷笑,甚至嘴角都略有上翘。然而,没惬意多久,闭目听戏的他豁然听到另一个令他头皮发炸的声音:“乡亲们不必紧张,我等仅是察看诸位鞋底一下,有无问题一目了然。绝不冤枉一人,也绝不放过奸细。”

这个声音听来并不大,且距此尚有三四帐篷之隔,但对闭目细听的千面而言却已足够清晰,甚至,他还能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许久不曾接触的铁头。下意识伸手翻过自己的布鞋,千面愕然发现,鞋底不知何时沾上了湿漉漉的一层油污,黑红色泽,还隐约透出一股腥腐气味,一时根本无法清除,再看另一只鞋底,状况亦然。

铁头这是在通风示警,自身竟在不觉间已经露了马脚,千面心中凛然,更出了一身白毛汗。不用再想,鞋底的油污定是来自伙房墙檐。千面不禁暗骂,难怪有人说血旗将军是个阴损将军,便是他千面这个老江湖,都差点栽于其手,若非有铁头这枚暗子提前示警,过于自负的自己没准直到落入重围才能惊觉,那就大条了。

毕竟是从事暗黑事务的老江湖,顷刻的心念电转,千面业已想清个中情由。旋即,千面一跃而起,借着帐内火盆的微光,扑向帐中另一双相似的布鞋,就欲来个李代桃僵。但行至半途,他倏然止步,自失一笑,好久没陷入这等窘境,都有点失了分寸,以那血旗将军的阴损,同在一个帐篷,难道换双鞋子就能糊弄过去吗?

快速套上鞋子,千面窜至门口,透过帘缝,他看到这片寨民住地已多了二十余张弓搭箭的军卒,远处更有大堆火把往这边奔来。时不我待,千面就欲窜出,但随即又转脸看向同帐的另九名临时室友,眼中尽是阴毒,若将这些人都杀光再走,岂非能让雄鹰寨更加人心惶惶?

“乡亲们不必紧张,我等仅是察看一下”所幸恰在此刻,帐外再度传来那个示警声音,隐含焦急之意。

千面心念一转,若是此刻大开杀戒,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只恐连累铁头受到重责,若其官职被贬,将于大局有碍,得不偿失。念及于此,千面总算收回了杀气,将目光重新转向帐外。可叹乱世命如草芥,那九名曾被点过睡穴的难民压根不知,就在他们依旧未及醒转之际,性命已在奈何桥上走了个来回。

“救命啊!杀人啦!那人鞋底有问题呀!”一声惊呼突然从千面口中发出,充满着惊惧。与之同时,黄脸老汉模样的千面跌跌撞撞的冲出帐篷,衣衫散乱,发髻蓬松,一脸惶然,边跑边还不时回头,整一个懵昧老头夜间撞鬼的架势。尽管身为暗劲巅峰高手,堪称二流武将,千面也不敢托大直面二三十名军卒的围攻,尤其是弓箭团射,却是耍了记贼喊捉贼。

随着千面的倾情出演,原本因他冲出帐篷而指向他的众多箭矢,瞬间转向瞄准了那顶帐篷。千面并不稍停,以惊惶求助的姿态,迅速奔近一名搭弓军卒,并转躲至其身后。随之,轻松出了包围圈的千面,根本不待那些军卒明白过来,便以更快更鬼魅的速度,遁过帐篷群,窜向中寨东侧的山崖边缘。

“抓住他!他就是奸细!放箭!”最先反应过来的正是在场军卒的最高军官,二队队率田二愣。话音未落,他甚至已经箭矢出手,尖啸着率先奔向已是二三十丈外的千面。只可惜,千面像似背后长了眼睛,就在箭矢临身之际,信手挥动一柄匕首,将那箭矢轻松击飞。

田二愣的箭矢尚且如此,其他军卒慌乱射出的箭矢,自也没法奈何逃得更远的千面。不待一干军卒发出第二轮箭雨,千面已经闪到一块巨石之后,下一刻,他已直接沿着陡崖下岭而去。陡崖并非九十度,更侧有孤树突石,以千面的身手以及对地形的熟悉,沿着陡崖攀上飞鹰岭固然艰难,但想窜下逃走却是颇有成算。

远远的,只听崖下隐隐传来千面猖狂的大笑:“一群白痴,多谢尔等提前给某家通风报信了,哈哈哈”

恰如习惯性姗姗来迟的皇家港警,晚一步抵达的纪泽正巧见到千面下崖的一幕,更是听到了千面的猖狂笑声,直气得三尸暴跳五佛升天。好端端一个坑,好端端有个跳坑的志愿者,眼见奸人大半个身体都掉进去了,偏生自家这方出了纰漏,这叫他如何顺气?

“禀大人,卑下无能,未能留下敌方奸细,还请大人责罚!”这时,田二愣耷拉个脑袋走了过来,扑通跪在纪泽面前,瓮声瓮气的请罪道,就像是压根不明白自己真正所犯过错。

“你这夯货,贪功心切,打草惊蛇,尽给老子坏事!就不能多聚些人再动手吗?”怒瞪着前来请罪的田二愣,纪泽暴跳如雷,上前便是一脚,直将田二愣踹了个跟头。

田二愣一愣,旋即满面羞惭,一副真心认罪的夯货模样,他翻身爬起,重新跪倒纪泽身前,一声不吭。纪泽犹自不休,手指头都快戳到田二愣的鼻尖,吐沫横飞的骂道:“本将设个局容易吗?好不容易钓到一条大鱼,正该仔细收网,将那奸细妥妥拿下,你这厮却贪功心切,带着十几个人就敢前来捕捉一名武林高手,你真就长本领了呀!亏本将看你厚道实诚,委以重任,岂料你这厮竟是实诚到了愚笨的地步,连奸细都要感激于你,简直简直简直给老子丢脸!都气死老子了”

“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是笨死的,就像你一般!”纪泽好一通怒骂,直骂得田二愣两眼发直,直骂得周边数百寨民纷纷透过帘缝看戏,直骂到血旗高官与数百军卒都围拢于此。当然,也骂到暗中的猴六心旷不已。

“去,你这夯货,今晚就站到奸细逃走的崖边,吹风一夜,好好反省,等本将明日再行定你之罪!”终于,在众人的劝解下,纪泽停了喋喋怒骂,却并没立即处罚田二愣。板子高高举起却不曾放下,加之纪某人从未在一人身上浪费过这么多口水,有些头脑的豁然明白,纪泽这是爱之深恨之切,仍想重用田二愣那厮,果然傻人有傻福,夯货更值得信任倚重啊。

发泄完怒气,也打发了田二愣,纪泽这才看向随来的那名水室值夜女兵,象征性问道:“方才跳崖那奸细看清没,就是你在伙房所见之人吧?”

令众人讶异的是,那女兵稍作思忖,竟然答道:“属下不能确定,二者身材相似,鬼魅身形也相似,但衣衫与面目却又截然不同。”

纪泽若有所思,突然问向紧跟赵雪身边的叶三娘道:“叶姑娘长居本地,敢问可知左近有否身具这等功夫,且善于易容之人?”

叶三娘一愕,倒也没给纪泽难堪,而是淡淡道:“这等易容尚还不需绝妙手段,左近三郡可不乏有此本领之人,却是不好罗列了。”

纪泽微皱眉头,旋即目光一动,再度问道:“那中丘卢氏呢,其麾下可有这等人物?”

叶三娘稍一思量,便即答道:“似乎正有一人,绰号‘千面’,意即有千张面孔。其人武艺高强,尤善易容,乃卢氏暗黑力量之首。只可惜我之前与其不曾交集,故而不知是否便是方才那名奸细。”

纪泽点头,不再询问,转而抚慰了寨民一番,便即遣散了众人。只是,临散之前,李良却凑近道:“那奸细临走前说的那句通风报信,似也有理,是否应当查查田二愣与那群步卫?”

目光闪烁,纪泽沉声道:“本将素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然,你是监曹史,监督调查乃明镜本职嘛”

第七十八回 山神显灵

雪,好大的雪,今冬的第一场雪!纪泽大惊,跌跌撞撞冲到校阅台前,昨夜挥毫书就的一行大字已经盖了层薄雪,四下更是白茫茫一片。别说构想中的山蚂蚁群,连丁点黑踪都难寻觅。正字颓然,身边场地忽的轰隆巨响,竟有一只牛犊大小的山蚂蚁破土而出,张牙舞爪的向他扑来,口中还嘶声怒吼:“那么好的蜂蜜咋不早点供奉,瞧这都入冬多久了,非挨到大雪封山,俺那些蚁子蚁孙们都冻饿而死了,这才知道送来进贡,还有嘛用!气死俺了,今个非吃了你不可!”

“我错了,我改,我明年一定改,不,明天就改,不,现在就改!”纪泽一边高叫着后退,一边连连摆手。

怎奈,那大蚂蚁根本不是讲理的主,愣是猛扑上来,冲纪泽就是吭哧一口。一声惨叫,纪泽豁然坐起,手捂疼痛的左肩,视野中那大蚂蚁,以及那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转瞬皆凭空消失,代之出现的,是他在雄鹰寨的卧房,以及两张兴奋而急切的脸,一张属于手舞足蹈的李农,另一张则属于双手背后的赵雪。

“蚂蚁,好多的蚂蚁!成了,都说山神爷显灵了呢!”李农小脸通红,言语急促道,声音恨不得传到岭下,旋即便被赵雪一把捂住了嘴巴。

“蚂蚁!哪儿呢?哪儿呢!”犹在梦幻现实间迷糊,纪泽不禁惊呼着左顾右盼,还下意识的在床上后挪几下。

好在,牛犊般的恐怖蚂蚁并未再现,屋外也全无下雪的模样,太阳都已上班了,片刻之后,纪泽总算搞清现实,这才不无紧张的问道:“你,你是说,校阅台那里?”

“咯咯咯,纪大将军总算醒了,正是校阅台那里!您真行,咱们已去看过,蚂蚁果真听您调度了呢!咯咯咯,不愧为血旗将军,运筹帷幄,举重若轻,这等大事面前也能安然睡眠,实令小女子佩服呀。”赵雪娇笑道,同样一脸兴奋,眼睛都喜成了月牙儿,难得对纪某人一片恭维。殊不知纪某人昨夜为了蜂蜜诱蚁之事患得患失,甚至梦魇连连,这才少见的晚起一次。

“快,我这就去看看!”纪泽大喜道,一跃而起出了被窝。还好大冬天的身上没少穿,却也仍将赵雪羞了个大红脸,啐了一口便出屋而去。纪泽这才意识到,赵雪这妮子怎会在他熟睡之际,进入了他的卧房,双方关系有那么亲密吗,近卫们咋这般玩忽职守,对了,刚才是谁下黑手拧的自己?

算了,拧就拧吧,真心没空关注细枝末节,纪泽快速披挂整齐,也顾不得晨练武艺,便急冲冲的出了上寨住处,奔往中寨校场。老远的他就见到校场方向人头攒动,本该晨练的数百军卒都围在校阅台旁,隔离区外还聚集着不少翘首张望的寨民百姓,议论声喧嚣鼎沸。

拨开围观人群,纪泽走近校阅台,果见一夜之间,台基上多了成千上万只蚂蚁,真不知都是从哪钻出的。它们分布于昨夜蜂蜜涂抹的笔迹,往复爬动,收集蜜粮,勤劳不休,却浑然组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标语:“撼山易,撼血旗营难!”

“山神爷显灵啦,咱血旗营果然顺应天道啊。这下就不用怕了,有山神爷保佑,管他幽并联军来上多少,咱们都输不了啦!”人群中,一名军卒一边双手合十,连连作揖,一边满面激动道。

“俺早就说了,咱血旗营百战百胜,咱血旗将军足智多谋,咱雄鹰寨固若金汤,谁都奈何不了咱们,怕他个鸟!”另一军卒哈哈笑道,一副大言不惭的马后炮做派。

“得了,得了,昨夜不知是谁怕成那样,半夜都做噩梦鬼喊鬼叫的?嘿嘿”立马有军卒爆料,毫不留情的揭露“马后炮”的庐山真面。

看着台基上的蚂蚁宣言,听着军卒们的轻松调笑,纪某人就如六月天喝下了冰镇梅汤,又如三九天穿上了贴心棉袄,这几日的焦虑担心不翼而飞,整个人都浸泡在舒爽里。这一爽,他便迈开大步,直奔阅台石梯,就欲趁热打铁来一场鼓舞人心的即兴演讲。孰料刚至阶梯,正待抬脚,纪泽便被人紧紧抓住了胳膊,扭头一看,却是孙鹏,山神显灵的幕后知情人之一。

只见孙鹏笑得见眉不见眼,凑近低语道:“子兴兄弟,昨天听你所说,咱们还半信半疑,这下俺孙鹏是彻底服了。你不光打仗厉害,这装神弄鬼也是杠杠的,以后跟你混至少饿不着了,嘿嘿。只不过,咱们已有部署,这个阅台你现在可上不得,山神爷正显着灵呢,你可不能踩他老人家头上去,小心被弟兄们轰下来呀!”

纪泽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自己这个后世人的确缺乏敬天拜神的觉悟,那就照计划来吧。没让纪泽等多久,马涛很快便带着一干后勤人员,抬着一应“临时”凑备的祭祀用品,喜气洋洋的前来校场,看似乱哄哄的紧急应对,实已样样俱全。

同样是看似临时的应对,纪泽大手一挥,下令各屯各队各什的现场军卒集合列队。同时,他还下令棋牌神四下通知,山寨所有军民先别忙活早餐了,除了既定执勤人员,悉数按照屯队编制有序前来校场,集中祭祀山神。甚至,纪泽还下令下寨门口的值守军卒,从门外等待投奔的各拨难民中挑选代表,入寨参与祭祀,共瞻山神荣光。

两刻钟后,最后一批寨民绕临阅台台基,得瞻蚂蚁神迹,并最终步入校场,整齐列队站定。目睹一群蚂蚁摆出“撼山易撼血旗营难”的标语,亲临这等闻所未闻的神迹,没人胆敢怀疑这是山神显灵,也没人还会怀疑雄鹰寨可能寨破人亡。官府郡兵大吧,幽并联军大吧,能大得过山神爷吗,能大得过老天吗?

就此,雄鹰寨绝大多数人员在此集结,等待庄重肃穆的山神祭祀。近两千人将校场摆得满满当当,却显得井然有序,毫无规模集会常见的骚乱气息。这倒不是雄鹰寨民的纪律性进步神速,而是在神奇的蚂蚁上墙面前,在未知的山神显灵面前,这个时代还没几人胆敢扎刺。毕竟,就连孔老夫子都只敢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而非子不信怪力乱神,更非子不服怪力乱神。

当然,井然归井然,窃窃私语在所难免。人群中,那位寨民乙喃喃道:“纪将军果然有大气运,看来俺之前想左了,血旗营稳如磐石,连山神都出来说话了,哪还需要俺们去当垫背呀。对了,听说那打杂的黄脸老汉是个奸细,昨晚闹出不小动静,俺早就觉着他不对了,可惜没能提前举报立功。喂喂,你在听吗,看啥呢,直流口水的?”

寨民甲干噎口吐沫,不舍的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你说那三牲,羊头马头之类给敬神了,身子会到哪?咱们中午能否也沾点腥?人说什么,对了,叫什么暖饱思**,俺咋就平安思吃肉呢”

暖阳之下,烟香袅袅,校阅台前,三牲齐备。吉时已到,由马涛司仪,纪泽手持高香,行至案前,对着香案,对着山岭,也对着群蚂蚁,口呼颂语,躬身敬香。随后,在马涛的眼色催促下,他不情不愿的率众跪倒,面向一群蚂蚁大礼三拜,口中还得感激涕零的高呼着“谢谢山神”,好险没把他这始作俑者给腻歪死。

别别扭扭总算完成了一场简约的山神祭祀,轮到了自家训话的时刻。背倚香案,抑或说是一群蚂蚁,纪泽暗运内气,对着一众依旧肃然虔诚的军民,神采奕奕的喝道:“撼山易,撼血旗营难!我血旗营顺应天道,杀胡安民,扶危济困,创建桃源,行人间正道,今日终于感动上天,由山神显灵,值此雄鹰寨飘摇之际,赐予佑语,一为安我等之心,二为激励我等再接再厉,绝不退缩”

“撼山易,撼血旗营难!”一番激励,渐觉无辞,纪某人索性挥舞手臂,扬声高呼,“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血旗天佑,死不旋踵!”颇有眼色的马涛、孙鹏等人,忙跟着扬臂喝喊。继而,一干功曹小史也随声附和,接着,是越来越多的血旗军卒,再而是越来越多的寨民,直至整个飞鹰岭都荡漾着同一个振奋人心的口号:“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振臂高呼的人群中,猴六只得滥竽充数跟着振臂,脸上却难掩颓然。本已策划好的行动就在早餐混杂之际,岂料恰恰晚了半步,只能胎死腹中。有了山神显灵,他与几名同伙别说搬弄是非会被立即胖揍,便是自身心理都已动摇,跟山神作对能有胜算吗?数十丈外,某位代号铁头的血旗军官暗松口气之余,难免心中懵逼,到底跟谁混才有前途,卢氏能比山神大吗?

寨门之外,业已得悉寨内有山神显灵保佑血旗营,更再听到如此雄壮激昂的口号,连夜苦候的待投百姓们个个神采飞扬,恰似自己抱上了一条又壮又粗的金大腿。当然,有位刚刚混入人群的驼背老汉却笑得十分勉强,心底则在狂骂:“定是诡计,太阴损了!那厮到底还有多少阴招,还给不给老夫用间啊?”

第七十九回 寨运多舛

浩浩荡荡的蚂蚁大军,一直在中寨校场闹腾到中午,这才吃干抹净台基上的蜂蜜,成群结队的招摇离去。而它们的这番做客,给主人家带来的振奋效果立竿见影。幽并联军算啥,官府郡兵算啥,咱有山神保佑,谁敢牙蹦个不字,灭他丫的就是!

必须承认神鬼之事在这一时代的影响力,笼罩雄鹰寨数日的阴霾,随着山神显灵顷刻便云开雾散。山寨军民干劲十足,好似每人体内都被注了剂吗啡,训练、整编、劳作等等进度迥然于前。便是寨外新投难民的刺头比例,也比前两日明显降了近半。

日暮时分,寨门外的最后一批投奔难民被照单全收。三日下来,雄鹰寨霍然新增了近两千百姓。血旗营的正面形象与管饱许诺,对于流亡山中忍饥挨冻的难民的确甚有吸引。这非但充实了雄鹰寨的劳作人手,更为血旗营带来了总计八百的预备兵卒,其中还有近百溃兵,以及两名初入暗劲的功夫好手。因为这些百姓皆由血旗营派员从山中主动招来,突出人物更将被仔细核实入山流难的起始时间,倒是不必担心大规模的混入奸细,抑或被个别新投奸细混入血旗高层。

锦上添花的是,王通老儿竟然主动寻到纪泽,声称愧疚于他们给雄鹰寨招灾惹祸,提出调遣五十王家寨丁前来协防雄鹰寨。不管真因王通所言的愧疚,还是受到了山神显灵的感召,纪某人对王家寨的最后一点怨念彻底消散。当然,外无可援之兵,内无必守之城,这样一支精于山地作战的力量,纪泽并未将之招入雄鹰寨,而是将之秘密留在了寨外山中。

借着劳力暴增与士气高涨,下寨的防御设施在当晚基本收工。鹿角陷阱、箭楼吊桥、床弩油罐、坚壁清野业已完成布置,多多益善的滚木礌石、金汁石灰则可倚仗岭上资源继续累积。富裕出的大批劳力,将被重新投入房屋建设,毕竟暴增的人口也对山寨住宿造成了巨大压力。

立足艰难,雄鹰寨人心齐了,实力壮了,不欢迎的人也终要来了。通过科其塔的海东青,新组建的暗影在近晚发来消息,中丘官府已经发榜征集民夫,预备配合幽并联军一部,入山征剿飞鹰岭的血旗叛军,且已有中丘郡兵在入山口集结扎营,附以辎重物资的囤备。

据传,贼曹卢锦的第四子卢旭智勇双全,在血旗营撤离王家寨之后,孤身尾随痕迹,探得了血旗营藏身老巢飞鹰岭,并将此讯上报坐镇魏郡的王浚大都督,就此得了赏格,荣升军候,还颇受嘉许,一时风光无两。当然,这也为雄鹰寨招来了幽并联军,本就极其微弱的和平幻想彻底破灭,而以中丘卢氏为代表的本地势力,显也正式站到了血旗营的对立面。

预防谣言危害的最好办法便是及时准确的发布真实消息,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纪泽学乖了,没再玩弄什么避重就轻,他下令各部功曹小史晚餐时间便通告战情,辅以正面合理的解说。借着今晨山神显灵的威势正盛,这些并未对山寨士气造成多大冲击。

发布受剿消息的同时,血旗营也对昨夜的奸细事件予以公开通告。脏水直接扣到中丘卢氏的头上,连带卢氏勾结飞鹰贼的黑材料也被悉数公开。尽管尚未确定这个最大嫌疑者便是奸细事件的元凶,但卢氏作为中丘郡兵的核心力量,作为雄鹰寨驻地的举报者,已经成为血旗营的明面敌人,细节是否确凿还重要吗?反正寨民需要一个解释,怨恨需要一个目标,还有比卢氏更合适的吗?就他了,纪泽的粗暴栽赃倒是恰中事实。

外现来敌,内有奸细,纪泽断然下令雄鹰寨进入全面军管状态。非但山寨的执勤军卒翻倍,所有军民的行动也受到严格限制。若无纪泽或参军署的明确命令,所有人只能呆在既定区域生产生活,连餐饮也将由特定军卒予以配送,并且,平素行动必须以伍为最小单元,以压缩未知奸细的自由活动。同样借着山神显灵的光环,这通苛刻命令并未引发任何反弹。

一日下来,诸事虽然烦乱纷纭,但皆在预料之中,甚至可算尽在掌控。然而,入夜时分,紧邻聚义厅西侧的军司堂,却聚集了纪泽、马涛、吴兰、李良以及血旗营一应留寨屯长,所有人皆面色沉肃。唯一例外的怕就是被特准随侍的小李农,虽表情凝重,眼底却难掩一丝报仇有望的兴奋。

军司堂由原本一间偏客厅改成,晋时军司也即军师,此间自是血旗营核心军事的策划之所。此刻有如此阵仗,只因屋漏偏逢连夜雨,出了件出乎意料的突发情况,也是令纪泽光火,令小李农窃喜的事件,却是一支外出揽民的队伍竟被山匪打劫了,而出手的恰是李农所痛恨的黑风贼,一只与飞鹰贼实力相若的跳蚤。的确,或许三日前黑风贼还能勉强算是血旗营的一个对手,如今却已只能算是跳蚤了。

根据提前赶回的军卒禀告,被劫的正是郝勇亲率的尖峰一队主力。按照出发前的部署,尖峰一队此行一路北上,除了沿途招揽山间难民,还需潜回赵郡房子县的子母谷一带,运回早先藏于山中的部分粮食。昨日,尖峰一队带着就近收拢的两百余难民,押运着五百石粮食南返,途中竟被黑风贼埋伏,对方还人多势众,郝勇再猛也难挽死局。所幸有支五六十众的人马恰逢其会,从伏击圈外出手助了血旗营一把,郝勇这才得以率众逃出生天,却也折了半数人手,以及全部粮食。

“终日打雁,我血旗营今日不防竟被大雁啄了眼,呵呵,黑风贼,嫌命长了,纪某不会让你等上太久”面如寒霜,纪泽却未失去理智,他强压怒火道,“好了,征剿大军将至,黑风贼之仇他日再行了断,还是先谈粮草之事吧。被劫五百石粮食,够山寨三千人半月所食,而今余粮仅有七百石。也即是说,原本四十天口粮尚还勉强足用,而今仅够二十余天,难说能否拖至官军退兵。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无怪纪某人愤恨,且不说人手折损,这档口黑风贼插上一杠,本就因为人口暴增而捉襟见肘的粮食愈加紧张,这对血旗营应对官军进剿无疑雪上加霜。偏生叫人牙痒的是,血旗营大敌将至,这个闷亏是吃定了,根本不及抢回粮食,凭空多了层困扰。

无知者无畏,尹铜拍胸叫道:“粮食不足再运一趟便是,这次卑下请愿出马,凭俺近卫战力,定不再让那黑风贼得逞就是。”

纪泽白了尹铜一眼,根本懒得理他。还是吴兰主动解释道:“同裕兄想得简单了。尖峰屯失粮之余,也丧失了运输车马,便是赶工打造,再行北上偷运粮食,最快也需四五天,想来山外官军不会给我等足够时间。况且,我方藏粮之事业已泄露,黑风贼犹在,甚或赵郡官军也可能出手封锁,除非出动重兵,再想偷运难矣!”

尹铜摸了摸脑袋,立马住了嘴。马涛出言道:“粮食不足,唯开源节流而已。山寨已经军管,不妨明日起便适当控制口粮,,同时,寨中尚有大量马匹,虽以草料为主,也需费些豆粮,不若逐日宰杀以充军粮,腹内有了油水,每人还可大减粮食用度。如是节省,或可多撑半月。”

一听要杀马,新任骑卫屯长钱波立即暴走,他红着眼反对道:“战马难得,今日应急杀了,战后可就再难购得,署掾大人给补吗?”

纪泽同样不舍,他折中道:“战马暂先莫动,驽马可以杀;口粮可以控制,但不可短了军卒,毕竟大多人之前本就没少在山间挨饿。节流总归有限,且当留至最后一步,还是想想开源吧。”

李良沉吟道:“我血旗营在这山中,尚有王家寨与摩云寨两方交好势力,或可借上一些,想来二百石应可筹集吧。”

纪泽眼前一亮,单打独斗惯了,一时竟然忘了还有人可借粮,他立即点头道:“此法可行,转头我可给那夏山虎去信一封,余事便由季茹负责吧。不知诸位是否还有他法?”

堂中陷入沉寂,良久,军议中少有存在感的梅倩突然行近正中的大号木桌,执起指示杆,点指桌上一处,铿然道:“想要借粮,未必非要交好,此处定有不少粮食,何不取来?”

木板上,胶结布置有代表山岭的褐色石块、代表陆地的黄色沙土、代表河海的蓝色底布、代表森林的绿色木片以及代表军队的各色小旗,这赫然是太行山区及临近郡县的简略沙盘。因为反感西晋那些粗略又不成比例的地图,纪泽要求吴兰利用缴获的地图资料,以及暗影、伺候等人的勘察,着手制作这种后世普遍应用的沙盘,以便更加直观的凭此策划指挥。而梅倩所指的,恰是中丘郡兵正在集结的青杨山口。

众人齐齐一愣,不因并非首见的沙盘,而是因为梅倩想法的刁钻大胆。吴兰却是率先出言反对道:“偷袭青杨山口若成,的确诸多获利,兰亦曾想过。然幽并联军放着城高墙厚不去集结,反将营地设于野外危险之地,焉知不是其中有诈?”

梅倩依旧冰山女做派,淡淡道:“吴兵曹或许认可血旗营战力,官军却未必,试想大象需要挖陷阱对付蚂蚁吗?依我所见,敌方集兵青杨山口,非为设计我血旗营,实为中丘官府根本不敢让幽并联军尤其胡寇入城而已”

第八十回 军候周新

军司堂,吴兰竟被梅倩辩得哑口无言,毕竟中丘郡未有大战,不像赵郡一般深受胡寇荼毒,他的思路难免缺了一环。正中的纪泽则目露异彩,不动声色的问道:“纵你所言有理,青杨山口毕竟为敌方大军汇集之地,别人也非傻子,对我血旗营当有提防,想要偷袭并不容易。梅屯长让我军弃飞鹰地利而远攻山口,却不知有何其它计较?”

“计较有三。其一,攻敌不备,皆知敌强我弱,连将军如此阴,咳咳,足智多谋,咳咳”对于纪泽,梅倩的口吻似乎少了点冷,甚至因为说错话而有瞬间脸红,她续道,“连将军都不曾提及杀至山外,敌方纵有提防,定也不足。其二,郡兵与幽并联军并非同心,郡兵之间亦然,抵达必有先后,甚或幽并联军会故意延迟,我军可借时间之差痛击其一部,于大战前先声夺人。其三,郡兵本就弱旅,更无死战之心,我军骤然出击,纵偷袭不成,亦可全力强袭,便他有千人也能一举破之!”

堂中再度沉寂,既为梅倩所言打动了众人,更惊于沉默寡言的她竟有颇为活跃的军事思路。片刻之后,纪泽一拍桌案,断然道:“梅屯长言之有理,可以一搏!嗯,宜早不宜迟,便定于明日中午出兵,既有主战军卒全数做好战备。诸位再辛苦些,确保明日上午结束新增队伍整编。此外,传令下去,暗影与伺候当全力监控青杨敌营以及左近地区,确保敌情无有遗漏!”

见纪泽说完,李良上前一步提醒道:“将军,如今寨中人多口杂,亦不排除奸细,如此大动作颇难保密,或该做些安排,以防敌方提前获悉消息,从而有所准备。”

纪泽眼睛一眯,沉吟着就欲出言商议,却有近卫前来通禀,郝勇残部已被接应回来,如今已近寨门。尽管是群败兵,却更不能冷落,这一下,纪泽也顾不得继续商议了,忙带着一众人快步出屋,赶往寨门方向。

下寨门口,纪泽迎上了归来的郝勇等人,人数近两百,个个狼狈不堪。除了二三十血旗军卒,百余百姓,竟然还有五十余大晋中军装束的平棘溃兵。当然,随队还有十数被担架抬回的重伤员,他们已被前去接应的医师重新处理过伤口。

“将军大人,卑下无能,不慎中了黑风贼埋伏,以致丢了粮食,更令弟兄们伤亡惨重,但请大人严惩!”一见纪泽,郝勇立马单膝跪地,一脸愧色道。

“哎,起来吧,莫做这等小儿女状。你身为一部主官,行事不慎,确该严惩,然此事本将预计不足,料事不明,亦有责任。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便先罚你记过一次,官降一级,罚俸三月,仍暂代尖峰屯长一职,还望你能牢记此次教训,牢记战死弟兄,莫再一味好勇斗狠,日后戴罪立功。”纪泽叹了口气,一把扶起郝勇,边斥边抚道。如今局势,他怎能重罚一员猛将,只能轻轻带过了。其实,今日连田二愣也仅给了个类似的留职察看,又怎能苛责郝勇呢?

“云德兄,竟然是你!”这时,却听马涛惊喜道,声音中甚至带了点哽咽,“平棘一败,我本以为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不想竟能在此再会,委实老天开眼啊。这下可好了,待得大战最终收场,你我又可同行返乡省亲了。”

“哈哈,季茹老弟,果然是你!之前听正浩(郝勇字)说你在此,某还不敢置信呢。哈哈,你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便莫做小儿女状了啊。”一个豪爽的笑声随之在归寨人群中响起。

循声看去,只见马涛已与来人中的一名三旬大汉把臂相庆。此人身高八尺,体格雄健,看相貌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端的是一表人才,而看他破烂的军服样式,竟还是名军候。单从对方卖相,纪泽便可确定,对方这个军候绝非自己曾经那般的冒牌货。

“将军大人,这位便是周新周云德。昨日在外搭救我等冲出黑风贼埋伏,便是他所率的一众军卒。云德兄非但通晓战阵之道,更是武艺高强,俺在他手下可走不过三十合呢。”见纪泽目光,郝勇连忙居中介绍道,听口气他对此人十分敬服。

纪泽不禁一怔,郝勇入暗劲多年,武艺堪称二流与三流武将之间,此人能在三十招内击败郝勇,一名二流武将却是妥妥的了。觊觎之心顿生,纪泽连忙一脸堆笑上前,郑重一躬道:“周军候仗义援手,救了我众多血旗军民,纪某在此谢过了。”

“将军客气,血旗营杀胡安民,扶危济困,周某虽一早便拉了数十兄弟躲入山中,对此却是如雷贯耳,佩服得紧啊。昨日既恰逢其会,周某又怎能袖手旁观?”那周新一个错步让开纪泽行礼,笑着客气道。

客套之间,周新也仔细打量起纪泽,乍看是名肤色麦黄、方脸剑眉的青年,细看却仅是名稚气方脱的少年,但看眼神与威势却又快有三十了,真是个看不透的人,难怪能在一月内从一名伍长窜至将军,且历数大小各战皆用的是阴损招数。或觉纪泽窜得太快,或是莫名的直觉,颇具军人特质的周新却对非坑敌不舒服斯基难生亲近之感。

“适才听季茹所言,云德兄与季茹同为南阳老乡,纪某为豫州弋阳人氏,恰与南阳临郡,你我倒也算是半个老乡了,哈哈,寨中已经摆有宴席,你我待会不醉不归,哈哈。”笑容亲切热情,纪某人主动拉起了关系。只可怜他尚还不明就里,他愿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

“呵呵,是啊,是啊。”周新干巴巴的答道,哪有半个老乡的由衷热情。

“呵呵,季茹,云德兄一路劳苦,你可得要好好照顾才是啊。”似也感觉到了周新的疏远,纪泽便将马涛拉来助阵,还没忘冲他做个眼色,自要马涛设法劝说周新全心投入血旗营。

旋即,纪泽又给李良做了个眼色,这次的意思却是要求李良尽快核查,搞清楚周新等人有否其他隐秘乃至恶意。毕竟,回顾郝勇的中伏与解救,周新出现得未免太过巧合,颇似经典设局的套路,自要由明镜对其详查。这厮刚还与周新攀老乡交情,转过头却就恨不得将人家查个底朝天,也不冤别个本能的对他有所疏远。

首脑们招呼过了,纪泽却也不会冷落余人,尤其是重伤员们,自是好一番欢迎抚慰。非但邀众人一同宴席,还宣称战败之责在于自身与郝勇,余人皆将按血旗营规功赏抚恤。其中,更将周新所部不动声色的纳入了功赏范围。

一场和睦融融的宴席之后,诸人自有安顿。纪泽也从马涛、李良处得到了周新一众的消息。周新家境与赵雪相若,能担任军候多凭自身本领,平棘一战他率残部逃入山中,只待战后重返故里。因其不屑行落草劫掠之事,所部在山中过得颇苦。此番受郝勇所邀前来雄鹰寨,实因缺粮,且血旗营名声尚好,打算率部在此混些时日以待返乡。

自然,吃人嘴软,参与守寨周新还是愿意的,但不愿所部被拆散,也不愿所部被支使更多卖命。至于其人可信程度,明镜之人通过与其属下酒聊,并未察觉异样,而与周新故交的马涛更是甘愿为其担保。虽不甚满意周新的客居要求,但对纪泽与雄鹰寨而言,能在关键时刻多名真正有经验的统兵将领大有好处,纪泽也只能接受这一结果。

次日上午,依旧有难民陆续前来血旗营投奔,但雄鹰寨以大战将至为由,将寨门紧闭,宣布战时不再接收难民投奔,且要求来人离开雄鹰寨二十里开外,以免被战火殃及。当然,这般做法引来了寨前难民的一致声讨,甚至有不少青壮显露了暴力倾向。于是,,早有预料的雄鹰寨宣布,今日仍可接收老幼妇弱,且给离去者每人赠送三日口粮,若然再有捣乱,那就是敌方奸细了。面对寨门军卒的严阵以待,以及血旗营的抚慰诚意,难民们终是散去,事态遂平。

与此同时,雄鹰寨内,血旗营对所有军卒进行了战前最终整编。设立近卫、步卫、骑卫、尖峰、磐石、伺候、女卫七个战兵屯,以及一个预备辅兵屯。除预备屯编有六个队,其余各屯均每屯三个队。每队设五个什,而每屯则再加设一个特勤什。

此番整编,为最大维持战力,每个战兵屯既有的一二两队基本保留原有编制,即便有人抽调至新编队伍担任骨干,空缺也悉数由投奔溃兵与王家寨晋军俘虏所补齐。当然,磐石屯是个特例,由周新旧部与百余新投民壮组成,人事皆由周新自行安排,纪泽概不过问。就此,血旗营有了战兵千余,辅兵三百余,也算小有规模,至于战力嘛,那就嘿嘿了。

一番简短的成军宣讲,辅以中午一顿马肉大餐,血旗新军算是整编完成。紧张的训练随即在下午展开,因寨内训练场地拥挤,大部军卒与马匹被派到岭下分屯分队拉练,顺道祛离左近的零散百姓。好一场临阵磨枪,只是,晚间的回营人数就不得而知了

第八十一回 强袭郡营

永兴元年,十月二十四,申时,晴,雄鹰寨。

“云德兄,你久历军伍,谙熟战阵,放眼我血旗营上下,含纪某在内,恐都无人能及。这寨防事项关系重大,还请不吝指教,为我等查漏补缺啊!”下寨门墙上,纪泽令人请来岭下督训军卒的周新,语甚谦逊道。

“哪里哪里,将军过谦,将军以二十溃兵起家,转战四方,屡战屡胜,每每想人之不敢想,行人之不能行。譬如那沙盘之巧,又如寨前出兵之瞒天过海,在下不及才是,焉敢班门弄斧。”周新淡笑道,语气三分真心,三分谦虚,余者则是谨慎疏离。

纪泽心中苦笑,只得正色道:“纪某尚有自知之明,所谓以正合,以奇胜,纪某于奇巧诡道或有一二所长,但正面攻防作战却知之甚少。事关举寨安危,还请云德兄莫再推诿,权当由你负责守寨,总该有所布置吧。”

纪泽这次是真心请教守营扎寨的相关事项,虽然近来没少接触军事,且凭借前生广博的见闻和如今颇涨的智商,他对排兵布阵和行军扎营已算有了纸上谈兵的本钱,但缺乏大阵仗指挥经验的他,深知自己的不足,故而抓住机会便会虚心学习。当然,其中也不乏对周新能力的一次考量。

见纪泽态度认真,周新尽管不愿与之走近,但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道:“既然将军不弃,周某便献丑了。依周某所观,下寨防御缺乏重点布置,滚木、床弩、箭楼等等皆是简单的分散均布,却未考虑寨外地形陡缓有别。此外,寨外应尽力挖沟垒墙,数道横列,形成多重纵身防御。还有,寨墙为木质,左近却无便捷水源,当加以弥补,还有”

随着周新打开话匣,纪泽获益匪浅之余,不免就势请教。周新倒也无心藏私,便认真解答纪泽的各种疑问。讨论之际,随侍的小李农便很有眼色的干起了书记员的角色。后来,主管下寨建设的李竹也被纪泽招来,以接收工事调整要求,倒令现场成了周新主讲的工作会。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周新愈加惊愕,因为纪泽初始所提疑问还显肤浅,甚至业余,随后却越来越深入,甚至后来指出的不少问题令周新颇觉获益。边说边走,待到二人从下寨转到中寨、上寨,理论结合实际的纪泽已是颇悟扎寨设防之道,其进步之快直令周新心惊不已。不知不觉间,他对好学生纪泽的疏离倒是有了些许消减。

随着纪泽与周新等人于寨内四处招摇,时光渐逝。待得夕阳西照,雄鹰寨外拉练的新兵们逐渐回归,或队或什,时断时续,恰似一群新兵蛋子该有的散漫表现。只是,这等情况下,任谁想要搞清回寨的究竟多少,都得站定数上半天,便是当值军卒,也因换班之故没有充裕机会。业已常态化的严格军管下,想要出格做些什么,那可要冒上奸细之嫌的。

一日忙碌,军民入夜自歇,二更时分,山寨一片寂静,但炬火依旧通明,巡卒也广布四处。也就此时,整编后扎于下寨的预备屯营区,三百辅兵人手一马,裹蹄衔枚,由赵剑率领悄然出寨,潜入茫茫暗夜。寨门楼上,纪泽默然东望,难掩忐忑。为防居心叵测者轻亏军机,他午后迄今都在寨内晃啊晃的装样,却得再次将身家倚仗交给他人统带,委实难以安寝啊。

就在纪泽视线方向,距青杨山口五里的一处岭上,孙鹏、吴兰与王麟三人也在登高远望。视野之中,山外里许正有一座偌大营盘静静趴伏,营内炬火通明,隐有人影晃动,便是营外平野也偶有哨马嘶鸣。乍看之下,该营的夜间警戒绝无懈怠。

“根据暗影消息,官军营地除了五百民夫,目前有兵卒八百,皆为郡兵,而中丘境内也未发现胡骑身影,估计幽并联军是要看着郡兵当炮灰打头阵了。呵呵,以我军战力,黎明前发动,强袭破营当是不难。”吴兰素服纶巾,淡笑着介绍道。一把据说得自飞鹰贼二当家的羽扇,正在其手中摇啊摇的,颇有指点江山之势。

“看对方阵势,似乎颇有防范,怕是不易偷袭啊。”孙鹏却没那么乐观,不无郁闷道,“咱血旗营每战皆出阴招,怕已臭名远扬,敌手都开始刻意戒备了。”

王麟莞尔道:“此言颇有几分道理,营中坐镇主官乃中丘主簿卫泰,太守心腹,本即谨小慎微之人,倒是没忘谨防夜袭。”

吴兰不屑道:“只可惜,上有严令,下有对策,郡兵们可没那么高觉悟。哼哼,两位可知,此刻值夜戍卫者,十之八九乃民夫被迫顶替?本也没奢望那般容易,纵不能偷袭,强袭猛突便是!”

孙鹏点点头,却仍半信半疑道:“对方这不成空城计了嘛,你怎如此清楚?”

“或许那卫泰并无懈怠,但其养尊处优,每夜皆回城居住,更不会熬夜巡营,下有所效,故而命令传至底层,便走样如斯了。”吴兰摇了摇羽扇,不无得意道,“我暗影业已有人混入民夫,昨夜便是如此。呵呵,敌方有细作入我雄鹰寨,我暗影可也不是摆设。”

瞥了眼吴兰的一脸嘚瑟,孙鹏直接转向王麟道:“王少寨主,依将军所令,袭营贵方无需参与,但卯时之前,前往山口这一段的敌方岗哨,还得劳烦贵方了。莫要太早下手,提前半个时辰便可。”

王麟笑道:“多谢纪将军与介成兄体恤,我等本就捕猎山间,此等事情绝无问题。”

孙鹏点头,拉起王麟便头也不回的下岭而去,只幽幽留下一句:“冬冷夜寒,这里又没女鬼,那厮可劲扇把破扇子,却不知冷是不冷?”

悻悻然收起羽扇,吴兰却是紧追几步,将孙鹏拉到一边,悄声道:“话还没说完呢,你可对那厮做好防范?”

“哪个厮?”孙鹏茫然,见吴兰大急,这才眨眨眼道,“将军有令,我会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谅其也翻不起风浪,呵呵”

待三人下到山脚,与他们同来的六百余血旗主力,已经钻入一处王家寨人指引的山洞,正加紧倒头休息。步卫、骑卫、尖峰、伺候四屯的一、二队,近卫、女卫两屯的一队,以及各屯的特勤什悉数在此。可以说,这里几乎汇集了纪某人的全部老本。

午后下岭伊始,他们便分散向东,与十里外汇溪成流,再由孙鹏统领着秘密开拔。这一路,他们前有五十王家寨丁先一步开路清场,后有伺候一队堕后扫尾,而队伍中间,即使如厕也得整伍同行。总算,小心翼翼换来了一切顺利,一场突兀大胆的长途奔袭,只待凌晨那一霹雳时刻了。

卯时,月落星稀,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们最倦怠的时刻。青杨山口,一支六七百人马的队伍悄然而出,趁黑摸向前方里许的官军大营。官军设在山内的岗哨,已被王麟亲率王家寨丁提前一刻剪除,只是,摸营不似评书中那般容易,山外的敌方探哨却难无声解决,能潜行多久便需看运气了。

果不其然,队伍行了一半,忽听一声哨箭鸣响,旋即营门口便传来阵阵锣声。行踪既露,无需再做隐匿,早有觉悟的骑卫们当即驱马前驰,其余步卒也在屯长队率指挥下提速疾行。一马当先者正是急于戴罪立功的郝勇,人未到声先至:“郡兵的崽子们,我血旗营三千大军杀至,还不献营投降,以保狗命!”

“开!”半里距离奔马顷刻便至,只听郝勇一声大喝,大枪一挑,已将营门前一簇拒马挑非。骑卫一队紧随郝勇之后,几名精锐老卒甩出绳索,套住其余拒马,旋即策马绕行两侧,动作干净利落,轻松将挡路的拒马悉数拖离。

“嗖嗖嗖”一通箭雨从营内射出,一队五十郡兵的手笔,却显散乱无力,显然其间混有民夫的情报不虚。反观骑卫一队作为血旗营冲锋尖刀,全队早被拼凑配备了铁甲,纵是马匹也裹了简陋布甲,以至血旗一方伤亡寥寥。

毕竟只是个临时营盘,拒马清除,营门前便无其他阻碍。不容耽搁,郝勇依旧一马当先,,窜至营门之前,左手猛一提马缰,口中又是一声“开”。却见他的坐骑后腿支地,前半身抬起,偌大两个前蹄轰然踏于寨门之上,营门嘎吱一声,摇晃两下,回复如初。然而,临时营寨的一扇木栅门而已,一匹马不行,两匹呢,三匹呢?

轰隆一声,随着第六名后续骑卒的马蹄猛撞,营门终于一声惨呼,怦然倒地,附带还压倒了门后的十余倒霉戍卫。早在蓄劲的郝勇更是纵马跃出,人借马力,一枪便捅翻了门后指挥的监门小校。营门官军顿时大乱,也不知是混入营中的暗影人员,还是失了方寸的民夫,率先掉头逃跑,带动他人一起逃散,还不忘凄厉的惊叫:“营门破啦,血旗军杀进来啦,快逃命啊,快逃命啊!”

所谓强袭,虽要用强,仍重一个“袭”字。营门既被强破,血旗一方哪容耽搁。以郝勇为箭头,骑卫一队也不管营门附近的逃散官军,立即纵骑杀向中央大帐。骑卫二队亦然,仅是错开道路,并沿途杀散出帐集结的郡兵。

“杀啊,杀啊!”骑卫入营不久,步卒们也悉数杀入敌营,开始分队分区,或焚烧帐篷,或砍杀敌卒,有层次的快速突进,眼见敌营大乱,大功告成在望。

然而就在此时,敌营中央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哈哈哈,血旗逆贼,某家等待多时了”

第一百四十七回 中山刘琨

永兴二年,二月十四,未时,晴,邺城。

昔日的成都王府,如今再度粉饰一新,就如其所在的邺城一般,似已掩去了去岁战争的遗痕。但其门楣上的牌匾,业已变为了“平昌公”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此间的主人,自是变为了宁北将军、冀州都督、平昌公司马模,而其另一个身份同样重要,也即东海王司马越与东嬴公司马腾的亲兄弟。

此刻,偏离大门十多丈外,两男一女怔然呆立,为首男子衣冠楚楚,一身庄重,显是刻意装点过。只不过,他们皆没精打采,一脸苦相,还不乏倦色,一看就知是在门口苦等许久的角色。这坑瘪三人组,正是纪泽、王麟与剑无烟,从日出东方时敬上拜帖送上礼,到现在的日过中天,他们已经在此乖乖候见了三个时辰。

“足下,劳烦让让。”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一路驶了过来,车夫还算客气的吆喝道。三人忙躲到一边,却听那车夫低声嘟囔了一句:“土包子,穿得这样土也好意思求见公爷。”

那车夫仅是有感而发,声音其实很低,怎奈这三位都是耳朵灵的,剑无烟与王麟二人眉毛当即便竖了起来,还好纪泽先一把拉住二人,这才免了一场公府门前的斗殴事件。然后,三人便眼睁睁的看着马车上下来一个峨冠博带的文士,那衣袍宽大得足以再塞下一个人。

低头看看自己这身颇为合体的长衫,纪泽不无郁闷道:“我这身真的很土吗?”

新任亲卫屯长王麟瞥了新东家纪泽一眼,忍住没答,剑无烟却是善意的教诲道:“你这身衣衫衣料考究,做工精细,紧凑合身,行动利索,若在江湖,绝对够份。可是人家魏晋风流,讲的是随心所欲,恣意清谈,动辄赤膊畅快,似你这等规矩,却显太小家子气了,没准让人怀疑买不起布料呢。”

这都什么思维?纪泽下巴掉地,不由再看向那位不土气的文士,却见其三步两摇,一阵大风刮来,衣衫都快成了气球,好险没把他吹翻在地。这大概就是魏晋风流的时尚了,该是闲的吧,小鬼子的和服没准源头就在这儿呢,正歪歪遐想,纪某人蓦的脸色一僵,因为那厮竟然直接就进府了。

“咕噜!”王麟恰时一声腹鸣,他顿时摸着肚子怒道:“直娘贼,咱们都等了这么久,为何还不接见大人,却让那厮直接进去了?”

“哎,人家平昌公是三品大员,二品贵爵,蔑视纪某理所当然。张司马来前就叮嘱过,咱没准干等到底也不被接见,但趁着顺道,必须亲自来此拜见一趟,否则雄鹰商会就别想在冀州混了。”长叹口气,纪泽转开话题道,“子安,怎的这么大火气?我说你要想开些,别因族人的风言风语而怄气,王家寨被毁怪不得令尊,更不是你的过失,不过,来我血旗营最好,绝对是你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王麟无语,剑无烟却忍不住道:“喂喂,你都这么安慰别个第六次了,还有完没完,连我的耳根都听得起茧了,我看别个子安就不该告诉你。”

“都第六次了吗?”纪泽眨眨眼睛,无奈道,“这不等得太久,实在找不到话题了嘛”

“哪位姓纪?”就在这时,公府门内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老货,目视远空,下巴朝天的吆喝道。其实,公府门前除了纪泽这一伙,别的好像都剩些车夫了。

左右瞥瞥,纪泽眼底闪过愤怒,很想劝那老货配副老花镜,却忙用手揉了一把脸,强堆上笑容,迎上拱手道:“老人家,在下纪虎,这里有礼了,莫非是平昌公大人召见?”

“哼,我家主人另有要事,就不见你了。他老人家让某给你带句话,仔细并州那边的战事便可,这就回吧。”那管事冷淡道,恨不得用鼻孔说话。

心中怒骂,纪泽手一翻,一个金饼已经到了那管事的手里。纪泽这才笑道:“在下愚钝,敢问老人家,可有什么提点在下的?”

那管事手一抖,金饼业已消失不见,单就这一手法而言,这名老管事绝对达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准。金饼令其脸上首次出现笑容,老管事终于正视着纪泽道:“将军客气了,其实将军等的这半天并非白等,我家主人已经知道将军一片诚意,只管去吧。”

“哦,谢平昌公教诲,谢您老提点,纪某告辞了。”纪泽状似十分欢喜,辞别那管事离去。他的心里早已骂开了,美酒、冰糖、宝剑,市价四五百万的送礼,还干巴巴在门口等了三个时辰,就换了句知道诚意,娘希匹,这是夸人还是作践人,想来刘灵王糜之辈就是受不了这等作践,这才起来造反司马家的吧,其实,他纪某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离开令人不爽的邺城,纪泽一行踏着春的脚步,乘骑疾驰南下。一路下来,河北之地春草茵茵,柳树抽芽,不乏盛装男女踏青郊游,田间土埂上也出现了辛勤劳作的农人。乍看之下一片太平,只有偏荒角落那些新起的座座坟头,还有当地农人中徒变的并州口音,才能让人感到太平假象背后的残酷。

此行随纪泽南下的队伍有两百多人,除了三队旗牌亲卫与一个教导队,还有刘玉娘率领的两什女卫。这倒不是纪某人想要携美同游,实是他此行可不光为了省亲,还欲择地再开片据点。此外,队伍中多了位他拗不过也劝不回的赵雪赵大小姐,还有紧随其脚步的四弟李农,以及那位似无存在感的叶三娘。至于结义四人组的最后一人纪铁,则被纪某人强行撇下训练陌刀屯了。

过司州,渡了黄河,沿途农人反而不如河北密集,土地也屡有抛荒,更不乏灰尘遮蔽的陋室。从五年前贾后一党覆灭迄今,大规模内战年年不断,民生凋敝业已一览无遗。但即便如此,司马诸王及其党羽仍未改变既有的政治理想,非把战争进行到底不可。

心有余而力不足,纪某人只管闷声赶路,习惯性的低调,他并没打出血旗将军的旗号,而是手持一叠伪造公文,轻松通过了道道官卡,于五日后抵达了豫州治所颍川郡。令纪泽略有不解的是,他在豫州地界并未觉出什么紧张气氛,也更未听到什么刺史与都督不和的传闻,难道丐空空那位愤青还是失手了?

颍川治所许昌城,曾是汉献帝的都城,中原如今仅次于洛阳的大都市,岂有过而不入的道理?赵雪一个闹腾,纪泽也心有好奇,便抛开与范阳王那点应未曝光的梁子,让众人稍作掩饰,兵分几拨入了城。相比去岁方经浩劫的邺城,许昌显然要繁华许多,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更有许多峨冠博带的时尚人士招摇过市。若不想沿途上的那些萧条凄苦,真就令人觉着如今是繁华盛世。

寻客栈修整一夜,次日上午,纪某人便沦为苦瘪的拎包客。好不容易熬到近午,接着再熬到过午,看着犹在店铺间流连的赵雪与剑无烟,他终是气运丹田,手指视野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家酒肆,忍无可忍道:“清水轩!就它了,不吃就不走了!”

三层高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清水轩确是富贵之所。纪泽这一行十数人,说笑着上了二楼,却听头上传来丝竹管乐之声,杂有男女谈笑,间或还有人咏哦做令,听来倒也颇有才情,不消说,定有一众时尚文士正在三楼吟风弄月。

纪泽本欲上楼看看热闹,却被小二告知三楼包场,只得在二楼搓了一顿。但抹嘴走人之际,恰逢楼上乐声稍歇,心中一动,顿生期许的纪某人抓住对方言谈的间歇,隔层高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剽窃加装逼!坦白说,纪某人是不喜多事的,怎奈他此刻吃饱喝足心情正好,而且,来西晋数月大多窝在乡野,他难得碰上传说中魏晋风流的吟诗作赋,颇想入此圈中感受一二,一时兴起便装了把才子。用李白大家的诗词,总能混段以诗会友的佳话吧。

“刘顺,下去看看,是何人故意在外喧哗,打扰我等雅兴?”一个冷肃的声音在楼上想起,语带厌烦之意。

“是,这就去!”另一洪亮的声音答道。看来,纪某人的嘚瑟果然引起了楼上士人们的关注,只是,听语气似乎并不友好,哪里有惺惺相惜,更没骤遇贤才的节奏呀,难道他们不懂欣赏李白大家的千古名篇吗?

纪泽正觉索然,却见一名军官带着两名护卫下了三楼,堵住了自己的去路。那军官上下打量纪泽一番,见他穿得周正,便给了三分客气,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敢问足下名讳,何处高就?”

纪泽一愣,随便吟首诗而已,至于要查户口吗,总不至档次不够,就要抄家问罪吧。心念一转,既然已经装了,那就再挺一下,他淡然道:“在下仅一乡野闲人,适才听得楼上雅乐,随兴咏上几句,以诗会友而已。”

“哼,以诗会友,诗词再好,也得有资格才行。小子,呆着,但听我家大人如何发落吧。”见纪泽未能报出家门,那军官顿时没了客气,不无玩味的吩咐道,嘴挂不屑,话语更不容置疑。

话毕,那军官返身上楼而去,似乎根本不担心纪泽敢溜似的。而两名护卫中的一人则斜睨纪泽一眼,不无调侃道:“小子,这点年纪就不安份啦。想混个出身是不,可这一招也太老套了呀。”

难道常有寒门用这种套路自荐?纪泽顿时目瞪口呆,丫丫个呸的,哥是装逼会友的,不是来趋炎附势的,可这往哪说理去,早知摸清情况再行卖弄啊。没等他想好反驳之词,王麟已经不干了,冷哼道:“你家大人好大排场,我家大人可没空等!快闪开,好狗不挡道!”

那护卫大怒,正待发飙,就见三层的楼梯口急急出现一人,朗声笑道:“子兴老弟,果真是你,方才为兄就听着耳熟,哈哈哈,快上来坐。为兄此番来此访友,不想竟能与你异地相逢,实乃快事,却不知你缘何在此啊?”

恰时出现的来人竟是祖逖,这冲突自然熄了。纪泽示意王麟、赵雪等人暂先自便,自己则笑着迎上祖逖道:“哈哈,士稚兄,怎么是你!小弟此番回乡省亲,途经阳平时还刻意送酒前往贵府,结果扑了个空,岂料竟在这里遇上了,哈哈,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好句,好句啊。这位便是子兴将军了吧,昨日才听士稚说你慧眼如炬,救其稚儿,今日又接连听你妙语连珠,果然是智勇双全,刘某幸会,还请上来一叙。”这时,祖逖身边冒出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笑吟吟道。其人相貌俊雅却不乏英武,相比祖逖的豪爽则又多了份世故,唯一令纪泽不喜的,便是这厮身穿的也是宽袍大袖的时尚版。

好在,终于有人赞赏他的剽窃成果了,纪泽心中感动,不由对此人好感大增。他正欲客套,却听祖逖介绍道:“子兴,这位便是刘琨刘越石,真正靠谱的中山晋王之后,那位闻鸡起舞的名人,呵呵。”

纪泽大讶,脑中不由浮现出一段诗赞:越石才雄,临危效忠,枕戈长息,投袂徼功,崎岖汾晋,契阔獯戎。见欺段氏,于嗟道穷!祖生烈烈,夙怀奇节。扣楫中流,誓清凶孽。邻丑景附,遗萌载悦。天妖是征,国耻奚雪!

可是,仔细打量刘琨这位帅得掉渣却极具亲和力的宽袍男子,怎么也不像历史上那个并州全没于匈奴之后,仍能孤守晋阳六年的铁血男儿。再看看眼前这对一身酒气的鸡友二人组,西晋末最被史家赞誉、令自己佩服的两位民族英雄,他们的手下刚才还差点对自己恃强凌弱呢。纪某人一边拱手为礼,一边忍不住有感而发:“越石兄之名在下可是早有耳闻,今日幸得一会,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

第一百四十八回 乱世白莲

许昌城,清水轩,纪泽恰遇祖逖和刘琨二人,好一番热络。待得上了三楼大堂,却见主席一人起身迎来,此人长相与刘琨有六分相似,一样的宽袍大袖,一样的面容俊雅,只更显文气,且令人一看便觉沉稳练达,正是刘琨之兄刘舆。

值得一提的是,在正史中,这刘舆可非一般人,作为关东阵营的急先锋,司马颖最终便死于其手,而司马越日后毒霸朝权之际,刘舆则被司马越委任为左长史,是绝对的左膀右臂。

“子兴老弟,此乃家兄刘舆,字庆孙,现居颍川太守。”刘琨先向纪泽介绍,继而转向刘舆道:“大兄,此乃血旗将军纪虎,字子兴,此番回乡省亲路过。士稚昨日还向我等夸赞子兴,不想今日便在此巧遇了,哈哈哈。”

“弋阳纪虎,见过庆孙兄。素闻庆孙兄文采斐然,隽朗有才局,今日得见,实乃幸事。适才随兴乱语,有所冲撞,还请庆孙兄莫要见怪啊。”纪泽忙拱手一揖,主动问候道,丝毫不敢轻慢。事实上,纪泽不是史学家,他可不知道刘舆日后的得势,但他来西晋也有小半年了,因刘琨之故对其略有了解,却是不敢小视。

这刘舆的名气现在可比刘琨还大上一点,他带着小弟刘琨一起周旋与西晋官场,哥俩最早依附贾后,是贾密“二十四友”的一员,贾后倒台后抱上赵王司马伦,司马伦倒台后依附齐王,而今又换上关东阵营这艘大船,成为范阳王的得力心腹。主子换了好几轮,他却始终高官得坐,实权在握,虽有家世之助,但其个人才能与长袖善舞由此也可见一斑。

“原来是享誉赵魏的血旗将军,舆失礼才是,呵呵,常被庸人所烦,舆不胜其扰,适才有所误会,偏逢今次宴请士稚远客,是以态度倨傲,却显拒人千里了,还望子兴定要见谅啊。来来来,请上座,舆自罚三樽,以示赔罪。”刘舆忙也笑着回礼。听声音,其正是之前那位冷肃发话之人,但不知因祖逖之故,还是圆滑使然,此刻其态度尽显谦和热情,直令人如沐春风。

厅中除了祖刘三人,尚有七八名所谓的当地名士,想是被刘舆拉来陪场的友人,一一介绍下来,纪泽含笑见礼,却不曾听闻过一个,也没往心里记下一个。推杯换盏间,倒是乐师舞姬们随后的表演,令他颇为新奇,的确要比他那刚开的雄鹰楼档次高上一筹,但毕竟前生看多了歌舞晚会,乃至劲爆出演,他却也不显下里巴人。

将纪泽的一应表现看在眼里,刘氏兄弟更热情了。酒过三巡,刘舆笑问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适才子兴所咏委实好句,却令舆误认有酸儒无病呻吟,意欲卖弄人前,呵呵,舆再自罚一樽。然子兴身为血旗主将,伐匈在即,何以有此感慨?”

那就是吃饱没事卖弄人前的剽窃之词呀,哪有什么感慨?纪某人大憾,自不能坦白交代,心念一动,他做忧国忧民状,沉声道:“哎,适才酒足饭饱本很愉悦,恰见街上一名褴褛乞丐,不由想起沿途南下诸多萧条凋敝,心忧我大晋内忧外患,不知何时方可再度太平,怎奈本身有心无力,故生感慨。随口之词,却让诸位见笑了。”

纪泽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冷肃下来,人人皆挂上忧国忧民之色,也不知真假,倒将始作俑者纪某人唬了一跳。却听席中一人慨然道:“子兴将军所忧甚是,异族作乱尚还皮癣之疾,这朝纲不正才是紧要啊。陛下偏居长安,朝廷东西两台,如此上下无序,政令不通,何以恢复太平?是以,攘外必先安内,当有王师云集,西迎陛下还都洛阳,方有朗朗乾坤。子兴将军手握虎贲,正该加入王师行此义举啊。”

攘外必先安内!?纪泽心中愤怒,让你丫搬家去并州住两年试试,看你还说不说攘外必先安内?再说了,等你安内了,人家匈奴与巴氐早已根基扎实,届时你攘外还攘得动吗?事实上,西晋直到灭亡,压根就没能安内,即便司马越后来毒霸朝权,匈奴也四处资助大晋内部反叛,令西晋疲于扑火,根本无力攘外。

正欲发飙驳斥此人,却见祖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纪泽忙扫眼一看,直瞥见刘舆等人皆义愤填膺状,灼灼而期待的盯着自己,他不由心头一跳,话到嘴边硬给咽下了。这是哪里?这里不啻于小型的新闻发布会呀,且许昌是范阳王乃至关东阵营的地盘,刺史刘乔都被挤到阳翟理事去了,自家名义上也已投入这一阵营,可不能犯路线错误,有意见还是日后用刀枪说话吧!

“陛下必须尽早还洛,理顺朝政,纪某渴盼王师早日西迎陛下,且纪某相信,关东诸君定能摧枯拉朽,完成这一盛举!”斩钉截铁的表了态,纪泽这才无比惋惜道,“只可惜,纪某麾下太多并州流民,返乡心切,且匈奴正自猖狂,纪某却不能参与盛举,只得主力西出,鏖战并州了。还望我大晋内部早日安定,政令统一,从而有王师西援,解我并州危局,痛宰匈奴啊!”

“咳咳”知晓纪泽真实态度的祖逖不由呛了口酒,忙以袖掩面偷笑去了。

厅中他人皆刘舆一党,份属关东阵营,对纪泽的表态倒是满意,不出兵没关系,内部蛋糕大家分,倒霉的外战也得有人去顶缸不是?却听刘琨慨然道:“匈奴势大,子兴不惧凶险,迎难而上,实乃英雄豪气!琨敬子兴一樽,愿子兴战场披靡。他日朝局若定,琨当自请入并,与子兴共抗匈奴!”

“咳咳”这下轮到纪泽呛了口酒,这货莫非知道前往并州会让他大放异彩,永载史册不成?他忙也举起酒樽,慨然道:“若纪某能够挺至那一日,定然全力配合越石兄,你我共骋疆场,同浴胡血!”

“好!真豪气!诸位同樽!”刘舆带头,众人纷纷举樽相陪,厅内顿时气氛高涨,好似这般一来,大家都已为国出力了。于是,吃喝继续,歌舞继续,吟诗继续。

正其时,窗外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刘舆眉头微皱,冷肃之声再起:“刘顺,下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喧哗,打扰我等雅兴?”

不一刻,那个叫做刘顺的军官回来禀道:“大人,一件小事。楼下有一乡人本欲卖鸭给清水轩,因嫌价低不愿再卖,孰料提鸭欲走之时,却发现鸭子少了两只,便指认店中两只鸭是他的。可是,店中伙计却是不认,说那鸭子本就为店中之鸭,早已饲养多日。如今那乡人毫无证据,却又不愿离去,故而在楼下吵闹不休,里正与衙役来了,一时却也无从分晓。”

“光天化日,闹市之中,居然有这等泼皮之事,简直大煞风景,让各位见笑了!”刘舆的脸都黑了,他正是颍川太守,当着祖逖与纪泽的面,治下有这等破事,岂非丢脸。只是,皱着眉头,他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判罚。

纪泽却是心头一乐,这一案例在后世都被说烂了,此刻发生,岂非送上来的卖弄机会嘛?之前在祖逖面前秀过一把,如今难得遇上刘琨哥俩,怎么也得教教他们如何做事,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才是啊。稍待片刻,见厅中众人皆不知所以,纪某人抿了口酒,清清嗓子,摆正坐姿,就欲开讲卖弄。

孰料水酒尚在喉中,却见刘琨突然眼前一亮,猛拍案几道:“是了。刘顺,令人将那两只鸭子宰了,剖其肠胃,看看内里究竟是野草杂石,还是米面剩饭,孰是孰非当一目了然。案情若定,给我当众狠抽那扯谎者二十大板!”

“咳咳”咋抢咱台词,这是谁向谁卖弄啊,纪某人下巴掉地,再次被猛呛了一口酒水

一场好宴,主方长袖善舞,客方刻意交好,彼此乐意融融。怎奈露了行藏的纪某人做贼心虚,念起对范阳王做过的亏心事,他没敢沉浸于许昌的声色之中,打着归乡心切的旗号,他谢绝了刘琨兄弟与祖逖的热情挽留,当日下午便离了许昌,一溜烟纵骑南去。

一路南下,次日过午,纪泽一行入了汝南郡境,途经一个名为马家集的阵子。此镇颇大,恰又碰上大集之日,是以显得十分热闹,除了官道两面开张的二三十家铺子,路边还有许多小贩摆摊。难得遇上这么热闹的集镇,兼而众人疲乏,纪泽也就让队伍在此打尖小歇。

刚吃饱喝足,赵雪就拉着剑无烟扑向路边的摊贩,彩泥人、甜面点、炸粘糕、花绸布,没过多久,几个随行亲卫手里就多了大大小小的包裹。跟随着赵雪等人,纪泽不紧不慢的穿梭于人群,一路东张西望,难得的轻松惬意,难得的心态平和。

渐渐的,纪泽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前生童年时的集镇庙会,一样的新奇,一样的快乐,一样的心安。看着欢笑玩闹的赵雪、剑无烟,看着表情愉快的一众近卫,看着擦肩而过的路人,他蓦然觉得,自己不知不觉竟已融入了这个世界。

“快走啊!莲花圣使布施圣水啦!”忽然,一声高喊从西面传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许多人开始转向,蜂拥般向镇西赶去。远远看去,那边二里外似乎有个道观。

纪泽心中一动,便欲寻人打听,可接连两名行人都无视他而向西急赶,他索性顺手拽过身边一个奔走的农家老汉,笑着问道:“老丈,这是做甚?啥莲花圣使?”

那老汉正小跑着前往道观,猛地被人拉住,显然很是不悦,扭头就要呵斥,可见到纪泽的衣着以及身边护卫,硬是压下不忿,急声回道:“小老儿也知晓不多,只听说上月太清观边上新修了一座莲花观,属于什么莲花教,他们布施的圣水很灵,我们村的王二媳妇就用它治好了头疼。”

纪泽再问:“这莲花教从何而来?我怎未曾听闻?”

“小老儿也是刚刚听说,只知他们信奉的是莲花老母,你若有意,自行去看便是!”老汉没好气道。正说道此,纪泽身边人群一阵涌动,那老汉早不耐烦,趁势挣脱纪泽,挤入人群,一晃便失去了踪影。

“纪哥哥,那圣水真的管用吗?要不我等晚些再走,也去看看吧!”赵雪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拉着纪泽的衣角央求道。

看着周围随员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纪泽本也有些好奇,便带着众人一道随着人流向西而行。远远便可看见,在镇西一个小山包的南麓,半山腰有座破旧的道观,想是旧有的太清观,而另一明显新建的所谓莲花观,则与之相隔不足百步,颇有抢生意的味道。

几人没多久就抵达了道观所在山脚,此处已经被平整出一个广场,倚山还搭建了一个丈许高的木台,围绕着木台人头攒动,粗略估计竟有七八百人之多。而高台中央,一个头挽高髻的道士,右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正绕着一个显是乡民的人转着圈圈。其左手还拿着一张符纸,不时在那个病怏怏的乡民身上轻轻拍打。

细看那道士的外袍,左胸处赫然绣着一朵拳头大小的莲花。少倾,那道士抛出左手的符纸,右手长剑一闪,随即将之刺穿,口中断喝:“莲花圣母在上,急急如意令!”

随着长剑挥舞,那符纸突然燃烧起来。原本嘈杂的人群先是一静,接着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那道士不为所动,显是装逼老手,早已习惯了这等场面。却见他将乡民带到高台一角坐下,再次回到中央,挥手制止了台下的嘈杂。待人群稍定,道士便高声喝道:“有请莲花圣使!”

木台后的布幔应声拉开,只见通往山路的方向,款款走来一名面罩素纱的白衣少女。行近台前,也不见那少女有何动作,只是柳腰婀娜,微微一摆,竟便直接跃上了高台,举止之间,此女风轻云淡,衣袂飘飘,倒真颇似降落凡尘的圣洁仙子。然而,身处台下的纪泽,此刻却是眉头紧皱,紧紧盯着那号称莲花圣使的少女,似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回 归乡认亲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一,未时,晴,豫州汝南,马家集。

晴日当空,清风徐徐,镇西山脚,高台之上,那号称莲花圣使的少女白衣胜雪,状如谪仙。只见她裙摆款款,衣袂飘飘,疏忽间便行至木台中央。玉指拈花,螓首微点,她先冲人群打个稽首,接着身形一晃,业已落至一个大鼎之前。鼎中热汽腾腾,显是水已烧开。

莲花圣使左袖一挥,翻手之间,那纤纤玉手之上,已凭空多了一朵盛开的白莲。她两手一合一搓,那朵莲花立刻化为碎屑,玉手一扬,碎屑犹如点点繁星,飘飘悠悠撒入鼎中。却见她右手一翻,旋即又多了张符纸,手托符纸,她红唇轻启,声音脆如银铃:“急急如意令,有请圣母赐福!”

“噗!”声音落下,符纸随之燃烧起来。无视台下的一片惊呼,莲花圣使只管轻柔的摆动右手,直到符纸彻底烧烬,她才将纸灰轻轻撒于鼎中。做完这一切,莲花圣使再次向台下打了一个稽首,继而静立不动,唯余双唇微微开合,似在念念有词。为其空灵气质感染,台下人群竟也跟着寂静无声。

随着时间推移,一朵隐隐约约的莲花虚影,居然出现在莲花圣使身后的布幔上,衬得她犹如身立莲芯,更加庄严神圣。台下人群再也无法沉默,纷纷惊呼出声,继而弯腰下拜,甚至有许多人干脆跪地,开始顶礼膜拜。

纪泽若有所思,左右看看高台两边的摆设,又抬头看看骄阳当空,脸上不禁浮起微笑。他前生作为刑警,不知见过社会上多少骗局,莲花圣使的把戏虽然足够逼真,足够装样,对他而言却无新意,不过是凭借不俗的功夫,辅以一些化学和光学规律的巧妙应用而已。

或因曹魏篡汉后紧跟着司马篡魏,儒家经学的道德体系屡受重创,加之时局动荡,道家玄学得以在晋朝大兴,便是元始天尊与灵宝天尊也诞生于这一时期。而在民间尤其是南方,脱胎于五斗米教的各种道教门派层出不穷,良莠不齐,少不了连哄带骗,想来这莲花教便是其中之一了。

其实在纪泽看来,汉人真正信奉的是祖宗祭祀,多数人更是受儒家影响,认为子不语怪力乱神。所谓宗教信仰,于汉人来说更像是与未知存在做的交易,求神拜佛提出要求,成了则回来还愿,不成则暗骂不灵并换个山头重做交易。没有虔诚信仰是一种悲哀,因为茫然无助时心无慰藉;但没有虔诚信仰也是一种优势,因为心无所托才可突破桎梏。正因对汉人信仰的这种认知,纪泽根本不信宗教组织能成大事,更别说莲花教这样靠愚民壮大的组织了。

当然,纪泽也没有揭穿对方的意思。不光因为此刻他已非警察,也不愿多事,更因第一眼看见莲花圣使之时,他的心中莫名产生过一丝不知所以的熟悉感。其实,纪泽还有些感谢对方,毕竟自己免费看了一出魔术大戏嘛。唯一令他惊诧的是,那个莲花圣使小小年纪,轻身功夫竟似接近剑无烟了。

突然,含笑看戏的纪泽若有所感,却是一束目光投了过来,正来自高台上的莲花圣使。原来一堆人中,只他一人摇头晃脑,左顾右盼,始终若无其事,毫无见证神迹的觉悟,想不引人注意都难。看看周围的一干人群,纪泽自失一笑,友好的冲莲花圣使点了点头。

莲花圣使明显一僵,乌溜发亮的双眼眨了两眨,又盯了纪泽稍倾,旋即莲足一点,轻身一纵,飘忽间消失于台下布幔之后,除了留下一众茫然不觉的善男信女,更是留下了呆若木鸡的纪泽。

莫说纪某人花痴,他之所以呆若木鸡,绝非沉迷美色,实因莲花圣使离去的刹那,她盯着纪泽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调皮的笑意,就像小朋友做坏事被别人发现时的那种,想来她也明白自家的把戏已被人看穿。

可是,飘身离去的莲花圣使并不知道,她这个调皮的眼神,对纪泽的冲击不亚于晴空霹雳。因为对纪泽而言,它太像某个眼神,一个想忘却永难忘记的眼神,勾起了一段深埋却掩埋不住的回忆,那份回忆的主角正是他前生的未婚妻雅馨。

有些思念,就像被堤坝封住的洪水,但有一点缺口,便将狂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此时的纪泽,思绪恰似洪水决堤,满脑子都是雅馨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一点一滴。尽管有着穿越的千载之隔,尽管他曾以为一切皆被遗忘,可当看见那个似曾相识的眼神,他却被打开了尘封的记忆,思念的洪水铺天盖地涌来,遮盖了所有感官,掏空了一切思维,直令他透不过气。

失而不得才更珍贵,如果没有意外的身亡穿越,而是正常的结婚终老,也许纪某人永远不会有如今的感觉,可是现在,心怎会这么痛呢

“直娘贼,也不知是哪头猪拱了老子的白菜!”闷闷的骂了一句,纪某人怒望苍天,长吐了口气,总算甩脱伤感,却仍沉浸于回忆难以自拔。

而在纪泽呆怔之际,道士已用鼎中圣水轻易将那个乡民医得精神奕奕,人群不出所料的蜂拥而上,争饮圣水。人群的拥挤总算将纪泽拉回现实,他看看左右,又掐了掐自己,终是无奈的摇摇头,勉强收回思绪。

关注起身边之人,纪泽随即便注意到,赵雪几人正跃跃欲试,便是跑过江湖的剑无烟和叶三娘都目光灼灼。反正那圣水也没啥毒,就当解解渴,爱喝就喝吧,所以纪泽也没阻止。继而,一帮女子踌躇片刻,终是杀气腾腾的扑了上去

带着淡淡的失落,纪泽率众离开马家集,马蹄滚滚间,他的思维不久便被另一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因为,马上就要到家了,即便仅是纪虎的家乡,纪泽却也无法抑制那种来自身躯的激动,以及急切。某一刻,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精神分裂。

战马疾驰,冷风后掠,接下的一路几无耽搁,次日下午,纪泽便凭借纪虎的记忆,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弋阳老家——老槐村。骑至那熟悉的村口,老槐依旧抽芽,河沟依旧潺潺,小桥依旧吱嘎,只是,视线中纪家老屋的院口,竟也依旧走出一名妇人,一名本不该再出现于此的妇人。

那妇人身穿碎花衫,脚踏素面鞋,头裹遮尘巾,腰系麻布裙,左手握一扫帚,右手持一方锁,像是洒扫方毕正欲离去的样子。看其一身半新不旧,不过三十开外的人,手上满是老茧,面已颇显皱纹,更有几缕白丝,分明没少困苦。

而此刻,那刚出院门的妇人,显也听见蹄声,抬眼望向村口,目光稍一逡巡,便落在纪泽脸上,再也挪不开去。砰砰两声,扫帚与方锁落地,那妇人犹自不觉,空置的双手却已齐齐捂住了嘴巴,大颗的眼泪则如掉线的珠坠,啪嗒嗒滚滚滴落。

目光复杂的望着这名妇人,纪泽的身躯却像不受他控制一般,早已滚鞍下马,快步迎了上去。可行至院门口,面对妇人他却不知所云,而那妇人,正是纪虎的母亲纪张氏,当然现在该称李张氏,她似也有所顾忌,仅是一个劲的盯着纪泽掉泪,却也不敢上前。两人便这般呆愣愣的相对凝视,一语不发,恰似时间都已停滞。

沉默良久,纪泽勉力挪开目光,见到院中的整齐清洁,为打破诡异气氛,便随口道:“这院子是你打扫的吗?”

这不是废话中的废话嘛,纪泽刚说完就暗骂自己怎会口拙至此。而那妇人则也脱离了呆滞状态,忙抹了把眼泪,懦懦答道:“知,知道你可能回来,我,我便不时来扫扫,省得你回来时满屋是灰。”

继续冷场,妇人不知所措的搓着双手,眼中逐渐现出黯然,虽仍不舍的盯着纪泽那张脸,终是缓步后退,嗫嚅着道:“你既来了,我,我,我就走了。”

平淡的语言,质朴的行为,却令纪泽一阵感动,而那黯然的眼神,更是刺痛了纪泽的心。他一个失神,双膝已经一软,不受自身意愿的跪了下去。

“我的儿啊”那一步三回头的妇人,见纪泽跪下,浑身一震,瞬间惊愣,继而悲呼一声,疯也似的扑了上来,一把抱住纪泽,再也无法压抑的痛哭出声:“呜呜呜我的儿啊,你怎不早些回来,娘都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你那死鬼老爹,怎不多挺两年啊呜呜呜”

“直娘贼,纪虎,你闹哪样?你不是很生气老娘改嫁嘛,咋临了又反悔了呢?”此时此刻,纪泽却像在与脑中的另一思维吐槽,“得,得,得,算你丫狠,老子就替你背下这个锅,权当这个世界多个干娘就是。”

张氏好一番啼哭,纪某人也不知真假的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而这一场景早已吸引了村中老少,怎奈村庄已被血旗亲卫布防控制,纪家庭院更被严密围护,他们只得远远的围观。

良久,纪泽终是不无别扭的轻声道:“娘,这么多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要不,咱们进屋说吧。”

孰料不劝还好,这声娘令得张氏又是好一番痛哭,待得纪泽终将张氏劝入老屋,自身的外衫已如水洗也似。屋中坐定,少不得一堆别离叙话,之后,纪泽盯着张氏的表情,别有用心道:“娘,李叔对你还好吗?”

纪泽口中的李叔,正是张氏现在的丈夫李淮,马涛在书信中已有提及。其人年与四十,也是本村军户,人还算憨实,妻子早亡,膝下原有一子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则已战死,与张氏算是破家再组,互相携持。因其人昔日与纪家颇有来往,是以纪泽对其还有印象。

“还好,他何等样人,你当也知晓一二的。”张氏不无羞怯的低下了头,看其神色,似乎对这新一段的婚姻还算满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得随其去了,纪泽见此心下暗叹,却是熄了多余的念头,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这一坑瘪的现实。不过,瞥见张氏略微隆起的小腹,纪泽仍是不无郁闷的问道:“娘,你这是有了?”

“嗯,他的。”张氏的脸刷的红到了耳根,但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惧的手捂小腹,乞望着纪泽,颤声道,“虎子,娘知道对不起你,但你可不能打这个孩子的主意,为娘的求你了,这可能是李家的独苗啊。去年饥荒,若没你李叔帮衬,娘与芙儿都熬不到现在,看在你芙儿妹妹的份上,你就放过这孩儿吧。”

纪泽苦笑,张氏少时曾给富贵人家做过丫鬟,对高门大户的内里勾当略知一二,这显是想左了。他忙笑着安慰道:“娘,你莫瞎担心了,我虽做了将军,沾血不少,那等狠绝之事却是做不出的。你既明媒正娶入了李家,这些就是李家的事,我纪家人绝不会插手,我只管认你这个娘亲孝敬便是。”

纪泽所言算是最终的盖棺定论,见他说得坦然,张氏这才放下心来,欢喜不已,她仅是一个感性的妇道人家,儿子能再认她已经知足,倒不在意纪泽的潜台词,也即她已不再是纪家主母。

“娘,有件事我还得跟你说,你和芙妹这趟必须随我一道离去,否则迟早会有危险,甚或被他人用以胁迫于我。嗯,那个李叔,你若愿意,便也一起吧,我会给他安顿合适活计的。”想了想,纪泽断然道。既然认了这个母亲,那就得善待,更不能弃之不顾,闲言碎语且丢一边吧。

“嗯,我回头跟他商量一下,当无问题,不会令你为难。”张氏见纪泽说得严重,略一思忖,也就应了。

母子叙话完毕,纪泽叫进赵雪、剑无烟、李农、王麟等人一一介绍,他们来前都已知晓了纪母之事,但见纪泽对张氏仍以娘亲相称,自不敢怠慢,纷纷恭敬的行礼问安,赵雪更是凭着义妹的身份,干脆甜甜的叫起了干娘。

而这些人中,张氏显然极度看重赵雪这个乖巧漂亮的女孩,抓着手就不肯放开,目光还不时在她与纪泽二人的身上往复逡巡,直令赵雪粉脸羞红,又窃喜不以,却令剑无烟银牙紧咬,纤纤玉指数度摸至耳后,恨不得就要

第一百五十回 医门弃徒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二,酉时,晴,豫州弋阳,老槐村。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去年底马涛南下返乡之际,血旗营尚未易帜并州军,处境微妙,是以马涛来此探访的时候没敢声张,仅将纪泽之事知会了张氏与纪芙二人,村人并不知晓。即便偶有在外听得血旗将军纪虎的名头,也不会有人将之与张氏的儿子联系起来。而今纪泽前呼后拥的这一回归,发达之事自难隐瞒,也无需再瞒。

小小军户村出了个将军,可不光是纪家的喜事,也是全村的喜事,张氏早已憋得辛苦,便提议大办一场。纪泽虽是个冒牌货,但既接了纪虎这个摊子,也就认了这一茬。荣归故里,自要对乡亲们有所表示,他也没小气,每户先封上万钱红包,昔日曾对纪家有所援手的更是奉上重礼,而村口老槐下方的打谷场,也就摆开了款待全村的流水席。

只是,欢声说笑之间,纪泽却不免感慨,老槐村人比记忆中少了太多。要说老槐村本是个颇大的军户村,对应大晋正规外军的一个屯,当有二百五十户。然而,如今出现在宴席上的,已经仅余百户,且基本是老弱妇幼。

不想可知,近年内战不断,军卒动辄伤亡数万,军户自是最好的补充兵源,其青壮被一抽再抽,根本不及恢复,直至抽无可抽。军户们或家破人亡,或干脆逃亡离乡,一个个军户村也濒临崩溃。而晋武帝苦心经营的军户体系随之瓦解,晋军的战力也随之锐降。

显然,纪某人荣归故里,也令老槐村的军户村邻多了条出路。宴席上,不少村邻推出自家的半大小子,请求追随纪泽。至少有这一层相邻渊源,跟着纪泽总比日后被征为一般炮灰要好得太多。纪泽却也喜闻乐见,任何时代乡党宗族都是最值得信任的群体之一,且这些军户少年颇有基础,加以悉心锤炼,日后定将是他纪某人的一大臂助。

次日一早,纪泽继续为纪虎顶缸,在亲卫与村邻的帮助下,他亲自铲土挑石,圆坟修墓,并为纪虎的亡父大祭一场。按照当地的习俗,他这种未给亡父送终的不肖子孙,最最短还得结庐守墓三日,得,为了欠纪虎的,也为了他纪某人日后的仁孝之名,坚持顶缸吧。

“哥哥,哥哥”金乌西斜,正在村外守墓的纪泽,忽听一个清脆而急促的女声直奔自己这边过来。偏头看去,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身穿连衣褶裙,脚踏皮质蛮靴,一脸阳光灿烂,乌亮大眼中满满都是兴奋。

看女孩那颇为眼熟的面容,再看看后面跟来的马涛,纪泽不用想,便知这是纪虎的妹妹纪芙了,而观她的状态,显然这三月马涛没敢亏待她。事实上,马涛与纪泽两家虽份属荆豫两州,可弋阳与南阳两郡却是相邻,甚至,两家所在的县境也是搭界,说是半个老乡都有些远了,是以昨日纪泽让人去接纪芙,今个就到了。

兄妹见面,纪某人的衣襟少不得又湿了一场。待得纪芙情绪稳定,擦去泪痕,马涛也已到了面前。这厮在家休养了三月,明显有些发福,满面红光的,直叫四处流窜以至衣带渐宽的纪某人很是妒忌,恨不得痛扁他一顿解恨。

“大人辛苦了,卑下在南阳都已听说了血旗营即将西出抗匈的义举,大人走了步好棋,涛只恨自身未能参与这等大事啊。”似乎看出纪某人的不善,马涛立即推出身边另外两人,笑吟吟道,“大人,这两位你能否猜出是谁?”

“刘大脑袋?不,你该是他的弟弟刘诠。那么,你该就是他的妹妹刘蓉了吧。”纪泽闻言,一打量跟在马涛身后的两人,旋即惊叫道。实在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与刘大脑袋太像,尤其是那个标志性的大脑袋,还好那十三四岁的女孩颇为清纯,没生就这一标志。

那少年上前一步,面带感激,躬身行礼道:“刘诠在此谢过大人对我等的记挂!”

“莫叫什么大人,我答应过刘德,视你二人为自家弟妹,日后你二人便称呼我为大哥吧。”纪泽目露黯然,却是一把抓住刘诠,朗声笑道,“蓉妹年纪还小,便与芙妹一起做个伴,清水出芙蓉,倒是好一对姐妹。至于你,也算成人了,自身有何想法?”

“大人大哥,我想入伍,练好本领,日后为我哥报仇!”刘诠再度一礼,一脸恨意道,面孔甚至都有点扭曲。

纪泽眉头一跳,刘诠或许与刘德感情很深,但其对报仇太过执着,且不说性格由此偏激,那石勒又岂是他能对付的。心念一动,他打了个马虎眼,淡淡道:“报仇就免了,不久前,我已率众平了那群马贼。”

刘诠一呆,脸色一阵变换,倒也不曾怀疑纪泽所言,而是拉着妹妹刘蓉一起跪倒,语甚感激道:“谢大人为家兄报仇,那么,小弟便便还是入伍吧,小弟军户出身,除了两把子力气,啥也不会啊。”

“好,你小子体格不下你哥哥,仔细锤炼必成将才,就先去雏鹰屯报到吧,好好学文习武,莫给你哥哥丢脸!”纪泽笑着扶起刘诠兄妹,拍拍刘诠肩膀道。

所谓雏鹰屯,是纪泽昨日刚刚成立的一个屯号,份属近卫,享预备营待遇。只因他血旗将军回归之事已在左近风一般传开,今日便有更多的临近军户甚或百姓送来子弟,请求追随从军,适当遴选后仍已达到百人,预计三日后至少得要翻倍,纪泽索性便成立了这一编制用以接纳。至于军户身份,哪个将官发达后不从家乡招些乡党做亲兵,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倒不用担心有地方官员跳出来刁难阻挠。

安置完刘家兄妹,众人一番叙话之间,纪泽问马涛道:“季茹,不知云德近况如何?”

“云德兄挺好,荆州刘弘大人一直与西蜀巴氐用兵,正值用人之际,云德兄久经沙场,智勇兼备,更有在血旗营抗胡之经历,颇受刘弘大人赏识,被允征募营兵千人,实领一部校尉。”马涛手指南方山脉,笑着解释道,“云德兄知晓将军不日返乡,曾叮嘱某届时携他过来一见,怎奈昨日涛遣人寻他,却得知他已率兵入山,正奉命剿灭张昌余匪,却不知今番能否赶回见过将军了。”

抬眼南方,隐见桐柏山脉,那是淮河源头,也是大别山支脉,山北为弋阳,山西则为南阳,想来周新此刻正该身处此山中。纪泽摇摇头,不无遗憾道:“呵呵,委实不巧,纪某尚有要务,仅能在此逗留三日,守墓一毕就须离去,却不知今番是否有缘一见了。季茹,你且准备一下,三日后便随我出发,届时我尚有机密要务托付于你。”

“诺,卑下遵命!”马涛忙躬身应诺,面露喜色。昨日他从通传近卫那里已经得悉,自个的参军署掾与功曹史之职皆已被人取代,心中正不上不下,而今最需要的便是“机密要务”了。

傍晚时分,众人各自散去,草庐旁仅余亲卫布防中的纪泽在此练拳。一套五行拳正被他使得虎虎生风,刚猛强进,却又招式圆润,不乏余力。两月下来,有剑无烟一旁陪练,他对太极拳的理解已经上了一个台阶,刚柔并济,借力打力,他将这些领悟同样应用于五行拳,倒令这套他最先习练乃至谙熟的拳法愈显威力。

“小子,你怎会我华医门的五禽戏?从何偷学而来?”蓦的,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村口方向传出,清亮悠长,中气充沛,并从远而近极速逼来。

“何人如此无礼,胆敢冲撞大人?”一声娇叱随即响起,却是剑无烟已经拔剑而出。而草庐周边的亲卫也立刻亮出兵刃,结阵而起,或围护纪泽,或接应剑无烟。

来者语气不善,且速度惊人,怕是善者不来,纪泽忙也操家伙在手,却见一名头发灰白的玄衣老者脚步如飞,急速逼近草庐。事发突然,剑无烟哪能容他轻易靠近纪泽,见其仍不稍停,当即拦住其去路,挥剑迎头就斩。

“咿?女娃儿功夫不错嘛,陪老夫练练。”那老者一声轻讶,双袖一抖,手上却已多了一副铁手套。旋即,他挥掌迎上剑无烟,刻不容发间架住宝剑,只见火星四溅,剑无烟已被震得后退,那老者却仅身形稍阻。单看这一交手,这名老者功夫竟在剑无烟之上。

剑无烟并不答话,双足就地一蹬,身形反退为进,再度拦上老者。不过,此番她知道老者功夫胜过自己一筹,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快剑抢攻,而是以守为主,一柄长剑使将开来,忽刚忽柔,时快时慢,或点或挑,飘忽间剑光闪烁,倒似划出了一个个圈圈,竟是颇含了太极的韵味,一时却令老者有劲不得发,有力击不实,憋屈无比,更别说再行向前了。

“有趣,好久没人跟我打架了,你这女娃儿勉强够我舒舒筋骨,再来,我会注意不伤你的。”老者嘿笑一声,却是退后一步,略调内息,继而挥拳再上,与剑无烟斗于一处。

这一次,老者像似摆正了姿态,出手更加刚猛,拳脚呼呼带风,动作也愈加敏捷,身影腾挪如飞。所谓一力降十会,他这一发飙,竟将剑无烟再度压制得左支右绌。显然,这老者是名妥妥的一流高手,路数则偏向于江湖打斗。

纪泽一旁细看,这老者在拳打脚踢之间,颇仿虎、鹿、熊、猿、鹤五种形态,当是其口中的五禽戏,甚或是原版正宗的五禽戏,却与后世流传的剑身五禽戏有着许多不同,倒与他纪某人的五行拳有着八分相似。想是纪泽那套更晚出现的五行拳没少借鉴于这套原版的五禽戏,也无怪老者方才怒斥纪泽偷学了。

略看稍倾,见剑无烟已显吃力,纪泽怕她吃亏,便提着刀盾冲出,口中喝道:“弟兄们一起上,先别放箭,帮这老货舒舒老骨头!”

转眼间,纪泽与一众亲卫围拢上去,枪挑筅扫,盾撞刀劈,协助剑无烟群殴老者。那老者纵然功夫了得,又岂能轻松对阵一队配合有序的精锐军卒?转眼间,他便被打得手忙脚乱,东躲西窜,口中则怒叫连连:“你等以多打少!无耻!下流”

“这不是大伙儿一块帮你舒舒筋骨嘛!再说,来个阿猫阿狗就要玩单挑,本将还干这将军作甚?费心费力好玩吗?”纪某人恬不知耻的回敬道,此时,他倒也看出这老者似无敌意,至少出招间并未下过狠手。

“纪铭!铭疯子,住手,快住手!”另一洪亮却显中气不足的声音从村口方向传来,是个中年胖子,正跑得气喘吁吁。

“虎子!住手!他们是纪家人!”又一疾呼传来,却是纪母张氏,同样跑的气喘吁吁。

纪家人!?纪泽有点懵圈,他的记忆里咋没纪铭这一号厉害亲戚?心中疑惑,他口中倒也立马叫停亲卫收阵。亲卫们闻言有序退离玄衣老者,但仍与剑无烟一道将纪泽围护起来。

“直娘贼,太无耻了,以多打少,要不要脸,就这还将军,我还道是何等英雄呢?”纪铭忙乘机跳出圈外,口中兀自怒叫连连,继而转向那中年胖子怒道,“纪斐,这就是你说的纪家千里驹?可别再吵吵了,说出去丢人!”

“纪铭,怎的又没大没小?叫我三叔!”中年胖子见双方停战,已经改为龟跑,边粗喘边怒道,“你这老没正形的货,带你来看看,谁让你一来便动手的?一把年纪还不晓事,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你,你,你!不就比老子高一辈嘛,成天嘚瑟个屁!”纪铭气结,却又怒指纪泽道,“这小子偷学我华医门拳法,我身为华医门传人,教训一下也不行吗?”

中年胖子撑腰粗喘着缓缓走近,却是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华医门,一帮江湖郎中而已,顶着个华佗传人的名头就学人家开山立派,哼!再说了,你也早被人家逐出师门了,还管什么师门绝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是骂谁呢,纪泽与纪铭二人齐齐脸色发黑

第一百五十一回 纪氏宗族

草庐之旁,眼见两个逗比旁若无人吵个没完,纪泽忙迎向张氏问道:“娘,这俩家伙是谁啊?我不是两代单传嘛,咋不记得纪家有这等亲戚啊?”

“他们确是你纪氏同宗,那胖子纪斐是现任族长,算你族叔,家在边上的蕲县,但过去与咱家少有来往,是以你不记得。”张氏喘息稍匀,淡淡说道,不乏幽怨,“你祖父乃蕲县纪家庶出,编入军户之后,更被宗族疏远,后来你爹还曾与他们一度闹翻,以至你这一辈连族谱都未得进入。”

纪泽脸一黑,继续问道:“那我爹过世时他们来过吗?你与芙妹挨饿时他们帮过吗?”

“人死恨消,你爹过世时,他们倒是遣人来过,烧了五十钱的香钱,一点不比普通村人多。”张氏一脸憋屈,愤愤不平道,“去年咱们娘俩饿得不行,厚颜前去借粮,找到了纪斐,跟他磨破嘴皮,他倒是同意借粮两斗,可最后下人拿到我手里的仅有一斗二,那下人还好一顿奚落于我。别的,就再也没了。”

纪泽无语,那中年胖子纪斐一身绫罗绸缎,昔日却像打发要饭似的打发自家亲人,如今定是知悉自己发达了前来寻靠山。只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死胖子当时毕竟还是给了一丁点,可怜而可恨的一丁点,倒也不好直接撵走。那么,是加倍还上百钱带四斗米,然后叫他们滚蛋,还是狠狠敲上一大笔,然后依旧叫他们滚蛋呢?

远远的,纪铭与纪斐仍在吵闹不休。只听纪铭怒道:“你这死胖子,分明小我十岁,小时还追我屁后求带,如今却成天仗着辈分训斥我,咱至少也是武林高手加岐黄妙手,昔日华医门首徒大弟子,你呢,一个浑身铜臭的商贾,有何资格对咱说三道四?”

“商贾怎么啦?”纪斐寸步不让,双手掐腰怒斥道,“没我这个商贾,就凭咱纪家这点地,一年能有多少进项?能培养出数十人识文断字嘛?能培养出十余二三流高手吗?你又能窝在家里搞那些乌七八糟的岐黄探究吗?”

纪铭的声音顿时弱了不少,但仍不服不忿道:“若没咱给你镇场子,你行商能一帆风顺嘛?”

纪斐继续斥责:“你还好意思说?哪次出手,你没从我这敲诈一大笔?还有,你掘墓偷尸案发,连华医门都跟你划清界限,不是我拼命砸出千万钱,你能光明正大上街吗?还有,你搞那些外科探究,除了战场军医是一顶一的妙手,寻常有几人会寻你看病,,没我兜着能搞到现在吗?”

纪泽算是听明白了,这纪斐哪里是在骂纪铭,分明是在向他纪某人显摆纪氏实力嘛。但还别说,他纪某人真就吃这一套,谁叫他缺乏人才,尤其是忠心可靠的人才呢。不论哪个年代,即便是后世,有着血缘联系的宗族,都是最为可靠的群体之一。既然纪斐将肉送到了自己嘴边,他纪某人又怎忍拒绝呢?

纪虎一家过往的不爽本也人间常态,多敲些回来顺顺气便是,总要大度的向前看嘛。纪某人很快便转变心思,无耻选择了搁置旧怨,面上却是不显,他干咳两声,冷着脸喝道:“二位,你等吵完没有?此乃家父墓前,若无它事,还请速速离去!”

纪斐一怔,面现尴尬,眼底却闪过狐疑,见纪铭意欲发飙,忙一把拉住。小眼睛两圈乱转,他对纪泽赔笑道:“贤侄,为叔听闻你重修父墓,心下伤感,特来拜祭堂弟一番。”

纪斐的理由足够强大,纪泽本也没想真撵。于是,暮霭之下,烟香淼淼,纪斐抚碑长跪,好一番哭丧:“堂弟啊,为兄对不起你啊当年为兄仅为一名子弟,帮不了你啊与你挑事的那厮,已经被我打断腿了啊你在下面好好安生,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咱们定会和睦相处的啊”

纪斐哭得惊天地泣鬼神,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直令众人都躲得远远的不忍再听,以至于纪斐后来“哭晕”过去,也没人近前搀扶,还是他自个受不得地上冷,无可奈何的“苏醒”过来。

一脸幽怨的行至纪泽身前,他挤出笑容道:“子兴贤侄,可否借一步说话?”

“别叫得这么亲热,俺还没入家谱呢。”纪泽不假辞色,却是带着纪斐走向一边。

眼底闪过喜色,纪斐紧跟上前,笑呵呵道:“子兴贤侄,为叔知道族中昔日对你等有亏,可一个宗族那么大,年景又不好,为叔也照顾不过来呀,这里为叔向你赔罪了,但若你能顺气,为叔愿代族中做出适当补偿。”

纪泽淡淡道:“有事说事。”

纪斐却不在意纪泽的态度,很是诚恳道:“为叔已将你的名字续入家谱,只待你有空暇,随时都可认祖归宗。甚至,你若有意,为叔这族长之位也可让给你。”

纪泽这下倒是一愣,狐疑道:“你如此舍得?却不知你那妻儿又能舍得吗?况且,我还是庶支呢。”

“屁个舍不得,庶支又如何?我汝南纪氏百年沉沦,如今依旧摸爬于底层,某这族长每每思及此处,皆夜不安寝。难得出了你这一俊彦,复兴有望,但若你能将我纪氏发扬光大,再显祖辈辉煌,别说族长之位,便是要了我这条老命,又有何妨?”纪斐抬头挺胸,傲然而决然道,一脸的大义凛然,仿佛浑身都散发出了高大上的光辉气息。

古人说家国而非国家,家族重于国家乃至自身,倒也不虚,这胖子一身商贾气息,不想对家族也尽心如斯,纪泽不由心中感慨,他虽不稀罕这个族长之位,但对这个胖子也算第一次有了点好印象。

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淡淡道:“昔日族中弃我等不顾,而今却想某相助宗族,你且说说,认祖归宗于我何益?”

纪斐面露不悦,义正辞严道:“贤侄何出此言?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我纪氏源自上古,先祖便为周王纪室大臣,是以得有此姓,可要比他司马家的养马出身还要高贵呢,认祖归宗乃纪氏族人之荣耀,何来利益一说”

“得,得,得,别说那些虚的,某家另立祠堂,同样可以得享那些不靠谱的上古荣耀。”纪泽挥手打断纪斐的滔滔不绝,依旧淡淡道,“务实些,你既为商贾,当知务实。”

纪斐小眼睛一阵眨动,继而恢复商贾形象,从怀中掏出两本书册递给纪泽,不无自傲道:“既然贤侄务实,为叔也不兜圈子了。为叔许你三样好处,你便率我纪氏子弟一道光宗耀祖。这第一样,乃是为叔玄祖,也即乃父玄祖所留。”

纪泽接过书册一看,这两本明显刚抄录不久的书册,第一本名为《纪灵战阵随笔》,第二本名为《三尖刀法》,封面上更是赫然画友一把三尖两刃刀。他不由心中一震,难道纪虎的先祖竟然是纪灵,袁术麾下第一大将,三国演义中与关羽大战三十合不分胜负,却又被张飞十招刺死的争议性猛将?

按下心中疑窦,纪泽大略翻看两书。第一本讲述的多是排兵布阵、安营扎寨、城寨攻防等等,乃是具体务实且切合当前的经验之谈,非沙场宿将无法写出。第二本则是三尖两刃刀的刀法秘笈,倾向马上阵战,比起寻常刀法更多了刺、挑、锁、钩等变化。纪泽心下颇为欢喜,他虽已搜得不少兵法功法,偏生就缺专注于具体战阵与马上厮杀这等将军理当精通的部分,这下倒是恰好补了短板。

纪斐在一旁适时解释道:“昔日玄祖追随袁术称帝作乱,最终兵败身死,我汝南纪氏本为豫州一等一的士族,就此被定为叛逆,一蹶不振,甚至隐姓埋名,直至曹魏篡汉后方才恢复纪姓,仍不敢公开先祖名讳,也愧于公开先祖名讳迄今。是以,你家身为庶支,之前也不知其中就里。”

纪泽心头一乐,不想自己还能撞上这样一份出身,若非今日小有成就,或许永远也不得而知。这汝南纪氏,乃至纪灵的名头,虽然早已过时百年,但毕竟曾是显赫一时的士族,在这个全民习惯于拼爹的时代,其对自己日后收拢人心仍然大有裨益。此行返乡,虽因接受张氏改嫁而有伤声誉,得此出身倒也补回,真可谓塞翁失马啊。

满意的点点头,纪泽道:“第二样呢?”

冲纪铭努努嘴,纪斐道:“你大兄那厮虽然为老不尊,有时还发个疯,花钱也如流水似的,但于武技和岐黄两道,确是一等一的好手,只要你能说动他,便让他伴随你左右吧。”

纪泽点头,不用纪斐送,他也已在打纪铭的主意了。而纪斐不待纪泽再问,便接着笑道:“这第三样,想必贤侄手下缺乏可用之人,所谓打虎亲兄弟,为叔可送出三十纪氏子弟,或颇通文墨,或武艺精湛,其中不乏郡县之才,另附私兵百名,任你调配。”

纪泽一愕,纪斐拿出的人手对一个没落宗族而言委实不少,这是在自己身上压下重注了,但是,硬货可也不能少啊。此行南下想要再辟据点,钱粮自是多多益善,更重要的是,只有欠下纪氏一大笔,他们在挣回投资之前,才会对自己更加尽心不是?

目光一闪,纪泽挂上类似纪斐的微笑,不容置疑道:“这第三样可不能算作给我的好处,纪氏族人就任各职,也该从中获益,必须令给一样。也不劳你琢磨,就给些钱粮兵甲吧,算是某家暂借。先声明,我随便打劫一场就有两三千万,总值若是低于亿钱,就别开口了。”

纪泽的狮子大张口令纪斐全身肥肉一阵乱颤,但旋即,他从纪泽脸上看见同道之人的神色,顿时一滞,继而一跳三尺高,哭天抢地道:“贤侄呀,这族长换你做成不,或将为叔这两百斤卖了凑数如何?你这委实强人所难啊”

三千万!二人好易通唇枪舌剑,辅以哭天抹泪、撒手威胁、温言款语等等招数,恨不得就差撒泼打滚了,终是彼此妥协,敲定了这一钱货总额。

“族中子弟你可在后日之前一并送来此处,某会量才录用,并多给锻炼与立功机会。”收到足够好处,纪泽这才答应合作,却也不无警告道,“记住,仅是多给立功机会!你须叫他们明白,跟随某家是创业,而非享福,在某麾下,纪氏子弟的赏罚与他人一视同仁,甚至更加严格,吃苦流血将比他人还多!那些眼高手低、仗势欺人抑或游手好闲的货,你就别送来让我一正军法了。”

话到最后,纪泽已经收起市侩嘴脸,自然带出了源自战场的凛冽杀气,令得纪斐心下凛然,诺诺点头之余,心中已在盘算如何调整原计划的人选,更对纪泽的前程高看了一线。二人又一番细节磋商,待得回转众人面前时,已是一个三叔叫得亲热,一个贤侄喊得慈祥,宛如相处多年的好叔侄了。

“虎子他娘,过往某与纪氏一族多有不是之处,对你、芙儿乃至堂弟有所伤害,后日我定给你一个交代,只愿你大人大量,能将那些不快揭过。”纪斐先是冲张氏抱拳一躬,一脸诚挚道。这是他答应纪泽的附加小条件,倒令张氏手足无措不提。

然而,当纪泽与纪斐二人将目光齐齐投向纪铭之时,根本不待他们开口,纪铭已经猜出二人心思,抢先怒道:“这小子太过阴险奸猾,要咱日后跟着他混,没门!”

纪泽淡淡一笑,伸出三个手指头,一一落下,伴随着充满诱惑的话语:“大兄,听完小弟这三项建议,再行拒绝也不迟嘛。第一,跟着我,战场尸体有的是,也没人说三道四,你钻研外科哪用傻缺的掘墓盗尸?第二,我血旗营有专设医护营,还有学堂,我可挑选一批少年作你徒弟,帮你钻研医学。第三,我可帮你出版医书,只要你有水平,包你扬名大晋,羞死华医门!”

纪铭顿时眼前发亮,嘴巴几次开合,仍是忍住道:“你,你小子奸猾,哼,那些事情老子自己费些力气也未必办不到。你无非是诓我去做打手而已,老子不喜杀生,才不上当!”

看来得出绝招了,纪泽笑得愈加和煦:“大兄,小弟知道一种输血之法,可起死回生,相信华佗神医都没弄明白,想知道吗?嘿嘿,不过,那可真得要给小弟我兼当打手才行了,放心,不违反江湖道义,不违背天地良心,不用冒生命危险”

第一百五十二回 驰援周新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六,辰时,晴,老槐村。

旭日东升,村外墓地的草庐内,纪泽正盘腿而坐,五心朝元,双目紧闭。纵有千般事务,只要条件允许,练武保命他是每日不辍。只是,已往已是练拳舞刀结束的时间,今日他竟仍在吐纳调息,而他那张愈显硬朗的脸上,此刻分明写着凝重二字。

“已往吐纳只需半个时辰,可今个这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结束?看他面色难看,不会出甚问题吧?纪老,你不是岐黄圣手嘛,可有办法保其平安无恙?”草庐之外,剑无烟焦躁的问道。说话之间,她还一个劲的踱步转圈,数度想进草庐却又生生顿足,哪里还有丁点女侠风范,分明是个兜不住事的女孩嘛。

“小妮子,你都问咱十几遍了,再回你一次,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拜托,你就别走来走去烦人了。”被称为纪老的正是纪铭,他不耐烦道,不忘神色古怪的瞥了眼那张木板脸。虽说没能抵抗住纪某人的诸多诱惑,选择了跟着纪泽,但也别想他会有多少好声气。

蓦的,闭目静坐的纪泽霍然浑身一震,直令剑无烟与纪铭二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良久,纪泽忽的一声轻笑,长身而起,施施然步出草庐。沐浴着金色阳光,他咧嘴冲庐外二人笑道:“多谢二位护法,让二位担心了。”

“谁担心你!”两个声音不约而同道,一个是充满嫌弃,另一个则是略带娇嗔。

“哈哈哈,那便算某家自作多情吧。”纪泽一乐,难得没有斗嘴,而是选一空处,练习起了五行拳,显然其此刻心情大好。

切莫以为他转性成了弥勒佛,实是他今日修炼混匀真气诀再有精进,想不乐都难。或因圆满了结了纪虎的直念,这三日守墓期间,冥冥间他感觉自己躯体内少了些什么,以至前所未有的心念通达,内息随之通泰,打通任督二脉的进程也得以突飞猛进。非但迟滞近月的百会穴在两日前贯通,就在刚才,他还一举打通了印堂穴,也即真气灌入了所谓“藏神”的上丹田。

一套拳法打完,纪泽笑得更开心了。倒非他得以功力大进,而是他发现,他有了一份异于功法阐述的收获,那就是他的“神”竟然有所跃迁。随着印堂穴的贯通,他的六识变得极度敏锐,甚至隐约产生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可以感受到一些武官难察的东西,恰似一流高手对身周危险的特殊感知。

这一跃迁对实际攻击力帮助不大,但对闪躲保命却是大有裨益。按照那套混元真气诀的描述,这种情况本该出现于炼气化神突破化境,从而成为一流高手的时候,纪泽不确定这是否因为自身脑域大开之故,可原因并不重要,对他这个智将而言,又有什么本领比起保命本领更有意义呢?

冲纪父的坟头恭敬的磕了四个响头,纪泽怀着愉悦,离开了守墓三日的草庐。进入老槐村,这里几乎成了一个军营。正有血旗老卒指挥着雏鹰屯新兵进行队列晨练,其中不乏一些纪氏子弟,观其泰然神色与规矩表现,纪泽心下满意,纪斐倒也识相,此番送来的纪氏子弟且不说能力如何,至少没有桀骜不驯抑或游手纨绔之类扶不上墙的主。

昨日下午,纪斐低调来了趟槐树村。除了送来钱粮物资与文武子弟,也带来了几个纪氏族人以及下人,或跪地赔罪,或一顿鞭打,或墓前忏悔,算是给得了势的纪家人一个交代,也算熄了张氏与纪芙的怨气。不过,按与纪斐之前商定,纪泽并不会前去蕲县认祖归宗,倒非气仍不顺,也非摆架子,而是预防日后有所不轨被朝廷定为叛逆,是以低调处理与蕲县纪氏之间的关系,免得为其招灾。

三日来,除了纪氏,也有郡县的军政官员闻讯前来槐树村,拜谒与交好纪泽,更有许多乡邻送来子弟追随,纪泽对此一概好言相向。而乡党宗族的子弟经过遴选,业已达到两百多人,被纪泽抽调教导队军官,配上纪氏提供的刀枪弓盾,组建了一个满编的雏鹰屯。加上南下随行的人马,以及一百纪氏私兵,纪泽在老槐村倒有超过一曲的人马了。

唯一令纪泽遗憾的是,周新这个昔日袍泽并未能够前来一见,但纪泽也不会婆妈,只待中午收拾停当便欲携张氏等人率众离去。然而,好似老天偏生要他此番见上周新一场,队伍将发之际,本该于午时赶来汇合的马涛却直到傍晚才火急火燎的出现,更是带来了几名周家族人,以及周新遇险的突发消息。

“大人,云德兄怕是中了奸人算计,竟被多家山匪联合埋伏,此刻正兵困山中,且是以数百残兵对三千贼匪,恐难持久,而南阳援兵却迟疑缓进,颇有见死不救之势。”马涛躬身长揖,一脸期盼道,“大人,我等同袍一场,既然恰逢其会,可不能置之不理啊!”

南望莽莽大别山,纪泽目光一阵闪烁,继而询问为首的周家族人道:“此番云德兄被五六股山匪联合所围,张昌余匪想联络邀买这么多山贼出动,可非一日之功,定是事先早知消息。敢问云德讨贼是奉谁人之命?援兵主将是何人?援兵此时又在何处?”

“族兄此番乃奉南阳太守卫展之命!援兵校尉名为卫胜,乃卫展之族侄。在下两日前便已出山求援,可援兵迄今尚未抵达入山口。”那个名为周遥的周家族人早已长躬不起,苦苦哀求道,“大人,族兄此番定是被太守所算计,除我周家勉强凑出百名私兵,恐将再无外援,还请大人相助,我周家定将铭感五内!”

纪泽已经大致理清脉络,周新是刘弘培植的人,在南阳募兵立营未必不是刘弘掺沙子,以牵制卫展这个地方太守,此番遇险,当是不觉间卷入了高层博弈。这周遥是周新派出求援的使者,拼命杀出重围却求告无门,恰逢马涛告知了自己所在,显是将他纪某人看做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扶起周遥,纪泽再次南眺莽莽群山,终是毅然决然道:“云德乃我血旗故将,昔日同生共死,焉能不救?不过,此事不可声张,你周家之人也须配合于我”

一番交代,纪泽派出两名亲卫携带一只最新培训出的飞鹰,随同几名周家族人与周家那百名援兵会合。自身一行人则在水足饭饱之后,按原定路线出了老槐村西北而去,但入夜不久,纪泽便留下一队雏鹰屯新兵,护卫张氏等一干妇孺文弱继续上路,自身则带着六百人马趁夜折返向南,并未绕道更易行军的南阳,而是直接扑入了大别山。

纪泽一行近半为本地人,熟悉大别山的不在少数,一夜行军,他们已入山六十多里,天明时分抵达了乌鼓岭。从这里再往西南五十余里,便是周新被困的虎跳峰。没有继续赶路,纪泽下令众军休息,并派遣熟悉地形的好手四下打探敌情,当然,远行必带的海东青,自也少不了被放出辅助侦查,而它的第一方向,正是西南。

此刻,西南五十里外,沐于金色晨辉的虎跳峰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并不险峻的东、南两麓,半山腰已被紧急修建了环形工事。六七百南阳郡兵则躲在工事内圈,焦虑迎接着新一天的到来。而他们对面,正有三千嘈杂不休的贼匪,驻扎于山豁险要,却是卡住了虎跳峰向外的所有出路。

山岭高处,铠甲蹭亮的周新身形突兀,他左手端碗蛇肉汤,右手抓块干烧饼,正不紧不慢的享用着早餐,给人一股成竹在胸之感,可眼里的血丝与不时闪过的焦虑依旧出卖了他。大军已经被困三日,所带干粮即将耗尽,即便控制餐量,并配以采集捕猎,最多也就半饥半饱的挺至明日,可明日之前能脱困吗?自个能摊上传说中的绝处逢生嘛?

“大人,昨夜又有三十多名伤兵弟兄没能撑过去。”亲兵队率黑着脸过来,低声说道,“若是再无援兵带来医师药材,怕是更多伤兵只能”

三日前,他们这支千人队伍在进军途中突遭大股贼匪的埋伏,幸得周新经验丰富,当机立断,在敌匪全面展开之前,集中兵力杀散了虎跳峰上的一股贼匪,并紧急依山设防,抗敌围攻,这才免于全军覆没,却也伤亡两百多人。岂料贼匪们见强攻难克,竟然卡住隘口,不紧不慢的围困起了官军。他们这两日数度突围未果,反而徒增两百余伤亡,如今可战之兵仅剩五百,而缺乏医治的大量伤兵更在接连死去。

“援兵?连贼匪都知道我等没有援兵,否则又岂敢不急不慢的围困我等?”周新苦涩一笑,拳头却已将手中那块烧饼捏成了面团。入山前他便觉此战不易,但他被刘弘青睐不假,毕竟受卫展节制,只得奉命入山,可他想过卫展意欲令他损兵折将甚或大败亏输,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勾结贼匪,致自己和千名官军于死地,狠绝至此!

“梆、梆、梆”就在此时,一阵梆子声在岭下响起,伴随着八百喽啰乱哄哄的涌至。队伍摆开阵脚,几名首领模样的人排众而出,个个恶声恶相。居中为首一人皮肤黝黑,身材普通却肌肉紧绷,看长相与汉人略有差异,此人号为张太岁,正是此番张昌残匪的首领,也是这群山贼们的临时盟主。

跨至阵前,张太岁扯开喉咙,冲山上叫道:“山上的官军弟兄们听了,你等已被官府所弃,中了奸人算计,何必再执迷不悟?想要活命的,只要下山投诚,追随我张太岁,定保你等吃香喝辣,岂不胜过做那饿死鬼”

“”山上无语,唯有隐约的嗤笑传来。这张太岁出身义阳山蛮,本即大别山贼匪,阴狠狡诈,穷凶极恶,行事狠绝,前年跟着族人张昌闹了一圈农民起义,事败后拉了些溃兵,转回来再做了拥壮近千的山大王,可他的恶名依旧为人所知,真没官军敢相信他的话。

吼了一阵毫无效果,张太岁暗悔自家往日食言太多,索性一挥手,吩咐一众喽啰道:“弟兄们,开骂!”

于是,虎跳峰下,这一拨吃饱喝足的贼匪开始了新一日的挑衅骂阵:“山上的贼厮鸟们,有种的下来啊!你们不是官军剿匪嘛,咋跟乌龟似的猫在石头缝里?哈哈哈哈”

“”山上依旧无语,却是没人回骂浪费力气。事实上,这两日官军并非不敢出战,实在是山下的贼匪们太过奸猾,只要官军下山,贼匪们就后撤,逗引官军前往不利地形再行开战,左右贼匪们吃饱喝足也不怕浪费气力折腾。周新自不愿白吃亏,每每只能撤回。三番两次下来,本就缺粮少药的官军也就不愿再跟着折腾,却也成了不敢出战的受气包了。

虎跳峰高处,周新扫眼一个个没精打采甚至目光呆滞的己方军卒,心中颓然,更知不能这般继续了。默默的吃完早餐,直至灌下碗中最后一口汤水,他霍然站起,点指几名传令兵,断然吩咐道,“你去通知伙夫,莫再节约粮食,安排至晚餐清光。你等分头传令,让弟兄们轮班警戒,吃饱休息,务必在白日养好体力,今夜我等最后一次突围!”

“诺!”一众传令兵凛然应诺,个个面露决然,显然已有决死之心。

“大人,要不,要不,晚上你我换甲,您便从后山遁走,凭您身手,目标又小,当能走脱。”那亲兵队率却是忠心,待得他人走开,附耳周新道,“大人若能逃生,至少可以照顾我等家小,甚或为我等报仇啊。即便此战惨败,荆州暂时容不下您,您大不了还可再回血旗营嘛。”

“休得胡言,弟兄们本就是被我连累至此,我又何颜”望着这名与自己一同离乡从军,一同转战河北,一同暂居血旗营,一同投入荆州军的铁杆心腹,周新心中温暖,鼻头发酸,却是断然拒绝道。

“唳!唳!唳!”然而,不待周新与这名心腹亲卫进一步互诉衷肠,甚或虎泪夺眶,天上突然传来一声声嘹亮的鹰啼。仰首看去,二人顿时呆如木鸡,继而目露异彩。却见虎跳峰上空,竟然多了一只盘旋的大雕,浑青一色,双翼平展,盘旋疾飞,好一个鹰击长空!

第一百五十三回 局外有局

“海东青!?”虎跳峰上,周新的那名亲兵队率举目仰望,禁不住惊声叫道,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他一样发出惊呼的,官军中还有十数名大小军官,因为他们都曾随周新一起在血旗营呆过,去年在雄鹰寨对战幽州征剿军的时候,他们可没少在飞鹰岭上空见过这头大雕。

“难道是纪将军碰巧返乡,闻讯来救援我等了?”周新口中喃喃,却不敢确信这一太过美好的猜测。毕竟这未免匪夷所思,天上的那头大雕的确很像雄鹰寨那头,可万一是别有其雕呢?

“看那边,西面峰顶,有红旗摆动!”忽的,峰上又有军卒叫道。

循声看去,周新心头一震,眼中顿觉水雾缭绕。隔着山沟深壑,与后山绝崖遥遥相望的远山峰顶,一面红色大旗正在朝霞中迎风猎猎。他并不知道那里仅是他周家援兵的几名好手,按纪泽安排打出红旗而已,但他知道,与疑是海东青一块出现的红旗,代表的必是血旗,而那个不可置信的猜测,竟是确定无疑了!

“血旗!血旗!定是将军大人来了!”同样确定纪泽来援的,自然还有官军中的那十数名军官,看懂了其中意味,他们一边口中喃喃,一边不用招呼,自发围拢向了周新,人人神情激动甚或热泪盈眶,只为在绝境之中,获得这份来自千里之遥的意外救援。

当然,海东青与血旗在荆豫两州并无名气,大雕的出现,仅让绝大多数官匪觉着好奇,那面望山跑死马的红旗倒是引发一小阵骚动,却也很快平息。毕竟,虎跳峰四面的山道都被封锁,更远范围内还有大量贼匪的探哨,能溜到那个峰顶舞动红旗的,只会是小撮好手,无非声援罢了,对于战局仅是个笑话,旗帜舞得再酷炫,没大军配合又有嘛用?

山岭之下,张太岁却是皱起眉头,转向其余几名贼首,不无蛊惑道:“那红旗虽仅声援官军,不足为据,但为防日久生变,我等或该主动些,尽早结束此战。如今,山上官军被困三日,水尽粮绝,已是强弩之末,不知哪位兄弟愿意抢这头功?若能攻下此峰,兵甲缴获将独得四成,张某再奉上黄金千两。”

可惜,贼首们压根无人应腔,之前一战,他们都看出这部郡兵厉害,那校尉也是个猛人,况且,峰上本有溪潭,前日更下了场小雨,官军可没水尽。他们都是大别山各家山寨的当家,没人傻缺,自家虽已收了张太岁的定金,却是一道来发财的,而非为张太岁送死的,自然不愿为了些好处,便轻易出手徒增自家伤亡,甚或有好处没命拿呢。

眼见张太岁面色愈加难看,他身边一名白面书生出来打圆场道:“大当家,我等已将官军牢牢困住,直待官军自行饿死,抑或在隘口险要下撞个头破血流,何必这般性急呢,还是让弟兄们骂骂阵,坐等他们今夜再度狗急跳墙吧,左右也没援兵会来。”

没有援兵嘛?张太岁心中忐忑,慑于官府对张昌余匪的打击力度,不久前他已暗中投效了卫展,此番也是按照卫展的指示对付周新,这名白面书生其实就是卫展派来的密使。可是,以他对那些士族官僚的了解,张太岁真就不敢保证自家是否会被搂草打兔子一块算计,还是尽早完事躲回山寨才安心啊。

只是,别的贼匪不会理会他张太岁这番苦心,人家大不了见势不妙撤退便是,而他自己更不愿傻缺打头阵啊。脑中念头转了好几圈,张太岁最终告诉自己不必疑神疑鬼,无奈的一摆手,他转身离去,各贼首也各返自家营头,而虎跳峰下,那干喽啰则继续开骂。

“大人,一定是将军来救我等了,听说他年后会返乡探亲,当是碰巧撞上了,哈哈,我等有救了。”虎跳峰上,十几名领悟内情的军官已兴奋的聚拢周新身畔,其中一名性急的队率更是催促道,“大人,该通知弟兄们做好准备,随时里应外合,俺早就想教训下面那帮鬼喊鬼叫的贼人了!”

这一下,始终强抑热泪的周新却是垮下脸来,他急声道:“别,千万别,告诉弟兄们将有援兵便可。将军当不会立即助我等脱困,至少白天不会,别让弟兄们白攒劲了,一鼓作气再而衰啊。将军南下最多随行三百精锐,你等想想,以他过往习性,怎会轻易以寡击众?”

一众军官面面相觑,那亲兵队率一拍脑门道:“是了,将军发此讯息,仅是为了让我等树立信心,多坚持些时间。”

众皆恍然称是,周新则继续苦笑道:“多半我等还得靠自己离去,至于将军会怎么做尚还难说,张太岁的凤凰寨就在东方二十里,此刻正是空虚之际,将军或许会去那里,攻敌必救,围魏救赵嘛,反正少不了别人倒霉他得利,但即便那样,我等还得欠他救命之恩”

乌鼓岭,纪泽一众休息了两个时辰,直到午时,他们这才继续上路,方向却是南方而非西南。不过白日行军,队伍走得愈加小心,更多的探哨被派了出去,甚至纪铭也被纪泽打发到了队伍最前。

救命稻草这般南辕北辙,随队的周遥自然耐不住,他急急赶来面见纪泽,不无焦躁道:“大人,您搞错方向了,族兄被困的虎跳峰是在西南,不是南方啊!”

“可是张太岁的老巢凤凰寨在南方呀,若被我等攻下凤凰寨,夺了他的钱粮,他将一无所有,更将没钱继续雇佣别家贼匪,是以只要我军作势攻打凤凰寨,贼众多半会撤围退兵。嘿嘿,围魏救赵你没听过吗?”纪泽理直气壮,不无批评道,“你也不想想,我这六百人马,近半还是新募,行军尚且不整,如何硬抗三千贼匪?直接去救云德,是救人还是送死?哪里比得上去凤凰寨发,发,发威?”

死死咬住差点出口的那个“财”字,纪泽转头看向一众雏鹰队的新兵,心中暗自点头,不愧是大别山下的军户子弟,大多人走了这么久山路仍能步履如飞,他喝了一声:“弟兄们注意队形,权当这是一次野外拉练,同一队什的要互相提携,加把劲”

周遥无言以对,队伍继续南行,一路无事,唯一令纪某人眼前发亮的,却是沿途不时看到的茶树,茶叶嫩芽碧绿,居然混在灌木间无人问津,直令他心头暗喜不已。

日暮时分,队伍抵达三岔岭。顾名思义,这里是个山间的三岔路口。据熟悉山路的一名军户子弟介绍,三条岔路除了纪泽一行南来之路,向东的一条是这片山区东向的唯一通道,而沿着第三条西南方向的岔路,再走不到二十里便是凤凰寨。

派出暗哨,队伍再度修整,只待天黑后再行行军,偷袭凤凰寨,纪某人的如意算盘恰似周新预料般别无二致。然而,入夜时分,纪某人率众出发后走上十里,前导探路的纪铭却是颇显狼狈的窜了回来,并带回一个劲爆消息:“前方有拨人也在摸向凤凰寨,行迹鬼祟,老子与他们的伺候撞上了。”

勉力装回惊掉的下巴,纪泽连忙叫停队伍布置警戒,随即压低声音急急问道:“大兄,怎生如此狼狈,对方追来没有?”

“你当咱傻呀?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小子吃过的米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哼!”纪铭翻了个白眼,不无吹嘘道:“老子这般狼狈,仅是因为扮成山猪窜了一段路,迷惑对方伺候罢了。而且,老子先往东边窜了一阵,这才绕回来,包管对方不知你我存在。”

“高,高,实在是高!还好有大兄这样智勇双全的高手做前导,令得我等率先发现对方啊。”擦了把额头冷汗,纪泽旋即一蹦三尺,气急败坏道,“直娘贼,这帮人多半是跟我等抢生意的,岂有此理!大兄,你可否看清,对方有多少人,装备如何,什么路数?”

纪铭摇头道:“我能不暴露自己便溜回来报信已经不易,哪有时间细究那么多?”

纪泽一脸难以置信,狐疑道:“对方是什么人,怎生这般厉害,竟让大兄这等高手都没法探出究竟,甚至落荒而逃?”

纪铭再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小子别来激将那一套,老子早在小时候就玩腻了。得,老子再去一趟就是!”

看着纪铭离去,纪泽目光一阵闪烁,随即下令众军暂先隐藏休息,做好掩饰。一番布置停当,他召来队伍中的几名头头以及周遥,简述完纪铭的发现,肃容问道:“诸位都听清了,可有什么想法?”

众人一阵讶然,可又哪来的头绪?正面面相觑,纪铭却已赶回。此番他明显颇有收获,却见他不急不慢的喝了口水,这才幸灾乐祸的说道:“对方皆身裹黑袍,刀枪为主,兼有弓盾,看装束像似江湖帮派,但细看其行动颇有组织,倒又像是军队。嘿嘿,别个人数近千,可比我等多上五成,看来这个便宜轮不到你小子了。”

“其实,我等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帮助云德脱困,若是有人代劳围魏救赵,我等不去凤凰寨也好嘛。”纪某人强作笑容,言不由衷道,“毕竟没吃亏,若是我等袭寨之时他们出现,那才叫憋屈,甚或是大麻烦呢,呵呵。”

终究心有不甘,纪泽略一思忖,还是对纪铭道:“烦劳大兄带上几名伺候,尾随监视这支队伍,注意莫要打草惊蛇,但有异动,还望速速来报。或许,他们攻寨不利以至损失惨重,还需要我等帮忙守寨呢。”

“无耻!”纪铭掉头就走,幽幽留下一句,“但这次咱欣赏!”

纪铭离去之后,马涛不无兴奋道:“难道是周家请到了别的私兵,抑或请动了其他营兵相助?”

“不可能,若有办法,我也不好为难纪将军前来相助了。再说,南阳若有兵马调动,我周家当能收到消息。”周遥直摇头,一脸疑惑道,“难道是大别山中另有贼匪想要浑水摸鱼,只是,左近除了虎跳峰那里的几家,没听说有这么大规模的贼匪啊?”

“或许,会有官军从义阳郡杀过来也有可能,义阳就在南阳之南,距离凤凰寨并不算太远。而且,义阳本从南阳分置而出,与南阳素来交往密切,或是闻讯前来浑水摸鱼。”一名相貌普通却颇显精干的纪氏族人道。他叫纪庄,字孔方,纪氏私兵统领,虽是纪氏庶出,却是投奔纪泽麾下的纪氏族人中,功夫仅次于纪铭的一位二流高手。

众说纷纭,却莫衷一是。商议间,纪铭遣回一名伺候报信。那伺候冲纪泽行了一礼,急声道:“大人,前方队伍已在凤凰寨一里外停驻,暂时潜伏下来,无法探知其是何意图。不过,他们向西派出了不少伺候,纪铭前辈现已尾随那些伺候而去。”

“向西!?”纪泽眉头一皱,旋即一挑,目光不由望向西方虎跳峰方向。好一番沉吟之后,他吩咐那伺候几句,继而又快速写了条命令,交给海东青传给随同周家援兵的亲卫。

处理完毕,纪泽忽然问周遥道:“你之前前往郡府求援,可曾透露过云德军中粮草情况?”

周遥一愕,不知纪泽何来此问,但仍实言答道:“既是告急求援,当然会告知郡府族兄军中粮草短缺,正常仅能挺至今日。”

纪泽再问:“若无纪某恰时出现,以你对云德之了解,粮草将尽,外无援兵,他会决死突围,还是压缩粮食消耗,再多苟活一两日?”

周遥几乎不假思索道:“族兄必不会坐以待毙,今晚必会决死突围。”

纪泽沉下脸来,语气淡淡道:“既然你如此笃定,想来不少人也当有此预料了,譬如前方那支匿名队伍。他们此刻的停驻潜伏,不一定是为了布置袭寨,而可能是为了等待西方变故。也即是说,他们未必会围魏救赵,也可能是隔岸观火之后再行趁火打劫,从而坐收渔翁之利呢。甚至,这一切本就是一盘大棋,云德兄中伏被困而非直接被歼,也是局中之局呢”

第一百五十四回 翻手搅局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七,亥时,晴,清元山口。

清元山口是南阳郡通入大别山的一处要道,昨日下午,一支南阳郡兵由卫胜统领,谨慎小心的由此入山,并在入山五里后扎下营盘。还别说,经过剿灭叛贼张昌的两年磨砺,荆州郡兵的整体素质明显高于普通的大晋郡兵。单看卫胜的这处营盘,不论择地还是布置,皆无可挑剔,整一副军容严整,生人勿进的态势。

今日上午,卫胜校尉派出两百先锋前导开路,作势救援被困虎跳峰的周新一部,怎奈贼匪势大,竟然沿途择一险要之地设防,双方遭遇后一番酣战,开路郡兵留下十数具尸体,只得无奈撤回。自此,卫胜军便紧闭营门,却不知在憋什么大招。

月黑风高,一条黑影借着山石树木的遮掩,动如猎豹,轻如狸猫,悄然摸近布防颇严的郡兵营寨。避开可能的暗哨,等过巡逻的营兵,黑影纵身一窜,疏忽间便已越过一处营栅,没入营盘内的暗处。一阵观察,营内并非想象中那般防御严密,甚至少有人走动。

良久无事,黑影窜近一个帐篷背后,附耳倾听片刻,继而摸出一把匕首,轻轻划开帐毡,借着天光向内一窥,顿时面色一变。只因本该宿满军卒的这顶帐篷,其内却是空空如也。黑影眉头紧皱,接着再度摸向别的帐篷。但接连四顶下来,皆是如此。

“直娘贼!”黑影忍不住低骂一句,也不再停留,顺着原路小心退出营寨。待得出了营盘外圈的警戒范围,他立马拔足狂奔,直到窜入里许之外的一片密林。然后不久,却见一只青色大雕从林间飞起,空中一个盘旋,继而疾飞东去

三岔岭之南的一处密林,纪某人犹在效仿东方的狄仁杰与西方的福尔摩斯,侃侃而谈道:“诸位方才推测前方队伍之时,却是忽略了一支官军,也即卫胜的那部郡兵,驻留山口的假象还是不难伪装的。当然,即便前方的匿名队伍是卫胜军,他们也不会好心的围魏救赵,而是算准时间,直待虎跳峰那边决战开启,才会偷袭凤凰寨,收那渔翁之利。”

王麟眼睛一亮,若有所悟道:“将军莫非是说,卫展过河拆桥,也要除去张太岁?”

纪泽点头,冷然道:“之前纪某一直疑惑一个问题,即便卫展意欲除掉云德兄,又怎敢做得如此明显?再说折损千名郡兵,他太守同样罪责重大,就不怕刘弘大人揪住处罚吗?”

纪庄却是惊叫道:“好一盘棋局,好狡诈的卫展,他勾结张太岁设伏周校尉,除去眼中钉,同时又以周校尉为饵,将张太岁等一干贼匪引出老巢,待得张太岁与周校尉拼得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翁之利灭了张太岁。如此下来,张太岁与周校尉一起覆灭,好处都落入其囊中,而剿灭张昌残匪搭上一个校尉并不过分,他对上也好交代了。”

赞许的点点头,纪泽道:“孔方兄所言,正是我之所想。只不知布局之人胃口究竟多大,若想全歼所有贼匪,单是千人或还不足。我已遣伺候探查凤凰寨周围十里,不知会否另有发现?”

周遥早已听得咬牙切齿,哪里还管纪泽在那儿分析卖弄,他急声道:“大人,我这就前往虎跳峰寻那张太岁,告知他这一切,让他别傻缺的跟族兄死拼了。”

“不急,云德兄知道我来了,定不会急于突围,以他的能力,短期守住虎跳峰自保无虞。云德兄不动,张太岁不会动,前方队伍也不会动,时间尚足。”纪泽却是摇摇头,沉声阻止道,“况且,这些都仅是推测,尚需一些佐证,且稍安勿躁。”

旋即,非坑敌不舒服斯基挂上一脸坏笑,目光幽幽道:“况且,云德兄已经损兵折将,若按你这般了结此战,他难免罪责。我等身处暗处,棋子又这么多,嘿嘿,能做的可不光是替他解困那般简单!”

就在此时,纪铭送回了又一劲爆消息。他尾随匿名队伍的伺候,竟然在凤凰寨西方八里的山林中,发现另有一支类似装束的队伍潜伏,人数暂还不详,但凭其布哨情况,怕也有上千之数,而这支队伍的潜伏位置,恰在凤凰寨与虎跳峰的必经之路。

棋盘越来越大,局面愈加难以掌控,众人挠头皱眉之际,纪泽却是岔开话题,仔细询问起了各家贼匪的情况:“天王寨?你们是说,贼匪联军中除了张太岁的凤凰寨,东方的天王寨地势最好,地盘最大,且靠近淮河源头?你等有谁对天王寨贼匪比较了解?”

“确如大人所言,那天王寨大当家自称混世天王,人称混世魔,乃大别山老牌贼匪,实力颇强,近些年借着天灾人祸招兵买马,如今已拥壮八百。”面对这个似不相干的问题,纪庄却是恨恨道,“这干贼人去年曾经劫过我家商队,虽未得逞,却杀了我数名部下,是以我曾对其十分关注。”

纪泽嘿然一笑道:“好,既然本有仇隙,就选他了,却不知孔方兄可敢冒险”

言说间,海东青盘旋而下,正是带来了周家援兵按照纪泽要求,对卫胜军山口营盘的暗查结果,其内果真多为空帐。局势更显明朗,尚未搞清的仅是匿名伏兵的具体配置,这只需出手捉拿几个舌头便可。但大局业已明晰,有些行动却可同步展开了

三更过后,凤凰寨山门处,突然来了三个一身匪气且模样狼狈的人,他们冲寨门喽啰大声叫道:“上面的兄弟,快开门,都他妈的别睡了,俺们有重要敌情,上千官军都快到你家门口了,还不赶快聚集寨内兄弟,一块儿防守!”

旋即,一个充满疑惑的声音从门楼上传出:“你等是何人,哪来的官军,休要半夜唬人!”

“俺们是天王寨的,老子叫拔地虎,咱家压寨夫人有事遣俺寻大当家,去虎跳峰路过这边,恰好撞上敌情,还折了几个兄弟。”寨门之下,说话的却是越岭绕道而来的纪庄,他粗声粗气,不耐烦的叫道,“奶奶的,你哪来那些废话,若非你家张大当家答应俺们天王寨的赏钱,还有一半在你凤凰寨,俺早别处溜了,才懒得管你凤凰寨的破事呢!”

对方带来的敌情足够震撼,守门喽啰不敢自作主张,忙将寨门口的骚动报给了留守的凤凰寨三当家。三当家火速赶到门楼,再几句询问,未能察觉破绽,无法确定三人是否来自临时盟友天王寨,不过这没关系也不重要,三当家当即派人出寨,对“友军”三人所指的方向予以探查。

结果一刻钟后,凤凰寨出去十人,只仓惶逃回来两个,身上还都插着箭。没说的,前来报信的三位是大大的好人,定是天王寨的友军无疑,且作上宾款待。继而,凤凰寨锣声大作,全员守备,而代表最高危险级别的四道冲天烽火,也赫然照亮了整个凤凰岭。由是,许多双原本紧盯虎跳峰的目光,只得愕然而恼怒的转向了凤凰寨

凤凰寨下,匿名潜伏的这支队伍最为憋屈,自家队伍好好的躲在林间数星星,只待虎跳峰那边战斗打响,自家再抽冷子对凤凰寨实施突袭,以寨中仅剩的两三百喽啰,全力抵挡尚且不易,在突袭下哪能幸免?岂料凤凰寨的贼人不知抽什么风,好端端的派出一拨探哨,还偏向着自家隐匿之地搜来,想不暴露都难啊!

紧急战备的队伍中间,一名心腹幕僚不无忧虑的对着主将建议道:“校尉大人,贼人突然来探,其间恐有蹊跷,且凤凰寨烽火大起,张太岁多半会放弃围困,转而救援凤凰寨。局势不明,贼众将归,我等还要攻打凤凰寨吗?”

“最多有弟兄们没藏好,被山间什么贼人发现了纰漏,哪来的蹊跷?我等弟兄们在山间折腾一天一夜,如今凤凰寨就在眼前,且防御空虚,哪有不攻自退的道理?”不待那校尉答复,另一名军候却是不满道,“卫大人,听说那张太岁从江夏溃逃入山之时,可没少带出金银财帛,否则也不能轻易拉拢众多贼匪帮他出战啊。”

二人开头,一众军官跟着各抒己见,直搞得中央的校尉左右为难。这校尉正是卫展的族侄卫胜,之前他玩了一出空城计,看似虚应故事的救援周新,其实八百主力昨夜便已绕道入山,潜入凤凰寨左近。原本好一局黄雀在后,不想事到临头出了差错,黄雀变成了螳螂,怎生恼人!

卫胜心中快速盘算,周新此番虽损兵折将,却主力犹存,返回后无非贪功冒进受些训斥,甚或还能反咬自家一口。自家若是就此退去,手无寸功,虽能自称围魏救赵,可仍难免畏敌怯战并陷害同僚之嫌,但若夺下凤凰寨,且不说大把钱财,军功上也可大书一笔,更可封住悠悠之口。

“你带几人立即出发,去通知义阳友军,请他们按原计划伏击回撤贼匪,至不济也要为我军拖住一个时辰。事成之后,寨中财宝分他们七成,嗯,你先说六成试试!”终于,卫胜下定决心,吩咐传令官道,心中却已生了虚报缴获的主意。

“弟兄们,凤凰寨空虚,内有财宝无数,升官发财在此一战,杀啊!”又一番紧急布置,卫胜一声大吼,带着八百健儿,气吞山河,直扑凤凰寨

战局之中,最愤怒的无疑是张太岁。原本还一门心思谨防周新军决死突围,岂料周新军没动静,自家却已后院起火,且看烽火强度,还是最严重的那种起火。张太岁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被卫展设计了,左近的大股贼匪都在这里,能让自家山寨烽火全开的至少有五百之敌,只能是大股官军,咋想都少不了卫展的份儿。

没说的,老巢重要,这光景谁还给他卫展卖命,虎跳峰上的千套兵甲诱人不假,又哪比寨中财宝值钱啊?看见烽火之后,张太岁仅是愣怔了几个呼吸,便怒声吼道:“小的们,老巢危险,快点,跟老子杀回去!对了,将那个小白脸绑上带着,莫叫他给溜了。”

“杀回去!杀回去!杀那帮偷袭的狗娘养!”凤凰寨喽啰纷纷鼓噪呼应,立马操家伙聚集,谁在山寨老巢里没个三瓜两瓢呀。所幸原本料定周新军今夜会有动作,大家都没睡死,今番集合出发耗时甚短,倒是前所未有的反应迅捷。

其间,张太岁眼珠两转,没忘许以重利,拉了支两三百人的山贼替他紧守虎跳峰通往凤凰寨的隘口一个时辰,更没忘让喽啰带话给一众友军的当家:“还想要之前说好那一半财物的,现在就跟着救援凤凰寨,去的再加一倍!否则凤凰寨没了,榨干老子也没钱给诸位了啊。”

队伍出发,张太岁一边急急奔往凤凰寨,一边愈加确定,定是卫展那厮搂草打兔子,可恨自己投靠于他,虽然没有死心塌地,可多少也在为他办事啊,怎能没卸磨就杀驴呢,莫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莫非其间还会另有埋伏?毕竟是造反作乱过的,他也略有带兵经验,却是吩咐喽啰们加了小心。

张太岁直接撤离,等着后一半佣金的其他贼匪们这下犹豫了,同行倒霉自然是好事,可张太岁若丢了凤凰寨,自家的损失总不能问夺寨的渔翁报销吧?得,留在虎跳峰也没了意义,干脆跟着张太岁打打太平拳,见机行事便是。于是,张太岁身后,两千贼匪联军随后坠上,留下了一个撤围解困的虎跳峰。

“撤了!贼匪撤了!嗷嗷嗷嗷”虎跳峰上,本就随时待变的周新一众,同样观察到了凤凰寨方向的烽火大起,继而发现贼匪们纷纷撤离,顿时欢呼一片,生死之间一度转圈,幸福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等来了,涕泪横流者不知凡几。

然而,当周新带着一众残兵败将下了虎跳峰,连滚带爬的占据了西向出山的隘口之际,带着粮食药材前来接应的周家援兵中,却是走出一名周新熟识的血旗亲卫。仅仅一个军礼之后,那血旗亲卫便急急道:“将军大人让我问您一句,是认栽撤兵,还是反扑雪耻”

第一百五十五回 鹤蚌之斗

大别山西北之裕,由于某只黑手突如其来的搅局,原定于今夜的一盘大棋,注定将成为一局乱棋。乱局之中,最无辜的棋子当属在凤凰寨与虎跳峰之间半道埋伏的一支人马。他们也是荆州郡兵,共有三曲之多,恰如纪泽等人之前的猜测,他们来自义阳。

“直娘贼!你等南阳人在搞些什么,西方不亮东方亮吗?之前跟老子吹嘘得好,群贼的第一波劲道由你南阳军自行消受,我义阳军只需与你卫胜军合力,一同伏击久战兵疲的群贼,可如今呢,怎生变成我义阳军独对归师勿恶的群贼?运筹帷幄呢,胜券在握呢,不费吹灰之力呢?”密林暗处,一名细目鹰鼻的校尉正在怒斥身前一名军官,尽管压低了声音,但其口水却已喷了对方一头一脸。

被训斥的正是卫胜派来的传令官,他向对方说完卫胜的要求之后,已经被训斥好一会了,纵然憋屈,却不敢反驳义阳友军的上官。人家是卫展从义阳太守那里请来的,是为了军功与钱财过来助拳的,大不了一走了之,连卫展的面子都能不卖。

有求于人,传令官只得一边擦口水一边赔笑道:“我家大人也非故意,谁知凤凰寨贼人如何察觉不妥,竟然提前发现了我军”

廖校尉并不买账,直接打断对方,继续怒斥道:“我等本准备伏击,仓促间却要变为阻截,哪来得及准备工事,让弟兄们硬抗三千贼匪吗?”

见廖校尉一脸腻歪,根本不听解释,那传令官只得陪着笑强调道:“廖大人,如今事已至此,难得凤凰寨空虚,贵我双方辛苦埋伏,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听说那张太岁昔日随张昌一起造反作乱,攻城略地不少,还曾跟着杀入过江夏城,没少洗劫大户,掠财无数,光是带回凤凰寨的财宝就值上亿啊!”

上亿财宝,自个能捞多少?空手而归,等着分赃的太守能给好吗?廖校尉心头一阵盘算,三千贼匪又如何,乌合之众面对埋伏偷袭,还不作鸟兽散?自家军卒也非孬种,想要功利双收,冒些险倒也值得,大不了损失些大头兵,见机不妙再撤就是。

面色一阵变幻,廖校尉终是拿定主意,却仍一脸怒容道:“哼,平叛剿贼乃本官天职,自不会半途而废,你让卫胜快些,尽早前来支援。不过,弟兄们徒增损失,光加一成缴获可不行,我军要七成,嘿嘿,本官派十人随你回去,帮你等一道清理缴获,可别点错了。”

事态紧急,卫胜的传令官自然无有不允,双方就此敲定。也就在这时,负责伺候的一名军官赶来禀道:“校尉大人,贼军已距此三里。此外,东北方位似乎有名伺候失踪了。”

东北方位,与来敌并非一个方向,谁知那伺候死哪偷懒了?群贼将至,廖校尉心念一转便将伺候失踪抛到一边,沉声下令道:“传令三军,各就各位,升官发财就在今夜,待我发令”

西方三里,十几里山路走下来,张太岁此刻虽仍怒火滔天,却已冷静了许多,也已稍稍放慢速度,汇合了后方的群贼友军。其间他也没忘让人审讯那个卫展派来与他联络的密使,可惜那厮仅是个小角色甚至就是颗弃子,压根不知会有如今变故,更不知官军动向,只知上令让他避免群贼一举伏歼周新军,促成群贼围困周新军,以通过拉锯鏖战顺道削弱贼匪势力。

当然,救兵如救火,张太岁仅能尽量督促己方谨慎小心,保持队形,却不可能在夜间探一步走一步,于是,不可避免的,他带着群贼们急急走入了必经之路上的一个山谷,正是义阳郡兵的埋伏之所。

然后,就当所有贼匪都进入了山谷,偏生队伍重心距离山谷中心还差上十几步的时候,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略显苍老的暴喝,响彻山谷:“住手!大当家小心埋伏!伏军只有八百!”

“咳咳咳”整个山谷瞬间寂静,却令廖校尉的咳嗽声愈加突兀。右手高举半空,目中兴奋犹在,正蓄劲丹田只待一吐为快的他,愣被这一嗓子吼得真气乱窜,好险没走火入魔。

“台词不对呀!还有,自家有一千五兵卒呀!”暗中已经搭弓上箭的伏兵们齐齐一愕,而那声暴喝中的第一句“住手”,却令他们下意识的放松了弓弦。当然,也不乏少量胆弱的郡兵被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羽箭就势射出,力道参差不齐,却足以宣誓自家的存在了。

“竖盾挡箭,往左边林里冲,别干挨射!”张太岁毕竟见过大阵仗,本也心有警惕,立即反应过来,挥刀拨开两支预先瞄向他这个贼首的箭矢,继而一边高声下令,一边抓过一块盾牌,挥刀冲向树林。

“杀啊!杀啊!”乱哄哄的杀声从群贼中响起,贼匪们不及多想,纷纷拔刀架盾,在一众当家的吆喝下,跟着张太岁做出选择。他们缺少弓盾,自要入林躲箭并贴身肉搏。至于那声暴喝是谁发出的,喊的是哪位大当家,伏兵是否真是八百,他们可没空细究,左右是自己一边的好人无疑了。

就差十步,要是再早一点下令发动,要是那个杀千刀的再晚点喊,该有多好,完美主义害死人啊!脑中闪过懊悔,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回过神来的廖校尉忙也大喝道:“射!弟兄们动手!别听那厮鬼扯!”

“嗖嗖嗖”箭雨泼洒,鲜血飞溅,哀嚎惨叫,群贼们一阵混乱。毕竟中了埋伏,缺乏装备,也缺乏组织纪律的乌合贼匪们面对两侧射来的一拨拨箭雨,尽管勉力格挡躲闪,但几无配合防御,伤亡仍不可避免的节节攀升。待得他们冲入山林,与官军短兵相接,伤亡已有六七百之多。

暴喝来得突然,走得无影,不过它对贼匪一方的局势倒也功不可没。第一句住手的迟滞,令所有贼匪得到了拔刀防御的第一时间,大大减少了首轮袭射的杀伤;第二句提醒则令一干当家们避免了突被斩首的厄运,令贼匪们不至一上来就失去指挥;而第三句谎报军情的鬼扯最狠,遇伏最怕不知敌军虚实,而今得知己方以三千对郡兵八百,有了自信打顺风仗的贼匪,自比见势不妙作鸟兽散的贼匪要凶悍太多!

带着被算计的愤怒,带着人多势众的自信,带着突出包围的决心,贼匪们冲入树林,冲往埋伏其间的郡兵。而伏兵们作为堂堂荆州官军,本就经历过平叛大战,兼有以逸待劳、埋伏偷袭加居高临下等优势,自也不会轻易退让。于是,双方皆鼓劲呐喊,奔突冲杀,酣战不让,山谷伏击战正式拉开绞杀。

山谷东北方的一个小山包上,纪某人手持千里镜,贼眼好易通扫视,欣赏着被自己小小拨了一把的战争天平。直到一条黑影窜了过来,伴以纪铭那略带粗喘的声音:“小子,照你交代的喊了,管用与否,就跟老子没关系了。”

“呵呵,有劳大兄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无视纪铭的态度,纪泽笑道,“不过,看目前情势,贼匪们溃不了,通过山谷恐怕能行,却不知这拨义阳官军损失如何,能挺多久了。”

再次看了眼山谷,谷口东端出口已被义阳郡兵用备好的火木与大石堵住,而南岭的郡兵也已部分增援北岭郡兵,战事愈加焦灼了。他满意的点点头,转向身边的王麟道,“子安,我这就前往凤凰寨,将两队雏鹰军卒留下给你,接下就看你见机行事。最好是贼匪们伤亡惨重后赶回凤凰寨,那边还有一群郡兵等着他们死磕呢。当然,你等莫要肉搏参战,最好不损一人”

当纪某人一路疾行赶到凤凰寨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刚刚告一段落。卫胜军已经结束了第一次试探性攻寨,还在凤凰寨下丢下了近百具尸体。不过,凤凰寨一方也没落好,留守的本就不是精锐,还以少抗多,装备尤其弓弩方面更是远逊于官军,是以虽然占着地利,伤亡却一点都不比郡兵少,如今说是待宰羔羊也不为过。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刚才官军差点就攻入山寨,卑下也差点就作势增援了,还好马署掾劝住了我。”凤凰寨北方的一处山头上,一见到纪泽,新任的雏鹰屯长夏田立刻上前,摸着后脑勺道。他之前仅是教导屯一名队率,让他判定这等战机委实有些难为他。

“呵呵,谁都有开始阶段,多学多看多用心,习惯了就好,我看好你。”纪泽拍拍夏田的肩膀,转向前方寨下,嘿嘿坏笑道,“你我再稍等片刻,就让卫胜替你我再削弱一次凤凰寨守卒吧。”

“弟兄们,寨中贼人已经不到两百,且个个带伤,滚木礌石也基本用光了,正是我等大展神威之际。弟兄们,寨内可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就等弟兄们去拿了。”郡兵阵中,卫胜尚不知自己在给别人做嫁衣,犹在慷慨激昂的给布下军卒们打气,“卫某在这撂句话,第一个站稳寨墙的,老子赏钱百万!”

恰在这时,亲兵带来一名义阳军的信使,那信使一身是汗,气喘吁吁,显然赶路很急。他一见到卫胜,便焦急道:“卫大人,贼势浩大,我方抵挡艰难,还请卫大人速速前往增援!”

卫胜一脸惊愕,旋即怒道:“算下来你义阳军与贼军交锋尚不到一刻吧,堂堂三曲官军,装备精良,以逸待劳,凭借地利,阻挡两倍数量的贼匪难道都这般费劲吗?”

“三千贼匪呢,我方本待与贵方一同设伏,仓促间也不及改变作战布署呀。”那信使一脸憋屈道,“最可气的是,就在我军将要伏击之际,有贼人提前吼了一嗓子,非但令贼匪略有准备,更是壮了贼匪士气,令得我军伏击效果大减”

“我军若是现在撤兵,前去相助贵军,寨中贼匪必会携财物潜逃,你我双方将前功尽弃!”卫胜却没兴趣听对方解释,他断然道:“凤凰寨攻破在即,我军再攻最后一次,你且回去,请廖校尉再多坚持两刻!”

“弟兄们,上啊,胜败在此一举!”没再理会义阳军信使,卫胜举刀直指凤凰寨山门,大声下令道。

“杀啊!”南阳郡兵们或扛云梯,或架盾阵,或张弓搭箭,颇有层次的冲上山坡,对凤凰寨发动了再一次仰攻。寨上虽有零星流矢射出阻敌,甚至还有两架床弩,可对于近千大军而言,这点攻击仅能算作隔靴搔痒,反是那些露出头的贼匪,却在郡兵的箭雨下不断丧生。

攀过坎坷,挨过流矢,乃至抗过所剩无几的滚木礌石,郡兵们丢下具具尸体,终将云梯再次搭上了寨墙,借着己方箭矢的掩护,他们一个个窜上寨墙,与凤凰寨贼匪们展开了最后的肉搏。

“杀!弟兄们挺住,当家们很快就会杀回来救援了。”寨墙之上,一人浑身是血,疾步如飞,每每出现在战斗紧要之处,手起刀落,斩翻一名名郡兵,口中还不时大声呼喝,为贼匪们鼓劲。不过,这位仁兄并非凤凰寨三当家,甚至不是凤凰寨的贼匪,而是据称来自天王寨的拔地虎,也即纪庄。

好人啊!许多凤凰寨贼匪发自内心的呐喊,更被纪庄刺激得拼出了自身的最大潜力。便是颇有心计的凤凰寨三当家,也不得不为拔地虎兄弟的贼际主义精神折服。只是,一个拔地虎远不足改变战局,不足两百的贼匪再是发飙,也难以对抗郡兵大军的碾压。

官军后阵,卫胜目睹己方已有三十多军卒上了寨墙,不由手抚下颌短髯,做豪迈状,仰天长啸道:“呵呵呵,毕竟仅是贼匪,哪能抵抗我堂堂官军!哈哈哈”

“滴滴答,滴滴答”就在此时,一种怪异而清亮的号声从卫胜身后的岭上传来,盖过了这片战场的喊杀。随之出现的,是岭上处处飘舞的旗帜,响彻山林的喊杀,以及一支直扑卫胜本人的凶悍队伍

第一百五十六回 翻云覆雨

凤凰寨,眼见贼匪一方陷落在即,卫胜军就差临门最后一脚的时候,紧邻其北的山岭上,突然锣号震天,杀声大作,更有一票人马沿岭直扑而下,黑夜中难辨人数,但单看亮光便有三四百火把在移动,后方更有大量旗帜在飘舞,怎么着也像有上千人马。伴随杀来的,还有不甚整齐的口号:“杀官军啊!杀官军啊”

“弟兄们,援兵来啦!挺住,哈哈,咱们有救了,挺住”寨墙之上,已经身披数创的三当家一抹脸上血水,举刀长嚎道。原本大势已去,只待惨淡收场,不想否极泰来,他都开心得想哭了。

“我去,直娘贼,哪来这么多人马,早不来晚不来”同一时刻,正待享受胜果的郡兵们齐齐转头,不可置信的确认着菊花被爆的残酷,心中憋闷、惊惶、惋惜不一而足,更有人怒骂出声。只是,他们方才志在必得的那股气势,却在顷刻间如潮般退去。

“杀啊!将官军们赶下去!”拔地虎并没三当家那般兴奋,而是趁机砍翻一名发愣的郡兵队率,继而怒吼着冲向下一个,势如疯虎。但没人注意的是,一直紧随其后的两名同伴却是失去了踪影。

作为张昌余孽,凤凰寨贼匪深知自家被俘后的下场绝非寻常贼匪可比,如今生机乍现,根本不需鼓劲,顿时爆发出最后气力,吼叫着扑向左近的郡兵。而后路被抄的郡兵们哪还有心恋战,死心眼的犹在苦盼鸣金,眼皮活的已经开始撤了,原本告破在即的凤凰寨,转眼便成了保全在即。

“校尉大人,怎么办,是否收缩阵型?”亲兵队率的一声急呼唤醒了呆若木鸡的卫胜。眼珠慢慢转动,卫胜看清了业已呈现败相的攻寨队伍,更看清了杀奔自己的突兀之敌,蓦的,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鸣金!”

“当当当”鸣金声令寨墙上下彻底解脱,郡兵们以比来时翻倍的速度退去,动作慢些的则被雄起的贼匪们永远留在凤凰岭。卫胜也没敢留原地直应敌锋,当即率着后军预备队向西战略转移,而将旗的挪动更令郡兵们的撤退演变为逃窜。

“嗷嗷嗷嗷”凤凰寨墙上,一众贼匪们纷纷高呼,击掌相庆、脱衣挥舞、扭臀扬臂,各显风骚,颇有群魔乱舞之势。一直神经紧绷的三当家终于喜极而泣,口中不断喃喃:“嘿嘿嘿,不知是哪路的朋友前来救场,呵呵呵,我凤凰寨此番是欠了个大人情啊”

“恭喜三当家,贺喜三当家!以三百弱旅硬撼上千官军,三当家必将扬名大别”拔地虎那爽朗的笑声传来。享受着友军好汉的吹捧,三当家转过头来,正欲回以几顶高帽,却见笑呵呵的拔地虎蓦然面色大变,继而,三当家突觉胸口一疼,低头一看,那里赫然多了根犹在颤巍的羽箭,而拔地虎的惊叫随后响起:“三当家小心!”

“妈的,若非你叫我,老子怎会扭头,不扭头怎会中箭”三当家无比幽怨的想着,身体软软倒下,耳中则最后一次听见拔地虎的怒吼:“是那个家伙!右前那个持弓的队率!射他!”

只因没舍得丢下一把好弓,那队率便无辜的迎接了一拨箭雨。而拔地虎已经抢步上前,一把抄起即将摔倒的三当家,口中没忘很负责任的提醒周围贼匪:“别声张,别吵吵,别乱动,官军还没撤完呢!记住,三当家仅是受了小伤而已。”

将军胜前中箭死,何等憋屈,却非绝无仅见,贼匪们虽然心有惋惜,却皆选择了大局为重。于是,远处的贼匪们继续欢呼,近处的贼匪则装出若无其事的跟着欢呼,寨墙上维持着诡异的和谐,几名小头目更已聚在一处,低声争论起由谁来暂领大局。伴着官军们的快速离去,不知何时,两名拔地虎的随从也出现在其身后,其中一人还背着一把好弓。

“卧槽!卧槽!卧槽!卧”当凤凰寨贼匪们犹在争论由谁领纲的时候,狼狈西撤至安全处的卫胜大人正在指天骂地,懊悔至极,甚至直接抽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只因凤凰寨所谓的上千援军业已现出身形,分明一人一火把,总计不过三百多人。方才他若凶悍些,率领后军与亲兵队顶上片刻,凤凰寨就是自己的了,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时事发突然,贼势看来又那般强大,他哪敢冒险啊?

此刻,趁着卫胜军向西败退的空隙,那支三百多人的贼匪援军已经奔至寨下,而郡兵们犹在乱糟糟的奔窜,聚集成军最少也得半刻时间,那时贼匪的援军早已入寨了。不消说,想要短期攻取凤凰寨已是痴人说梦,煮熟的鸭子原来就是这样飞掉的啊!

“贼人狡诈,竟然使出疑兵之计,真该千刀万剐啊!卫大人,想开些,凤凰寨跑不了,那些贼匪也跑不了,咱们还是尽快合兵一处,先打退西方贼匪大军,届时合两家之力,再杀回凤凰寨,灭了那帮贼人吧!”义阳军的那名信使还在,见此上前劝说道,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眼底却已闪过幸灾乐祸。

“卧槽!卧槽!卧槽!卧卧卧聚集军兵!”又一番跳脚大骂,卫胜终是认清现实,答应了信使所请。

但当义阳军信使急急赶去报喜之后,他犹又不甘的令道:“稍微等等,援军不一定是凤凰寨的贼人,没准另有变故呢。若是对方得以进寨布防,我等便先前往接应义阳友军。否则”

凤凰寨门,纪泽气喘吁吁,散乱的衣衫令他看来一身匪气。他手指门楼,操起豫州口音,急声喝道:“上面的兄弟还发什么愣,快他妈开门啊。咱们就这么点人,好不容易唬退官军,官军看出虚实,马上就要卷土重来了,快放我等进去,大伙儿一块防守啊!”

门楼之上,刚还争先担纲的一众小头目们这会都没了动静,只因援军已经抵达寨下,是否放入却是个大问题。虽然对抗官军时对方是好兄弟,可谁知关起门来彼此就非生死大敌呢。这个责任太过重大,没有一个头目胆敢顶缸,事实上,身为底层小头目的他们,甚至难辨下方贼匪的身份,哪来那个能力领纲?

既然小头目们踌躇难决,友军的好人自然要代劳发话,拔地虎当仁不让的提出质疑:“您不是大丘寨的赵三当家嘛,怎的没与大军一块,反而从北面来了?”

“赵三当家”急声道:“我大别山联军见到烽火便火速回返,半途却遭遇官军拦截,大军一时难以突破。张太岁张大当家担心这边吃紧,便与众家首领商量,各出了些许人手组成援军,绕道提前增援凤凰寨。好了,说明白了吧,快开门!”

西方八里外的动静凤凰寨还是能察觉的,寨内贼匪之前便有所担忧,这下听说正是自家队伍被另一拨官军拦截,不由一阵惊惶,看待寨下援军便更亲切了。但拔地虎却不放松,再度问道:“赵三当家,既然各家共出人手,为何不见我天王寨的人?”

“这位是天王寨的拔地虎兄弟吧,官军阻截,敌情不明,是以援军分为南北两路,我等乃是北路,你天王寨与凤凰寨都在南路,或许另有拦截过不来吧。”衣衫略乱的马涛跨前一步,不耐烦道,“拔地虎,你有完没完,凤凰寨何时轮到你做主了?凤凰寨的兄弟们,官军马上就会重新杀回,你等再不开门,兄弟们就走了,没得巴巴赶来,却死在你凤凰寨门外!”

“赵三当家,情势紧急,在下可不敢在此等死,便率自家兄弟先撤了,有钱也得有命拿啊!哼,亏某方才还尽心尽力献上疑兵妙计,真浪费!”见寨墙上仍然无人敢做决定,马涛冷哼一身,冲“赵三当家”拱手道,随即招呼一声,上百人随之转身,其中还不乏有人发出打进寨去的咆哮。

“弟兄们,咱们也走,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知所谓!”“赵三当家”也怒骂一声,跟着转身,寨下贼匪立马仅余小半还在面向寨门,但皆已面显愠怒。

“胡二先生别急啊,赵三当家等等,事发突然,谁家没个担心呢,这就开,这就开。”拔地虎连忙叫停,继而转向寨内一干头目道,“几位,若再不开让他们进寨协防,下一刻官军杀来必然寨破,兄弟我怕也只得先走了。”

众头目不无郁闷,咱早想开门了,即便落入贼匪手里,大不了换个山头,总比落入官军手里要好吧,不是你一直问个没完嘛。事实上,有拔地虎这个可靠的好人铺垫,寨下寨上的“三簧”表演互相印证,互相担保,早令寨内贼匪们相信了援军的友善身份,左右是多家联军,每家也不过百多人,凤凰寨也不怕被哪家给占了。于是,凤凰寨的山门终于吱呀呀的打开

“卧出发,留些人盯着!”眼见贼匪援军在寨门口耽搁一阵,终是进了凤凰寨,卫胜业已无力吐槽,只得不甘的率部西去,仍没忘记留下些眼线监视凤凰寨。但他并不知晓的是,同样有人在监视着他,而当他这支官军开始西进的时候,一只海东青随即从南方山林中飞起,以远快南阳官军的速度西去。

凤凰寨西方八里,义阳军仍在山谷和贼匪主力纠缠。官军人少,却有着地利、训练与装备的优势,贼军人多,山林中更是如鱼得水,双方倒是杀了个旗鼓相当。最初的短兵相接最为惨烈,均觉自家牛叉的双方几乎不计损失的攻杀混战,结果官军不久便折了近五百,贼匪则又折了六七百,双方这才彼此认清形势,打得愈加务实。

此时,廖校尉已将主力撤至东部谷口一带,并借助山势建立了一条阻截防线。而贼匪一方,除了张太岁的部署是真的拼命,其余贼匪其实更多的打起了太平拳。所以,双方时下的死伤已经远不及伏击之初那般惨重,且还有得磨。

“廖三,带一队人上去,给我挡住张太岁那条疯狗!”北岭之上,廖校尉急声下令,一脸阴沉,毫无挡住贼匪大军的得意。杀敌千五有毛用,一帮乱民能得多少赏格,自损七百才叫惨重,其间更有不少自家辛苦培植的心腹,这么多损失寻谁报销去?但就像一个压住太多的赌徒,他此刻已经无法停止跟庄,否则之前的付出将血本无归。

眼见廖三那队郡兵上去,总算稳住了防线,廖校尉松了口气,转眼瞥见卫胜的那名传令官还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小子给老子去告诉姓卫的,两刻钟,两刻钟他再不出现,老子立马撤军”

“杀啊!杀官军啊!杀官军啊”就在此时,一阵高亢的喊杀声从南方传来,惊得廖校尉一个哆嗦。循声看去,却见山谷南岭之上,上百火把从东方山林间突然冒出,火光映衬下隐见一面面旗帜迎风飞扬,而火把们的突进方向,恰是南岭官军防线的背后。

“贼人狡诈啊!快,快,你,还有你,立刻过去增援!”廖校尉再也顾不得那个受气桶,几乎是吼叫着点指身边几名军官道。原因无它,南岭那边只有两百郡兵,正与五六百贼匪打着太平拳,本是谁都懒得关注的局部,岂料竟有贼人突然在那发动了背后突袭,战场均势恐将就此打破,而一个口子必将意味着整条防线的崩溃。

可惜,廖校尉的援兵还在半路,便迎上了南岭下来的溃兵,一名屯长奔至廖校尉面前哭诉道:“大人,贼人势大,也不知从何而来,一出手就有上百箭矢,连顾军候都挨了一箭,重伤不醒。兄弟们措手不及,对面贼人也趁机发动猛攻,防线,防线被破,贼军,贼军还向北包抄过来啦!”

包抄过来了!?还多了百名箭手,这至少得是五百规模的贼援!廖校尉一阵惊惶,尚不及做出应对,突见自己派往卫胜军的那名信使大汗淋漓的赶来,哭丧着脸道:“大人,凤凰寨突有援兵杀到,卫胜未能取下凤凰寨,此刻正在来援途中,尚约五六里吧。可这边”

想想接二连三的敌方援军,再看看士气暴涨至狂化的贼匪,以及士气暴跌至崩溃的郡兵,廖校尉眼前一阵发黑,好险没跌个趔趄,蓦的,他歇斯底里的吼道:“早点不来,如今没拿下凤凰寨的钱财,他又来做甚?撤,弟兄们快撤!老子不玩了,管他卫胜去死”

第一百五十七回 趁火打劫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八,寅时,晴,凤凰岭西。

暖春风清,残月晚斜,树影婆娑,春意怡人的大别山区,血色棋局却在演绎。冲破义阳军阻截的贼匪业已损失近半,但是正如被迫跟庄的赌徒,他们必须杀回凤凰寨,必须分得财宝,必须弥补损失,左右这年头只要有钱有粮,就不怕拉不到流民入伙。

突破山谷防线,剩余千五贼匪在张太岁的带领下,士气更增,高歌猛进,如同开闸的洪水,迅速通过山谷南岭,急急东去。至于是哪家的好兄弟从背后打开防线,他们又到了哪里,反正是联军中的好人,没时间也没必要去查问。自然,有部分“好人”混入贼军也是无暇深究的。

相比之下,作为最无辜的棋子,义阳军伤亡过半,防线告破,士气大跌,更是“钱”途渺茫。所幸贼匪们也没兴趣啃他们这块硬骨头,只管绝尘而去,让他们得以不受打搅的收拢聚集,留得七百战力。欲哭无泪的廖校尉实在输不起了,怂了,打算斩仓不玩了,不过,不看到大戏彻底收盘,他却也不会轻易撤走。所以,等到呼啸而去的贼匪们没了踪影,义阳军还是一步三探头的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作为最憋屈的棋子,卫胜军正在披星挂月的赶往山谷,企图继续拉义阳军助拳,先击溃贼匪联军,再重夺凤凰寨。于是,穿过一条沟,绕过一道岭,他们与贼匪主力迎头相撞。

“卫胜,你这无耻小人,出尔反尔,与那卫展老儿一丘之貉!老子在前帮你等铲除异己,打生打死,你等却背后捅刀!无耻贱人,纳命来吧!”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太岁咆哮震天,“弟兄们,他们没背包袱,定还没能拿下凤凰寨。但后有追兵,只有宰了眼前这帮官军,我等才能安全回寨大秤分金,跟我上,杀啊!”

“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贼人后方便是友军,只要挺住片刻,我等便可歼灭贼军,重夺凤凰寨发财。给我上,顶住!”事到如今,卫胜心中发苦,却已别无选择,也无从狡辩,只得指挥着剩余的七百多郡兵杀上,心中则在盼望着无能的义阳友军快来夹击贼军。

“嗖嗖嗖”官军再度以箭矢开局,却因仓促所发而威力不显,贼匪们则借着山石林木的掩护,狂呼着猛扑而上。一方是怒火滔天,另一方是满心憋闷,一方是归师勿恶,一方是友军可期,本就天敌的官匪双方各不相让,很快战作一团。

“卫胜小儿,休要龟缩阵中,过来与你家张爷爷大战三百合!”张太岁的确悍勇,带着一帮精锐悍匪直奔卫胜。他素来出尔反尔,却是最恨别人对他出尔反尔的。

“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卫某单打独斗?卫四,给我上!”卫胜反口讥嘲,却只敢令打手上前。作为士族子弟,他的智将风范绝对更胜纪某人一筹。

暗月之下,夜林之中,双方一开战便进入了白热化,残肢断臂,鲜血四溅,伴以喊杀震天,以及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但很显然,山林间骤然相遇,郡兵没机会摆出擅长的大规模战阵,人多势众的山贼们却可利用熟悉的山林环境,充分发挥个人勇武与人数优势,形式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就在官匪双方再一次浴血苦战的时候,他们打生打死所为的凤凰寨,已经完全落入阴险的渔翁之手。守寨贼匪本就被卫胜军打得仅剩百余,且几乎人人带伤,面对一直以逸待劳的血旗亲卫,还是入寨后发动突袭的血旗亲卫,他们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而当被俘被制的贼匪们看见拔地虎也被打翻捆绑的时候,不由一个个目露惭愧。

“弟兄们,快搜掠财物!快!快!快!一刻钟后就撤,大丘寨左边,三星寨右边铜钱不要,古玩大的不要,只要金银细软,丝绸用来打包”凤凰寨内,四处荡漾着本地口音的催促。一个个亲卫如同下山猛虎,在山寨中往来穿梭,其激烈程度并不亚于西方五里外的那场殊死战斗。

棋局拨弄至此,战况将如何演变已难掌控,第一份渔翁之利到手,纪某人一个千里之外的血旗将军,贼匪不疼官军不爱,帮周新一把,顺道再捞票油水就行,他可不敢呆在火山口挨烤。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还是尽快拍屁股走人,将这烫手山芋当做人情,交给更有需要也更能担当的人吧。

寨门口,纪某人自已脱离了亲自点钱的低级趣味,此刻他正拨弄着卫胜军丢下的一架组装式云梯,口中称赞连连:“嘿,还别说,这些竹制云梯挺有门道嘛。啧啧啧,梯箱挠筒,一竹多用,拆装简易,轻巧便携,绝对是翻山越岭、偷寨旅游的必备佳品啊!我说官军一路潜伏越岭,哪来的云梯呢,瞧瞧人家这设计,这思路,中原人杰地灵啊,学,学,好东西咱们必须得学!”

“大人,你猜这凤凰寨有多少好处?”马涛两眼放光的走来,想要卖个关子,可自己却先忍不住说了,“八千万钱!我这粗估了一下,光是便携的金银细软就有这个数了!咱们大发了,哈哈,只可惜,至少还剩两三千万带不走!”

“八千万!?随便打劫一个千人贼匪,就这般富有?中原不光人杰地灵,难道还金银遍地嘛?那咱还在太行山折腾个啥?”幸福来得太猛太突然,纪泽如遭雷击,口中喃喃,眼中更已爆发出恶狼般的炫彩。

“大人,我审过贼匪头目们,张太岁真的是张昌余孽,这些财宝是他们从江夏败退时打包带回的,并非他们在左近劫掠所得。”马涛连忙解释道,及时纠正了纪某人即将失控的人生观。

史载,两年前,新野王司马歆为政严急,失蛮夷心,义阳蛮张昌聚党数千人,欲为乱。适逢荆州以壬午诏书发武勇赴益州讨李流,号“壬午兵”。民惮远征,皆不欲行。诏书督遣严急,所经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官。由是郡县官长皆亲出驱逐;展转不远,辄复屯聚为群盗。

时江夏大稔,民就食者数千口。张昌因之诳惑百姓,更姓名曰李辰,募众于安陆石岩山,请流民及避戍役者多往从之。官军数讨而败,张昌遂据江夏,造妖言,诈汉后,立天子,自为相国,诈作凤皇、玉玺之瑞,旬月间众至三万,大掠江淮,乱及数州之地。

那张太岁跟着张昌叛军,四方公然抢掠世家大族,缴获自非寻常贼匪打家劫舍可比。纪泽想通此节,总算甩脱虚妄,却是急声令道:“咱们更得快走了,云德也该赶来了吧。传令弟兄们,差不多就行,留点汤水给他人接盘嘛。”

很快,海东青盘旋北去,不久之后,纪泽的“联军”人马,清一色背着沉甸甸的大包,火速离开凤凰寨,消失于东北方向的沉沉密林。凤凰寨只留下一大群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贼匪在那不知所以,以及卫胜军远处盯梢的几名伺候在那狐疑不定。当然,官匪双方的目光无疑都在熊熊喷火。

“杀啊!杀啊!杀入凤凰寨啊”就在凤凰寨贼匪听天由命,卫胜伺候们急急报信的时候,喊杀声从凤凰寨北方那道山岭的西侧传来,伴着火光点点,隐见来军将旗上绣有豆大的“周”字,显然他将成为凤凰寨的又一任主人。可令既有官匪双方吐血的是,他们的到来凭啥恰与“联军”前后脚擦肩而过呢?

“此番多谢大人仗义来援,救我等于危难之际,新铭感五内,此生不敢稍忘!”密林之间,周新带着十数名昔日的血旗老兵,恭恭敬敬的向纪泽行了一个半跪军礼。只是,除了周新本人还算真挚,余者看向一个个背负包裹的昔日同僚,言谢的神情多少都带着些幽怨。

“哈哈哈,你我昔日袍泽,同生共死,这点小忙算个什么?都起来,都起来,地上冷,哈哈哈”纪某人一脸仗义,上前扶起周新等人,不忘调侃道,“瞧你等一个个羡慕嫉妒恨的小样,本将何曾吃过独食,还怕没汤水留给你等吗?”

你不吃独食谁吃?一众昔日老兵心中齐齐鄙夷,好在纪某人接下一句令他们喜笑颜开:“寨内剩余不少盆盆罐罐,至少两三千万,够你等一嘴油了。不过,此番咱最终打的是天王寨的名头,你等知道的,纪某素来做好事不留名,你等可得让某家闷声发财呀”

时间紧急,一番简短的家长里短聊天热络之后,纪泽与周新密谈片刻,给其留下两条锦囊妙计,旋即告别了这群难得一见的昔日部属,率队急急北去,真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整一个成功人士的风范。

“两三千万说留便留下了,啧啧,将军数月不见,大气多了。就连做起坑蒙拐骗,也不似过往那般猥琐了。”目视纪泽消失于暗夜密林,那亲兵队率感慨道。

周新同样感慨:“人总是要变的,我等离开之时,将军所辖仅三四千人,如今已翻了十倍,自然不同。也许,我不该带你等回来。”

“呵呵,人哪有前后眼呢,现在不也挺好嘛。”亲兵队率笑道,“只是,大人,将军怎生走的如此之急,似乎比我等还要忙碌?”

周新苦笑,不甚确定道:“战局尚且不明,将军可能被贼匪与官军一同针对,自然要走。也或许,一个凤凰寨还不足填饱将军胃口呢,今番大别山群贼皆损失不小,正是落井下石之机,却不知哪几家又该倒霉了。好了,咱们还是赶快入寨办正事吧”

且不说周新军入寨后一番布置,凤凰寨西方五里,卫胜军与贼匪联军的战斗已出分晓。双方各有优劣,且皆为疲惫之师,原本该当持续到义阳军姗姗抵达。但是,贼军为首的张太岁是“跟我上”,郡兵的卫胜校尉却是“给我上”,这一份差距随着战斗推移迅速放大。

某一刻,当卫四终被张太岁斩杀,心中怯怯的卫胜被张太岁的悍勇突击逼得稍微后退,以至带动将旗后挪。就此,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卫胜军终于败退,继而彻底崩溃,连带探头探脑刚刚赶来的义阳军立马刹车,在廖校尉的带领下迅速战略西进。

不过这一次,张太岁并未打算放过卫胜,他手挥钢刀,大声吼道:“弟兄们,杀光这帮无耻的南阳官军,得卫胜首级者,张某赠金五百两!”

“杀啊!卫胜在那,红披风那个就是!”打顺风仗痛扁落水狗是贼匪们的最爱,顿时有许多贼匪呼喝着追杀往卫胜。暗林之中,喊杀阵阵,贼焰滔天,直骇得卫胜校尉丢去披风,甩掉亮甲,抱头鼠窜,别说聚拢溃兵,连自身亲兵都没空管了。

跑!跑!跑!借着一众郡兵的垫背,卫胜带着十来名亲兵,直接窜入道北的山林。尽管已经发福,毕竟练过武,逼急了逃起命来,比速度谁怕谁呀,他愣在贼匪们合围之前窜入夜林深处。躲于一棵大树背后,再一次紧张回望,并无追兵,卫胜校尉终于长舒口气,不无阿q的冷哼一声:“想要老子的命,谁都不行!”

“嗖嗖嗖”就在此时,数十支羽箭兜头射来,却是来自卫胜前逃方向。只叹卫胜与他的亲兵之前逃得太过投入,一时忘了留些盾甲之类的挡箭物事,更无亲兵在关键时刻以身相许替其挡箭,于是,卫胜校尉甚至未能挨过第一轮箭袭,便被人要了命。

幸存的亲兵无奈的作鸟兽散,暗林之中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哪里不好逃,非向我这边跑,可惜了,黄金五百两啊,王某看来是无福消受了,悔不为贼啊,却不知会便宜哪个贼头?不行,我这是给云德兄出了口恶气,转头要寻他说道说道”

第一百五十八回 挑拨离间

大别山内,乱局渐明,原本的两只黄雀终因真命黄雀的数度坑害,在螳螂们的决死突击下一举出局。不过,就在一众贼匪螳螂依旧追砍卫胜军兵之际,少有人注意的是,作为最大一只螳螂,张太岁早在鼓动完贼匪联军的第一时刻,便留下些样子货原地站场,本人则悄悄集结了三百精锐,趁黑先一步赶往凤凰寨去也。

莫怪人家张太岁做戏做得这般鬼祟,实因他深知黑道难混,官军退去,下面便该是与虎谋皮,他必须在贼匪们窝里斗之前,率先巩固好自家凤凰寨的防御,以免己方陷入被动啊。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若动作稍微慢些,本该能从官军伤俘中打探到凤凰寨更多详情,那样,针对他的某条连纪某人自己都觉不靠谱的锦囊妙计,或许就不会得逞了

人生如戏,处处为台,此刻,凤凰寨后院,也在上演着另一场剧目。剧目场景为一间昏暗的仓库,这是一间关押被俘贼匪的临时牢房,其内是十几名凤凰寨贼匪,皆被反绑手足。适才,他们被所谓的“联军”援军突袭打翻之后,便被丢死狗般弃于此屋。即便凤凰寨二度易主,稀里糊涂的他们也不曾改变处境。

一片压抑的沉寂中,仓库大门突被打开,两对军卒各拖着一名贼匪模样的人进来,随手一推将人掷于地上,几名军卒便即出了仓库。哐当一声,仓库大门关闭,屋内再度陷入昏暗与死寂。

“兄弟,咱是野外做伺候时不慎被周新军包围,这才束手就擒的,你凤凰寨至少有寨墙,怎的一点反抗都没,就被那周新给拿下了?”新来贼匪中的一人似很健谈,主动向身边的凤凰寨贼匪搭讪道。

“还不是那狗屁联军,那个大丘寨的赵三当家与三星寨的胡先生,说是帮我等抵御官军,结果反将我凤凰寨洗劫了。”尽管因为前途惨淡而无谈兴,但提起破寨一事,那名凤凰寨的贼匪依旧怒火滔天,“直娘贼,抢就抢了吧,干嘛将我等关在这里留给官军,这不是送我等挨刀吗?”

“说什么呢,我大丘寨何曾派出过援军?再说了,赵三当家腿脚不便,从不出寨做生意,不少人都知道的啊!”新来贼匪讶异道,“不可能,定是他们假冒身份!”

“怎么会?那赵三当家是天王寨的拔地虎指认的呀?”凤凰寨贼匪狐疑道,“难道拔地虎”

二人的谈话声音不大,但仓库本就寂静,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虽不至于就此信了大丘寨的新来贼匪,但对那位好人拔地虎却也不免有了狐疑。再度陷入沉寂的仓库中,许多人的眉头却已皱紧。

“呵呵,拔地虎,你天王寨这趟干得漂亮啊,经此一战,张太岁元气大伤,你等又得了他的财物,日后压他一头将轻而易举呀。呵呵,回头可别少了我等兄弟的那份啊。”某一刻,仓库外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哪能呢,我天王寨素来言出必行,大人放心便是。呵呵,那张太岁自以为聪明,焉知你我两方早有筹谋了。”另一声音显是赔着笑,但旋即又紧张道,“大人,人多口杂,咱们”

第一个声音却是不以为意道:“拔地虎,别那么小家子气,这里的都是本官的心腹,至于那些关押的,哼哼,带回去也麻烦,转头都给祭旗便是,反正前寨留下的那些仅知‘联军’而非你天王寨”

“直娘贼,那声音就是拔地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狗贼真是狡诈,太也可恨了!”仓库内,一名凤凰寨的贼匪低声咆哮道。听得出他的牙齿正格格作响,可谓仇比天高,恨比海深。

“呵呵,我等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左右都是个死字,呵呵呵!”仓库内的另一贼匪歇斯底里道,令得一众贼匪黯然无言。

仓库外,两个声音逐渐远去,而仓库内,气氛更加沉寂,其中有得知死期的绝望,更有对那拔地虎的无比痛恨

视线再回到凤凰前寨。寨门紧闭,寨旗半残,守卒歪斜;寨下断梯折戟,横尸犹在,墙上箭矢弩枪,血迹斑斑,寨内更有痛呼呻吟,唉声低泣。这就是张太岁匆匆赶回时,得到的第一印象,正如所料的好一副苦战惨景。好在,寨旗未改,面孔仍熟,老巢未丢,喽啰们死就死吧,有地盘与财宝,这年头还怕招不到人嘛?

“大当家,您总算回来啦,咱们好惨啊!呜呜呜大当家,您快些啊,三当家只剩最后一口气,正苦挨着见您最后一面了啊”有气无力的欢呼声中,一个小头目远远便冲张太岁喋喋不休的哭丧道,“大当家啊,留寨的兄弟们战死过半了啊,三当家就在打退官军的最后一刻,被一名官军给冷箭偷袭了啊,呜呜呜”

真是个短命鬼,死就死吧,还见什么见,只可惜过往对他下的那些本钱和精力了!张太岁心中惋惜,可苦瘪一夜的他现在其实很累也很烦,他并不知这名小头目涕泪横流实因腰眼被一把尖刀顶住,心中已经决定寻个机会,将这个爱哭的软蛋丢去送死。

但是,身为一名称职且有抱负的大当家,张太岁自然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如何表现,于是,他一边加快速度奔往吱呀呀打开的山门,一边挂上满脸凄戚,捶胸顿足的悲呼道:“三弟,三弟,三弟呀,你等等呀,都怪大哥来晚了啊”

或因月色太过晦暗,或因一路太过疲乏,或因表演太过投入,也或因那小头目的哭丧太过乱人心神,“悲伤过度”的张太岁并未察觉出他本该能察觉的些许不妥,就这么领着一众贼匪,风风火火的,一如既往的,毫无所察的大步迈入了寨门,迈入了纪某人为其专门设计的锦囊妙坑——关门打狗。

然后,张太岁就听见一个颇为熟悉的断喝声,突如霹雳,怒如雷霆:“放!”

“轰隆!”伴着震人心魄的巨响,断门石在张太岁等人回过神来之前,便从门楼轰然落下,带起烟尘血雨之余,也将三百贼匪精锐一截为二。当然,放的可不光是断门石,还有劈头盖脸的数百箭雨,辅以慑人心魄的嗖嗖尖啸,对着寨门内外的贼匪展开无差别的猝然射杀。

“弟兄们,报仇出气的时候到了,杀啊!”箭雨过后再有一声断喝,一名威武雄健的官军校尉,带着四五百全副武装的军兵,咆哮着窜出暗处,蜂拥着围杀过来。

这场寨门战斗没有悬念,寨外的半数贼匪还好,至少有七八十人得以从箭雨下逃出生天,仓惶退回山下。寨内被瓮中捉鳖的半数贼匪则悉数殒命,甚至没能拉上几个垫背。而一身刺猬装的张太岁在倒下的最后一刻,犹自不敢置信的憋出一句:“姓周的,你怎在这里?”

这边周新率军在寨门内外绞杀自投罗网的三百贼匪,同一时刻,寨内某间仓库,则在发生着攸关生死的越狱一幕。越狱情节其实颇为老套,天理昭昭之下,愤怒绝望的贼俘们并未含冤而死,因为两名大丘寨外来贼俘中的一人居然是个经年惯偷,身上更是暗藏了一把刀片。

趁着看守军卒因关注寨门战况而暂离木屋的空隙,那名外来贼俘用刀片割开了自己与同伴的捆绳,顺道也好心的割开了几名贼俘同道的捆绳,直至该屋内的所有贼俘均脱捆绑,其间的扣人心弦与惊心动魄便不再细表。

继而,由那惯偷轻松打开仓库大门,众贼一道溜出牢房,趁着寨内兵力都被寨门战斗吸引,疯狂逃往山寨一角,那里有条通往岭下的狭窄通道。当然,源自纪某人用以挑拨离间的锦囊妙计,贼俘自然不能这么容易的逃脱,那会显得太假太天真。

于是,逃窜一半的贼俘们被官军适时发现,少不了喝停乃至追杀,其中更有拔地虎原形毕露,凶相尽显,愣是狂追猛砍了三名逃窜贼俘,喋血惊魂与险死还生仍不细表。最终,仅五六名贼俘带着箭伤逃出生天,偏生没包括那两名新来的大丘寨好人。

当周新军结束寨门绞杀的时候,回过神的其他贼匪联军也姗姗赶到了凤凰寨下。可惜,这群寨主没能寻到许下诸多承诺的张太岁,却是汇合了七八十狼狈下山的凤凰残匪,从而也得知了凤凰寨与张太岁业已落入周新手里的残酷现实。

坑瘪!郁闷!不甘!三千贼匪折腾大半夜,迄今已经只剩近千,损失这般惨重,如何能够就此退出赌局,放弃传说中的上亿财宝?周新军也不过五百,贼匪们自然不甘退走,已在商量着是否各自再从山寨拉来留守喽啰,再度围杀一次周新军了。

然而,就在这时,九死一生才越狱成功的几名凤凰寨守卒,伤痕累累的出现于联军面前,当着上千贼匪的面,他们由一名小头目代言,向一众贼头们怆然揭发了天王寨以及拔地虎的斑斑劣迹:“都是天王寨,都是拔地虎,他们冒充联军援军,骗夺了我凤凰寨,抢走了所有财宝,并勾结官军,将山寨转手给周新,设计害死了张大当家!他们简直就是卑鄙阴险无耻下流”

“闭嘴!你这小杂碎,胆敢血口喷人,污我清白!”天王寨的混世魔哪能接受这等污蔑,更不敢接下这份栽赃,顿时怒吼出声,甚至呛啷拔刀,就欲斩杀那名小头目。

“住手,混世魔,我凤凰寨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斩杀!”凤凰寨仅余的陈宏陈二当家挺身而出,挥手令人护住小头目之余,目光冷峻道,“身正不怕影斜,混世魔,你急什么,莫非是做贼心虚吗?”

作为老牌贼匪,兼而实力雄厚,混世魔可非忍气吞声的主,他大怒道:“姓陈的,你凤凰寨没本领守住财宝,干嘛要赖上我天王寨,老子从未听过拔地虎这个名字。想赖掉张太岁许诺的财宝,你就直说,焉知不是你等监守自盗?”争辩之余,江湖经验丰富的混世魔已提高警惕,暗示自家喽啰聚集防御了。

“若是监守自盗,他们就不该现在抵赖,而应待到诸家兄弟替他们攻下凤凰寨之后再说。并且,凤凰寨之人适才所言与卫胜军俘虏交代吻合,所以,此事凤凰寨当无虚言。混世魔,你还是给大伙儿一个解释的好,免得我等彼此生疑。”素来与天王寨邻里不和的三星寨寨主淡淡插言道。虽然心中直悔自家之前为啥没这么着大捞一笔,但他说得却是条理清晰,义正辞严,完全站上了道德的制高点。

“对,给个解释!混世魔,咱们中间,有这心计,也有这实力的,恐怕也就你天王寨了。做人不能这般没有下限,弟兄们损失惨重,都等米下锅呢!”又有当家落井下石的附和道。

场面升温,并在转眼间从夺寨掠财演变为对天王寨的公审大会。左右凤凰寨里已确定没钱,周新军的五百人防守有余却进攻不足,众人也就没必要团结一心了,那么,对于最大嫌疑人,以及凤凰寨倒下后的最大势力,不管有仇没仇,借机打压却是众当家都很乐见其成的。

其实,喽啰们信了凤凰寨的控诉,混上当家的可没多少笨蛋,不少人心理也觉事情太过巧合,若是天王寨干的,又干嘛不更小心些呢?但是,正如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离间计本少天衣无缝,它的成功历来靠的不是证据充足,而是靠的有人愿意相信,抑或有人故意去相信,本就被张太岁以重金勉强拢到一块的众家贼匪,不乏陈年老账,不乏勾心斗角,纪某人挑拨离间的锦囊妙计不过给他们提供内讧的充足借口罢了。

公审快速升级,天王寨作为大别山东北区域的霸主,过往可没少欺压同道,这会众家聚集,人多壮胆,不断有陈年旧账被翻出。什么天王寨某某月抢了自家生意,什么天王寨某某日杀了自家弟兄,天王寨愈加成为众怒所指。而现场局势,也逐渐由当家们的声讨质问,演变为小弟们的吹胡瞪眼、口角怒骂、张臂撸袖、你推我搡,直至最后,乍然出现了冷箭偷袭

第一百五十九回 坐收渔利

“嗖!”“嗖!”“啊!”“啊!”凤凰寨下,黑暗之中,群情汹汹之际,不知是哪两个“冲动过头”的缺德鬼,“激愤”之下不顾大局,竟然暗中下了黑手,向着天王寨众贼射出两支冷箭,完事后更是隐匿无踪。

“直娘贼,敢下黑手,当我天王寨好欺负吗?”怒吼声从天王寨贼众中发出,伴以回射的嗖嗖冷箭,以及更多的惨叫呻吟。就此,在当家们还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候,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弟们已替他们做出了最后抉择,彻底点燃了这场大别山群贼间的大规模内讧。

自此,凤凰寨下闷哼不断,怒骂连连,继而刀光剑影,喊杀震天。起初还是众家以众凌寡,一致围攻天王寨,但随着时间推移与战场混乱,组织松散且服装驳杂的众家贼匪之间开始出现有意无意的误伤,继而是完全故意的误伤,接着各家之间陆续冲突升级,直至贼匪们最终人人自危,彼此混战一片。

月没星隐,黎明将至,这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刻,对联军群贼而言,则是数年来最黑暗的一刻。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一众当家的掌控,他们起初想的仅是从混世魔那里讨些好处,可没打算与混世魔血拼,更没想过大规模内讧啊。只是事到如今,局势之乱更胜营啸,便是有当家嘶声喝止,也已无济于事

凤凰寨门楼,周新正率着一众郡兵军官,有滋有味的隔岸观火。包括周新在内,许多人迄今犹自如坠梦中。两个多时辰之前,他们还处围困绝境,思念一家老小,待得凤凰寨起了烽火,贼匪联军撤围,不甘就此败退的他们在某人蛊惑下,将伤员丢给周家援兵,携五百可战之兵绕道赶来,愣谁心里不是七上八下?

不曾想,他们就这么轻松的攻取了一个毫不设防的凤凰寨,还小捞了一票汤水,继而又轻松围杀了自投罗网的张太岁,也即凶名赫赫的张昌余孽,此番入山的军事目标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达成了。本以为守住胜果还得消受一拨贼匪残军的孤注一掷,谁知贼匪们真就自个闹起了内讧,仿佛幸运女神今夜就赖在自家头上不走似的!

“大人,将军这次真就神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别人打生打死,连带我等也跟着隔岸观火,怕是诸葛孔明也没这么厉害吧。”亲兵队率远眺北方,不无感慨道,“呵呵,若是仗都能打得这么轻松就好了。”

周新同样一脸感慨,喟然叹道:“虽说皆是雕虫小技,可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四两拨千斤,周某不如也。哎,只可惜这等俊彦出身寒微,终难大成,周某毕竟先祖曾为两千石大员,却是无法投他。”

“大人,贼人大乱,我等不妨趁机杀下山去,一举击溃残匪,再斩几名贼首!”一名军候凑近周新,双目放光的建议道,这是想将幸运女神利用到底的夯货。

“呵呵,暗林混乱,敌我不辨,我军加入未必讨好,况且敌情难明,焉知不是诡计,我军本也疲惫,隔岸观火便好。若贼匪果然内讧,我等天亮后去捡人头便是。”周新笑着拒绝道。事实上,斩首张太岁,攻破凤凰寨,此行他非但将功补过,甚至凭此升个偏将都有可能,已无必要徒增折损甚或冒险了。

不由的,周新将目光瞥向角落中的两人,也即纪庄与一名铁甲亲卫,亲卫肩上还站着一只小鹰。这是纪泽暂留周新身边的联络近卫,毕竟两条锦囊妙计皆非天衣无缝,成功需要运气,纪泽可不敢像人家诸葛孔明那般装逼,还是担心自己把周新给坑了,是以留了一条求援渠道。

礼尚往来,周新略一思忖,便踱往角落纪庄的附近,像似自言自语道:“天明之后,我军当能捡拾不少兵甲,鸡肋之物,就随便寻些人运送吧,却不知会否出现意外”

就在大别山群贼摸黑混战,内讧正酣之际,凤凰寨北方五里,百余人陆续汇集于一片山林。他们衣衫混杂,背弓挎刀,一副标准的贼匪行头,但细看面容,兴奋激动间却毫无匪气。这群人正是王麟率领的两队“雏鹰”,黑暗中,却听王麟低喝道:“哪位还没归队的?自个儿吱一声!”

“哈哈哈”人群自是一片哄笑。待得笑声平息,王麟这才清清嗓子,沉声令道,“各队各什清点人员,报告伤损!”

“一队一什全员到齐,我等射了天王寨两箭就溜了,全员无损!”一个犹在亢奋的声音答道,颇有黄鼠狼偷鸡后的舒爽。

“一队二什,仅参与山谷偷袭,不曾参与贼匪内讧,全员无损!”另一声音接着道,明显没精打采。

“”

“二队一什全员到齐,我等匿于天王寨左近,助其回射几箭便即撤离,但撤离仍显稍慢,被混战波及,一人大腿中了流矢,一人左肩挨了刀伤,皆无大碍,余者无损!”又一声音答道,言语间略带懊恼。

“”

“好,圆满达成目标,仅三人轻伤,诸位好样的,且待大人封赏吧。弟兄们走,让贼匪们自行火拼,咱们三岔岭去!”清点结束,王麟满意的赞了一句,复又瞥了眼混战方向,旋即带着一众“雏鹰”们悄然北去。

旭日初起,朝霞满天,峰岩崖石,各争其秀,松桃樱李,尽演其芳。当王麟等人穿山过涧赶到三岔岭时,大别山的疯狂之夜已经过去,不过,白日的战斗尾声仍将延续。一到谷口,便有头戴草圈的夏田迎出,将两队雏鹰兵卒带走隐藏,王麟则被带到谷口东坡一块山石之后,见到了同样头戴草圈伪装的纪泽。

看出王麟眼中的怪异,纪泽二话没说,先取出一个用枝条草杆编制的草圈给王麟戴到头上,这才笑道:“怎样,这顶草帽可是纪某亲手编的,专业伪装,且美观大方,呵呵,偷袭埋伏必备道具呢。好了,贼匪内讧我已知晓,干得不错,仔细说说过程吧。”

“咕咕!咕咕”正当王麟向纪泽详细汇报战况的时候,西方林间传来颇有规律的鸟鸣,三长两短。二人不再言语,透过草丛,却见有四五十人队形散乱,行色匆匆的往东面谷口赶来。他们大多衣衫破损,身染血迹,一身狼狈,颇有丧家之犬的风采。

“居中那名手持双板斧之人,便是天王寨大当家混世魔。那厮端的厉害,竟能杀出重围,这混世二字倒有几分当得起。”王麟夜间已经见过混世魔,忙向纪泽低声解说道。

此刻,混世魔同样浑身是血,却不知多少是他自己的。不用想,这是从贼匪内讧中侥幸逃生的天王寨残匪。可叹昨日这个时候,他们尚有五百之数,如今一夜混战下来,却被坑得仅余一成了。

“弟兄们,加把劲,出了这个谷口,我等便容易摆脱追兵了。”眼见谷口在望,混世魔放声鼓劲之余,没忘诅咒道,“等老子回了山寨,定要将那几个山寨给平了。还有那帮假冒我天王寨之人,老子日后定将他们查出来,扒皮抽筋,大卸八块”

“哈哈哈,日后再查吗,甭那么麻烦了,就现在吧!”纪某人大笑着从山石后现身,一脸嘚瑟,居高临下道,“下面的人听了,立刻弃械跪地,双手抱头,或可免死,否则当场射杀!”

随着纪泽一同现身的,还有山谷两侧的六百余军卒,他们或张弓搭箭,或投枪待发,森冷的箭头枪头在晨辉中寒光闪闪。苦战一夜,伤亡殆尽,贼匪们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再陷重围,哪还有心反抗?仅是短暂的惊愕之后,不消混世魔表态,哐啷连声,已有许多喽啰依言丢却兵刃,抱头跪地。

贼众中间,混世魔面色数变,直至一脸落寞,他一边作势弃械跪地,一边喝问道:“敢问足下是何方英雄,我等可以降,某更可交出一份财宝,但请饶过我手下这帮弟兄!”

看这厮言行,颇显一副末路英雄的仗义风姿,可他垂头略低的双目中,却是凶光毕露,闪烁间更在四下瞟寻。不过,就在混世魔急思脱身之法的时候,耳中忽听一声尖啸,悚然瞥去,一道寒光已至胸前。

“废话真多!亲卫一队,射杀此人!”纪泽眼中寒光闪过,一声断喝紧跟着手中箭矢响起。他已看出,这混世魔又是仗义又是献财,似乎要放弃抵抗,身体姿势却处随时爆发的状态,所谓的英雄气概仅是装样麻痹而已,那他纪某人还浪费什么时间?

“噗!”箭矢入肉,血花飞溅,尽管混世魔竭力闪躲,怎奈纪泽的一箭先声而发且疾如霹雳,依旧射中了他的大腿。而大腿中箭,混世魔更是无法避开紧随而来的数十支箭矢,连累其身旁几名心腹一同成了喷血刺猬。

懊悔与憋屈齐飞,愤怒共惊惧一色,混世魔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身上那些箭矢,眼中的凶光与狡黠正迅速黯淡。他作恶无数,江湖阅历同样无数,却不想对方竟然比他还狠还狡诈,不说就射,不教而诛,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啊。

“哼!谁还有话想说?”纪泽冷冷喝道,根本没再给混世魔一个正眼。实力不同心态也有不同,如今他纪某人拥众数万,手下人才渐多,大晋也不乏出头无望的草莽好汉,他现在可不会惋惜一名恶名昭彰且心机狡诈的江湖高手。

“降!我等降了!还求足下饶命!”伴着一声声惊恐哀告与兵刃落地,所有贼匪都忙不迭的抱头跪地。有了混世魔这一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反面教材,喽啰的再无侥幸,更不敢拖延,纷纷彻底投降。

天王寨一众贼匪很快被绑了个结实,现场也被迅速清理干净,恰似这里方才并未发生过什么似的。而当一切完事后仅仅半刻钟,又一波火拼散场的贼匪匆匆而来,又一场张网捞鱼再度展开

就在纪泽率军好整以暇的黄雀在后,一一收拾三岔岭以东数家残匪的时候,西南二十里外,凤凰寨下早已曲终人散,周新军则已优哉游哉的一路向西,捡拾起贼匪们主动献上的剿贼战功,其中不乏兵甲弓盾,不乏贼匪人头,甚至还有数名之名贼头的悬赏首级。更有甚者,次日撤离途中,他们还捡到了混世魔这等重量级贼头的首级,不要太爽呀!

美中不足却瑕不掩瑜的是,周新部属们辛辛苦苦捡拾收集,并经过初步筛选的近千套兵甲弓盾,竟在运输途中突遭“泥石流”全部告失。天知道这个时节哪来的泥石流,对于这种黑心后勤官们常玩的猫腻,郡兵们见怪不怪,在得到凤凰寨财物的大笔分红之后,也就按照上官传下的封口令,选择性的遗忘了此事。

向上提交的战报里,捡拾与运气这等不严肃的字眼自要被缴获与血战这等振奋人心的字眼所取代,此番入山剿贼,周新军临机应变,绝地反击,血战数场,战死战残近三百,轻重伤近两百,终是捣毁了凤凰寨,斩杀了张昌余孽张太岁,捎带灭了混世魔等数名大别山悬赏级匪首,并歼灭了贼匪两千有余。相比身死兵溃的卫胜,以及兵败远遁的廖姓校尉,周新及其所部绝对堪称大放异彩。

战果送至南阳,继而传遍荆州,一颗颗人头封杀了所有质疑,周新顿时成为荆州军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即便是深恨周新的南阳太守卫展,也不得不在诸多场合对其大家褒奖。当然,卫展太守乃至义阳太守的一应家什,随后被他们砸烂了多少遍呀多少遍,那就纯属个人隐私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周新校尉的声名鹊起乃至升官可期,对应的却是大别山北部群贼的哀鸿一片。且不说一夜疯狂的大量死伤,数家大中型贼匪的元气大伤,带来的绝非贼匪界的休养生息,更将是新一轮的势力更迭乃至血腥洗牌,大别山内顿显波诡云谲。

譬如,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为了那批财宝,此番“罪大恶极”的天王寨,次日夜晚便被莫名势力血洗一空,连带左近一家地处黄龙岭的山寨同遭厄运,直吓得该片区的二号贼匪三星寨忙不迭的收缩人马,甚至放出风声,要金盆洗手,要封寨三月,摆明了是想躲过这一轮的腥风血雨

第一百六十回 布子淮西

永兴二年,三月初二,申时,小雨,三星寨。

三星寨,位于大别群山的东北部,地处淮河上游,属汝南郡与淮南郡的辖境之交,也是豫扬荆三州的辖境交界,正是贼匪立寨最喜的三不管地带。这里山势险恶,林深道陡,三岭之间却有一片通坦宽阔的山间坪坝,也即三星寨所在,颇有别具洞天之意。

此刻已是大别山血腥之夜后的第四天,三星寨内的气氛却与外界所想的大相径庭。轻品花香鸟语,闲步寨间阡陌,透过竹舍茅扉,若有外间人至此,必将惊愕的发现,这里非但没有风声鹤唳,一日三惊,反是井井有条,生气蓬勃。并且,这里的人数足过两千,比起大别山血拼一夜前不减反增,其中更有不少本属天王寨与黄龙岭的面孔,仅是妇幼贼眷的比例明显高起罢了。

聚义厅内,谈笑风生,居中高坐者纪泽是也,下首两侧自是马涛、王麟、纪庄与夏田等人。这些位置原来的主人,多已在血腥批斗中沉冤作古。不消说,大别山东北区域的这场贼匪洗牌,正是纪泽一众的杰作,而天王寨、黄龙岭与三星寨残部的鲸吞收纳,才是纪某人黄雀在后的收关之笔,也是最重要的一笔。

手握六七百人马,辅以三岔岭截捕的大小贼首做带路党,采用夜间诓骗赚门的经典套路,对付防御空虚的天王寨、黄龙岭乃至最后一站的三星寨,纪某人的收关不要太容易!仅用一天两夜,血旗军便以轻微伤亡的代价,连拔三大匪寨,并将三寨的人财物资悉数汇集于此,说是挣得盆满钵满都显含蓄了。

马涛满面红光,朗声笑道:“经三日清洗整顿,三寨剩余贼匪、寨奴,加之将军调拨自亲卫、教导、雏鹰、女卫的近百军卒,目前三星寨计有寨民两千三百余口,青壮男子八百余口。此外,此番大别山一行,不计诸多物资辎重,单是金银细软缴获便值一亿二千多万钱,用将军最新的说法,就是十二万贯。而成套兵甲算上云德所赠部分,约合一千五百套,另有刀枪之类近千。实在,实在太值了!”

“唏!”厅中众人一致倒吸冷气,之前便猜想今番大有收获,但得到这一统计数据,依旧令人心潮澎湃。说来血旗营从赵郡起兵,一路坑蒙劫掠,血战缴获,直到去年底的三个月时间,收获总额怕也没有今番大别山五日时间抢得多啊。

纪泽同样笑眯了眼,对他而言,此行最大的收获不在于缴获本身,而是在于这些人财缴获令他能在短期内建立一块大别山根据地,且是实力雄厚的那种。尽管大别山根据地本不在此番南下计划,但与原有南下计划堪称相辅相成,更有裨益,之前收到周新的求援,他便有了这一想法,而两支官军黄雀的及时窥破与憋屈顶缸,更让他这只真命黄雀获得了他自己最初都不敢想的好处。

少不了一番吹嘘得色与封赏议定,纪泽继而道:“子安,整编情况如何?”

王麟笑得更为开心了,他起身禀道:“将军,本曲人马已完成初步整编,满员六百五十人,业已投入全面训练。另有女卫吸纳年轻女子,编成了一屯三队。”

纪泽嘿笑道:“子安,怎生如此没见过世面,单是一个军候就这般开心了吗?再说,谁答应让你做军候了?”

众人哄笑,王麟迥然加晕然,之前让他负责整编一曲军卒不就是让他当军候吗?稍倾,纪泽面色一正,宣布道:“好了,本将就此成立血旗营大别山分营,称就称淮西营。特擢王麟为别部司马,主管淮西营,七品军候衔,夏田为别部副司马兼别部参军署掾,亲魏屯原功曹屯史苟啸为别部民务署掾。他日你等若能练出一千劲卒,王麟便为六品校尉衔,你二人职衔也将随之擢升。”

“谢将军提拔!”三人闻言欢喜,在一众恭贺羡慕中,忙单膝跪地接受任命,神情激奋道,“愿为大人效死,赴汤蹈火,必不敢辞!”

“当然,你等对外暂时仍称三星寨,沿袭故往当家的匪号,掩饰血旗营根底,暂避官府冲突,以免各方打压。诸般规章,以及与血旗本部之衔接,皆仿白洋水营,日后我自会安排商会与两署人员前来协助。”纪泽扶起三人,复又交代道。

犹豫片刻,马涛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大人,大别山距离我雄鹰寨千里之遥,我血旗营在此另设别部,且不说是否有违法度,恐招朝廷责罚,单是鞭长莫及之下,对我血旗营又能有何裨益?”

扫眼厅中诸人,皆算亲近可靠者,纪泽略作沉吟,索性透露道:“如今大晋陆上几为士族把持,且战乱不断,我血旗营难有大展身手之地,物资钱粮始终匮乏。纪某为长远计,欲将发展重心置于海上,此番南下便为在淮海设一据点,研制海船,发展海贸,沟通南北,补我血旗营所需;甚至,日后若有条件,我等可以谋那夷州、婵州,为全营上下乃至大晋流民们寻一桃源之地,也是根基之地。”

这是除了与张宾那次高谈阔论,纪泽首次跟属下明确自己的发展方向,也是首次展露野心。王霸之气放呀放,怎奈厅中几人皆为晋时的内陆之人,对那大海除了茫然便是惊惧,纪某人的跨度又这么大,以至他们非但不曾伏地下拜高呼主公英明,反而个个怪异的看着他不做言语。

纪泽不由暗叹,时人的眼界毕竟有限,倒也没有再说,但心中的想法却丝毫不改。其实对他而言,设立大别山据点的核心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日后接纳中原流民,从而迁至海外,种田养活他们,而非让他们消失,就此来看,大别山的战略意义丝毫不亚于太行根据地。个人野心尚在其次,保留汉家人口,也是保留汉家元气,这是纪泽无论如何都会倾力而为的。

西晋末是汉人大量灭绝的一个时期。西汉平帝元始二年,也就是公元二年,全国有近六千万人口。在经历了黄巾起义、三国乱战,直到晋武帝一统之时,全国统计人口只有一千六百多万,晋武帝十年陈平,驾崩之际人口当有两千多万,算上孩童、奴隶与隐户或能有三千万。但晋惠帝登基十数年来,贾后乱政,诸王战乱,异族屠戮,加之天灾瘟疫,如今人口至少少了三四百万。

必须说,八王内战虽狠,带来的人口损失却还远不及日后外族入侵带来的损失,只因任何一个少数民族若想统治华夏,就必须大面积灭绝汉人,否则统治根基必然不稳,匈奴如此,石羯如此,鲜卑如此,蒙古如此,满清如此。到了石勒一统北中国,长江以北的汉人已由两千万降至六百万。华夏地大物博,但若人口锐减,必致外族更加壮大,然后便是中原汉人数百年的饱受欺侮。

当前,纪泽无力迅速改变大晋格局,也无力制止内外战乱,甚至想得一任合法太守安生济民都难,却又无法容忍汉家人口百万百万的减少。指望司马诸王与士族阶层体恤民生就是个笑话,而他这条殖民海外曲线兴邦的路线,虽有投机取巧捏软柿子之嫌,可从保全人口角度来讲,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下的出路。

良久冷场,还是马涛厚道,打破尴尬道:“不论大人如何去做,我等都将唯大人马首是瞻。只是,只是那海上惊涛骇浪,海难无数,昔日东吴以一国之力,支持魏温攻略夷州,最终仍因瘟疫频发而被迫撤离,我等又哪有东吴那等底蕴?”

“呵呵,东吴不行,纪某却是未必,瘟疫又非无可克服,他日你等自会知晓。”纪泽摆摆手,收起不成功的王霸之气,不无索然道,“且不说那些远的,利用海运沟通南北确为我血旗营必要渠道。大别山位居中原,人力物资经由淮河入海,太行坐镇北国,可经由海河入海,恰似两个拳头连接两条手臂,海河、淮河与大海之上的既有势力又远较黄河长江弱小,我等便可籍此避开陆地交通,补给太行了。”

纪泽的这一出发点倒令众人心悦诚服,纷纷点头间,纪庄却是好奇道:“庄略有不解,大人为何不先将据点射于渤海之滨,以便雄鹰寨尽早沟通海上?”

“渤海历来海运颇盛,既存诸多势力,反是淮海因为岛屿稀少,且内陆便是邗沟运河,此地海贸不兴,势力弱小,便于我等涉足。”纪泽赞许的看了纪庄一眼,解释道,“况且江淮物资丰富,便于开设产业,尽早产生收益,譬如酿酒便无需顾忌粮食,还有淮盐”

其实,纪泽还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理由,也即他前生的故乡便在黄淮之地,自有一份别样情怀。见众人再无疑问,他补充交代道:“淮西营当前任务便是生存壮大,在大别山内扩充人手地盘,并开展生产,垦荒山田,藤甲竹器,采果酿酒,在山外秘置产业,涉足船运,还有,我将传一炒茶之法”

阳春三月,下晌日隆,豫州沛国,相城的街头业已颇显燥热。南门大街两侧,各家伙计缩与店铺,没精打采的打发时间。两个乞儿蹲在街角,懒洋洋的闲扯打望。一条老狗趴在道旁,呼哧呼哧的伸长舌头。还有那本算紧窄的道路,竟因人迹寥寥而显得格外空旷。一郡治所的相城,似乎带上了慵懒和寂寥。

“哒哒哒…”伴着城门方向传来的马蹄声,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风尘仆仆的行来。牵马而行的多是些魁梧彪悍的护卫,他们行进间左右警惕,目光中隐隐透出凛然气息,直吓得那些行人、闲汉纷纷避让。有些眼力的,已经从中看出这是一群见过生死的精锐兵卒。

当然,最吸引眼球的要算头前的一名华服青年。他头顶镶玉冠,唇蓄八字胡,腰系金丝带,脚蹬千层靴,手持白折扇,锦衣华裤,衣冠楚楚,大太阳的也不觉热。可装束如此光鲜,护卫如此精悍,这青年却口叼草茎、东瞧西瞅、吆五喝六,一点都没个正型。整条街道上,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或愤慨、或嫌恶、或不屑、或惋惜、或羡慕的哀叹:“又一个纨绔!”

打扮得如此骚包,行为又如此不守常礼,正是顺路溜达的纪某人。结束了在大别山的祸害,两日前,他率亲卫纵骑东行。余人则由纪氏族人安排,沿淮河乘舟而下,并与之前绕乘颍水的张氏一行会合,直接前往徐州境内的淮河入海口,届时众人再行最终会合。

此行在大晋王法下置业,且徐州是东海王的老巢,心中有鬼的纪某人可不愿被人凭此拿捏血旗营,是以他直接改用本名纪泽而非血旗将军纪虎,并贴上胡子略作乔庄,改头换面为魏郡一名有据可考的富家子弟。谁知这一改扮,倒叫他扮出了纨绔本色。

“听说了嘛,内使大人得了件重宝,名为九龙樽,樽内盛上酒水,可见九龙环绕,饮之便可益寿延年,神着呢。啧啧,真羡慕内使大人,俺若能用那酒樽喝上一口,不枉此生啊。”行走间,一个声音传来,却是两名寻常路人边走边在闲聊。

“你那消息都过时了,内使哪配使用这等宝器,听说范阳王知晓了此事,遣人前来索要,内使已经乖乖现出交给了使者,明日这九龙樽就不在咱相城了,呵呵”另一路人笑道,见识显然更加到位。

两名路人说笑着离去,队伍中却有一人凑近纪泽,低声建议道:“大人,入城已听多人提及这九龙樽,看来此事不假,直娘贼,这等宝器,留给那些贪官污吏委实可惜,不若咱们给他劫了。”

说话者年近三旬,身高体壮,肌肉虬结,隐带匪气,他叫黄雄,本为黄龙岭大当家,堪比二流高手,颇有劫富济贫与行侠仗义的名头。之前纪泽在大别山吞并的三家贼匪中,黄龙岭是唯一没有寨奴的山寨,其内都是穷哈哈的贼眷,没法进行血腥批斗,且黄雄在三岔岭被擒后主动率领全寨降了纪泽,是以纪泽算是和平吞并了黄龙岭,但黄雄等几名骨干却被纪泽充入教导屯,随行带离了大别山。

听闻黄雄此言,纪某人眉头一挑,目光一阵闪烁

第一百六十一回 相城恶少

永兴二年,三月初五,申时,晴,沛国相城。

相城街头,听闻九龙樽之事,纪某人也不由心起好奇,大晋真有这等传说中的宝器吗?这时,纪铭显也听见黄雄所言,凑前附和道:“莫非真有这等神奇之物,要不我等半途劫来看看,研究一番?”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我乃大志之人,焉能受区区宝器诱惑,玩物丧志,图增变数?”目光一阵闪烁,纪泽迅速压下贪念,义正辞严道,“再说,我血旗营乃大晋官军,正义之师,以匡扶天下为己任,行事当有规有矩,安能见宝而生歹意,恃强打劫?”

“噗”黄雄当即喷了,他的山寨可是几天前刚被纪某人劫了个底朝天呢。

“虚伪!你小子能否别这般恶心,看看你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劫匪的气息,哪有匡扶天下的样儿?”纪铭也是一脸嫌弃道。

纪泽嘿嘿一笑,折扇甩了又甩,这才斜睨二人到:“你二人太也憨实,九龙樽这等要紧重宝,行程动向怎会人尽皆知?是官府中人傻吗?哼,要么就是假消息,要么就是圈套,等着蠢贼上钩呢,你二人这还想去劫吗?大兄,都年纪一把了,叫我怎生说你才好?还有汉方,多收收性子,多动动脑子,为啥你那黄龙岭昔日干不过天王寨与三星寨”

纪铭与黄雄二人齐齐愕然加愤然,旋即垮下脸来不再吱声,纪某人则再度叼起草茎,哼起小调继续前行,挥扇间左顾右盼,偶尔吹个流氓口哨,更显纨绔本色。

说来他纪某人如今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枪有枪,刚又大发了一票,正值小人得志,偏生平素得忧国忧民,整出一副温良恭俭的扮相,这心里难免有所郁结。此次难得乔装出行,暂且抛开那些沉重之事,享受几日封建人生才是。这不,路过郡城,他想嘚瑟又怕惹眼,便毫无义气的将大部近卫丢城外喝风,自己却带上些人入城潇洒来了。

长街尽头,是相城的东西大街,路口有一家豪华阔气的客栈,匾额上书“相天楼”。相传数千年前,颛顼帝为修历法,遣专人在相山设台观天,相城也由此而来。这家客栈处于这等黄金地段,敢起这等嚣张店名,想来在相城的档次该是一等一的,沉浸于恶少角色的纪泽自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里落脚。

相天楼不愧是郡城顶级客栈,琉瓦红梁,精雕细琢,绒毯青帐,雅致错落,内外装饰丝毫不亚于后世的高级酒店。其门厅、酒肆等重要场所,甚至都摆上了用于降温纳凉的少许冰块。相比这里的豪奢享受,纪泽在这个世界经历过的地方,除了上次与刘琨在许昌偶遇之处,简直就该算作乞丐窝。

“进对了,到这里才对嘛,万钱一晚,小意思,不贵还就不来住呢!小的们,走喽!”纪某人手摇折扇,一脸装逼道。小民出身的他完全遵循起自己前生的最高理想,摆出了阔少统御恶奴的派头。

花了数万钱,纪泽一行要了相天楼后院的一间独立小楼,一番梳洗小憩,待得天色近黑,他们并未在闭塞的客房就餐,而是前往了沿街营业的客栈酒肆。众人在侍者引领下方于雅间坐定,立刻就有漂亮的侍女上前侍候。面对美女那如水般的秋波,本就想摆阔的纪某人当即喊出了自己印象中最酷的台词:“有好酒好菜尽管给爷我上来!”

只是,当侍女殷勤的为众人送来店中的招牌酒菜,纪泽立即傻眼,差点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而一边的纪铭、剑无烟等人则哄笑不已。因为,那酒水正是百果酿,饭前开胃料竟是冰糖,那主菜则分明是他雄鹰楼的盗版菜式嘛,原来大晋也兴同业交流呀!

对于奸商,最郁闷的是什么?纪泽现在知道了,那就是将石头当成黄金卖掉之后,自己一不小心,又以钻石价将之买回来,结果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天知道那些分销商怎就将酒和冰糖卖到了这么远的相城,他纪某人大老远的从太行山跑来,难道就是为了整上自家的这几口吗,纨绔就活该这般坑瘪吗?

“贵客,这种一斤装酒水刚刚到货,据说来自遥远的太行山中,色如露液,味比琼浆,饮之可舒筋活血,延年益寿,本店用尽手段,也仅得百坛而已,售价两万委实不贵呀!小女子见客人仪态雍容、谈吐不凡,这才请贵客品尝一二…”听着侍女那云山雾罩的解说,分明源自他自己的原创,纪泽暗自苦笑,但又哪愿当冤大头,连忙摆手道:“开…”

“玩笑”二字尚未出口,纪泽就郁闷的看见,那位侍女已经麻利的拔出瓶口的蜡封酒塞,恭敬的为他斟满了一杯,同时还笑吟吟的奉承道:“贵客果然大气,不愧是俊彦英豪!”

“贵客,这种小瓷瓶内所装之物称作冰糖,以北海玄冰为核,由百糖之精自衍,晶莹剔透,甘美绝伦,可是来自极远的深山宝地哦…”不待纪泽感慨,侍女接着热情的介绍起了冰糖,手也随着伸了过去。

眼见侍女要开启冰糖瓷瓶,纪泽连忙摇头,手则抢向小瓷瓶,嘴里也叫道:“吃…”

同样,“不得”二字未及出口,那侍女已经飞速开启了那筒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的冰糖,其手法之老练、动作之敏捷,让纪泽这个暗劲高手都阻之不及。他只能一脸沮丧的看着侍女那张笑靥如花的俏脸怔怔发呆,干脆放弃了后续的无谓挣扎。

“嗤!粗鄙,没钱就别来摆阔,真伤大雅!”正当纪泽不爽之际,对面的雅间传来一声冷笑。他抬眼看去,两个雅间恰好门都开着,他则恰好与一名一脸蔑视的华服青年遥遥相对。看那青年一身文士打扮,面貌倒也俊美,只是眼袋松弛、印堂阴晦、气息虚浮,配以那对薄薄的嘴唇,明显是个沉溺酒色的正版恶少嘛。

恶少对恶少,跟班斗分晓!纪某人气正不顺,哪容有人当面嘲笑,当即对身边的黄雄喝道:“汉方,给我上!”

黄雄苦笑着起身,因为性格直率鲁莽,他一路没少被纪某人指正,可不想此刻,一直批评他毛糙的纪泽居然会如此无聊的跟人斗气,还让他充当打手,简直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腹诽归腹诽,黄雄可不敢在纪某人的气头上对着来,当即招呼一声,带着几名亲卫呼啦啦的出门走向对面雅间,嚣张的架势直将那名侍女吓得一声尖叫。

“足下,我家公子言语的确有所唐突,不过些许口舌小事,不如给老朽一个面子,就此罢手如何?”对面雅间走出一名五旬老者,青衣黑靴,横在门前不卑不亢的拦住黄雄几人,言语间中气充沛,气息磅礴,浑身隐露惊人气势,分明是名臻至化境的一流高手。

于此同时,或因那侍女的惊叫,客栈的几名护卫也迅速循声奔来,温和却坚定的挡在两拨人中间。领头的显然也非弱手,他笑着冲纪泽拱手道:“这位贵客,仅是些许口角,看在我相天楼的份上,就此罢手如何?”

“嘴欠的小子,我今个给酒家与老人家面子,放过你一马,不过你出门在外嘴巴最好把严些,别没事找抽!汉方,回来吧!”见到客栈的阵容以及对方老者的强势,素来玩低调的纪某人也无意多事,抢先放了句场面话,随即顺着台阶就哧溜下来了。

其实,有纪铭在侧,纪泽倒非怕了对方,如此干脆的罢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老者称呼华服青年为“公子”。要知道,“公子”顾名思义为“公爵之子”,这个称呼在周理中只有公侯贵胄方可使用,即便华夏人民向来擅长将称号降格使用直至最终搞臭,西晋时期也只有士族门阀的嫡子才能这般公开称呼,至少纪某人迄今还没被人称呼过公子。

这名青年身份尊贵,且有一流高手护卫,显然大有来头。作为一个势力的首领,在别家的场子,为了一点小事跟颇有来头的另一家死磕,这种同时得罪两方强劲势力的事情,他纪泽是不会轻易做的。

纪泽见好就收,黄雄等人则依言退回雅间,关上房门。对面的华服青年还想再“交流”几句,却被那老者劝阻,对面的房门也随之关上。见双方熄火,客栈的护卫自然离去。这桩小小的冲突似乎就此了事。

只是,对面雅间内,那华服青年依旧不忿,他不满的对那老者说道:“赵老,那厮什么东西,竟敢当众数落本王,甚至还想对本王动手,本王何曾受过这等憋气?你缘何要放过他,难道是怕了不成?”

“大王,对方护卫杀气很重,必是军中精英,那青年想来也有些根底。我琅琊王府自然不惧这等人物,老仆更是不惧对方武力,只是,我等应东海王之请,来豫州机密行事,若是在此闹将开来,恐怕泄露行藏,倘若事情传开,恐将不美,或为东海王不喜啊!”见到华服青年依旧不依不饶,青衣老者只得压低声音解释道,“况且,我等今夜本也另有安排,难得解决顾敏之事,委实无暇其它啊。”

听得青衣老者提到东海王与顾敏,华服青年顿时闭嘴无语,可他眼中依旧愤怒难平,干脆喝起闷酒,不再理睬老者。见此,老者无奈苦笑,他虽然在府中资格够老且颇受信重,却也不敢玩直谏恼了这位主子。稍事沉吟,他只得再度凑前低语道:“大王倘若心中不顺,老仆可安排人盯住对方,只要明日他出城”

再说纪泽,来到千里之外,花上一笔冤枉钱,吃上一顿并不满意的酒菜,他自如牛嚼牡丹,几口便填饱了肚子。等待他人的闲暇,他随手拿起手边作为高档器皿的琉璃盏把玩,看着那些随机混杂的颜色,以及偶尔出现的气泡,他不由讶然,这样的货色怎配出现在这样的高档客栈?

心头一动,纪泽不禁想起中学化学课中学过的玻璃制法,顿时眼中金星直冒,这不又是一个发财大计吗?由是,他想到了各种玻璃器皿和玻璃衍生品镜子的制作,想到了制作玻璃的主要原料也即天然碱,南阳的大别山区不就有吗?还有,以天然碱为主原料的香皂肥皂等化工产品似也不难制作嘛,真叫商机无限啊!

同样的食品,黄雄和一干亲卫可没纪泽那么挑剔,吃得津津有味。这让商机思路正值爆发的纪泽又产生了将罐装食品作为军用干粮的念头。由此,他想到了前生那吃得发腻却往往不得不吃的一种食品——方便面,那可是老少皆宜、出征家居两不误的上佳干粮啊。

饭后,伴着玻璃、天然碱、镜子、方便面等等带来的发散思维,纪泽领着众人逛了趟相城夜市。或是白天日头的缘故,夜晚的相城显得热闹不少。毕竟是沛国的治所,淮北富地的重镇,街面上的大小店铺摆放着琳琅的商品,大姑娘小媳妇说笑着随手挑捡,更有孩子们蹦跳着四处玩闹,倒是还有一点盛世繁荣的残影。受此影响,纪泽也寻摸了几样小物件,以备回头应付赵雪与纪芙等人。

转了大半个时辰,沿街店铺逐渐打烊,接上行人渐趋稀少,纪泽一行也返抵了街口的相天楼。恰在此时,城东突然呼声大作,夹杂着路人的喧哗惊叫。巧合的是,嘈杂的声音正向着相天楼这边快速移动。隐约间,纪泽听清有人在高声叫喊:“贼子休走!拦住他!别让他逃了”

就在此时,似为配合城东的追捕,相天楼不远处的一座宅院突然中门大开,二十多骑鱼贯而出,风驰电掣般沿着东西大街向东奔去,引发了更大的骚乱。

官军抓贼?还是有预谋的抓贼?不会就是被九龙樽骗来的蠢贼吧!纪泽心中好奇加得意,不无卖弄的瞥眼黄雄,却见黄雄等几名大别山贼习惯性的做贼心虚,大多已面露紧张,有两人甚至已将手放到了刀柄上。纪泽吓了一跳,可别不打自招找麻烦啊!他连忙使劲干咳几声,摆出云淡风轻之势,这才令他们平复下来。

再转眼长街东侧,纪泽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前一后、一追一逃的两道身影,在街北屋顶间奔跑腾跃。从气息与身法来看,本领似乎都不在剑无烟之下。只是,头前逃窜的那厮怎的如此眼熟呢

第一百六十二回 无妄之事

“咳咳咳”相天楼前,纪泽猛一阵咳嗽,竟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把。几乎同时,剑无烟乃至不少亲卫都神情怪异,非呛即喷,症状与纪某人如出一辙。原来,随着一追一逃的二人接近,众人皆已看清,那名前方奔逃的贼厮鸟,不是丐空空那货又是何人?

为甚每次遇上,这厮都在被人追打呢,这样的人生真的精彩吗,真就不累吗?纪泽心中吐槽,却也颇为赞佩丐空空的身法,其相比后方紧追他的那名中年大汉,修为似要差上一筹,可奔跃闪窜却相当迅捷,且还显得气息绵长,虽然无法立刻摆脱中年大汉,却始终甩开对方十丈,甚至距离犹在逐渐拉远。很显然,丐空空应是全力施展了高明身法,即便被中年大汉牢牢锁定,他仍有很大的逃脱可能。

“姓铁的,你已追捕我一个多月,每次都无功而返,何必继续白费力气,还玩什么圈套钓鱼,铁扇门就那么闲吗?再说了,你也算个汉子,身手也不错,做什么不好,却要为那群狗官卖命呢?”丐空空似乎依旧游刃有余,奔逃中居然还有余力高声嘲讽。只不过,那中年大汉正追得辛苦,根本不愿开口搭茬,只顾发力猛追。

就在丐空空距离街口尚有六七十丈的时候,前方街北的又一座宅院内,突然飞出数十支箭矢,迎面奔他射去,同时还有十多名军卒登上屋顶拦住他的去路。显然,追捕一方的官差早有准备,在中心街口的附近事先安排了不少人手。

孰料,丐空空却不慌张,双脚猛点,身形骤然变向,竟如纸鸢倒栽般从屋顶飘然落地,继而一个燕子抄水,掠向左前方的一条巷口。由于他身形太快,宅院伏兵乃至前方骑兵仓促射出的箭矢,均纷纷落在他的身后,如同在为他送行一般。

“啊!”然而,恰在丐空空即将窜入巷道的时候,他不远处的街道中央,突然传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一名身着红裙的半大女童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糟糕的是,奔过街口的二十多骑正在向她迎面撞来,而那些马上军卒居然只顾搭弓射箭,根本无暇闪避女孩。

女童显然被吓坏了,站在街道中央一个劲的尖叫,却是动都不动,眼见就要被马匹撞上,可以想见那将是什么结果。现场尚余的百姓纷纷闭上了眼睛,这边的纪泽等人则是出离愤怒,只可惜距离太远,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啊”奔骑如雷,眼见小女孩即将葬身蹄下,已有百姓跟着发出惊叫。但出人意料的是,待人们定睛再看,女童竟未被马匹撞倒。一条绳索及时缠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拽往一边。而绳索的那一头,竟是那位正被追捕逃命的黑衣飞贼丐空空。千钧一发之际,他竟然不惜迟滞自己的身形,冲女童伸出了援手。

“好!好样的”现场的百姓们顾不得立场之分,禁不住发出阵阵欢呼。欣慰之余,百姓们不由对这青年盗贼敬佩不已,这该是一名多么心善的贼啊!可是,不待那些感性的百姓完全绽放笑容,令人愤慨乃至恶心的一幕上演了。

“嘣!”“嘣!”就在丐空空拽动绳索将女童拉近身边的刹那,两道寒芒突然从女童双臂发出,直奔他射来。那是两支袖弩,其头部蓝中泛青,似乎还带有某种药物的色泽。

圈套!无耻的圈套!践踏良心的圈套!

面临这猝发的圈套,丐空空连忙尽力闪避,更是丢了那根倒霉的绳索。可惜事发太过突然,他尽管身法高绝,却也无法完全躲避,还是被其中的一支袖弩扎入了左腿。左腿受伤加上药物的作用,丐空空的身形明显变慢,看来逃脱是再无可能了。

“铁凡,你无耻!”丐空空一声怒吼,索性也不再奔逃,靠着墙角拔出腰间一把软剑,准备殊死搏斗。于此同时,他周围的屋顶上出现了许多搭弓上箭的军卒,连同那些骑兵将他团团包围,上百支森寒的箭镞对准了他。而那名红裙女童则是快速退到骑兵左近,口中还发出令人恶寒的冷笑,直到这时,现场诸人才看清,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无辜女孩,而是一名中年的侏儒女子。

“莫要放箭!”中年大汉铁凡转眼便已迫近,喝止军卒的同时出手如电,攻向了丐空空。或是本就不善格斗,或是受到药物影响,丐空空根本未能做出像样的抵抗,就被铁凡接连点中身体,继而软软的倒地被擒,但他的眼中依旧充满了愤怒不甘。

待到丐空空被军卒用铁铐铁镣束缚住手脚,中年大汉铁凡从他背上解下一个包袱,不无惋惜道:“丐空空,铁某知你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盗窃财物只为扶危济困,可惜你终究违背了律法,甚至还对王公大臣屡屡作案。职责所在,铁某不得不追捕于你。”

说到这里,铁凡长叹口气,略带歉意道:“此次为了捉你,铁某非但用宝物设局诱你出手,还利用你的心软,布了这一下作圈套,实在迫不得已。为表歉意,铁某可以保证,在你进入洛阳廷尉大牢之前,决计不会让你受屈,但也只能如此了。”

铁凡等一干官差得手后并未耽搁,在四周百姓的嘘声中迅速离去。数十丈外的相天楼门口,纪泽等人清晰的看完追捕的整个过程,如同现场百姓一样,他们就像吃了苍蝇似的觉得恶心。素来中二的剑无烟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纪泽,那意思显然是要他营救丐空空。不过,尽管纪泽双拳紧握,却未有举动,而是带着众人不声不响回了住处。

“大兄,这丐空空与那铁姓捕头身手不凡,应非无名之辈,您久居中原江湖,是否知其底细?”进入小楼,待到岗哨就位,众人坐定,纪泽立即将皮球踢给纪铭。

叹息一声,纪铭却是卖弄起了江湖典故:“昔年,江湖上有一神偷唤做盖九宫,据称为空空门门主,其人神出鬼没、劫富济贫,尤善潜伏、易容、轻功,王公权贵无所不偷,江湖人称‘妙手空空’。不过,十年前他潜入皇宫行窃时失手,被宫廷侍卫围攻,虽最终逃脱却也身负重伤,之后便再未出山,空空门也随之销声匿迹。”

“三年前,丐空空行走江湖,自称盖九宫嫡传弟子,空空门少门主,只身做了几桩大案。此人身手、行事虽显稚嫩,倒也与盖九宫相若,故而引来廷尉府不屑追捕。”喝了口茶水,纪铭不疾不徐道,“那铁凡人称‘铁面判官’,为人还算刚正,乃铁扇门知名高手,也是廷尉府当打硬手。此番铁凡定是探知丐空空身处左近,设局诱捕,但竟用上这等卑劣手段,显是被逼得狠了,却不知铁凡何来这等压力。”

压力!?纪泽不由与剑无烟对视一眼,一个飞贼被如此重点针对,只能是卷上了政治因素,想来与上次那封信有关。以丐空空的中二秉性,既然有兴致在此盗宝,那封信定是已经送给了刘乔,只是,为何豫州并不见任何紧张气氛呢?

“再是身手不凡,单打独斗终究难成大事,不过此人确也侠肝义胆,如此了结未免令人惋惜。子兴,若是可以,我等不妨救他一命。”一直忍耐的剑无烟不待纪泽深想,终于忍不住道,“况且,此人颇善潜伏、轻功,若能引入你那监察厅,不啻于一大助力呀。”

纪泽眼前一亮,剑无烟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令他满意的是,剑无烟虽然依旧打抱不平,但已经有了分寸,并且还能从他纪某人的角度出发。欣慰的冲其点点头,纪泽笑道:“若有机会,我等不妨出手相助,但这相城内藏龙卧虎,一日便遭遇两名一流化境高手,可不是我等撒野之处。况且,不知诸位是否察觉,我等已经被人盯上?”

纪泽此言一出,房中除了纪铭毫无异常,余人无不惊愣。纪泽看在眼里,转向纪铭眨眨眼,笑道:“看来大兄也已察觉,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啊。适才,我等逛街时始终有一名好手尾随,却不知是因为我等露财,还是因为酒肆中那点冲突,看来需要麻烦大兄今晚反探一番,甚或还得出城一趟”

次日上午,相城西方二十里,纪泽一行二十余人踏马官道。昨夜相天楼内并无异样,今晨一行人便不疾不徐的打马出城。若按原本计划,他们应该直接向东前往徐州,不过有人盯梢,或许又将生事,很有低调觉悟的纪泽自会刻意掩饰行迹,他们也就南辕北辙的选择了向西绕道。

“那帮家伙怎么还不动手?这般被人盯着实在不爽!”战马上,纪泽忍不住抱怨道。他可知道,后方三里开外,一支百人骑队正不紧不慢的缀在后面,为首的恰是昨日相天楼内有所冲突的青衣老者,他们在纪泽等人出城后不久就一直跟着了。当然,本可轻松摆脱的纪泽等人何尝不是也在盯着对方。

“这里是官道,看来他们是想等个偏僻之所好下狠手。”一边的纪铭显然见惯了世道险恶,更没兴趣无端生事,“小子,和气生财啊!这帮人虽然很菜,但应该挺有背景,我等本就不宜张扬,又何必与之纠缠,直接甩脱他们便是。”

“哼,我本无意多事,但若他们敢有歹意,却也不愿憋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们不轨,就得受到惩戒。再说,大丈夫傲立世间,岂可畏首畏尾,一遇困难便行躲避?”纪泽铿锵有声,顿时引来一圈白眼,谁不知道他是个专捏软柿子的阴险货色?

当然,众人所不知的是,前生的纪泽出身普通,读书时曾被一名官二代同学欺负得很惨,却也只能忍着。如今易时易地,他有了一定实力,倒是准备将当年的这口恶气出在后面那个倒霉二世祖身上了。

说归说,纪泽不愿在相天楼惹事,自也不愿大白天在官道上惹事。行进间,前方路边一棵树上,出现了一个隐晦的方向暗记,他们随之拐入了一条林间小道。这条小道还算平坦,通向山丘上的一座破败小庙,平素少有人迹,倒是个恶少私斗的好去处。

行了不到一里便是山脚,路边再次出现一个暗记,纪泽环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随即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下马就地歇脚。不出所料,后面的那支队伍不久后也跟着拐入了这条林间小道。头前的三十余名护卫率先气势汹汹的驱马上前,以那名青衣老者为首,将纪泽一行人堵在山脚。

“下马!列队!”来骑中一名统领模样的人吆喝一声,三十余人根本不理睬纪泽等人,而是一同下马,牵马靠边,拔刀挺胸,排出一条整齐的通道,露出其后的一辆豪华马车,整一个摆谱了得!瞧人家这气势,这排场,直羞得纪泽这个冒牌恶少无地自容!

靠!太拽了吧!对方如此阵势,起身戒备的血旗一众目瞪口呆之余,更在纪泽示意下,装得紧张不安,本该出头的第一高手纪铭干脆缩在护卫中间低头不语,而纪泽则是做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强笑着拱手行礼道:“老先生幸会,不知寻在下可是有事?”

“哈哈哈…小子,你昨天的嚣张劲哪儿去了?”老者并未答话,那名华服青年却是悠悠然出得马车,施施然排众而前,一脸得意的笑道。

纪泽脸色变幻不定,终是挤出笑容道:“这位公子,小子昨日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无礼冲撞了公子,这里向你赔罪了。”说着,他还鞠了一躬,“还请公子大人大量,念小子年幼无知,放过小子如何?”

“哈哈哈…算你小子懂事,还知道害怕。”华服青年又是一阵得意大笑,显然对纪泽的胆怯十分满意,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而是手指身旁辕马前腿,转脸冷森森的说道,“臭小子,放过你也可以,只要你给本公子磕上三个响头,再从这马的胯下钻过就行。”

一点小事就要给人胯下之辱,还是马胯之辱,纪泽心中暴怒,也没了逗弄的兴趣,他沉下脸来,冷声问道:“若是在下不愿又当如何”

第一百六十三回 殴打元帝

相城西郊,山丘之脚,听到纪泽所言,华服青年一声冷笑,竟是翻了个白眼,昂头看天,根本不屑作答。就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一样,华服青年装逼之际,青衣老者阴笑接口道:“小子,我劝你最好听从我家公子。否则,我家公子心地仁厚,或许会放过你,但老朽却不能容忍他人对我家公子不敬,只得废你一身功夫,再留下你一手一脚了!”

“老匹夫,今日看是谁废谁!”纪泽大怒,呵斥间已经呛啷拔出腰间宝刀,弓身侧立摆出一个起手式,刀尖遥指青衣老者面门,意思不言而喻。从老者的神态口气,他知道这个青衣老者说的是真的。对方如此心狠手辣,纪泽已经出离愤怒,再也不愿与之啰嗦。

“小子不知死活,我老人家只能留你一对手脚了,干脆就将你做成人桎吧!”感觉到纪泽的战意,那青衣老者冷哼道,神情云淡风轻,言语却极度恶毒。

言说间,青衣老者大袖一甩,业已飞身跃起,半空中右手呈爪,苍鹰搏兔般抓向纪泽。或是为了在华服青年等一干人面前抖威,这个老东西只顾展现高手风采,竟然自信的连兵器都不屑使用,看来,这名青衣老者自始至终都未将纪泽一行人放在眼里,更是未能发现扮猪吃虎的纪铭。

“该死!”一身暴喝从纪泽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道刀光匹练直奔青衣老者,凭借那股惊人的气势,不用想都知道是纪铭出手了。

说好的我先与这老货练手,可这纪铭竟然抢先下杀手,亏得他早上还念叨着和气生财,真假的这么嫉恶如仇呀?不想竟被纪铭抢去风头,刚刚摆好勇斗架势的纪某人心中不禁埋怨。

当然,腹诽归腹诽,动手了就不能客气,纪泽当即跨步上前,跟着协攻青衣老者,同时不忘高声下令道:“动手!”

那青衣老者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夜郎自大,剑都未拔的他猝然对上一名同级高手的愤怒出刀,不由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间,他勉力侧身躲避,左手则用最快速度扯动腰间剑鞘意欲封挡。

只可惜,青衣老者的修为本就不胜纪铭,又是在自负之下遭纪铭偷袭,哪能落好?他的剑鞘尚未格挡到位,纪铭的刀光已至眼前,身在半空的青衣老者根本难以腾挪,勉强侧身让过了脖颈,却是再难及时收回抓向纪泽的那只恶爪。

“噗!”“啊”半空中,青衣老者惨叫着与纪铭错身而过,漫天血雨中留下了半截小臂。可他的惨叫不待完全抒发便戛然而止,本身更像破麻袋一样落地昏死。因为,就在他痛苦得翻滚之际,一柄钢刀闪电般插入了他的小腹丹田,拔出时还带出又一拨血雨。

可怜这位青衣老者,原本凭借一流高手的修为,怎么着都能撑上数十回合,却在大意之下,遇上了纪铭和纪泽这对被惹怒了的无耻二人组。结果对纪泽所说的狠话尚未兑现,他自己倒是先被废了一身功夫,还丢了一只咸猪手。

一刀突袭重创了青衣老者,纪铭也不回身,而是借着冲势直扑对方头前的华服青年。事发突然,华服青年的一干护卫尚在等待欣赏青衣老者大展神威,不想对方居然已经杀到。一众人中,仅有华服青年身边的护卫统领及时做出了反应。

但是,护卫统领身手更次青衣老者,仓促间劈阻纪铭的一刀被纪铭轻易格开,本身也被震退一步。待到他回身再欲阻拦,纪铭的左手已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掐住了华服青年的脖子。而直到此时,那位牛气不可方物的华服青年方才将他那高昂的头颅摆正。

“嗖嗖嗖”当华服青年的一干护卫终于回过神来准备抢回他的时候,小道两侧的树林中突然冒出上百条身影,伴随着上百箭矢扎入猝不及防的护卫群中。尤其是处于队首或是张弓搭箭的护卫,更是受到了箭矢的专门照顾,就连那位伸手不凡的护卫统领也被其中一支流矢射中了大腿。总算纪泽事先已将这场战斗定义为恶少私斗,亲卫们的箭矢都是冲着非致命步卫去的,这群护卫才未出现大面积死亡。

“住手!否则我宰了他!”纪泽大喝一声,他可不愿无谓死伤。这时纪铭已经提着华服青年回到纪泽身边,被剑无烟等人团团围住。纪泽自是毫不客气的将宝刀搭上了华服青年的脖子,威胁对方护卫的同时,还顺手给了华服青年一个大耳刮子,对他喝令道:“快令你的护卫弃械投降!”

说来话长,但从青衣老者出手到华服青年被擒,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些护卫尚未明白情况,战斗便已告一段落。局面陡转,第一高手被废,第二高手受伤,主子被擒,己方中伏被围且多人箭伤。这等境况下,护卫实在没法干了,他们皆停住身形,循着纪泽的眼神一道,聚焦于那华服青年。

手捂脸颊,华服青年总算回过神来,可令纪泽讶然的是,他眼中虽闪过惊惧,但更多的却是愠怒,乃至怨毒。梗着脖子,他竟是横眉立目道:“天家贵胄,可杀不可辱!”

这一刻,方才那个嚣张跋扈的纨绔青年,居然瞬间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威武不能屈的铮铮男儿,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凛然贵气。感受到截然不同的这股气质,纪泽颇觉自己眼花了,禁不住眨了眨眼睛,但结果依旧,莫非这厮真是个天家贵胄,与自己一般因故扮了把恶少?

“快!你等立即弃械投降,否则老子宰了他,管他什么贵胄甲胄的,大不了弟兄们换个地拉杆子就是!”心中顿觉不妙,但事已至此,纪泽却不手软,一边转头喝令那些护卫,一边刀子一紧,将华服青年的脖子开了条血线,殷红的血珠立马点点渗出。

纪泽所料不差,危及华服青年的性命,本就中伏被围的那些护卫压根不敢违逆纪泽的意思。随着护卫统领第一件武器的哐啷落地,众护卫纷纷丢下了兵器。其间,华服青年脸色发白,倒也不曾喝止护卫,显然,他虽强撑不肯低头,心底也是怕的。

这时,那名护卫统领弃械之后,挣扎着站起,面色焦急道:“足下”

“闭嘴!全都绑了先!”根本不给那护卫统领说话机会,纪泽立马喝令一众亲卫道。埋伏的亲卫们闻令一拥而上,很快便将一众赤手空拳的护卫绑得结结实实,连青衣老者也没放过。

捆绑完事,那护卫统领终得开口机会,他苦笑道:“足下好手段,我等今日认栽。只是,我家公子,不,我家大王乃当今琅琊王,讳睿,车中有印信为凭!倘若他有所闪失,我等万死莫赎,你等却也一样,怕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难躲朝廷追杀,更将累及全族!毕竟迄今我等尚无不解之仇,还请足下行事收敛,以免此事不好收场。”

开始拼爹了嘛?纪泽早有心理准备,不由翘起嘴角,没听说沛地有什么了不起的司马王,真的得罪个皇家贵胄其实他也不怕。然后,他的谑笑在脸上凝固,继而他咽了口吐沫,一脸怪异的问道:“你是说,这厮是琅琊王司马睿?”

“正是我家大王!”护卫统领肯定道,语态不无自得。

听见护卫统领的话,纪泽心中狂突,仔细端详对方眼睛片刻,他已相信护卫统领所言不虚。扭回头再看这个华服青年,尽管仍在己方掌控,此刻脸上却已流露出趾高气昂的贵胄之气,显然他的确就是如假包换的琅琊王司马睿了。

脸上一阵抽搐,小腿一阵颤抖,脑袋一阵发晕,纪泽咋也没想到只是行来无事斗个恶少,居然就会犯到这么一尊大神。他甚至暗恨自己前生干嘛不跟人学些看相,那样就能早点发现这厮绝非寻常恶少,就不会与他纠缠了啊!

琅琊王司马睿是谁?正史十三年后,东晋开国之君晋元帝是也!尽管被人称为史上最无能的开国之君,尽管开创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政局奇葩,尽管其人现在仅是紧抱东海王大腿的一个小弟级司马王,可他毕竟是东晋半壁河山的开国之君啊!

纪某人必须在心里羞愧的承认,刚到西晋有今天没明天的那段日子,他绝对不止一次梦想过南下投奔司马睿,尽巴结讨好之能事,以便将来作为从龙之臣,跟着东晋皇帝吃香喝辣;哪怕是在今天之前,他也还想着设法交好司马睿,给自家留条后路。可惜,这一切都没指望了,谁叫自个儿吃饱了非要装逼,谁叫自个儿非要扮恶少,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咕咚!”一个吞咽口水的声音突兀响起,在这片林间居然显得格外清晰。纪泽扫眼一看,自家的那些军卒个个面色难看,便是纪铭捏着司马睿脖子的手都有点颤了,显然众人均被对方身份吓得不轻,皇权社会袭击一位王爷可不是好玩的事,没准就得全家甚至全族掉脑袋。好在纪泽之前有所预防,先一步将对方打手都捆起来了,否则还没准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心神不宁间,纪泽突然瞥见司马睿眼中逐渐升起的得瑟,那神情分明在说,小小蝼蚁,快跪下舔咱脚趾赔罪告饶吧,是否灭你全族就得看咱心情了。顿时,纪泽无名火上撞,就是这小子给自己招的麻烦,你丫一个王爷,未来的东晋元帝,干嘛学咱一个将军玩恶少,这不是害人害己嘛,这叫咱如何收场?

“啪!”骑虎难下的纪某人越想越气,索性抡圆了巴掌,又赏了司马睿一个大耳刮子,下手比方才还要用力,直接令其嘴角溢血。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寂静的树林,顿令在场双方所有人石化,司马睿更是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痴痴的望向纪泽,恰似深情款款。要知道,这一巴掌可是扇在得知他琅琊王身份之后啊!

“咿?手不疼嘛!司马王也是人嘛,那就再来!”半是任性半是故意,纪泽这一打就未停手,索性对司马睿好一顿拳打脚踢,口中兀自怒骂不休,“不敢置信吧,打的就是你司马睿!叫你放着王旗仪仗不用,非跟老子扮恶少!叫你一点口角就睚眦必报,用心还那般狠毒!叫你那般不留余地,老子也让你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就你这德性还得赞恭俭退让,那仅是对士族贤达说的吧,问过老百姓没?”

殴打之际,纪泽已在苦思此事的收场之法。有了这档子事,与司马睿几同不死不休,跪求**也没用,他第一想法是杀人灭口,可这样能解决问题吗?杀掉一个司马睿爽是爽了,可那是挑衅所有司马王的权威,成为大晋公敌,必将引来整个大晋最严厉的制裁,无分关西关东!

关注度决定投入力度,进而决定破案概率,他纪泽虽有乔装,行踪可瞒住寻常调查,却经不起详细严查,若杀司马睿,最终很可能露馅并招致更爆裂的打击。反倒留下司马睿,性质仅是武装冲突,诸王不会大动干戈,自家仅需应对司马睿,凭其当前实力,自家还能勉强招架,甚或能暂时按下此事,至于长远,有他纪某人在,日后还有东晋和晋元帝吗?

心中盘算,纪泽手上继续殴打,骂得则愈加发散:“司马家了不起吗?无君无父,篡夺皇权也就罢了,凭啥害得咱老百姓跟着受罪?你等争权夺利,凭啥拖着老百姓去死?就这几年时间,大晋各地,老百姓至少死了几百万,多少家破人亡!你等司马诸王还忙着打来打去,将你等都灭了,天下就太平了!以往老子还不明白为啥,今个看见你这倒霉样才知道,你等压根就将百姓看做蝼蚁,想踩死就踩死啊”

纪泽对司马睿好易通打骂,直到瞥眼自家亲卫们的惊惧业已消失,代之以愤慨坚定,纪铭的手也不抖了,剑无烟的眼光也不闪了,黄雄那厮更是一脸崇拜的直冲自己竖大拇指,他这才停下手来。

这时,司马睿早已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不时还发出几声惨叫,一身贵气终被打得无影无踪,眼中除了惊惧还是惊惧!其实,这还是纪某人手下留情的结果,看似司马睿很惨,却无永久伤害,纪泽要得仅是给司马睿留下心理阴影,令其不愿想起自己,可不想让其天天看着伤疤恨自己。

“清理战场,该抢的抢,该剥的剥!”满意的点点头,纪泽冲亲卫们喝道。他自身则狞笑着再度走向一脸惊惶的司马睿,口中温和无比道:“你我二人现在可以谈谈了”

第一百六十四回 东解西救

相城西郊,山丘之脚,当众对司马睿一顿殴打之后,纪泽丢下亲卫们打扫战场,自己则骂骂咧咧的拖起司马睿,进入其那辆豪华马车并关上车门,还令纪铭与剑无烟十丈外警戒。随后,马车内隐约传出司马睿的惊叫,继而是一阵殴打和告饶的声响,接着便沉寂无声。蓦然,车内再度传出殴打声与惨叫哀求声,继而停歇。蓦然,声响再起。如此不定期反复,直至后来,司马睿业已传出歇斯底里的啼哭。

半个时辰后,纪泽施施然走出马车,车内是目光呆滞且五花大绑的司马睿。看起来,纪泽不过是一个人又寻司马睿出了番恶气,但只有这二人心中知道,在纪泽的怀里,揣着一叠司马睿书写签名与画押的材料,多是司马睿的声明,也有几份是其未署日期的书信。

其中,声明内容充斥着对东海王司马越、当今圣上司马衷乃至司马家历代皇帝的诋毁辱骂,言辞之恶毒、秽语之不堪简直令人发指!而书信内容则是以司马睿的口气,勾结有关人等谋逆起兵,乃至谋杀司马越等等。

五年前,晋武帝选定的隔代继承人愍怀太子,被贾后骗入宫中,逼其饮酒,醉后被诱写出一份大逆不道的材料,凭此贾后逼晋惠帝废了愍怀太子,最终还将之毒死,就此开启了八王之乱后期的大规模内战。纪泽却是仿效此法,逼迫司马睿写出黑材料,从而要挟其忘记今日之事。

纪泽相信,有此小辫子,在司马睿摆脱小弟身份之前,当不会与他这个乔装匿名者鱼死网破,甚至连追查都未必敢大张旗鼓的进行。况且,方才在车内随时制造的小黑屋环境,他对司马睿的殴打可非简单的逼供,而是利用前生的心理手段,进行了无规律、无理由、无下限的恶魔式折磨,给司马睿留下了深度的心理阴影,足令司马睿日后压根就害怕想起自己,也算再加一道保险。

出了马车,亲卫们业已清理完现场,不过,一名队率却是表情怪异的过来禀道:“郎君,另一车中还有四个女子,该如何处置?”

“一道绑了就是。”纪泽毫不在意道。对方队伍中另有一辆寻常马车,想必这四个女子是侍候那司马睿的婢女,这种境地下纪泽可没心情怜香惜玉。

“可是,其中有两名女子正被捆绑,且在晕迷。”那队率解释道,面色不无怪异,“郎君还是过来亲眼看看吧。”

纪泽随那队率来到另一马车门前,看着车内两名晕迷的女子,他不禁怔了怔,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两名女子一个是中年妇人,看服饰像是随从,而另一个则是二八少女,面戴素巾,可看那无比熟悉的眉眼,颇似雅馨的眉眼,这少女不正是半月前在汝南马家集遇上的那位莲花圣使吗,也难怪队率之前会表情怪异了。

再见这莲花圣使,纪泽不光惊愕,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假思索的,却又手指颤抖的,他一把掀开了少女的遮面巾。这一刻,他心绪难明,既幻想她是惠馨,又不愿她像惠馨!

“哎”面巾掀开,露出了她的真容,纪泽随之长叹口气。这少女琼鼻挺俏,樱口红唇,鹅颈桃腮,肤若凝脂,一双微凸的颧骨略显刚性却无损柔和,配以那对柳眉杏眼,活脱脱一副天香国色,只是,其长相确实与惠馨天差地别。这令纪某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产生了幻想破灭的无尽怅然。

“你在做什么?如此无礼?”剑无烟颇含愠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纪泽手指一抖,面巾落回原味,引得剑无烟一声轻咿,“咿,这不是那个莲花圣使吗?怎会被擒在此?对了,说你呢,干嘛掀人面巾,有何不轨企图?”

“尽瞎想些什么?这女子晕迷不醒,某仅是观其面色以探症结而已。”感受到雌虎之威蓄势待发的气息,纪某人眼珠一转便给出解释,还不忘一语双关的反诘道,“你说这些女子也真是无聊,面容乃上天所赐,丑美只在一心,何必遮遮掩掩,令人徒增隔阂,岂非麻烦?”

或被击中心思,剑无烟没了动静,纪泽松了口气,关注再回莲花圣使。现在可非研究长相之时,他斩断捆绑二人的绳索,只是,二女虽然呼吸均匀,衣衫整齐,应无生命之危,也未受过侵犯,但毕竟处于深层晕迷。没说的,自要解救。

纪泽召来真正的岐黄圣手纪铭,让他检查二女,结论是二女中了一种厉害的迷药,生命无忧但非解药难以苏醒。纪泽自然问讯司马睿,这位王爷已被收拾得服帖,相当配合,竹筒倒豆子般将有关二女的一切都给招了。

少女名为顾敏,其出身竟是故吴四大士族周氏某房的嫡女,另一中年女子则是顾敏的随护剑婢夏竹。顾敏幼年因体弱多病,按迷信说法被送往时为天师道徒的张继处拜师修行,继而在家族默许下,跟着加入了其师张继后来创建的道教旁支莲花教。莲花叫亦宗教亦帮派,是散布江淮的一股不小势力。顾敏非但貌美,更是身兼莲花圣使与顾氏嫡女的双重身份,价值不言而喻。

司马睿一度偶见顾敏芳容,惊为天人,再探知顾敏身份,却是动了将她收为侧妃的念头,目的自是鱼与熊掌兼得。怎奈生性好强的顾敏更喜江湖游历,对嫁给司马睿成为笼中之鸟并无兴趣,顾氏也对当前的琅琊王并未看好,不愿嫡女嫁为侧室。故而司马睿一时不曾遂愿,但仍不愿放弃。

办法总比困难多,因顾敏有家世背景且受师傅喜爱,成为几位师兄、也即另外几位莲花圣使争夺下一任莲花教主的强劲对手。是以,几位师兄获悉司马睿心思之后,颇想将之“卖”给司马睿,既除了对手又讨好琅琊王,双方一拍即合,所以此番顾敏在不知就里下遭了暗手。

昨夜,便是顾敏的二师兄勾结琅琊王府,由心腹教徒趁着暂留相城的顾敏不备,对其下了迷药,并送给另事路过的琅琊王府诸人。自然,接下本该还有一场司马睿英雄救美从而博得芳心的预定戏码,却因司马睿气不过纪泽这一恶少而生了变故,以至顾敏反而落入纪泽手中。

听了司马睿的一通啰里八嗦,纪泽明白了事情原委,丝毫没有英雄救美的喜悦,反是头疼不已,这个顾敏真是个极有缘份的麻烦人物啊。又是琅琊王府和江南顾氏的官场纠结,又是莲花教的内部纷争,他纪某人身为血旗将军,可不想连累自家卷入这种漩涡。看来,自个与这顾敏的莫名缘分,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诸事了解,纪泽下令将那辆豪华马车推入林中,将琅琊王府的所有人也悉数捆到林间树上,顺道从青衣老者怀中搜出解药,继而架着载有顾敏二人的马车,带上所有马匹与缴获扬长而去。期间,琅琊王府的一干护卫高手被点了穴位,大约两个时辰后才能恢复,相信那时候他们自会解困。

人声马声渐去,这片树林陷入宁静。良久,却听一声凄厉犹如狼嚎的嘶吼在林间突兀响起:“藏头露尾的贼人,本王誓与尔等不共戴天!待他日捉住尔等,本王定将尔等剥皮抽筋,烹肉炸骨”

“咔嚓!”正当司马睿歇斯底里的抒发恨意之际,或是松鼠踩下了什么枯枝,林间蓦然发出一个声响。旋即,本还恨意滔天的某人,抒情戛然而止,代之以一声惊恐彻骨的尖叫:“啊”

惊叫悠长,继而又是良久无声。直到半个时辰后,司马睿似也终于恢复了大王本色,显是为了遮掩糗事,他再度开口,面色狰狞的对一干护卫厉喝道:“我等途中休息时骤遇山体塌方,刘老为护我被击成重伤,顾氏那小贱人不知所踪。尔等只须记得这些,余者即刻忘却,若谁胆敢泄露其它分毫,本王誓将灭其全家,不,是全族”

再说纪泽一行,出了树林西行十里,他们寻一偏僻处停下马车,给二女喂下据说见效颇快的解药,并将自己手书的一份有关她们被掳内幕的材料留在显眼处,算是对这份莫名缘分的仁至义尽。最终,再度凝视那双眼睛片刻,纪泽终是关上车门,翻鞍上马。

“英雄救美啊!你真就这般离去,连个面都不见,话也不说一句?”马车之旁,剑无烟驱骑凑前,齐头并辔,既喜且惑道,“我觉得你对这莲花圣使颇为上心,今番咋就这般做好事不留名呢?”

“呵呵,此女背景复杂,牵涉过多,未免我等暴露,甚或陷入更深漩涡,还是少些交结的好。”淡淡一笑,纪泽再度回望马车,凝视良久,终是难掩伤怀,悠然喟叹道,“至于上心,非为此女,而是为了一段过往,怎奈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哎”

略感情怀的纪泽并不知道,此刻的封闭马车内,顾敏的耳朵动了一动,眉毛挑了一挑,嘴巴撇了一撇,微显不爽,又带三分迷惘,两分感怀,倒是不曾出声,其实暂时也无力出声。只因那得自青衣老者的解药效果超好,服药的又是颇有根底的江湖儿女,是以顾敏业已恢复神智,竟将纪泽的话给听入了耳中,也记入了心底。

“哒哒”车外蹄声响起,并迅速远去。车内的顾敏渐渐有了气力,那位夏竹剑婢亦然。却听夏竹率先道:“敏儿,此番你我竟在自家道场遭遇暗算,所幸为人相救。却不知是何人援手,可惜对方不愿留下姓名,不能答谢了。”

夏竹是莲花教主张继属下春夏秋冬四大剑婢之一,顾敏自小受其照顾长大,二人感情甚笃。与她一块,顾敏自不掩饰,撇着嘴道:“哼,那厮定是害怕被我等连累,面都不敢见一个,胆小鬼!他日行走江湖,若让本姑娘遇上他,定要羞他一羞!”

夏竹听得一乐,噗嗤笑道:“敏儿,你又胡闹了,咱做人可不能这样。呵呵,算了,我等还是想想事情来龙去脉,如何应对吧”

一刻钟后,夏竹终于率先坐起,一眼便看见了纪泽留下的那张书文,抓过看了两眼,夏竹顿时面色阴沉,并将之递给顾敏。顾敏接至手中,其上的文字写得一看就缺书法功底,但罕见的瘦长字体倒也颇为好看,只是那内容就不让人开心了。快速浏览完书文,顾敏顿时杏眼圆瞪,咬牙切齿的叱道:“这群混账!简直利欲熏心!简直不为人子!简直衣冠禽兽!简直”

愤怒之下,顾敏好险没将书文给撕了个稀烂。但就在玉指发力的最后一刻,她瞥见其上那些颇为独特的瘦金字体,却又住了手。蓦的,她嘴角一撇,笑意一闪,便将这张书文仔细叠好,小心装入了绣包之中

忧伤如酒,往事如烟,纪泽挽鞭信马,心绪缥缈,直到某一刻,数骑从身后官道飞马赶来。他们是留在城中打探丐空空消息的近卫军卒,为首的队率夏爽气喘吁吁的禀道:“大人,铁凡率领百人,押解着丐空空,于巳时出了相城北门,据悉他们应欲赶回洛阳”

桃花渡,是梁国境内一处重要的颍水渡口,东西官道的必经之地,因此地盛植桃树而得名。初七这天,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荒唐事,申时过后,渡口两岸的十数艘渡船被一群号称官军的铁甲军卒悉数征佣,以至轮渡业务被迫暂停。

据小道消息称,此事错在桃花。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缤纷时节,颍水两岸更是千树万树桃花开,佳人争相泛舟来,其中便包括剑舞大家曹诗诗。刺史家刘二公子仰慕曹大家久矣,协一帮官n代追风捧场,今夜恰过此地,心血来潮下便撒钱雇佣了附近所有船只,意欲整个百舸争流以博美人一笑,是以渡船们皆星夜追拱芳踪去也。

刺史刘乔不差钱,刘二公子雇船并不犯法,告到天上去也在理,只是这就影响了来往的行人商旅。好在日已近晚,众人在羡慕别人有个好爹之余,也只得一边恨着桃花,一边在渡头将就投宿一晚。而这群旅人中,恰包括押解丐空空途经此地的铁凡一行

第一百六十五回 恩收神偷

永兴二年,三月初八,子时,晴,梁国桃花渡。

桃花渡东岸,码头旁有三家客栈,最大一家为刘记客栈,据说老板是刺史大人八辈内的同宗。客栈占地颇大,除了门面楼内的普通客房,院内还有三套独立院落的楼房。而在此落脚的铁凡一行,正是包了西向渡头的一套。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树影摇曳,花香袭人,桃花渡一片宁谧。但三更时分,河畔桃林之中,却有两名黑衣蒙面人窜出,蹑手蹑脚摸近刘记客栈,方位正是西向院墙。其中,一名身材消瘦的黑衣人动作最为迅捷,觅得院内巡逻的一个空档,他轻轻一跃,便如飞燕般窜入客栈内院。

入院者正是纪铭,另一人则是黄雄。昨日收拾完司马睿,纪泽等人凭借顺手牵羊来的百余好马,几是一人双骑,当夜便赶到了桃花渡这个丐空空入京的必经之地。时间紧迫,机会只有一次,纪泽等人可没少做准备,至少这里的三家客栈早被摸得烂熟,更有被重金收买的伙计作为内线。

有着店家伙计做内线,纪铭对丐空空的关押之处了如指掌。入院后,他毫不停歇的掠向二楼一个后窗。继而,令人咂舌的是,纪铭毫无做贼觉悟,并未设法偷偷打开那紧闭的窗户,而是以最粗暴最野蛮最嚣张的方式,砰一声直接撞入房间,顿令夜间的桃花渡掀起惊澜。

“哒哒哒”像是发令的战鼓,窗破的声响一出,那片桃林中立即杀声大作,一队铁甲骑兵两人成排,呈长蛇状鱼贯而出,沿弧线快速冲向院墙,并利用马匹高度,站在马镫上向着院内发射出根根箭矢,一时压得院内与楼顶的巡夜官差抬不起头,也为纪铭保证了进退之路的毫无阻扰。

铁凡一方,最先反应的正是破窗房内的两名值夜官差,他们一边起身操家伙,一边怒声断喝道:“大胆,什么人?”

然而,没人向他们作答,作答的只有一片白色迷茫。就在进入房间的刹那,纪铭便甩手一挥,一大团烟粉当即笼罩了整个房间,也覆盖了两名正欲出手的官差,烟粉中的刺鼻气味顿令二人咳成一团。

“咔嚓!”下一刹那,纪铭已经窜到床边,右手猛挥鹰翅宝刀,斩断了将丐空空栓联床腿的铁链,左手则用力一捞,已经夹起了手脚被缚的丐空空。

“嗖嗖嗖嗖”机括声在室内响起,两名目不能视的官差不愧为经年巡捕,愣是压下身体不适,射出了随身准备的袖弩与暗器,而他们的攻击目标,则不约而同的对准了窗户方向,只因这样一来,他们虽无法捕捉来袭者的及时位置,却可封住其逃路,只要拖延片刻

“砰!”然而,墙壁的一声巨响令两名官差齐齐一愕,更是预计落空。因为,纪铭压根未再从那扇窗户跃出,而是悍然撞穿了房间墙壁,窜入隔壁一间卧室,继而不待他人再做反应,便从该房的窗户撞至楼外。显然,纪铭对这一栋木楼的结构乃至坚固程度十分了解,而他的既定路线,也确实躲过了两名看守下意识射向窗口的弩矢。

粗暴意味着迅速!从纪铭撞入关押丐空空的房间,到他跃出另一房间的窗户,总计不过短短一个呼吸。尽管声响不小且掺杂着铜铃示警,但却没几个官差来得及反应。直到纪铭跃上客栈墙头,并已将十分配合的丐空空甩给墙外黄雄的时候,刘记客栈中的一众官差,以及桃花渡的其他宿客,才纷纷喧闹起来。

“砰!”蓦的,丐空空囚室另一侧的窗户被粗暴的撞碎,铁凡愤怒的从房中跃出。他从梦中惊醒到回过神来,再到抓起兵器撞窗而出,连衣鞋都未穿,反应可谓快到极致,但见到的已是纪铭跃出墙外的背影,以及那队骑兵鱼贯驰离的身姿。

说起来,铁凡并未因为捕获丐空空而松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犯人没到廷尉大牢就不算完,为此他不光安排人内外值守,还在窗户和房间内设置了两道报警设施,就是担心丐空空得以偷偷逃脱。谁曾想自家的看守和警报装置倒是都正常反应了,可对方却根本不和他来阴的,干脆粗鲁的来了个一快破万法。

“何方贼子胆敢”身在半空的铁凡喝问仅喊了一半,便被十数支箭矢的迎头痛击打断,尤其是其中一支还混蛋的箭后有箭。

“咄咄咄咄”好在,铁凡也有持盾突进的好习惯,袭来的箭矢被他悉数挡下。但他仍被弄得手忙脚乱,身形也不得不有所停滞。而这一刻,更令铁凡惊怒的是,他的内劲运行竟然有所不畅,虽不至严重伤损,但足令他的修为短期降下一截。

中毒?铁凡心中疑惑,他并未吃客栈的食物,就连喝水都是打的井水自己烧的啊!他又哪里知道,针对他这种行遍江湖的精细人物,纪泽可是在桃花渡三家客栈的所有水井中都做了手脚。源自纪铭的特效“滞气散”,功效不强、无副作用却绝技无法被发现,光这一项所用药材就价值百万钱。但为增加营救成功率,并减少亲卫损失,纪泽却是丝毫不曾犹豫。

铁凡遇阻之时,黄雄抱起丐空空撒丫子就跑,纪铭跟在后面掩护,三人直奔六七十丈外的渡口。而在他们前方三十丈,纪泽业已带着一队亲卫列出弓盾阵,一边后退一边放箭,以压制阻敌。

“跟我追!带上盾牌,决不能走脱丐空空!”铁凡自然不能接受这般失败,忙招呼着值夜的与反应快的官差紧追不舍。可惜,他刚追了十多丈,就被迎面而来的更多箭矢硬生生拦截。这拨箭雨却是来自渡口,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大船,五十余人正在其上张弓放箭。

“啊!”就当铁凡心中焦急之际,身侧传来一声惨叫。他扭头看去,中箭的正是那名红衣侏儒女子,其身上已经插了五六支箭矢,红衣也被浸成了酱色,看来定是不活了。没办法,这名侏儒女子太惹人恨了,知晓其相城所为的亲卫们在射箭之时,大多不自觉的瞄向了她。

侏儒女子在铁凡部属中颇有地位,她的殒命顿令一众官差更加踌躇。而就铁凡两度被阻的时间,纪泽等人已经悉数跳上了大船。从出手抢人到逃上大船,所用时间尚不够一般官差穿衣配刃。凭借着周密设计,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无伤无损的完成了这一场虎口夺食般的救人之举。

看着对方的阵容,小两百的披甲精锐,铁凡再看看己方逐渐赶来的属下,一个个明显比平常弱上一截。他知道,即便加上驻守此地的五十名郡兵,对方此刻的实力也不在己方之下。对方一味逃走,仅是不愿无谓伤亡而已。

“算了,别再上去送死了!”无奈的摆摆手,铁凡沉声喝令道。看明白双方形势,他明智选择了放弃。不说己方很难追上乘船的对方,就是追上了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还是以后设法再找回场子吧。于是,一干官差揉着惺忪睡眼,呈不舍状目送着大船迅速划向河心,与那里另几艘船只会合后顺流而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令铁凡懊悔得心窝剧痛,那是刘记客栈老掌柜的声音:“渡船,那些人乘坐的不是被刺史家二公子雇走的渡船吗”

“哈哈哈,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丐兄弟,久违了,这两日没受苦吧?”渡船舱室,纪泽掀帘而入,向丐空空招呼道。看其笑得合不拢嘴的热情样,其实更像黄鼠狼看见小母鸡,甚至令丐空空一阵恶寒。

“听声音,你,你是在高阳国救过我的那位黑衣人吗?”丐空空豁的站起,不无激动道。他的手脚镣铐已被取下,看其行动灵活,想是并无大碍的。

“呵呵,丐兄弟好耳力,自我介绍一下,某乃血旗将军纪虎,也即太行雄鹰寨寨主。”纪泽笑着取下两撇小胡子,略做抱歉道,“之前多有顾忌,不曾吐露身份,却是纪某小家子气了,呵呵。”

“恩公两次救命,大恩不言谢,他日恩公但若有命,丐某定不敢辞!”丐空空忙冲纪泽行了个长揖,一脸感激道。

扶起丐空空,几句寒虚客套之后,纪泽开门见山的发出邀请:“丐兄弟屡次身陷险境,皆因单打独斗之故,不妨来我血旗营,暂任七品探曹佐史,我等一同行侠仗义,除暴济民,岂不快哉?”

言罢,纪泽不无期盼的看向丐空空。莫怪他如此看重丐空空,他的暗影首要便是窃取情报,而窃取之事又有谁能胜过丐空空抑或空空门的神偷呢?

丐空空一愕,略作沉吟,继而语态诚恳道:“丐某亦尝听闻血旗营盛名,多谢恩公如此看重丐某,但丐某有一问题,须得恩公令丐某满意,丐某方可加入血旗营。否则,丐某只能另外设法报答救命之恩了。”

西晋版的双向选择,还好没一口回绝!纪泽暗自腹诽,面上则笑吟吟的问道:“还请丐兄明言。”

“丐某虽仅一介游侠,却有自身所持。在下也曾关注过血旗营,颇觉血旗营明里扶危济困,暗中大肆扩张,远超一将一营所为,敢问恩公究竟志在何方?”丐空空问出心中所惑,随即双目炯炯的直视纪泽。纪泽可以确定,如果自己一个回答不好,对方将会毫不犹豫的拒入血旗营。

“丐兄自称游侠,可知何为侠?”自觉被对方控制了交谈节奏,纪泽下意识的转移了一下话题。

被纪泽冷不丁的反问了一句,丐空空一个愣神,继而稍一思索便答道:“侠者,除暴安良,扶危济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短短的一个缓冲,纪泽已经意识到自己因为昔年的武侠情节,过于在乎一名江湖神偷的加入了,若是为此刻意诡辩迎合,反倒落了下乘。由是,他迅速调整好心态,坦然正视丐空空道:“丐兄所言,不过侠之小者,即便终丐兄一生,至多短暂惠及数百上千人,能否极我血旗营一次赈灾?故以纪某愚见,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当行大事,然欲有所成,实力不可或缺。”

“丐兄那封书信想是送入刘乔之手了吧,可知后续为何毫无风声,恰似石沉大海?”淡淡一笑,问出一个令丐空空尴尬的问题,纪泽直接给出答案,“据纪某获悉,刘乔已将消息私下转给东海王,用作筹码秘密媾商,以图更大权利,时下双方正在紧锣密鼓讨价还价呢。而丐兄今次被如此针对,力度如此之强,怕也因为让双方一同厌弃了吧。”

纪泽这并非信口胡言,前日收拾司马睿之际,他从司马睿的竹筒倒豆子中,恰好得知司马睿此次秘密出行豫州,竟是作东海王司马越的密使,前去与刘乔磋商合作之事。这会他将此事挑明,自是为了敲打丐空空那颗幼稚的中二之心。

“什么!?”丐空空豁然站起,目中喷火,横眉立目,青筋暴起,双拳握得咯咯作响。直到良久,面色数变之后,他却只得一脸颓然的坐下,毕竟这一层面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一个飞贼所能干涉的。

“其实,何止丐兄有和平之愿,天下两千多万黔首,谁愿内战,司马诸王与士族官僚不知道吗?他们知道,但无所谓,因为他们根本不受黔首制衡!”趁热打铁,纪某人挥动手臂,自吹自擂道,“为什么?因为百姓没有力量,而纪某就是希望拉起这样一股力量,他们不听话就揍他们,再不听就干掉他们!”

“丐兄问及纪某志在何方,实则想问纪某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是否有举兵造反、荼毒百姓之意吧?纪某保证,绝不为一己之力起兵征伐,更不会将我华夏百姓带入生灵涂炭!”做足铺垫,纪泽这才正式回答丐空空的问题,“纪某如今志向乃是强大自身,于海外开疆扩土,以容纳拯救更多汉家流民,搏一个永载史册!他日中原若平,纪某自当归入版图,若依旧这般乌烟瘴气,甚或生灵涂炭,纪某也不介意以暴制暴,荡清寰宇,给华夏一个太平!”

瞥见丐空空听得专注,纪泽心中得意,继续侃侃而谈:“纪某心中有国有民,但于我而言,国者,华夏社稷也,民者,炎黄后裔也,却非司马一家一姓之大晋,也非士族枯骨之大晋”

“相比恩公,丐某不足万一,还望恩公收留!”蓦的,愣神半天的丐空空不待纪泽说完,居然直接单膝跪地,一脸拜服道。

“收!收!当然收!哈哈哈哈…”纪泽开怀大笑,叽叽歪歪半天,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嘛,难得“王八之气”爆发一次啊。

然而,得意之余,搀扶之余,君贤臣忠之余,纪某人却又不免心中嘀咕,这丐空空怎会如此干脆就答应了呢,自己真有那么大魅力吗,不会另有玄机吧?其人性之恶,由此可见一斑!

第一百六十六回 置业滨海

永兴二年,三月十五,巳时,晴,东海朐县。

车琳琳,马潇潇,朐城西南的官道上,悠悠然行来一行二十余人,车马不疾不徐,时有莺声燕语,恰似富家子弟踏青郊游。居中一匹高头大马上,是一名浓须虬髯的魁梧青年,眉宇间颇显威武之气,倒与他那身锦衣华服不甚协调。此人正是二度乔装后的纪泽,这已是他抵达朐县的第三天了。

数日前救上丐空空之后,纪泽终于结束了在豫州的四处祸害,先北上绕道青州,这才昼伏夜出南窜至徐州东海,并由月前便来此踩点的暗影人员协助,以白菜价在城南三十里选购了一处占地甚广的海滨田庄。刚刚安顿下来,他便赶往朐城港口调研海船海贸来了。

朐县是淮河下游的滨海县,归徐州东海国,属东海王司马越的封地。此时尚未经过史上九次黄河夺淮,黄淮一带的海岸线比起后世要西上近百里,故而晋时的朐城,也即后世连云港市的海州,却是紧挨海边。古朴的城墙高三丈,南北三里,东西二里,卧于山海之间,其东北里许便是海州湾,城南则是座名为白虎山的山岗。

春光明媚,纪泽走在岗下的官道上,欣赏着滨海清幽的西晋风光,不禁心旷神怡。春天来了,石虎山像是披着碧装的少女,全身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鸟儿凑趣的绕其鸣叫;山下的田地绿了,星星点点的农人在个个方格间辛勤劳作;碧蓝的海湾里,不时有片船帆随风漂移,像白色精灵在蓝色画布上起舞;更远处海天尽头,云蒸霞蔚中隐约可见神秘的郁州山,不知是否真有仙人在山上笑看尘世纷繁

这天、这地、这人、这山、这海、这城,这么一幅壮美的山河,可惜乱世已至,却不知这里又能安生多久?蓦然间,纪泽没由来坏了雅兴,索性手指前方叫道:“兄弟姐妹们,朐城就到了!”

“咿?城门口怎么那么多人,集市吗?”马车窗户里伸出一个脑袋,正是纪芙。昨日他们刚被纪泽遣人从淮河边接来田庄,今个听说纪泽进城,便与赵雪一道吵着跟来了。

“什么集市,无非又是流民罢了,不想这东海之滨,也会有流民徙来。”剑无烟的眼力显然更好,仅是瞥了一眼,便淡淡道,“都说东海王礼贤下士,仁厚爱民,封地内竟也如此。”

纪泽淡淡道:“女侠莫要这般愤世嫉俗嘛,其实东海国已经很好了。这里尚无战乱,又有大海无尽渔产,正常年景,本地百姓还能勉强吃饱,流民若能挺到这里,多半不会饿死了。你看那些流民,至少不像司豫两州那般都蜷坐不动嘛。只不知如此又能维持几年”

队伍前行,很快便到了朐城西门。西门外有个小广场,广场北方正中有一土质高坛,显然,这里原为官府举行春耕或祈雨等仪式的场所。但如今,广场上有着上百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青壮占四成,少有老人,听口音多为北方人,他们语声嘈杂,孩啼妇泣,却已将此地默认为流民雇佣点了。

纪泽一行多来自河北战乱之地,对流民已经少有感触,纪芙却少见这等规模的苦景,不由拉着纪泽的衣袖道:“哥哥,咱们帮他们吧,田庄不是还缺农夫嘛。”

或因血缘相亲之故,纪泽对上纪芙那双清澈的明眸,立马忘了低调,左右他现在不差钱,便点点头,宠溺的摸摸纪芙脑袋,继而大手一挥,无比豪气道:“既然芙妹说了,今个儿哥就放开来招人,愿来的咱都收!”

“噗嗤”赵雪却是笑出声来,扯起纪芙的胳膊揭露道,“小芙妹妹,你可别叫他给蒙了。他又要开办作坊,又要组建船队,又要修建庄院,正缺人呢,再给十倍的流民他也吃得下!”

好男不与女斗,纪泽立马远离她们,叫来两名亲卫,给出全家包吃包住,男子六百钱,女子四百前的厚道价,且是佣非奴,让他们负责在此无限额招募。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小广场空无一人,一支扶老携幼的队伍则欢天喜地的往南而行,而朐县来了个纪土豪的消息也就此传开

尚未意识到这番土豪做派将给自家带来什么,纪泽丢下两名亲卫招募流民,自己则入城来到县衙,却是约好要顺道办理购庄与落户的一应手续。由牙人负责上下打点,纪某人以纪泽为名,以并州西河纪氏族人的身份,落户于东海朐县,这可是有据可考的丁级士族身份。当然,纪泽用上这个身份却是绝对经得起调查的,因为雄鹰寨所收流民中就有真正的西河纪氏族人。

期间令纪泽颇为不爽的是,卖家管事和县衙书吏几乎没搭理过他,只管迅速收钱办手续,完事后二人便即匆匆离去,就像躲瘟神一样。这搞得纪泽哭笑不得,但谁叫他贪图便宜划算,买的是座传说中的鬼庄呢,他自己不信可别个嫌晦气呀!得,朐县纪府算是生根了,他揣上地产与落籍文书,城东码头去也。

因被山海包夹,朐城只有东西两个城门,看起来就像一个门神,镇守着城东二里外的朐港码头,并用它那灰黑的城墙,向世人叙述其历史的厚重。说来朐县历史确久,秦始皇当年为寻不死药三次巡游至此,徐福的东渡船队也是从这里启航,而海中数十里外的郁州山,则长期被人当做是三大仙山中的方丈山。

不过,作为历史名镇和淮河下游有数的海港,朐县码头并没纪泽想象中的繁华。偌大海湾中只停靠有几艘七八丈长的千石海船,以及十几艘小渔船,看来这个时代的海上贸易虽已起步,但距离兴盛还相当遥远,纪泽却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由于海港的存在,在朐城东门和码头中间,形成了一个小集市。城中的百姓、左近的渔民、海船的水手以及远来的商贾汇集于此,倒是颇显热闹。到了这里,纪泽等人索性下了车马,边逛集市边步行前往码头。免不了的,纪某人与亲卫们又沦为了拎包客。

“你这老东西,别装可怜了,快点给钱,想白摆摊子,门都没有,老子早盯着你了!”正当纪泽穿梭于海产货摊间的时候,一声厉喝从前方传来。

纪泽抬眼看去,却是一名衙役装束的汉子,正扯着一名老实巴交的菜农大展官威,同时手还没忘向自家兜里捞根萝卜。纪泽哑然,城管原来不是后世的专利呀。刚收回目光,还是那个方向,传来了另一声厉喝:“直娘贼,赵老四,快闪开!收钱一边去收,别挡道,要是耽搁了我家老爷用膳,你们这帮泥腿子担当得起吗?”

纪泽再次抬眼,却见那名衙役的面前,正驶来一辆宽大的驴车,将本就拥挤的过道塞得满满当当。驴车上坐着一名衣着周正的中年人,正手指着那名衙役大声呵斥,而在他的车前,一名青衣小帽的家奴则挥动鞭子,东一下西一下的作势抽打赶人,为这名中年人增添气势。

“得得得,我这就让,这就让,呵呵”换了个人,那赵老四顿时怂了,忙陪着笑讪讪避让,连收钱都顾不上了。

“那不是吴癞子吗,听说妹妹给吴家少爷做了小妾,现已升做了吴县丞家的四管家,其实不就是个管饭的厨子嘛,这尾巴都翘上天了!”边上已有快嘴的婆姨开始现场报道,倒为纪泽解了惑。

嘴挂讥笑,纪泽收回目光,低头指向身边货摊上的一筐黄鱼道:“老人家,你这鱼怎么卖?”

摊后的老汉忙起身答道:“大的一条二十个大钱,小的十个大钱,这位郎君,您仔细瞧瞧,俺的鱼可是今晨刚从海里网来的,嘴巴还在动,新鲜着呢。”

纪泽估了一下,大鱼约有三四斤一条,算来一斤才五六个五铢大钱,比本地米价贵不到五成,仅是赵魏之地米价的一半,若是晒成鱼干运往那边,还是很值的。况且,若用这边自熬的廉价海盐晾出咸鱼干,到了内地还兼有盐巴的效用,那便更值了。要知内地的盐巴被苛以重税,业已高达每斤百钱以上,吃不起盐的大有人在。

正寻思间,像是刻意为他展示滨海地区的风采,这会的集市就该着不消停。还是前方那个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你这狗奴才,没长眼吗,竟敢抽打你家三爷,看老子不揍死你丫的!”

纪泽再度抬眼看去,围绕着马车,已经开打了。只见几名皮肤黝黑、短衫草鞋的魁梧大汉,正围着那名家奴拳打脚踢。其中一名大汉的脸上明显有条鞭印,虽未见血,却也红殷殷的,想来是那名嚣张家奴不知为何给捎上的。

“你们是何人,胆敢打我吴家的人?喝醉了吗?”驴车上,吴四管家怒声斥问,颇显凛然之威。

“直娘贼,老子海上讨生活,有今天没明天的,管你是吴家还是有家!看你就非好货,先吃俺一拳!”那名脸上被抽的汉子却怒骂一句,冲上去就将吴四管家一把扯下驴车,抡拳就打。

于是,可怜的吴四管家享受了那名家奴一样的待遇,二人被一帮大汉拳擂脚踹,直打得鼻青脸肿,衣衫破烂,哀告连连。纪泽下意识看看赵雪与纪芙,二人已被剑无烟与几名亲卫围在中间,看样非但没有惊惧,反倒一副解气模样。

果然是跟某家混的,纪泽笑着摇摇头,再扫眼周围,没寻到衙役,也没看见兵丁,就连那个方才还在边上的赵老四也毫无踪影。而集市中的普通百姓则都表情复杂的远远围观,虽小心避让,却也不见多少惊惧,显非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定又没少喝,差不多就走啦!”这时,从码头上跑来一群人,近了看清情况之后,其中一人吆喝道。看装束外表,他们显然跟那帮大汉一伙,不同的是他们个个手中都提着钢刀铁尺之类的凶器。

之前的几名大汉本也打爽了,听到吆喝,便一声唿哨,跟着新来的同伙,闹哄哄的扬长而去。很快,他们便上了码头边的一条海船,继而升帆启航,大摇大摆的离去。令纪泽委实震惊的是,这群不知该算海商还是海寇的人,从开始动手,直至登船启航,自始至终皆无人阻拦。

侠以武犯境嘛,纪泽不无感慨,这可是在县城门口啊。好在,港口边巡游的一艘水军游艇看不下去,操桨鼓帆就追向了那艘海船。然而不一会,那艘海船上却升起了一面旗帜,其上竟是一只大螃蟹。纪泽看得分明,那艘挂着晋军旗号的游艇,明明已经追近那艘海船了,却不知是否因为船只出了故障,居然逐渐减速。愣是没能追上那艘海船,直待海船走得远了,才又提高了速度,象征性追了一段。

揉揉有点发僵的脖子,纪泽总算看完了这场大鱼欺小鱼的闹剧,不由好奇的问那卖鱼老汉道:“老人家,那螃蟹旗帜代表什么?怎生连官军都似怕它?”

“郎君说什么?”卖鱼老汉居然装聋作哑,眼睛则盯着自家的鱼。

纪泽苦笑,示意亲卫买了几条鱼之后,重新再问。那老汉这才恢复耳聪,低声道:“那是巨蟹帮,听说寨子在东北六七十里的鳌山群岛上,本是群被逼犯事的渔民,下海亦商亦寇,聚集亡命,横行无忌,杀人越货,如今已拥壮五百,连一般官军都不敢轻易招惹呢。我说外地郎君,您没事可别招惹那群人啊。”

巨蟹帮?横着走的意思吗?五百凶徒就这般嚣张,看来淮海一带果然没什么老虎,螃蟹都称大王了。纪泽哑然失笑,再看斗殴现场,几名衙役和兵丁已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一个个吆五喝六的开始恢复秩序,而那位赵老四,则再显官威,揪住了另一菜农,之前一切恰似不曾发生过。

再没了闲逛的兴致,纪泽叫上表情各异的随行众人,直接快步前往码头,心中则五味杂陈。士族吃官差,官差吃小民,一帮跑海的亡命之徒却是通吃无忌,这海上更是赤裸裸的拳头为王啊。好个晋海,等着我

第一百六十七回 购制海船

第一百六十七回购制海船

天高风清,海空一色,朐县码头,纪泽一行不无好奇的打量着靠泊的一应船只。随行之中,一名略带文气的三旬男子则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为众人做着现场介绍:“海中行舟更为颠簸,是以商船多为宽大型平底浮船,譬如这几艘千石商船,像大肚汉似的,但非剧烈风暴,近岸航行却几无倾覆之危。看那艘郡兵八桨游艇,载重三百石,也称蜈蚣船,体型瘦长,速度快了,但遇上恶劣海况便易翻覆”

正在侃侃而谈的人名为顾诚,是纪府新雇的一名造船匠师。早在纪泽南下之时,便已有了新建船坊的考虑,提前踩点的暗影人员则奉命在左近郡县预先收罗船匠。时局动乱,经济萧条,造船自不景气,令得雇人颇为顺利,纪府已得船匠四五十人,甚至还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小船坊,而这顾诚便是该船坊的首席匠师。

“呦,这不是顾兄嘛,今个怎的来码头了,可有什么需要陶某搭手的?”众人边走边看间,一名青衫周正的三旬汉子迎了上来,笑呵呵道,话是对着顾诚,目光却是瞟向纪泽等人。

“呵呵,陶安啊,正想寻你呢,今个我可是给你这牙人带生意来了。来,这是我的新东家纪大郎君,你这边可有什么像样的海船转手,我家郎君只要大的。”顾诚笑着回答,显然与此人面熟。

“哦,见过纪大郎君,来来来,这边倒是挂了几艘,还看郎君是否满意了。”陶安顿时笑开了花,忙与纪泽见礼道。他正是混迹朐县码头的一位中介牙人,商货、运输、船只、雇工等等皆有涉及。

跟着陶安,纪泽等人走到码头最西的一处凹湾,这里人迹稀少,显是长期泊船之处,其内另还停有五六搜船,之前因视线之故纪泽却是不曾看见。陶安点指其中三艘道:“郎君,这三艘都在寄卖之列,不知有否中意?可以上船看看。”

顺着陶安的手指,纪泽的目光立马锁定了其中最大一艘海船,也是当前朐港中最大的一艘。此船八成新,有两桅,长十二三丈,宽四五丈,舷高过丈,左右各十二桨,尖头,甲板上方有单层皮革包舱,仓顶设一箭台。船型长宽比接近三倍,看来不似其它商船那般臃肿,再有边上更小的海船陪衬,这艘船倒是颇显雄壮威武。

陶安适时解释道:“此船原是跑的北方远途航线,最远到过辽东,可载三千石,甲板下还有高矮双层货仓。其结构颇似艨艟战船,只是有所放宽,更适海上稳定和承载货物。凭借双桅和多桨,长距离航速不亚一般艨艟,可算商战两用。若再装上撞角、包网、床弩、舢板之类,其实就能当艨艟用了。郎君,上船看看吧。”

上了这艘西晋版的武装商船,甲板两头,明显有部件拆卸的痕迹,陶安解释道:“此处原为床弩,若郎君有意,可多付二十万钱,从原船主手中购得。呵呵,军用管制货,难免黑点。”

纪泽当然愿意,这时的海上可没有什么秩序,船只必须有自保之力,他急于买船也是为了尽早开始训练水兵的,没床弩哪行,只恨自家在这里尚无门路,买不到更多呢。甚至,他已打算从雄鹰兵工掉来人手,在朐县秘密生产扭力床弩用以装船了。

在船上转了一圈,纪泽颇为满意,有顾诚这个内行在场检验,也不担心有质量隐患。报价时陶安并无虚价,开出了一千五百贯,相当于新船的半价,纪土豪欣然接受,并将此船命名为“剑鱼一号”。至于另两艘二手船,又小又旧,本身将办船坊的纪泽自无兴趣。

“陶兄,纪某欲着眼海运,尚需更多两千石以上的大船,最好是此类船型的武装商船,不知你可有办法?”末了,纪泽问陶安道。他的船坊短期内仅有生产千石海船的能力,不差钱的他倒想暂时购些大船,以尽早打造出远航船队。

“二手船还真有,时下北方不稳,北方航线的船主不少有意放弃海运,出售海船,有几艘更新的船正在海上,日后若是到港,我便再行联系郎君。”陶安笑得更欢了,但仍负责任的说道,“当然,若郎君想更快获得大船,可去淮阴寻陈记船坊订购,左近也就那里规模最大,性能最好。”

然而,一直含笑陪同的顾诚在听见陈记船坊这个名字的刹那,面色霎时阴沉,目露恨色,连拳头都不自觉的握紧了。尽管他很快掩饰,仍被斜对面感观敏锐的纪泽发现。

“对了,郎君应是新来本县吧,不知贵府在何处?”陶安并无察觉,依旧笑着问纪泽道。

纪泽摸摸鼻子,谑笑道:“红杉镇以东十里,桃柳山庄,你能去吗?”

陶安下意识点头,旋即笑容一僵,继而苦笑道:“呃,原来是鬼谷!公子乃大贵之人,想来镇得住那里吧,呵呵,陶某往日也跑过海,并非妇孺之辈,那里至少白日没问题的。”

见陶安面色不似作伪,纪泽倒是对其高看几分,正欲安排人随他去办理交割,忽的想起自己竟然傻乎乎的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水手。他忙问陶安道:“此船原有水手现于何处?可否继续雇佣?”

“郎君有所不知,此船原有水手或为原船主留用,或于月前转投他处,已不可雇佣。”陶安无奈的摇摇头,见纪泽脸色发黑,他建议道,“郎君不必心急,我陶家湾有不少人曾为水手,附近渔村亦有类似人等赋闲,只要价格合适,可随时招募使用。”

“其中,我陶家湾的陶飙技艺最为娴熟,还曾做过船老大跑过北方航线,但他性如烈火,好打抱不平,常惹事端,为历任船主不喜,多次被辞。若郎君急需船老大,可尝试一用。”略一犹豫,陶安这才说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那厮日后捅出什么篓子,陶某可不负责任,呵呵。”

这时,业已平复心情的顾诚面色怪异道:“陶安,你说的莫非是你那族侄?那个年纪轻轻,却已做过本县郡兵队率、水军队率与县衙捕头,后在盐渎做过盐兵队率,屡与上司闹翻,最后干起跑海,又多次与船东闹翻的那个陶大胆?”

纪泽下巴掉地,那陶飙还真是个跳槽达人,但在哪儿都能做到不低职位,想来必是有些本领,不由兴趣大起,冲陶安道:“好吧,这几天我都在山庄,你可帮我寻些水手,若那陶飙有意,也可前来寻我,见见再说”

船买了却开不走,纪泽只得暂先离去。众人又在港口与县城中转了一会,纪泽倒是大部时间用来考察商货市场。午后,一行人返回山庄,出朐城西门,沿官道南行三十里至红杉镇,再沿小道东行,这时道边越走越荒凉,到后面别说住家,就连土地也是抛荒多年的,而前方滨海山包之处,便是他的桃柳山庄了。

“哥,你干嘛非要选这里安家,怪瘆得慌的,害的连娘都住镇上,不敢过来。”纪芙从车窗探出小脑袋,手指道边荒地道,“你说鬼谷到底是真是假,怎的别人宁愿抛荒这等好田,也不敢住在这边?”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以讹传讹罢了,再说便是鬼怪也怕我等沙场悍卒啊。娘就是胆小,不过她现在有了身子,就随她去吧,转头我在别地给她买个庄子便是。”尽管经过离奇穿越,纪某人依旧坚持无神论,他不以为然道,“芙妹你想,这么好一个山庄,连田带林,连院带山,总共才这点钱,不买哥哥睡不着啊。季茹已在四方洽谈,趁早买下左近其它荒地,免得日后发现没鬼,它们升值才叫后悔。”

“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血旗营替天行道,问心无愧,怕什么鬼怪,何况也没听说鬼谷里有东西出来害过人啊。这么一块地方不买着实可惜。不说风景优美,光是这些地,最多种上两年,就能将千贯给赚回来了。”赵雪这次倒是向着纪泽说话。毕竟年轻,且是外来之人,她倒与大多随行之人一样,对所谓鬼谷不甚相信。

要说桃柳山庄这里的确不错,庄院占地十数亩,东坐山脚,隔山望海,北傍桃林,道柳成荫,西南则为附带的田地千亩,正常情况下,这等山庄至少值万贯,但纪泽仅用千贯便将之买下,一切只因这里闹鬼,而闹鬼之处则是庄东通往海边的一个小山谷,也即朐县人尽皆知的鬼谷

言说间,众人抵达桃柳庄院,上午雇佣的流民们也刚到不久,正聚集门前喧闹不已,不过有临时大管家马涛带人操持安顿,都是忙过更大场面的,一切自是井井有条。

对新招庄民一番寒暄抚慰后,纪泽进入宅院,抬眼间顿觉心情一爽。北向正对他的是前院那庄重却不失典雅的正堂。一条丈许宽的石板路从大门口直通主厅,石板路两侧沿南墙各有两排桃树和李树,颇有桃李满园之意。正堂有五间厅房,其中主厅还附有两个耳室。正堂的两侧靠近东西院墙处各排有七间厢房,与正堂间更有一道曲折雅致的回廊相连。这感觉,这气派,这才配封建人生啊!

庭院西侧,有棵两人合抱的杏树,估计该过百年了,几个石凳和一张石桌错落有致的摆在树下,令方正的庭院多了份生趣。杏树之北便是书房,纪泽收回自得,叫上顾诚进入书房,双方坐定,他对顾诚道:“仲秋,我欲购买更多大型海船,有意带你前往陈记船坊一行,你意下如何?”

“啪!”顾诚手一抖,竟将案几上的水杯打翻,看其已是张口结舌,面色煞白,神情中更是惊惧、愤怒、仇恨交替变幻。

盯视着顾诚的眼睛,纪泽缓缓问道:“据我所知,你五年前只身来到朐县,观你对陈记船坊那般仇视,想是与之有关了。原本我无心过问你的私事,但事关购船,更关系我纪府船坊,我却不得不问了。放心,陈记船坊纪某还不放在眼里。”

顾诚一阵犹豫,吭哧半天,终在纪泽的灼灼目光中败下阵来,却听他苦笑道:“其实,我再恨陈记船坊也无力报复,隐姓埋名也无甚意义,甚至别个怕都将我这小人物给忘了”

原来,顾诚真名黄成,其祖上曾为东吴将作监,专替水军打造大型战船,还曾为魏温大将军远征夷州造过海船。东吴灭亡后,世代为吴国造船的黄家为免牵连,隐姓埋名迁移至广陵郡治淮阴,并开设了一个小船厂。由于手艺精湛且要价合理,黄家的小船厂乃至黄家,也就不温不火的维持下来。

可天有不测风云,六年前,只造千石海船的黄家船厂破例接了艘五千石海船的订单,结果成品性能竟然明显优于陈记,且价格低廉,令其声名大噪。这惹恼了当地垄断大型海船制造的陈记船坊,百年士族的陈家随后捏造了些许铁证,外来小豪强黄家便被判私通海贼,结果黄家船厂被陈家吞并,黄家全家被贬为奴隶在陈记船坊干活,只有黄成事先外出才侥幸逃过一劫,并流亡至今。

大鱼吃小鱼,世家大族间的争斗,一个任何时代都很常见的故事。作为旁观者,纪泽虽对陈家的吃相不齿,倒也不至义愤填膺。他所感兴趣的是黄家祖上有建造远洋海船的经验,这在西晋确实难得,若能将他们拉入自己的船坊,甚至将陈记船坊的其他船匠也劫来,那就绝对值得出手了。

“状况我已知晓,你且在府中听用,待他日纪府强大,拥有足够的水上力量,纪某但能寻得机会,必设法救你全家。”心中有了主意,纪泽当即许下承诺。当然,在完全搞清事实之前,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黄成大喜,他虽不知纪泽何来底气,但大半日随行,他已感觉纪泽绝非常人,没准真能成。故而,他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但求郎君救我家人脱离苦海,我全家必将为郎君效犬马之劳,必可打造最强海船!”

“好,好,好好干,船坊就交给你打理了,我看好你,呵呵呵”纪泽见黄成很是上路,满意的将他搀起,一番抚慰之后,终从怀中掏出几张纸笺道,“这里有些我对海船的构想,譬如龙骨、方尾、尖底、三角帆、明轮等等,你可先从船模试验着手,由小而大”

第一百六十八回 鬼谷惊魂

桃柳山庄,获悉黄成身世隐秘,也承诺日后助其家人脱困,纪泽算是彻底收了黄成之心。他这才将自己所知后世大航海时代的博杂技术一一告知黄成,虽仅为含糊不清的皮毛知识,但让一名优秀船匠不差钱的试验摸索,相信技术飞跃绝不遥远。

黄成拿着一叠纸笺晕乎乎的离去,开得门来,丐空空已在房外候见,马涛也结束了流民安顿,正与其坐在老杏树下说笑,纪泽忙起身招呼,笑呵呵道:“玄明兄定是给某细说好消息的吧。”

“正是,孔方兄已经率众得手,几无伤亡。”二人进屋,丐空空关上房门,低声笑道,“伊山贼不到百人,我等又是偷袭,自是易如反掌。如今我等已彻底掌控伊山寨,不曾走脱一人,伊山贼也已被收编,不过,他们仅是一群流民汇聚,亦盗亦渔,混的比乞丐还穷,却是没甚缴获。”

说起来,朐县登记人口不过六七千,算上其他零零总总也最多万余,纪泽随行有五六百兵马,自不敢全部入驻桃柳山庄,否则他就别想低调安生的落户发展了。故而之前纪泽仅带着女眷与两队亲卫公开露面,余下兵马则交给纪庄统领,悄然鸠占鹊巢,目标则是南方四五十里外的伊山寨。那里濒临海边,连山带林方圆十数里,将被作为桃柳山庄日后的秘密屯兵之所。

“呵呵,我等如今不差钱,可不在乎伊山贼那点蝇头小利。”纪泽笑答,一副土豪风范。此番南下,他本就从雄鹰寨带出两万贯,大别山洗劫加纪氏资助更得了十四五万贯,留给三星寨五万贯用以埋头发展,如今随身带至徐州的尚有十万贯出头,的确不差钱。

说笑了一阵,丐空空道:“大人,我门中尚有十数师兄弟,颇有身手,品行也皆侠义,丐某意欲将之引入大人麾下,不知可否?”

“哦,纪某求之不得啊,玄明为人我信得过,相信所荐之人也错不了。他们可以从军,也可加入暗影,皆凭自愿,纪某保证量才录用。”纪泽闻言大喜,但随即又强调道,“不过,我血旗营乃是军旅,讲究纪律,讲究保密,你却得提醒他们,不可沿袭江湖习气。还有,他们上岗前必先挺过一月军训整顿,嘿嘿。”

丐空空不由一个哆嗦,他同样被纪泽下令接受军训,必须凑齐一月的训练时间方可算是正式就职。今日上午他在伊山寨兴致勃勃的参加了首次军训,结果站了一个上午的立正,好险没将他这个散漫浪子给憋疯,这不,他下午就主动跑腿出来做工作汇报了。

“好了,你这探曹佐史当务之急是组建江淮情报网络,个人军训慢慢攒时间便是。”纪泽收起笑容,转入正题,“玄明,我本也打算寻你一谈,正好季茹也在。如今资金充足,我等便不能拘泥于一地,你二人当与子安配合,在青徐扬豫四州水路枢纽处,择地购置产业,培育飞奴,完善暗影网络,并蓄养流民,训练护卫,积攒力量。”

马涛一愕,不由脱口道:“大人,摊子未免铺得太大太猛了吧,这要多少人力财力,是否太过张扬了啊?”

“时不我待,大晋内忧外患,中原随时便将烽火便地,生灵涂炭,流民四起。若想拯救流民,保留汉家元气,就须尽快搭起情报与运输网络。”纪泽面显严肃,不容置疑道,“钱是用来花的,半年之内,桃柳山庄这里的实数万贯必须合理花光,我还会从雄鹰寨再调大量人手前来协助。所幸并州告急,北方富贵人家南迁成风,置业者甚多,我等倒也不必担心太过显眼。”

“纪某将于月底返回太行参与并州战事,预计三月至半年之后再回江淮,期间你等只需埋头低调,投资发展,招工建坊,铺设网络,组建船队,秘训军卒,待得有了基础,纪某自有大量产品用以牟利,保障资金。”言说间,纪泽取出一张江淮地图,点指解说道:“铺设网点当涉及沿海各郡与邗沟、淮水、颍水、沂水”

待得三人谈完,日已西垂,纪泽步往新宅后院,环视自己在尘世间第一次像样购置的住宅,他的心情越走越愉快。数年闲置虽令桃柳庄院有所老旧,但在纪泽看来,这反增了一份古朴。好吧,其实只要联想到自己前生那套六十多平米的蜗居,甚至还有那位准丈母娘为之投向自己的鄙夷,纪某人这会看哪儿都顺眼。

庄院分前中后三进,穿过正堂与西厢房之间的甬道,纪泽路过略显拥挤的中院,数十间分布齐整的小屋正适生活设施和仆役居住。新来的流民多被安排在此,已在喜悦的整理着自己的新居。或怕带上鬼谷的晦气,上任主人留下了大部分桌凳床柜,这倒省了他们不少麻烦。

老远便听见后院传来纪芙与赵雪的笑声,纪泽微微一笑,迈入正对甬道的月亮门,到了占地近十亩的偌大后院,这里除了沿墙布置的绣楼屋舍,就是小亭莲池、假山花草、通幽石路,绿树碧草与姹紫嫣红相映成趣,显得生机盎然。尤其是东北方的莲池,清风下池水漾起层层涟漪,更为庭院增了份动态之美。

“纪哥哥,快来看,这莲池中居然还有王八呢,好大一只,憨头憨脑的,好可爱呢。”赵雪站于亭内,手指池边唤道。其倩影卓然,背衬缤纷,生如银铃,回眸顾盼,巧笑嫣然,令纪某人心中莫名一跳。

“在哪呢,在哪呢?呵呵,还真是,呆头呆脑的,跟哥哥小时倒是有点像。”纪芙带着刘蓉自一丛花树后转出,看了眼池边,不无调侃的笑道。

这才是生活啊,可比躲在山里舒爽多了,纪某人心中愉悦,摸摸鼻子正要与纪芙说笑几句,却突觉头上微暗,抬头看去,天边夕阳刚被乌云遮挡,而原本的红霞满天,不知何时竟已成了阴云密布。这海边的天气,真叫个说变就变。

“下雨啦!打雷收衣服啊!”纪泽洒然一笑,无厘头的嚷嚷一句,忙与众人躲入屋内,边闲扯边等待晚餐开饭。

“轰隆隆!轰隆隆”乌云越聚越密,天色迅速转黑,不久便提前入夜,而雷鸣电闪也随之而来。与其相伴的,则是愈加猛烈的海风,将后院的花花草草吹得东倒西歪。蓦的,一阵如哭如泣的声音从庄院东方传来:“呜呜呜,呜呜呜”

“这声音,好像,好像是从小山谷那边传来的,听来真瘆人。”赵雪点亮油灯,若无其事的笑道,声音中却隐带颤抖。纪芙却已走近纪泽身边,抖抖索索的抓紧其衣袖不放。

“呵呵,芙妹不必紧张,海边本就风大,这仅是其经过山谷时产生回音而已。”剑无烟以老江湖的口吻笑着劝慰道,语态从容,不改女侠风范。

蓦然间,电闪,雷鸣,风烈,雨骤,灯灭,天地间漆黑一片,更有鬼哭狼嚎声从小山谷也即鬼谷传来,其中甚至隐有惨叫之声。这一刹那,便是纪某人不信鬼神,心中也不免有点发憷,毕竟他能灵魂穿越,凭啥就不许别个鬼谷是真的呢?

“啊!”“啊!”“啊”脑中念头尚未闪完,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刺痛了纪泽的耳膜。紧随而来的便是温玉满怀,纪芙已经扑入了他的臂弯,另一侧同样有一人扑来,凭借位置与体香,纪泽确定她是赵雪。只是,为何背后还扒有一人呢,那两团高耸给背部带来的触感,让纪泽确定那是名女子,可她的双手为啥紧紧掐着自家脖子,指甲还又长又硬呢?莫非真是有女鬼盯上自己了?

“轰隆隆!”就在纪泽全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就欲回肘猛击之际,电闪伴着雷鸣,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脖后那张意料之外的木板脸,原来中二女侠也怕鬼啊。纪泽长舒一口气,立马吵吵道:“别叫了,人吓人,吓死人!现在还没入更呢,哪来的鬼怪?”

或是纪泽的断喝充满雄性,或是他的鬼理颇有道理,三女终于停了尖叫,放开了对纪泽的侵扰,剑女侠也讪讪收回了谋杀之爪。纪泽忙再次点起油灯,并关严窗户,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刘蓉已与另一女卫相拥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你等就留在屋内,开灯闭窗,放心,尚未入更,且鬼谷从未听说有东西出来害人,别怕,更别乱,待我聚集人手就回来接上你等!”纪泽吩咐一声,也像是鼓励自己,猛一咬牙,便开门冲了出去。这鬼谷如此瘆人,他却是必须解决这一问题,否则这个山庄真就没法住了。

来到廊下,雷电愈烈,暴雨愈急,鬼谷内的凄叫惨嚎也愈加瘆人,甚至庄院内也不时有人悚然尖叫与之应和,令桃柳山庄更显鬼气森森。借着各处房屋映出的灯光,纪泽左右一看,本该后院值守的亲卫却已没了影。纪泽正欲前往宿舍寻找,黑暗中窜来一条身影,伴以哈哈笑声:“小子好样的,这会还敢一人出门,大兄我第一次看你顺眼了!来来来,咱们先将院内这些鬼叫平了,再去那鬼谷看个究竟!”

来人自是纪铭,不愧是干过偷坟掘墓的,这种光景还能笑得这么爽朗,倒令纪某人同样第一次真心觉着这老货可爱。两人一道寻到亲卫宿舍,叫上一什面色难看的亲卫,继而是第二什,第三什

有虎胆领头,更有人多壮胆,干活自是踏实,很快两队亲卫便被集合起来。众人打起火把,将院中所有人一一接到前院的正厅与耳房,百多号人济济一堂,多打火把,门口再有沙场悍卒驻守,庄内诸人总算情绪稍定,也不再有乱喊乱动。

见此,纪泽留下夏爽带一队亲卫在此驻守,自己则与纪铭、丐空空操起家伙,带着另一队亲卫全副武装出了庄院,直奔百步外的鬼谷。纪某人心中发狠,直娘贼,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定要将其杀个七零八落!

可是,走着走着,随着距离接近,风雨雷电愈烈,谷内的鬼哭狼嚎也愈加清晰,愈加响亮,纪泽的腿脚则愈来愈重。蓦然,紧跟一道闪电,一声歇斯底里的厉喝从谷中传来,话至一半便被雷声淹没:“老夫做鬼也不放过”

头皮发麻,汗毛倒竖,纪泽一个哆嗦,下意识扫眼左右身后,好险没气歪了鼻子,自家的亲卫们已经落后自己足有十丈远,丐空空好点,五丈,便是之前牛哄哄的纪铭,竟也落后自己一丈,老脸则已满是狐疑凝重。这场面,令纪某人瞬间回到昔日虎啸丘外,自个被二十多溃兵抛下顶缸的悲催。直娘贼,太不仗义了,得,你等怕鬼,咱也怕呀,咱也不去了!

不进鬼谷,爬上山包顶往下看看总成吧,总不至那么倒霉的变成避雷针吧。纪泽做了个上山的手势,这一折中决定令众人再度紧密团结在将军大人的周围,毕竟离得远,还有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嘛!

顶着风雨,踏着泥泞,纪某人身先士卒,带着一众沙场老卒颤颤然勇登高峰,到得最后,连火把都被有意无意给熄灭了。结果高不过四十丈的山包,正常不到半刻的路,众人用了足足两刻钟才上了顶部。这时,包括纪泽在内,所有人已经抓牢了家伙,或张弓搭箭,或提刀持盾,眼睛则如牛铃般瞪着黑漆漆的谷底。

“轰隆隆!”一声惊雷伴随着闪电响起,鬼谷中顿时通亮一片。这一霎,纪泽看得分明,谷底竟然真有上百道影影绰绰的身形。其中有近百男女老幼被捆缚了手脚,正被按跪于地排成四排,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五十余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正将被捆之人一一斩首。他们下手干净利落,不分妇孺老幼,狠辣决绝,全无人性,恰如地狱来的恶鬼!

不!不是像鬼!血旗营在山庄左近自有暗哨,即便风雨之夜,想要不惊动他人,就压着上百人来此鬼谷行刑,绝非人力可为。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腿脚根本就未踩在实地上啊。这等情况,能凭空出现的,又能凭空战力的,只能,分明,必须就是鬼啊!

“嗖!”也是这一霎,纪某人头皮一炸,脑袋一闷,双手一抖,手中那紧绷的黑雕弓弦顿时松开,一根搭好的羽箭脱手而出,犹如风中惊鸿,恰似雨中疾燕,霹雳般直射谷底,目标好死不死,正是黑衣蒙面人中疑是首领的那位

第一百六十九回 揭秘驱邪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朐县鬼谷,骤见异象。身先士卒,第一个攀至山顶的纪大将军不愧其血旗之号,面对令人惊怖的魑魅魍魉,他“英勇无畏”,“抖”手就是一箭。利箭脱手而出,犹如风中惊鸿,恰似雨中疾燕,霹雳般直射谷底,方向则“准确无误”的直奔黑衣蒙面人中的疑是首领者。

黑暗!闪电熄去后的黑暗!谷底再度漆黑一片,没人知道那根箭矢是否命中,但所有人,包括“英勇无畏”的纪某人,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风雨依旧,凄吼依旧,四下并无别的声音传来,谷底似乎并无反应,可漆黑之中,这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据说,厉鬼走路是没有响动的啊!

黑暗中,却听纪铭语音干涩的赞道:“不,不愧是血旗将军,真勇士也!可,可是,这般是否有些不智,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先撤吧。”

纪铭的第一句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第二句话更是代表了大家的强烈意愿。只可惜,肇事者纪泽压根没有搭理众人,依旧保持弓箭脱手时的风采雄姿,岿然兀立,不动如山。当然,换一角度,说是木雕泥塑,呆如木鸡也同样贴切,只能仁者见仁了。总算这帮亲卫足够忠诚,知道自身职责,跟的慢些还行,无令掉头逃跑却是不会的。

“我做鬼也”一道闪电,一声厉喝蓦然从谷中传来,话至半截便被雷声淹没。其音其调,倒与之前在山下谷口所听的别无二致。

闪电带来的骤明也令纪泽脱离了之前的混沌状态,他忙定睛下望,顿时惊讶出声,咿,为啥没鬼上来报复自己呢,而那位被自己箭射的鬼首怎的依旧与之前一样,站在那儿指挥黑衣蒙面人行刑,好似不曾中箭,甚至不曾察觉被人攻击似的。厉鬼原来这般大度,打不还手,没听说他们这般好脾气啊?

这一疑惑,纪泽按住了本欲撒丫子开逃的双腿,在闪电熄去的瞬间,注意到正在行刑的场景。不对,方才那个老妇不是已经被斩首了吗,怎的这会又被砍了一回?便是地狱恶鬼折磨人,也没本领令老妇这么快接上头颅,再被重新斩首一次吧?看起来,这倒颇像前生***卡带的情形啊。

卡带!?录像机!?纪泽脑中蓦的灵光一闪,前生就听说过有些鬼宅是因为墙壁涂料内含有电磁性物质,在雷电之夜利用空气中的游离电能,具备了录像机的录放功能,从而重演某些陈年镜头,难道鬼谷也是如此吗?是了,昨日自己进谷看过,那里有不少黑黝黝的石头,还坚硬无比,莫非含有磁铁石?

不由的,纪泽想起有关这个鬼谷的传言。据说十几年前,桃柳山庄遭遇一场血灾,举庄百多口在一个暴雨之夜遭到灭门,尸体被弃于鬼谷之中。自此逢风雨之夜,鬼谷中便常有哀嚎惨叫发出,这片地方就此逐渐荒废。后来也曾有两户贪便宜购下此庄的,可做了不少法事却毫无作用,甚至有名大胆道士在闹鬼之夜入谷除妖,结果进去的是得道高人,出来的是疯傻白痴,这里再也无人光顾,直到他纪某人接盘。

结合传言,再联系当前场景,纪泽猜想,十几年前那帮不知名的黑衣蒙面凶手,当时或是出于祭奠、泄愤等等莫名理由,将山庄众人压至此谷集体斩首,届时恰逢特烈的雷电交加,被“录像机”录下了血腥镜头,并在雷电之夜不时播放。想到这里,纪泽不免再度搭上一根箭矢。

“嗖!”就在又一道闪电亮起的刹那,纪泽手一松,利箭激射而去,带着锐啸直奔那名鬼首,并在转瞬之后,准确的击中目标。一片惊呼声中,箭矢透体而过,击中鬼首身后的一块黑石。

这一瞬,一众亲卫佩服自家将军胆量的同时,骂娘的心思都有了,你看人家鬼首多厉害,箭矢过身都不为所动,不是极品厉鬼还是什么?这能招惹吗?竟还梅开二度,真当人家好脾气吗?

然而下一刻,令众人匪夷所思的场景出现了。由于这一箭是纪泽有意射出,力道够猛,竟在黑石上溅起一溜火星,随之而来的,则是鬼首,乃至其身畔两名随从小鬼的蓦然消失。而在闪电消失之前,分明可以看到,其他黑衣恶鬼依旧如故,该干嘛还是干嘛,似乎对老大的遇难漠不关心。

“呃!?怎给射没了?磁带被射坏了吗?哈哈哈,果然如此,录像机而已!哈哈哈”黑暗之中,狐疑不定的众人听到了纪泽的大笑,以及莫名其妙的话语。

本仅为了确定想法,不想这一件竟连解决问题的招数也给顺手验证了,纪泽心中自是大喜。可再欲给众人解说,他顿时卡壳,别说众人听不懂啥叫录像机,自己也说不通透啊。沉吟一会,他朗声道:“弟兄们甭怕了,谷中仅是虚像,徒生惊恐而已,毫无危害可言,权当某种妖法吧。那些黑石便是施法载体,破坏便可驱邪,纪某这便带诸位将之逐一破除!”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又一道闪电照耀谷底,果然一切一如之前一刻,鬼首彻底消失,也无厉鬼前来索命,而其余黑衣厉鬼依旧在那该干嘛干嘛。纪铭倒是胆大,干脆操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结果自与纪泽的效果一般无二。

“咱血旗营是被山神庇佑的,将军是被山神选中的,定不会有错!”黑暗中,不知是哪个家伙吵吵一句壮胆。这一下,众人开始倾向于纪泽的说法,一个个沙场悍卒的心气也渐渐回归,甚至已有大胆些的开始重燃火把,强撑着五十步笑百步了。

纪泽却已借着闪电,瞄上了山顶正对下方虚像的一块大石,打算来个狠的。谁知走了几步,他却被一物绊了一脚,好险没摔一跤,探手处竟是人形物体,吓得他差点惊叫出声。还好这时有人点起了火把,照出是名躺倒在地的血旗亲卫,摸了把鼻息还算正常,仅是晕迷而已。

纪泽认出此人是个名叫田原的亲卫伍长,这才想起自己令人在庄院四周布哨,这处山顶也有个哨点。想是这厮恪尽职守留守哨点,却反被谷中异象给吓晕了。嘿嘿一笑,念起这厮刚才吓了自个一跳,纪某人随口笑骂一句:“胆小鬼!”必须说,纪泽上位者的觉悟尚且不足,只可怜田原,一名恪尽职守的好伍长,风雨雷电中不下火线,仅是没能独自挺过谁都惊惧的鬼谷异象,恰恰挡道吓了纪某人一把,就这么被他这个最高领导不负责任的定义为胆小鬼,更在此番鬼谷事件的后续传闻中,不幸沦为衬托纪某人光辉形象的反面典型,这是后话不提。

并未意识到自己随口之语将对属下带来的不良影响,纪泽将田原交给他人照料,自己则带着恢复胆气的一些亲卫,跟那块大石头干起来了。什么劈空掌、五行拳、开山刀可劲用上,效果不佳,得,最终还是靠着杠杆硬撬,终将那块大石给掀下了山。

“轰隆隆”丈许的大石从山顶滚下,沿途带起更多的碎石泥土,以及草茎灌木,呼啸着砸入漆黑的谷底,除了短暂的声响,并无其他异样动静。

待得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众亲卫齐齐目瞪口呆,山谷中的恐怖异象竟已仅剩了之前的一半,而坑瘪的是,残像中的那些黑衣人与被捆者,即便仅余半边身体,依旧与之前一般,该干嘛干嘛,毫无反抗报复之意。这么好脾气的鬼怪有甚可怕,尽管众人各有理解,却是再无惊惧。

接下来就好办了,趁着今夜雷电时间够长,纪泽索性当众为鬼谷“驱邪”,用事实打消众人的恐惧。他令人从庄院调来更多人手,包括近半的流民青壮,自己带头进入谷底,指挥众人冒雨劳作,或搬走黑石,或将黑石覆盖,直到最后谷内再无异象,也再无怪声,仅余天然的海风呜咽。自然,纪某人的智勇双全与虎胆雄威也随之直入人心。

“明日遣人起墙,将山谷两端封住,免得山谷回声瘆人。”手指两端谷口,纪泽尤嫌不足,对马涛吩咐道。

马涛点头,旋即眼前一亮道:“这个山谷面积颇大,谷口却窄,不妨建为坞堡,日后将一些秘密工坊设于其内。而且山谷东为湾口,将建栈桥泊船,西有庄院住处,坞堡居于其中,特殊情况下恰可应对突发危险。”

“很好,就叫桃柳堡,你放手去做吧。”纪泽点头认同,却不无遗憾道,“其实要说安全之地,某倒是看上了海中的郁州岛,抑或其北的鳌山群岛,可惜那里据说是巨蟹帮的地盘,我等尚无水军,暂时无力插手。待得日后有了力量,定先将之夺下,作为海上据点”

次日天明,风雨尽去,驱邪成功的桃柳山庄气象一新,新来的流民已对自家的土豪庄主归心不已。马涛则一大早就赶着出门,趁鬼谷驱邪之事曝光之前,最后多捞点周边那些抛荒田地。由于南下预备的民务助手多被留在了计划外的三星寨,赵雪、李农两名游客只好顶上,再从纪氏族人中挑了两名书生搭手,桃柳山庄就此有了民务班底。

至于庄主纪某人,自然无需参与具体事务,只管躲在一旁规划指点,抑或拉着挑自流民的山庄护院们开展训练。下午时分,正在前院较武场的纪泽得报门外有人求见,迎出一看,却见陶安正对身边一个青年汉子嘱咐着什么。

见到纪泽,陶安立刻上前拱手道:“纪家郎君,这便是陶飙,我陶家湾最好的船老大。您买了大海船,他正好赋闲在家,想来谋个差事,俺给您领来了。”

定睛看去,这陶飙二十四五,剑眉虎目,方面扩口,微有虬髯,古铜肌肤下似乎蕴有无尽力量。乍看这厮身着短褂短裤,一副渔家打扮,颇似一个性情随和的醇善渔夫,和性烈如火搭不上边。可细看之下,他目光锐利,举止自如,直视一切,那是一种武人的自信,看来身手的确不错,也难怪他数度跳槽,经常惹事,却能活蹦乱跳至今了。

“在下陶飙,字子浩,听闻郎君新购海船,故而前来谋一差事。”青年汉子也忙上前拱礼道,言罢他看向纪泽,言行间虽有礼数,甚似有点腼腆,却不卑不亢,隐隐间还带着一丝傲气,丝毫没有找工作讨碗饭吃的觉悟。

“有幸得见陶壮士,某乃纪泽,这里有礼了,里面请。”纪泽一面拱手回礼,一面转起了心思。

纪泽之前已经了解过陶飙,其人出身富裕,自小厌文喜武,拜过不少武师,习得好拳脚,且为人豪爽仗义,好打抱不平,在左近渔民中颇有威望。怎奈此人脾气火爆,眼中不揉沙子,在朐县时,做捕头得罪了黑帮头子王金刚,做郡兵得罪了贼曹刘芒,凭借家人散财与宗族斡旋才免于大难,道如今却已家财耗尽,不得不四下做工了。

坦白说,纪某人自身是非坑敌不舒服斯基,却喜欢陶飙这样的直人,更重要的是,陶飙有过水军与盐丁的水战经验,虽不高端,但对打算转型海上的血旗旱鸭来说却是当前的紧缺人才。不过,想要重用首先就得收服,既然其人颇有伸手且因之自傲,纪泽就想从此着手。做个邀请的手势,纪泽便带上二人行往了较武场。

找到一处空地,纪泽笑道:“颇闻子浩一身好拳脚,纪某恰时技痒,你我不妨切磋一番如何?”

言罢,纪泽步入空地中央,冲陶飙抱拳相请。陶飙略一迟疑,随即也进入场中。待到站定,他的身上再也不见老实人的形迹,而是充满战意,沉声道:“既然郎君相试,陶某就献丑了。”

纪泽不再虚套,待陶飙站定,便踏步上前率先出手,一拳直蹦陶飙面门。此拳毫无花式,却是简单直接,其中用上了七分力,颇有试探之意。陶飙也不含糊,一样一拳击出,同样没出全力。两拳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第一百七十回 收服陶彪

“砰!”桃柳山庄,前院校场,纪泽与陶飙两拳相击,二人各退一步。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纪泽暗自心惊,虽然场面上二人旗鼓相当,但他可以觉察,陶飙内劲驳杂虚弱,仅算入门阶段,江湖三流水平,但这厮天生力大,凭借蛮劲,在于自己这个准二流高手的较力中,他居然可以略占上风。

“好!再来!”陶彪自也发现了纪泽力弱,立马挥拳再上,直砸纪泽胸口,与之同时,其右腿业已抡起,就欲踢往纪泽侧腰,拳脚相连,快捷如风,整一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猛劲。

纪泽不是迂腐的老师傅,他动作同样不慢,也未硬拼,而是侧步一跨,业已避开了陶彪的拳脚相加,转而一记甩腿,直踢陶彪的支撑左腿,却是利用自身搏击的灵活巧妙,对陶彪避实击虚。二人稍经试探,便各展所长,皆全力出手,战成一团。

纪泽下场比斗,自然引来围观。人群中,剑无烟皱眉道:“子兴力弱,不会吃亏吧。随便收拾个人,干嘛要亲自出手?”

“哼,那小子精着呢,吃哪门子亏,便是你现在想在拳脚上收拾他都不易吧。估计不出五十招,他就要欺负人了,我看你这是关心则乱!”纪铭不以为然,信口点评道,“倒是这姓陶的浑小子,有股蛮力,反应也够敏捷,底子不错,可惜没好师傅指点,光在小地方学了些庄稼把式,浪费了。”

场外聊天场内忙,转眼二十招过去,逐渐适应陶飙打法的纪泽已经使出五行拳法,辅以太极的以柔克刚,将陶飙的猛烈攻势稳稳接下。不时的,他还会使出散手擒拿的一些实用招数,攻其不备,专打软肋,搞得陶飙手忙脚乱。

再过十招,陶飙已落下风,尽管他力大,身手也算敏捷,但他主要凭身体素质蛮打蛮拼,与拳法娴熟且内劲绵长的纪泽相斗,显然后力不济,更何况在招式和速度上他本就逊色一筹。

“砰!”一个反应不及,陶飙被纪泽一肘击中,踉跄后退两步。但他却非轻易服输的性子,低吼一声再度扑上。于是,数招之后,再听砰的一声,踉跄后退的陶飙已在胸口多了个大脚印

一晃六十余招过去,陶飙已经左支右绌,明显不敌,身上也多有掌印鞋印,狼狈不已。若非纪泽并无加害之心,他早已内腑受创。尽管如此,此时他仍目光喷火,大呼酣战,毫不认输,由此也可见其人的性烈如火了。

可是,实力差距并非斗志便能简单弥补。终于,陶飙被纪某人用一记侧踢送出场外,还结结实实来了个平沙落雁式。这下不服输也得认输了,他艰难爬起身来,满面羞红,对纪泽抱拳低声道:“郎君武艺高超,在下实在不如。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陶某今日受教,自当闭门苦练,就此告辞!”

天天被剑无烟与纪铭二人“指导”武艺,难得寻个人欺负一下,纪泽正觉全身舒爽,看见陶飙这副德性,心中更是暗笑。这陶飙简直就一问题青年,前生他做警察时这样的人对付的多了。常用办法就是挫其锐气、抚其怨气、弘扬正气、鼓其士气。说白了就是给一巴掌、揉揉痛处、给个甜枣,最后再拍拍肩膀好好干!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现场治愈率高达八成。

眼见陶飙要走,纪泽使个眼色,示意陶安上前拉住,自己则悠悠叹道:“我原见你虽有自傲,却不失为真豪杰,可如今观之却着实不堪啊!”

陶飙大怒,抗声说道:“我虽落败,但实力如此,你又何必横加侮辱?”

纪泽听罢,不但未曾让步,反而厉声叱道:“你平素傲气,自认武艺一流,虽行事豪侠,却多有卖弄。而今略遭小挫,便哀声放弃。须知胜不骄、败不馁,此方为男儿本色!况天下之大,高手何其多,今有我纪泽胜你,明日尚有张泽、李泽,莫非你想终生闭门不出,徒耗大好青春?况且,武艺一道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提三尺青峰,创不世功业,青史留名,光宗耀祖,那才是不枉此生!”

纪泽一席话正切中陶飙要害,如同洪钟大吕,震的他脸色阵青阵白。他何尝不想出人头地,又何尝不知自身斤两,怎奈出身寒门,难觅良师,性情难改,如今更已家财败尽,平常也只敢躲在乡下,在普通百姓中打抱不平,哪敢再开罪贪官恶霸,更别说再有前途了,即便再是努力恐也无济于事。念及于此,陶飙一时手足无措,竟然心灰意冷,再无斗志。

见此,纪泽知道适可而止,可不能真的把陶飙骂跑了,便转而和声道:“你也不必苛责自身,人生在世,谁人又没年少轻狂?你急公好义、打抱不平,原也值得敬重。况且你年纪尚青,武艺已是不俗,实属难得,即便在我纪府,也是稀缺之人才,所缺者无非合适功法与名师指点而已。”

待到经过安抚的陶飙神情稍有舒缓,纪泽继续说道:“我纪府一心向善,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救国救民乃我夙愿。你若有意同行,莫说有诸多暗劲功法相授,便是一流高手指点也属平常,以你资质,武艺突飞猛进应是指日可待,岂不远胜你闭门造车?”

面对纪泽抛出的第一个蜜枣,陶飙完全没有抵抗力,他颤声问道:“敢问郎君所言当真?”

纪泽心知事情成了,无视纪铭投来的白眼,朗声笑道:“是否为真,日后自可分晓。暂时仅是让你做一船长,招募培训一众水手,顺带培训一批随船护卫,莫非你还怕自身亏了什么不成?若是有意,且随我入书房细谈,纪某还可许你一桩前程呢”

三日一晃而过,马涛大总管东奔西走,左蹿右跳,首显奸商本色,前前后后愣给桃柳山庄再添田地千亩。购地之外,山庄大举招募流民,购买匠奴,雇佣工匠,修建坞堡、工坊、栈桥乃至屋舍,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建设。

其间,张氏夫妻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主动向纪泽提出另地居住,想是也觉彼此尴尬。想想自家做着不安分的买卖,纪泽也就遂了张氏所愿,左右暗影正在另外购置田庄、地产、店铺、客栈等等产业,便将张氏夫妇秘密安顿于临县县城另居。

三月十九,桃柳山庄,新漆的朱红大门之前,数百人肃然而立。除了既有的近卫,上百户新招的流民家庭也井然在列。他们不再是来时的凄惨光景,红润的脸色配上新做的衣衫,一个个精神饱满。今日,由马涛司仪,纪泽将率纪府全员,举行一个春耕仪式。

“天道苍苍,赐吾风和;地母汤汤,予吾雨祥五谷之神,佑吾安康!”峨冠博带,纪泽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当众念诵了马涛代笔的一段拗口祈文。

拜天拜地拜谷神,祷告的仪式简短而庄重。随后,众目睽睽之下,马涛牵牛,纪泽亲自扶犁,二人在门前的田地上耕了个来回,算是正式拉开了纪府的春耕。

坦白说,纪泽对这类形式化的做法毫无兴趣,可在马涛等人一再坚持下,他也不得不躬耕一把,权当领导走个过场。只是,不经意间他却发现,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家在雄鹰寨的亲卫们,均是满满的激动虔诚,且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咱没实行包产到户呀,他们激动个啥?纪泽不解,将赵雪拉过一边,悄悄问道:“雪儿,这些地是在我名下啊,况且连我自己都没把那点收成看在眼里,为啥他们那么投入?”

“他们可都是你的部曲,依附于你,你的地自然该由他们种,虽不是他们的,却也是他们的,懂吗?你的田地收成好了,他们自然不饿肚子,耕读传家,这才稳定啊。纪哥哥,你有时咋这么傻,连民以食为天都不知道?”赵雪诧异的看了纪泽半天,怜悯的叹了口气,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继而跳开两步,做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架势。

纪泽愕然良久,似乎领悟了一些,世家大族与他们的奴仆佃农私兵等部曲,好似并非自己之前所简单理解的那种剥削与被剥削关系,同时还有着共生共荣的关系,桎梏难破啊。而且,他想要自家血旗营的部署们死心塌地,看来必须尽快寻得大量田地才行呀。

受此触动,接下几天,纪泽倒将不少空闲放在了两千亩耕地之上。曲辕犁,水车,渠坝水利,草粪沤肥,精耕细作,想到的招数都给用上!耕牛农具不够,买!劳作人手不足,招!众人干活辛苦,赏!整一个农业挂帅了得!

只是,正在体验地主老财滋味的纪某人却不知道,随着山庄系列动作,鬼谷驱邪之事业已在朐县传开,一个外地佬用白菜价捡了两千亩地的大便宜,兼而出手动辄土豪气派,焉能有好?可笑的是,他怕把别个吓着,没敢将小弟们都拉出来遛遛,结果反被别个当成肥猪给惦记上了

位于朐城西北区的沁香楼,是朐城最红火的烟花之所。与跟它屋连屋的顺发赌坊一样,它是令人又爱又恨的销金堀,而它们都属于同一个人——王金刚。朐城百姓都知道,王金刚是个跺跺脚能令朐城颤三颤的流氓头子,其人阴狠毒辣,作恶无数,其名可止小儿夜啼。但据说,他本是琅琊王氏的一名家生奴,曾因护主有功得脱奴籍,有这层关系,多年来却能一直逍遥不倒。

客观的说,在大部漆黑的朐城,光凭沁香楼的莺声燕语、灯火通明以及豪华奢靡,王金刚的经营档次已经达到了后世夜总会的标准。他能在朐城风生水起,靠的可不仅是那点八竿子打不着的出身,更多的却是靠这沁香楼,与所谓的风流贤达建起纵横交错的关系网。

三月二十一,戌时,沁香楼三楼东角,一号豪华雅间,两张案几东西相对。桌上满是美酒佳肴,两名中年锦衣男子正盘腿斜坐,四名美艳少女则分别侍奉两侧。他们身后的靠墙处,还各站着一个剑士打扮的护卫。显然,这二位富贵之人正在充分的享受人生。东首魁梧恶相之人正是东主王金刚,与其对坐的一名肥胖之人,却是本县贼曹刘芒,实握朐县水陆四百郡兵。

一身肥膘的刘芒,左手搭上一名少女的胸脯,另一只手却已深入右侧女子的裙下,在少女旖旎的娇嗲声中,他美美的喝干了少女喂来的一樽酒,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这才抬头向对面的王金刚笑道:“王老弟,这两天急着约某,不会仅是为了请某风花雪月吧,哈哈”

闻听刘芒所言,王金刚放下酒樽,笑道:“刘兄可知咱朐县来了位能人,竟敢入驻桃柳山庄?”

刘芒想了想,不在意道:“你说的是那个并州来的纪姓士子吧,其管家倒曾前来我府上送过一点拜礼,还算知礼,就是傻大胆而已。他怎么招惹你了?”

“那倒不曾招惹,只是刘兄可知,其已祛除了鬼谷之邪?”稍微一顿,王金刚也不卖关子,“那厮之前买下桃柳山庄,本就附带千亩良田,其后又陆续买下左近千余亩良田,鬼谷驱邪成功,地价至少翻上十倍,他一下就净赚两千万,这一下可是大发了!”

“什么!?”刘芒一下坐正了身体,眼中绿光幽幽,但他虽然微醺,多年的厮混可非白给,旋即便重新斜倚至侍女身上,口中笑道,“那也没法,谁叫这小子好运呢,某虽羡慕,总不能去抢吧?”

王金刚心中暗骂,谁不知道谁呢,他只得进一步挑明:“那姓纪的一个外地逃难之人,竟然在本县地头上大发其财,还大兴土木,广募人手,四处摆阔,可是有人看其不顺眼了。只怕他那百名护卫还护不住他呀。”

“哎呀,这怎生是好,本县郡兵这几日忙于北部叶竹岭乱民之事,却是无暇兼顾呀。”刘芒口中惋惜,眼中却闪过厉芒,“若是那纪姓士子有所不测,那些无主田地只能收归县里了。”

“是啊,委实可惜了。来来,莫管他人事,我等干了此樽!”闻弦歌而知雅意,王金刚举樽笑道。二人显已不是第一次合作,彼此点到即止,利益分配都无需细抠

第一百七十一回 海贼来袭

永兴二年,三月二十四,辰时四刻,晴,桃柳山庄。

清风徐徐,海天同色,庄东小海湾,新搭的栈桥深入海水,剑鱼一号正侧泊桥头,雄健的身姿与高耸的桅杆直令湾口都拥挤了不少。怀着一丝兴奋,纪泽率一队亲卫与一队山庄护院,在司船陶飙与五十余新募水手的恭迎下,施施然登上了他这第一艘海船。

那日,纪泽在书房内对陶飙透露身份,并如针对丐空空一般好一通忽悠,进而另授陶飙血旗营屯长之职,并牵线让纪铭收陶飙做了记名弟子,从而彻底收服绑定了陶飙。而陶飙这个新任司船在左近渔家确有声望,没两日便为剑鱼一号招齐了一应水手,且在他的捣鼓之下,如今的剑鱼一号已被配上床弩、护网、挠钩、舢板等等,甚至撞角都不知从哪寻摸两片锈铁板给装上了,令如今的剑鱼一号更像一艘真正的战舰。

“恭迎郎君登船!”踏上甲板,五十余水手齐齐高喝,显是事前有所安排。此刻,他们井然成列,肃立于甲板之上,不乏彪悍之气,恰似迎接纪泽检阅的一队军伍。显然,陶飙明里是招募水手,暗里已是依照一队水军来组建训练了。

“弟兄们辛苦了!”纪泽以拳击胸,用军礼做答,满意的冲陶飙点点头,他喝道,“各就各位,准备启航!”。

随行众人陆续登船,甲板上顿时喧闹起来。此次出行,是剑鱼一号第一次捕鱼作业,也是血旗亲卫与山庄护院海上适应训练的首次,纪泽自是随船体验。当然,这样的事情也少不了赵雪、纪芙乃至李农等人的纠缠随船。

“起锚喽!”见人上齐,陶飙一声吆喝,一干水手随之忙碌起来,操帆、划桨、掌舵、瞭望等等各尽其职,亲卫、护院们则一旁观摩搭手。水手们之前已对剑鱼一号进行过几次试航,驾船颇为得心应手,不一刻,船出小海湾,应着徐徐海风,平稳的驶入了碧海。

不览群书,不知学问之浩瀚;不游苍海,不知世界之宽广。相比自然的博大,人类实在太过渺小。站在剑鱼一号船头,面对着接天云霭、碧水蓝天,尽管两世为人,纪泽仍然无限感慨,思绪也随着海风,飞向遥远的天际。

或因地大物博的自负,或因故土难离的情节,或因井田治民的理念,华夏数千年的封建历史中,过半时期有着傲视环球的实力,却从未着眼于海洋扩张,从而将大好机遇拱手让人,也令西风压制东风近两百年,这是令后世华人扼腕痛惜的事情。纪某人前生只能叽叽歪歪空扼腕,如今重回历史,却绝不能听之任之!

扫眼自家这艘三千石海船,造价不过一两千贯,普通航行无需操桨,二十水手足矣,这等置办与运营成本,按排水量却能运输一千五百人,即便考虑到舒适度与生活必须,塞下五百人长途航行也绰绰有余。同样千里迁移五百男女老幼,相比陆地扩张花上近月时间,人吃马嚼,艰难跋涉,海上殖民却仅需这艘船顺风跑上几天,不要太容易!

“哥,你看,那边好像有个大岛,不会就是传说中那座仙山吧?上面真会有仙人吗?”纪芙的呼喊从身后传来,一上船便发晕的她,现在居然又活蹦乱跳了。

神游归来,纪泽转头四顾,不知不觉间,海船已经驶离海岸十多里。手指极远方那个黑点,他饶有兴致的笑道:“你说的是那个郁州岛吧,应该就是传说中三大仙山之一的方丈山。至于是否真有仙人,我等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郎君,那处暂时还是莫去的好!”二人的说笑被左近的陶彪听见,却是一脸苦笑道,“郁州岛之北紧挨鳌山群岛,那一带皆是巨蟹帮的地盘,只有他们才能在那边下网,我等若是过去,别说打渔,多半还会被劫。左近渔民根本不敢踏入那边,即使行船也多绕开老远。”

“方丈山这等名胜,当有不少风流雅士前往游览,巨蟹帮如此嚣张,不怕踢上铁板吗?”纪泽眉头一皱,复又问道。

“有些船巨蟹帮自然不会去劫,譬如打上县中刘、张吴、陈几家旗号,还有那王金刚的旗号。”眼中闪过愤愤,陶飙无奈解释道,“巨蟹帮能逍遥至今,自非对谁都穷凶极恶,其间不乏默契甚至勾连。哼,当年我做县中捕头,便查出那王金刚乃巨蟹帮线人,正因不愿放手,这才被整得呆不下去!”

官匪勾结嘛,见多了。纪泽扫视一圈,发现左近听到谈话的几名水手均深以为然,瞥向郁州山的目光多少都带些愤色。左右现在与自家无关,纪泽自不会没事找事,盯了眼隐约可见的郁州山,他淡笑道:“郁州山既然不可去,那还是择地捕鱼吧!”

一听捕鱼,陶飙抽了抽嘴角,还是依言而去。在西晋,由于存储和运输的局限,海产品多在沿海地区售卖,实际需求远不及后世,故而也没人会用大船捕鱼,更别说剑鱼一号这种档次的船只了。可惜,纪某人毫不介意开着战舰捕鱼作业,为此,他专门组织庄中妇人编织了特大号拖网,还入城订制了铁质轮盘、钓架和滑轮,安装在船尾用于拖拽网绳,这一切可没少引来非议,尤其是陶飙这位船长。

趁陶彪等人忙碌之际,纪泽进入船舱,这里有着赵雪、李农与不少晕船的亲卫、护院。他们多来自内地,这两日虽然多被逼着下过海水,可多数仍不会游泳,坐海船同样不行。纪泽有意海上发展,需要一支谙熟水战的血旗水军,也需要所有部署具备乘船能力,却也只能逼着他们受苦,吐啊吐就习惯了嘛。

当纪泽出了船舱,海船已经来到当地的传统渔场,陶彪先将船头与风向调整一致,随即在船尾洒下大号拖网,之后便扬帆滑桨,驱使海船快速航行。船行二里,陶彪令人合力转动轮盘,收紧网绳。拖网渐渐浮出水面,一直叉手旁观的纪泽忙走近船舷,有些期待的看着拖网中的情形。

“啪!”第一条大鱼在网中跃出水面,接着就像炸锅一样,随着拖网位置上移,一条条海鱼在水面活蹦乱跳,只可惜无论如何也不能脱离束缚。待到拖网大部脱离海面,这一网的收获也浮出水面,海鱼、龙虾、螃蟹、鱿鱼、海蜇等等什么都有,怕不有七八百斤,还好拖网用的是上好材料,否则恐怕都会鸡飞蛋打了。

满眼小星星,纪泽不禁心下狂呼:“鱼这么好捕,还是西晋好啊!”

船上早已备好水箱,水手们将较大的海鱼和海虾等分类装起,纪芙也在边上干得不亦乐乎,帮忙多些还是捣乱多些不得而知。可当他们即将清理拖网时,一旁的纪泽不干了,他冲上去几乎是吼着说道:“网中尚有螃蟹、海蜇这等好货,怎可就此清理掉呢?”

一旁水手们奇怪的看着纪泽,很茫然。陶彪只得出来接话道:“郎君,这些没啥肉,没谁吃啊。”

纪泽哑然,似乎确实没见人吃这些。不过他还是让人将自己看中的海鲜挑出来保存,没人吃自己可以带着吃嘛。再说了,那螃蟹不算蟹脚都有巴掌大,前生他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可能大快朵颐,实在难以割舍!

剑鱼一号第一次捕鱼作业相当顺利,到了中午,一个半时辰内拖网撒收六次,捕获了四千多斤海产。虽然相对于三千石海船而言这种收获不足一提,但捕鱼效率却远高于普通渔家,相信随着操作熟练度的提高,日后的收获将会更加喜人。

期间,纪泽亲自动手,利用船上炊具,做出蒸螃蟹、烤鱿鱼、拌海蜇乃至生鱼片等等,哪怕是三流的调料配上不入流的手艺,也吃得纪芙等人大呼过瘾,甚至连晕船的赵雪和李农都强撑着杀了过来,自然也没人再否定螃蟹等物的食用价值了。

考虑到处理能力,纪泽适时结束了今日的捕鱼作业。吃饱喝足的众人,带着丰富的海产收成返回山庄。栈桥旁早有大群妇人在此等待,搬运、清理、蒸煮、保存等各项劳作有序展开,晾制、腌制、熏制、罐藏等种种方式各显身手,海鱼、海虾、鱿鱼、乌贼等诸类海产也各得其所。一时间,小小海湾莺声燕语、热火朝天。

在粮食紧缺的乱世,海洋渔业是纪泽必须发展的。而大规模海洋渔业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存储问题,海边渔家自有一套储存海干货的简单办法,纪泽记忆中也有许多主意,那么选择哪种呢?桃柳山庄目前就要综合各种处理方法,比较优劣,选出可行条件下各类海产的最佳处理方式,从而为日后的扩大生产打下基础。

与此同时,二把刀水平的纪泽也亲自出手,给少量挑出的可信之人演示起罐头制作。拿破仑政府用了一万二千法郎巨额奖金才征到的这一食品储存办法,在后世实在算不得什么,在纪某人这里却是重要的技术秘密。

说来也简单,不过是将食品处理好,再装入广口瓶内,全部置于沸水锅中,加热三十到六十分钟后,趁热用软木塞塞紧,再用线加固或用蜡封死。这种办法,就能较长时间保藏食品而不腐烂变质。而用密封的陶罐瓷瓶,乃至葫芦竹筒做容器,一样可行

一日忙碌,夜近三更,纪泽打坐床榻,做着睡前必练的吐纳。正体验着任督二脉一点点往下打通的惬意,忽然,外面有锣声急促响起:“铛铛铛”

有人袭庄!?纪泽眉头一跳,忙凝神收工,接着一跃而起,穿衣配甲间,他业已辨出锣声来自院东山包顶的岗哨。很快,院中的示警锣声也跟着响起,庄院内随之嘈杂一片,好在有值夜军卒维持秩序,而亲卫与护院们陆续响起的集合口令,更令混乱渐渐稳定。

当纪泽出了卧室,已有来自山包的值夜亲卫前来,急急道:“大,郎君,海湾方向有三艘大船正在靠近,似有登陆之意。还有,来船桅顶挂有螃蟹旗。”

巨蟹帮!咱们不熟啊!?纪泽愕然,自知对方肯定不是来喝茶的,那么夜半不请自来,目的就不言而喻了。好在,纪府住房紧张且小海湾建设不足,以至剑鱼一号暂被泊于北方十多里的陶家湾水寨,倒是免于受损了。

扫视周围,亲卫们皆很淡定,护院们则多有紧张,但经历过鬼谷事件,他们倒也未显惊惧,纪泽心下满意,朗声笑道:“纪某尚无水军,正愁没机会除暴安良,收拾巨蟹帮,不想他们竟敢送上门来,真是嫌命长啊!”

鼓舞一把士气,纪泽没甚犹豫,下令马涛立刻率些亲卫女卫,组织山庄众人躲入桃柳堡,也即两端起墙的鬼谷,并令一队亲卫与一队护院全副武装赶往桃柳堡东门,再留下剑无烟保护女眷,自己则带着纪铭与一什值夜亲卫,快步出院观察敌情。

三步并成两步,纪泽窜上了北山顶。在值夜士卒的指示下,他举起千里镜,一眼找到了远处的三艘海船。三艘海船都在两三千石左右,距离堡东的海岸仅余二里远,正随风向岸边栈桥行来。借着皎洁的月光,纪泽可以看得分明,来者旗帜上果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与那日自己在朐城码头所见一样。

眯眼盯势海船片刻,纪泽猛然抬头,望向东北鳌山群岛的方向,眼中精芒暴涨,其内满满都是贪婪。嘿嘿一笑,他写下一道军令,令两什亲卫携之飞骑赶往陶家湾,继而取过纸笔,刷刷写下命令,让亲卫用飞鹰传给伊山寨,自己则疾步下山着手安排作战。

待得纪泽交代完山庄一应布署,来到东门,亲卫与护院百余人业已在此集结。山庄诸人也正陆续进入桃柳堡,而马涛已在集中庄民中的青壮以备后用。必须庆幸的是,之前出于安全考虑,纪府的大多物资都已存入桃柳堡,令得转移工作相对简单。

再看巨蟹帮一方,三艘海船业已抵达湾内,一波波巨蟹贼逐渐登陆上岸,纪泽仔细清点下来,除了每船尚还留下的十数名水手,上岸贼人竟然不下五百,天知道对付纪府百余护卫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当然,海贼们不会回答纪泽,只会提刀向桃柳山庄杀来

第一百七十四回 诈遇反诈

永兴二年,三月二十五,亥时,晴,鳌山群岛。

作为巨蟹帮的老巢所在,鳌山群岛属于云台山脉的北段支脉,紧挨郁州岛之东,这里后世已经浮出海面,成为一片陆地港区。但在西晋,这里却是一片暗礁密布,水文复杂的岛屿群,其中最大的一座岛屿,便是鳌山岛。

鳌山岛以山丘为主,东西三十多里,南北十余里不等。此岛中部的最高峰叫鳌来峰,高约百丈,巨蟹帮的据点鳌山寨就依此峰而建。借助地势,巨蟹帮于险要处修建了营门、寨墙,将半山腰的内寨、山脚的外寨和湾口的水寨囊括其中,使得整个鳌山寨浑然一体,易守难攻。

远远的南方阳面,月色下出现三个黑点,它们绕过郁州岛南角,缓缓向鳌山岛接近。待得近前,可见是三艘武装商船,中间一艘为三千石,前后两艘为两千石。它们皆挂着巨蟹旗帜,正是青面蟹带出发财的船队。顿时,鳌山水寨中发出几声欢呼,更有些火光燃起,显是值夜喽啰要迎接青面蟹等人的凯旋而归。

自然,留寨海贼们是等不到青面蟹的,此刻,头前海船的座舱内,却见陶飙一脸期待的请战道:“大人,待会入了水寨,打头阵也算卑下一个吧,操船交给我那些水手弟兄定没问题。嘿,早就看巨蟹贼不顺眼了,今个定要出口恶气。”

“哼,子浩,你当行军作战是什么,打架斗殴吗?你这司船军官撇下船只,跟别个队伍去打陆战,是觉我方兵力不足,还是嫌兄弟队伍不堪一战?”纪泽却是面色一板,沉声训斥道,“纪某要的是一名称职屯长,不是一名江湖莽夫,你这般毛糙怎能令人放心?我正想说你,昨日夺船时为何透露我军将要反攻鳌山寨,若有海贼走脱该当如何?还有,捉拿摆尾蝎为何不带些人手一起,个人逞能吗”

如今,这支船队乘坐的正是纪泽与其手下的五百兵卒。昨夜纪泽迫降最后一撮巨蟹贼,解决青面蟹,并从贼俘口中确知鳌山寨空虚之后,忙搜索战场左近确保无贼逃脱,继而,他一番准备后,留下马涛率百名军卒处理后事,自己则于凌晨带上主力,押上轻伤无伤共计三百贼俘,冒充为巨蟹贼,前来鳌山岛接收最大战果了。

由收降的带路党引路,船队顺利绕过沿途暗礁,最终抵达一段狭窄水道的入口,前面不远便是水寨寨门。头前首船缓缓驶近水寨,自有带路党高声喝道:“里面的兄弟快开门呀,大当家凯旋了。此番咱们可是大发了一把,非但抢了桃柳山庄,归途中还干了一票,又能爽一阵啦,哈哈”

片刻之后,水寨墙头冒出半截身形,来者一身儒装,身量适中,相貌普通,却因内蕴的书卷气而颇显俊雅,唯一遗憾的是,其人左袖耷拉,竟是残缺一臂。随之而来的,是他那清朗的笑声:“邢强,怎生是你在这叫唤,呵呵,怎么着,今番立功升官了?”

面对这一没头没脑的闲扯,那邢强有点发愣,摸摸后脑勺,这才含糊其辞道:“二当家明鉴,小的倒是帮三当家挡了一箭,被提成这艘船的大副了,呵呵。”

出声询问的正是巨蟹贼二当家唐生,诨号独臂蛟,他似颇有谈兴,闻言接着笑道:“某早觉着你小子不错,今个果被赏识,连打头凯旋这等风光都归你享受了,哈哈。”

那邢强倒算嘴巧,笑着谦虚道:“这趟弟兄们颇为辛苦,大都歇着了,这差事才轮到小的而已,呵呵”

“好了,稍微等等,这就开门。”水寨内的唐生又闲扯了几句,这才转身消失,黑暗中传出他的吩咐,“小的们,打开寨门,欢迎弟兄们凯旋。”

船舱之内,众人早不耐烦,听得要开门了,不由摩拳擦掌,做起了最后准备,这等冒充破寨的事,血旗营绝没少干。不过,纪泽却是眉头微皱,总感觉有点不对,虽未改变原定计划,却也透过舷窗紧盯水寨,并传令道:“通知水手们,船入寨驶得慢些。”

“吱嘎嘎”不一会,水寨寨门缓缓打开,粗糙的摩擦声在安静的黑夜中显得有些瘆人。三艘海船缓慢起步,渐渐滑往水寨。头前的海船上,已可看见靠泊水寨码头的七八艘约摸三百石的小游艇,以及岸边招手笑迎的唐生几人。

寨墙怎的这么安静?船舱之内,纪泽蓦的产生一种危险感,像是生理直觉,也像是心理警惕。脑中划过一道亮光,之前唐生的几句话看似随口闲聊,却已不动声色涉及了本船司船乃至两位当家不曾露面的问题,可惜他们不是挂了,就是难以配合,而对方这般轻描淡写的跳过该问的不问,却拐弯抹角的打听,是无心,还是故意?

丫丫个呸的,慈不掌兵,鳌山寨空虚,自个有着压倒性战力,干嘛非为减少伤亡而冒险?念及于此,纪泽豁然站起,手指陶飙,急声吩咐道:“停船,后退!退出水寨,快通知下去!发信号,让后两船立即后退!”

众人虽多感觉奇怪,但纪泽的命令还是被迅速下传。入寨近半的首船本就是缓慢前行,此刻立即停下,继而在桨手的发力下逐渐加速后退,意欲离开水寨。也就此刻,发现异常的唐生突然带着身旁几人,矮身窜到游艇遮蔽之后,口中同时高喝道:“动手!”

“咻咻咻”瞬间,原本安静的水寨响起弩枪疾射声,随后更有呜呜两声锐啸,听来竟是投石破空之声。“嗖嗖嗖”水寨寨墙上,同时出现二十多海贼手持弓箭,冲海船射出了根根火矢。它们带着火光,犹如划过夜空的流星,直奔寨门处的这艘首船飞来。

“笃!”“笃”几根弩枪击中海船,火油飞溅,顿时燃起点点火苗。“砰!”一块投石落于甲板,传出破裂之声,竟是一个盛火油的瓦罐,更猛的一团大火随即在甲板腾起。“砰!”一声轻响在船底响起,伴以寨门两侧的哗啦铁链声,竟是一根横门铁锁绷起,意欲挡住首船的后退之路。所幸的是,海船退得够早够快,已有三分之二的身位退至寨门之外,铁锁再是绷紧,也仅能少许迟缓船速而已。

“射!射!”船舱内,纪泽怒声喝令,难掩些许紧张,“亲卫一二两什出仓灭火,快!二人一组,盾牌掩护!每组浇两桶就回!”

“嗖嗖嗖”一阵箭雨从船上飞出,造成少许伤亡之余,也遏制了寨中喽啰的射击。缴自巨蟹帮的战船皆是仿照战舰的武装商船,船舱外壁都覆有皮革,并开有弩窗矛穴,犹如移动堡垒,攻防上倒也不甚吃亏。当然,这得保证船只主体不被燃烧才行。

“跟我来!”陶飙大喝一声,趁着岸上的攻击间歇,一手持盾,一手提桶,带头冲往船舷。随之,更多亲卫兵卒两人一组,持盾提桶冲了出去。还好床弩与投石的发射间隔较长,他们不久便都活蹦乱跳的窜了回来。

“咯嘣”一声,贴着船底的铁锁摩擦至船首,愣是绷断了舵杆,这才悻悻然结束了对首船的阻扰。而海船的后退速度则骤然提升,尽管失了船舵,但靠着桨手的紧密配合,终是带着一身火焰,跌跌撞撞的退出寨前水道。

“哈哈哈,大胆狂徒,也想骗取我鳌山寨,唐某奉劝一句,足下还是乖乖退去,否则,下次怕就没这般好运了!”水寨门墙,唐生负手而立,朗声笑道,伴以海贼们的阵阵欢呼。

首船之上,纪泽已经出了船舱,背衬零星烟火,他怒声回吼道:“别得意,某家一定会回来的!”

“二当家,您老可真慧眼如炬,对方果然是诈门呀!您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便打得对方狼狈而逃,俺张云算是又见识了一回!”唐生身边,一名小头目不无仰慕道。

“哎,可惜功亏一篑,对方能及时抽身,绝非善于之辈啊。”唐生却是一脸愁容,语气低沉道,“对方船只确为本寨船只,且不说大当家一众当前如何,至少我等短期内无有援兵,寨内空虚,却不知来敌多少,我等能否抵住”

“呼直娘贼吓死哥了”纪泽喘了口大气,心有余悸的拭去额头冷汗。方才若非警觉的早了一点,就得阴沟翻船,试想船入水寨叫人关门打狗,再遭遇集火攻击的惨景,他依旧后怕不已,余人亦然。好在,敌方显然人手不足,没敢乘胜追杀,而己方仅一名甲板人员不幸身亡,几人受了箭伤,舰船大火也被很快扑灭,修修仍能正常使用,总体而言几无损失。

说来,他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趁夜诈门已非一次两次,其中不乏失手之时,这次被看出破绽也属正常,但反被算计,差点被瓮中捉鳖却是第一回。不想这个独臂蛟唐生声名不显,竟是个狠角,细想之下,短短时间便将计就计,布置出一个杀局,且敢以身做饵,堪称有勇有谋,他纪某人之前却是轻忽此人了。不由的,纪泽叫来带路党予以询问。

被换来的带路党正是之前答话的那个邢强,这厮反应颇快,方才一见不对便立马窜至舷角躲了起来,本最危险的他倒是毫发未伤。问及唐生,他表情复杂道:“说起来,若没二当家,我巨蟹帮,不,巨蟹贼恐无横行淮海之时。只可惜,他早就少问事务,除了偶尔留守山寨,多是酗酒度日”

原来,唐生出身于青州一个小士族。五年前,因得罪当地豪门,其父被诬为贾后逆党,唐家也被灭族,时年二十的唐生死里逃生,却也少了一只左臂。机缘巧合下,唐生被当时的小海寇青面蟹所救,就此投了巨蟹帮,凭借运筹帷幄与作战有方,他帮助青面蟹连克竞争对手,并收拢流民,发展壮大,在短短三年内成为小有名气的淮海势力。

两年前,唐生率众潜回青州,将与自家冤案相关的仇人一夜间杀了个精光,大仇得报之后,他便淡出了巨蟹帮的事物。此人不贪女色,体恤下属,劫富济贫,纵有劫财却少有杀人,实属巨蟹帮海寇中的异类,或正为此,青面蟹后来也乐得唐生淡出事务。

颇生惜才之心,纪泽略一思忖,提笔写了封劝降信,解出一名贼俘,令其乘舢板入寨送给唐生。信内表达了爱才之意,邀请唐生同谋大事,除暴济民,共拓海疆,同时开出招降条件,也即不杀寨中存于之人,不夺寨民财物,给出等同雄鹰寨的诸般待遇,但寨内余人必须全盘接受整编;当然,倘若牙蹦个不字,明日巳时便是攻寨之时。

“子浩,指挥船队离开此地,并择一稳妥之处靠岸,让队伍登陆鳌山岛。”待那贼俘驱动舢板驶往水寨,纪泽立即吩咐陶飙道。

“大人,我等不看对方如何答复吗?未免没有招降诚意啊?”见纪泽毫无等待回信的觉悟,陶飙不解道。

瞥了陶飙一眼,纪某人不无装逼道:“真理仅在大炮,呃,是弩炮的射程之内”

涛浪两分,船队绕离鳌山寨,由带路党指引,选择五里外的一处海湾登陆。事实上,写信只是一个尝试,纪泽可不认为一封信便能说来鳌山寨,武力威逼是必须的。当然,鳌山寨内仅余百来海贼,且多老弱之辈,倘若劝降不成,说不得他今番便要强行破寨。这个海上基地他纪某人志在必得,相比之下,些许战损他宁愿承受。

一夜无话,唐生并未出兵阻扰纪泽一方登陆宿营,但也不曾派人前来回复劝降之事。纪泽原本就有诈门失败的觉悟,登陆作战的云梯水粮等物倒也齐备。是以,次日天明,他分出纪庄率纪氏私兵与伊山新兵,由陶飙等水手驾船送他们赶往鳌山寨西侧登岛协攻,自身则带上四百主力,高悬着青面蟹的首级,气势汹汹逼往鳌山寨东门。

随同纪泽的还有双手背缚的一批人,正是贼俘中尚能行走的两百人,如此既为防止贼俘留船生变,也为震慑寨内海贼,动摇其心。至于震慑之法,自是惩奸除恶,斩首正法

第一百七十五回 双喜临门

“寨上的听了,某乃安海商会会长纪泽,前夜你巨蟹帮袭我会众,烧我山庄,可笑蚍蜉撼树,已被纪某率众全歼,摆尾蝎已被擒获,青面蟹更被反正帮众擒杀,首级在此!而今你等内无勇壮,外无援兵,如何抵抗某大军压寨,还不速速投降,免得身首异处!”鳌山寨东门之外,纪泽顶盔掼甲,威风凛凛,提刀遥指寨墙,朗声喝道。

“啊,果然是大当家与三当家果然全军覆没了啊,那不是我家三伢子吗”寨墙上,三百守卒惊呼一片,其中青壮不到百人,余者皆为老少乃至健妇。昨夜送信海贼自将桃柳山庄的战况报与唐生,唐生并未隐瞒全寨,他们已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尤其那些认出贼俘的贼眷们,更是百感交集。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恶有恶报,终至今日啊!”凝视高悬的那颗头颅,唐生口中喃喃,一脸复杂。曾经救过自己,后又提防自己,直至排挤自己的青面蟹,如今为人斩杀,他却殊无为其报仇的想法,抑或说也没那份勇气。

“安海商会是什么东东?大人又要开片划地盘了吗?”寨墙之下,一众血旗军卒心中纳闷。他们所想不差,这正是纪泽将为自己这片海上势力打出的旗号。

“来敌势大,恐难抵御啊。”内行看门道,留守头目张云手指下方军容齐整的四百兵卒,浑不知纪某人的兵最擅的就是队列装样,他不无泄气道,“二当家,我等该当如何?是就此降了,还是从后山撤逃?昨夜我已遣人给那艘两千石战船装上水粮财物,只待二当家抉择了。”

“大海茫茫,我等偕老带幼,又能去哪容身,免不了还得寄人篱下!”唐生叹了口气,踌躇难决道,“我方空虚,敌方人多势众,训练有素,兵甲齐整,再两面夹攻,更还押来俘虏乱我军心,哎,本还想死守一阵,或可打退来敌,我等自立山头,如今看来,那仅是玉石俱焚啊。只不知那厮书信中所言可真?”

东门之外,纪泽见唐生并不答话,却未等待太久,大手一挥,几名带路党押着摆尾蝎来到阵前,没甚废话,咔嚓一刀,便当众将其枭首。那厮作恶无数,死有余辜,正法于此是挖掘其剩余价值,至于操刀的几名带路党,正是杀死青面蟹反正的那几人,让他们执法的意义就多了。

寨上瞬间寂静,昔日让人畏惧的摆尾蝎,这说杀就杀了,还是由昔日的自家弟兄动的手。纪泽则手指摆尾蝎的尸体,再度高喝:“纪某重申一遍,尔等若是献寨投诚,纪某保证不杀尔等一人,不抢尔等财物,日后编入麾下或军或工,温饱之外,兵丁每月至少千钱,男工六百,女工四百,立功者另有加赏,斩首一级至少赏钱五千!但若抵抗,下场便如同此贼!纪某再给尔等一柱香时间,是战是降,是生是死,尔等速决!”

干贼匪刀头舔血,喽啰们其实收入不高,大秤分金与大块吃肉是人家首领头目的戏码,纪泽开出的待遇可比普通巨蟹贼们的现有待遇高且稳定。一边是美好人生,一边是刀山火海,唐生之前显然没透露这一条投降好处,寨上众人再度哗然一片,那些发现自家亲人被绑的贼眷则已泪光盈盈的乞望着唐生,其中甚至不乏怨恼。

队伍不好带啊,唐生心中苦笑,对方一手金钱一手屠刀,软硬兼施,这会他别说率众抵抗,便想带人开溜都难,弄不好还得像青面蟹那般被人背后捅刀。眉头一挑,他抓住纪泽话中的隐晦破绽,扬声问道:“我等若是降了,下方那些俘虏弟兄可否一并释放,如同我等一般投入贵会?”

这好人不能让唐生那厮来做,自家的海上基地更不能藏污纳垢,徒留隐患,寨内之人不予清理已是底限,纪泽目光短暂闪烁,旋即断然喝道:“他们并非投诚,而是战场被俘,纪某不会滥杀降俘,却需依据他们往日罪行加以惩罚,罪大恶极者仍须正法!”

寨上寨下一片愕然,不带这般招降的,多伤感情,真要杀人也等入寨后再说嘛。不过,唐生神情变幻片刻,却是笑了,纪泽这般回答虽显不智,却更显果决坚持,不为小利所惑,此方大志之人;同时,也间接表明其之前所开条件是真非虚。左右也没好出路,那么,他唐某人就暂且跟着这个安海会长混混看吧

唐生愿降,接下便再无阻扰,巨蟹帮存余百名青壮海贼,五百老弱妇幼,三百男女寨奴,乃至资财万贯,尽数归入纪某人新建的安海商会。老规矩,利用寨奴对贼俘进行血腥批斗,全寨观摩以作震慑,继而忆苦思甜,思想教育,犒赏压惊,收拢人心,这是纪泽入寨后轻车熟路的步骤

红日半升,霞光万道,鳌来峰顶,纪泽结束了混元真气诀的例行晨炼,动身活动一番手脚,这海岛清晨倒颇有凉意。借着曙光,他不无享受的四下俯瞰,昨日夺寨后好一番忙碌,这却是他第一次鸟瞰鳌山群岛的全貌。渐渐的,他竟是越看越入神,越看越满意,也越看越心惊。

这鳌山岛周围小岛暗礁林立,西南数里更有郁州岛侧踞。面南的鳌山寨被鳌山岛以及周围的暗礁岛屿拱卫其中,只需够多够好的抛石机,再多战舰也难攻入水寨。至于鳌山寨其他方向,寨墙本就依山而建,只要再行加固加高,无法运送大型攻城器械的来敌,再多也只能无奈折戟。说来若非巨蟹贼自行寻死打陆战,覆没于桃柳山庄,以至鳌山寨极度空虚,便是给他纪某人五倍兵马,怕也难以攻占此地。

再看资源方面,纪泽也颇满意。鳌山岛与几个相邻小岛均有大片海滩,晒盐绰绰有余。鳌山与郁州两岛树木丛生,用于造船建屋毫无问题。港口拓展空间充分,水寨和码头尚可扩展三倍。稍远处也不乏中型海岛,随便挑一座就能开做黑市。天高皇帝远的海岛,稳固的防御地势,颇足的自然资源,多好的海上基地,值啊!

一时间,俯瞰鳌山群岛,遥看西方陆地,环视茫茫天海,纪泽不由豪气顿生。纵使士族如何根深蒂固,纵使胡人如何弓马娴熟,纵使自己如何兵微将寡,可是在这无边的大海之上,他纪泽可以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可以开辟一个宏伟的海上版图。他日待自己羽翼丰满,又何愁不能随心所欲呢?

想到得意处,纪泽一扫寻常的谨小慎微,心态通达,豪情万丈,胸怀激烈,禁不住放声大笑。然而,乐极生悲的是,就在他情绪激荡的时刻,突然手捂胸口,面色大变,却因其体内那刚刚收工的真气竟然不安份起来。

说来,从一月前真气贯通印堂,纪泽对混元真气诀的习练依然高歌猛进,如今任督二脉的穴位已被打通至中丹田,可谓进步神速。再下一步,便可抵达下丹田气海,完成小周天的循环,届时其非但内劲大进,且可固本培元,逐步强筋健体,好处不言而喻。只是,最难迈出的往往是第一步,还有最后一步。

随着任督二脉贯通的推进,纪泽的真气强度也在逐步厚重,这或是真气冲穴越来越快的根由,但愈加厚重的真气对于新达的脉络与穴位也是一种负担,体现在感觉上就是越到后面,被冲穴位越加鼓胀,甚至疼痛。是以,近来每次纪泽收功之际,都需心平气和的缓缓抚平积于待冲穴位的真气。可这一次,他一时欣喜,却是忽略了此点。

“啊!啊!啊”胸口鼓胀愈烈,跟着传遍全身,进而演变为真气集体暴动,纪泽禁不住痛呼出声,甚至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并忍不住打起滚来。再是持盾,他此刻也明白自己得意忘形玩脱了,竟然摊上了传说中的走火入魔。

全身真气激荡,急需一个发泄口,纪某人脑海瞬间闪过不良记忆中专治此症的阴阳双修。可是,勉力睁开无辜而期盼的眼睛,他禁不住一声哀嚎,视野里连个公的都没,更别想双修的美事了。谁叫他爬峰顶吐纳调息扮高人,还怕人惊扰,将亲卫们都赶得远远的呢?

“直娘贼!没人帮忙就自己解决!打拳不是一样能发泄吗?”纪泽安慰自己,放松心情,也让头脑冷静些,“慌什么,大不了也就内劲全费,彻底做个智将嘛!”

钢牙紧咬间,纪泽半爬半跪,猛力挥出一拳,全力打出了最为娴熟的五行拳法,却是希望籍此消耗些许真气。不知是真有其效,还是心理作用,纪泽感觉好上了那么一丁点。心中一喜,他再接再厉,又是一拳打出,接着又是一拳

转眼间,纪泽已经打完一套拳法,全身都是汗,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双拳更已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体内依旧胀痛无比,但身体却是站起来了。有效果,纪泽忙接着再打一遍,然而,此番效果甚微,甚至感觉更痛了。而当他不死心的打完第三遍,情况反而恶化,全身胀痛加剧,连头脑都开始迷糊,甚至都惊惧的想到了生与死的哲学问题。

莫非是五行拳的相关支脉已经打通,对真气消耗作用寥寥?陷入迷糊的当口,纪泽心中一动,那就换一种,来个狠的,太极拳试试。踏不阴阳鱼,怀抱无形球,他似慢实快,全力轰出一拳。结果,体内似乎传出了噗的一声,纪泽顿觉压力稍减,却已想无心思考,仅是下意识的继续。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时间一点点流逝,纪泽肉体上演练着太极拳,颇为迷糊的脑海中,却似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生与死,刚与柔,动与静,强与弱,乐与悲,福与祸,种种对立的念头纷至沓来,一一化为阴阳,最终融为太极。而他自身的经历,前世今生,一桩桩,一幕幕,同样划过心间,并最终返本朔源,同样融入太极。

太极即无极,到了最后,纪泽彻底迷糊,抑或说是忘我。而忘我之际,真气对脉络的洗礼如同易筋洗髓,令他四肢通泰;太极拳的演练竟然形与意合,使他初窥阴阳。机缘巧合之下,纪泽居然有了顿悟。顿悟下,他的脉络被不断贯通,对半吊子太极的经意理解更是豁然开朗,阻碍任督流畅的最后一点隔膜,则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消融

“哎哟,累死我了!呃,体内咋不闹腾了,哈哈!”一个时辰转眼过去,峰顶之上,纪泽也不知打了多少遍太极拳,终是累得一个趔趄,退出了玄妙的顿悟状态。感觉肉体经脉已经不再胀痛,他欣喜之余,忙收敛心神,停止练拳,转而盘膝坐下,呼吸吐纳,凝神静气,仔细品味己身。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纪泽惊喜的发现,经过方才那场事故,自己体内非但任督二脉通了,十二条正经中有四条竟也被出乎意料的打通,其中两阴两阳,手足皆通。正经的贯通可不像打通任督主要用于固本培元,强化自身,而是可以直接用于对外攻防。

而今,莫名其妙的,纪泽竟已在突破大周天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截,内劲修为跳过二流,直逼准一流高手,连六识也比之前大幅敏锐,战力业已堪比剑无烟这等往日不可及的高手,若再加之其诸多手段,便是对上真正的一流高手,保命一时也当无虞了。

凭借着白日做梦,得意忘形,走火入魔,乃至陷入顿悟,他纪某人居然因祸得福,怎一个开怀大笑:“哈哈哈方得鳌山,这便武功大进,双喜临门啊,哈哈呃,要沉着,要冷静,可别再走火入魔了!”

按捺兴奋,纪泽又是好一番吐纳,好一番收功,直到确信自身状态稳定,这才含笑睁眼,却见十丈外站满了人,赵雪、剑无烟、纪芙、纪铭个个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关切。心中一暖,他起身上前,没忘整理一把发型,摆出高手风范,热情招呼道:“怎都来了,呵呵,不必担心”

然而,某一刻,一众关心他的人齐齐后退一步,齐齐捂住鼻子,齐齐喝道:“别过来,身上真臭!纪老没看错,果然贯通任督了”

第一百七十六回 安海之始

灰溜溜窜至山脚,纪某人直接跳入海中,洗尽一身秽臭,再显容光焕发。怀着大好心情,整个上午,他带着马涛等一干要员,在鳌山寨内外好一番视察指点,根据自己今晨的心得,提出了修墙盖屋,整固寨防,修扩工坊等等一系列基础建设项目。

下午时分,伊山寨与桃柳山庄人员,除了少量看场的,几被悉数接来鳌山寨。纪泽又从入徐随员中,分出教导队与女卫全部,以及近卫屯、雏鹰屯与纪氏私兵中的部分会水者,共计约两百余人划入安海商会,令得安海商会在鳌山寨的人数接近两千,其中青壮男子近九百。

就此,纪泽将寨内兵卒的原有组织全部打散,以血旗老卒为骨干,配以得自大别山的大量兵甲,以及五艘两三千石的剑鱼级武装商船,整编了四屯人马,并允许其日后自行扩编至曲。其中,一屯女卫由刘玉娘领衔,一屯步卒由夏爽领衔,一屯水卒由陶飙领衔,最后一屯水卒委实难寻合适统领,在他和唐生深谈之后,也就交由了唐生领衔。

以这四屯兵卒为基,纪泽设立安海营,由马涛任别部司马。同时,马涛还兼任鳌山寨主以及安海商会副会长,军政一把抓,并暂统江淮诸事,其中一应组织仍仿雄鹰寨陈例。而为了确保马涛的安全,纪泽还特意暂留一队亲卫作为商会高层的贴身护卫。

一番整顿下来,纪某人终于彻底掌控鳌山群岛,郁州岛也入其势力范围,踌躇满志自不待言。当然,他之所以削尖脑袋夺取鳌山群岛,蓄养水军仅是一个方面,另一重要目的自是放开手脚发展工商。相比雄鹰寨的交通困难,相比桃柳山庄的易遭窥觑,这里远离官府士族却又海运便利,无疑是块天高任鸟飞的工商基地。纪泽命名安海商会并非仅为掩饰身份,更多的却是籍此建立一个强大的海上武装商团。

安海船坊、安海酒业、安海玻璃、安海渔业、安海建材、安海兵工、安海商行,乃至安海盐业一一被纪泽列为安海商会的一揽子主打产业。为此,纪泽除了抓紧时间寻工匠交流技术,没少挖空心思,将前生的相关记忆好易通整理成文,而雄鹰寨的相关技术力量,不久后也将被大量迁移至此

碧海长天,暖风怡人,鳌山岛一处偏僻滩涂,纪泽一身短打,正顶着骄阳,赤足信步,往来于几块“水田”之间,不时停下观察。在其身后不远,剑无烟负剑而立,李农则手持纸笔,更有一名魁梧大汉左臂吊着绷带,亦步亦趋的紧跟不放。

这里的田地自非稻田,而是纪泽近日开挖的晒盐试验田,也即蒸发池与结晶池。海水晒盐的效率相比时下西晋的煮海为盐自然不可同年而语,盐业又是历代朝廷的重税专卖,纪某人若不搞些私盐买卖,狠狠薅司马家的羊毛,岂非辜负了鳌山基地与他的穿越人生?

稍远一块礁石的背阴之处,赵雪正怔怔的看着纪泽方向,目光痴迷而不舍。为了确保安海工商的顺利发展,纪泽已将自己的记忆文稿交给赵雪,并毫无义气的将她长留鳌山寨,任命为安海商会的会长帮办,实际主持安海商会的一应工商事务。由是,她却是不能跟着纪泽回去太行了。

蓦的,赵雪下意识的幽幽叹了一句:“有时真羡慕剑姐姐,可以随时跟在纪哥哥身边,要是我也有一身武艺就好了。”

“若要羡慕,还是羡慕人家那张晒不黑的木板脸吧!”赵雪身边,叶三娘忍不住冷哼道,“你这小傻瓜,别个将你当成苦工使唤,亏你还一门心思跟着他东奔西跑,这下好了,叫别个丢在荒岛了吧,哼,害得老娘也跟着你天天在这喝风,皮肤都晒黑了。”

“三姐,好啦,别说了嘛,回头我给你买最好最好的胭脂成了吧。纪哥哥这么大一摊产业,又多有工艺秘密,没我根本转不开,本姑娘不帮他谁能帮他?”赵雪忙收起思绪,露出明媚笑容,握起小拳头道,“其实,这也是我自愿的,哼,本姑娘正要借此一展所长,成为一代海上巨擘,挥斥方遒,纵横四海,叫那些男子羞惭,也叫爹娘对我刮目相看”

“会长,这真的晒出盐巴了,咱万大山这下算是开眼了啊。”就在这时,一声欢喜的惊呼从盐田处传来。循声看去,那个吊着绷带的万大山正砸吧着嘴,嘴边的手指尖上,挑着一小点灰乎乎的物事,而在他的脚下,则是一块步许见方的小型结晶池。

赵雪腾的站起,以不合淑女的速度冲了过去,满脸欣喜道:“万管事,你确信真是盐巴吗?”

“赵帮办,咱以前可是在河东盐池做过盐工,这哪能搞错?”万大山笑呵呵道。他本是纪泽的一名亲卫什长,可惜前几日鳌山寨诈门之时,他不幸被火矢射中胳膊,更是背运的伤了筋骨,再难复原上阵,因其有过盐工经历,便被纪泽指定为盐场管事,可谓塞翁失马。

万大山的再次确定顿令现场诸人一片欢喜,每人眼中都闪起了小星星。赵雪更是不容置疑道:“这块盐场必须封锁起来,就调拨一什留岛亲卫来吧。还有,万管事,转头盐场选用盐工,必须挑选家眷在岛的可靠之人,且一定要强调保密。呵呵,有此工艺,一经扩大投产,日后我安海商会就不愁进项了。”

欢喜之中,纪泽却是不甚满意,摇摇头道:“这等盐巴还是太粗,品相与口感不佳,还当予以改进。万管事,日后你当多做些尝试,或设法过滤浓盐水,或尝试给其加入石灰等物,最好能够批量生产出精盐,还有”

听完纪泽的交代,万大山却是可怜兮兮的看向李农,赔笑道:“李副帮办,俺记性不好,大人说的又新奇,你能否帮俺先记下?”

“没问题,我已记在纸上,你若需要可以随时来问。”李农笑道。如今他与赵雪一般,被纪泽无情的抛在鳌山岛常驻,副帮办一职则是暂时协助马涛处理军政事务,毕竟雄鹰寨的许多事项,一直侍从纪泽左右的李农远比他人知道得更多更详细。

“大人,有甚好事呢,大家这般开心?”远远的,丐空空笑着走了过来,看似动作寻常,速度却是极快,几乎转眼间便来到众人面前。

“呵呵,晒出盐了。”纪泽笑着将丐空空拉到一边,这才低声问道,“看你这份轻松,想是得手了。”

“大人此番非但派出卑下,还请纪老帮忙出手,那王金刚与刘芒焉能逃脱一死?按照现场设定,王金刚死于入室抢劫,刘芒死于马上风,嘿嘿,为了做成劫财害命,我等还从王金刚那顺手牵羊,捞了两千万呢,呵呵。”丐空空点头笑禀道,飞贼本性一览无遗。

不过,丐空空旋即又肃容道:“有一点恐怕不妙,卑下从王金刚住处暗柜中,发现了一些书信,其人与琅琊王氏中人联系颇多,看似还常有金钱上供,人言其受琅琊王氏庇护,竟然真有此事。当然,那些信件卑下并未带出,依旧留于原地,如同不曾翻看。”

王与马,共天下,自个半月前刚捶了马,这会又要招惹那个王了吗?纪泽眉头一皱,不无郁闷道:“本想杀鸡儆猴,震慑朐县宵小,不想却杀了琅琊王氏一条恶犬。可恨这琅琊王氏,身为顶级士族,享名大晋朝野,竟也包庇这等宵小做恶,不怕掉价吗?”

莫怪纪泽有所紧张,如今的琅琊王氏虽然远不及十数年后的东晋初年,几与司马氏平起平坐,但此时也绝对属于顶级势力。其诸多族人分布官场各处,分任佐官、县令、太守、刺史直至三公九卿等数十要职,门生故吏更不知凡几。其上任家主、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荣至司徒高位,现任家主、玄学大家王衍正居尚书令一职,还是东海王司马越的亲密挚友兼战友,王敦则为晋室驸马,王氏势力由此可见一斑。

琅琊王氏祖宅所在的徐州,更是其核心大本营,势力可说盘根错节、举足轻重。一个史载事例,去年东海王战败荡阴,欲向现任的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借兵再战,司马楙根本不甩司马越,但日后不久,长史王修就能劝说司马楙将徐州乖乖的让给司马越,足见琅琊王氏在徐州的影响力了。若琅琊王氏真心想要深究王金刚之事,安海商会绝对好不了。

略一沉吟,纪泽抬眼桃柳山庄方向,目中闪过对自己在西晋第一处田庄的不舍,但依旧喟然道:“这样,由暗影另设人头,立即转买下桃柳山庄,抑或直接卖掉,我等正值初步发展,且避一避。但山庄之前的耕作诸法,须得在各处暗影田庄试验推广。勾连王金刚者应仅为纨绔,琅琊王氏不该丢脸为王金刚出头,暗影注意些,应当无事。”

日月轮替,纪泽车轱辘般转个不停,总算将安海商会诸多事项理顺。鳌山寨即将进入埋头建设的三个月,非持特令,许进不许出。只是,看看日期,已经四月初五,似已远过预定三月底的归期,也该离去了

四月十三,并州野狼岭。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最好睡觉的时刻,四下静悄悄一片,仅有几点火光在山风中轻轻摇曳。这里本是太行西麓众多无名山岭中的一个,位于上党郡与乐平郡交界的东端,只因近几年天灾人祸,贼匪丛生,岭上多了个拥壮四五百的野狼寨,此岭才算得名。

昏暗之中,一行黑衣人却已无声无息的逼近了野狼债。飞虎爪、长绳、护手、钉鞋,利用这些简单的工具,黑衣人避开寨门,沿着西侧陡崖,身手麻利的登上半山腰,继而悄无声息的,他们便翻入了营寨栅墙内的一处死角。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恰似他们已经这般做过千百次。

轻松入寨,一众黑衣人目光自然聚焦于中间一名神情冷峻之人。看其面容,赫然是昔日中丘卢氏的私兵统领段德,如今血旗营的特战屯长。自然,这些黑衣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逢山开路,遇涧搭桥,草建驿寨,先是右曲战兵,后又加入特战屯,血旗营翻山入并的探路工作从龙抬头之后便再度展开。其间发现有矿藏,遭遇过兽群,摔死过军卒,甚至遇过封闭村落,但探路进程始终不曾更改。继而,自从半月前成功横穿太行峻岭,抵达并州辖境,他们又多了一项任务,也即扫除沿途耳目,剿灭野狼寨已是他们的第三次破寨了。

四下略一打量,段德伸出右手,接连对三名队率分别比划出不同手势。随即,几人点头分开,黑衣人也分为三队,各自扑向寨门、前寨与后寨三个方向。无声无息的,野狼寨里渐渐弥散出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且越来越浓。

“什么人,来”蓦的,当血腥味已经刺人鼻息的时候,一声惊呼突然在山寨中响起,旋即戛然而止,恰似被瞬间卡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只是,这一声也彻底打破了野狼寨的宁静,各种嘈杂惊叫随之迅速响起。

“尔等已被包围,速速器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后寨之中,段德一声断喝,响彻山岭。似为配合他的通告,寨门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来整齐有力,正往寨内奔来,显是急着分润功劳的右曲弟兄,伴以他们的震天喝喊:“投降不杀”

“嗖!”一根箭矢骤然从黑暗中射出,疾射段德,却被警惕的段德轻巧闪开,但羽箭去势不减,竟然射中了段德身后一名特战队员的胸膛。

“叮!”然而,箭矢并未发出入肉噗嗤生,反被胸口的护心镜挡住,结果只能吊在军卒身上做摆饰。事实上,黑色罩衫下非但有一层皮甲,其外还套有一层锁甲,皮甲的胸径肩头等重要部位更加有钢质特护,一般箭矢还真挺难奈何特战军卒。

“找死!”于此同时,段德一声怒喝,抬起左手一架轻便弩机,对着箭矢来处就是接二连三的几根短矢连射,用的正是雄鹰兵工最新推出的五支装诸葛连弩。转瞬之间,黑暗中便传出了弩矢入肉声与惊恐痛哼声

第一百七十八回 三十六寨

在铁谷驿寨住了一夜,十五日一早,钱波等人继续东行。这边的山路已被修整得更加宽敞,原本两处需要绕行很远的峡谷也被索桥直接贯通,令他们的行路更为快捷。其间,不时还可遇上行人车辆,多为从东向西运送人员物资,更有前后吆喝,孩童笑闹,令记忆中的山林幽深变得人气十足,倒让钱波这些转了两月山沟的人恍如隔世,颇有错至山外的感觉。

铁谷驿寨本在雄鹰寨与白狼寨的中点,但路顺之故,一行人却在下晌午便赶到了雄鹰寨。远远的,便听岭下传来阵阵的吆喝呐喊,那是来自新兵营方向。待得一行人走近,不由吓了一跳,这里居然围拢了数千百姓,各自坐于配发寨民的小马扎,却是闹而不乱。

场地中央,此刻正有四队骑兵闪亮登场。行出整齐骑阵的他们,头戴锅状铁盔,背负短柄投枪,左臂小圆铁盾,右手鹰翅马刀,鞍挂丈许骑枪,护身皮甲用皮带束紧,其肩颈胸等部位更是嵌有钢质护板,整一个飒爽英姿。这些本自善骑的并州流民,经过三月集训,非但显示出饱满激昂的精神面貌,更是展示了严格的纪律性。

一问方知,今日是新兵大演武的正演,刚刚回归的纪泽下令雄鹰寨举寨放假一天,全员观摩欢庆。钱波几人自然无需与普通寨民拥挤观看,留下亲兵,他们被引往一处高台,那里正坐着纪泽以及血旗营的一干文武高层。

行至高台之下,却见纪泽已经主动迎了下来,几人连忙行礼,尹铜笑道:“大人总算回来了,可想死众家兄弟了。哎,大人逾期不归,寨民间已有流言,若再迁延时日,怕就生乱了。”

纪泽笑着上前,在每人肩头上锤了一拳,朗声笑道:“我也挂念雄鹰寨啊,这不,八天时间赶了一千五百里,好险没把咱累死!结果累得晕晕乎乎,到了雄鹰寨,寨墙高了一丈,还换了土石城墙,边上附寨也成型了,咱差点没认出来,以为走错路了呢。哈哈哈”

说来纪泽返寨已有三日,业已投入繁忙的工作,其实除了检阅演武,也就是寻人谈心,了解情况。两月时间,雄鹰寨变化颇大,他必须搞清各项事务的进展,才能更准确的进入自身角色。当然,甫一返寨,他还是做了一件实事,那便是向雄鹰兵工提出了竹箱、六分仪乃至钟表的研制任务。

所谓竹箱,正是纪泽在大别山凤凰寨时,得自卫胜军的那种可以灵活拆装的竹器,兼具背箱、云梯、挠钩、枪杆、储筒乃至板凳等功能,绝对是山地行军与西袭作战的一大助力,其已似马扎一般,被纪泽毫不犹豫的定为血旗军卒的标配辅件。

六分仪则是为了未来远洋航船的未雨绸缪,理论上根据时间与日照角度,便可确定相对经纬度,是以简单的六分仪并不难制,而与之相关的钟表乃至自鸣钟也就顺带被纪某人设计问世。当然,为了解释钟摆原理,以及说清地球是圆的,二把刀水平的纪泽不得不解答机关大家公输逸那层出不穷的疑惑,好险没把自个的喉咙给说破。

“两月不见,我雄鹰寨进步喜人,这两日某四下看看,感触良多啊。据说山田都已垦出了两万亩,弟兄们都很卖力啊。”说笑几句,纪泽面显真挚道,“这几月,我血旗营就数你等最苦最累,不论对军事还是民务,你等皆功不可没。来,先上台,边观战边说。”

下台迎接外加几句称赞,令钱波几人心暖不已。上得高台,自有众人热络招呼不提,扫眼之间,钱波发现台上多了几张陌生面孔,不由多打量了几眼。纪泽一见,笑指张宾身边一名三旬的儒雅文士道:“来,我给你等介绍一下,这位是张敬张文泊,是孟孙兄好友,前来血旗营相助我等,可是一位大才,暂先屈就民务署户曹史一职。还有,这位是某族兄纪铭”

张敬本为张宾好友,出身寒门,正郁郁不得志,听得张宾在血旗营颇受重用,便自荐而来。纪泽却是不知,此人在正史上也曾入过石勒的君子营,后来一度官至石勒的左长史。好在张宾对此人颇为推崇,纪泽前夜返寨,昨日与其一番交谈后颇为赞许,便将赵雪空出的七品户曹暂先交给此人主事。

旋即,纪泽又将纪铭、纪庄与黄雄几人一一介绍,其间很自然的搬出了自家乃纪灵后人的招牌,倒让钱波几人惊愕不已,也欣喜不已,毕竟世风如此,纪泽有了这一层出身,便更易为时下士人接纳,这对纪泽,对血旗营,乃至他们这些追随者都将受益匪浅,至少眼前的张敬能安于区区七品户曹,多少也该受此影响。

待得钱波与段德几人被纪泽拉在身畔坐定,便听纪泽道:“此番右曲与特战屯艰难重重,可谓历经磨难,拟将集体记次等功一次,各赏五千钱,个人功赏抚恤自有功曹另行勘核。当然,西袭军事展开之前,仅能内部表彰,呵呵,扬名立万且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笑了笑,纪泽续道:“此番招你等回来,除了商讨后续军事计划,也为新兵即将整编入营,血旗营将扩为三部步卒、一曲骑卒以及一曲近卫,急需大批军官。右曲与特战屯立功人员众多,相信三月磨砺,军中定也涌出更多人才,自当重点予以拔擢。望你等多加思量,给我一份名录。呵呵,也别光想着给手下好处,自身有何要求或想法,也可以提出,过期不候哦。”

纪泽这就是给特战屯与右曲上下升官发财了,钱波等四名军官自然眼前发亮,但钱波还是很负责任的提醒道:“春耕已毕,只怕并州战事又起,若是过多人事变动,恰如临阵换将,恐于我军战力有损啊。”

纪泽冷笑道:“如今正值春荒,并州百姓窘困,根据探曹消息,匈奴无意扩张劫掠,而司马腾那厮正赖在赵郡,说是募集钱粮人马,实则安于享乐,看其架势,压根没胆主动反攻匈奴,双方皆不动,我血旗营可无力主动单挑匈奴,自也不动。纪某与参军署分析以为,夏收之后匈奴或将出兵劫掠,并州军只得应战,届时方为我等动兵之时。”

众人释然,边上的尹铜却隐显黯然。纪泽转向他笑骂道:“瞧你那小样,看别个眼红了吧。你也有好处,你那铁谷城的提案徐督学昨个跟我说了,你做得很好,没给老弟兄们丢脸,咱武的文的都得过硬!借鉴你那提议,某欲以铁谷城为中心,为我血旗营拓建太行三十六寨,而这铁谷城便由你主建,做好了,日后你便做那城主”

言说间,纪泽拿出几份文稿分给钱波等人道:“此乃纪某昨晚所拟草案,涉及西袭之事,仅限曹史以上观看,你等乃探路之人,看看无妨,观后留下文稿便是,明日某将集中讨论此事,届时还望提出完善意见。同方,你就别可劲瞅了,小心扭歪了脖子,就知你识字还少,去寻你媳妇问吧,也该去向她报到了。”

尹铜羞答答的走了,纪泽便与钱波几人询问起西晋探路中的诸多细节。而这边的段德,则抽空浏览起那份文稿,只见其首页标题为《太行三十六寨草案》,右上角标有“机密”字样。文稿字迹工整清晰,却是印刷而成,这在血旗营已非首见,学堂教材与军政通告皆已有所使用,但每每都让段德心生感慨,这太方便,也太有范了啊。

不过,段德的注意很快便被文稿内容所吸引,实因这个草案太过令他震撼。按此草案,血旗营拟将铁谷城建为万人之城,将白狼寨与雄鹰寨建为居民五千的东西要塞,并以铁谷城为军政中心,以三者连线为中轴,择地再建三十三处山间营寨,每寨容纳千余百姓。如是,血旗营核心驻地与重要产业西移,无疑将更安全,而三十六城寨也可有序安置至少五六万百姓。

草案自然不是简单的大话空话,除了民兵建设、学堂建设、道路联通、工矿规划、管理制度等等内容,更是依据西袭探路得来的地形盖貌,已按可垦山田的分部情况,初选了其他各寨的大致位置。而最令段德心惊的,则是目前已经探明之地,若是详加开发,足以得到山田十多万亩,也就是说,辅以狩猎采集,粮食有望勉强自给。

段德自然明白自给自足的重要,他意味着血旗营籍此就能成为一个独立政权。一郡之地的百姓,他们中无有士族甚或宗族,悉数团结在救命恩公纪泽的周围,其凝聚力与战斗力不想可知。这样一股强大力量猫在山里,独立自主且安全无虞,想打谁就打谁。打完了缩回来谁都没招,而且,井陉与滏口陉之间四五百里的深山老林,拓展空间且大着呢。

如此下来,只要再挺过一年的开发期,至明年粮食夏收,血旗营必将势力大成,乱世之下,给两个郡也不换啊。不由的,段德瞥眼纪泽这个从逃兵到将军,且正由将军向割据势力转型的纪灵后人,心中对自己被俘投诚的那点憋闷似乎消了,甚或隐有侥幸。当然,若他知道纪某人在太行之外的几处伏笔,却不知又该做何想了。

恰在此时,像是察觉了段德的目光,纪泽转头看来,呵呵笑道:“说来这一草案,还得感谢你等探出那封闭村落。若非有其先例,纪某还真不敢相信这太行之内也能自给自足呢。此事我已知会宣曹大力宣传,对于稳定民心大有裨益啊。”

纪泽所说的那个村落,本为东汉末年的一批并州流民,避乱躲入深山之内。他们选了一个偏荒河谷,垦地耕作,狩猎采集,与世隔绝,竟然繁衍至今,人口多达五百余。这个村落如今已被血旗营以优厚待遇和平收编,而其事迹则令听闻者无不称奇。

“好!好”这时,下方百姓发出阵阵欢呼。段德循声看去,却是场中骑卒业已结束劈砍草人的表演,进入骑射演示。而众人喝彩的原因则是有名军卒一箭射出,非但箭中靶心,更将箭靶震裂崩落,足见其力道之强。

“好!”高台上也是一阵叫好,纪泽更是叫过一名亲卫吩咐道:“且去查问一下此人情况,缘何某之前对其一无所知?某离寨期间,由介成与复实主训新兵,他们似也不曾提起,这等本领怎可埋没?”

亲卫去后,纪泽转向段德问道:“存安兄,你昔日也曾统领卢氏骑卫,据说还曾护送卢氏商队去过匈奴聚落,见多识广,当颇通骑战,观这些新进骑卒表现,与匈奴人是否可堪一战?呵呵,直言便是。”

扫眼纪泽并无他意,段德斟酌道:“骑术尚好,凭借兵甲犀利,近战或可一拼。然骑射方面,我军纵有几人超凡,总体却是差距明显,匈奴虽徙入并州百年,大量部落仍以放牧为生,其民长于马背,自小骑射为乐,确非我汉家短期训练所能比拟,同等数量对战,我军恐败多胜少。”

纪泽苦笑点头,继续问道:“若给军卒加配轻便藤甲,再辅以踏张弩加强射程,是否可以扭转?”

段德眼前一亮,踏张弩的性能他是熟悉的,一人便可操作,射程足比寻常弓箭远上一半,自己却是没想过将之用于骑兵。而军卒身穿皮甲外套藤甲,箭矢对之几乎无用。这样一支骑兵,只要有足够的回旋空间,岂非轻松欺负人?

“有此配备,若再给战马前部稍作防护,我军骑兵将不惧骑射。”心念转动,段德郑重道,“将军若是信任,段某愿毛遂自荐,定为将军练出一支堪战骑兵。”

纪泽听得一愕,但细想一下便明白了其中意味。段德带着特战屯探路剿匪,立功不小,此番扩军本当擢升,做个军候并不过分。而按血旗营三部两曲的编制计划,共有三个校尉与八个军候的主官位置,他一名降将屯长,校尉甭想,近卫曲的军候也不可能,剩下的最好官职自是比普通步卒军候高上半筹的骑兵军候。这厮一个外姓人不愧能在卢氏混到私兵统领,对升官之道拿捏得门清啊

第一百八十回 整军备战

之所以整出三十六寨方案,纪某人的核心目的其实是明确行政,细化管理。如今他的辖民已达四万之众,西晋许多郡的百姓也不过这个数目,血旗营必须彻底消化这暴增的数万流民,使之成为一个如臂使指的战斗集体,以发觉其最大民力,而非垂拱而治下的松散放任。

如果说雄鹰寨仅是一个军户村抑或军属营,那么三十六寨其实就是一个由血旗营创建的真实政权。在纪泽的方案里,每寨将设三名官员,其中寨正一名,管理寨内民务;设寨守一名,主管民兵训练与寨防安全,由退伍老卒担任;射教员一名,主管寨内初级学堂与思想宣传等事务。另外,雄鹰商会也将在各寨派驻代表,协理寨民生产。

由是,军事上建成战兵—辅兵—民兵系统,行政上加强户籍管理,形成署—城—寨系统,经济上利用雄鹰商会进行准计划管理,文化上则由宣曹与礼曹将文化教育推广到每个村寨,也将思想宣传彻底做到基层。三十六寨若成,血旗营的太行根据地也就彻底稳固了。

血旗营发展到如今规模,纪泽已经无力事必躬亲,而随他创建血旗营的一干老兄弟也愈难胜任,尤其民政事务更是如此,必须大量提拔新人任事,并州流民中倒是不乏文才,但上下一心就难了。是以,订立制度,掌控财权,任命人事,这些便是纪泽所需紧攥的权力了。

为此,纪泽在监察厅下新射了计曹,用以审计复核财务物资的收支,调钱惠主事,仓曹则由韩威接管。又在民务署下新设吏曹,调徐靖主事,医曹则由纪铭接管。同时,纪泽给自己新设了书记室,设八品左右记室小史各一人,各下属书佐三人,分别对应军政事务的整理、分级归档等等。

会议最后,纪泽解除了张宾流民安置令史一职,由张敬兼任,保留张宾血旗营行军司马之职,并正式任其为参军署掾。并州流民的安置已有颇多经验,有张敬加盟的民务署应能应付了,纪泽不可能让属下长期军政同管。当然,将张宾从民务中解脱出来,也是为了让他更好的投入抗匈备战事宜

敲定了民务的最大事务,纪泽随即将重心放到整军备战之上。十七日,聚义厅,他在军方高层会议上,正式公布了血旗营扩编之后的军官任命。左中右三部步卒的校尉自然仍由郝勇、孙鹏与钱波担任。三部中,统带老兵的左军候分别由梅腾、刘耿、赵能三名血旗老卒担任,统带新兵的右军候则由刘灵、纪庄与魏复担任。

骑兵曲军候定为段德,其左右屯长则分别为科其塔与赵海。近卫曲军候由纪泽自己兼任,其亲卫、教导、陌刀与特战四屯的屯长分别由纪铁、潘权、石大柱、黄雄担任。雏鹰屯与纪氏私兵撤销,人员与教导队军卒以及选自流民的部分文人一道,拆散后视能力与功劳,分入个部曲担任大小军职抑或功曹诸史。

大扩军自然意味着人事大调整,也非一日之功,好易通争执协调不提。会议之上,孙鹏却是提出一个意见:“将军,诸位,血旗营经此扩充,战力恐将大减,鹏以为,我等西入并州之前,须得加强整训,最好能有实战磨砺。”

孙鹏所言令众人纷纷点头,此番整军,纪泽的动作不可谓不大,亲卫队与教导队几乎重组一次,新建曲屯的军官过半为原有老卒升职调任,而新兵中表现优良者,包括那些较武入围者,则过半被掉入老兵队伍。这样的交叉调整虽然保证了纪泽对血旗营的掌控,但也降低了军卒间的协同性,而近半新兵的入营更令血旗营的整体水平下降,真正融合成军还急需战斗磨练。

这时,吴兰出言建议道:“兰倒有一目标,那便是滹沱河上的滹槽帮。我探曹经三月暗查业已侦知,元宵之日在太平寨刺杀将军之人,多是来自滹槽帮。那名被将军当场格杀的道士,实乃滹槽帮一名供奉,其余刺客也有五人已经确定为滹槽帮众。虽不能确定刺杀主谋便是滹槽帮,但我等已经有足够理由攻灭滹槽帮了。”

纪泽含笑点头,刺杀纪某的人焉能轻易放过?老弟兄就是贴心,他返寨后自已从暗影得知此事,本就想着择机报复,倒被吴兰先提出了。而且,滹槽帮控制着掘鲤淀至赵郡间的滹沱河水道,清除滹槽帮也利于血旗营的水路掌控,即便没有刺杀,纪泽也早就打主意了。

然而,不待纪泽拍板,张宾却是抢先道:“那滹槽帮宾素有耳闻,其在赵郡三岔河口有一集市,如太平寨一般从事违禁商贸,我太平寨与之有竞争之嫌,其敌对我方恐是为此,探曹消息应当可信。但宾以为,我等此时不宜出兵攻之,还望将军暂先忍耐。”

“哦?还请孟孙兄细言之。”纪泽心中不爽,面上则淡笑道,“须知剿灭滹槽帮可不光是为纪某出气,还涉及我等从太行至掘鲤淀的水路交通呢。”

“滹槽帮虽做违禁买卖,却是合法商会,一直承接冀州官府部分漕运,其背后更有多个士族豪门做靠山。按说其核心帮众不过五六百人,我血旗营灭之并不困难,但不说探曹并无证据,便是有了证据,有那些世家大族关注,血旗营也绝对难脱一个越境动兵之罪。”张宾不疾不徐的解释道。

李良看出了纪泽的不悦,便不服不忿道:“我血旗营盘踞太行,幽州军都无可奈何,还怕冀州那些官府定罪吗?孟孙兄太过小心了吧。”

张宾并不着恼,淡淡道:“血旗营出自成都王一系,本就不为东嬴公兄弟与关东阵营待见,而今血旗营开办太平寨黑市,大量兜售武器,更当为人不喜甚或眼红,仅因抗匈而姑息罢了。但若血旗营越境动兵,出山肆掠,惊扰地方,他们恐怕再难容忍。即便不来攻山,掐断商贸交通、封住出山通道总不难,届时我等如何购粮入山?”

“好了,粮食为大,孟孙兄言之有理,滹槽帮之仇且搁至粮食无忧之后吧。”摆摆手,纪泽不无郁闷道,“这样,三十六寨计划若要实施,划定区域中尚有不少区域需要肃清隐患,南北方向也当拓展探路,而划定区域极其周边或有匪寨须得清剿,这些就由众军轮流出手吧,其磨砺其实更胜攻灭滹槽帮。”

高层军事会议结束,纪泽留下部分核心军官及涉及西袭之人,进入军司堂议事。大厅中央,摆有一张大型沙盘,正是以铁谷城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地形图。其涵盖了太行山中段极其周边地区,北起井陉,难至滏口陉,西起并州东部诸郡,东至赵魏之地,不少地方还标有代表军队归属与人数的各色小旗。这是暗影与探路军卒的心血结晶,其上太行山区域仍有不少黑幕,但已足比时下的任何地图都要详细了。

手持示杆,纪泽指向沙盘西南角,肃然道:“纪某外出期间,幸有诸君努力,我军西穿太行业已畅通无阻,但纪某以为,有一点尚且不足,那便是运粮回撤。诸位须得明白,我血旗营抗匈固然为了民族大义,但也必须考虑自身,黎亭谷粮便是我军利益所在,而我军战略布署也必须围绕此项展开。”

“据相关消息,黎亭目前至少储有十五万石谷粮,我等自然不能留给他人,晋军也不行,但从山间将之运回可是一项浩大工程。我军偷袭黎亭即便得手,恐难长期抵挡胡酋反扑,掌控时间必然有限,如何尽快安全运输方是我军此战之关键。”

叹了口气,纪泽道:“之前参军署所订计划乃直接运粮入山,藏粮于山洞密谷,待得日后再行搬回。但入山至少二十里,仅能人力背运,一名青壮一日最多运送两石,我血旗营最多仅能调集四千青壮参与运送,如是至少耗时半月以上,恐难如愿。况且,匈奴人为了粮食,不会轻易放过我等,更会搜查山中藏粮,入山二十里并不安全。”

张宾讪然道:“卑下思虑不周,还请将军指正。”

“孟孙兄莫要自责,你公务太过繁忙,且此事本也不易。”纪泽摆摆手,示杆指向沙盘中的黎亭道,“黎亭邸阁地处滁黎盆地,四面环山,但其也有浊漳与清漳两河各居南北,向东流往壶关,而清漳河流至壶关之前必然途经数十里深山峡谷。我等可船运谷粮至一合适之地,将谷粮吊运至山内,如是最多三日便有望入山,匈奴人若想三五日便杀至那里,却就难了。”

“粮食入山,可稍事搬挪,再用溪涧水运至大山深处。太行西高东低,河涧众多,夏季山涧水涨,健妇便可协助水运,而我军却可多出动近万健妇。如此不用五日,十数万石谷粮便可真正进入我军掌控区域,届时匈奴人仅能望山兴叹了,呵呵。”纪泽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计划,不无自得的看向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这未免有些玄乎,却也不无可能。张宾质疑道:“山涧运输哪里那般容易?且我军何来船只水运?”

“所谓善战者谋于前,这些便需我等夏收之前做好一切筹备了。”纪泽一笑,转而肃容道,“清漳浊漳两河本有水运便于黎亭运粮,我等可出动白洋水营,与偷袭黎亭之时,同步偷袭匈奴水港,劫船并阻断匈奴水路运兵。自然,亦可紧急伐竹为排,相助水运。”

“至于山间河涧运输,亦需提前伐竹为排,当以制作竹箱为名掩饰秘密。”吐沫横飞,纪某人滔滔不绝道,“当然,军方必先探清相关区域,择定最佳运粮路线,雄鹰兵工也需准备相关工具,再有民壮疏通河涧甚或蓄坝成河。总之,此乃一项浩大工程,一月时间准备亦显紧张,且需秘密行事,但为了十数万石谷粮,我等务必倾力而为”

随着军政两项高层会议的结束,辅以对正民备民的诸多激励政策,血旗营军民上下被完全调动起来。民务上以三十六寨蓝图为指导,重点展开了铁谷城极其周边工矿的建设,以及各地河谷的农垦;军务上则是血旗军的全面整编,以及随之而来的磨砺整合。同时,各城寨的行政管理与民兵系统也在逐步完善。一时间,本还人满为患的血旗营,却显得人手紧张,处处捉襟见肘。

在这片繁忙的掩饰之下,西袭计划也在悄无声息间全力筹备。老右曲与特战屯继续前沿探路,新军伍的磨练区域则有意识的偏往西南,大量携家带口的可靠青壮也被悄然转移往西南河涧,雄鹰兵工则被诸多乱七八糟的工具订单搞得手忙脚乱,而掘鲤淀的白洋营也闷声做起了西进支援的紧急布署。

其间,纪泽倒也没忘自家在黄淮地区新开的地盘,借着雄鹰兵工、雄鹰酒业等产业筹备西迁的变动,一批技术骨干被悄无声息的护送转移,南下黄淮,伴随的还有一批可靠的军政人才。而随着各地暗影站点的发展,尤其是第二代飞奴的成功繁殖应用,血旗营对南北各地的信息掌握与彼此沟通也在快速加强,预计最多三月后,雄鹰寨至鳌山寨之间就可飞奴联系了。

血旗营忙得热火朝天,大晋诸方与匈奴巴氐则保持着短暂平静,毕竟春荒是老天爷定的,谁都躲不开,斗来斗去也得先填饱肚子嘛。只是,赵魏之地的粮价就愈发离谱了,市面购价每石一千五百钱,是晋武帝时的十倍,还动辄有价无市。便是太平寨日进斗金,自诩不差钱的纪泽,也暂停了外购粮食,将有用之钱留至夏收之后。

一月倏忽而过,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制定完方案规则,选定完人手,盯着点钱粮,纪泽自己倒是愈发轻松起来,没事接送一下妹妹上学,看看纪灵传下的兵书,练练三尖刀法,最多再四下去军民间转转,指手画脚一番,倒是整一副成功人士的范儿。只是他却不知,酒香不怕林子深,别人已经盯上他了

第一百八十一回 再见程三

永兴二年,五月十五,午时四刻,晴,赵郡平棘,雄鹰楼。

或为补偿去年的兵祸连连,老天爷今年给了大晋一个好年景,挨过一个残酷的春荒,田里的作物长势喜人,冬小麦更已熟得颗粒饱满。农夫们镰刀飞舞之间,也将节节攀高大半年的粮价直接腰斩。除了倒霉的并州与西蜀,大晋百姓总算露出笑容,没兵没灾半年委实不易,或许生活会更加美好呢。就在这等虚妄的丰收太平中,本就花天酒地的纨绔阔少们自然更加欢实,于是,雄鹰楼的生意也跟着异常红火。

此时,三层某豪华雅间门口,侍立着八名彪形大汉,个个昂头挺胸,盛气凌人。一看架势,便知这一行人绝非一般富家子弟。雅间之内,五名华服青年正在饮酒作乐,以诗会友,觥筹交错间,几人倒皆有了几分醉意。

“巍然三千尺,底阔顶上尖;他日掉个头,顶阔底下尖!”一名高瘦青年借着酒兴,手指窗外远处的一个小山头,高声吟哦道。看其摇头晃脑,下巴高台,目光深沉,一脸装逼的模样,是真的以为自家念出了绝世好句。

恶心!尽管其他青年都有呕吐的冲动,却必须将之压在心底,谁叫人家是赵郡五官院江晖的嫡长子,伯父还是冀州主簿,赵郡江氏更是上了士族谱的老牌士族,可非他们的家世可比。是以众人非但没谁敢于批判,反而纷纷鼓掌叫起好来。

一名尖嘴猴腮的青年抢先赞道:“江兄好句,堪称余音在耳,绕梁三日,所谓对酒当歌,正配这美酒佳肴啊!”

边上的一名瘦削青年或许有些受不了这等煎熬,忍了又忍,憋了又憋,终是强效着转移话题道:“正是如此,此店之豆腐系列、烤鸡系列、卤鸭系列近来声名鹊起,更有这百果酿芳香流溢,委实美味可口,在下每每来此品尝,仍百食不厌,纵在整个冀州也难得一尝啊!”

雅兴被转本就不爽,最后一句更触了眉头,谁不知他赵郡将氏在平棘城也有家酒楼,还是老字号呢?那江姓青年一扫方才的知性斯文,手指瘦削青年,竖眉怒斥道:“姓裴的,你懂个屁,有俺江氏翠月楼在,这等破店算什么?还整个冀州都难得一尝,简直没见过世面!”

“更何况,不需多久,此楼姓纪姓江还当两说!哼哼,小小丘八,一朝得意竟猖狂,敢与我江氏抢生意,岂能有好?届时,你小样便可于翠月楼品尝这等酒肴了,哈哈,只恐你囊中羞涩啊!”几句话骂得裴姓青年脸色阵青阵白,江姓青年仍不解气,他又显摆道,“这雄鹰楼奇技淫巧甚多,譬如冰糖、麻将、扑克,然则此类新奇物事,终须入我江氏啊!哈哈哈”

一番大放厥词,江姓青年似已发泄完怒气,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这才在其他几名青年的劝解下,转而聊起了风月。而那名裴姓青年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躲到墙角画圈圈,偷着生闷气去。

宴毕,江姓青年在四个彪形大汉的搀扶下,醉醺醺的离开雄鹰楼,一路间还不时四下扫看,伴以嘿嘿冷笑。其他青年也带上剩余的大汉护从,纷纷尾随离去。但他们所不知的是,就在他们离去片刻,一脸沉重的雄鹰楼二掌柜从一间储物室走出,急急走入后院,再过不久,两只鸽子扑腾腾飞起,直奔西方而去

于此同时,太平寨,被人惦记的纪泽正带着纪芙与剑无烟等人乔装闲逛。朔望为血旗军民的休沐之日,各有两天,纪芙的学堂自也休课。适逢纪泽刚从深山巡查归来,运粮水路的开拓颇为顺利,途径已基本就绪,只待适时出战,他这个便宜哥哥就欲在战前多陪陪纪芙,是以微服私访,带她前来太平寨逛逛大集。

经过四个月的经营,尤其在太平寨为了便于诸方物流,于青杨山口西侧另设了一个交割货场之后,这里的生意愈加红火,预定的太平寨管委会也已凑齐了十三家成员,隐成一个利益组织。借此平台,血旗营的百果酿、兵甲等产品已将分销商发展到了冀司幽豫等州的二三十个郡,只有断货,没有滞销,以至上月的毛利高达五万贯。

如今,寨中的上百店铺已经悉数开张,更有一些雄鹰寨民前来转悠,热闹程度已是远胜开业之日。不过,或因故往过于清苦,纪芙逛得开心,却只逛不买,害得剑无烟也不好阔绰,倒是免了纪泽等人沦为拎包客的悲催。

只是,当纪芙第三次回头走近某家店铺,拿起同一支发簪的时候,纪泽差点一个踉跄,实在忍不住了,直接越殂代疱道:“店家,这支发簪某要了,多少钱?”

“呵呵,客人真有眼光,原本六百钱的,这位姑娘如此喜欢,五百钱就拿走吧。”店家伙计一脸笑意,末了加了一句,“若有粮券,每斗可算六十五钱。”

这里也有倒卖粮券吗?纪泽不由失笑,粮券自是他上月搞出来的。粮价波动太大,严重降低了血旗军民的生活水平,为此,手头宽裕的纪泽大施恩惠,对辖民以每斗五十钱限价供粮,这自然要配合户籍登记,分男女老幼按人头限额售粮。于是,就有了辖民在雄鹰钱庄兑换粮券,非粮券只能高价购粮,也就有了少量过剩粮券的倒买倒卖。

纪芙却是不干了,涉及到钱的事情她素来门清,当即气呼呼道:“哥,居然有人倒卖粮券,岂非有亏你一片苦心?那原本可都是你的钱啊!”

“呵呵,一点小便宜,就让大家乐呵乐呵吧。”纪泽忙付钱取货,拉上纪芙走人,出店后才对她笑道。其实,他倒对此十分乐见其成,毕竟这仅是百姓们牙根省出的丁点,这点利益无需执着,却可铺开百姓认同纸币的第一步。

信步间来到广场,这里的地面月前换成了水泥铺设,颇显整洁大气,引得不少来客啧啧称奇。而今,水泥这种建材已被血旗营广泛用于铺路,非但兴建的各寨之间,便是太平寨至青杨山口之间,也为运粮铺设了一条水泥窄路。大量应用也促进了研发更新,最新的水泥制品已经可以用于房屋与城墙的修建。

水泥技术的日趋成熟,非但加快了太行三十六寨的建设,还为血旗营带来了一笔暴力。就在今日上午的专题拍卖会上,以郡为单位,水泥的分区技术转让展开竞标,早便见惯水泥好处的分销商们反应踊跃,令血旗营一把就进账了四万贯。

细说起来,四万贯这一价码,还是纪泽授意拍卖场莫要刺激抬价的结果。毕竟,刚至西晋,在高邑目睹屠村惨景之时,纪泽便产生过一个想法,也即促进水泥推广,相助各地的宗族大户修建坞堡,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乱世杀戮,尽量多避免一些汉家百姓的减员。

“冬小麦,七百八十钱一石,急购五百石,青杨货场交货,有意者速来协商!”交易厅门前,纪泽恰听里面传来一名侍者的高声报价,不由淡淡一笑。夏收良好,粮价回跌,血旗营正开始分批分次,从各种渠道可劲的购进粮食,没准这一单便是自家报的价呢。

路过礼堂,里面则传出陈晓诗那甜美的声音:“诸位贵客,下午好,今番拍卖的首件物品同样是宝剑,但非过往的青云,而是秋虹,铸剑者乃是郑光大师!这里需要重点说明一下,此剑乃郑光大师加盟雄鹰兵工后的第一件作品,郑光大师有言,经与雄鹰兵工欧鹤等铸剑师交流创新,这柄秋虹堪称其生平铸剑之极品”

纪泽嘿嘿一乐,这位郑光大师可算是送上门来的人才,直接令雄鹰兵工的铸兵水平上了一个台阶。三月前他所铸的秋水剑折断于雄鹰兵工的青云之下,铸剑成痴的郑光闻讯后立马赶来了雄鹰寨,在证实青云剑品质非虚之后,为了学得这门工艺,竟然毫不犹豫的与雄鹰兵工签订了为期十年的“卖身契”。而就在昨天,纪某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刚从郑光手里取得了自己的最新兵器——三尖两刃刀。

愉悦间,纪泽几人闲步进入了镖师堂之畔的酒肆,这里汇集着三教九流,更是镖师们吹牛打屁的场所,也是暗影收集消息的重点关注区。几人坐定,点了些酒水吃食,边歇脚边听起了江湖人物的谈天说地,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嘿,三哥,那个乔晞竟然真就被人给刺杀了,啧啧,匈奴前任冠军将军啊,就因淫杀了贾浑之妻宗氏,上了镖师堂的除恶榜。别说还真解气,这下,看那些胡狗有谁还敢胡来?”不远处,一名劲装大汉吐沫横飞道,“听说动手的那个秦鸣火了,他的镖师团排名一下窜至榜首,已经四颗星,距离五颗满星就差一步。他出身的玄剑门,本仅一个几十人的小门派,也被邀入太平寨管委会,算是傍上大树了。”

“哼,那乔晞虽因宗氏一事被连降四级,不过是刘渊收买人心而为,风头过了总要起复,如今其人在离石被刺,刘渊焉能善罢甘休。别说那秦鸣,便是太平寨恐也难逃报复。”“三哥”背对纪泽,熟练的掀开桌上一个盒盖,从内抽张纸巾抹了抹嘴,淡淡道,“那除恶榜上几乎都是匈奴恶徒,血旗营这是想与匈奴不死不休,就不怕别个以牙还牙吗?”

纪泽听得心头一动,这位“三哥”倒是颇有见识。镖师堂的除恶榜暗里没少对汉家败类的除恶,但未免招惹是非,明里悬赏的大多是残杀汉民的胡族。“三哥”所言的确有理,但血旗营需要竖立一面抗匈的大旗,以尽快拉拢民间闲散势力为己所用,同时震慑胡酋减少残杀汉民,其间得失便仁者见仁了。

然而,真正引起纪泽注意的却是“三哥”说话的声音,令他感觉颇有印象,一时又想不起来,好奇之下,便多了份留意。直到一刻钟后,“三哥”二人付账离去,行至某处转角,“三哥”掀开一面帘布,熟练的取块湿巾擦了把脸。转头之际,瞥眼而来的纪泽这才看清了对方。

程三!?声音与脸型配合,纪泽脑中闪过一个人影,此人竟然九成像是程三,成都王司马颖的心腹密谍。尽管这厮伪装了一脸络腮胡,但又怎能瞒过记性超好且刻意打量的纪泽?

眉头一皱,纪泽召来随行的一名亲卫,附耳低声道:“跟上此人,传令暗影查清其在太平寨有何作为。”

太平寨是血旗营的核心地盘,暗桩眼线不要太多。当纪泽带着妹妹吃饱喝足出门之时,亲卫已经返回,随其而来的还有一名相貌普通的青衣侍者,却是太平寨内的暗影负责人。

择一偏僻之处,这名暗影头目禀道:“将军,那人属下查了,自称何成,青州人氏,当是首次来寨,适才购买了一大批兵甲,钢刀枪头为主,足以简单武装千人。此人并无其他特别举动,当是全为兵甲而来,时下已经离寨,大人是否需要跟踪调查?”

何成?禾呈?三哥?果然是程三!看其对酒肆物品的熟悉运用,譬如擦脸湿巾的位置,还有盒内纸巾,那可是雄鹰造纸应纪泽要求最新搞出来的生活用纸,用到太平寨不过一月而已,足见这程三没少乔装改扮,前来太平寨晃悠。

“你且说说,这等兵器交易是否常见?”纪泽不答反问道。

“不算分销商那些大额订单,这等交易每月都会有上三四次,购买者各有其人,所称去向也各不相同。为防公然破坏太平寨管理协约,若无特别之处,我等也未刻意追查。”那名暗影头目解释道。

“不必管他,由其自去。呵呵,你辛苦了,去忙吧。”纪泽笑着摆摆手,打发走了那名暗影,心中却已盘算开了。

倘若这些匿名订单一半属于程三一方,其所购兵器总计已可武装五六千人,这已足以起兵叛乱,更别说他们定还另有渠道。也即是说,只要大晋局势有变,譬如关东关西阵营开战,司马颖定是要在河北之地作乱一番了。

当然,程三作为司马颖的心腹死忠,地位颇高,对太平寨这般熟悉当非仅仅为了购买兵甲,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司马颖一系似乎仍在关注他纪某人,酒香不怕林子深啊

第一百八十二回 假戏成真

程三之事并未让纪泽太过上心,没人惦念是庸才嘛。然而,当他带着纪芙等人返回雄鹰寨,吴兰急急送来的赵郡消息就让他因为被人惦念而愤懑了。书房内,吴兰递上了暗影从赵郡雄鹰楼传来的鸽报,正是江姓青年中午在雄鹰楼雅间的言谈记录。

“大人,这名江姓青年乃赵郡五官掾江晖之子江焕,其伯父现任冀州主簿,其族为丙姓士族。听其口风,恐怕赵郡有人将对我等不利,卑下已加派人手监视江晖,但请将军早做提防。”面色凝重,吴兰解说道,“另外,根据暗影对滹槽帮的秘密调查,赵郡江氏素与滹槽帮关系密切,此事或与滹槽帮也有关联。”

纪泽面色阴沉的看完消息,脑中已经闪出那个江晖的身影。昔日自家好意请他去雄鹰楼吃酒,那厮竟与赵郡的主记室卞舒一道,背后盘算着何时吞了自家产业。当时,纪泽仅觉二人痴人说梦,也未加以理会,如今看来,江氏竟然真会有所动作,而雄鹰楼似已被内定为江氏的战利品。甚或,四月前自己太平寨遇刺也有他们的份儿。

还好,江晖的好儿子此番无意间泄露了口风,否则他纪某人真可能被人暗算。只是,纪泽颇不明白,五官掾是官府玩春秋祭祀的闲职,位高而权轻,主簿强点也有限,至少他们手下连一名郡兵都没得调动,便是那滹槽帮最多也就数百帮众,他江氏凭啥觊觎血旗营的产业,就凭几百家族私兵?抑或用口水喷死自家的数千大军吗?

当然,既然觊觎血旗营,就须承受血旗营的怒火,时间早晚而已。纪泽恨声道:“暗影给我仔细调查赵郡江氏,家族成员、田庄宅产、私兵部署、防卫情况,或许我血旗营须得杀鸡儆猴”

正自发狠,有亲卫来报,白望山求见。纪泽与吴兰对视一眼,似乎皆有所悟。结果见面之后,白望山带来一条宣召纪泽前往平棘的命令,理由是司马腾拟于五日后在平棘城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夏收之后的并州战事。本是一次合情合理的召见,谁都知道夏粮入仓,匈奴人就该出来打草谷了,可是,恰有江焕的那番厥词,事情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令人安顿白望山歇息,纪泽立马召集一众智囊前来商议。说明相关情况后,纪泽皱眉道:“江焕小儿虽为狂狈之语,却也表明赵郡有股势力欲对纪某与血旗营不利。而今恰逢司马腾召见,多半应在此处,只恐鸿门宴一场,却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孙鹏毫不犹豫道:“将军,此行平棘凶多吉少,估计多半会被扣留。届时因你为质,我等恐将被迫听从司马腾乱命,进入并州硬抗匈奴,白白送死。没了队伍,产业自将为人瓜分,将军更是危矣,好端端一片基业或将就此瓦解啊。将军绝不可冒险,不妨直接称病,派个人去就是。”

“去年底将军前往平棘安然无恙,而今大战在即,那司马腾缘何此时发作,岂非自损实力?”李良却是疑惑道。

“哎,去年底将军能够平安,那时血旗营势力尚弱,不在东嬴公眼里,自不会为了小小血旗营自损声名。而今血旗营战兵过五千,更有诸多产业日进斗金,瞒不住人,却已值得下手。”吴兰嘴挂讥嘲,冷声说道,“更何况,我等虽真心抗匈,别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觉扣押将军才更妥当。”

“此行的确安危叵测,决不可轻忽。”张宾面色沉郁,不无纠结道,“可江焕小儿所言未必是真,东嬴公召集,若是随便称病不去,反是将军落人口实,难逃打压甚或惩处啊。”

纪泽苦笑,心中自是一万个不愿去。可司马腾此举虽然多半是用心险恶,但这是阳谋,光明正大,他纪某人投入并州军,若是诚心抗匈,就该参加此次军议。否则,他便是心中有鬼,自毁承诺,非但要受司马腾等人名正言顺的打压,还会自损声明,这在重然守诺的西晋可非小事。

毕竟是看过无数肥皂剧的人,眼珠可劲转呀转,纪泽蓦的灵光一闪,他司马家的老祖宗司马懿昔日糊弄曹爽,将装病这一招给玩烂了,咱就来招更狠得,自编自导一出苦肉计,来搪塞司马腾的这场召见吧!

一脸奸笑,纪泽徐徐道:“装病不行,那就来个苦肉计,自个玩一出途中遇刺,负伤被迫返回吧。嘿嘿,纪某应他东嬴公之召,却在他地头上为人所刺,挨了冷箭,他难辞其咎,咱就势回山,包管叫谁都没话可说”

中丘城北上五十里,已是入了赵郡高邑的荒野,官道通常行者寥寥,夏日骄阳下更是罕有人迹。五月十八,下晌时分,一支三百多人的马队顶着烈日,向北徐徐行来。尽管天气炎热,队伍中的护卫骑士依旧顶盔束甲,阵列严明,一看便是精锐悍卒。

队伍中央,纪泽身着金甲,骑乘黑子,神情悠然,有着准一流高手的修为打底,即便不算寒暑不侵,这种天气下的重重包裹还不至令他炎热难当。随护他左右的骑士,则是亲卫屯与教导屯。他们这一行,正是按照司马腾的命令前往赵郡平棘,参加所谓的并州军议。按照纪泽贪生怕死的秉性,即便认为司马腾对他当是扣留软禁而非直接辣手,他也要多带些小弟,才敢公然上路的。

纪泽身边,身着八品官服的白望山一脸笑意的陪同而行,心中却是颇为纠结。尽管他这个平民出身的武林人物在官方不受待见,位卑职微,无法得知大人物们的具体谋划,但凭借晋阳宗的密谍职能,白望山还是根据来前的些许风声,隐隐感觉纪泽此行前景堪忧。

说实在的,与血旗营接触多了,寒门出身的他对这支勃勃向上的势力颇有好感,师门俊彦剑无烟的明显倒向更令他倾向血旗营,只是,所处立场不同,他总不能背叛晋阳宗与司马腾吧。暗自惋惜间,眼见明日平棘在望,纪泽即将深陷虎穴,他的内心却是愈加复杂。

然而,满心担忧的白望山并不知道,他的意义更多将是一桩阴谋的见证。此刻,他眼中的倒霉鬼纪泽,盔甲下正绑缚着几袋鸡血,其作用自是必要时刻令纪泽浑身浴血,显出重伤之态。而届时纪泽的惨样,将顺理成章的由他白望山亲眼目睹并转报司马腾。

“白副堂主,白副堂主,白兄,呵呵,缘何心不在焉,莫非心忧并州战事?”连叫几声,唤醒心神部署的白望山,纪泽笑道,“此番召开军议,东嬴公真欲大举讨伐匈奴叛贼,光复并州?”

“咳咳,说是如此,听闻东嬴公大人业已遣人北上,意欲联络鲜卑拓跋猗,同击匈奴。只是,据在下所知,匠作坊目前所制者多为城防器械,而非攻城器械,或是为了稳守反击吧,却不知并州何日方能光复全境,家乡百姓何时方能安居乐业?”白望山摇头苦笑,不无愤懑,“敢问将军是何想法?”

“呵呵,某无力掌控并州战事,只知匈奴人杀一个少一个,匈奴实力灭一分弱一分。”纪泽言语淡淡,却带凛然杀气,“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纪某自有私心,但抗匈除暴,护我汉家江山,却是责无旁贷!”

白望山心头一热,目光一亮,但瞬间隐显黯然,良久,却是幽幽说了一句:“将军若想杀胡,也需保全自身啊。”

纪泽奇怪的看了白望山一眼,恰与其目光相对。淡淡一笑,纪泽点了点头,却是未做回应,绕开了话题。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与白望山闲扯,他一边已将心思转向前方二十里外的预伏点。那里,黄雄领衔的特战屯昨日便已到位,等着为白望山极其随员献上一出刺杀大戏。

绕过一个小丘,北向的官道略有偏东,左侧出现一汪名为芦荡池的湖泊,方圆二三里,湖上数艘大小船只乘风川行,通过几条大小河流融入滹沱水网。道路右侧的小丘北向逐渐矮斜,与一片小树林浑然相接,红黄的小花隐现于片片葱绿,为夏日的寂闷平添抹抹亮色。

行于官道,介于青山绿水之间,感受着湖畔的清风徐徐,纪泽不禁感慨前工业时代的自然风貌,随便走上几步便有远超后世度假胜地的享受,悠然间直欲高歌一曲。

不对!太静了!毕竟感知敏锐且数经生死,惬意骑行的纪泽突然察觉一丝不妥。偌大一片林子,盛夏日高时分,其中居然静悄悄的,就连一路上令人厌烦的婵鸣都几近无声,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涌上心头。他一个激灵,虽然不能肯定自己的感觉,但贪生怕死的本性令他毫不犹豫的做出了最保险的决断!

蓦然间,却见纪泽勒马扬手,沉声喝令:“暂停前进!持盾护卫!战斗准备!”

亲魏屯与教导屯皆为军中遴选出的精英,训练有素,行事有条不紊。随着纪泽命令下达,他们旋即持刀举盾,控马聚集,转眼间摆出防守阵型;剑无烟与纪铁则立即率些亲卫团团围住纪泽,密集的大盾将他护得水泼不进。一根响箭跟着射向高空,用凄厉的啸叫,知会队伍前后的探哨注意警戒。

于此同时,纪泽全力展开感知,仔细观察小丘与树林。数息时间紧张而缓慢的流逝,什么都没发生,有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他一时也未发现什么端倪,但是,隐隐的不安感觉却越加强烈。

怪异的寂静中,血旗军卒们不由将疑惑的眼神投向纪泽,搞不清自家将军为何如此突发紧张。而白望山的几名随从则面含讥讽,显然对这名血旗将军的贪生怕死早有耳闻,对此番的草木皆兵颇为不屑。

感受到危机,纪泽可没兴趣理会他人的疑惑甚至讥嘲,眼见四周并无动静,他扬手一指小丘方向,喝道:“散射!”随着他的命令,队伍内圈的血旗士卒立刻取弓搭箭,向着小丘的树丛间漫射出上百根箭矢。

“啊!”“嗯!”箭雨落下,小丘树丛中传来一声惨叫和一声闷哼。

果然有人埋伏!众人大惊,可这拨箭雨像是捅了马蜂窝,不待他们进一步动作,小丘、树林乃至湖面,接连不断的传来阵阵梆子声。随之,前方二里外的树林中一阵喧嚣,三百余骑兵全副武装,一股脑的从中涌出。

湖上,队伍身后,两艘不起眼的千石商船突然靠边搭板,数百黑衣壮汉冲出船舱、蜂拥上岸,凭借鹿角、大盾、长枪、弓箭,他们迅速摆起不甚齐整的防御步阵,封住了官道退路;更令人胆寒的是,两艘商船首尾甲板上的帆布被掀开,竟然露出了八架床弩。

“嗖!嗖!嗖!”最直接的攻击来自小丘树丛中的箭矢。好在,仅有十数支羽箭零散射来,颇显寒碜的落向血旗队伍。显然,这里还仅是埋伏圈的边缘,有着纪泽的提前警惕,已有防备的队伍在零星羽箭下自是几无损伤,可是,战场形式却丝毫不容乐观。

队伍中间,纪泽额冒冷汗,急目四望,满心紧张。尽管他稍前一步发现敌方埋伏,并用火力侦察打乱其弓、骑突袭的节奏。但是,前有强骑,后有封堵,左为水泊,右是林木伏兵,己方转眼仍是彻底落入了敌方埋伏,且是面对数倍之敌,这该如何是好?

更可气的是,境地如此危险,血旗军普通士卒不免紧张,白望山几人亦然,可十多名屯队军官却是表情怪异,有几人甚至不知死活的俯首偷笑。这里必须说明,军官们绝非淡漠生死、拥有什么大无畏精神,而是他们事先已知纪泽将诈作遇刺,居然神经大调的将这次埋伏当成了自家的演戏,哪怕时间地点和人数似有出入。

新任的教导屯长潘权最为实诚,竟忍不住嘟哝道:“大人真够气派,就连演场戏都拉出这么多人,也太真了吧!”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早被重兵埋伏吓得心肝狂突,纪泽听到潘权感慨,差点栽下马去,他立马嘶声咆哮:“直娘贼!这不是演戏,是真的埋伏截杀!都给老子打起精神,玩脱啦,得拼命啦”

第一百八十三回 杀招迭出

芦荡池畔,纪某人骤遇埋伏,弄假成真。几声咆哮令军官们明白了险恶情势,他旋即大脑急速转动,寻思逃生正事。逢林莫入不必说,入湖更甭想,环视两圈,他便知己方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前方敌骑。与其回身逃跑被敌方围追堵截,两面夹击,不弱抢先突击,灭了敌方骑兵再说。

“滹槽帮!这里是滹槽帮的地界,他们怎敢行刺将军大人?”这时,白望山惊怒交加的喝道。他随晋阳宗已在赵郡活动多时,倒是认出了随船突袭的敌人。

身处险境,纪泽但有决定,可没闲暇去想敌人是谁,更没兴趣与敌方废话,毫不犹豫的,他厉声吼道:“弟兄们,我等已经中伏,想要活命回去,必须杀散那些骑兵,狭路相逢勇者胜!锥形阵,冲锋!”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旗军在各级军官的调度下,队伍迅速启动加速,亲卫屯在前,教导屯在后,伴随着嘹亮的口号,行进间迅速调整为冲锋阵型,杀向对面的敌骑。三百多人引起漫天烟尘,硬是形成惊涛之势。

设伏骑阵之中,为首者是名缨盔亮甲的瘦高青年,不是并州军将领,也非赵郡战将,居然是江晖之子江焕,这厮不善文房善武装,披挂起来倒还颇有几分英气。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趁着纪泽前往赵郡的机会,这厮竟敢亲率家族的三百骑兵,联合滹槽帮在此半道截杀。

不过,此刻的江焕却面色难看,令他郁闷的自是血旗一方奸猾似鬼,令战局发展完全出乎预料。按照设计,待血旗队伍行至他的当前位置,林中埋伏的三百弓手突施冷箭,他江氏骑兵侧向横切,加上南北官道和船只上各有封堵,必可轻易全歼血旗军。可现在,面对血旗军率先发起的骑兵冲锋,他却必须在骑兵提速与弓手协攻之间做出抉择。

相比骑兵原地等宰,江焕更能接受弓兵的短暂缺席。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须臾间算清得失,十分决断的吼道:“锥形阵!骑兵突击!给我上,杀乱贼纪虎者,赏钱百万!”旋即,三百江氏骑兵南向加速,直奔血旗骑兵。骄阳之下,两股烟尘快速接近!

“射!”“射!”血旗和江氏的两支马队接近一箭之地,纪泽和江焕同时下令放箭。双方人员立刻仰身举弓,借着马力,抛射出早已备好的箭矢。嗖嗖嗖嗖,两拨箭雨在空中交错而过,狠狠扑向对方骑阵。

放箭之后,双方军卒均伏低身体,一手持缰,一手持盾护住人、马,凭借盾牌、铠甲来避免弓箭的杀伤。差别在于,血旗军全副铁甲,而江焕拉出的江氏骑兵仅有百人配备铁甲,余下配备的则是难敌三棱箭镞的皮甲。于是,江氏骑兵的伤亡明显惨重,更不乏坠马者在滚滚马蹄下便成肉泥。

避完一轮箭雨,双方相聚不足六十步。江氏骑兵已经取出刀枪等近战兵器,而血旗军士卒则收起盾牌,取出投枪。正当江焕红着眼、咬着牙,呼喝手下在近战中碾压血旗军的时候,血旗军阵中再次传来纪泽的高声怒喝:“投!”

“咻咻咻咻”随之,血旗军卒距敌四十步远时,接连掷出投枪。数百投枪借着马速,快速升空,带着呜呜风声,像是凭空冒出的乌云,直扑江氏骑兵。

中原少有投枪应用,江氏私兵何尝见过投枪这种攻击,对之毫无准备。骤然遇袭,他们惊骇欲绝,只能乱糟糟的凭借本能进行防护。投枪转眼便狠狠扎入江氏阵中,带起漫天血雾和无情屠杀,伴以此起彼伏的人嚎马嘶。

必须说,在对冲的马队之间施放投枪,其威力何止步战中的两倍,甚至连铁甲盾牌都无法阻挡它们的穿刺。江氏骑阵就像被割倒的麦茬,私兵们纷纷中枪落马,不少重伤马匹也轰然倒地并不断翻滚,满眼都是血串葫芦。再经这拨投枪打击,江氏骑兵业已折损近半。

然而不止于此,投枪效果不光在于杀伤,还在于震慑敌方和搅乱敌阵。血淋淋的屠杀,将不少幸存的江氏骑兵骇得面无人色,以至有人已经逡巡不前。就在这人喊马嘶之中,因为尸体阻挡,因为士气暴跌,因为有人逡巡,江氏骑兵的冲击速度骤降,原本势不可挡的冲锋阵势也变得愈加散乱。

“杀纪虎!跟我杀啊!”当然,江氏私兵中,也有挺过箭矢投枪犹不改色的悍勇死士,譬如呼喝着突于队前的私兵统领江和,一位曾在马战中斩杀过准一流高手的人物。

这一刻,脑中想着百万赏金,江和下意识舔着嘴唇,长刀已被攥紧,就待品味那杀戮的快感。但下一刻,江和瞳孔猛缩,面上兴奋瞬变为惊惧。只因对面骑阵中,随着第一排血旗骑卒俯身持刃,其后露出的敌骑却个个左手持弩,右手握刀,看死人般冷视过来,眼中明显还带有一丝讥诮。

直娘贼!咋这么多花样,这血旗军还叫不叫别个混了?江和心中愤懑,立刻矮身缩头,可劲甩动手中大刀,在马前舞出刀花朵朵,企盼着再渡此劫。

“叮叮叮”伴着数声弩矢击中刀铠的脆响,江和惊喜的发现,这些弩矢远较通常的短小力弱,称为弩钉更合适。然而,不待他松上一口气,噗噗扑的响声不断传入耳中,继而他感受到手、腿、脚上传来的剧痛,以至大刀也跟着脱手。而他的战马似也未能逃过,已经失蹄倒下。

混蛋!这么多弩矢,干嘛都盯着老子一人射呀!?江和心中狂骂,尚未展示马战功夫,便在无穷无尽的弩钉下栽了,怎不憋屈?唯一令他释然的是,天旋地转间他发现,倒霉的并不是他一个,与他同在前排的己方私兵一样纷纷落马。

血旗军怎能射出这么多弩矢?身在半空,江和忍不住瞟向血旗骑阵,发现敌方的前三排已经悉数俯身,时下射弩的已是第四排军卒,但这也不该有如此多的弩矢呀。可惜不待他搞清人生的最后一个疑问,一根弩矢射入他的喉头,而他眼中的最后图像,则是蓝天白云下的一只偌大马蹄。

江和死前所纠结的,正是血旗军少量装备的五支装连弩。连弩相比弓弩,恰似手枪相比步枪,力量弱、射程短但发射快,正适用于近战、混战。这等好货自然得给亲卫配齐,不想今日赶好发挥了威力。

说来血旗亲卫的骑战水平或还低于江氏私兵,但凭借连弩与投枪的突兀打击,不待双方短兵相接,江氏骑阵已经伤亡惨重,前几排更已所剩寥寥,余者自是肝胆愈烈,进而踌躇缓进。本就起步稍晚的江氏骑阵,此刻已经几无冲击力可言。

“跟我杀!杀光这帮贼厮鸟!”不知何时,纪铁已经乘骑“枣子”冲至队前,一边怒吼,一边挥舞陌刀劈翻一名正应其峰的江氏私兵。身后亲卫则紧紧跟随,人借马力,热刀切牛油般杀入江氏私兵的骑队。

“保护大公子!保护大公子!”相对血旗一方的喊杀,江氏私兵中传出了听似慷慨实则惊惶的呼喝。

双方瞟眼看去,却是那位牛气哄哄誓要除贼的江焕,侥幸躲过诸般远程打击之后,却已被惊得失魂落魄,只在几名亲兵的拖扯下,率先拉开了逃跑的序幕。统领身死,江焕逃跑,自有脑袋灵活的私兵喊起口号,自发掉头,加入了保护大公子的序列。一而二,二而三,转眼全部

关键时刻,对装备强化的不遗余力收到了令人惊喜的回报。气势汹汹的三百敌骑,转眼变为死伤惨重的溃兵,血旗一方第一次真正意义的骑阵冲锋,甚至无需经历对撞的残酷,所要做的仅是障碍跑马,继而碾在敌方背后射箭、捅刀子罢了。

逃生之路出现曙光,纪泽那棵砰砰乱跳的小心心终于落回胸膛。一声冷笑,对方吓得自己不轻,如今自要痛打落水狗,他弯弓搭箭,气定神闲,目标正是敌方那个衣甲鲜明的大公子。可就在箭矢将脱未脱之际,伴着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路东树丛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血旗乱贼,休得猖狂!看我观山取尔首级!”

感受到针对自己的浓烈杀气,纪泽一个激灵,霎时懊悔自己干嘛装逼穿着这套显眼的金铠,以至被敌人一眼认出。但真正倒霉的却是江焕,原本纪泽还想捉个重量级活口,射的是江焕的马,可被这么一吓,手一抖,箭矢抬了一台,却听嗖的一声锐啸,那根箭矢竟是好死不死的射入了江焕的脖颈。

此刻,江焕的死活已不在纪泽的考虑,他所要面对的是伏敌的又一波攻势。不远处,一名四旬道人手提七尺青锋,带着数十黑衣人,正一人当先,飞速掠往骑阵侧翼,斜刺里向他杀来。其人仪表堂堂、正气凛然,甚至有些仙风道骨,突进间更是衣袂飘飘、潇洒自如,只是那冷冷目光中的凛冽,委实令人心寒。

好气派!好扮相!好侠气!好强大!就如场中多数人一样,纪泽的第一感觉是来人代表着正义!可他转念一想不对,这个气息恐怖的家伙若是代表正义,那么他要击杀的自己又算怎么回事呢?电光火石间,纪泽摆脱乱七八糟的念头,这才赫然惊觉,自己刚才差点为对方所慑!

这厮绝对是名一流高手,甚至会些邪门功法,难怪胆敢如此嚣张的侧扑骑阵。纪泽惊骇之余,嘶声怒吼道:“极杀!”

纪泽的暴喝惊醒了同样被慑的周遭亲卫,作为专门保护纪泽的精锐,他们的日常训练自然少不了针对特殊场合或是特殊敌手的演练,而“极杀”正是集体应对超级高手的杀阵。瞬间,十多把连弩向着突前接近的观山道人展开团射。

“咿!”纪泽反应之快令得观山道人不由惊讶,但也仅此而已。面对连绵攻来的弩矢,他面显不屑,娴熟自如的展开剑法,闲庭信步般将自身护得水泼不进。十把连弩的联合攻击,仅是令其突进速度有所迟缓罢了。

然而,自信满满的观山道人得意得似乎过早,纪某人为了保护自己而设计的“极杀”又岂会如此简单?连弩未停,又是十名亲卫同时出手,十块棱角带刺的飞石带着呜呜风声,直袭观山周身。

对于这种类似飞蝗石的暗器,尽管有些疑惑,观山道人仍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挥剑拨打。可不曾想,飞石的锋利外形仅是个由头,真正的杀招却在其内部。随着飞石在观山剑下片片碎裂,其中喷出大量石灰粉,顿时笼罩了观山全身。

需要说明的是,秉承纪某人非坑敌不舒服斯基的习惯,“极杀”中的石灰粉可是混入了生漆、火盐等数种作料。这种石灰粉,不光具有迷眼的效果,对于口耳鼻窍的刺激伤害同样不容小视。

可怜的观山道人,纵然拥有臻至化境的修为,纵然穿有不惧刀剑的内甲,纵然发现不对便立刻闭目屏息,可惜他之前太过嚣张,太过大意,猝然间焉能逃过强化石灰粉的荼毒?一时间,他眼泪鼻涕一大把,咳嗽耳鸣止不住,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剑幕开始漏洞百出,一直被其蔑视的弩矢,终于得以突破防御,不断扎入他的手脚四肢。

事情并没完,紧随石灰粉的是几张挂满钩刺的坚韧抛网,从不同方向兜头罩下。本就被石灰粉、连弩整得晕头转向,猝不及防的观山转眼便无比委屈的被两张抛网笼住,原本飘忽游移的俊逸身形顿时变成一团粽子,被定格在紧贴骑阵的道边。

连弩、石灰、抛网仍非“极杀”组合的全部,随着观山道人被网住的身形迟滞,血旗亲卫们毫不迟疑的发动了后续攻击。数支踏张劲弩,带着呜呜凄鸣射入网中;数杆投枪也紧随而至;后方的数名亲卫,则已驾马提速,毫不怜悯的将之踏成肉泥!

“哈哈哈,任尔威风八面,也难”然而,纪某人方自得意瞬息,面色旋即阴沉下来。

因为,血旗军虽然击溃了江氏骑兵,斩杀了观山这个夯货高手,但官道毕竟狭窄,崩溃的江氏骑兵依旧大大阻碍了血旗骑卒的驰速。而紧随观山的数十黑衣人竟然悍不畏死,决绝然居中横切往骑阵,若是被其纠缠住,没有速度的骑兵那就是待宰的活靶子

第一百八十四回 跳水破局

芦荡池畔,官道林边,可笑观山道人气吞山河的来,带着迷人风采,不想装逼过头孤身前突,猖狂之下转瞬便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堂堂的一流化境高手,威严的正义使者,未及绽放光彩,便在血旗军的一众奸笑中沦为网中死鱼。

然而,击溃江氏骑兵,斩杀观山道人,纪泽与血旗军的形势依旧危急,只因对付他们已令血旗骑阵速度大减,更有尾随观山道人的数十黑衣人,已从林间横切而至,悍不畏死的杀入骑阵中部,纠缠得骑阵速度再减。于此同时,右前方的林间,数百黑衣人正影影绰绰的加速迎来,而后方的敌船与步卒也在向前追近。

决不能在此陷入步卒重围!纪泽不敢迟疑,厉声吼道:“骑阵别停!加速前冲!莫要纠缠!”

“嗖嗖嗖”“噗噗噗”纪泽喝令的当口,那数十黑衣人已与血旗军交起手来。一方拼命冲突,一方决死纠缠,双方箭矢交错,刀箭劈砍,骑队中部的右侧,伴着人喊马嘶,血光迸溅,已有血旗军卒接连落马,更有黑衣刺客人头滚落。一时间,仅余官道左侧的血旗骑卒仍在前突奔驰。

这还不算,本为观山随众的蒙面黑衣人中,有名显是胡人的粗矮汉子竟是突兀发力,以不亚观山的速度,更强观山的气势,蓦然直扑纪泽。却见他瞪着铜铃碧眼,双足在地一点,身体刹那凌空飞起,窜过骑阵外缘的血旗军卒,手中宝剑奋力一削,蓝光过处,玎噗两声,竟将前方一名亲卫的鹰翅刀连同头颅削为四断。

“噗”的一声,头戴钢盔的另一名亲卫意欲挥刀拦截,碧眼胡人竟然霸道无比的甩出一脚,抢先踢得那亲卫脑浆迸裂,翻身栽落。那碧眼胡人根本不停,左脚一点那军卒的马背,身体再次凌空掠起,犹如一只大鸟,竟欲越过数名近卫,直扑阵中的纪泽。

秋虹剑!那是自家三天前才卖出的神兵,太坑瘪了!碧眼,皮肤泛白!莫非是匈奴人?悔然加骇然,纪泽不及多想,忙提刀在手,指向那碧眼胡人喝令道:“拦住这碧眼!极杀!”

命令下了,怎奈极杀阴招方才大都已用在观山那个倒霉鬼身上,一时哪能重新派上,即便有几个飞蝗石打出去,那碧眼胡人也已知道厉害,只管暂闭呼吸不予理会。渔网之类更是奈何其人不得,倒是些许连弩射中了碧眼胡人,可其人身着内甲,非要害部位纵有鲜血迸溅,却未影响其人身形,恰似毫无效果。

眼见强如暴龙的碧眼胡人转眼杀至,纪泽也不含糊,双臂较力,三尖刀划过一道亮弧,拦腰斜劈对方。那碧眼胡人端的厉害,单手挥剑迎上,却听铛的一声,其身形虽被震退,单臂之力竟是生生架住了纪泽的三尖刀。

“噗!”碧眼胡人的确难缠,落地之后,他一个翻滚,钻过一个马腹,不攻纪泽,却将黑子的后腿一剑削断。可怜的黑子就此栽倒,纪泽忙甩镫离鞍。为避战马踩踏,他丢开三尖刀,空中手刨脚蹬,总算闪过两名骑卒,落于道左湖边的一块凸滩。

碧眼胡人却是不慢,竟也跟着窜来,纵跃间挺剑便刺。好在剑无烟与白望山二人这时业已跃身下马,双双回身截住碧眼胡人,可惜合二人之力,却被碧眼胡人压得手忙脚乱,仅能勉强迟缓片刻。纪泽忙拔出佩刀杀上,三人合战碧眼胡人,这才势均力敌。

但是,碧眼胡人却是认准了纪泽,坚决将之堵在那一块凸滩不得离去。其人悍不畏死,非要害小伤浑然不顾,剑剑凌厉凶悍,拼命纠缠住纪泽,令其根本无暇走脱。四人高手相斗,且在狭小凸滩,其余亲卫也难插手,一时愣是僵持于此。

而他们这一僵持,可难坏了一众亲卫。按照晋朝军法,战场上主将殒命,亲兵护卫理应问斩,血旗军军规大量借鉴晋朝军法,贪生怕死的纪泽不会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故而只将处斩改为终生苦役。所以,若是纪泽出事,这帮近卫肯定讨不到好,却又哪敢离去。

当然,即便不考虑自身得失,纪泽对于血旗营的功绩和意义,也令一众亲卫根本无法接受纪泽发生意外。是以,左右亲卫顾忌着纪泽不肯离去,拥堵之下,本就狭窄的官道奔驰得更为艰难,骑队几已停滞,想来这也正是碧眼胡人的用心所在。

“大哥,俺救你来了。”骑队最前,纪铁已经高喝着策马欲回。骑队中部,黑衣人死伤惨重,但仍拼命纠缠,更有人过来协助碧眼胡人,没了冲击力的血旗骑卒们一时也无法速战速决,正被拖住。战场两侧,伏兵正步步逼近。可恨这个碧眼胡人一时却是拖住了纪泽,从而也拖住了整个血旗军的奔逃步伐。

决不能拖延下去,否则即便宰了碧眼胡人,己方也势必被步卒与敌船围于官道,届时凶多吉少。纪泽明白,碧眼胡人的目标就是斩首他纪泽,而己方骑队停滞的关键其实也在于顾忌他,否则只要少许牺牲,提起速度的骑队必将势不可挡。拖延下去都得完蛋,纪泽心中发狠,那就自己先将碧眼胡人引开,让出官道破局吧!

瞟了眼身侧湖泊,纪泽眼前一亮,自己游泳技术前生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难道还怕水下逃不过敌人吗?况且,湖泊北部里许,偏巧是一片芦苇荡,纪泽自信往湖心兜个圈,自己能在商船与林间敌人追上之前游至那里。至于碧眼胡人,他若下水,咱就跟他比长泳,一个立志做海贼的总比一个胡族野兽水性好吧。若他不下水,咱就短泳上岸再上马,终归能跳出这块凸滩死地。

“莫要管我!都上马,给我继续前冲!”脑中思忖,纪泽已经高喝出声,同时瞅一空档,退身岸边,扑通一声跃入湖中。

入水之间,纪泽不忘扯断铠甲系带,将头盔护甲、血袋、衬服等累赘一一甩落。等到他抵达湖底,身上已经只剩一套贴身内甲、一把宝刀与一个贴身百宝囊,不经意的,狼奔鼠窜的纪泽或许已经创造了这个时代跑路脱衣的最快记录。

纪泽被逼跳湖,可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令得一干近卫更是大眼瞪小眼。然而,纪泽不论心机还是武艺,都是他们中最顶尖的,就连水性,好吧,北方人会水的本就不多,亲卫中水性好的都被留在黄淮了,也就新补的亲卫有几个尚可,下意识的开始脱盔去甲,可他们几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混蛋!哪里逃!”一片惊愕中,碧眼胡人最先反应过来,他一声咆哮,就欲追入水中。

“休走!”这边的剑无烟倒是明白了纪泽的意图,可她并不确认纪某人的水性,哪能放心让碧眼胡人立马入水去追,一声娇叱,她侧步挺剑,横身便挡住了碧眼胡人的去路。

“找死!”碧眼胡人被阻,顿时大怒,挥剑便斩向剑无烟。可剑无烟却在剑法中使出太极精益,宝剑左一圈右一带,虽被碧眼胡人压得毫无反手之力,却愣是短暂拖住了碧眼胡人。

碧眼胡人却是凶悍,被剑无烟拖了两合,因为担心走脱纪泽,他怒吼一身,不再与剑无烟纠缠,硬是以伤换伤,拼着左肩被剑无烟划开一道血口,一脚撩起,砰一声正中剑无烟小腹,同时挥手一剑,直削剑无烟的脖颈。

“噗”剑无烟狂吐一口鲜血,身体倒飞而去,哪还有力气格挡索命一剑。所幸白望山恰时出手,当的一声架住了碧眼胡人此剑,怎奈碧眼胡人力气颇大,白望山此剑又格得仓促。却见碧眼胡人的宝剑擦过剑无烟的咽喉,带出血线一丝,令得剑无烟生死不知。

“混账!某誓杀你!”一个猛子刚出了水面,纪泽恰时看见剑无烟受伤一幕,顿时目眦欲裂,咆哮连连,心中更如缺了一块的疼痛。但他毕竟是一军主将,属下数百人仍处危难之中,却容不得他率性而为,眼见亲卫们仍在踌躇,更有几人已经去甲意欲入水,忙厉声喝道:“悉数上马,冲出重围,去湖水北岸接应我!”

“扑通!”纪泽话音未落,碧眼胡人已经窜入湖中,直奔纪泽而来。尽管恨不得立时杀了这碧眼胡人为剑无烟报仇,但纪泽却知彼此差距,要动手也先摸清其人入水后的状况才好,是以,纪泽未再停留,而是又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带着碧眼胡人向湖心而去。

“伤势不轻,但性命无虞,呵呵,脖颈仅是划破皮而已!我等还是按将军命令,尽快突围吧!”白望山已经探看了剑无烟的伤势,松口气之余,他面带怪异道。左右他是看着剑无烟长大的,队中又没其他女子,他便操起昏迷的剑无烟纵身上马。

纪泽的变故终于被追砍溃骑的所有血旗骑卒发现,按照他的命令,纪铁立刻收拢队伍,任由最后的数十名江氏骑兵逃离。而队伍中段,去了纪泽与碧眼胡人,主逃臣辱的亲卫们再无顾忌,将怒火疯狂泄往失去主心骨的黑衣人,战马长嘶,喊杀咆哮,战刀闪亮,鲜血残肢,搭上近十条近卫性命,这里的战斗转眼便告结束。

继而,亲卫与教导屯稍整阵型,合为一股,在纪铁与潘权的率领下,架起护盾,提起马速,沿着官道向北突围。也是此刻,道边树林中的数百弓手终于移至战场边缘,向他们发起了箭雨攻击,怎奈却已晚了一步,虽对血旗军不乏杀伤,却已难阻大部冲出重围

同一时刻,战场南侧,一艘敌方商船的主舱内,主席胡椅座有一名翠衫女子,正目光喷火的隔窗注视着战场方向。在她脚下,一个破碎的茶盏中,残余的冰饮还氤氲着淡淡水汽。两名打扇的侍女则战战兢兢的缩在船舱一角,大气不敢出,怯怯的看着她们这位愤怒的女公子。

这位女公子身材高挑,面覆白纱却难掩俏丽,裸露出的肌肤更是雪白如脂,不看面容便知是个尤物。只不过,她那双勾人心魄却又森寒如冰的名眸,竟是明显带着蓝色,显然不是汉人,抑或不是纯粹的汉人。她叫刘月琪,汉匈混血,是匈奴汉国丞相刘宣的孙女,汉王刘渊的堂妹,而她的另一身份,则是匈奴密谍组织“狼吻”的主事者。

“关当家,你守在此地有何用处,还不速速近湖擒杀那狂徒纪泽?”发了一通脾气,刘月琪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怒声对着陪席的一名中年壮汉吩咐道。

“诺!”壮汉面现尴尬,眼底怒色一闪而没,却不敢与眼前这名蛇蝎美人顶牛,只得应声出了船舱。这名看似谦恭的壮汉可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滹槽帮大当家关冲,此次参与伏击的除了江氏骑兵,主要都是他滹槽帮的帮众。少有人知的是,纵横滹沱河流域的滹槽帮,早在多年前便成了匈奴刘渊的附庸。

“小小纪虎,妄称血旗将军也就罢了,竟敢不知死活,与我大匈奴作对,哼,看你究竟有几条命?这次还能叫你逃了?”眼中厉芒闪烁,刘月琪声寒彻骨,可话语中却难掩一丝忧虑。

说来这已是刘月琪第二次设计暗杀纪泽了。第一次正是在太平寨。那时血旗营方才打出西出抗匈的旗号,恰在河北联络亲匈势力的刘月琪看之不爽,便随意从附庸势力滹槽帮中派出一名准一流高手,辅以一些死士,前去刺杀纪泽,结果自是有去无回。

此次,刘月琪却是奉了刘渊命令而来,实因血旗营的抗匈风头越搞越大,尤其除恶榜上的乔晞被杀令刘渊大动肝火。是以,刘月琪此番也动了大手笔,非但联合了两股势力,还重金雇佣了江湖之名杀手观山,并出动了狼吻第一高手图珲作为暗中的双保险,这才布置了对纪泽的这场伏杀。

可不曾想,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先是敌方提前警觉,接着己方骑兵一触即溃,继而观山表现得犹如白痴,后手图珲也苦战无功,己方为了封堵后路临时调离人手而空出的湖畔,却又偏偏成了纪泽的逃生之路。一步差,步步差,自认的天罗地网愣是形同虚设,怎不让她心中窝火,兼而信心受损?

第一百八十五回 湖中死斗

芦荡池上,迈出船舱的关冲满心郁闷,不光因为刘月琪对他呼来喝去的态度,更为自己沦为匈奴走狗的命运。昔日他关冲落难之时,曾被当时名满大晋的匈奴贤达刘渊搭救,进而在刘渊的鼎力相助下壮大了滹槽帮,岂料那些帮助仅是可口的钓饵,令他越陷越深,一步步沦为刘渊的附庸,而今刘渊独立,他与滹槽帮更是沦为了汉家的内奸。

甩了甩头,关冲回到现实,事到如今,滹槽帮与血旗营已是大打出手,绝对不能让纪泽活着逃离。只恼刘月琪那个眼高手低的女人,战场指挥远逊于阴谋算计,偏生要指手画脚。先前为了更好的掩饰埋伏,那女人硬是安排自家的其他快船都藏往十里之外,以至如今手中只有这慢吞吞的商船,给入湖追杀徒增麻烦。

“官道的弟兄,快点登船,入湖追杀。水鬼弟兄,随我先行一步!”恼归恼,到得船头,关冲立刻摆出大当家的派头,神情肃穆,声音洪亮道,“林中的弟兄,卡住北岸官道!”

一阵吆喝后,关冲率四五十水鬼先行入水,追向正窜往湖心的纪泽,滹槽帮封堵来路的三百帮众,在完成一次登陆演习之后,急匆匆的蜂拥回船,随着两艘桨叶翻飞的商船,直追纪泽而去。至于原本林中的数百弓箭伏兵,则依旧呆于林中,美其名曰控制湖泊北岸,毕竟也不能指望他们出林追杀血旗骑兵不是?

再说血旗骑卒,没有正面阻拦,凭借良好的盾甲装备和自我防护,加之奔行中的换位保护,他们在滹槽帮临时拼凑的箭阵下伤损尚可接受。待到冲至三里外的湖泊西北角停下,他们共在官道上丢下五十多具尸体,另有负伤者五六十人,尚有一战之力的仍余两百多人。

此处已距丘林一箭之外,料定敌方步卒不敢出林寻自家骑兵找抽,纪铁与潘权略作分工,随即带着剩余的百多亲卫,下入芦苇滩去接应纪泽。原地则由潘权统领剩余教导屯兵卒和伤员,牵制敌兵的同时见机行事。

不知不觉间,伏击和被伏的双方,分别控制起了芦荡池的东、北两面堤岸,而此场战斗的重心,则随着纪泽的落水而逃,也由官道陆战,演变成了一场湖中水战。只是,看水中的力量对比,纪泽的处境似乎很不好

波光粼粼的湖中,纪泽的身影犹如一尾轻快的游鱼,手脚每轮自然摆动,丈许距离一晃而过。不时的,他还回头瞟上一眼,似乎生怕自己游得太快,导致旅程过于孤单。在其身后十丈,碧眼胡人图珲正在紧追不舍,但看他那全身绷紧的架势,相比前者的悠然惬意,委实有些辛苦。

与众人的想象不同,此刻的纪泽丝毫没有处境堪忧的自觉,更不复入水前的焦虑无奈,甚至还能抽空关敌料阵。这一切的原因,自要归功于他的游泳技术远强于后面的图珲。后世的纪泽长于水乡,本就水性极佳,兼有烂大街的游泳技巧,在西晋算得上游泳高手。而泳技方面,矮冬瓜图珲虽受过杀手的相关训练,但北方胡人又岂会擅长游泳。

眼下最明显的效果,就是纪泽随便动动,都能比拼命追赶的图珲快出一截,他暂已不必为了性命担忧了。不得不说,确保自身无虞之后,纪泽的主导性格瞬间就从贪生怕死跃迁为贪心不足,报复杀敌的念头占据上风。也是这时,他才可以冷静的分析事情始末与那个变态的碧眼胡人。

此番刺杀声势浩大,敌方出动了上千兵众,兼有两名一流高手,幕后绝非寻常势力,至少不是滹槽帮所能主导。纪泽直接排除了司马腾的可能,并州战事在即,软禁纪泽驱使血旗营与杀掉纪泽逼反血旗营,正常人都不会错误选择。

如此不顾大局的刺杀举动,赵魏士族们也不该这般傻缺。那么,算算可能的对头,幕后势力多半是关西阵营抑或匈奴刘渊,而看身后的这个一流高手,疑是匈胡的碧眼刺客,之前隐至观山身亡才肯出手,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是以,幕后主导为匈奴的可能性最大。

既非司马腾出手,他血旗军就不怕在此耗下去,他就更不急了。这一放松,纪泽立马意识到,创口不少的碧眼胡人不可能长期保持那般强悍,尤其在水中。只要时间推移,碧眼胡人迟早要从恶狼变为绵羊。既如此,像这种疯狂追杀自己的恶狼,为何不趁其最虚弱的时候将之铲除,既为剑无烟报仇,也防留一强力后患。

于是,脑中一通算计,纪泽开始了对付图珲的第一步,也即溜鱼。他不断调整自己的速度、方向和姿态,演绎出一副勉力逃亡且渐渐不支的表象,以确保图珲始终处于即将斩杀自己的虚妄而不可自拔。同时,他不忘随时观察图珲的表现,印证想法之余力图准确把握其状态。

正如纪泽所想,图珲先前为了拖住纪泽可没少受创,入水前为了摆脱剑无烟,肩膀的创口更是深可见骨,而这些创伤也是高傲自负的他不依不饶追杀迄今的一个原因。愤怒之余,此刻的图珲不免有些懊悔自己的下水,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哪怕已经受伤不轻,哪怕已是勉力支撑,一对一若再不能杀死纪泽,他这狼吻第一高手还咋混?

紧跟纪泽,图珲转眼已追有半刻钟,心中对纪泽的咒骂不下千百次呀千百次,这厮堂堂一个血旗将军,就不能停下来与我图珲勇士堂堂一战吗?只因纪某人着实奸猾,除了偶尔换气,基本保持在湖底潜行,不时还扬起湖底的淤泥水草,扰乱他图珲的视线,借机左拐右弯作势欲溜。

为了不让纪泽溜掉,图珲不得不聚精会神睁圆双眼,凭借造诣一般的水性,发挥修为高深的优势,全力以赴的潜行追逐。长时间折腾下来,本就受伤的他已将自己的精神和体力消耗了七七八八,对己身伤势的强行压制也愈加艰难。

好在,图珲欣慰的发现,自己是勉力而为,前方的纪泽也近强弩之末,看其速度已经下降了许多,应该挺不了多久,得手为期不远了。追逐间,二人距离越来越近。不出图珲所料,纪泽根本不敢停下面对他,而是加快了游动速度,颇有垂死挣扎的意味。一切那么合理,图珲当然不能允许纪泽逃出手心,故而他也鼓起余勇,奋力追赶而上。

二人的最后冲刺,转眼就窜过数十丈距离。图珲已经有些不支,却仍在勉力支持,因为他与纪泽的距离已拉至四丈之内,追上格杀仅在反掌之间,即将到手的胜利令他拼出了最后一份力气。只是,图珲的肺似乎有些跟不上节奏,以他现在的运动量和身体状况,此时已经达到正常状态下数倍甚至十数倍的换气频率。也幸好纪泽看似同样不济,不断出水换气,图珲才不至于将人追丢。

就在图珲满心期盼,准备再换一口气便对纪泽痛下辣手的时候,却不知纪泽的溜鱼阶段已经结束。一直逃亡的纪泽突然回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连弩,五支弩矢接连射向图珲的头部。尽管连弩在水中的力道和速度都下降不少,但此刻的图珲也不敢托大,连忙全力挥剑将之化解,以至准备好的出水换气被硬生生的拦下。

按下窒息的不适,图珲立刻全力蹬水,挺剑刺向纪泽,不料他刚摆出姿势,纪泽已经再度转身前逃。小丑!图珲心中不屑,就着蹬水之势,身体前窜,顺势上浮,准备继续那被打搅的换气。

可是,当图珲头部接近水面的时候,前窜的纪泽死性不改,再次转身偷袭,手中的连弩换了个弩匣再次向图珲射出五支弩矢。面对一样的攻击,图珲一样的应对,纪泽则是一样的转身而逃。看起来,逃生无望的纪泽展开了临死前的疯狂,竟想利用图珲的短暂窒息,来搏取最后翻盘的侥幸。只可惜,他的攻击看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幼稚!图珲自认看透了纪泽阻扰自己换气的企图,于是,在他本该上浮换气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上浮的身形,身体前窜,迎面攻向再度转身意欲突袭的纪泽,吓得纪泽大惊失色、扭身就逃。

怎料,图珲本该扑出的身体急速上窜,头部快速冲往水面。原来他刚才的攻击只是虚招,有着纪泽被吓退的这点时间,便足够他尽情的换气了。当然,鉴于纪泽的奸猾似鬼,图珲的身体仍然做出警惕的防守姿态,秋虹剑更在水下遥指纪泽方向。

哼,你小子也憋得不行了吧,等着!就在出水前的一刻,图珲放心的看到,纪泽忙也上窜意欲换气。只是,因为精神疲惫,因为水流激荡,因为纪泽故意搅起的淤泥水草,他却未注意,纪泽伸向水面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黑色圆筒,致命的圆筒。

“真愣!”终于可以再次呼吸清新空气,图珲出水的脸上挂上得瑟,依旧不忘腹诽纪泽一句。可惜,不待他的得色在脸上绽放为笑容,便被一篷飞针粗暴的掐灭。十数根飞针,像从地狱中飞来,丝毫不给图珲反应机会,就在他头部出水的刹那,狠狠的扎向他的脸上、头上、眼中、口中

长距离兜圈,回身骚扰,佯做乏力,纪泽一步步设计,一点点积累,牵着图珲的鼻子,终于令他露出头部空门大开的破绽。就在其疲惫且懈怠的六识受水花干扰的刹那,处心等待的纪泽终于用暴雨梨花针发动了致命袭击。

可怜的图珲,精气神几已耗尽,堂堂一流高手,在飞针临身的瞬间,连收缩肌肉、闭上眼帘等起码的预防反应都未及做出,只能用最无辜、最柔嫩的面部,结结实实的承受了这一死亡之吻。

“啊!啊!啊”来自、肌肤、穴位、五官甚至心神的剧痛,令得图珲发出一连串惨绝人寰的嘶吼,震撼了湖泊周遭。伴随着惨嚎,图珲一直压制的各处伤势也一同爆发,直痛得他宝剑乱舞,身形翻滚,在平静的湖面搅起轩然巨浪,强弩之末的他,显已在这瞬间彻底崩溃。

“噗”的一声轻响,一道刀光在浊浪中一闪而逝。最爱落井下石的纪泽,适时窜近图珲,狠狠补上一刀,刀尖挑断了图珲的气管、颈动脉乃至半个脖子。凄厉的嚎叫戛然而止,翻腾的湖面趋于平静,但那片漫开的鲜红,仍在叙述着一名顶尖高手的不甘陨落。

插满飞针的那张脸上,最终停留的不是痛苦,不是恐惧,也不是怨愤,而是懊悔。因为,图珲最后一刻方才想起,自己从入水开始,便犯下了太多错误,一名普通杀手都该知道的诸多错误,而最核心的一条,就是他从始至终都小瞧了这个一味逃跑的血旗将军。

费尽心机,终于干掉了图珲这个大麻烦。报仇出气之余,纪某人自没忘记行使缴获战利品的全力。先用宝刀拨了下图珲尸体,见无异常,他这才自嘲一笑,快速扑了过去,捞起那把秋虹剑,三日前它的拍卖价可是六百万钱呢!

向上一窜,纪泽身子露出水面,终于可以痛快的换口气了。可是,大口呼吸的纪泽怎么也无法将嘴巴闭上,因为,游斗图珲消耗了太多时间,他马上就要被人包饺子了。

不知何时,纪泽所在湖面影影绰绰的出现了数十名敌方“水鬼”,从东西两侧,象个口袋似的包夹过来。两艘敌方商船则跟在水鬼之后,巍巍然向北压迫而来,其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以及那些森寒的床弩,委实令人头皮发麻。

“哇靠!”纪泽一声悲呼,立马窜入水中,拼命向北潜逃。使出吃奶力气,手脚并用之下,他总算在对方合围之前,勉强逃出了包围。

只是,阴杀图珲没少令纪泽费心费力,水中速度明显大不如前。在他身后不到十丈,四五十名水鬼紧追不舍。尤其是头前三人,竟然还在不断拉近与他的距离,而且,那三个家伙背上扛的是啥,咋就那么像是后世的潜水枪呢

第一百八十六回 脱险回巢

骄阳水暖,芦荡池内,纪某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根本没空回头,全部心思就在压榨自己身体的每一分气力,游得快点再快点。屁股后面就是五十多名敌方水鬼,要想活命,他必须尽快出水,会合自家那帮旱鸭子近卫,而最现实的目标只能是前方的那片芦苇滩了。

面临死亡压迫,纪泽发扬了打不死累不垮的小强精神,爆发余勇,数十丈逃下来,愣是与追兵保持了超过五丈的安全距离。眼见前方距离芦苇滩不到十丈,涉水迎来的纪铁等人也已面目清晰,即将死里逃生的纪某人不由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微笑。

然而,不待纪泽的笑容绽放,警兆突生。条件反应般的横移身体,纪泽同时偏头瞟去,直见三根小号弩枪急速而来,在水里带出三道尾流,附以怪异的尖啸。

纪泽身后,始终咬得最近的三人,每人此刻均手端一架长圆筒状物事。三人正是滹槽帮大当家关冲以及三、四两位当家,而他们刚刚发射的,则是特制的短距离弹力水弩,水下仅只五丈的射程,偏生这时的距离够了。

三根弩枪转瞬而至,尽管有着湖水阻滞,短距离内,流线型弩枪的威力仍然不亚陆上的普通弩矢。凭借战斗直觉,纪泽勉力做出了规避动作,可惜体力亏空下,他却难免力不从心。

三根弩枪,第一根射向头部,靠着偏头的动作,以及最后瞬间身体的一点下窜,纪泽只付出了一绺头发外带小块头皮的代价;第二根弩枪直插裆部,通过勉力扭腰,纪泽用臀部的一块血肉,替代了朝天一柱香的噩运。

至于直奔后心的第三根弩枪,纪泽却是再难避开,只能扭动身体将肩胛骨送上,但就在他咬牙闭眼的刹那,却听铛的一声,弩枪竟是射中了方才背于后腰的那把秋虹剑。

值啊,没白贪心啊!尽管被震出一口老血,纪泽仍是庆幸不已。借着秋虹剑身传来的巨力,纪泽趁势一窜,直接上了苇滩,窜身就跑,迎向十数丈外的纪铁等人。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苇滩令他的速度不免放缓。

这时,紧随其后的关冲再也无法淡定。血旗营是个不受待见的势力,刺杀纪泽若成,届时血旗营分崩离析,司马腾等官方势力没准忙着分赃,他关冲与滹槽帮凭借关系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纪泽活着逃离,强大而团结的血旗营将是他与滹槽帮的噩梦,官方势力为了稳定,恐也难以放过他们。

拼了!情急之下,关冲向身后的三、四当家一个手势,随即奋力向上一窜,竟然从没顶的湖水中跃出。而心有灵犀的三四当家则在水下窜到关冲脚前,浮出水面的上半身适时成了两块踏板。

“哪里走!”悬空的关冲大吼一声,双足在三、四当家肩头一点,身体旋即凌空前窜数丈,如大鸟般直扑纪泽,右手更从后背拔出一把大号分水刺,对着纪泽当头就劈,其凛然之势,绝对不亚于完好状态的纪泽。好身手,好配合,只可惜他再是心急,这时也不该窜得太高!

“找死!”纪铁一声暴喝,拽出一杆投枪,咻的一声射了过来。不光是他,早因失职而满心羞愧的亲卫们终于寻得泄火机会,箭矢、投枪、连弩乃至踏张弩也纷纷射出,泼水般向着空中飞人关冲招呼了过去。

“噗噗噗”然后,完成人生最后一次杂技表演的关冲当家,便穿着一身刺猬装,扑通一声落入湖中。落水前的最后一刻,他不甘的看见,纪泽业已翻滚着躲入了亲卫的盾阵之后,还没忘向他瞥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咻咻咻”蓦的,数跟弩枪带着尖啸,直扑苇滩上的血旗军卒,却是动作迟缓的商船终于进入了床弩射程。只可惜距离仍远,面对血旗亲卫的盾阵,或射偏或被挡,倒是颇像总晚一步的港警,放些空枪权做礼送。

“哒哒哒”同样像是晚来一步的港警,湖泊北方,一道扬天烟尘正快速逼近。不消说,通过飞鹰传信获知此地变故,那帮等着“刺杀”演出的傻鸟特战屯终于赶来救场了。

关冲被杀,血旗营再有援兵赶来,滹槽帮的三、四当家眼见纪泽被百余全副武装的亲卫保护着退往湖岸,心知再无机会留下纪泽,也没敢再追,干脆与一干水鬼们留在湖里保命了。待得商船上的箭手逼近,纪泽等人业已返回了岸上。

不过在临撤之时,为人背起的纪泽,却是攒劲高喝道:“对面的汉家弟兄们,尔等可知自己是在为匈奴人卖命?尔等这是数典忘祖,甘为汉奸!只要尔等捕杀那些匈奴恶贼,纪某可以宽恕尔等,否则,血旗营必将踏平尔等,除恶榜也将有尔等汉奸之名!”

事实上,纪泽尚不确认滹槽帮的背后就是匈奴人,碧眼胡人为汉家势力效忠的可不罕见,但说句话又不要本钱,左右滹槽帮他必将摧毁,即便不是匈奴人指使,有的没的先扣上罪名,打草惊蛇抑或制造点内乱也好。况且,入并抗匈在即,为免内斗,为振军心,也必须先栽赃给匈奴人。

“啪!”商船舱内,刘月琪再度摔碎了一个茶盏,目中怒火熊熊,却又难掩几分惊色,几分憋闷。那血旗将军怎生这般妖孽,杀了图珲,宰了关冲,再躲一劫也就罢了,怎生还确定是匈奴出的手,这岂非对狼吻在赵魏之地搞风搞雨大为不利?

“哼,血旗狂徒,与我大匈奴作对,令我狼吻损失惨重,便是叫你侥幸逃了,此番某也定让你难有安稳!”眼中闪过幽光,刘月琪冷声骂道。不过,她很快便抛开诸般心思,因为她现在似更应该为了自家性命着想,毕竟,普通滹槽帮众若因纪泽所言,确知了她这个匈奴幕后的存在,结果可真不好说

纪泽浑不知自己已经扣对了屎盆子,他刚上岸,便撞上了急急迎来的一众军官。挥手止住众人的问候,他忐忑而希冀的问道:“剑无烟如何了?”

“将军放心,无烟姑娘并无大碍,那一剑仅是划破皮而已。倒是腹部挨了那胡人一脚颇重,内腑震伤,须得调养一段时间。某已给她服下疗伤之药,暂还昏迷。”见纪泽如此关切剑无烟,白望山眼中满是欢喜,俄而瞥见秋虹剑,却是惊道,“将军,你所背之剑看似那胡人所用,莫非”

听得剑无烟性命无忧,纪泽一颗心收回肚里,淡淡笑道:“那厮本不善水,竟敢下水追杀于我,哼,杀死杀伤我的人,还急着送死,纪某自要讨还血债!”

众人皆知那碧眼胡人的厉害,即便之前听见湖中动静,也不敢相信其已被杀,而今被纪泽拿着敌方宝剑亲口证实,无不振奋,也难掩骇然。新任特战屯长黄雄更是羡慕不已,他愤懑填膺道:“将军,听说丘林内还有一众贼人,据说仅是三百杂牌弓手,便让我特战屯去收拾,给大人再出口恶气吧!”

“好,注意捉些活口回来!”纪泽并没犹豫,当即点头道,“潘屯长,教导屯随做后援!”

特战屯装备精良,军卒精悍,更在深山老林里混了四个月,如今入林收拾一些水贼当无问题。教导屯跟上协助,既增加保险,也算一种锻炼。至于他自己这边,芦荡池北岸为开阔平野,有百名亲卫骑兵,他纪泽还巴不得水贼们上岸来袭呢。

打发走黄雄潘权,纪泽一边让人给他处理伤势,一边询问余人道:“方才那帮敌骑当有俘虏吧,可有审讯结果?”

“禀大人,已有些许消息。水中贼人与林间弓手皆属滹槽帮,共出动六百余人;敌方骑兵则属赵郡江氏。他们之前皆藏于船内,沿河运动至此方上岸埋伏,是以我方上下一无所察。”新任记室右史上官仁出言道。他年仅十六,颇通文武,并州流民出身,为纪泽看中拔擢,因主记军事,是以此番随行。

“搞错没有,并州大战在即,赵郡江氏何以如此疯狂,竟然有胆伏杀纪某?”纪泽愕然,忍不住确认道。

“敌骑俘虏不少,的确是赵郡江氏无疑,江氏大公子江焕甚至已经没于此战。”上官仁点头肯定,继而解释道,“不过,江氏私兵之前并不知情,是被江氏大公子江焕以游猎为名带出家族驻地,抵达此处才知晓情况。据其一名小头领称,此事仅江焕一人擅作主张,并非江氏家族决定。”

“卧槽!一名纨绔就敢向我血旗营动兵,不灭江氏,我等何以立足赵魏?立足太行?”纪泽下巴掉地,继而愤然道,颇有受辱之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帮阿猫阿狗,甚至一名纨绔,竟然都敢打自家的主意,真以为士族就了不起吗?这一刻,他有率军冲入平棘城灭掉江氏的冲动,他还真就不惧赵郡那些尸位素餐的军兵

纪泽这边了解原委,特战屯与教导屯业已冲入湖东丘林,对滹槽帮伏兵进行了血腥报复。一场烈度低于平素训练的战斗,特战屯充分发挥林间作战的特战水平,一阵麻利的刀砍弩射,将滹槽帮的三百多乌合之众杀得鬼哭狼嚎,直至滹槽帮留下近半尸体,余者悉数跳湖溃逃。而湖中商船捞起这些逃众之后,知道再难讨好,便也灰溜溜的离去。

清理战场,收集马匹,审讯俘虏,很快,有林中伏兵的俘虏供出消息,他们都是滹槽帮众,而在湖中商船上,有名年轻的蒙面女子,白肤蓝目,之前关冲等人对其态度甚恭。本还对江氏义愤填膺喊打喊杀的纪泽,闻讯后却是沉默下来。

滹槽帮仅仅为了黑市抢生意,没必要也没能力如此针对血旗营,更多迹象将这场伏杀的元凶指向匈奴人。如此一来,赵郡江氏便该是被拖下水的货色。倘若他纪泽葬身于此,血旗营必将对滹槽帮乃至赵郡江氏展开疯狂报复,势必开罪赵魏士族,就此也将与司马腾阵营决裂,还如何联合抗匈,甚至会引发内乱,阻碍并州抗匈!

匈奴人好阴险的算计,好狡诈的心机啊!纪泽悚然惊醒,自己若是大动干戈,岂非依旧着了他们的道?可是,自己身为血旗营主将,若是不予凌厉反击,岂非助长赵魏士族抑或其他势力的嚣张气焰,血旗营又如何立足?再说了,他纪某人被人欺负到头顶都还忍着,那干脆也就别混势力,寻个地方隐居得了!

纪泽正自思虑百转,白望山上前劝道:“将军,此似刺杀多半是匈奴密谍狼吻所为,这等手笔,加之俘虏所述相貌,若某所料不差,那女子或是狼吻主事刘月琪亲至。此事还望将军暂且忍耐,莫要坏了抗匈大局,中了匈奴人的离间之计啊。”

白望山人老成精,久经世故,显也看出了匈奴人的阴险用心,可血旗营这边的许多人就不干了,纪铁怒道:“你这老家伙说些什么呢,我大哥被人屡次刺杀,焉能忍了,让别人下次再来行刺吗?若非见你方才相助出手,俺就一刀劈了你!”

非但纪铁,黄雄、潘权、上官仁等人同样义愤填膺,纪泽满意之余,却是喝道:“三弟不可造次,快向白兄道歉!白兄这是着眼大局,你等且莫吵闹!”

“不必,不必。其实,白某也非要求将军忍下此事,只希望暂莫闹大,至少也等过了今夏之战才好。”白望山主动冲纪铁摆摆手,继而一脸恳求的望向纪泽。

莫要闹大?纪泽心头一动,如今情形倒是颇似后世国共合作抗日,***的有理有利有节当是最好的应对之策。略一沉吟,他已有计较,开始提笔飞鹰传令,同时不忘对白望山道:“今日之事白兄也看得分明,纪某伤得不轻,需人背负方可移动,无法前往平棘,这便回山了,还望白兄自行返回,替我向东嬴公细禀此间详情。”

旋即,纪泽沉下脸道:“纪某受此无妄之灾,赵郡江氏勾结匈奴作乱,还望东嬴公能给我血旗营一个交代,否则后院不宁,我等如何入并抗匈?此外,弟兄们激愤难平,恐会有所过激行动,还请东嬴公见谅,纪某会尽量约束,至少不会让弟兄们公然入城胡闹”

第一百八十七回 有利有节

永兴二年,五月十八,亥时,青杨山口。

青杨山口,昔日用来征剿雄鹰寨的青杨大营早已荡然无存,便是原有的郡兵哨卡也被撤销,这里已成血旗营与中丘官府默认的商贸通道和辖境边界,山内归血旗营管理,山外归中丘官府,双方互不侵扰,相安无事,类似的山口还有一个,也即赵郡房子县的子母谷口。

开春以来,即便入夜时分,青杨山口也偶有车马进出,只因入山二里便有一个青杨货场,用于太平寨交易的货物周转,令得这个山口空前的热闹。不过,今日傍晚起,青杨山口突然多了许多军卒驻扎,虽未封闭商路,气氛却显得极为凝重。深夜时分,更有近三千步卒陆续来此,傍一山头立营驻扎,顿时给人一股大战将至的压抑。

此刻,血旗猎猎之下,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但其内气氛却比外间想象的要轻松得多。纪某人已从芦荡池退回这里,他头缠纱布,正趴在一张地铺上,受创的臀部令他短期内再难端出威风凛凛的坐姿。在他下首两侧,则跪坐着孙鹏、郝勇、吴兰等一众军官。该说明的已经说明,该请罪的已经恕免,该布置的也已布置,这里的都是打酱油的角色,是以人人均语态轻松。

当然,也有个不合群的,那便是自行赶来劝架的张宾。面显纠结,他再一次劝道:“将军,主不可怒而兴师,宾以为此事还当交由冀州官府处断,现在收回成命还来得及。我等此番出山动兵,虽仅骑兵前曲与特战屯不足千人,目标也仅滹槽帮与江氏田庄,但已属擅自越境,侵扰地方,恐将引发东嬴公、平昌公乃至刺史府强烈不满,即便此番不予追究,日后恐也另有掣肘,后患无穷啊。”

下午结束芦荡池战事,纪泽便派出特战屯,乘骑北上赵郡北部的蒲吾县,赶在滹槽帮残兵逃回之前,铲平其在那里的老巢冶口堡。

同时,本就因为纪泽出山前往赵郡,提前驻扎青杨山口以应不测的骑兵前曲,下午也接到纪泽的飞鹰传令,连夜出动劫掠江氏在赵郡的四处大型田庄。夏收几毕,那里合计该有两三万石的冬麦,纪泽可不介意打着报复的旗号捞上一把。而青杨山口这三千大军,便是为了帮他们镇场的。

“孟孙兄所言甚是,此事一起,我血旗营与关东阵营必将裂痕加大,但即便我等忍气吞声,对方便会善待我等吗?只怕更加瞧我等不起,压榨欺凌更将接踵而来。”暗叹此时的张宾仍在幻想大晋有望中兴,难免软弱摇摆,纪泽淡笑道,“纪某乃是以打促和,震慑宵小,只会令他人更加善待我血旗营。非是如此,我等如何安心西出抗匈?”

“对了,还得提醒孟孙兄,此番出兵可不止一千,白洋营千余人可也出动了。嘿嘿,历时四月,张银与刘杰几人为了升官,倒真拉起了一部满编的水军,此番恰好对战滹槽帮回撤之众,捉那匈奴奸细,实战演练一场,也好入并作战。”挪了挪屁股,纪泽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才坏笑道,“再说,滹槽帮看不惯太平寨黑市,其实他们冶河口那处黑市地处水路要冲,纪某早也盯着呢,此番便给占下来吧。”

张宾脸色更苦,索性闭口不言。倒是刘灵吵吵道:“将军,那赵郡江氏太也猖狂,竟敢袭杀将军,叫卑下来说,光是劫其城外田庄太过客气,理当摸入平棘灭其满门,也好叫他人再不敢觊觎我血旗营!”

“奉充,灭门之举太过狠辣,毕竟刺杀乃江焕擅自所为,我血旗营乃大晋王师呵呵,好吧,说实在的,老子也想灭了江氏,只是他江氏还有个冀州主簿江苗远在信都,灭门不净却结下死仇,更是徒惹众怒,委实不值啊。”瞥了眼刘灵这个暴力狂,正史中的造反头子,纪泽耐心解释道。

“不对!啊哎呦唏好痛”蓦的,纪泽惊得一把坐起,结果屁股着铺,直疼得他龇牙咧嘴,良久才唏着气道,“或许根本不用我等动手,便会有人主动替我等行灭门之举了!”

众人皆听得一头雾水,还是张宾最善权谋,率先叫道:“将军莫非是说,那匈奴奸人还不罢手,今夜或将屠戮江氏之人,转而嫁祸于血旗营?届时不论我等如何辩解,都难逃最大嫌疑,从而为各方攻讦,我等与士族官府本就貌合神离,如此还如何联合抗匈?”

“易地处之,纪某或会如此行事!”纪泽点点头,转向上官仁吩咐道,“立即传信平棘雄鹰楼,令其设法阻止,不,不必阻止,若有人屠戮江氏,设法跟踪,再联系白望山揪出真凶便好。切记,雄鹰楼暗中立即全力戒备,万不可给人栽赃机会。哎,只不知信息经由雄鹰寨飞奴转递,是否已然迟了”

这时,一名医护女兵前来通禀剑无烟已经醒转,这自是纪泽之前的特别交代。纪泽听得一喜,左右诸事已定,便再草草嘱咐几句,打发众人各自散去,自己则令亲卫背起,去医护营看望一众伤兵,自然,最后且最重要的就是剑无烟。

一番探看抚慰,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帐篷,掀帘而进,帐篷里毡毯铺地,沁香宁神,剑无烟的医护条件显有特别照顾。一张方形小几上摆着一盏油灯,令帐内泛起淡淡的昏黄,几后便是剑无烟的病榻。此刻,她正软软的斜倚被卷,半坐半躺地榻之上,再不见寻常的爽利侠气,更多一份娇柔。在她身前,一名女护兵则一边给她喂药,一边喋喋说道着什么。

“无烟,感觉如何了?都是我拖累,害得你生死一线。”龇着牙,咧着嘴,纪泽由亲卫扶着侧卧桌旁,不无歉意道,“天晚不便,我等就暂停青杨山口。这里条件差了些,明日就送你回寨。”

“听她们说,以你后来所展水性,本可远远甩开那名碧眼胡人,可你却非要在湖中与之缠斗,直至将之杀死?你堂堂将军,何以与一凶徒死斗,何其不值,何其不智?”剑无烟并未接纪泽关切的话茬,反而冷下声音,不无埋怨道。显然,纪某人水中斩杀图珲之事,已由快嘴女医护兵传入了她的耳中。

“这不没事嘛,呵呵,当时以为你呵呵,当时就想杀了他为你报仇,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也有些后怕。要是早知你没大碍,我早便溜了,呵呵,唏”纪泽随口笑道,习惯性的摸了把发型,却是触及伤处,顿时冷哼一声。

“你这身伤都是击杀那名碧眼胡人留下的吧,一定很疼吧。”剑无烟的语气柔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为我报仇就不要命了吗?你可是血旗之主,怎的这么傻?”

纪泽一滞,很想坦白受伤是来自最后关冲的水弩,可又觉太破坏气氛,嘴巴开合两下,终是说到:“你我相处已久,哪有什么血旗将军,也没什么晋阳宗人,你能为我舍生,我自也能为你忘死。”

话到这里,帐篷内的医护兵与亲卫早已识相的退了出去。剑无烟则是喃喃的重复着纪泽的话:“你能为我舍生,我自也能为你忘死”念着念着,她的语音愈加哽咽,晶莹的泪珠更如掉线似的大滴滚落。只是,那张木板脸依旧毫无表情。

太煽情了!纪泽也为自己方才的脱口之语而惊讶,见剑无烟反应如此强烈,再瞟见她那木板脸,不由心中一动,尝试着说道:“你看,你那面具的脖颈处都被划破了,要不将它取下吧,天怪热的。”

剑无烟娇躯一震,眼泪也没了,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果如纪泽所言,之前已被图珲一剑挑破。略一迟疑,耳根已经红透,却见她银牙一咬,左手用力一拽,旋即多了一团胶皮面具。那张木板脸竟然真给她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满面羞红的花容月貌,以及一双既羞且怯,偷眼望来的剪水明眸。

冰肌玉肤,滑腻似酥,鬓云有度,柳眉弯弯,眸如秋水,香腮似雪,唇红齿白,秀容靓丽,她眸子半闭,眉目含羞,嘴角犹挂一缕纯甜的笑容。那笑容灿如春华,皎如秋月,闭月羞花,甚至祸国殃民,直看得纪某人呼吸停滞,目瞪口呆,浑浑然不知身处何地,今夕何年!

“咕噜!”良久良久,纪某人被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惊醒,顿觉自家嘴角业已湿漉一片,忙挥袖将不争气的垂涎一把抹去。这时,他才发现,剑无烟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满满的柔情,还带上了几分欢喜,几分得意,嘴角甚至还挂上了几分讥诮。

“要不,那面具还是修修戴回去吧,太美太酷炫,太晃眼了。若是这般护卫我左右,只怕我再也无心做事,天天尽担心有人来抢了。”讪讪一笑,纪泽干咳两声,不无感慨道。

“咯咯咯”女为悦己者容,剑无烟满心欢喜,一阵轻笑,生如银铃道,“我十岁之时,先师便令我戴上面具,说是为免我因相貌之故,沦为师门联姻工具,再也不得自由。这一戴便是十年,不想今日”

“令师真乃智者,纪某真得感谢他,真的!”纪泽连连点头,忽而经一道,“令师不会有过交代,第一个见你真容的男子,你要么嫁他,要么杀他吧?”

“哼,美得你!”剑无烟粉面羞红,杏眼一瞪,再显侠女气势道,“先师可没说过要嫁,倒是说过要杀,咯咯咯”

纪泽这边与剑无烟在帐篷中情浓意浓,平棘城里,他的名义上司司马腾却憋闷万分。临时行营内,他正铁青着脸端坐书房。田兰侧席陪坐,堂中则站着二人,一人垂手侧立,正是从芦荡池赶回,刚禀完详情的白望山;另一人则长躬到底,却是赵郡五官掾江晖。

“职下教子不严,那孽子竟敢擅袭血旗将军,死有余辜,职下有罪,还请东嬴公责罚!”江晖语带哽咽,泣声请罪道。他是从败逃家将口中方才得知芦荡池之事,痛丧爱子之余,却是压下愤恨,主动来此负荆请罪了。

江晖怎么也想不到,江焕竟敢背着他自作主张至此。通过审讯江焕侍从得知,只因他江晖垂涎雄鹰商会的诸多产业,那孽子竟在滹槽帮的“好友”怂恿下认为,只要宰了纪泽便可瓦解血旗营,他江晖便能心想事成,他江焕便能名震河北。于是,这个没脑子的货便瞒着自家老子,私自拉上三百私兵外出游猎,游猎对象竟是血旗将军,却不知他老子江晖自有计划,正等着借司马腾对付血旗营之时出手捞好处呢。

“你且先退下吧。”冷冷盯势江晖半天,司马腾挥挥手,淡淡吩咐道。

司马腾现在的确很想治江晖的罪,正如纪泽等人之前预料,并州战事在即,他此番本欲将纪泽诱至平棘,软禁留在身边,从而吞并血旗营为己所用,岂料却被坏了好事,焉能不恨?怎奈江晖算不得什么,可江氏却是赵郡本土的士族代表,他司马腾本就鸠占鹊巢,名不正言不顺,又怎好轻易处理冀州官员,却也只能先按下性子。

江晖退下,书房内陷入沉寂。司马腾可非权谋菜鸟,两相印证下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清晰,匈奴人当是主谋,滹槽帮为其爪牙,江氏被其拖下水,怎奈刺杀不成反漏了马脚。如今匈奴人倒是一走了之,被搅黄谋算的司马腾却要坑瘪的应对烂摊子了。

“来人,传并州诸员前往正厅议事!”片刻后,司马腾对外吩咐一声,又询问了白望山一些细节,便带着他与田兰前往了行营正厅。

“走水了,城中走水了!”只是,正厅等待的司马腾尚未聚齐一众亲信,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出厅一看,着火的方向正是城东北,那里居住的都是世家大族、官员贤达,而且,那火很大,似乎未经酝酿便即至此,显然更像是人为。

“快去查,是谁家出事了?”司马腾心头一阵,急声吩咐道,脑中已经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很快有人禀报,出事的正是赵郡江氏

第一百八十八回 占据冶口

永兴二年,五月十九,卯时,蒲吾县冶口堡。

蒲吾县位于赵郡西北部,原属冀州常山郡,后晋武帝厚封赵王司马伦,拆常山郡大部并入赵郡,令蒲吾时下隶属赵郡。蒲吾县郊,有处河流三岔口,西南而来的冶河在此汇入西北而来的滹沱河,继而东去流入掘鲤淀。就在冶河北岸两河夹角处,滹槽帮建有水陆堡寨与货运码头,也即作为其老巢与黑市所在的冶口堡。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行二十余骑来到冶口堡门前,叫门的是关冲的一名心腹头目,边上还有一名江氏家将催促开门。这二人守门小头目都认得,也就直接开了门。小头目却是不知,来骑除了这两名芦荡池的俘虏,余者皆为血旗营特战屯精锐。

“吱嘎嘎”随着吊桥放下,堡门打开,守门的十余滹槽帮众尚未搞明白情况,便被涌入的来骑悉数打倒。继而,哒哒马蹄声从西方急速逼近,而冶口堡上空也响彻起威严的警告:“滹槽帮勾结匈奴,汉奸叛国,袭杀血旗将军,官军现来征剿!只惩首恶,盲从者不究!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堡内帮众与家眷尚还懵懂,特战屯大队人马已经冲入冶口堡,并直奔各处要害位置、要员居所与码头泊船。事实上,暗影对滹槽帮本也有所渗透,虽时日尚短,无法提前知悉刺杀这等绝密安排,但提供冶口堡的详细布防却是绰绰有余。

船速抵不过马速,滹槽帮主力尚未赶回,堡内仅有百名守卫,且在汉奸叛国这等罪名下先就软了三分,除了少量头脑不好的顽固分子被无情斩杀,余众纷纷投降,有备来袭的特战屯对冶口堡的占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留守的滹槽帮二当家也被黄雄带人抓获。由于来得够快够突然,特战屯甚至从关冲居所搜得了滹槽帮勾结匈奴的些许证据。

然而,滹槽帮本身未能翻起风浪,码头区的黑市却闹出了动静。须知滹槽帮能够私家占据冶河口这等水路要冲,背后自有本土士族支持,他们非但暗中享受黑市带来的红利,自身在这里也长期设有商铺从事贸易。如今血旗军占据冶口堡,他们的在场人员自然不干。此刻的黑市长街,十数华服掌柜在上百各家护卫的簇拥下,正堵住街口,吵吵个不停。

“诸位稍安勿躁,滹槽帮勾结匈奴刺杀我家将军,我血旗营来此清剿,并不会无端殃及各家店铺,还请诸位各回店铺,莫要阻挠我等军务。”功曹屯史陈桐一脸人畜无害,笑呵呵道,“再说,你等乱糟糟的,总得有个代表来说吧。”

华服人士一通眼色,最终站出三人,其中一名肥胖之人怒喝道:“此乃赵郡地界,凡事自有郡府做主,尔等即便是血旗营,即便所言为真,也无权来此执行公务,这是越境动兵,是侵扰地方,我等决不能答应尔等占据此地。”

自有带路党向陈桐指出,这三名店铺掌柜正代表着冶口堡黑市最大的三家后台,也即赵郡本土的头面士族江氏、卞氏与罗氏。前两者的掌舵人分别为五官掾江晖与主记室卞舒,原本还有个掌控郡兵的罗氏,去年底却因征剿血旗军不力,家主被免去贼曹之职,兵权落入司马腾之手,但其族在赵郡的影响力依旧不可轻视。

压根没搭理那个胖子,陈桐手指三人中的一名瘦高中年人,笑眯眯道:“你便是江氏在此地的主事吧?”

那瘦高中年人一挺胸,嘴挂不屑道:“本人江茂,你有何话说?”

“陈某提醒诸位,离这厮远些,以免被殃及池鱼。江氏协同滹槽帮刺杀我家将军,同属叛国汉奸,其大公子江焕已为我家将军斩杀!”陈桐却是转往一众掌柜分说,继而挥手令道,“左右还不给某拿下江氏余孽,但有抵抗,给老子往死里招呼!”

江焕大公子被血旗营杀了!?陈桐的话引起一片骚动。惊疑之余,众人不自觉的远离了江氏之人。那江茂更是面色大变,忙一边退往护卫群,一边叫道:“尔敢,我江氏乃丙姓士族,尔等凭甚信口定罪?”

“嗖嗖嗖”血旗军卒们正恨着江氏,可没咋客气,见江茂欲逃,弓箭弩矢立马招呼过去,顿将江茂与十数上前护他的江氏护卫射翻于血泊之中,现场立马惨嚎一片。总算来前纪泽交代过这个黑市要长期占据,别把人都吓跑了,军卒们仅是射的腿脚,没有大开杀戒。

杀猴骇鸡!血旗营真敢对士族之人下手,这一下,在场的掌柜护卫们再也不闹腾了。陈桐冷笑道:“士族就了不起吗,都他妈什么玩意儿,也敢与我血旗营顶牛?去年幽并联军南下,胡寇肆掠,你等怎不去与他们说理?那时我血旗军浴血奋战,除暴安民,你等在哪龟缩呢?凭什么定罪?老子告诉你等,就凭这刀枪弓弩!”

江茂等人被拖走,陈桐这才像是刚想起来,他拍拍手笑道:“对了,将军来前交代过,我血旗营要以德服人。瞧我这记性,总得让诸位看看江氏与滹槽帮通敌卖国的证据不是。”

你咋不早点出示,否则咱们也不来闹了啊!一众掌柜心中暗骂,可看着陈桐那张笑脸,愣是没人胆敢吱声。随后,陈桐果然叫来芦荡池的俘虏,并出示了搜得的通匈信件,令在场众人再也无话可说。

“好了,我血旗营乃正义之师,凡事以德服人。这冶口堡我等占定了,诸位愿意留下合作,我等欢迎;不愿合作,三日后自可携财货离去。现在,还请诸位各回店铺,紧闭门窗,非传唤不得擅自窥探抑或外出!但有捣乱者,格杀勿论!还望诸位莫要学那江氏,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终于,陈桐下达了逐客令。

见识了血旗营的强硬,一众掌柜与护卫再没脾气,那胖子第一个开溜,余人也立马作鸟兽散,各回各家,码头遂定。彻底掌控冶口堡的特战屯则立即展开布防,以待即将从芦荡池返回的滹槽帮主力

“来了!来了!”过午时分,堡墙之上,一名军卒手指西南冶河方向叫道。黄雄等人循声望去,果见冶河上游出现了十数艘大小船只,打的正是滹槽帮的旗帜。他不由眉头一皱,倒非担心守不住冶口堡,而是担心敌方见到老巢被占,无望之下遁去。须知血旗营若想真正占稳冶口堡这个链接太行山与掘鲤淀的水路要冲,滹槽帮残部必须剪除。

“来了!来了!”就在此时,另一军卒手指东方滹沱河的下游方向,一脸欢喜的叫道。众人讶然看去,却见八艘千石快船正在急速赶来,船上所悬的是面桃花旗,正是此战约定的白洋营用旗。黄雄一乐,大声笑道:“哈哈,还真巧!弟兄们,我等先小阴敌人一把,接着就待看水战好戏吧”

此时,桃花旗下,张银等人正踌躇满志。四个月时间,凭借血旗营的大力支持,他们可劲的招募流民,训练水战,总算聚起了满编的一部水军,按血旗营配置,两曲加校尉直属屯,合计官兵共有一千五。只是,手握这么一支队伍,却仅在掘鲤淀偷摸吞并过两伙小水贼,犹如锦衣夜行,憋闷得紧,今个带出上千主力,总算有个抖威机会了。

“咿?军令中不是说特战屯将先一步占据冶口堡吗,怎的堡上仍是滹槽帮的旗帜?”眼尖的刘杰皱起眉头,旋即眼神一凝,笑骂道,“呦,码头上有血旗挥舞,好久不见了。嗯,那帮家伙不会是想阴人吧,咋咱血旗营都好这一口呢?”

“是啊,好久不见了。”凝视滹沱河南岸,码头寨墙上正在挥舞的那面血旗,心生感慨的张银忽的面色一肃,大声喝道,“那是旗语,有敌船接近,定是我等视线被遮的冶河方向。情况紧急,桨手全力加速,余人注意隐蔽,全员做好战斗准备!”

随着张银的命令,八艘快船桨叶翻飞,全力加速,不久便赶到三岔河口,这里他们果然看到了十数艘挂有滹槽帮旗帜的船只,马上就将从冶河驶入滹沱河。张银继续下令:“莫要停,继续前行,一直驶往上游。”

白洋船队继续上行,张银等人回望,视野中,滹槽帮船队驶入了滹沱河,减速转向后正驶往冶口堡码头。显然,因视线关系,落败回归的滹槽帮众并未发现方才码头寨墙上的血旗挥舞。当然,对于急速远去的桃花旗船队,他们也未在意,无非是帮逃缴保护费的家伙,滹槽帮如今存亡难料,他们现在可没心思追究这些。

“口头传令,全体减速,随时准备掉头,装上家伙事!”心有预料,张银睨视已有里许远的滹槽帮船队,大声喝令道。随着命令在各船间传递,白洋军卒们揭开盖布,露出床弩;翻上舷板,组成女墙;竖起舱板,构成箭台一艘艘普通快船,转眼便成了简化版的武装战船。

“不若准备火船,用以打乱敌船秩序?”孟楷提醒道。这位昔日的金鲤贼三当家,如今已是白洋水营的兵曹史,延续着狗头军师的老本行。

“不必,总共不到五百败兵,我军两倍于对方,何须多此一举,正该让弟兄们练练实战!”张银摇摇头,旋即眼冒绿光道,“再说,那些船回头可都将归我白洋营,多是经过改装的武装商船,尤其那艘三千石旗舰,寻常买都不好买,哪舍得烧呀?”

“嗖嗖嗖”“咻咻咻”就当滹槽帮船队驶近水寨门前,呼喝上方弟兄开门之时,寨墙上突然射出大量的箭矢弩枪,尖啸着扑入涌上甲板等待回堡的帮众人群。猝不及防之下,靠近寨门的近半船只上,滹槽帮众们纷纷中箭,血花飞溅,人体栽倒,受伤落河,鬼哭狼嚎,顿时混乱一片。

“退!快退!”旗舰之上,三四当家如坠冰窟,三当家顿时尖叫道。怎奈事发仓促,一众船只退是退了,仓惶间却有了彼此剐蹭甚至碰撞,令得滹槽帮船队更加混乱。

相比之下,倒是四当家更为洒脱,他无悲无喜,无惊无怒,仅是不断呢喃:“难怪那个匈奴女人说有要事,提前下船,原来已有估测,这是让我等前来趟刀呀”

“换旗!全体掉头,成雁形阵杀过去,一艘敌船都不能少,都是老子的!”上游里许之外,一直关注码头方向的张银顿时一声大吼。早已待命的八艘船只迅速掉头,并在转身之间形成了意在包夹的雁形阵。而一面面血旗更取代桃花旗被高高挂起,在江风中轻舞飞扬。

于此同时,冶口堡原本的滹槽帮旗帜被齐齐放倒,同样代之以猎猎血旗。黄雄的大嗓门随之响起:“滹槽帮的弟兄们,你等为虎作伥,跟随关冲等人为匈奴卖命,实乃数典忘祖!如今你等老巢被端,家小被擒,还不速速投降,更待何时?甚或杀了汉奸头领将功赎罪,另得封赏!我血旗营保证只惩主恶,盲从不究!”

再看滹槽帮一众人,芦荡池打虎不成反被咬,本就士气低迷,还被血旗营一再披露为勾结匈奴,尽管三四当家信誓旦旦绝无投匈之事,可刘月琪、图珲、以及芦荡池畔悍然横切血旗骑阵的那帮黑衣神秘死士,都令众人心生疑窦。混帮派杀人没关系,可别真成了数典忘祖的通胡叛国啊!

如今老巢被夺,家小被擒,想要携家带款跑路都已不能,血旗营更还冒出了一支强大水军前来征剿,纵是三四当家再有淫威,此刻众人也再无一点士气。更有甚者,不少人的眼中已在闪烁不定,其中,旗舰上有个名叫杨威的小头目,眼睛闪烁得最为明亮。

这位杨威正是暗影打入滹槽帮的暗子,小半年时间,混成统带五十人的头目已属不易,怎奈仍是位卑权轻,未能及时传出滹槽帮设伏芦荡池的关键消息,好在纪将军吉人天相,可他杨威难免记过一次,而今滹槽帮更是覆灭在即,他若再不拼上一把,就白活这半年了啊。

“直娘贼,死无葬身还是荣华富贵在此一举,干他丫的!”牙一咬,杨威低骂一句,冲手下的十多亲信做了个手势,这些人昨晚都已被他说动,是愿随他一道洗心革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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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回 官升一级

“嗖嗖嗖”冶口堡外,滹槽帮船队,十数冷箭突然从旗舰侧舷射出,非是向着堡寨方向,而是直奔船首处上蹿下跳的滹槽帮三当家,以及正玩深沉的四当家。于此同时,杨威的怒吼震天山响:“弟兄们,他们当家的勾结匈奴,卖国求荣,咱们不过混口饭吃,何必陪他们当汉奸,数典忘祖,还无家可归?弟兄们,宰了他们,投血旗营保家眷去”

“噗噗噗”箭矢入肉,鲜血飙射,兀自牵肠百转的四当家很干脆的倒毙于冷箭之下。倒是三当家心有警惕,反应敏捷,一把拽过一名亲随替自己挡下箭矢,从而令那亲随明白了人生的最后一个道理:原来许多亲兵的舍生护主都是这么来的。

“你这杂碎找死!看老子”桑当家大怒,一把拔下唯一一支插入左肩的箭矢,浑不顾鲜血飙飞,挥刀指向杨威,就欲下令斩杀。殊不料话至半截,他忽觉心头一痛,低头看去,却是多了一截冷森森的剑尖。

身边不都是自己的心腹死忠吗,三当家不甘倒下,迅速黯淡的视野中,出现亲随头目柳武那张不能再熟悉的笑脸,以及一句冰冷的赠语:“俺老婆刚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俺可不想让儿子被人戳脊梁骨,更不想俺老婆上别人的床”

“弟兄们,俺反正,俺不给匈奴人做狗!俺们一道反正啊!”丢下三当家的尸体,柳武一把退至舷边,背靠挡板,一面持刀左右警戒,一面嘶声吼道。

事实证明,柳武想多了,并没谁红着眼睛向他扑杀过来。本就有着通匈的蛛丝马迹,再加纪泽、黄雄、杨威的三人成虎,濒临绝境的滹槽帮众们谁还愿意为了所谓的江湖义气去做汉奸死鬼,只恨自家动手晚了杨威柳武一步。得,当家都没了,就从了血旗营吧,于是,第一面降旗在旗舰升起,随即便有第二面,第三面

当踌躇满志的白洋舰队以最整齐的阵型,最雄壮的英姿杀至滹槽帮船前的时候,面面降旗已令他们寻不见下手对象了。宽阔的滹沱河上,旋即响彻起张银的悲呼:“卧槽!卧槽!卧卧卧老子是来实战练兵的,不是来看人递降表的呀”

麦收夏爽,难得心宽,这两日,赵郡百姓更得了一条饭后谈资。五月十八夜,平棘城内发生了一件令人惊悚却又解气的大事,素来东刮西捞的五官掾江晖,从东嬴公行营返家不久,其府邸便遭到一群黑衣蒙面人的夜袭,举家上下连主带仆九十八口,不分男女老幼,被人灭了九十七口,事后还被人点火将府邸烧了个精光。

唯一活命的是名值夜护院,其人脑子够活,见来袭者势大,同伴纷纷被杀,便没敢声张,躲在后院假山缝中保得一命。躲藏期间,他却是偷听到来袭者的些许对话,其中多次提到“我血旗营”、“为纪将军出气”、“回雄鹰楼”等等字样。于是,平棘城的雄鹰楼当夜便为官军查封,只是,最有经验的捕头对其细搜了一夜,仍是一无所获。

少有人知的是,就在江府起火的同时,两只飞鸽落入雄鹰楼顶。不久,雄鹰楼后院被人溜入,来人在几处角落丢下些包裹便悄然离去,更有一名雄鹰楼护院带伤夜归。好在,包裹与那名护院在官军到来之前便永远消失了,而深夜“送礼的黑衣人”,则被雄鹰楼护卫统领热情的暗中“护送”至其住处。

事情并没完,次日,平棘城传言满天飞,赵郡江氏与滹槽帮在芦荡池联手截杀血旗将军纪虎未成,结果江晖被血旗营报复灭门。赵郡乃至中丘郡国不断传来的消息也印证了此点,因为芦荡池那里血痕犹在,而江氏在赵郡的四处田庄一夜间皆被血旗骑兵攻占,血旗营正水陆两路,可劲搬运其中的存粮。

不光是江氏,蒲吾县郊,坐落于冶河三岔口的滹槽帮老巢也在一夜间被百多血旗军卒突袭占领,连带那里的黑市一道落入血旗营掌控。据说,天明后滹槽帮曾有数百帮众赶回冶河口,意欲夺回冶口堡,但却遭遇血旗营一支水军突击,结果全军覆没,滹槽帮彻底除名。此外,三千血旗军悍然驻至青杨山口,显是做为此番报复劫掠的压阵后援。

于此同时,太平寨传出消息,除恶榜对匈奴狼吻的主事人刘月琪开出高价悬赏。作为解释,血旗营宣曹史柳泉在太平寨公开宣称,芦荡池刺杀事件是由狼吻策划,滹槽帮与江氏为其帮凶,血旗营近日的系列举措仅是对他们的正当报复,不涉及任何政治含义。而且,血旗营的反击是有节制的,并未入城行动。江晖灭门乃狼吻栽赃之举,殃及无辜,残忍狠毒,是以主事者刘月琪该上除恶榜!

“主公,这血旗营太过嚣张,太过放肆,非但纵兵劫掠乡里,还入城灭门江晖,根本没把主公放在眼里,本地贤达更是惊魂不定,抗议连连,我等岂能任其妄为?如此下去,岂非助长其跋扈气焰,令赵郡上下失据?”东嬴公行营正厅,司马腾与一众并州心腹济济一堂,户曹从事何俱一脸愤慨,义正辞严道,却未注意司马腾的面无表情。

“何从事,夏收将毕,匈奴人已在离石征集民夫,调动兵马,蠢蠢欲动,恐将对晋阳不利,我军抗之尚且不及,正四下征调钱粮兵马前往晋阳,哪有精力惩戒血旗营,莫非要我等两面开战吗?”并州军司马周良看出司马腾不悦,忙出言为主分忧,不乏落井下石,谁叫军政文武素来不对付呢。

何俱也不傻,发现自个说话时候不对,忙推脱道:“俱也非不识大体,实乃近日赵郡贤达怨言颇多,皆言血旗营杀戮太过,他们须得耗资加强防卫,令属下征剿钱粮平添艰难啊。”

司马腾淡淡瞥了眼何俱,未做言语。正是这厮出主意让自己诓血旗纪虎前来平棘,结果被匈奴细作横插一脚,挑动赵郡士族与血旗营内斗一场,令他司马腾吃肉不成反落一身骚。那两方都非好货,偏生他现在两方都不好处罚,正里外没面子。这何俱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就与纪虎有那么丁点私仇嘛,若非这厮征募钱粮确有一手,真该呵斥其一通出出心中恶气。

“什么贤达,还要加强护卫,怀疑我并州军吗?哼,去年我幽并大军在此驻防,怎不见他们胆敢牙蹦个不字?一帮得锅上炕的蠢货,血旗营再是不济,也是挂着我并州军旗号,他们说动手就敢动手,究竟是何意图?”田兰冷笑出言道。这几月血旗营没少给田家兄弟送礼物交好,吃了纪某人不少好处,田兰虽不会顶风替血旗营说话,但踩踩血旗营的对头还是可以的。

直娘贼,这赵郡士族与血旗营一样,都不是好鸟,司马腾心中暗骂,眼中更露冷光。见此,田兰抱拳道:“禀主公,今日凌晨晋阳宗人刚刚破获一伙匈奴奸细,其中便有匈奴人灭门江晖的人证物证,更有少许内奸名单,谅赵郡士族再也无法借辞推脱。那破案之人白望山就在厅外,主公是否一见?”

事关匈奴,司马腾心中一动,点头道:“宣!”

白望山很快进得厅来,难掩一脸疲惫,冲司马腾恭敬一礼,他取出一叠文书捧在手上,说道:“禀主上,那日匈奴奸细血洗江氏之后,曾经派人夜往雄鹰楼意欲栽赃,好在雄鹰楼有所提防,反而跟踪来人发现其窝点。我等获悉此事之后,并未立即抓捕,而是监视尾随,从而又得奸人两处窝点,这才出手清剿,共斩杀二十八人,俘虏十三人,只可惜狼吻主事刘月琪先一步走脱。此乃供词,还请主上一观。”

“从奸人供词来看,江晖灭门确与血旗营无关,此乃匈奴人栽赃之举。”有贴身护卫将文书递交给司马腾,就着这一空档,白望山多说一句道。此番破获匈奴奸细,杀捕四十余人,堪称大功一件,一切皆源自雄鹰楼主动提供的线索,白望山知道这是纪泽对其善意的回应,这里也就下意识帮血旗营说句好话。

司马腾的心思放在内奸之上,毕竟匈奴人坏他好事难免因为有人泄露了他的谋算,对白望山这等小人物的废话便未搭理。接过文书一看,他立马沉下脸来,只因其上列有一排十数个姓名,多是赵郡士族的从属甚至家人。

司马腾也知道,对士族而言家大与国,他们都喜欢将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可竟然与匈奴人接触,他就难以忍受了。但是,不能忍也得忍,这不是一家两家,且人家仅是有点联系,随时都可壁虎断尾,他司马腾总不能将赵郡的本土士族都给得罪了吧。

这边司马腾面色难看,那边有会错意的,就对白望山落井下石了。薄盛早看不惯血旗营,也看不惯靠拢田家兄弟的晋阳宗白虎堂,当即冷哼道:“血旗营是否与江晖灭门有关,主公自有裁决,哪容你在此多嘴?哼,你不会与血旗营联系多了,被其收买了吧?”

白望山一怔,继而大惊,知道自己刚立了大功,加之熬夜一宿,有失谨慎了,这勾心斗角的议事厅内岂容他这小人物发表倾向性言论。他立马躬身长揖,诚惶诚恐道:“卑下对主上忠心耿耿,办事皆从主上所需,适才仅是陈述案情,还请主上明鉴!”

薄盛分明是强词夺理的珠心之语,怎奈说对了时候。此刻司马腾正自憋火,血旗营他轻易动不得,赵郡士族他也轻易动不得,你白望山这个平民出身的小人物竟敢帮血旗营说话,本公还动不得吗,武林高手本公一抓一大把。总算白望山刚立了大功,司马腾又是有涵养的雅量人士,他也没处罚白望山,仅是挥挥手不耐烦道:“聒噪,退下!”

以司马腾在并州军的地位,这一表态,无甚背景的白望山就算仕途到头了,田家兄弟也不会为他让司马腾不悦。就因挑错时候,多说了一句略带倾向性的实话,立功无赏反落这等下场,可谓无妄之灾。

且不说失魂落魄退去的白望山,司马腾呵斥一句,闷气稍减,收起文书,其上人员自要清除,相关士族留待日后慢慢炮制,他转回正题道:“周司马,求援拓跋鲜卑一事进展如何?”

“对方正在商议。”周良苦笑道,“这些胡人也会耍花腔了。”

“哼,贪心胡儿,无非想多要些好处罢了。”似因赵郡士族的背后小动作令司马腾压力更大,稍一沉吟,他断然道,“匈奴开战在即,不能等了。这样,财物加五成,许以拓跋猗大单于之封,还有拓跋猗那名汉人幕僚卫操,他若能促成此事,许以右将军之封。”

众人苦笑,并无异议。周良瞟眼司马腾面色稍好,心一横,却是直言谏道:“主公,那血旗营兵力不少,且看那纪泽在芦荡池已三百破一千,战力的确不俗。属下以为,还当尽力拉拢,至少令其此番入并作战,而非留在赵魏捣乱。”

不知不觉间,血旗营实力已经不容小觑,此番血旗将军被刺,竟敢扬言要一交代,方才愿意出兵抗匈,司马腾要么惩办江氏,开罪赵郡本土士族,要么就得给些好处和稀泥,这是个避不开的问题。

司马腾沉默,心中怒火再生,好处他可以给,却难忍被个泥腿子胁迫。厅中也陷入寂静,一时落针可闻。良久,司马腾眼中忽的幽光连闪,继而森然冷笑道:“田江军,便由你去,替本公探望那纪虎。告诉他,他清剿匈奴奸细有功,本公将表举他为护匈奴中郎将,不过,让他将所有兵马立即撤出赵郡,并于月底前开拔入并!”

护匈奴中郎将!四品高官,职比司马腾属下头号大将田甄,且非卫操那种针对外胡的虚官!厅中一片沉寂,却无一人反对,便是极不喜欢纪泽的何俱,此刻都未吱声。因为,这么超拔给个高官,打破并州军的规则与平衡,说明司马腾已经不打算再留下纪虎这个人。这一点,只能怪纪某人一心套用***的手段,却忽略了时代与自身档次的差异。

众人皆为司马腾心腹亲信,从其表情与语气可知,司马腾这是真的恨上了那个胆敢要挟他的泥腿子血旗将军,甚至已有主意收拾他了,是以才毫不吝惜封赏。

散会之后,司马腾单独留下何俱,淡淡吩咐道:“你与赵郡士族交往颇多,适当透个口风,血旗营西出并州之后,本公也要忙于并州战事,便无力照顾血旗营山中家眷了。他们理当多费些心思,当然,血旗营一应高官之眷属,最好送入平棘城保护起来。哼哼,所谓狗咬狗,一嘴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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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回 布防待发

五月二十,冀州赵郡,就在血旗将军遇刺事件传得沸沸扬扬之际,血旗营的名义上司,赵郡的实际掌控人司马腾终于做出了表态,据其行营传出的消息,因血旗将军清剿匈奴奸细有功,特表为护匈奴中郎将,而江氏本仅江焕年少无知为人所诓,加之江晖被灭门,便不再追究其余人等。明白人都知道,司马腾这是和稀泥了。

三日之后,血旗营终将从江氏和滹槽帮掠得的三万石粮食,两千眷属奴仆,以及价值五六万贯的金银财货,通过水陆两路辗转运入山内。其间,司马腾确未派出军兵阻拦,仅是派遣将军田兰前往青杨山口探望了血旗将军,而一直义愤填膺的赵郡士族也未有实际举措,后来更是再不公开谈论此事。

再一日,血旗营宣曹史柳泉于太平寨宣布,血旗营是大晋王师,不会随意侵扰地方,冶口堡不日便将撤军。血旗营将联合太平寨管委会各家,合伙成立一家太平商会,纯商业运营,冶口堡与滹槽帮各地的不动产业,乃至太平寨黑市与雄鹰楼,都将被作价入股。太平商会的首任大掌柜将由赵郡盛族孙家的孙治担纲,血旗营将淡出管理,仅在必要时维护其合理权益。

与之同时,冶口堡换上了太平商会的白鸽旗帜,驻扎那里的血旗军悉数撤离,换为太平商会的寻常护卫,而青杨山口的血旗主力也随之撤军。就此,因血旗将军被刺所引发的系列事件告一段落,笼罩赵郡数日的阴霾看似消散,消息人士在羡慕血旗将军因祸得福之余,则将目光转向了太行西侧即将到来的并州战事。

五月二十五,雄鹰寨聚义厅,军政高层会议正在召开,气氛却显凝重。纪泽居中正坐,肃容沉声道:“并州最新消息,匈奴人已经结束夏收,正在调集人马民夫,据不确切情报,匈奴此番将出兵两万,民夫两万,号五万大军,由刘聪为帅,綦毋豚为副,目标当为太原郡晋阳城。值此大战之际,正是我血旗营西出之时,但是,入并之前,我等务必稳固后方才可安心作战,今日会商便是为此。”

“此番入并暂估耗时一月,血旗营将出动战兵左右两部,近卫与骑卫两曲,以及白洋水营千余,官兵合计五千余人,另有随军民兵两千。留守主力为孙鹏的中部人马,辅以预备营与民兵,具体防务将由孙校尉全权负责,下面便由介成细说后方布署。”话音方落,纪泽忽觉身体一寒,却是梅倩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他忙补充道,“当然,我等还有木兰营坐镇,当可自保无虞,呵呵。”

嘿嘿一笑,孙鹏清清嗓子道:“鉴于三十六寨地域广阔,分散防御难免空虚,是以主力外出期间,我军将对雄鹰、白狼与铁谷三城予以重点防御。大部寨民将集中至铁谷城,加强防御之余,参与其全力建设,其余各寨仅留少量青壮民兵用以预警和照看庄稼,五日内必须完成人员迁移。此外,原有雄鹰楼、太平寨人员也需完成与太平商会的交接,撤回铁谷城,一应护卫暂先编入预备营参与防务”

“卑下有些不明,冶口堡也就罢了,我血旗营苦心经营太平寨与雄鹰楼,方入正轨,获利丰厚,一切良好,缘何要交给太平商会,摊薄利润,岂非将钱往外推吗?”待得孙鹏叙说完毕,方从山外返回的商曹史胡宝得了机会,第一个说道。得悉血旗营占据冶口堡,他本还想着雄鹰商会扩大经营,更展手脚,殊不料一转眼非但没了冶口堡,连太平寨和雄鹰楼都被纪泽给转让了,怎不憋闷?

张宾出言解释道:“想来诸位对此多有疑惑,冶口堡不得驻兵乃东嬴公所令,我等做了妥协。事实上,太平寨、雄鹰楼、冶口堡利润虽然可观,但相比兵工、百果酿等等利润却也不算什么。而我等若要掌控这些产业,势必牵涉大量防卫力量,且易成为他人攻击弱点,甚或被要挟,得不偿失,倒不妨交与太平商会,让众家共担风险与防务,他人也更难撼动,我等只需确保物流渠道畅通即可。”

“大人刚刚得封护匈奴中郎将,声威正盛,更有江氏与滹槽帮教训在前,谁人还敢造次,这般退缩未免太谨慎了吧。”胡宝依旧不服道。

张宾面色一肃,沉声道:“正是这个护匈奴中郎将才令我等愈加谨慎。一个并无实质供给的空头高位,且不说这一名号令我血旗营与抗匈再难摆脱关系,此番将军凭借兵事胁迫而得此高位,恰如捧杀,诸位试想,会有多少人心中不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此番主力西出,将军大力整备后防,也正基于此点。”

见胡宝还欲再说,纪泽不由暗叹,这厮赚钱精明,大局观却差。其实这也是血旗营老班底的通病,他们皆出身底层,吃苦耐劳,实干能力强,却易一叶障目,主次不分。相比经济利益,太平寨、雄鹰楼、冶口堡的更大价值在于物资流通、资源整合、信息获取乃至势力联盟等等隐形好处,它们非但不会因太平商会而受损,反会增加。

建立太平商会,隐身幕后,收缩防御还在其次,其实是以牺牲些许并不牢靠的经济利益,将更多势力捆上血旗营的战车。有财大家发,人多力量大,若能真正调动十三家管委会成员,乃至吸取更多人的加入,其力量足令司马腾仔细掂量,甚或自行滚雪球,整出一个沿河至海的托拉斯利益集团,岂非远胜血旗营单打独斗,苦逼的一点点攒劲?

“时局瞬息万变,时不我待,血旗营毕竟是新生势力,若想尽快做大做强办大事,必须团结更多势力,形成合力,于这等大局而言,些许经济损失并不打紧,况且,焉知实力暴增的太平商会不会为血旗营带来更多利润?”敲敲案几,纪泽结束了这一话题,“诸位对于后方防御事宜,是否还有其它建议?”

“将军,为防有人伤害眷属,甚或以之胁迫我血旗营,良以为值此微妙时刻,所有九品以上官员,皆当将亲近眷属接入铁谷城。”李良建议道,目光则是看向在场的张宾与赵海,却因血旗高层中,目前仅此二人属于大家族嫡系,直系亲眷仍在山外。

李良这是替纪泽出头做恶人了,张宾心中雪亮,真是贼船好上不好下啊。苦笑一声,张宾点头道:“言之有理,宾正有些替山外亲眷忧心,便书信一封,还请李监曹遣人迎接一趟。”

张宾如此合作,令纪泽松了口气,不算家破人亡的士族流民,这可是第一家主动迁入三十六寨的士族,即便仅是张宾的直系眷属,也殊为不易呀。不无感谢的冲张宾点点头,他对李良道:“各家眷属入山之事便由监曹负责,可寻探曹与孙校尉配合相助,须得悉心安排照顾,容不得任何闪失!”

又将目光转向大厅角落那一脸茫然兼苦逼的赵海,纪泽直接拍板道:“赵屯长,你与赵户曹之事瞒不过有心人,若是有人欲对血旗营不利,令尊令堂首当其冲。是以,监曹将以我血旗将军之名义,请他们暂来三十六寨做客,你只管书信一封说明情况便是。”

一阵嘿笑中,此事议罢,柳泉举手言道:“大军出征在外,寨内百姓势必心忧,不知将军是否可以适当传递一些非保密军情,由我宣曹告知百姓,也好安定人心啊。”

“这个建议不错,某会安排军情及时传回。”纪泽含笑点头,蓦的心头一动,何不动作大些,他笑道,“三十六寨将成气候,宣曹不妨办份报纸,定期讲述寨内大事小情,山外时局要闻,以及此番战事消息。恰似朝廷底报,每旬先一至两期,也可加印特刊,左右雄鹰商会已有造纸与印刷能力。呵呵,具体细节会后你我细谈”

会议结束,由雄鹰寨第一个全面转移,血旗营开始了大搬迁。寨民们多是来自流民,吃得苦,尽管铁谷城的住宅尚未完工,毕竟城墙等防御设施业已完备,为了安全起见,辛苦些倒也无妨。不过,纷纷扰扰中,却有四千健妇与上千青壮民夫以各种名义,再被悄然转移至西南深山。

不两日,并州军却是派来了联络官何浩一行,催促血旗营按期出兵,怎奈抵达雄鹰寨抑或该称雄鹰城的时候,这里业已空空荡荡,别说老弱妇幼,便是青壮与军兵都已悉数搬往了铁谷城,仅余刘耿率本曲军卒以及五百青壮民兵在此扼守三十六寨的东端山道。来众面面相觑,只得被引领着西往铁谷城。

并未得以入城,何浩一行半途便被人接上,转到西南,并在日暮前抵达了铁谷城南方五里的一个山谷。这里营帐连绵数里,岗哨森严,兵甲铿锵,显是大军在此集结。本还忐忑血旗营会否喊上半年口号,最终却拒绝入并的何浩一行齐齐松了口气。

一路被引往中军大帐,沿途所见军卒的兵甲装备令何浩惊疑万分,因为每伍军卒都有一名铁甲盾卫,那些铁叶甲虽然多显做工粗糙,可绝对货真价实,五千军兵可就是千套铁甲啊,他们并州军如今正兵两万,怕也仅只千套铁甲吧。

非但重盾兵身披铁甲,每一伍的其他军卒也皆铁盔皮甲,尽管有些皮甲显得老旧,但在每件皮甲的胸肩颈等要害步卫都镶有铁片。至于刀枪弓盾,不乏军伍经验的何浩一眼看出,每名军卒随身所携的武器,都足以再简单装配一人。

何浩自然知道,半年前血旗营还是一无所有的溃兵乱民,其间也从未获得过朝廷或地方的任何补给,如今竟能配上更胜并州军的兵甲,人说太平寨日进斗金果然不虚,果然该谋夺啊。他若知晓每名军卒还有贴身绸衣,且他见到的仅是普通步卒的装备,或该要流鼻血了。当然,为了凑齐这些装备,血旗营的管制材料却也再无丁点库存。

看疼了眼睛,望人穷的何浩也没看到兵甲不齐的军卒,反是看到了一些训练箭阵的武装民兵。天杀的,民夫都配有藤甲、兜鍪、钢刀与长弓,尽管那些一看就不算好货,可也不能配给民夫啊。

眼红如血的何浩总算被引至中军大帐,很配合的解下佩刀,他入得帐内,却见纪泽正翻阅文件,非但稳坐不动,甚至都没看他一眼。眼中闪过愠色,何浩却迅速收敛,反是挂上谦恭的笑容。他虽是代表司马腾的上差,但职仅六品校尉,又在别人地头,还是不靠司马腾补给的营头,只能先忍着,待到血旗营出了井陉关再行搓圆捏扁吧。

余光将何浩的表现收入眼底,故作傲慢的纪泽心中警惕,这货能被司马腾派来应付自己,果然是个笑里藏刀的狠角色,可得提防着些。稍拖片刻,见何浩仍无异色,纪泽也就不装了,他抬头笑看何浩,明知故问道:“何校尉吧,远来山里,不知有何要事?”

“卑职何浩,见过中郎将大人!”何浩先是行了一礼,继而递出一份军令,朗声道,“奉主公之命,卑职前来血旗营权做战时联络,并督请将军尽早出兵。”

接过亲卫转递来的公文,纪泽扫了一眼,淡淡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东嬴公令某月底前出兵,五日内抵达井陉,可纪某这四品中郎将却非东嬴公便可任命,正式朝廷批文未至,不好领军啊。”

淡淡一笑,何浩再次取出一份公文道:“倒是卑职疏忽了,大人勿忧,洛阳东台的批文已至,卑职给带来了。”

纪泽下巴掉地,算算时间不到十日,平棘到洛阳便是一个来回,司马腾的急迫可见一斑,若非刺杀事件,时间怕不要逼得更紧。左右何时出兵是他根据并州军情上下碰牙的事情,便也懒得纠缠,淡淡道:“既如此,纪某接令便是。你且下去吧,某会派一什亲卫随护左右,有何需求提出便是。”

何浩憋屈赔笑离去,纪泽也未起身相送,依旧倨傲。相比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纪泽更感兴趣的是何浩一行中的白望山,其人居然沦为一名毫无身份的普通随员,仅用于领路打杂,那厮不是刚立了大功嘛,怎的没升官反遭贬谪了呢?

“将军,这是白望山白副堂主托我等送给将军的礼物。”正思忖间,一名派去“关照”何浩一行的亲卫近帐,递上一份纸笺禀道。纪泽忙接过一看,眼神顿时一凝,面上喜怒惊疑交替,这何止是大礼,分明还是投名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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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回 兵出太行

永兴二年,五月三十,未时,晴,铁谷城南。

何浩在血旗大营一呆就是三天,待遇则是节节跌落。首日虽被纪泽慢待,行动也始终有血旗亲卫“照应”,仍还享受客人的礼遇。但第二日,一通莫名其妙的参观过后,他与他的上百随员便不知不觉的被隔离了。而到了昨天,他更是干脆被限制了行动自由,且到哪都是冷脸,憋闷自不待言。

其实,何浩也知道,自己是并州户曹从事何俱的堂侄,死鬼何康的族兄,血旗将军当能查出,难免怀疑他此行心存恶意,不给好脸也属正常。事实上他对血旗营也的确没啥好意,可他毕竟身为东嬴公派来的联络官,某种意义上说是监军也不为过,血旗营怎可对他如此不敬?

身处军营的何浩却是不知,正是随着他的到来,血旗营确知了司马腾以及并州军对己方的真实恶意。既然司马腾那般敌视血旗营,偏生纪某人从没依赖过司马腾,便是抗匈都不会受他并州军的钳制,那又何必再与一名使者虚与委蛇,浪费心神呢!同时,这般冷遇也是告诉血旗上下,别跟这厮与并州军走近,免得犯路线错误。而这一切的起源,正是被他何浩当做使唤向导随队带来的白望山。

要说白望山前些日子确被憋狠了,破获匈奴奸细大案,却因一语知疏恶了司马腾。大领导根本无需发话,只要给个眼神,下面自然有人会让领导顺气,于是,立功后他非但没得封赏,反而遭遇了诸多刁难。白虎堂所依附的田兰慑于司马腾对纪泽的杀心,也无意庇护白望山,代表贵族出身一派的刘堂主更尽打压挖苦之能事。恰似这一趟,他一个往日的使者竟成了打杂的差役,连个副使都不是,岂非啪啪打脸?

自己被欺负也就忍了,早非首次嘛,但最让白望山无法忍受的是,此番清剿匈奴奸细,随他行动的亲信伤亡了十余人,竟然因他之故,一点抚恤补偿都没。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白望山彻底怒了,他又不是没人可投,不说纪泽对他有意招揽,光凭剑无烟与纪泽的关系,他就不怕自己与亲信门人在血旗营吃不开。于是,白副堂主就此恨然变节。

上门总得带些彩头,清剿匈奴奸细时,白望山其实还得了一份狼吻在血旗营埋下的奸细名单,这是他本就打算答谢纪泽的。不光如此,临离平棘之前,他还凭自己在晋阳宗的多年厮混,顺了一份并州军在血旗营的暗谍名单。两份大礼奉上,他这位获任血旗营探曹佐史的老江湖更是点出,并州军定已开始着手对付血旗营。

得了名单,大军将出的纪泽没敢玩将计就计,徒留隐患,当夜便组织了秘密逮捕,继而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捕了一批被收买或控制的人。结果好险没把纪泽给吓着,血旗军民统共竟查出了五十多名双方暗谍,最高官职已至骑卫屯副,正是新兵大演那日射落箭靶的周挺。谁叫他血旗营扩张得这么快,一份看似没有纰漏的身世自述便能入寨呢。

一发狠,纪泽干脆连何浩的核心随员也强行逮捕,审讯他们所知的暗谍名单,并逼问司马腾对血旗营的潜在招数。结果确是小有收获,再度排查出暗谍数名,确认了司马腾当日确有软禁纪泽于平棘的计划,还得知了入并之后并州军的些许恶意“款待”。若非张宾苦劝莫与并州军最终撕破脸面,恼怒的纪泽已将何浩也抓来拷打了。

好在,三批落网的暗子多是年后血旗营声势壮大后投来的,而参与西袭筹备的军民都是用的年前的可靠老寨民,西袭计划尚未泄露。并且并州军似无针对三十六寨的计划,军事行动仍可继续。

但举一反三,赵魏士族定还有着不少暗子暂未查出。为防大军西出时后院起火,纪泽索性在军民间公开此事,发动群众展开人民战争,擦亮眼睛警惕一切牛鬼蛇神。同时,他在监察厅下紧急成立了卫曹,由留山养伤的剑无烟暂任卫曹史,挑选培养特卫人员,专事对血旗军政高层的人身保卫

眼见到了月底最后一天,限定的出兵日子,血旗营仍无动向,尚还不明自身处境的何浩再难忍耐,便厚起脸皮,冲帐篷门口的血旗亲卫道:“兄弟,能否帮忙通传一下,某家有急事,意欲求见中郎将大人。”

“大人另有要事,没空见你!”令何浩愤恨的是,血旗亲卫仅是冷冷回答一声,身体动都没动,连前两日的象征性通传都免了。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反复数次,何浩终是咬牙回了帐篷。

“何校尉,将军有令,今夜队伍开拔,望你加紧休息,届时莫要掉队添乱。”所幸的是,午餐过后,何浩正在帐篷内愁苦之际,却听血旗亲卫的什长带来一个意外而惊喜的消息。

“怎的这么突然,还是夜间行军,莫非有了紧急军情?”何浩压抑住欣喜,忍不住问道。

这一点何浩倒没猜错,就在上午,血旗营收到来自并州的消息,匈奴大军向太原郡开拔了。这是血旗营一直等待的机会,浑水摸鱼的机会,军情刻不容缓,左右三十六寨的转移事项基本完毕,老巢后防就绪,筹备半年之久的西袭行动自不能因细作一事而耽搁。是以,纪泽紧急修补后院一把之后,终要率军踏上西袭匈奴的山路。

“无可奉告!”那亲卫什长淡淡留下一句,旋即转身离去。

已经习惯了类似回答,何浩已没了脾气,毕竟血旗营开拔就成,他的任务便已完成大半,有冤有仇过了井陉再说。彼时血旗营身处并州,一切都得靠并州军支应,他这联络官自有手段连本带利一道讨回来。届时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方才那个血旗亲卫的什长。

歪歪遐想得心情舒畅,何浩一扫三日来的心浮气躁,脑中再度回味一遍誓师出征的演说稿,如何既不惹恼纪泽,又能多为东嬴公拉拢军心。不知不觉间,他陷入混沌,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直到迷迷糊糊间,何浩被一阵排山倒海的高呼声惊醒:“杀匈报仇!杀匈报仇!杀匈报仇”

何浩猛一翻身坐起,随着神智清醒,他的面色迅速阴沉下来。因为他能听出,这等声音至少来自数千人的齐声高呼,定是血旗营正在战前誓师,可他作为司马腾派来的联络官,本该是监军的角色,竟然没被邀请参加,更别说腹稿数日的那通讲话了。

“抢钱抢粮抢女人!抢钱抢粮抢女人!抢钱抢粮抢女人”又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声响起,明显比方才的声浪还显浩荡。何浩愕然,这就是护匈奴中郎将主持的抗匈誓词吗,不知为何,他方才的怒气瞬间雨消云散,自个堂堂士人,何必跟一帮土鳖贼匪怄气呢,回头随便设些圈套,让他们送死卖命便是。

不过,晚间饱餐战饭之后,何浩连那点阿q精神都快崩溃了。只因出发前他才知道,随他同来血旗营的并州官员以及他的百人卫队,继最初的隔离之后,如今更是不会随他同行了,血旗营仅给他留了两名普通卫士跟随打杂,理由依旧很生硬,涉及血旗营军事行动,那些人不必随行。其实,血旗营此时也无法将那些随员交还给何浩,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已被血旗监曹用过大刑,根本无力随军了。

这下是被彻底软禁了,连想做些小动作都没可能,对方之所以留下自己,看来真就为了必要时跑腿联络所用。何浩怎么也没想到,血旗营胆敢做得这么狠,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礼节性发表一通抗议之后,仍得选择接受,乖乖跟着数千背负奇怪竹箱的血旗军卒步行上路,心中如何憋劲却是无人知晓。

不过,跟随大军走了一个时辰,何浩便没心思暗运真气了。再度看了眼方从云霭中小露一脸的北极星,何浩急急冲那名血旗什长问道:“我等怎生西向而行,不去井陉关吗,不是入并作战吗?”

那什长略显讶色,倒未如同之前那般无可奉告,而是谑笑道:“并州不就在西面吗,谁说入并非要走井陉关呢?”

“”何浩目瞪口呆,许久才回过劲来,却是忍不住一通怪笑,其间满满的讥嘲,有对自己的,也有对并州军上下的,可笑自家阴谋陷阱设了一箩筐,别个却根本不走那根独木桥。到了这时,他也总算想通了血旗营为何夜间秘密开拔,那就是防着向他这样的歹念之人泄密添乱啊

并州上党,黎亭邸阁,这里四面环山,南北有浊漳、清漳两河包夹,曾经是殷商古黎国的都城所在,后来一度置县,但到了魏晋,此地已被划入上党郡置潞县的辖境,而原本建于高地、墙周五里、南北两门的黎亭城邑,则被设为并州的邸阁官仓。

继去年底占据屯留、长子、泫氏诸县之后,今年春,匈奴汉国为备春荒,再度对上党郡用兵,占据了黎亭邸阁乃至上党全境。自此,黎亭官仓便一直由一支千人匈骑驻守,而它的储粮功能依旧被匈奴人保留,上党地区的新征夏粮也陆续运入此地储存。

黎亭邸阁身处上党高地的滁黎小盆地,东有匈奴重兵把守的壶关要塞,北隔群山与乐平乌桓相邻,南为匈奴汉国前将军刘景坐镇的潞县郡城,西为匈奴别部羯胡聚居的武乡县,黎亭压根不担心有晋军前来骚扰,安全无虞,是以这里的守军过得不要太爽。

六月初四近晚,一支三百多人的运粮队伍缓缓抵近邸阁之下。这是一支本地的运粮百姓,看神情,他们从上到下都是苦着个脸。普通青壮苦的是自家的粮食被匈奴人征走了大半,剩下的根本不够吃到秋收,而为首的啬夫脸色更苦,因为按交粮日期,他们这支粮队已经晚了三天。匈奴人可不是好脾气,便是顺民也有横遭刀斧的时候,更别说他明显犯有延期之罪了。

“吱嘎嘎”门楼上方一阵盘查之后,邸阁大门打开,出来一队匈奴军卒,为首的则是一名矮壮凶相的百夫长。在其身边,弯腰相陪的则是名兼做通译的汉人仓吏。

“哎,刘叔,你咋晚了三天,跟自家性命过不去吗?今番想过此劫,不大出血决计不行。至少十万钱,没这个数,钱某恐也帮不了你,若是没带,赶快令人跑回去凑吧,今天可必须得取来。”钱姓仓吏与这刘姓啬夫是旧识,倒是抢先帮着支招。

瞟了眼狞笑望来的百夫长,刘姓啬夫不禁一个哆嗦。尽管刘渊个人深受汉化,号称宽仁爱民,不分匈汉,对新夺汉土也多沿用了晋朝体制与基层官吏,但那是为了统治剥削汉民的需要,下面的匈奴大兵们更没那么高觉悟,有着延期这一借口,杀他犹如杀鸡那么简单。不由的,他在心中将那帮逼他故意逾期三天的家伙骂了一百遍呀一百遍,可谁叫自家五代单传的宝贝孙儿落入别个手中了呢。

“有,有,已经准备着了。哎,这些本是准备给孙子讨媳妇用的存货,这回都给咱刨出来了啊。”收敛心神,刘姓啬夫挤出一脸笑容,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冲匈奴人展示,分明是十块黄澄澄的金饼。同时,刘姓啬夫转过头,冲队伍方向一个示意。

队中立马有人会意,五名貌不起扬的青壮贴近身手,分别拉开了五辆大车的盖布,里面却非粮食,而是满登登的酒坛,怕不有上百之数。最显眼位置,甚至还有两瓶百果酿。本已因为黄金而面色好转的百夫长顿时眼睛发亮,面露大喜之色,这年头缺粮更缺酒,他仅一百夫长,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了。

“进去吧,进去卸粮吧,没事了,下次注意,哈哈”百夫长用蹩脚汉话嚷嚷几句,挥手示意队伍入仓,自个早已近水楼台先得月,伸手拎起一坛酒水,一把拍开泥封便抱着大酒坛灌了起来,其他小弟们则也一呼啦都围了过来,继而是邸阁内的更多匈奴兵卒。当然,没人敢动那两瓶百果酿,那只能是千夫长大人的。

于是,上百粮车仅被象征性检查,便在钱姓仓吏的引导下,径直入了邸阁,并在三两匈奴军卒心不在焉的监督中,由百姓自行卸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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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回 袭取邸阁

夜半三更,喧嚣尽去,滁黎盆地的四野安宁一片,仅余蛙叫虫鸣。此刻,刘姓啬夫等一众运粮民夫早已卸货走人,黎亭邸阁结束了一日的寻常事务,业已城门紧闭。城墙之上,照例有一个百人队夜间值守,只不过,细看每名井然战力的守卒,无不手拄枪杆,身倚墙垛小寐。城邑之内,鼾声更是此起彼伏,而且,今夜的鼾声似乎特别响。

成排林立的粮仓之前,一什匈奴军卒伴着兵甲铿锵,沿道巡逻走来。看他们人人的s型足迹与左右飘忽的身法,与其说是巡逻,不如说是云中漫步。没办法,谁叫今日刘姓啬夫为了消罪,奉上的酒水数量够多,足令上千守卒人人整上两晚呢?匈奴汉子谁不爱吃酒扬马挥刀,值守与喝酒可不冲突,尤其还是在这安全无虞的黎亭。

“娘的,听说这酒水是那老货生儿子时,呃,就为孙子娶亲给埋下的,呃,快三十年的陈酿,真他妈够劲!”不时打个酒嗝,那十夫长摇摇晃晃,絮絮叨叨道,“娘的,汉人的好东西就是多,呃,不知哪天汉王能带咱们杀入中原,呃,那才抢得过瘾啊!”

“头,您那么勇猛,到时定能大展神威,砍上好多首级,呃,咱就跟你身边一道发财了,呵呵。”一名胡卒迷糊间仍不忘拍马,大着舌头道,“咋这腿脚越来越软,要不,呃,咱们也寻个地歇会吧,也就十夫长您恪尽职守,别的家伙早就没影了呀。”

醉醺醺的,这一什匈奴巡卒左摇右摆着离去,此处再度恢复清净,除了那响遍邸阁的打鼾声。蓦的,一个脆声突兀响起,颇似金属落地,在空空荡荡的邸阁内颇显清晰,恰好传自刘姓啬夫傍晚搬粮所入的那间仓库。

霎时间,此处的空气隐显肃杀而凝重,但过了良久,邸阁内鼾声依旧,并未因此有任何异样。空气逐渐恢复平常,嘎吱一声轻响,粮仓大门向内拉开,探出一个脑袋,獐头鼠目,左右一阵观瞧,这才转向地上的一个老旧铜锁,低声骂道:“直娘贼,咋一捅就掉,都旧成这样还用。娘的,吓死哥了!”

“娘的,若非纪老的迷药够劲,今个咱们怕不就都得栽在这了!孟十二,往后你小子再敢自吹神偷被俺听见,看老子不打爆你那张臭嘴!”又一声低骂传出,随着仓门拉大,一个魁梧大汉擦着冷汗现出身形,正是血旗营特战屯长黄雄。

要说血旗营谋划黎亭已有数月之久,暗影早就暗中控制了刘姓啬夫一家。今日的运粮大车悉数被做了手脚,运粮民夫中也混有暗影人员。就在大量匈奴守卒被美酒吸引之际,三两监看搬粮的守卒也在些许民夫的殷勤讨好中被遮了视线,是以木马计顺利得逞,藏在车中的特战军卒与兵甲便混在粮袋中,被当成粮食堆入了粮仓。

“一队,控制烽火台与马厩,绝不可令烽火燃起!二队,待城门有了动静,立即突袭城首府院。其余人,跟我去城门!多一句废话,沿途见人便杀,无需活口!”随着百余精锐鱼贯涌出粮仓,黄雄低声令道。

旋即,特战屯兵分三拨,悄然疾去,很快便消失在邸阁的各个巷道。这里的地形图早被暗影搞到,军卒们皆记得滚瓜烂熟。而安谧的邸阁中,空气里逐渐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且越来越浓

于此同时,西方五十里外,襄垣县浊漳河码头,上百匈奴守卒也因相似的理由享受到了陈年美酒,一个个正发出甜美的鼾声。事实上,匈奴人不善水,上党地区也无水军,如今之所以驻兵于此,仅因近来夏粮运输需要浊漳河水运。

一片安谧中,两艘寻常货船逆流而来,不遮不蔽的抵近码头,极像是刚从东方黎亭码头送粮归来的返空船。停船靠岸,几名船工打扮的人上了码头,为首之人却是之前卧底滹槽帮的杨威。他轻咿一声,不禁为了码头的毫无戒备而诧异。

随即,杨威的目光扫过码头货场里的粮堆,最后落到了码头靠泊的数十艘大小船只,其中不乏贪婪与惋惜。上党沦陷之后,浊漳河与下游司州的水运已经中断,匈奴统治下更是几无商贸可言,清浊漳河上的大部货船如今也只能停在码头发霉,只可惜血旗营能用却带不走。

月色下,一条身影从码头门房中走了出来,身穿麻布短衣,手持硬木长枪,看似个普通乡兵,他压低声音对上岸之人道:“弟兄们辛苦了,行船时遇上那条怪鱼没有?”

“怪鱼没遇上,倒是逮着一只千年老龟。”为首之人低低一笑,口中对着暗号,人已上前冲对方肩头就是一拳道,“石老五,不想是你在这接应,真是好久不见了。”

“威哥,听说你跳到了水军,还立功升职成了屯长,都快羡慕死兄弟我了。要不,这趟完事后,你也带我混吧。这探曹真不是人干的,睡觉半睁眼,见人三分笑,又危险又憋屈。”石老五笑嘻嘻道,二人皆为最早的一批暗影,却是极为热络。

杨威一笑,不无得意,那日在滹槽帮船队领头窝里反之后,他便向老熟人张银请求跳槽。尽管张银很不爽他坏了自家练兵计划,但入并大战在即,滹槽帮数百帮众也急需一名可信之人统领,杨威无疑最为合适。于是,杨威便成了一名水军屯长,另一反骨仔柳武为屯副,手下则挑自家眷入山的滹槽帮众。今个再见苦瘪的卧底故人,杨威感觉的确良好。

“呵呵,没问题,只要你不嫌弃俺庙小就成。”小扯两句,杨威立马转入正题道,“老五,这里情况如何?”

“纪老的药酒真管用,胡狗大都睡得跟死猪似的,上下对此还一无所察。现在仅有两个闹肚子的胡狗,还有十来个汉人乡兵清醒着,也没聚在一块,很好打发。”石老五嘿嘿坏笑道。

杨威点点头,一个示意,顿有两人手提几条烤鱼出仓而来,五六人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跟着石老五一道往里走去。不一刻,码头货场中传出微不可闻的闷哼,如是再三,直到远处陆路道口处出现一支高举的火把,在夜空中三次画圈。

见此,两艘船舱中立马窜出黑压压的人影,手持刀盾弓弩,悄无声息的摸向码头各处,伴随着空气中愈加浓烈的血腥气息。那些匈奴人既然依旧死睡,那就睡着死吧。

一刻钟之后,整个码头突然热闹起来,两百多血旗水卒们带着细软兵甲的缴获,近百的汉人乡兵、船工、搬运工,乃至十数名被掳民女则都被集中到了岸边,他们将作为血旗营行船期间的暂时劳工。至于百名匈奴守卒,自已悉数倒入血泊。

挥手压下众人喧哗,杨威沉声道:“乡亲们,我等乃大晋血旗营官兵,护匈奴中郎将纪虎麾下,也即血旗将军麾下。如今我军进攻上党,你等知晓了军事秘密,只能跟着我等一同走,期间协助操船。事后或加入我血旗营,或领取钱粮遣返。好了,听从分配上船吧。”

“可是,我等这般跟着去干活,匈奴人会杀死我等亲眷,你等既是大晋王师,就当为我等考虑啊。”一名仓吏打扮的中年男子急声道,在人群中颇显突兀,顿时引发百姓们抗议一片。

“你姓甚名谁?又觉应当如何?”杨威立马竖起了眉毛,冷声问道。此人言之有理,顾及家小乃人之常情,但血旗营身处敌境,为了军事行动与军事保密,他甚至连货场中的粮食都没抢没烧,又岂能有妇人之仁?

“在下罗鸿,大人可以将我等绑缚住,甚或留下少许人手看管,我等保证绝不添乱,绝不泄密。”那中年男子说着说着,眼见杨威目中显出杀机,忙又改口道,“要不,大人将那些匈奴尸体也带走吧,那样匈奴人搞不清此处情况,或可放过我等家人。”

举手之劳而已,杨威这才点头,令人立即将那些尸体搬上船,回头择一湍急处抛河。军情紧急,结束了这一小插曲,一屯水军立即带着近百民壮,驾驶着码头船只,沿河往下游而去。

不光是杨威这一屯,这个夜晚,千余血旗水军分为数股,在既有暗影的配合下,以有心算无心,或偷或抢,顺利将左近百里内的船只搜刮一空,河桥也将在天亮前悉数烧毁。当然,浊漳河南岸的潞县码头却是例外

黎亭邸阁,四下依旧宁静无声,但不知何时,其城外里许,业已潜伏了黑压压的数千血旗军卒。借着早已铺就的山道,血旗营上下用了三日时间,横穿了太行群岭,再一日修整之后,终是钻出大山,利用暗影备好的船只搭桥渡过清漳河,适时出现于此。

隐隐的,血腥味已在晚风下飘至城外,飘至等待已久的纪泽鼻中,更是刺激着他那紧张的神经。由不得他不紧张,以这邸阁的地势,若是不能取巧夺下,让匈奴人居高防守,血旗营便是拼命攻取得手,也将伤亡惨重,无力抵抗左近匈奴驻军的反扑。是以,袭取黎亭乃是入并胜利的先决条件,哪怕再卑鄙阴险的方法,纪泽也不吝使用。

呐喊在心底不断重复,开门开门快开门啊,千万别叫匈奴人点起烽火啊。可苍天根本不理他的茬,城北门楼上,突然传来铛铛铛的示警锣声,伴以呼喝打斗声,继而声音很快席卷全城。

“弟兄们冲啊,强行攻城,日后能否吃饱就看这一着啊!”心中一沉,眼睛一红,纪泽不做多想,高喝着一跃而起,带头冲向前方的黎亭城,都到了这里,怎么着也得进攻一次呀。随后的数千官军忙也呼喝着杀往城邑方向。

“吱嘎嘎”像是老天爷开的玩笑,纪泽刚冲上没有二十丈,邸阁北门竟是打开了。同时,城门楼上,一只火把清晰的画圈三次。这是特战屯发出的开门信号,看来北城门上的抵抗并不猛烈,偷门成了!

梦寐以求的城门洞开,战情的大起大落令纪泽好险一个踉跄,但到了这时,他反而不急了,也才想起自个统领的已是数千兵马,仗不是这么打的。停下奔跑,他大声令道:“不要乱,按照战前布署来,左部左曲先上,控制西城兵营”

“杀啊!杀啊”血旗军的士气愈加高涨,呼喝愈加雄壮。无数黑影在纪泽的督令下,按着既定序列,盎然扑向黎亭诚意,快而有序,顺利入城,继而分流杀向各自的既定目标。

城内立即喊杀声大起,不过,抽空细听的纪泽愕然发现,咋里里外外吼的都是汉话呢。更令纪泽无语的是,当他的近卫后军轮到入城的时候,城内的喊杀声竟然几乎停了,纪铭老儿的药酒真就那么灵吗?

一名军卒兴奋的赶来,迎上刚抵城门的纪泽,行礼大声道:“禀将军,我左部左曲业已完全掌控西城军营,斩敌近三百,俘虏两百余。敌方军卒多酒劲未退,根本不堪一击,我曲仅有三死八伤。梅军候请示将军,俘虏如何处理?”

又一军卒赶来,满面春风道:“禀将军,我右部右曲已从南城门杀入,敌方不堪一击,我等不曾放走一人”

一份份战报验证了纪泽的想法,城内各处重点设施皆已被血旗营掌控,敌军最高统将开始便已被特战屯突击袭杀,而所遇的敌卒几乎个个腿脚打飘,手软无力,双方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甚至,军营内迄今仍有些许匈奴军卒在酣睡不醒。

“哈哈哈,通知下去,我等战情紧张,无力分心,不留匈奴俘虏,且集中押至南门外,统一处斩祭旗!”心情大好,纪泽却没对匈奴军卒手下留情,毫不犹豫的令道。

众亲卫簇拥之下,纪泽以胜利者的姿态,施施然步入黎亭邸阁。半年的筹谋,多少人的心血,数不清的财力物力,还有那太行深山的忠魂埋骨,相比那些付出,这几日翻山越岭、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的大军潜行真就不算什么。如今,为了数万寨民的生存,血旗营终于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也是先决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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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回 围点诱援

黎亭邸阁,浓浓的血腥气中,荡漾着血旗军卒们的欢声笑语,那欢腾劲儿,恰似一群闯入米缸的老鼠。可不是嘛,根据邸阁内那名钱姓仓吏的交代,邸阁现有存粮二十万石,足够三十六寨现有人口躺着吃五年,不,省着点吃七八年都没问题。血旗营上下大都体验过忍饥挨饿的流民生涯,如何不兴奋?

城主府正厅,聚集了诸多前来交令的军官,气氛热烈激昂,纪泽却有些心不在焉。存粮树木远超预计的十余万石,自因匈奴人将上党郡的所掠存粮与夏收征粮都运到了此处,直待血旗营前来提粮,堪称好人。只是,接近翻倍的存粮也给运送回山带来了麻烦,原定三五天的搬运计划最多会延长至十天,这势必对全盘战局产生巨大影响。

上党郡虽不富裕,但其地处并冀司三州要冲,境内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太行八陉占了三个,各陉的关口皆有匈奴驻军,而整个上党郡的匈奴驻军则已过万。血旗营的原本方案是闪电战,偷袭夺下上党东北部的黎亭,再痛击左近约五千驻军,继而封锁浊漳河与西面的滁山诸岭,如是拖延五日,上党它处的敌军尚不及完全反应,血旗营便已搬走粮食跑路,是以五千大军足矣应付此战。

粮食就是命,纪泽一粒都不肯舍弃,但如今,暴增的粮食令血旗营需要抵住十天,原本只需应付黎亭左近五千敌军,而今却不得不应对上党全境的上万敌军,甚至上党之外的匈奴军,现有的五千兵力就显不足了。

为何兵力总是养时嫌多,用时不够呢?似乎看出纪泽的苦恼,随军而来的探曹佐史白望山笑道:“上党有如此多百姓,青壮不在少数,大人何不紧急扩军?”

纪泽一愕,苦笑道:“大战已起,如今扩军何来战力?又如何确保忠诚?再说,百姓未经训练便贸然上阵,岂非令他们送死?”

白望山面带揶揄,眼中却闪过厉芒,淡淡道,“上党山地众多,百姓贫困,本就凶悍,更有诸多杂胡定居,只要摧毁其家园,控制其家眷,再许以好处,何俱其不肯效死?”

纪泽再愕,旋即心头一凛,这岂非乱民起事的典型做法嘛,他可不愿强人所难,日后徒增内部不和。张宾更是怒而插言道:“将军万万不可,我等乃大晋王师,焉能行那不仁之事,岂非坏了将军与血旗营声名?况且如是带回百姓,他们又岂能与血旗营一心?”

白望山却不退让,他冷笑道:“并州军为了扩充兵力,这等做法私下早便有了,怎不见人诽谤东嬴公,更别说这里实际已是匈奴辖境!卑下多次听闻,大人起家之时,一路作战一路扩军,不是一样战无不胜嘛,如今条件更好,大人怎的反没底气了呢?”

纪泽听得一震,想想去年血旗营起兵之时的窘境,他顿觉恍然。如今条件好了,玩起了高额养兵,玩起了正大光明,却快忘了那时的浴血乞活,少了那份冷酷狠绝,真是官越大顾忌越多啊,天下远没太平呢。

“传令下去,匈奴俘虏暂留性命,以待新兵浴血誓师!”沉吟良久,纪泽眼中闪过坚决,冲白望山点点头,吩咐一名亲卫道。

正欲开口再说,恰此时,段德风风火火冲了近来,眉开眼笑道:“将军,我等在邸阁马厩内缴获战马两千,个个膘肥体壮,哈哈,我骑卫曲一人双马都够了!”

为了横穿太行,此番血旗营的战马悉数留在三十六寨,仅带来了一应马具,就指着来黎亭夺马使用,但收获如此之丰还是令纪泽欢喜不已。他笑着问道:“这里又无战事,千名驻军何以有两千战马?”

“哈哈,大人莫非忘了这里是邸阁吗?养马消耗可比养人还大呢。为了减少运送粮草损耗,左近匈奴军的备马没少放此饲养。”段德嘿嘿笑道。

“都是好人啊。此番你骑卫曲便一人双马,不过,别把好马都挑走了,我的近卫也得配马啊,哈哈。”纪泽说笑两句,面容转肃道,“拿下邸阁仅是第一步,按照战前计划,我军将实施一次围点打援,目标自是西方武乡县驻军与南方郡城路线的驻军,此点维持原计划不改。唯一调整之处,便是我军须得紧急征召本地百姓入伍作战。”

扫视厅中军官,纪泽冷然道:“拖延运粮将致战事迁延,敌军汇聚而来,我方势必兵力不足。如今既然多了近倍存粮,我等也无惧三十六寨人口暴增,是以左近汉家与杂胡百姓纪某将悉数迁离,而非原定的自愿投奔,其中青壮则择优入军。是以,诸军再遇城乡百姓,尽可裹挟随军,并焚毁村庄城镇,坚定新兵战心,当然,功曹诸史当尽量好言劝说。”

挥手打住意欲劝阻的张宾,纪泽搬出自己的道理:“血旗营尚还势弱,上党诸陉皆被匈奴封锁,难以勾连晋军外援,此番入并我等无法占据上党,战略上只得削弱匈奴。汉匈对抗,最终须得比拼双方资源与国力,留下百姓给匈奴当顺民,无非增其钱粮兵源等实力,用以对抗大晋。是以,不论钱粮人口,不论个人意愿,我军对上党之一切,能带走便带走,带不走也须毁掉”

五更时分,上党潞城,郡守府内,匈奴右於陆王,也即所谓匈奴汉国的前将军刘景,正在雕花大床上酣然熟睡,口中兀自呼出些许酒气。这个正史中将在延津把三万晋朝降卒百姓沉入黄河的残暴家伙,此时正是上党郡的实际掌控者。而光在郡置潞城,他就亲自统领着两千匈奴本部军与两千杂胡仆从军。

“咚咚咚”忽然,房门被重重叩响,伴以侍卫长那焦急的声音:“大王,将军,黎亭邸阁出事了,有烽火信号!将军,快醒醒啊,邸阁出事了”

“混账!吵什么吵?找死吗邸阁邸阁你说什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甩了甩昨夜宿醉遗留的头昏,刘景骂咧咧的叨叨两句,豁然惊醒,顿时醉意全无,整个人都不好了!

黎亭那里可有二十万石存粮,足够十万大军半年用度,若有了闪失,他这个坐镇上党的前将军真就难保是何下场。刘景哪还呆得住,一把拨开身边的侍寝女子,他一跃而起,光着身子就冲至院中。果不其然,北方天空火红一片,看距离该当就是邸阁方向!不只是邸阁,似乎邸阁周围的乡村也在冒着火光。

“快,派遣伺候前去探查!”刘景一蹦三尺高,急声令道,“快,吹号聚将!还有,全军整备待发”

半刻钟后,一支精锐探哨一人双马,奔骑出了潞城北门,直向黎亭河桥而去。两刻钟后,刘景留下千名军卒守城,自身带着三千全副武装的骑兵,急冲冲出得潞城。方出城门,刘景便迎上第一批折返回报的探哨,随同的还有两名匈奴骑卒。

其中一名骑卒边喘粗气,边大声禀道:“卑下见过将军,我等乃黎亭河桥的卡哨,适才有少许避乱百姓南渡浊漳河,据其所言,黎亭三名当地啬夫联合山匪,号一万大军举事反叛。其中有个啬夫名为刘园,更是自称仁公将军,蛊惑百姓迎接晋军反攻上党,此刻正强行裹挟乡民围攻邸阁。我等不敢怠慢,特前来禀报。”

“小小汉狗,不知死活!你等可知邸阁如今状况如何?”挥手打住那卡哨的絮絮叨叨,刘景怒声问道。其实,刘景此刻业已松了口气,一帮山匪乱民而已,匈奴镇压得多了,便让他们偷袭入城,也不是自家千名匈奴驻军的对手,甚至他都觉得自个方才太过紧张,压根没必要带出这么多兵马。至于叛军人数,取个一成便好,整个黎亭还没万人呢。

“百姓说法不一,卑下不敢妄语,已有兄弟过河侦查,很快当有详细回报。”那渡桥卡哨忙道。

“你那河桥有多少守军,可做好防范?”心头一动,刘景蓦的急声问道。

“我等一什匈人,辅以五十仆从军,已严阵以待!”那卡哨道,一脸刚毅之色。

“快去再探!”刘景压根没再搭理那卡哨的表现,冲探哨喝令一声,已经催马前行,同时传令一名千夫长道,“你快率五百本部加紧赶往黎亭河桥,莫要顾惜马力,渡桥恐有危险,莫叫那帮汉狗给毁了!”

毕竟正史中将会历任匈奴汉国的大司马、太师、太宰,刘景并非脓包,他犹不放心,旋即又派出五百骑卒急速赶往河桥以西十五里的渡头,利用那里的渡船搭建河桥,以防河桥不测。

大军急速前行,二十里一晃而过,可行至半途,刘景便接到探哨送来的一个坏消息,就在刚才援骑赶到之前,有三百悍匪乱民突袭河桥北岸,哨卡军卒不敌,援骑抵达之时,渡桥已被叛军烧毁了!

潞县至黎亭的唯一河桥被毁,刘景大怒,却也有所预料,当即下令大军转向,赶往渡头方向。还好,疾奔二十余里赶到渡头之时,北岸渡头的船只虽被叛军烧毁一空,但南岸反应及时,更有援骑杀到,乘船来袭的叛匪被轻松击退,渡船无虞,且浮桥已经开始搭建。

暗松口气之余,刘景心中不免焦躁。来袭叛匪虽被击退,但仍占据着对岸,用弓箭居高临下骚扰河中浮桥搭建。更令他心焦的是,叛匪战力虽然一般,但策划如此周全,定是预谋已久,难保对邸阁没有什么暗招。他刘景事前都对这场叛乱一无所察,就别说邸阁驻军会有提防了,偷袭之下焉知战况如何?

恰此时,一名浑身湿漉的探哨被带至刘景身前,其人一脸急迫,惶声禀道:“将军,小的方从对岸潜回,邸阁左近乡村多被焚毁,乡民被叛匪驱赶至邸阁之下,如今五六千乱民正在围攻邸阁。据乱民相传,邸阁城门已失”

“你说什么!邸阁丢了?”刘景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把抓过探哨脖颈,一脸狰狞道,“邸阁怎会失守?守军都是吃屎的吗,一帮乱民都防不住?”

“咳咳咳邸阁尚未丢失,丢的仅是南城门,但驻军抵死抵抗,双方迄今仍在城门口附近激战!”探哨面色紫涨,差点被勒得眼睛翻白,总算还要细问的刘景及时松开了手,他才咳嗽连连道,“小的进不了邸阁,但据乱民相传,邸阁城中有仓吏被人收买,昨夜骗得南门值夜守卒喝下药酒,并打开南城门。好在另有巡逻军卒及时发现,守军陆续赶到封堵,城门狭窄,双方皆损失惨重,却皆难以奈何对方!”

总算搞清楚战况,刘景重拾一线希望,却更心急如焚,城门狭窄处的战斗最为惨烈,那就是人堆人挤着对砍,管你本领高低,战力战技均难发挥,数千乱民的人数优势反可最大体现,鬼知道城门处能耗上多久。再瞟眼依旧缓慢搭建的浮桥进程,他顿时火冒三丈。

“布根,快率你部五百人,上船横渡对岸,抢滩登陆,赶走那些苍蝇!”刘景转向身边一名仆从军副千夫长,冷声喝令道。

河桥被毁,潞县的大部分船只均靠泊此处,数十丈宽的浊漳河面,也就这个渡头的船只足够搭建浮桥。军情紧急,刘景不可能另换地方过河,当前所能做的,便是不惜牺牲,尽快打散河对岸的骚扰叛匪,以加快搭桥速度了。自然,抢滩登陆这等危险活计非仆从军莫属。

“遵命!”布根应声答道,一脸的忠诚驯服,心中却难免幽怨,大家都不善水,咋又是自家队伍去送死。他手握杂胡乃至汉人组成的仆从军五百人,与五百匈奴本部军卒并为一个千人队,可名为副千夫长,他本人又何尝脱得开仆从二字。

点起布下军卒,下马来到岸边,布根正欲跳上一艘千石商船,却被一名匈奴百夫长伸手拦住,对方目露戏谑,手指另一边一堆更小的游艇甚至渔船,咧嘴笑道:“大船要用来搭建浮桥,那些小船才是你等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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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回 陌刀显威

“弟兄们,上船,杀过去!”浊漳南岸,渡头之上,布根一跺脚,转身带着一众部下,行往那些小船的方向,咬牙切齿的吼道。却不知口中喊着杀字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对面的叛匪,还是身边的匈奴主子。

说起来,匈奴横行草原数百年,征服掌控的附属杂胡部族不知凡几,驱使杂胡别部的仆从军当炮灰,且自身吃肉别部喝汤早成一种惯例,这样又能保持匈奴本部实力,又能削弱压制附属部族,其意义稍微老成些的都心知肚明。

即便南匈奴本族分为五部定居并州过百年,生产生活方式大幅向农耕民族演变,这等匈奴本部欺压别部杂胡的习惯依旧,匈奴汉国自立之后更为抬头。这些仆从军装备待遇差,危险艰辛先上,部族家人活得苦,还要受匈奴本部族人的歧视,心中怨念可未必比汉人少。恰如匈奴别部羌渠出身的石勒,正史中势弱之时重回并州投靠匈奴,可势强之后杀起匈奴人,比起杀汉人还狠!

“嗖嗖嗖”随着布根率军划船入河,对岸的箭矢开始集火这帮仆从军,数百箭矢尖啸着兜头扑下。可怜这帮坑瘪的仆从军,最多身着皮甲,骑兵盾也护不到半身,河面上又无遮无拦,黑夜中只能尽量缩起身体,凭借运气躲箭。不断有惨叫哀嚎声从小船上传出,不时还夹杂着人体落水声。

不光如此,岸上的叛匪们边射边退,还仗着高度与掩体不受反击。偏生渡头的船工都被征去驾船搭建浮桥了,不善水性也不善操船的仆从军们将船驾驶的又慢又晃,骑射擅长的他们在船上反而没啥准星。他们只得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凑前白白挨射,简直就是单方面的蹂躏,心中苦瘪不言自明。

还有更苦瘪的,对岸的叛匪竟然展开心理攻势,十数大嗓门高声齐吼道:“船上的仆从军弟兄们,这种送死的活匈奴人干嘛自己不上,他们就是想要消耗你等,削弱你等部族,以便更易欺凌你等亲友家小啊。大家都是受匈奴狗欺负的,干嘛互相拼杀,我等应当联起手来,一同斩杀可恨的匈奴人啊”

吼声够大够响,传到对岸众军的耳里,他们大多都懂些汉语,难免神情各异。这是对本部军与仆从军赤裸裸的进行挑拨离间,直气得刘景面色涨红,却又不知如何否认,只得将凶狠的目光瞪向周围的那些仆从军官,令他们人人噤若寒蝉。

倒是身处危境的布根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他怒声吼道:“弟兄们别听对岸的瞎叫唤,他们是什么东西,一帮乱民贼匪,我等世代追随大匈”

“头,嗓子都喊哑了,上面让咱们嚷嚷这些管用吗?瞧河里那家伙,吵吵得那么凶,定在向匈奴主子表忠呢,真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浊漳北岸,一名百姓打扮的血旗军卒对着同样装扮的功曹屯史笑道。

“挑拨离间哪有一蹴而就的,我看敌方船速似乎就慢了些嘛。再说了,现在匈奴势大,仆从军肯定敢怒不敢言,若是待会他们陷入绝境,就不好说了,呵呵。”那功曹屯史目视敌船,淡淡笑道,“得了,上面下的命令,执行便是,在可劲喊会,待会儿就得溜了。”

船速再慢,数十丈的河宽也有到头的时候。当五百仆从军艰难登上北岸,小股聚集着杀往叛匪的时候,他们已折了半数。而那些叛匪果然不愧是乱民贼匪,一见血拼在即,忙唿哨着仓惶逃离,转眼就消失在山道弯角,压根不给徒步过河的仆从军泄愤机会。就此,仆从军占据北岸并列阵警戒,而浮桥的搭建也再无干扰。

“一群只会动嘴的汉狗!待会抓住他们,将舌头都先给拔了!”浊漳南岸,刘景见此哈哈大笑,但转眼瞥见远方夜空的冲天烽火,脸色再显焦躁。他厉声喝道:“传令下去,一刻钟内若再未搭好浮桥,皆斩!各部做好渡河准备,扎奇部首发各部过河后直接出发刘成部断后警戒,防止有贼半渡而击!”

忙着调度过河的刘景想到了半渡而击,却未留意对岸那并不陌生的喇叭口地形。虽然北岸都是山岭丘林,可渡头这里的山道豁口显然比河桥那边狭窄得多。倒是被他留着最后出发的千夫长刘成提醒道:“将军,前方道路收窄,敌方不会夜间埋伏吧?”

“呵呵,山道虽缩,但也有十数丈,且路段不长,两侧树林又是缓坡,纵有埋伏,也无法阻挡骑兵奔突。”刘景借着月色,定眼观察片刻,旋即不耐烦的摆手道,“时间无多,还是增援邸阁要紧,一群乱民而已,若是与之在此纠缠,岂非遂了其愿?”

有着敌军两度怯懦避战,刘景自始至终认定敌首仅是一群乱民山匪。哪怕对方的弓箭配备有些多,哪怕对方的招数有些全,但在远方烽火的催促下,在诸多欲拒还赢的阻扰下,皆被刘景自行脑补,予以无害解释,否则他就不该如此草率了。

军令如山,兵卒与船工拼了命的干活,总算在一刻钟内搭好了浮桥,而之前前往河桥的匈奴骑队也已赶来归队。早已心急如焚的刘景大手一挥,怒喝道:“渡河!快!莫让贼人坏了邸阁内的粮食!”

“哒哒哒”马蹄踏踏,同样急不可耐的匈奴骑兵立时驱马过桥。扎奇居前呼喝,带着本部军与仆从军千人,快速过桥后也不稍停,直接奔往渐缩的喇叭口,以前去救援邸阁。或是受到方才挑拨离间的影响,扎奇此番并未让仆从军打头阵,毕竟,怎么看下面的战斗该是抢功劳的时机。

然而,就在扎奇所部通过喇叭口,沿着山道斜右转了个方向,速度大降的时候,在他们面前,蓦然出现了一支重装布兵队伍,完全横住了窄道去路。正所谓黑盔黑甲黑面罩,手持森寒长陌刀,半夜五更矗那里,一声不吭似鬼曹!

夜半郊野,骤然直面前方阵列严整的血旗陌刀屯,五排手持陌刀的重步兵,真如面对来自阎罗殿的鬼差。品味其蓄势待发的森冷杀意,头前的那些匈奴兵们禁不住毛骨悚然,硬生生收住了战马的步伐,但悲催的是,后面的袍泽们不答应啊。

“起!”并未给前排匈奴兵们更多的反应时间,石大柱的嘶吼在暗夜中突兀响起,浑厚中带着刚毅,苍凉中蕴含决绝,犹如划破长空的一声霹雳!

十数丈的山道上,伴随着咆哮,一片刀光乍然升起,在匈奴兵之前出现的,是一片如雪如林的冲天刀墙。即使在深沉的暗夜,他们也显得那么森寒,那么夺魄!前排匈奴兵蒙了,怯了,想退了,却被后方的盲流推搡着前进,不情不愿的抵近重步刀林。

“斩!”就在双方相距三四步远的时候,短促而决绝的断喝再度响彻,充满豪迈,充满铁血,充满凛冽!

远在丘顶的纪泽,听到石大柱的这声咆哮,禁不住毛发贲张,这是一种令他热血沸腾的咆哮!遥想五百年前,横扫宇内的大秦洪流,吼出的是否是这种咆哮;遥想四百年前,碾压匈奴的大汉铁军,吼出的是否是这种咆哮;遥想四百年后,远驱突厥的大唐健儿,吼出的是否是这种咆哮?穿越千年百年,这种咆哮终被他纪泽带到了这一汉家势衰的时空!

“嗖嗖嗖”黑暗中,传出兵刃斩风的声音,并非钝兵的呼呼声响,而是一种尖锐的急响!

“嗤嗤嗤”紧跟着的是另一种奇怪声音。和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颜色,衬映几点零散的火光,如同白雪上的金色夕彩,但很快的,夕彩淹没于另一种绚丽——红!鲜红!殷红!血红!犹如雨后那仅有一色的飞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当头颅被斩断,当身体被肢解,当战马被两分,在那一瞬,双方兵卒不但视觉听觉,甚至触觉也现入了异状。有淋漓的鲜血,不是流淌,而是喷溅;有凄厉的惨嚎,不及传开,刹那断绝;有零散的肢体,再无生机,永归厚土!

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至匈奴兵们根本无法做出正确反应。或者说,到了这个距离、这个境地,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可以称得上正确了。他们看到的是面前的一片雪亮,是刀么?怎生这般长?怎生双开刃?又是这样的光亮!仅仅一斩,那种光芒迅猛而简单,忽然冒出,转眼消逝,却将笼罩下的生命剿成齑粉!

“撩!”不待匈奴兵回神,也不待己方军卒品味,石大柱的断喝再度响起。斩过之后,大刀已经朝下,那已经沾满了猩红的白光,条件反射的便转方向,以一个既定的弧度忽然撩起,刚才躲过了斩劈的匈奴兵再经此一击,十不存一!

“回!”喝令再起,杀戮继续。这不是单纯的回鞘,陌刀根本也没有鞘!在它倒拖之时,由于两边皆刃,这一回犹如倒拖锯子,绝大部分的漏网之鱼将在这一倒拖中死于刃下。与此同时,阵内人员借机微调,重步兵整体则踏进一步。人踏进了一步,刀墙也就跟着逼近了一步,附带的,一步之前所有的生命,彻底化为乌有!

“退!快退!求求你,别他妈的往前挤了啊”魂飞魄散,惊骇欲绝,重新沦为头排的匈奴骑卒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怎么回事!给我冲,大匈奴勇士是无可阻”扎奇的咆哮在队中响起,但随着他的战马拐过弯角,他的喝声便因眼前的场景戛然而止。

“砰!”敲打地面的沉闷声响,正来自陌刀将士的脚步。他们百里挑一,魁梧强壮,手握一把三四十斤的大刀,身穿四五十斤的重铠,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强健的双腿,脚步踏下之际,自然而然力量惊人。虽然他们不是故意将脚步踩踏得极响来装样,可这般声响委实踏入了每个人的心底,令他们更显气势滔天!

陌刀这种可怕的武器,经过陌刀屯上下乃至血旗营高手们的全心研习,每一步动作都蕴藏着杀机,每一种特性都有着功效,配以这套简单实用的专创武技,其威力果然骇人。而今日的首次登场,吓呆了敌方匈奴兵,惊呆了旁观的血旗军,甚至震撼了始作俑者纪泽。

“大哥,都怨你,本来陌刀屯是俺带出来的,废了那么多心血,这下好了,风头都叫石大柱那厮给接了。”犹在震撼的纪泽,被纪铁的抱怨拉回现实,“不行,此战结束俺要回陌刀屯!”

“哈哈,陌刀屯这功劳,也少不了你一份,就别羡慕了,下面自有你立功抖威的机会!”纪泽莞尔,心有所思道,“想回去也无不可,不过要等陌刀屯扩编升曲,还得攒上一段时间,呵呵。”

纪泽心里,已在遐想着陌刀横行的将来了。虽然成本昂贵,虽然移动不便,虽然难以持久,虽然有诸多限制,但必须承认,在特定场合,譬如今日山道的狭路相逢,配备陌刀的重步兵,业已成为血旗军的一大杀器。这一点,通过残酷实战,通过匈人鲜血,通过无情杀戮,为血旗军上下所深知,而在日后,也将会被血旗营的敌人所深知。

“起!”悠长的号令再次响起。山道间,陌刀在重步兵手中,已经回复了可以再度挥击的位置,再下面,便是对匈奴兵们第二轮的残忍剿杀!

“射!”一声暴喝在陌刀屯的身后响起,终有现场军官赵能回神喝令道。旋即,压在陌刀屯之后的军卒们如梦初醒,纷纷向前方不知所措的匈奴骑阵射出箭矢与投枪。嗖嗖声中,它们在频频杀伤之外,更令这群匈奴兵骇得魂飞魄散!

其实,当匈奴骑兵拐弯降速乃至收势欲停,让陌刀屯挥出第一刀之后,这里的战斗已经没了悬念,而这条山道也彻底不通。只是,这一点刘景尚还一无所知,仍在指挥着他的大队人马狂奔过河,却是不曾注意,西方晦暗的河面上,已经隐现了一群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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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回 上房拆梯

永兴二年,六月初五,寅时六刻,滁山脚下。

滁山位于邸阁以西四十里,是黎亭与武乡县的天然分界,在其偏北位置,有一山间豁口名为滁缺谷,是武乡与黎亭之间的官道所在。此刻,借着远方黎亭邸阁的冲天烽火,可见谷侧林中隐现寒光,这里埋伏的兵马,正是血旗营骑卫曲与五百民兵。

谷东林间,一身戎装的赵海难抑紧张,只得没话找话道:“军候大人,武乡五百守卒,来此救援者最多四百,我骑卫曲六百余人,还是突袭,对付他们岂非绰绰有余,何必还要民兵相助?”

“这是将军的意思,他说武乡多有匈奴的羌渠别部,作战勇猛,应当尽量收服,多些兵力压制,更易达成目的。”白了赵海一眼,段德对这个唠叨家伙也无可奈何,谁叫别个有裙带嫌疑呢。

“哒哒哒”西方夜幕下,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段德面上一喜,赵海也没废话了,二人皆透过草丛瞪眼看去。不久,便见西方谷口来了支步骑混合的队伍。看装束,前面百人骑兵分明是匈奴本部军卒,至于后面的三百步卒,除了多为黄须,装束上太过五花八门,赤膊的都有,不用想便是武乡本地的仆从军了。

“娘的,你等快些,咱们可不能比前将军大人到的还晚!若是误了军务,邸阁万一有失,你等全族赔上也不够!”马上的匈奴百夫长压根没管谷口地形险恶,一边毫不迟疑的率队入谷,一边还不忘回头呵斥步行拖后的仆从军。

“射!杀匈奴人!”然而,就在他们一众人悉数冲入滁缺谷豁口的时候,头顶上突兀响起一声暴喝。同时,山谷两侧点起火把一片,火光映衬下旗帆招展,更有一面猎猎血旗居高兀立。

“嗖嗖嗖”“咻咻咻”山豁两侧,紧随段德的喝令,数百狂暴的投枪箭矢,响着摄魂的呼啸,犹如死神之吻,转眼扑入猝不及防的敌军群中。尤其是配有铁质枪头的投枪,兼有落差带来的冲能,简直无坚不摧,完全就是来敌的噩梦。

伏袭来得如此突兀,如此暴烈,毫无防备的武乡援兵,特别是被重点关照的匈奴骑兵,怔然中纷纷中箭中枪。惨呼,血溅,洞穿,濒死,甚至不乏血串葫芦,一枪多命,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不待惊魂未定的仆从军们做出反应,谷口两侧更已各转出一彪骑兵,令他们逃无可逃

清漳南岸,眼见己方已有两千军卒顺利过河,刘景暗松口气,窃喜敌军没有再用半渡而击来恶心自己。尽管他已隐隐听道对岸弯后有杀声传出,但两岸之间通报战况太过费时,心急之下,他却没耐心等待,大手一挥,他便一马当先,带着最后一支千人对奔往北岸。最多又是一拨叛匪骚扰,他的人马怎会被小撮乱民所阻?

抵达北岸,刘景极为不爽的发现,自家的大队兵马竟正堵在山道的喇叭口。没说的,他当即喝令:“吹号,催促前方进军,怎生被一帮毛贼阻挡如此之久?”

且不说此番号角又将多少匈奴儿郎逼入陌刀之下,刘景见到自己的进军号角并未产生多少效果,正欲发飙,忽见一名军卒盔歪甲斜,跌跌撞撞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禀道:“将军,大事不好,前方有重甲兵堵住山道,人人过丈大刀,端的厉害,就连扎奇千夫长也被劈成两半了!”

“你说什么?重甲布兵!?”火急火燎的刘景脑袋一嗡,不可置信的喝道。前方山道阻拦的竟是重甲步兵,显然,敌方绝非乱民山匪那般简单。下意识的,他回头看往自己的后路,却见己方的最后一千骑兵刚刚过了浮桥。

“快看!船!上游来了好多船!不对,前面的快船是火船,有人要烧毁浮桥啊!”正当刘景感觉不对之际,岸边忽有匈奴兵卒惊呼道。

“哒哒哒”黑暗之中,南岸传来一阵马蹄声。隔得尚远,便有弩矢带着凄厉的锐啸,扑入毫无防备的渡头守卒中间。尽管马蹄声听来不过两百骑,可短暂封堵浮桥南端却已绰绰有余。至于南岸那数十名二线的卡哨守卒,还是别指望了吧。

“嘟嘟嘟”奇异的号声终是响起,激昂嘹亮,伴以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伴以嗖嗖咻咻的破空声。箭矢投枪带着尖啸,无情落入拥挤于山道的匈奴兵众,带起腥风血雨。

人喊马嘶中,匈奴兵众惊骇于黑夜中伏,更搞不清状况,顿时大乱。有的希望执行命令前突,以冲出这段要命的山道,有的则希望暂先退往河边,与主将刘景会合,便是各级军官也各执己见。一时间,山道更加拥堵不堪。

于此同时,山丘两侧亮起了火把点点,映衬出数不清的旗帆招展,配以漫山遍野的呼喝,看似至少有上万伏兵。而东侧丘顶的火光最为通明,那里,竖起了一面特大的猎猎血旗!

血旗将军!?刘景脑袋有点发懵,那个跳蚤不是在冀州吗,隔着个太行呢,兵至上党怎会无声无息?太行,刘景霍然明白,对方定是穿越太行而来。那么,之前的乱民山匪暴乱,黎亭危在旦夕,还有不堪一击的阻扰,都不过是做戏,目的便是将自家兵马引入这块死地。可笑他渡河时还担心被半渡而击,人家这是上房拆梯,要的是全歼啊!

“咻咻咻”“噗噗噗”身边的声响惊醒了刘景,十数弩枪尖啸着疾射而来,接连没入刘景身边的护卫群中。人喊马嘶,鲜血四溅,哀嚎惨叫,再好的铁甲也难挡床弩的劲道,却是河中的船只杀近了。不容分说,刘景的亲兵已经拉着刘景的马缰,护着他远离河滩方向。

只是,南有河船截击,东北、西北有居高临下的弓弩,唯一的正北山道也被堵塞,往哪撤呢?不由得,刘景仍将希望放在前方的山道,那是逃出生天的最佳方向!

“吹号,前冲,定要打通道路!”刘景嘶声怒吼,他迄今仍不相信,自家的匈奴铁骑怎会冲不过步兵拦截,血旗军又如何?于是,号角长鸣,又一波匈奴兵被迫填冲到了陌刀之前。

“斩!”“撩!”“回!”“起”口令在轮复,刀光在翻飞,屠戮在继续,陌刀屯已经杀过山道弯角,五排疲惫的陌刀手已经换了一轮,而扎奇的五百匈奴本部更已被悉数碾碎。

山丘之下,胆寒的匈奴兵们早已不再前进,却因后方的拥堵而只能引颈待戮,更有箭矢投枪在头顶飞舞,怎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骑阵边缘,已有军卒开始弃马而逃,疯狂跃入两侧的山林,以侥幸逃脱那恐怖的刀墙。迎接他们的是箭矢、铁蒺藜、四角钉,但即便内里有此杀招,又能比陌刀分尸更凄惨吗?

“呜呜呜”终于,令山道匈奴兵解脱的号角响起,那是刘景集结兵马的命令。只因刘景也看到了陌刀屯铸就的那面刀墙,明白了属下弟兄们的苦,及时改正自家的错。于是,喇叭口山道的匈奴兵们在箭矢投枪的欢送下,哭天喊地的扭头就逃,只留下满地的人尸马尸,以及最前部跑不及的倒霉鬼去阻挡那恶魔般的陌刀阵。

“将军,杀下去吧,趁着敌方混乱退却,我等衔尾追杀,定可大破敌军!”山丘之上,钱波对纪泽急切道。

“不行,且再消磨敌军一会。刘景还握有千余军卒,且敌方已被团团包围,无路可逃,若做困兽之斗,我方与其平地短兵相接,即便全歼,也将损失惨重,不值!”纪泽摇摇头,断然拒绝道。虽说慈不掌兵,但他更愿最大可能的减少人员损失。

“砰!砰!砰!”当能逃的胡骑都退出山道,仅剩下尸横遍野的时候,大量木料被脚绑木鞋的民兵们迅速堆起,继而燃起熊熊烈火,代替陌刀屯封堵山道。毕竟,陌刀手们是血肉之躯,重甲重刀使着,很容易累的,震慑敌胆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可歇会了。

“砰!砰!砰!”河面之上,数艘火船靠北而行,奋不顾身的撞上浮桥,其上的硝磺火油与柴草借着惯性,将大火带给了桥面与其下的船只。转眼间,浮桥北段烈火升腾,彻底断了匈奴人的退路。而那些操纵火船的水手,却已游往浮桥南段,协助解决完卡哨守卒的特战屯,开始拆卸浮桥南段,以令水军船只自由通行,将弓弩打击送到北岸各处。

终于,短促而激烈的埋伏战暂时告一段落,东方也出现了鱼肚白。可怜的刘景所部,人数已从出发前的三千,变为现在的一千五六,且得包括四五百负伤兵卒。而且,他们被迫拥挤在浊漳河与两座丘岭的中心位置,一片方圆不过五十丈的小小地盘,因为仅有此地能暂避各方弓弩的射程。当然,仅是暂时!

“山下的人听着,尔等已被彻底围困,想要活命只能器械投降。上天有好生之德,纪某在此承诺,只要尔等投降,匈奴本部军卒只需服五年苦役。仆从军的兄弟们,你等更可加入我血旗军,最低薪俸每月千钱,且邸阁已在我手,可按家眷人数保证廉价供粮,何必跟着匈奴人一条道走到黑,他们可没当你等为同族,没少欺凌你等”山丘之上,纪泽摆弄三寸不烂之舌,通过人力扩音喇叭传到每个人的耳里。

身处绝境,刘景并无胆怯,已在快速整顿兵马。眼见士气低落,他怒声吼道:“血旗小儿,不过仗着些阴谋诡计,将我等围困于此,可敢正面一战。哼哼,不敢放马过来,只要我等守上半日,自有大兵来援,哈哈,届时看你这偷鸡摸狗的小儿还能这般猖狂?”

“援兵嘛,哈哈哈,刘景,你不会指望武乡县那五百仆从军吧,免费告知你一条消息,就在方才,纪某收到布下捷报,他们已在滁山脚下设伏,全歼武乡来援。至于其他援兵,这浊漳河百里之内已无河桥,南岸也无船只留下,我血旗水军还正上下巡游,便是壶关也在百里之外,却不知一日之内可有援兵?”纪泽仰天长啸,不无奚落道,“却不知你等缺乏水粮,一日后是否还能这般喊话?”

纪泽的喊话显然打击了匈奴上下的信心,固守待援看似无望,由是,有人开始目光闪烁,有人变得一脸决绝,刘景则一边催促各部整顿兵马,一边四下扫看,以找寻突破之路。

不过,刘景在加紧时间准备,纪泽更是个边说边捅刀的主。这点时间,他已将一众弩手调前五十步,完成对敌军的远射覆盖。随着令旗挥动,随军携带的数百踏张弩开始发威,强弩劲矢带着慑人心魄的尖啸,直扑敌群。便是对方业已组成盾阵,同样在踏张弩下伤亡不断。

“仆从军的弟兄们听了,尔等若是不愿白白受死,大可前往河滩歇息,直待战后整编入军,纪某发誓,定以寻常汉人之标准优待尔等!”强弩加压之下,纪泽再度巧舌如簧,“当然,倘若你等斩下匈奴人头,一级五千钱,军官另有加赏,刘景首级价值百万,日后入伍还可直接拔擢”

“闭嘴!无耻小儿,休想挑拨离间!”刘景实在不敢再让纪泽如此搬弄是非了,他怒声喝道,“弟兄们,咱们不能在此等死,杀进林去,一路向西,避开血旗主力,逃一个算一个!布根,你部打头”

随着刘景对进攻序列的分派,仆从军们的眼睛更加闪烁了,因为他们此刻仍被安排为前导炮灰。其实这时真不怪刘景,他总不能将后背留给有所动摇了的仆从军吧。

“尊令!”布根大声应诺,面上一如既往的忠诚驯服。旋即,他带上属下两百多人,骑着从战场临时搜集的战马,越众而出往西而去。

“真是个好仆从,此事过后,定要加以提拔!”看着布根如此爽快,刘景心中满意,又将狠厉的目光转向其他仆从军官。可不待他出言训诫,却听身畔惊呼一片。他下意识顺着众人目光看去,顿时五内俱焚,好险没从马上栽下,却因布根业已带着部署拐了个弯,冲往了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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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回 覆灭刘景

“弟兄们,为了大匈人的荣光,跟我杀,冲出去!”浊漳北岸,身陷重围的刘景显出凶悍本色,带着六七百幸存的匈奴本部军卒,冒着血旗营的弓弩箭雨,奔骑杀往西侧山丘。有着饥饿与踏张弩的逼迫,虽然明知入林强攻对他的骑兵极为不利,但他已别无选择。

刘景没再逼迫那些仆从军送死,有布根的先例,过度逼迫只能适得其反,令仆从军拔刀相向,他太了解这些杂胡的墙头草心态了。果然,那些仆从军也没为了百万赏钱攻击刘景一众,而是乖乖的南奔河畔,放下兵甲马匹,任由血旗营水军羁押。

“嗖嗖嗖”“咻咻咻”迎接匈奴奔骑的,是郝勇所部与数百民兵的弓箭、强弩与投枪,匈奴人纷纷中箭中枪,惨呼,血溅,洞穿,濒死,落马,却丝毫不改他们前突的步伐,昔日草原王者的凶悍骁勇展现得淋漓尽致。

冲至丘下,他们弃马步行,提刀搭弓,骑盾相护,腾跃闪窜,尽管不时有人中箭中枪,抑或踩上铁蒺藜倒下,但仍不改其进攻步伐。尤其是刘景与他的两百铁甲亲兵,更是直接充任队伍箭头,一道道破开血旗营预设的鹿角拒马等临时障碍,以最终不到四百的兵力,与血旗营左校尉部杀与一处。

“匈奴狗贼,休得猖狂,你家刘爷爷前来灭你!”刘灵早欲大展身手,见得刘景身先士卒,威风凛凛,哪还按捺得住,当即带着直属特勤队迎上。大刀抡起,铛一声巨响,却与刘景手中宝刀撞了个旗鼓相当,二人各退一步,重又扑上,呼喝着站成一团。

“杀!组阵迎敌,围困绞杀!”有刘灵挡住敌方锋锐,郝勇与梅腾则指挥军卒们展开小阵配合,枪挑盾格,刀斫箭袭,鸳鸯镇再显其威。更有那鹰翅刀锋锐无比,数次砍杀后常将匈奴兵刃砍断,直令对方叫苦不迭,甫一照面便折损惨重。

然而,被团团围杀,匈奴人再无逃走可能,反是爆发出了最后的疯狂。尤其是刘景那些铁甲亲兵,他们不再顾忌什么战技阵法,更不再顾忌自身死活,只管窜入血旗阵中同归于尽。恰似少量猛兽窜入人群,不是总体实力更强的人群将猛兽迅速剿灭,而是悍不畏死的猛兽四处暴起伤人。此刻的战团之中,为数不多的匈奴兵恰恰演绎了这一场景!

就像嗑过药一般,这些匈奴兵将视死如归发挥到淋漓尽致。他们目眦欲裂,青筋暴起,呼嚎厉叫,狰狞若鬼,他们忘了痛觉,没有恐惧,只有杀戮,他们或是刀劈剑刺,或是膝撞肘击,或是抓挠撕咬,哪怕断手断脚,哪怕兵刃透体,哪怕仅剩一口气,都不忘向身边的血旗军卒发出致命攻击。

左校尉部的血旗军卒们并非不够卖力,委实面对的敌人太过扎手。分明一枪扎透匈兵胸膛,可对方依旧狰狞的扑前斩来一刀;分明一刀砍落匈兵手臂,可对方仍然不管不顾的上前手掐牙咬;分明已将匈兵砍翻在地,可对方还是不知疼痛的就地乱砍乱捅。本是倚众凌寡、胜券在握,可面对困兽匈兵们的决死反扑,新兵众多的血旗军卒们顿时吃了大亏,一个个蓦然受创,一个个骇然中招,一个个不甘倒下。

断肢横飞,鲜血四溅,惊嚎狂吼,战斗的惨烈令血旗军卒们一时无可是从,甚至有些兵卒已经开始怯然后避。整编成军不过三四个月,血旗军卒们远不算精锐,此刻自然被匈兵们的凶残疯狂乃至不痛不死骇得心惊胆战、斗志剧落。数撮发起狂的匈兵,在血旗军阵中左突右冲、大砍大杀,竟将重重包围的血旗军卒杀得步步后退,渐渐的,甚至连阵线都隐有崩溃之势。

“杀!别叫匈奴狗贼逃走一人!”纪铁的咆哮适时从东方传来,他一身铁甲却冲在最前,身后紧跟一队近卫,连同魏复的一曲步卒,兜着匈奴人的背后掩杀过来。却是纪泽见到仆从军业已束手,便派兵围殴乃至攒经验来了。

“斩其首级,不留活口!”一声暴喝想起,郝勇亲自冲入阵中,一枪挑落一名匈兵的脑袋,同时怒喝道。他已发了狠,看出这群匈兵皆含死志,只有断其大脑控制,方可结束其临死反扑,斩首自然是最直接无误的选择。伴着他的出手,直属特勤屯也冲前杀入各个小战团,口中还不断高呼鼓劲:“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郝勇带头,所率特勤屯又皆军中精锐,与他们接触的匈兵们不断倒毙,更有援军从后方杀来,山丘上的颓势立被遏制。有着狠绝打法,有着军官带头,听着口号激励,军卒们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鼓起血勇,再度扑向困兽犹斗的最后匈兵,刀刀直奔对方脖颈

“咔!噗”当纪泽来到战斗现场的时候,恰见刘灵一刀将刘景的宝刀砍断,继而刀势不减,直接斩断刘景右臂。趁刘景滚地痛呼之机,自有军卒扑上将之绑缚,但刘景仍兀自叫骂不停:“你等卑鄙无耻,为何不敢与我匈人堂堂一战?”

“嗤!你匈奴人有何资格这般说话?昔日走投无路,求我汉家庇护,一待我汉家势微,便起兵反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况且你等害我汉家百姓之时,何曾给过他们公平?”纪泽冷笑,怒声斥道,“算你宁死不降,是条硬汉,所谓彼之英雄,我之寇仇,纪某不会留你,但可厚葬!”

刘景也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匈奴军,他的就缚也意味着此战血旗营成功实施了围点打援,设伏全歼了来自郡置潞城的三千匈奴军。这不光是血旗营迄今最大一场胜利,也令血旗营在上党的局势大为改观。扫视战后神情各异的军卒,纪泽做难抑激动状,挥臂叫道:“弟兄们,我等胜利了!血旗万胜!”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渡头北岸,方经浴血的血旗军上下迎着旭日,欢呼一片,声震似也。恐惧、恶心、茫然等诸多负面情绪,在这等欢呼中大为削减。纪泽相信,有了这样一场惨烈搏杀,血旗新兵们当会尽快成熟起来。

伤员救护,战兵修整,民兵清理战场,南岸的特战屯与马匹缴获也被水军接过岸来。纪泽则金甲披挂,高头大马,摆足仪仗,打出护匈奴中郎将的旗号,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的来到河边,来到一众仆从军俘虏面前。

淡淡扫视忐忑不安的俘虏们,他朗声道:“纪某身为血旗将军兼护匈奴中郎将,自然言而有信,你等可以加入我血旗营,享受正常军民待遇。但有两点,其一,必须遵守我血旗军规,违令者斩!其二,为表你等之诚,此战所有匈奴伤俘将由你等亲手处决,人人必须沾血,刘景则由百夫长以上军官动手!”

这年头杀俘屡见不鲜,匈奴等胡人更是没少干,但让这些仆从军斩杀匈奴伤俘,那就是投名状,断了他们重投匈奴的可能,高傲的匈奴人岂会接受沾染同胞鲜血的杂胡。众人对此心知肚明,可面对血旗军的虎视眈眈,仆从军们别无选择。

随着典型人物布根第一个将长枪捅入刘景的身体,八百仆从降俘分批分次,陆续“浴血”,开始将战场各处尚未死透的匈奴人一一处死。纪泽这才挂上笑容,召过布根与几名仆从军的中高级军官问道:“现在你我皆是一家人了,纪某意欲攻下潞城,但其内应当尚有一千驻军,强攻损失过大,诸位是否别有妙计教我?”

这是要给新主子立功表忠了,一众仆从军官面面相觑,还是布根最先建议道:“前将军,呃,刘景战死尚未传开,大人或可打起刘景旗号,宣称凯旋而归,通传城内出迎,炫耀武功乃刘景常事,潞城守将勇而无谋,不会如临大敌,多会亲自出迎,杀之不难。城中所余仆从军副千夫长萨启迈乃贪财胆怯之人,有大兵压境,刘景战死,此人即便未被诓杀,也多会率众投降。”

扫眼其余几人,并无明显质疑之意,反多遗憾被布根抢了功劳,纪泽心中有数,转向布根,似笑非笑道:“此计甚好,既然由你提出,那你觉得由谁为使通传最好呢?呵呵,纪某素来有功必赏,但有相助,绝不吝啬!”

“左右我的家人都在潞城,但有泄露必无生路,死于一处也好。”布根一咬牙,断然道,“在下便冒险走一趟,还望大人封锁此间消息”

言说间,这边降俘的投名状也已交完,纪泽宣布,他们每人可以就此得粮二石,继而派出医护营救治其伤员,由功曹人员对他们宣讲军规政策,且甄别待用。

这时,伤亡统计送来,听得纪泽后怕不已。此战血旗营的真正伤亡主要来自山坡的最后绞杀。血旗营以数倍军卒围攻四百匈奴残兵,竟然战死两百余,轻重伤更有三百多,尽管敌方残兵多为精锐,但战力差距仍令纪泽心惊,还好之前没有冲动的直接下山绞杀。

战损需要补充,纪泽与一众军官碰头,商定了这批仆从军降俘的整编事宜。所有仆从军官均降一级充入血旗各部,担任副职兼带路党。所有仆从军卒打散原有编制,择精悍驯服者两百,与两百精壮民兵一同充入伤亡颇重的血旗战兵,替补死亡重伤军卒;则四百强壮者,配以百名善骑民兵,配以缴获匈人兵甲,组建暂编骑一曲,由潘权携教导队部分军卒担任军官;余下体弱伤病者皆散编入民兵队伍。

纪泽这是真心打算收编仆从军,收编所遇杂胡,后世习惯了多民族共存,他对杂胡并无太多抵触,更不愿令杂胡悉数站到汉人的对立面。也正为了彻底收编,他才尽力压服,不会大度,不会给仆从军们任何歪心思的机会,哪怕导致战力下降,哪怕初始更费手脚也在所不惜。而这一处理原则,也将作为各部暂编新军的依据。

仆从军降俘的收编办法敲定,血旗营立即执行。坐镇邸阁的张宾也传来鹰信,邸阁左右乡民业已整编停当,完成“浴血”的暂编民兵有青壮千人,老弱妇幼四千余。不过,张宾没忘严正强调,昨夜对邸阁周边乡村的粗暴搬迁,引发了不少民愤,虽被软硬兼施的压下,但后续应当引以为戒。

纪泽苦笑,汉匈将大战不断,上党这等地理要冲势必往复拉锯,百姓焉能有好,他这分明是在救那些百姓的命,却一点没落好,寻谁说理去。他当即回令张宾,对于强迁一事,血旗营可以适当做出经济补偿。此外,战局顺利,邸阁暂已安全,可熄灭烽火,立即开始粮食与老弱妇幼的运送。

随后,纪泽调整布署,令陌刀屯携两百民兵,运送伤员回返坐镇邸阁;令骑卫曲赶来听用;令右校尉部的赵能率所属左曲,辅以三百民兵,沿清漳河东向而进,于转运入山处则险驻防,护佑清漳河转运事宜;同时,水军主力开始封锁浊漳河道,并将封锁范围扩至上党全境;余部则林间修整,尽快熟悉新入同袍,理顺上下关系

午后,纪泽又与布根一番核计,随后,布根取了刘景的信物,挑了几名心腹仆从军,便过河而去。远望其背影,白望山凑近道:“将军,你真就信了此人?看其作为,可不是厚道之辈啊。”

“呵呵,正因其人足够聪明,才应看出跟着纪某会有前途。并州杂胡在我血旗营需要典型,纪某属意于他,这也是对其一次考验。”纪泽淡淡一笑,不以为甚道,“再说,便是其人失败抑或反水,我大军在手,只怕城中千人一味死守,还怕搞出其他花样吗?”

南岸官道,布根几人奔行之间,一名同一部族的心腹忍耐不住,终是询问布根道:“头,咱们真的要为那个汉人将军卖命吗,要不直接回部落躲起来吧?匈奴人虽然不好,可汉人以往也瞧不起我等啊。如今并州匈奴势大,咱们跟着汉人未必有好。再说,他可是一上来便夺了您的兵权呀。”

“哼,我等都已沾了匈人的血,老子更是捅死了刘景。即便我等是被迫,匈奴人又会放过你我乃至部族吗?”布根苦笑一声,语气淡淡道,“不过,看那血旗将军处置降卒倒还公允,虽全部打散,却不分汉胡编于一什,这至少说明,他并未将我等胡人当做送死炮灰。好了,待会到了城门,别再废话,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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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回 诓夺潞城

永兴二年,六月初五,申时,上党潞城。

骄阳如火,四野寂寥,潞城更是城门紧闭。远远的行来几匹快马,其上正是布根几人。目光复杂的盯势潞城一眼,全身湿漉的布根一咬牙,催马直奔城门。抵达北门,早有留守的匈奴千夫长在城门楼守候,劈头就问:“布根,怎的就你几人回来,前将军大人何在?叫那帮叛匪跑了没有?”

扬手拿出刘景的信物,布根大声笑道:“我等过河遭遇叛匪埋伏,但前将军一力破之,大军已破叛匪,邸阁无恙。如今仅余少量叛匪流窜河道,摧毁船只河桥,前将军现已调集人手征剿,预计傍晚可归。在下会水,便被派来传递命令,大人要您继续紧守城门,谨防城中另有叛党生事,只待他肃清河道,押解叛匪当众处斩,以儆效尤!”

“哈哈哈,一帮跳梁小丑,竟敢与我大匈作对,简直自寻死路。传令下去,洒水净街,筹备仪仗,等待大人凯旋!”那匈奴守将面露喜色,挥手大笑道,“你且进来,与我细讲战况”

且不说城内如何折腾凯旋庆功的花样,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潞城东北方的官道上,惶惶然行来大彪人马。头前的是一长串双手被缚的汉家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身沾血污,垂头丧气,由一众仆从军夹道押解。他们之后,伴着不时长鸣的号角,大队身着匈奴衣甲的骑兵在旗帆招展间若隐若现,其中更有前将军刘景的旗牌仪仗,高耸醒目,端的是威武霸气。

“前将军大胜凯旋,还不速速开城迎接!”自有匈奴亲卫装束的仆从军带路党先一步奔至城门下喊话。都是没了回头路的,以前刘景也不止一次玩过大军凯旋的排场,表演起来有模有样,令整个过程一如既往的声威浩大。

“吱嘎嘎”城门大开,早就等待凯旋的上百匈奴大兵齐刷刷涌出城门,在道边分列站定。匈奴守将一马当先,带着十数名匈奴本部军官奔马而出,路过仆从军与被押“叛匪”之时,仅是不屑的扫了一眼,便继续掠马疾行。

匈奴守将之后,尚还跟出了一众上党头面人物,汉匈杂胡装饰各异,他们自没亲近到可以抵前随护的份,仅能堆上谄笑,在城门外翘首等候。这群人中,便包括了两名仆从军的副千夫长布根与萨启迈,只不过,等了不久,布根便寻个由头退入了城内。

“哒哒哒”人逢喜事马蹄急,匈奴守将一行很快便越过押解队伍,继而是长队的骑卒,直到拐过一个弯,前方是刘景的中军大纛,他们忙堆上笑脸直奔而去。莫怪他们这般大意,委实匈奴在并州连战连捷,刘景更是悍将一名,凶威赫赫,若非亲见,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刘景的三千兵马会被一众叛匪全歼。

“嗖嗖嗖”“噗噗噗”变故突生,十数匈奴军官尚未搞清怎么回事,数不清的连弩便从旗帆招展的骑队中射出。双方并排对行,每名匈奴军官都有两三把连弩近距离照顾,毫无提防之下,他们根本连闪避动作都不及做出,便接连中矢,纷纷栽落马下。更有一群特战军卒从骑队中窜出,麻利结束了他们的最后挣扎。

“呜呜呜”连弩发动的同时,长号同步响起,代表凯旋的号声完全淹没了被袭者的人喊马嘶,以及死亡前的不甘怒吼。大军仍在前进,当然,高高飘扬的众多旗帜,也遮盖了远方城头的视线,将一切阴谋掩饰于凯旋欢闹的背后。

像是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押解队伍穿过迎接队伍,堂而皇之的步入城门,直至完全重合了列队整齐的匈奴军卒。蓦的,队伍中间,对应头面人物们战立的位置,响起刘灵的怒吼:“杀!”

与这声怒吼同步的是刘灵的身形,却见仆从军打扮的他,从马上高高跃起,转瞬便窜至那群头面人物面前,刀光闪过,潞城二号守将萨启迈的头颅业已高高抛飞。下一瞬,刘灵的钢刀便又斩向另一名意欲拔刀的胡人,又是鲜血飞溅。

刘灵发动的同时,押解队伍也动作起来,一帮仆从军卒居高临下,毫不费力的将钢刀落在身畔那些昂首挺胸的匈奴军卒头上。而那些被押解的叛匪,则直接丢掉前后串联的绳头,从身侧仆从军卒的马褡裢中抽出早已备好的兵器,呼喝着杀向周围可杀的匈奴人。

押解队伍之后,“刘景大军”立即提速,暂编骑一曲打头,踏马直冲已被刘灵所部占据的城门。其后的骑卫曲则兵分两路,绕行城外直扑东西两处城门,再后的一众骑马布兵则紧跟着涌往城内。原本那些乱七八糟的旗帆皆被丢弃,大军正中竖起了一面血色战旗,迎风猎猎!

“弟兄们,大晋五万大军杀入上党,刘景已被血旗将军斩杀!我等仆从军只是混饭吃的,跟谁不是混,莫要跟着匈奴人陪葬啊!只要放下武器,每人就发两石粮啊!”城楼之上,布根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对着一众惊惶失措的仆从军们拼命嘶吼。

首脑军官悉数毙命,本仅五百的匈奴本部军一盘散沙,仆从军更是举棋不定,城门洞开的潞城,上党郡的核心治所,犹如熟透了的蜜桃,任凭有备而来的血旗大军轻松采撷

两刻钟后,四方城门皆被占据,潞城完全落入血旗军掌控。五百仆从军并无意外的投诚,五百匈奴本部军则被斩杀大半,仅有百余人从南门逃之夭夭,他们在骑卫曲的追赶下,只能逃入南方的莽莽山林,再难影响大局。而为三缺一之下,匈奴军卒并未展示出什么视死如归,对大军压来的血旗营造成的伤损确是寥寥。

大军入城,纪律严明,便是新投的仆从军,也在各级军官的一再强调,以及宪兵队伍的弹压下规规矩矩,难得为大晋王师标榜了一次楷模。搜掠府库,整编降卒等等自不待言,摆在血旗营面前的难点是如何快而顺利的将一座两万人的郡城搬空。

郡守府大厅,纪泽与一众属下满面红光,入并战事开局极为顺利,非但夺下邸阁,还灭了刘景与其手下五千多大军,夺下郡城潞城。如今上党所余敌军总计不过七千,且没了刘景节制调度,短期内将各自为战,正是血旗军扩大战果的最好时机。

“上党十县,户一万三千,口不足十万,除了西南高都县、东方壶关县,以及太行陉与白陉关口各有一千驻军,余县驻军皆已不到三百。如今,除壶关之外,其余兵力主要皆在高都盆地四县之地。”手指军用地图,纪泽交代道,“玄长,振邦,右校尉部与暂编骑一曲立即入营休息,待得城中稳定,便连夜出发,趁匈奴人反应不及,西向收复襄垣、长子、屯留三县,并警戒高都方向。”

钱波与潘权面色一喜,立马起身应诺。不过,陈齐却插言道:“呵呵,军卒们休息,各级功曹史还是辛苦一下吧,毕竟,我军仍需扩编兵力,也对应着人口搬迁,须得多做劝说工作,将军以为如何?”

昨夜的搬迁因为配合军事行动,血旗营在急切间没少采用强制手段,结果怨声载道,不得人心。如今潞城人数是邸阁周边人数的四倍,更不乏世家大族,若再一股脑强行搬迁,只怕要闹出民变。陈齐这也是提醒纪泽,迁民得悠着点。

“由邸阁乡郊搬迁可见,越是地广殷实者,越抗拒搬迁,越是穷困无产者,越容易说服。是以,此番我欲对搬迁节奏予以调整。”笑了笑,纪泽显已对此有所考虑,他自信道,“我等可以采用拉一派、打一派、孤立一派的经典套路,抽茧拨丝,逐步分化,渐近搬迁”

在纪某人的方案中,拉的自然是温饱线之下的劳苦大众,不分汉胡;打的自然是匈奴人与亲匈势力,尤其是汉奸家族;至于孤立的一派,则是拥有不动产却也不曾卖身匈奴的本地大族,代表人物则是刘渊的授业恩师崔游。

当夜,潞城灯火通明,全城戒严。大量的功曹诸史与快嘴军卒们带着马肉粮食,走入贫民区,分巷分坊进行劝导,讲述血旗营的待遇,讲述搬迁的相关补偿,讲述三十六寨的安居乐业,讲述讲述者的自身经历,讲述并州危局,讲述匈奴人杀回来之后的血腥报复,对于钉子户甚至挨家挨户的思想轰炸。

这边温情拉拢,那边铁血无情。城中的匈奴人一律举家为奴,官员更将被处死,家产则悉数没收,左右那些也是他们刚刚抢来的;对于杂胡与汉奸,依据暗影调查与民众举报,七品以上官员以及劣迹显著者皆以叛晋重罪论处,没收家产,男子处死,女子为奴,但投诚仆从军例外。

到了三更时分,城内的初步清理已经结束。得益于匈奴人压榨得够狠,已有近万贫民愿意迁移。血旗营征募状勇兼而整编仆从军,得“浴血”过的暂编骑二曲与暂编步一曲,另得暂编民兵千五。纪泽当即下令,入城后一直修整的右校尉部过半人马,携暂编骑一曲与暂编步一曲,共两千余人由钱波统领,连夜乘骑西进,收复襄垣等县。

此外,纪泽另遣左校尉部左曲北上乘船,汇合滁缺谷的民兵,由梅腾指挥,占据兵力空虚的武乡县。随行的还有大量钱粮物资,以及陈齐所率的一批功曹骨干。之所以大张旗鼓的特别看待武乡,实因那里就是石勒的故乡,居住的是横行五胡的正版羯人,也即匈奴的羌渠别部,纪泽要将之引为己用,至少不会留给石勒

同一个夜晚,井陉关,“亲临一线”的东嬴公司马腾正与一众亲信在城守府焦躁不安。原因有三,其一为匈奴大军已对晋阳攻城两天了,声势威猛;其二是答应来援的拓跋猗率队南下之后突然没了踪迹,派去的联络官业已断信三日。无独有偶,通过特殊渠道,三十六寨中的血旗营主力非但没来井陉关,还同样没了踪迹。怎生找来的援兵都这么藏头露尾呢?

“主公,您身体要紧,晋阳有田甄将军率军五万坐镇,短期定然无事,还是早点休息吧。”何俱掩面偷偷打了个呵欠,继而苦口劝道,一副为你好的表情。

“哎,本公手握四万大军,怎奈训练日短,却只能坐镇井陉,委实对不起前方将士。一想到晋阳军士正在浴血,本公睡不着啊。”司马腾一脸沉痛,情真意切道,“夜半辛苦,要不,诸位不妨先睡吧。”

您这是又想保住晋阳地盘,又不敢拿出血本去拼嘛,可您不睡,咱们能睡吗?堂中众人均暗中吐槽,面上却皆做出一副感动万分的模样。正待出言吹捧附和,堂外忽有亲兵禀道:“主上,有信使从三十六寨而来,是否召见?”

“宣!”司马腾眉头一挑,沉声答道。

“禀主上,卑下乃何浩何大人麾下侍从,因被血旗营阻挠,未能跟随何大人行动。此番被血旗营放归,却是为了禀告主上一条消息,也即血旗营横穿太行,昨夜便已攻入上党了。”

堂中瞬间沉寂,各人表情各异。田兰、薄盛与周良这等知兵的,无论对血旗营感观如何,均不免眼冒异彩。尽管血旗营事实上违背了司马腾的军令,可这招不声不响的奇袭上党,以血旗将军过往之阴损,多半能重创上党匈奴军,令匈奴首尾难顾,的确有利于并州战局。

当然,心中认同,他们是不会说出真实想法的,毕竟,上面的东嬴公面色可不好。事实上,司马腾此番率大军移驾井陉,何尝没有守株待兔,谋算血旗将军与血旗营之意。只可惜辛苦准备了好易通豹子飞机的老千,别个却直接玩赛车去了。

“急报!急报!”恰此时,一名信使送来了晋阳的加急军报,“禀主上,就在一个半时辰前,拓跋猗率军现于晋阳西南,从背后夜袭匈奴大营,战事激烈,田甄将军业已出城配合反攻,战果不久便将送达。”

拓跋鲜卑终于发飙了,并州战局或将大为改观!众人皆面露喜色,但旋即隐去,司马腾更是面显阴沉。为啥这鲜卑人也跟血旗营一般,做好事之前都喜欢偷偷摸摸呢,是瞧不起咱东嬴公与并州军,还是不放心猪队友呢?咱们有这么不遭待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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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回 晋阳大捷

半夜时分,晋阳城外,匈奴军营,大多兵卒正在卧榻酣睡。攻城可是个苦差事,尽管匈奴大军将主要目标放在周边打草谷与预防井陉援军,寻找野战机会,攻城远未使出全力,可六月天光在太阳下站一天桩都累啊。

“铛铛铛骑兵!大量骑兵啊!”忽的,身下土地微微震动,更有行军时专门枕胡听地的士兵发出凄历而尖锐的警讯!

惊醒的匈奴将领们反应颇快,甚至不用主帅下令,便迅速吹响号角,唤醒战士,并让民夫们立即将辎重粮车推到一起,结成车阵防御。可惜,命令刚刚传下,号角刚刚响起,却就在此时,大营南部的民夫营地突然乱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一个角落里发生混乱,一小撮鲜卑人先行偷入民夫大营,一面嘶声呼喝着逃命、败了,一面开始疯魔般杀人放火。紧接着,防范稀疏的民夫大营,火光一点点的亮起,每亮起一点,就是一处混乱之源,点点光亮逐渐席卷了整个两万民夫。而且,乱喊乱杀的,已经不仅是鲜卑人,还有越来越多的汉胡民夫。

“营啸!是鲜卑人捣的鬼,民夫们全面营啸啦!”有军将带着哭腔,禀报中军大帐前的正副帅刘聪与綦毋豚道。

所谓营啸,自古有之,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士兵作噩梦时的尖叫,然后,更多的人被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接着就是彻底摆脱军纪束缚的疯狂,抢掠逃窜,打砸放火,自相残杀,为所欲为。原本发生营啸,只要将民夫与匈奴兵隔开,待其发泄完了,或是天亮冷静下来,最多损失些民夫辎重罢了。可这个节骨眼,外面正有骑兵逼近啊!

“杀啊!杀啊!”终于,拓跋鲜卑人的大队骑兵杀到。八千铁骑像是地狱来的勾魂使者,一路横冲直撞,撵着营啸发狂的民夫,从大营西南方向,离石发兵的来路方向,也是防御最松懈的方向,排山倒海般的涌入匈奴军营。头前左突右冲的大纛之下,挥刀酣战者正是拓跋三部的单于之一拓跋猗。

匈奴大兵们本就被营啸的民夫弄得混乱,面对鲜卑人的强袭更显惊惶无措。这是鲜卑人,可不是汉人,几乎所有南下的游牧民族,最顾忌的就是下一波南下的游牧民族。更何况,拓跋鲜卑在去年刚刚击败过匈奴人一次。

“顶住!给我顶住!吹号集结!”中军大帐前,刘聪面如寒霜,厉声令道。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却听背后的晋阳方向传来喊杀之声,却是南城门大开,大彪的晋军人马抓住了这个里外加工的大好机会,由田甄率领着杀将出来。

“将军,大势已去,你先撤离吧,以免陷入重围,某留下断后!”副帅綦毋豚苦涩一笑,转向刘聪,一脸刚毅道。别个刘聪是刘渊的儿子,断后送死的只能是他綦毋豚。

“此恩此情,某记住了!”作为匈奴汉国后来的接班人,刘聪并未叽叽歪歪玩虚套,只是深深看了綦一眼,旋即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上马离去。

“弟兄们,给老子杀,鲜卑人又如何?我大匈勇士绝非孬种!”綦毋豚怒声嘶吼,手提三石大弓引而不发,视线却始终盯着前方黑暗中那名大展神威的拓跋猗

是夜,拓跋鲜卑夜袭匈奴大军,斩首过万,俘虏军兵民夫两万有余,匈奴军民仅余数千趁乱潜逃,副帅綦毋豚更是战死当场。不过,拓跋猗在此战中也不甚身中流矢,负伤颇重,难以再战,鲜卑人就此退出战局,撤军北返。

《资治通鉴》有载:“六月,

汉王渊攻东赢公腾,腾复乞师于拓跋猗,卫操劝猗助之。猗帅轻骑数千救腾,斩汉将綦毋豚。诏假猗大单于,加操右将军。甲申,猗卒,子普根代立。”

说起鲜卑匈奴之战,五胡乱华时期,北方十六国的厮杀兴亡之中,还颇有些奥妙,那便是几大民族之间“相生相克”的连环套。也即匈奴克汉,鲜卑克匈奴,氐羌克鲜卑,汉克氐羌,虽非绝对,但关键大战多循此律。这一怪圈恰似体育比赛中的连环套效应,以及恐某某症啥的,其因来自民俗文化还是血统体格,抑或其它,便不得而知了。

把建立十六国的五个“胡”族和汉族放在一起,按其出处分成四大种族,即匈奴胡族,东胡鲜卑,、西羌祖先之一的氐羌族,第四族当然就是晋朝汉人。

首先,汉人在匈奴人面前绝没好果子吃,西晋就亡于匈奴前赵,而南朝宋刘裕的北伐成果最终也被匈奴大夏窃取。匈奴人碰到鲜卑人则总是挨抽,后赵在前燕面前屡战屡败,而后两个匈奴人国家北凉和大夏也亡于鲜卑北魏之手。

但是,鲜卑人却拿氐羌人很没办法,前燕便是亡于前秦。而汉人在与氐羌人的较量中则大占上风,东晋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便险些灭秦,氐羌人的国家成汉和后秦都是被东晋的汉人消灭,当然,最让晋朝汉人们引以为豪的,还是公元383年那场决定生死的淝水之战

书归正传,天明时分,井陉关城守府,一夜难眠的司马腾等人总算收到了晋阳大捷的消息,一直打得并州军鼻青脸肿的匈奴军此番大败亏输,众人欢喜舒爽自不待言。扬眉吐气之余,几已养成的恐匈症瞬间痊愈,不,该说是跃变为蔑匈症,城守府内尽多慷慨壮士。

周良满面红光,声音哽咽,第一个出班禀道:“主公,匈奴治下青壮不过十多万,本部与仆从军兵总计也就八万,如今新败,再扣除上党驻军,离石所余军兵也就五万上下,且多半兵半民。我军当还有八万之数,士气正盛,正该乘胜追击,收复失土。良不才,愿意身先士卒,为主公打这头阵。”

何俱更是眼睛发红,也出班拱手道:“主公如今声势正隆,确当兴兵西征,扬汉家之雄威,解黎民于倒悬。并州迁民思乡久矣,正待主公援手,重归故园啊!”

直娘贼,你二人不就急着夺回西河郡那些家族宅地嘛,搞得这般凛然!余人心中暗骂,可看司马腾一脸神往的表情,没谁愿泼冷水。田兰却是看不下去了,他出言道:“主公,如今局势大好,本该乘胜反击。怎奈我军多为新募,守城无虞,长途野战恐怕尚有不足,何不稍待时日,等军卒训练成熟,再行剿灭匈奴?”

司马腾眉头一皱,田兰所言颇有道理,怎奈中原暗流涌动,不久恐有大变,届时他并州军非但再难获得支援,甚或还得转而支援他人,是以若想打击匈奴,此时不动手,就得拖到明年,怕就晚了。

见司马腾脸色,何俱立即出言道:“田江军言虽有理,怎奈我并州已经几无钱粮岁入,若战事再行拖延,这等兵力却是难以为继了啊。”

司马腾听得点头,薄盛更是抢出一步道:“主公,卑下请命率军西征,愿为主公荡平匈奴胡寇!”

暗叹口气,田兰已从司马腾的表情中知道西征一事无可更改,他自也不愿恶了司马腾,忙也慨然道:“主公若是属意西征,兰也请命率军出战,定为主公荡平匈奴胡寇!”

“父亲大人,孩儿愿意替父出征,西定匈奴,牧马离石!”恰此时,厅外传来一个清朗而兴奋的声音,随之快步入厅的是名魁伟俊朗、龙行虎步、颇显勇武的年轻士人,正是司马腾的世子司马瑜。

司马瑜这一出声,厅中再也无人异议了。司马腾则目露满意,口中却是呵斥道:“瑜儿,缘何如此不懂规矩,也不通报便冲将进来,不知此处正在商议要事吗?”

“父亲大人,孩儿知错,请大人责罚。”见惯了司马腾的装腔作势,司马瑜口中认错,面上却毫无认错之意,“只是,闻听晋阳大胜,孩儿壮志激烈,不胜向往,还望父亲大人给儿一个报国机会!”

要说这司马瑜确非全无是处,其弓马娴熟,颇通战阵,也曾多次随行并州军中,除了经验不足,除了温室长成,也能算个文武兼备的战将。世子开口,自有懂事的开始附和吹捧:“主公,世子少年壮志,可鼓不可泄啊”

西征离石胜面颇大,这样大的功劳给谁都不合适,自是给自家儿子才对,日后也好镇住场子!沉吟良久,见属下文武都无有反对,司马腾这才沉声道:“好,便以司马瑜为帅,周良、石鲜为辅,田兰、薄盛、李恽等将统兵相佐,调集七万并州军,再向冀州借兵三万,十万大军不日西征离石!”

好一番壮志激烈,挥斥方遒,待得众人过了兴奋劲儿,仍是何俱对血旗营念念不忘。他直身拱手道:“主公,如今晋阳大捷,匈奴必然势弱,那血旗营五千人窜入上党,若是让其抓住机会,一举占了上党,岂非便宜了那个狂妄小儿?”

司马瑜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大战在即,且莫内部生事,让那血旗营在上党牵制匈奴也好。上党郡此刻便是给那血旗小儿,只要我军再胜匈奴,光复并州,声势浩大之下,血旗营还不随手处置,何必急于一时?”

顺着司马瑜的话风,众人不由瞥眼司马腾。须知他司马腾为让血旗营前来井陉听令,不惜为纪泽请封了个四品护匈奴中郎将,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其心中憋恨不想可知。也就司马瑜是司马腾的嫡亲世子,才敢这般公然唱反调,阻止对血旗营出手了。

或因晋阳大胜以及反攻在即,司马腾并未露出愠色,显是无意执着于此时针对血旗营。见此,田兰忙跟着道:“当前上党战局尚且不明,不妨待得消息传来再议。若是血旗营战事顺利,可以调令其作为偏师,西入西河郡,配合我大军主攻。若其战事不利,则任其闹腾便是。兰以为,此时大局为重,一切皆应配合世子西征,不必节外生枝。”

“诸位言之有理,我等暂让血旗营对战上党匈奴,任其蹦跶两日,河蚌相争,待到上党局势明朗再说。”司马腾冲何俱使了个意有所指的眼色,沉声拍板道,“但是,壶关扼守滏口陉,毗邻魏郡,地处要冲,某却需提醒平昌公,当趁上党乱局之时,将之掌控在手”

上党潞城,天明时分,打了个盹的纪泽尚还不知晋阳变局,不知匈奴暂时已经无力针对他这条小鱼,仍在处心积虑应对他的搬迁大计。好在,他收到了襄垣、武乡二县入手的消息。一个是地处中央几无防御,一个是驻军大部折于围点打援,两县并未给血旗营的突袭带来任何麻烦。

潞城的缴获清单也被送来,好险没将纪某人笑得下巴脱臼。潞城府库加上抄没所得,有粮三万石,兵甲五千套,金银制钱四十万贯,珠宝古玩尚还不算。光刘景一人的官邸内便搜出了十五万贯,真是做什么都不如抢掠城池来得快啊。

有了这笔横财,纪泽腰杆更硬,当即四下传令,宣布加大上党百姓的搬迁补偿力度。同时,纪泽更是派出了一干投诚的杂胡军官,任其返回自身部族,拉拢族民前来投靠,并按青壮老弱分类,算人数予以不菲赏金。

此外,打着抗匈征兵的高尚名义,纪泽宣布,凡能达到入伍标准,抑或有一技之长,哪怕是奴隶,血旗营都将包下其全家的衣食温饱,乃至垫付其赎身费用,有敢阻挠者便是通匈!通匈的下场,那些汉奸、杂胡与匈奴官员的血还没干呢!

诸多措施迅速传往所控区域,功曹诸史与牙尖嘴利的民兵们则被临时抽调,紧急成立数十工作队,将城内城外分区分片,包干由各队进行搬迁劝导。而那些同意搬迁的家庭,则在血旗营的有序组织下,与搜刮的钱粮珍宝一道,逐步向黎亭聚集,继而向太行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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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回 定计撤手

清漳水涨,粼波之上,正演绎着一幅流水线大搬运的场景。大大小小的船只乃至竹筏,汇集于邸阁码头,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有老幼妇弱通过浮桥渡过清漳,在沿途民兵的指引护送下,沿山路有序步往白狼城。也有暂编民兵们将运自邸阁的粮食搬至船上,伴着船夫的渔歌,一船船粮食顺水东流,五十里后至一称作白沙滩的湾口。

白沙滩这里,粮食结束清漳河的旅程,卸货后通过简易升降机,被预先至此的血旗民壮提至二十余丈的崖顶,在通过业已搭好的三里斜坡路,被独轮车推至一道河涧。河涧源头,早有数不清的竹筏在等待,装上粮食之后,它们便由沿途布置的健妇们监督,乖乖东下三四十里,抵达三十六寨的最南端,这里已被命名为谷丰城!

“淡定!淡定!得之我幸!”这一刻,谷丰城外,身处一众欢呼雀跃的百姓中,专程前来坐镇的孙鹏满眼小星星,却愣是喊出了一副高人气质。而在他的视野尽头,业已出现了来自邸阁、漂移一昼夜、行程百多里的第一袋麦粮

浊漳南岸,初六过午,继粮路畅通的捷报,战事捷报也再度传至潞城,钱波一步占据襄垣之后并未停息,而是由魏复与潘权继续乘骑西晋,联合攻取了屯留长子二县。其实有着带路党与刘景首级,宣以数万晋师入并,以五倍之众惶惶然压迫两县猝然迎敌的两三百守军,委实无需苦战。

就此,经过近两日有预谋的闪击,血旗营歼灭刘景在内的六千敌军,占据了上党中、北部五县,其余各县也该有了防范。由是,纪泽暂停了血旗营的进攻步伐,传令魏复曲驻军长子,扼守上党西至西河郡的隘口,传令梅腾曲驻守武乡,扼守北往乐平郡的隘口;传令右校尉本部率暂编步一曲驻防黄岩山口,扼守通往南部高都盆地的官道。

此时,算上赵能曲保护转运渠道,刘灵曲驻守潞城并东防壶关,骑卫曲机动协防,水军封锁河道并协助转运,血旗营的兵力已经到了瓶颈,只能与五千匈奴残军在上党陷入相持。就是特战屯也被遣入高都盆地,诈做大军前导态势以牵制敌军。

对于这等相持,纪泽倒是颇为满意,他对夺取上党全境并不执着,只要让他有充足时间搬空邸阁跑路便好。当然,掏空所占县城之余,接下来尽快组建暂编队伍也是要务,或可进一步盘活上党局面呢。

傍晚时分,纪泽寻了暂编骑二曲,与新任军候布根以及一众军卒共餐聊天,却见他吐沫横飞道:“其实,我汉人本就融合九黎各族而成,诸胡祖上亦多九黎衍生而出,没准你我祖上几千年前就是兄弟呢”

“将军,将军,好消息,呃!”上官仁一脸兴奋的过来,送来一份鹰讯,憋到一旁无人处,这才笑道,“将军,这下我等就能长期占据上党,不怕匈奴援兵杀来了。”

这份鹰讯正是凌晨鲜卑军突袭大败匈奴军的晋阳捷报,经由雄鹰寨兜了个圈转来。面色复杂的看完信报,纪泽随口问上官仁道:“你觉得,我血旗营就此便可长期占据上党,有块山外地盘了?”

上官仁点点头,忙又摇摇头道:“若能占据一郡之地,我血旗营便有足够田地,不用天天担心粮食了。呵呵,至于能否占据,呵呵,不是卑下该说的。”

“嘿嘿,你小子倒是挺知进退嘛,好了,此事暂先莫要声张。对了,传鹰讯给邸阁,将此信发往张司马,并让他尽早过来一趟。”纪泽淡笑着吩咐道。

待上官仁离去,纪泽返入书房,脸色立马垮了下来。说实在的,这份大捷令纪泽颇为茫然,此番匈奴出乎预料的大败亏输,损兵折将,并州局面大好,他血旗营的处境反而尴尬了。

纪泽志不在并州,血旗营原本计划是抢一把就走,晋阳大捷固然令血旗营军事压力顿轻,可道义上却不好撤军了。作为护匈奴中郎将,之前他可算身处敌后,撤退天经地义,可如今总不能在大好局势下仍放弃上党吧,那就是主动弃土给匈奴,拖并州军后腿,与卖国贼何异,该如何向世人,如何向麾下并州儿郎,又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

纪泽并不知正史中匈奴最终赶走司马腾的过程,当前局势似乎与他记忆中的匈奴占据并州差得颇远。从民族感情来讲,若是可能,纪泽倒是愿意暂留上党,相助司马腾彻底收复并州,可他就几千兵马,且算不得多么精锐,双方都不待见之下,这样做很可能玩死自己。个人利益与民族利益,小家与大家的冲突,令纪泽头疼不已。

正自发愁,上官仁再度送来一条鹰讯,这份消息来自井陉关,却是司马瑜挂帅,并州军意欲乘胜西征离石的消息。纪泽下巴掉地,司马腾果然权谋远胜军事啊。这下纪泽倒是不再茫然了,估计此战司马腾败多胜少,而失败的代价便是并州彻底糜烂!

按照暗影的情报,并州军如今虽有八九万,可真正的老卒不过三万,余者都是近半年刚刚在并冀两地新征募的青壮,冀州兵马也相差仿佛,训练皆远不及血旗营,守城尚可,与匈奴人野战,凭啥那般自信,就不能先稳稳吗?这还让一个公子爷领兵,不想要并州了吗?自家又该怎办,走又不能走,留着迟早挨宰,坑瘪啊!

莫衷一是间,张宾却已安顿好邸阁事务,连夜从黎亭过来会晤。城主府书房,一见纪泽,张宾开口便问:“将军西出入并,轻取上党半郡,如今局势大好,余者也已不难攻取,却不知接下来意欲如何?”

将第二份鹰讯递给张宾,纪泽面露愁苦,对张斌也不打诳语,淡淡道:“孟孙兄当知纪某志向,除了获取人口钱粮,除了秉承民族大义,纪某对并州无有它想。之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怎奈局势弄人,进退两难啊。”

接过鹰讯一看,张宾的脸色立马阴沉,显也不看好并州军的贸然西征。良久,他才不无遗憾的问道:“如此看来,将军对并州军西征并不乐观,更不愿占据上党了?须知晋阳大捷令局势显得大好,众多弟兄怕会心有所动,想着落根于上党,将军这般轻言放弃,恐难以服众啊。”

纪泽听得一苦,最早喊出入并抗匈的口号,为的是摆脱孤立,换船至并州军,结果喊了半年,并州军没混进去,倒是获得了长足发展,自己也喊成了护匈奴中郎将,而抗匈似也被血旗营上下喊成了责无旁贷,喊成了大义,恰似混淆了目标与手段,就连他自己有时都快觉着必须抗匈到底,而今西征尚未败落,局势大好,他人又该做何想?

“纪某原也没想上党之战如此顺利,那刘景竟然带着主力冲入埋伏,才令我血旗营轻松占据半个上党,且兵力也已占优。更不想匈奴人竟然大败于晋阳,如今便是想脱身都难交代了。”无奈的摇摇头,纪泽道,“然则,纪某仍不看好并州局势,且司马腾即便赢了,也绝不会容忍血旗营占据上党,于我等而言,上党郡就是鸡肋!”

并州人寡地贫,格局不足,兼有司马腾与匈奴两头老虎,绝非他纪泽的起家之所。他纪某人对未来的长远规划是依托海洋,入并抗匈显然与之东辕西辙,占据上党这个战略要冲,就是将自家拖入泥潭,这一点,身为穿越人士的纪泽还是无比清楚的。

挂上苦笑,纪泽叹道:“只是,司马腾也非傻瓜,西征之前当不会前来索要上党,西征败了亦不会前来索要,却是苦了纪某无法撤手,总不能最后交给匈奴吧。”

张宾自也知道纪泽的长远打算,叹了口气,为人谋者,既难改变纪泽意愿,也只得替纪泽分忧。他笑道:“的确,不论并州战局如何,我血旗营皆难获得上党。但若想在西征爆发前便即脱身,须得向属下与天下有个交代,我等绝不能言撤,只能继续抗匈,直到上党被迫让与司马腾抑或司马模,我血旗营才好顺水推舟。”

这是要扮演悲情英雄的节奏,纪泽眼前一亮道:“不知孟孙兄有何具体策划,可让我血旗营尽早脱身,又不至内外离心?”

“其实,东嬴公定不愿我军占据上党片刻,无非顾忌血旗营战力而已,我军当放出风声,便说歼灭刘景令自身损失惨重。其次,我等当作势强迁世家大族,但不必动真,反要放纵他们,令他们前往游说东嬴公甚或平昌公。其三,我等当尽早打通与司马兄弟的道路联通,壶关本就威胁我等搬迁百姓,理当做为首选。”张宾笑道。

“言之有理,壶关某会设法攻取。”纪泽目光一阵闪烁,俄而笑道,“最后,纪某当向司马腾传书,指斥其贸然西征之举,盛怒之下,只怕他会立即派遣上党太守来驱赶我等了。呵呵,那个何浩可以派出送信了。”

二人相视一笑,纪泽忽又淡笑道:“孟孙兄看来仍是反对纪某强行搬迁啊,此行怕不也是为此而来吧。”

“之前并州局势恶劣,将军强迁百姓尚还有理可说,如今局势大好,强迁百姓非但不利民心,受士人批驳,还会引发民变,如是即便将人带入三十六寨,与我血旗营又有何益,徒增是非罢了。”张宾并不回避,正色道,“宾不知将军何以那般笃定并州局势,但如今众人多是看好大晋一方,将军又何必强与民心相悖呢?”

纪泽哑然,他自不会说自个是先知,甚或他自己都怀疑自己的小翅膀是否已经擅改了历史,又如何说明自己为何非要迁民呢。叹了口气,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他纪某人确也没必要非得自讨没趣。

点点头,纪泽同意道:“好吧,晋阳大捷之讯先封锁三天,以便劝迁贫民,其后各城取消管制。孟孙兄便可前往拜会各家大族,搭建地方系统,并假意催促其搬迁,但有延迟者,按日罚款以资犒军!”

“将军,您这是天高三尺,也不怕坏了名头啊?”张宾愕然,旋即摇头苦笑道。

“哼,大军过境,我血旗营不曾劫掠地方,已属王师浩荡,再不敲些劳军费,莫非让他们留着钱,日后都孝敬给匈奴人吗?”纪泽冷笑兼坏笑道,“况且,每日都得出血,也好让他们做事麻利些嘛。”

“潞城便有四十多万贯,抢了那么多还不叫劫掠地方?”张宾语带促狭,继而坚持道,“但有一家,我等却不可逼迫,那便是上党崔氏,崔游崔老先生德高望重,且拒绝出仕匈奴汉国,正值盛名,宾也仰慕得很,我等便就莫要招惹骂名了吧。”

“呃,好吧,孟孙兄自决便是。这位崔老先生威武不能淫,弃汉国御史大夫如敝履,纪某也颇为佩服,便照顾一二吧。转头替纪某也捎上一份拜礼,某这粗鄙之人就不去上门寻难堪了。”点点头,纪泽允道。

俄而,张宾收起笑容,正色问道,“将军,司马腾多会征召我血旗营随同出兵西征,这倒可以不理,只是,我血旗营真就坐视局势发展,甚或任由并州军大败亏输,最终所失者,可是我大晋疆土与汉家子民啊!”

“纪某同样心烦此事,我血旗营自不会任由那司马瑜小儿指挥,但并州军一战纪某确也不忍坐视。”目光闪烁不定,纪泽终是铿然道,“直娘贼!某这就加遣暗影前往西河,届时我血旗营自行秘密出兵,水骑并发,如何作为且视战局而定吧。”

正言说间,忽有骑卫曲军卒来报:“禀将军,壶关有匈奴军突然杀出,直奔潞城而来,人数约在五百左右,我骑卫曲现已东去截击。”

“壶关城在浊漳之南,共驻有五百匈奴本部军与五百仆从军,其骑兵杀出倒不至影响粮食搬运。五百之数,想来也非撤离抑或攻城,敌方当还未收到晋阳战况,那便只能是骚扰百姓迁离了。”张宾与纪泽对视一眼,呵呵笑道,“正愁如何收拾壶关,他们倒是送上门了,呵呵,这个数目刚好,恰可给骑卫曲实战训练那曼古歹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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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回 各晃虚枪

永兴二年,六月初六,亥时,上党壶关县境。

银月如盘,夜风清凉,蛙叫虫鸣,本一个怡人夏夜,但此时,上党盆地东缘,却在进行着一场骑战杀伐。五百匈奴军正在追杀五十余名血旗骑卫,只不过,被匈奴军追得狼奔鼠窜的血旗骑卫,却凭借一人双马,始终保持着足够的领先距离,令得这场骑战只能是非接触式战斗,双方所较量的,也就成了匈奴人引以为豪的骑射本领。

“嗖嗖嗖”十数道黑影带着尖啸,在月色下闪过幽幽寒光,从前方血旗骑卫手中发出,瞬间扑向匈奴人的骑阵。噗噗声中,头前的数名匈奴军惨叫着栽落马下,继而成为马蹄下的摊摊肉泥。

“停下!”匈奴军的统领目光喷火,却是强自按下恼怒,挥手止住己方的继续追击。

自从出城撞上前面这拨天杀的晋骑,一路追杀下来,方才场景已有多次,积少成多,己方已经折损了近五十人。可怜自家都是好骑射,怎奈敌方始终八十步开外放箭,己方所配的马上短弓却多是五十步的有效射程,愣是射不到敌方,这还玩啥骑射,岂非白白送死吗?

“转向西北,去沙林镇看看,莫管那帮杂碎了。”匈奴统领恨声道,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里转瞬便带上了淫邪。

“嗖嗖嗖”“噗噗噗”然而,令匈奴军统领暴怒的是,他不愿再找对方麻烦,对方反而回追了过来,跟在自家背后冷箭不断,不就是弓弩的射程比自家远点吗,真当大匈勇士怕了你等?拨马转身,他怒吼道:“弟兄们,杀过去!”

半刻钟后,匈奴统领再度怒喝:“停下!”

半刻钟后,匈奴统领再度怒喝:“直娘贼,杀过去!”

再半刻,匈奴统领看着自家已经不到四百的人数,只得憋屈的下令:“撤退,回壶关!”

“嘟嘟嘟”然而,就在此时,四野响彻起奇怪号声,听来甚为雄壮,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四面八方的马蹄声。继而,是数不清数量也搞不清方向的恐怖箭啸。

“嗖嗖嗖”“噗噗噗”“啊啊啊”两百多踏张弩矢,外加数百羽箭从四面八方的伏骑射来,在匈奴军中飙起血花朵朵,人喊马嘶,哀嚎惨叫,仅这第一波攻击,便令匈奴军折损了近百。

“快撤!回壶关城!”匈奴统领狂叫道,也不管敌人到底有多少了,左右自家定然不是对手。好在,敌人并未正面阻截,大队匈奴骑兵疯狂逃窜起来。只是,不时坠马的身形与那此起彼伏的惨叫表明了逃路之艰。

“塔里,率部断后!”逃了一段,再折损百余,前方已无敌骑,后方依旧弓弩不断,匈奴统领目中厉色一闪,冲着骑队中的仆从军将喝道。在他的瞪视下,塔里一脸不甘的率队折返。

“哼,低贱的部族,炮灰就当有炮灰的觉悟!”匈奴统领冷哼一声,一边腹诽,一边率着仅余的近百匈奴本部军卒,向前疾驰而去。然后,窜出数十步,他便听到后方传来的喝喊:“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塔里,你找死,待老子禀告将军,日后定要灭了你全”匈奴统领大怒,忍不住回身怒吼道。可惜,诅咒尚未发完,一根弩矢适时飞来,无视皮甲的阻碍,狠狠扎入了他的胸膛

是役,血旗骑卫曲临机诱敌设伏,并一路尾随射杀,直至壶关城下方才收兵,五百匈奴军出城,仅二三十骑回城,更有五十余仆从军投降。而骑卫曲仅付出了八人战死,二十余负伤的代价。当段德志得意满向纪泽回禀这一战果的时候,便是有所预料的纪泽也张嘴半天不知所云,旋即,他立马传令给雄鹰兵工,十日内全力提供骑用踏张弩,以及尽量多的箭矢弩矢。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在各地工作队的不懈努力下,血旗营对所占五县顺利进行了钱粮人口的搬迁。并州的战乱,生活的贫苦,血旗营的待遇,令自愿追随的汉家人口过了三万,占五县人口过半。

非但汉家百姓,在得知刘景战死,尤其晋阳大捷的消息之后,以部落羁縻模式居于上党郡境,游离于晋朝统治边缘的诸多贫困杂胡,包括武乡的羌渠羯胡,也在利诱与平等对待之下,大量投入血旗营麾下,最终人数破了一万大关。当然,杂胡也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更兼纪某人对部族头人的封官极为吝啬,是以并无任一部落完全投靠血旗营,来的都是所谓的个人名义。

按《晋书》所载,匈奴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黑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钟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凡十九种,皆有部落,不相杂错。屠各最豪贵,故得为单于,统领诸种,也即所谓的匈奴本部。

除了世居统治地位的“屠各”本部匈奴,其他杂胡部族多也勇悍,却因部族有别而受歧视,根本得不到诸多匈奴的世袭要职,恰似汉家的寒门,其对匈奴“士族”屠各本部的感想不言自明。而他们加入血旗营,不光会因相对勇悍的个人战力提高血旗营的兵源素质,还将令血旗营日后对匈奴的暗影渗透更为便利。

通过水陆陆路,追随血旗营的汉胡百姓基本已汇集于黎亭一地,随之而来的还有血旗营的暂编骑兵与暂编步卒,二者皆增至四曲,暂编民兵则增至四千。同时汇集黎亭的,还有针对各县府库乃至亲匈势力血腥清洗的缴获,最终统计下来,血旗营在上党掠得金银铜钱五十五万贯,粮食七万石,可谓盆满钵满。

手握大量钱粮,纪泽自然舍得收买人心。第一条便是三十六寨所有百姓皆升格为正民,且正常薪赏抚恤之外,所有新老民兵加赏千钱,新老战兵加赏两千钱,寻常百姓加赏五百钱,立功的单身军卒还可挑选罪民女奴作为妻妾。皆大欢喜之下,也令混乱繁杂的三十六寨为之一稳,令新老军民徒增一份凝聚,还令新入伍的汉胡军卒们更多一份干劲。

与此同时,通往谷丰城的百里转运昼夜不停。更多的民兵健妇参与转运,更多的暂编步卒参与沿途防护,人手多了,钱粮搬运的速度也在加快,即便比原计划再多七万石粮食与大量财货,十日的搬运日期依然足用。

相比血旗营在黎亭的风风火火,被血旗营犁过一遍的上党五县则显得死气沉沉。上党郡年初方经匈奴人占据时的一番烧杀掳掠,再经血旗营的一番大肆搬迁,人口业已不足年关时的四成,其情其景可想而知。

如今,血旗营已将左右二部的战兵与两千民兵大部聚集于潞县西南,搭界泫氏县的黄岩山口,面向高都盆地,依山固建大营,可是,血旗营虽仅在所占各县留下少量暂编步卒坐镇,民务也完全甩给了当地大族,但每日的迟迁犒军费却一个子都不能少。由是,在血旗营眼皮底下,世家大族的内外串联愈加频繁。

作为上党郡内的另一势力,匈奴人这几日却是难熬得紧。孤立无援的壶关守军被海扁一通之后,便困守孤城,死寂无波。高都盆地四县两陉的匈奴驻军则顶着特战屯的袭扰,频繁打探与联络,总算摸清了局势,而面对已经集结逼近的血旗大军,他们大抢各县一通之后,四千主力便汇集于泫氏县城,摆出一副绝地反击的架势。

上党之外,离石左国城的刘渊正在一边舔舐晋阳大败的伤口,一边忙于应对声势浩大的并州军反攻,却是收到了刘景战死的噩耗。刘景可是地道的冒顿血脉,屠各本部的王族挛鞮氏,右於陆王在匈奴十六王中更排行第六把交椅,仅次于左右贤王、左又奕蠡王与左於陆王,相较之下五千大军的损失甚至还在其次。

护匈奴中郎将、血旗将军纪虎之名,此番是真的上了匈奴高层的必杀名单,所幸有东嬴公西征压着,匈奴人没法立即出兵灭了纪泽这个窜出太行的跳梁小贼。不过,刘渊业已公开宣称,开出千万钱的悬赏,以及匈奴汉国五品官职,但求血旗将军的头颅。

相比焦头烂额的刘渊刘元海,东嬴公司马腾正是踌躇满志之际,并州军加紧了人员辎重的调拨,晋阳城中业已汇聚了八万多军兵。司冀都督司马模也很给力,汇集井陉关下的司冀援兵业已达到两万,预计十万大军月中便可聚集晋阳,并州军誓师西征在望。

不过,根据白望山留在晋阳宗的内线透露,九日晚,东嬴公大人曾经大发了一通火气,名贵茶盏摔碎若干,忤逆奴仆杖毙两名,心爱小妾踹晕一位,当晚正是派往血旗营的联络官何涛返回述职,内里详情不得而知,左右何涛唯唯退走时顶着十个血红指印

十二日晨,集结于泫氏的四千匈奴军大举出动,目标正是北方通往潞县的黄岩山口。远远的,便可听到匈奴人的怒声呼喝:“斩杀纪虎,摧毁血旗,为右於陆王报仇!”

匈奴大纛之下,来军主将豹头环眼,矮壮粗悍,此乃刘景在上党的副手綦毋达,与战死晋阳城下的綦毋豚同属匈奴本部的綦毋氏。值得一提的是,因族人甚为勇悍,綦毋氏在匈奴可算仅次刘氏王姓与四大姓的一大姓氏。

一番毫无营养的挑战废话之后,血旗营依旧紧守不出,居高临下封锁官道。目光幽冷,綦毋达远远看着两山之间横挡官道的血旗大营,以及高高悬挂的血色帅旗,终是收回目光,转而手指身边一名仆从军副千夫长道:“率你所部五百兵马,攻击营寨,不破寨门便莫回来!”

“弟兄们,一起上,为右於陆王报仇!”面色发苦,心中暗骂,那名副千夫长却不敢违逆綦毋达,只得高喝一声,乖乖带着五百仆从军出阵。

抽刀搭弓,架起盾阵,五百仆从军缓慢而坚定的逼上仰攻。然而,迎接他们的有抛石机挥洒的碎石,呼啸飙飞的弩枪,有成千规模的箭雨,待得他们近前,更有挡道而设的鹿角,有专扎脚板的铁蒺藜,还有居高临下的投枪。于是,仅剩百余的仆从军止步寨门之前,继而踏着遍地死尸与血流成河,他们哭天喊地的窜逃而回。

“十夫长以上,皆斩!余者十抽一,立斩!”綦毋达倒未让督战队悉数射杀败逃回来的仆从军,但对败军的惩罚却更令人胆寒。继而,他将恶魔之指点向了又一名仆从军副千夫长

“将军,那綦毋达莫非真要为刘景报仇,不死不休?”大营之内,望台之上,钱波不无忧虑道,“主力在外,此间太过危险,将军不若暂先往后营休息,左右业已露过面了。”

“玄长,你这官儿做大了,说话也更含蓄了,想劝我从后营门跑路,直说便是,呵呵。”纪泽淡淡一笑,胸有成竹道,“对目前的匈奴而言,为一个死刘景报仇,绝对不如率数千兵马回防离石重要。这一点即便綦毋达想不到,也会有人告诉他。或许纪某口碑不佳,光见到纪某他还不放心归途安全,嗯,便让他见见陌刀阵吧,想来它已被杂胡传入了綦毋达之耳。”

于是,当第二队仆从军脚绑木鞋,狂奔着穿过投石、弓弩、投枪,并跨过已被趟过一遭的鹿角铁蒺藜,最终撞开寨门的时候,他们有幸亲耳听到了石大柱那浑厚而刚毅的咆哮:“起斩撩回起”

匈奴阵中,远远看着那堵缓缓推进的森寒刀墙,以及刀墙之下的残肢断躯,綦毋达面露惊容,双瞳紧缩,片刻呆愣之后,终是下令吹号收兵。继而,仅余三千出头的匈奴人马,踏起扬天烟尘决然离去,不过,他们的目标并非南方的泫氏县,而是直奔西方通往西河介休的泰岳山缺。

大营之内,纪泽望着远去的匈奴军,嘴挂冷笑,手心却已渗出冷汗,口中更是无声呢喃:“直娘贼,不愧是匈奴人中号称最为悍勇嗜杀的綦毋氏,试探都试探得这般血腥,还好小爷我今番没装逼,没摆那传说中的空城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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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回 太行烽火

永兴二年,六月十三,子时,东二北二寨。

清风徐徐,夜虫轻鸣,月儿在云朵间半隐半现。山晚夏凉,正是催人好梦的光景。但此时,太行群岭间,却有百余身手矫健的黑衣人穿行于荒山野林,奔行快捷却悄然无声,其目标则是西南不远的东二北二寨。而在他们的后方里许,更是跟随着黑压压的数千身影。显然,这群乘夜而至的不速之客,绝非过来窜门的。

东二北二寨是太行三十六寨东北方位的一个寨子,其名源自三十六寨的经纬命名之法,经纬原点自是铁谷城。因为位置半偏不偏,既非防御要点又非核心地带,这里的建设尚未全面启动,更多意义上仅是一处岗哨。更兼西袭行动占据了太多人手,而今寨里也仅二十民兵驻扎,半是巡哨半是打理山田。

此时,寨内充作民兵宿舍的一间木屋,正是鼾声一片。蓦的,一条身影轻轻坐起,作势打了个呵欠,再轻咳两声,见周边他人并无异样,便穿上鞋子,驼着个背,蹑手蹑脚的开门出了木屋。阴晦的月色下,可见一张老实巴交的中年面庞,却是一名绰号吴痨子的民兵。

往茅厕走了一遭,吴痨子像是醒了睡意,信步走往山顶方向,那里是每寨必备的烽火台。待得近了,他才低声笑道:“咳咳咳今个真叫凉快,嗨,赵四,你窝那拐角一声不响,该不会睡着了吧,小心头儿待会查岗。”

“吴痨子,你这老货睡不着,就来消遣俺了,呵呵,正无聊,过来坐会吧。”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显是值守烽火台的民兵。

“成,今个不知怎的,就是不困。咿,你看那边是什么”说笑着步入暗处,吴痨子待得接近那值守民兵,忽的手指远处山头,一脸惊疑道。

“噗!”就在那民兵闻言转头看去的刹那,吴痨子翻手掏出一把匕首,电闪般捅入他的腰眼,同时另一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其动作之敏捷,哪有寻常咳嗽病痨的模样。旋即,吴痨子迅速窜入一块山岩之后,点起一根火把,并背着山寨方向,冲山下划起了圈圈。

“来人啊!杀人啦!吴痨子是他妈的奸细啊!快起来啊”可是,自以为做得干净的吴痨子,尚不及等到山下的回复,便听见寨内传出惊天动地的尖叫。他瞬间确定,坏他好事的是同舍的一个民兵,名为王三癞子的那个垃圾!

要说王三癞子是个垃圾,某种意义上很对。他本是飞鹰贼出身,小有身手,曾被编入血旗战兵,混上过伍长,更是参加过雄鹰寨保卫战。怎奈这厮三十好几的光棍,却是不着调的性子,尤其抗不过一个色字。口头调戏民女,偷窥女子私密,人挤人时揩油,大错不犯小恶不断,直至如今声名狼藉,勒令退伍,沦为一名寻常民兵。

搞不清为啥被王三癞子发现,吴痨子也没时间搞清,他立即抓过死去民兵的钢刀,操片藤编做盾,几步窜到烽火台前的窄陡坡道,却欲一夫当关,死守烽火台。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山下的火光,甚至不再隐藏身形的一群黑衣人。

吴痨子自然知道山下大军的规模,更知头前黑衣人的厉害,绝非一帮寻常民兵所能抵御。凭他的身手,只要坚持一小会,不让烽火点起,他便完成了今番的任务,也就可以出山重回花花世界了。

这时,被王三癞子惊起的民兵队头窜出一间木屋,他很快看清了局势,当即操刀杀向吴痨子,口中兀自高喝道:“弟兄们,操家伙!一什防守寨门,第二什跟我宰了吴痨子,点起烽火”

这名民兵队头可谓果断勇敢,怎奈就职一个并不重要的寨子,队头不可能是狠角色,身先士卒的他非但不曾斩杀吴痨子,反被吴痨子一记飞刀突兀袭杀。而群龙无首的民兵们虽将吴痨子打得伤痕累累,甚至划瞎了一只眼睛,却终未将卡住窄道的吴痨子冲开,直至自身被狰狞涌来的黑衣人潮淹没。

目睹四千大军毫不停歇的掠过山脚西南而去,大功告成的吴痨子这才想起寻找那个垃圾出气,人尸都行,以藉慰自家的那只伤眼,可是,他却惊怒的发现,那厮咋找都不见踪迹

“呼哧呼哧”此刻,王三癞子正喘着粗气,身处东二北二寨西方的一片山田,藏身于一丛灌木。还在寨内民兵慌里慌张应对危局之际,第一个发出警讯的他便已顺着白日掏鸟蛋发现的一条野径,凭借昔日做贼和当兵的功底,狼奔鼠窜的逃离了东二北二寨。报讯是出于道义,他一个上过战场的人,一眼便看出势不可违,晚一步必将生死道消,他王三癞子这辈子可从没想过舍生取义!

说来王三癞子这么个不着调的货,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吴痨子的不妥,还得归功于这个色字。就在数日前,一支补给队伍路过这里,其中有两名仓曹女署员,好久不近女色的王三癞子重操旧业,躲到茅厕后面的一棵树上意欲过过眼瘾,谁知没看见春色,却撞上吴痨子出宫。而那吴痨子或是闲着无聊,竟然抓个石子,边蹲坑边在地上划起字来。

一个自称庄稼汉的憨货怎会写字,且凭王三癞子在军中学过几天字的见识,吴痨子分明有一手好字。吴痨子完事后踏平字迹走了,王三癞子却上心了,血旗营之前刚宣传过内奸之事,举报者可有重赏,怎奈无凭无据,更不好交代自己发现异状的过程。由是,王三癞子并未声张,而是暗中盯上了吴痨子,尤其是晚上,左右他白天打盹偷懒早被习以为常。而今晚,正是他收获之时,至少救了他自己一命。

暂保安全,王三癞子回望东二北二寨方向,并无烽火燃起,心知那吴痨子守住了烽火台,寨内也全军覆没了。叹息之余,他强按依旧砰砰乱跳的心肝,脑中迅速核计开了。须知他这样弃众而逃太没义气,日后没法交代,加上前科,甚至没法继续呆在三十六寨了呀。

除了规矩够多够严,除了太把女子当回事,除了雄鹰楼开设的勾栏收费太贵,王三癞子还是挺满意三十六寨的,至少比山外的忍饥挨饿强得多。此番要想过关,继续留下混生活,他必须做点什么!

心有所思,他贼眼乱转,蓦然看见不远处的一大堆柴草,那是这两天大家随手收集用来沤肥的,干燥得很。他顿时眼前一亮,吴痨子那般谋算烽火台,来敌又这般无声无息,显然更外缘的东三北二寨或者东二北三寨,定有一个同样遭了毒手。而敌方这般处心积虑,不用想都知是为了偷袭铁谷城。

既然偷袭,就害怕提前示警,那他王三癞子偏生就要示警。别的不行,他贼匪出身的,随处放火还不是老本行吗。于是,王三癞子摸摸怀中烤鸟蛋必备的火石火镰,窜身急速西去。这里仍很危险,西南方向更危险,还是前往东一北二寨更安全,沿途再点些火,好像转过这个山梁就有个柴草堆

与此同时,雄鹰寨里静悄悄。由于上月底的内奸风波,孙鹏紧急调整了三十六寨防御布署,将赵剑的预备曲从铁谷城调至谷丰城确保储粮安全,再从麾下驻防雄鹰寨的右曲抽调了一屯兵卒加强铁谷城防御,临近上党战区的白狼城倒是未作抽调,以至雄鹰寨目前仅有三百多战兵与五百民兵驻防。

中寨的右曲兵营,军候纪庄正在室内卧榻酣睡。忽的门被敲响,一名轮值的亲兵什长在门外唤到:“军候大人,值夜的席队副有要事求见。军候大人”

席队副?今晚不该他轮班,莫非私下换班了?纪庄很快便睁开眼睛,略一皱眉,他借着油灯迅速装束一番,继而跪坐案前,沉声唤道:“让他进来吧。”

“卑下见过军候大人。”房门被推开,进来一名相貌方正的年轻军官,击胸行礼道。

审视来人,纪庄问道:“夜半而来,莫非有何不妥?”

那席队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边上前递给纪庄,一边急声禀道:“寨外有暗哨飞奴传信,发现有不明军旅”

“嗯”纪庄点头,边与席队副答话边伸手欲接那份纸笺。但就在他手指即将接触纸笺之际,变故突生。却见席队副突然一翻手腕,一根短弩已经射向纪庄的面门,矢尖还闪着蓝汪汪的光泽。

几乎就在席队副动作的刹那,却听砰的一声,纪庄身前的案几竟是跳了起来,半空中横于纪庄与席队副之间,那根要命的短弩,却是笃一声射入了案面。不待席队副的惊疑在脸上扩散,纪庄业已一掌击中案几背面,再听砰的一声,席队副的身体被案几带飞,直接撞开房门,栽倒室外。这时,纪庄的暴喝也从室内跟出:“刺客!绑了!”

席队副的功夫显然比纪庄差得颇远,他被撞得口喷鲜血,一时根本动惮不得,被门口的亲兵一拥而上绑缚住。背脊发凉,手心是汗,纪庄暗道侥幸,还好他以前没少在江湖上厮混。步出房门,他冷笑道:“目光游移,呼吸粗重,这点本领也想学人刺杀,老子十岁时都比这强。说吧,是谁派你来的?企图何在?”

席队副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未发一言,脸色却逐渐变黑。纪庄神情一变,旋即无奈摇头,自言自语道:“直娘贼!又是死士!不对,这厮行刺的太过简单仓促,莫非此间另有文章,有人不想某有所作为亲兵,立即吹号,全军紧急集合!还有飞奴传信,告知铁谷城某遇刺之事,令他人提高警惕!”

“嘟嘟嘟”代表紧急集合的铜号声在雄鹰寨响起,除了既有的值夜军卒,其余战兵与民兵皆在嘈杂声中快速起床集合。

“军候大人,我军与五里外的西方哨卡断了联系,本该子时发来的平安鸽报并未送达,已过一刻时间,是否需要遣人前去核查?”恰此时,正版的值夜队率匆匆赶到纪庄身前,看见倒毙的席队副,顿时讶道,“他刚还在我那里,怎么转头便死在这儿了?”

哨卡!?那处哨卡扼守雄鹰寨通往铁谷城的最快道路。纪庄没空回答队率的好奇,他下意识转头西望,眼角余光却发现,对应东二北二寨的西北方位,山中隐有火光,但远没烽火那般醒目。纪庄自然不知,有个叫做王三癞子的家伙正一边逃窜一边顺手点柴草堆呢。

若在寻常,纪庄或许会以为偶然起了山火,可如今三件异常之事重叠,又值三十六寨的特殊时期,那场山火就像烽火了。脑中划过亮光,有敌人从东二北二寨切入,最有价值的目标自是铁谷城,而雄鹰寨西方哨卡被疑出事,引发了自己被席队副仓促行刺,说明席队副这个细作的任务当是拖延己方回援铁谷城,而那处哨卡也多半不通了。

几件事就此贯通,纪庄不确定自个是否想多了,但小心无大错,大不了权当三十六寨来次全民大演习就是。于是,他断然令道:“再传令下去,点烽火,注意,示警而非求援!”

烽火尚未燃起,已有屯长过来禀告战兵集合完毕,请示后续事宜,纪庄却先询问值夜队率道:“除了西方那处哨卡,雄鹰寨周围明哨暗哨可有异样?”

见队率摇头,纪庄心知凭借雄鹰寨周边的防御体系,己方即便另有探哨遭了毒手也不会多,偷袭西方哨卡的敌军也只能是百人量级的小股精锐。

心中有了计较,纪庄转向屯长道:“某怀疑有人对我三十六寨不轨,且来势汹汹,铁谷城仅有五百战兵与五百青壮民兵,太过危险,是以,某将率右曲所有战兵,以及三百勇壮民兵,合六百余人悄然回援铁谷城。便由你率剩余二百民兵驻守雄鹰寨,做全力防御状。呵呵,左右寨中暂无百姓,无需死守,若遭攻击,直接退守上寨,甚或暂入山腹躲避,相信彼时我血旗大军会很快回师解救你等。”

不一会,雄鹰寨上空升起了代表示警的两道烽火,照亮了太行群岭的沉沉夜空。而纪庄也点起了属下兵马,抱着敌人反对自己就得全力实施的心态,匆匆西向而去。自然,下岭出寨是不能走正道的,而五里外那个横锁险要的哨卡也是要绕开的,左右他们熟悉的山路远不止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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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回 兵临铁谷

永兴二年,六月十三,子时二刻,铁谷城。

六月十三的子夜,注定是个多事之夜。雄鹰寨燃起的冲天烽火,连锁引燃了三十六寨的诸多烽火,顿时照亮了太行上空,惊醒了三十六寨的上上下下,惊愣了夜来摸门的不速之客,甚至通过接力引燃黎亭邸阁的烽火,从而惊搅了黄岩山口的纪某人。而中心焦点的铁谷城,最是喧闹一片。只是,飞奴毕竟远没烽火快,纪庄对刺杀一事的警告却是晚了一步,而他人也没纪庄那样的身手!

就在南北为岭、东西为墙的铁谷城因为突兀烽火而喧嚣惊乱的时候,一个噩耗传出,镇守三十六寨,坐镇铁谷城的血旗重将孙鹏刚刚遇刺,肩膀中弩,中毒昏迷,暂难主事。这个消息根本无法隐瞒,因为孙鹏是在铁谷城的大街上遭遇刺杀的,不少百姓得以旁观。

其时,见到烽火讯号的孙鹏首先下令放出各寨紧守自保的烽火讯号,旋即便由一队直属亲兵护卫,与直属特勤屯长一道,赶往东城墙巡视防务。行至十字街口,恰遇一群老弱妇幼惊惶骚乱,孙鹏便出面抚慰。孰知这群人中竟然混有数名刺客,突然弩矢齐发,尽管有亲兵拼死挡箭,刺客也被迅速绞杀,但孙鹏依旧中了毒弩,而他的直属屯长更是当场身亡。

说来敌袭挑选的正是铁谷城最虚弱也最不稳的时刻,大量青壮与骨干署吏被调至西、南两向协助人财物资的转运,偏生第一批上党移民昨日刚刚抵达铁谷城。惊乱的人群给了刺客利用机会,而刺客的得手则令人群更为惊乱。

更糟糕的是,孙鹏遇刺,昏迷前未及指定继任者,功曹诸史按军规无权掌兵,城中的最高掌兵官成了中校尉部的一名寻常屯长与一名直属屯副,二人军衔相同又各部从属,更是缺乏统筹全局的能力。

于是乎,铁谷城愈加混乱,而两位紧急赶至孙鹏住处的最高掌兵官,则一边焦急探视正被紧急抢救的孙鹏,一边当着一众功曹诸史与大小军官的面,为了防御诸事的调配而各抒己见,更有尹铜等文职官员一旁出声建议,反令事情愈加纠缠不清。

“你等不去做事,还在此废话什么?按血旗军规,如今铁谷城当属紧急军管状态,而本校尉军衔最高,所掌军兵最多,故而在孙校尉清醒之前暂掌军务,此刻起,你等皆需听本校尉命令,不得延误推诿!”恰此时,一个清脆而严厉的女声传来,语气不容置疑。

循声看去,在场一众大老爷们立马面面相觑,因为,来的是一众女卫簇拥下的木兰营校尉梅倩,一个通常被人遗忘的,却是真正最高衔职的掌兵官。可是,她与木兰营算什么,搞搞后勤服务还成,这是打仗,谁还记得有她们啊,况且,一个女子竟要接掌全城军务,这叫大老爷们如何肯干。但是军规却又没说女卫例外,一时间,一众大老爷们只得张口结舌却又拧头不应。

“事态紧急,你等还发什么愣,难道要违背军规吗?将军把梅校尉留在铁谷城,本就作为后手,以应对各种不测!你等难道胆敢违背将军的意思嘛?”梅倩身边,闪出一名怒容满面的年轻女子,声如银铃,尽管面色不善,可配上她那副国色天香的玉容,却令人丝毫提不起反感。

片刻惊愣之后,终于还是有人摆脱了惘然,那名特勤屯副不服不忿道:“姑娘,你是哪位,凭啥能代表将军的意思?”

“呃!?你不认识我?”那女子一愣,秀眉一皱,旋即想起什么,忙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却是滑腻如脂。眼中闪过羞恼窘迫,她立马从袖中摸出一张面具往脸上戴去,口中兀自嘟囔:“这下露馅了,方才出来得太急,竟是忘了。”

转眼之后,一张木板脸出现在众人面前,顿时,大家都认识了,正是纪泽的贴身护卫,新任卫曹史剑无烟。八卦之火瞬间爆燃,众人嗷声一片,纷纷做恍然状,难怪纪将军天天带个木板脸在身边,不以为厌,反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原来别有乾坤,面具藏娇,另有奸情啊。

这位剑姑娘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主母,违拗不得,管她是否真的代表纪泽的意思呢,先着力巴结才是啊。李良第一个跳出,大义凛然的表态道:“剑姑娘所言甚是,事态紧迫,婆妈不得,梅校尉虎啸丘便已追随将军,资历深厚,有勇有谋,某与监曹上下愿意暂听梅校尉指挥!”

眼中闪过满意,剑无烟将目光转向尹铜,这里的最高官职者。其实她本对这等军政事务不感兴趣,怎奈孙鹏遇刺,她这个新任卫曹史难逃其就,谁叫人手紧张之下,她仅为脆弱的文职高层配备了特卫人员。而且,作为女卫武术教官,她深知梅倩颇有能力,此时最适守护纪某人的这块根基。

尹铜听得李良一说,再被剑无烟这么一盯,却也不好沉默。他想想梅倩过往表现,确也算得上颇有见地,而且,在场的仅有梅倩始终得以参与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哪怕不被他人重视,但定也是这里最清楚军务大局的掌兵官,至少比这两个屯长屯副强多了。是以,略一犹豫,他也出言道:“尹某也认同梅校尉暂统大局。”

这么多血旗核心支持,两名屯一级的掌兵官也只得同意,左右有别人丢脸在前,继而,众人纷纷认同。于是,在这危急时刻,铁谷城命运的掌控者,竟是机缘巧合的成了梅倩,一个之前所有人,包括自己人与敌人,都没想到的女子。

见无异议,梅倩暗松口气,既能发挥自身才能,又能为纪泽与血旗营尽上一份力,最好不过了。旋即,她发出一块块木兰营令箭,雷厉风行的下令道:“中校尉部左屯,立即率一百民兵,前往西城墙负责防御;直属特勤屯立即遣伺候出城探查,尤其是东二北二寨山火方向,并留下一队亲兵,保护孙校尉以及高层眷属,余者带两百民兵前往东城墙防御!”

“木兰营左曲,左屯维持城东秩序,右屯维持城西秩序。全城戒严,尽多点起火把,所有人就近入房休息,不得喧哗吵闹,无令更不得擅自走动!违者一次警告,二次射伤,三次斩杀!秩序稳定后,各留一队巡街,余者就近支援东西城墙!木兰营直属屯队携两百民兵作为预备队!”转向身后女卫军官,梅倩令道。

与血旗营左中右三部步卒相同,木兰营有两曲女卫与一个直属特勤屯。在梅倩的掌控下,特勤屯相当于精锐女兵,左曲为普通战兵,右曲则为预备女兵。此时,右曲正被派往山中各处协助人财物资的大转运,而留在城中的三屯女卫恰是木兰营的主战力量。

旋即,梅倩又转向一众署曹官员道:“兵曹立即对外联系各城,请派援兵。请尹署掾前往雄鹰兵工宅区,征调所有匠师级以下青壮,择强壮者三百人编为民兵随我听用,余者作为民夫,由尹署掾指挥,搬运配发物资兵甲,协助操控床弩抛石机。还有,宪兵屯、仓管屯、军械屯”

语音清脆,言辞干练,思虑周详,梅倩竟在须臾间将城中所有能够派上用场的人员都安排到位,是否最佳暂且不提,这份决断与娴熟委实令众人心服口服,继而各自领命而去。

待得一众署吏军官领命散去,梅倩这才长须一口气,拍拍自己高耸的胸脯,难得露出片刻笑容,恰如鲜花绽放。只听她低声道:“剑姐姐,方才还得多亏你,否则那帮大男人还不愿听令呢,可叫我好一通紧张。哎,敌情尚且不明,但想必善者不来,只不知此战真打起来又会如何?”

“是啊是啊,要是子兴在这就好了,他鬼主意最多。”剑无烟随口附和,却是蓦的眼前一亮道,“对了,上次我等在东海郡桃柳堡,应对海贼来袭之时,子兴一见面就阴了来敌一把,我看你也可以尝试一下,没准能挣个开门红,大涨士气呢”

有了统一调度,铁谷城的混乱状态很快终结,大量城防物资被搬运往城头,而各部城防人员也陆续到位。毕竟,绝大部分百姓都希望守住铁谷城,纷纷配合指挥,便是再有个别异心者,在秩序之下也无可作为。只是,铁谷城内部稳了,但鸽报送来的一条条外来消息却是极不乐观。

首先,谷丰城今夜有人意欲放火烧粮,幸被及时制止,但战力本低的预备曲,显是仅能自保谷丰城不乱了。其次,西方野狼寨附近,上千来自乐平郡的乌桓贼胡突然杀来,意欲劫掠路过那里的迁移百姓,所幸血旗营对乐平方向一直戒备,已有暂编步卒及时卡住了乌桓人前路上的险要山隘,双方陷入对峙,白狼城业已派兵前去支援,却是无法来援铁谷城了。

唯一尚好的消息,便是纪庄的断然来援,只是,相比探哨随后送来的紧急军情,纪庄的来援似就显得单薄了。因为,刚有大批敌军绕过十五里外全体警戒的东一北一寨,直扑铁谷城而来,其行进迅捷,调度有序,颇为精锐,且人数竟有四千之多,而且,纪庄从四五十里外的雄鹰寨赶来,迄今最多走了一半路,定是赶不及领先入城参与防御了

盛夏之夜,凌晨寅时,葱郁山林中虫鸣兽吼时远时近,给月下的太行群岭增添了勃勃生机。但此时,铁谷城东北,却有四千全副武装的军卒悍然出现,掩饰不住的杀气盈野。利用三十六寨通畅的水泥道路,他们终是赶到了铁谷城下。

这群不速之客,却是来自赵郡乃至冀州十数家士族势力的私兵联军。由何俱代表东嬴公吹风,由冀州主簿江苗牵线,一众在冶口宝利益受损的大小势力,半个多月前秘密串联,暗中集结私兵,探索荒岭野径,调度潜伏密谍。直至今夜,瞅准机会的他们终是发动了雷霆一击。至于动机,利益只是次要,关键却是血旗营之前的所作所为,严重挑衅了他们对赵郡本土的掌控,这样的泥腿子势力焉能任其嚣张?

山梁某处,一名银盔银甲,大红披风的中年男子,在一众军官的簇拥中傲然而立,此人即为这支军兵的指挥,赵郡罗家家主罗北,前赵郡贼曹,而他炯炯目光的聚焦之处,正是火光闪耀的铁谷城。那里的城上,仅有不足百名衣甲不整的军卒在乱跑乱喊,城内更充斥着妇啕孩啼,惊骂尖叫,乃至吆喝怒斥,整一副混乱不堪的场景。

收回远眺,罗北的目光扫过四千军兵,满意一闪而逝,不愧是各家的私兵精锐,尽管临时成军,可军容气势明显强过他罗北昔日统带的赵郡郡兵。继而,他转向身畔八名统领,也是众家公推出的统兵家将,淡淡问道:“铁谷城内看似混乱,或是密谍作乱起效,亦可能有诈。我军方至,尚未准备充分,然时间紧迫,机不可失,却不知哪位愿意率军试探一番?若是功成,事后城中缴获分润可多得一成!”

“卞某愿往!”一名凶相壮汉跨步抢出,大声行礼道。这是赵郡卞氏的私兵统领,在他看来,城中情况明摆着混乱不堪,罗北显然太过人老谨慎,这好处就由他卞某人笑纳吧。

“好胆气,那就由卞统领你率麾下五百壮士打头阵吧。”罗北含笑点头,不忘提醒道,“小心敌方有诈,莫太冒进!”

“诺!”卞统领很没诚意的应付一声,转身疾行至自家队伍之前,嘴角却已挂上狰狞与贪婪。右手一挥,他带着五百手下,快速冲向铁谷城东墙。令人无语的是,他们所携的云梯,咋就那么像是血旗营标配竹箱的组装款式呢。

卞统领一众的悍然攻城,令得城墙上更加混乱,也令城内的惊叫愈加忘情。一切都那么令卞统领心旷神怡,于是,他不再顾忌什么进攻节奏,机不可失,一举夺城才是豪情嘛。挥刀上指,他大声吼道:“弟兄们,跟老子上,抢钱抢粮抢女人啊!”

然而,就当卞统领一马当先,率众轻松避过城上那点稀疏的箭矢滚木,顺着云梯直奔四丈城垛之际,城墙上突然传出一个清脆、激昂、颤抖而刺耳的高八度女声:“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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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回 多事之夜

“金钱!美女!皆我所欲也!”铁谷东城,云梯之上,一边率军奋勇向上,卞统领一边在心中嘶吼。很可惜,利令智昏的他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仅是两个女人捣鼓出的欲擒故纵之计而已。甚至,就连这份首攻东门的美差,也不过是感觉太过顺利之下,罗北派出的试探炮灰罢了。愚蠢不是错,可愚蠢再加上贪婪,那往往就是灾难!

“杀!”就在心急的卞氏联兵踏着云梯接近四丈墙顶的时候,惊乱声响中突然迸出一个清脆高亢的女声,正来自梅倩。随之,原本人影稀疏的城墙上,冒出数百身影,滚木、擂石、弓弩、投枪、火油、火把乃至石灰等等,瞬时从数十丈宽的城墙上密集落下,笼罩了五百名片刻前还在窃喜的联兵。

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高潮,也可以说从一开始便进入了单方面的屠杀。面对狂暴且猝然的打击,五百准备不足的联军霎时懵逼,试探进攻而已,至于如此不留余地吗?情知不妙的联兵们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撤退,继而迅速演变为抱头鼠窜。

冒着漫天的箭雨、灼热的火焰、迷眼的石灰,他们尖叫惨嚎着丢盔弃甲,惊慌失措中互相踩踏,你推我攘间一一倒下,原本尚且宽阔的逃路,显得那么拥挤、漫长乃至血腥。当然,勇往直前的卞统领并未经历足令他痛心疾首的这一幕,因为战斗刚刚打响的一刻,他就被刻意瞄准的十数支箭矢弩矢射成了刺猬。

“停止抛砸,弓手继续!”随着梅倩的喝令,城墙上的倾盆攻击告一段落,代之以箭手的精确追射。

半盏茶后,守军再无攻击,却是爆发出阵阵欢呼,夹杂呕吐之声。东墙下则已成了人间炼狱,五百联兵或横尸当场,或翻滚哀嚎,只有不到半数得以逃生。渐渐的,火光通明的战场上,哀嚎声归于平静,仅余火烧竹木的噼啪声,还有那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山梁之上,罗北漠然看着仓惶败回的两百余残军,还有城墙上男女混杂的数百守军,神情淡淡。作为十数士族势力推出的统帅,他曾参加过二十多年前的灭吴大战,也曾掺合过近年的诸王内战,这等损失与场面根本不算什么。相反,从城墙上出现那些搞笑般的女兵来看,铁谷城果然空虚至极。

“大人,适才密谍来报,铁谷城并无人员转移外出,血旗高层的眷属仍在城中。此外,雄鹰寨以西哨卡已被我等暗中掌控,尚未发现雄鹰寨出兵。”这时,一名随从副官过来禀道。

“好。”罗北点点头。此战的关键便在抓获血旗高层的眷属,那样他们才无惧血旗营回师后的疯狂报复,甚至可以凭此分化瓦解乃至摧毁血旗营。他淡然令道:“张统领,你率本部五百人前往铁谷城西门,王统领,你去东门,你二人须得连夜佯攻骚扰,并扼守逃路,绝不可让血旗眷属走脱。余者暂歇两个时辰,天明再行大举进攻。加派探哨,设岗巡值”

冷冷再看一眼铁谷城,罗北一甩披风,下山歇息去也。偷袭行动中途出了纰漏,令铁谷城有所准备,以至偷袭无望、远来疲累、士气稍夺,只能全军暂歇,但凭借手中四千精兵,他还是有着十二分信心,一日之内夺取铁谷城。当然,也只能在一日之内,再多阻扰怕也难挡血旗援兵一日后陆续赶来。

罗北却是不知,就在他冷视铁谷城之际,东方某处山岭,已有第一批血旗援兵在冷视着他,为首者正是纪庄。在纪庄看来,铁谷城是纪泽的根基,也是汝南纪氏的复起之基,还是他纪庄的前途所在,是以他的维护之心远胜常人。为了尽早投入战斗,他却是带着直属特勤队的精锐先一步赶到了战场,而他目光的汇聚点,最终落于那两百残军的露营之处

同一时刻,并州西河郡介休县,太岳山脉西麓的一处丘林,从高都盆地前往介休城的必经之地,尚不知自家老巢被袭的血旗主力,正悄然埋伏于此,亢奋等待着截杀逃离上党的綦毋达一众。已有探哨来报,綦毋达确定血旗主力驻扎黄岩山口之后,业已放心通过太岳山缺,直奔仍属匈奴的介休而来。

三日前,纪泽判断,上党的匈奴残军得知晋阳大败与并州军即将反攻的消息,必不会与血旗营在上党纠缠,而会回援离石。抱着多杀一个匈奴军,便为汉家除一祸害的心态,纪泽暗遣主力潜行至此截杀,自己则带着少许战兵与数百民夫佯装主力,大张旗鼓的压至黄岩山口,做出主力意欲收复高都盆地的姿态。如今一切皆如预料,只待鱼儿落网了。

“哒哒哒”月夜之下,大彪骑队不急不慢的打马而来,正是綦毋达一众三千余骑。奔骑大半日,刚刚平安通过最易中伏的太岳山缺,前方便是可以安心歇脚的介休县城,綦毋达一众正是最为疲惫也最为放松的时刻,从轻缓的蹄声与风中的笑闹,恰可说明这一点。

“綦毋大人,您这招金蝉脱壳实在是高啊。可笑那血旗将军,传言阴险狡诈,却也不过尔尔,被我等吓得龟缩防御,岂料大人一击而走,留个搜刮一净的高都四县给他,哈哈,让他捡破烂去吧!”骑队之中,一名心腹千夫长凑近綦毋达,不无吹捧道。

“哎,不战而逃罢了。右於陆王战死,某不曾为其报仇便撤军而归,实属无奈。若非局势恶劣,某倒情愿与那血旗将军大战一场,取其首级献与大单于!”綦毋达却是兴致不高,以他的好战个性,这般主动撤离委实不甘。心绪起伏的他,并未注意前方是个两丘夹一道的地形,谁叫两侧丘林远不算陡峭险恶呢。

“呵呵,那刘景自己莽撞中伏,身死却与他人无关。綦毋大人值我大匈危急时刻,保全军兵率众回援,同样是大功一件。呵呵,反是没了刘景,待得危机过去,下次再夺上党,领兵统帅便非綦毋大人莫属了,哈哈!”眼珠一转,那千夫长立马讲出了一番道理。

言说间,綦毋达骑队的前部业已横穿出了丘林,而居中的綦毋达也已到了丘林正中。犹不知大难临头,綦毋达却被千夫长的前景描述勾得愉悦,张开血盆大口,仰天爽笑道:“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哈哈哈”

“嗖!”正当綦毋达大笑之际,一根劲矢带着锐啸,电闪而至,不待綦毋达反映过来,便蓦的钻入了他的口中。可叹綦毋达本也有着准一流武将的实力,怎奈被人瞅准大笑之机,冷箭难防啊。而一击毙命的发箭之人,则是血旗营公认的第一神箭手魏复。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啊啊啊”魏复的斩首之箭,也是血旗伏军的发令之箭,大道两侧的丘林中瞬时杀声大作,四曲战兵步卒,辅以一千长弓民兵,数千箭弩投枪飞蝗般倾泻而下,狠狠扑入毫无防备的匈奴军中。

本就疲惫放松,夜间骤然遇袭,更兼统帅第一个毙命,三千余匈奴军顿时乱作一团,各自为战,有的前冲,有的后退,有的杀往丘林,莫衷一是,反而给了血旗伏军更多远程射杀的机会。人数相当的一场战斗,却演变为单方面的杀戮,许多匈奴勇士在不明不白间便凄然倒毙,根本未能展现出昔日草原王者的雄风。

“弟兄们,跟我杀下去!”几拨箭雨过后,眼见匈奴军度过了初始的慌乱,有聚拢结阵的趋向,林场指挥郝勇举枪高喝道。不待他喊完,刘灵已经第一个冲了出去,带着部下一票军卒,居中将敌骑拦腰斩断。继而,更多血旗战兵从各处杀出,将匈奴军沿道分割为十数段,展开了最终的血腥绞杀。

“哒哒哒”蹄如奔雷,骑卫曲兵分两路,各从丘林的前后杀出,人未到弩先至,黑夜中更是难辨人数,直令丘林前后边缘的匈奴骑兵一片大乱,别说挽救中伏的同袍,自个保命尚且不及。

没有冲击速度的骑兵,落入布兵军阵中就是悲剧。两刻钟后,随着夹道中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撮匈奴军被灭,这场短促却战果丰硕的伏击基本完结,仅有骑卫曲仍在追杀数百四散而逃的匈奴残军,而血旗营仅有三四百人的伤亡。自此,原驻上党的万余匈奴大军,在血旗营阴谋算计的零敲碎打之下,基本全军覆没!

然而,最先迎接这群抗匈志士的,不是万人敬仰,不是鲜花欢呼,而是老巢被袭、家人危急的音讯!就在血旗兵卒们兴高采烈的清理战场,收集战马,尤其是收缴匈奴军刮自高都四县、十数万贯财物的时候,一头飞鹰盘旋着落下。

片刻之后,临战指挥郝勇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血旗左右两部,放下手头所有活计,立即集合,骑乘战马跟老子走!快!吹号召回骑卫曲,这里便交给他们处理,尽快跟上”

同一时刻,被暗算的纪某人正伫立渡船船头,满眼血丝,对岸恰是刘景葬身之处。昨日击退綦毋达一众匈奴军,为防敌方回马一枪,纪泽依旧驻守黄岩山口,本待今日率众收复泫氏与高都等县,岂料夜半被烽火闹起。哪还顾及其他,他立即下令随行队伍与郝勇一众速回黎亭,自身则率亲卫先一步奔驰急归。

呆呆凝望远方烽火,纪泽心急如焚,脑中则过电影般的闪现纪芙、剑无烟以及铁谷城那些同袍亲友的身影。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自个这边正在为国为民,主力尽出西河郡,算计埋伏綦毋达的四千匈奴军,偏生那边后院起火,虽还不知详情,但定是被人背后捅刀,怎不恼恨,怎不凄怆!

“将军,邸阁有紧急鹰讯传来!”上官仁小跑出了船舱,递来一份翻译过的讯报。

劈手接过信报,借着亲卫凑近的火把,纪泽凝目细看,脸色越来越黑,冷汗也渐渐渗出额头。孙鹏遇刺晕迷,纪庄遇刺得脱,谷丰城出现骚乱,乐平乌桓贼骚扰,一切都在配合四千不明敌军对铁谷城的奔袭。而己方在铁谷城仅有战兵两屯,女卫一曲,民兵五百,防御重担更是落至梅倩一个女子的肩上,坑瘪啊,惭愧啊!

这还不算,作为上党地区临时的情报中枢,由吴兰亲自坐镇的邸阁探曹还转来了三条消息。就在子时,壶关被司马模麾下大将,右中郎将赵骧率魏郡的一万大军迫降,而高都四县也出现了来自司州河内的晋军。两支队伍所到之处,不论汉匈驻军皆开门欢迎,分明都不愿落入他血旗营的魔爪啊。相比之下,刘渊对他纪某人的高额悬赏就不值一提了,毕竟王浚的悬赏迄今尚未取消呢。

司州晋军来上党摘桃本就在纪泽的预料,甚或己方在暗中没少推波助澜,可时间这般巧合,就令纪泽愤怒兼忌惮了。什么叫大手笔,人家司马兄弟这一出手才叫大手笔,随便从四面八方撒网,轻松便将血旗营这条小鱼打得左支右绌,这才叫实力差距啊。

偏生他血旗营扩张太快,半年多点时间,所辖人口从零蹿至近十万,漏洞之多可想而知。还好他纪某人本就没想占据上党,随时可以抽身,现在的关键只在铁谷城,那里可有血旗营的一众家眷啊。

收到这份信息量极大的讯报,尽管情势依旧危急,纪泽倒是冷静了。待得奔骑赶到邸阁,他立即下达了条条命令。上党地区,血旗诸军包括上党各县的零星驻军立即通过水陆撤回黎亭,不必与司州晋军纠缠;水军封锁浊漳河,确保黎亭安全。

三十六债寨方面,对铁谷城的梅倩等人予以嘉奖,必要时允许放弃铁谷城,但需保护百姓撤离;凡在西一寨或南一寨一日路程内的所有单位,务必抽调一半兵力前往两寨,今日傍晚前集结支援铁谷城;暂编步一曲与步二曲放下护送任务,全力行军,傍晚前分别抵达西一寨和南一寨

就在纪泽忙于紧急补救铁谷城危局之际,铁谷城东,纪庄已与城中取得过联系,并会和了他的后续队伍。来者甚至多了百多民兵,乃是从沿途各寨抽调而来。有兵在手,自然要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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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回 联兵攻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铁谷城东二里,长途奔袭的赵郡联兵正酣睡于草草构建的临时营盘。尽管铁谷城墙那里不时传来喊杀之声,却无法影响一众精锐私兵的睡眠修整。远离城墙的营地东侧,联兵们的睡眠尤其安稳,便是岗哨们也难免迷糊。

“嗖!嗖!嗖”营地东南角,数支冷箭从山林暗处射来,两名打着盹的联兵岗哨在睡梦中见了阎王。随即,从这个联兵几无提防的方向,三百血旗步卒潜伏而来。他们自是纪庄所率的雄鹰寨援兵,而营地的这个方位,也正是卞统领所部幸存的两百残军。

“什么人!?夜袭!”“铛铛铛”联兵确非鱼腩队伍,当纪庄率兵摸近营地数十步远的时候,终有联兵暗哨发出了警讯。

“杀进去!”纪庄一声虎吼,不再隐藏,当即带着三百军兵直扑联兵营地。人未到箭先至,上百箭矢业已落入营地中。可怜联兵们长途奔袭而来,哪有什么营帐,皆是露天而眠。这一拨箭矢倒是收获不菲,有些联兵军卒稀里糊涂间直接丧命,更多受伤的军卒则下意识的发出了哀嚎惨叫。

这群残军睡前才刚刚目睹同伴惨死,有人甚至正在做着噩梦,可谓惊弓之鸟,这会猝不及防的遇袭,骤然置身于喊杀哀嚎之中,不少人甚至分不出梦与现实,哪还有好?于是,不待纪庄一众短兵相接,他们便已四散奔逃,自相践踏,更如营啸般疯狂嘶吼。当然,他们不敢冲着纪庄一众煞神尥蹶子,只能冲往营内的友军了。

冲破几不存在的营地围栏,纪庄等人杀入营中,一见敌军如此溃败,哪会错过机会,立马带着军卒们碾着这群残军,或放箭或追砍,跟着杀入下一个联兵分营。黑暗中,荡漾着纪庄的怒吼:“驱赶追杀!吹号!”

“嘟嘟嘟”冲锋号响起,回荡群岭。紧随其后,联兵营地东北,山岭间突然传来锣鼓轰鸣,号哨山响,竹梆齐鸣,其间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大有重兵突营的声势。

“传令下去,敌军仅是小股袭扰,不必慌乱,多打火把!陈统领率部警戒东北方向!赵统领率部支援东南方向!余部原地警戒!凡遇冲阵乱兵,格杀勿论!”营地中央,被骚乱惊起的罗北稍一观察,旋即传下道道军令。尽管被不知哪来的敌军偷袭,但他觉不相信血旗营会有大兵前来。

联兵不愧是各家士族的精锐私兵,挑选严格,训练有素,除了那群失了统领又方经重创的残军,以及反应不及之下,被他们祸害连累的第二分营的联兵,余部面对突如其来的袭营,稍一慌乱后立即组织起了防御,上上下下惊而不恐,一干衣甲不整的军卒很快便排出了盾、枪、弓配合的密集防阵。而随着罗北将令的传下,联兵业已展开了正常运转。

“吹号,撤退!”营地东南,眼见敌方的抵抗愈加强硬,愈加有序,更有簇簇火把赶来,纪庄心知势不可为,难再建功,他也不敢恋战,忙下令收兵撤退。

“嘟嘟嘟”军号响起,正在结阵厮杀的血旗军卒立即收拢阵形,彼此掩护着退往营外。只是,搅人好梦哪能说走就走,增援而来的赵统领业已看出来袭之敌不过三百,却是不肯就此罢手,而是率部衔尾追杀,穿林过岗,紧咬不舍。

“嗖嗖嗖”不过,就在赵统领率兵追了二里,绕过一道山梁后,侧面岭上突然杀声大作,火光点点亮起,映衬出旗帆招展,附以箭矢投枪连绵落下。一时间,鲜血飞溅,中箭倒毙,哀嚎惊叫,忙于追杀的五百联兵被打得阵脚大乱,惊惶失措。

“哈哈哈,尔等就留在这里吧!”一声得意的爆吼在前方响起,头前逃窜的纪庄则已率众再度转头杀来。

“撤!快撤!”赵统领大骇,他的部下再是精锐,可地形不熟,敌军不明,黑夜之中也不敢再行纠缠,忙带着队伍匆匆退回。所幸纪庄也未再追,待到安全空旷处,赵统领略一清点,手下却已折损两百有余。

“撤!快撤!对了,带上几个活口!”赵统领背后方向,纪庄手拭额头冷汗,喊出与其相似的命令。来袭大军的确精锐,丝毫不亚于寻常血旗战兵,这么一来一回,抽冷袭营又及时撤退的他竟然折了六七十人,一队人马没了。还好他之前有所保留,将大部民兵留此接应。

联兵大营,东北方向的动静也已消停,顶盔掼甲,严阵以待的罗北果然未能等到东北方向那“扑面而来”的偷袭,反是得到东南营地传来的战报:“禀大人,连同赵统领所部,此番遇袭共致六百余伤亡,据来袭伤俘受刑交代,来者为雄鹰寨驻军,战兵三百,民兵四百”

“咔嚓!”罗北一脚踹断身边一棵小树,一脸铁青。自家四千大军,对方才多点战兵,可还没像样攻城,己方便已被人零敲碎打,前后折了两成。这血旗营怎的上下都是一路货色,不打闷棍不坑人会死吗?

“好了,传令下去,继续休息!”抬头看看天色,罗北黑着脸,下令解除战斗状态。大半夜被提溜起来的联兵军卒们,这才在交头接耳间得知刚才不过是小撮敌兵的袭扰,如今已经逃之夭夭。得,趁天没亮,抓紧睡个回笼觉吧。

事情却还没完,等到联兵营地再度传出鼾声合唱,阴魂不散的战鼓声突然又在东方轰鸣。联兵营地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可做好防御,东方却已寂然无声,唯见鱼肚略白。不止罗北一人看出这是疲兵之计,无奈对方用的是阳谋,此地人生地不熟,联兵只能干吃瘪却拿那些捣乱的小撮敌人没辙。兵卒们除了骂骂咧咧,也只能眯着眼等着欣赏日出。

“禀大人,方才有一彪人马抵近铁谷城南方陡崖,约五六百人,靠着城上抛下绳索,业已窜入城内,我军阻之不及,王统领令卑下来报!”恰此时,一名探哨急冲冲前来,向罗北禀道

此刻,纪庄已率两百多战兵与四百民兵进入城内,尽管之前草草联系过一次,但城中的井井有条仍令他颇感意外。并且,他的成功偷袭也已被人为宣传甚至夸大,加之先前卞统领折戟城下一战,被两场小胜鼓舞的军民们颇显斗志昂扬。

只是,所有人的脸上都难掩疲色,毕竟他纪庄偷摸骚扰联兵休息,人家联兵则仗着人多势众,主力休息之余,却有偏师始终骚扰城中休息,防守薄弱的城中守卒只得全力兜着。双方都懂施展疲兵之计啊!

“适才某在城外偷袭来敌,交手之下,敌军平均战力不亚寻常血旗战兵。掳得俘虏,某方知敌军乃赵郡与冀州十数家士族私兵联合而成。”迎上英气飒爽的梅倩,纪庄直言问道,“此战必然激烈,只不知将军可有调派援军,何时抵达,我等须得支持多久?是否需要保护家眷百姓撤离?”

梅倩拿出几份鸽信递给纪庄,其中有纪泽的部署通告,也有纪泽对梅倩等人的嘉奖通令。待纪庄看完,梅倩这才肃然道:“尽管援军傍晚才能汇集,但我等仅需坚持到中午便可,是以无需考虑撤退事宜,还望纪军候与我等精诚合作。”

“梅校尉临危受命,力稳战局,庄佩服得很,又有将军嘉奖令在此,呵呵,放心,守城期间,庄定以梅校尉马首是瞻。”纪庄虽也不爽被女子指挥,但他知晓大局,坦然笑道,“只不知梅校尉何以自信守至中午便可?”

“哦,用它们,尽管烧了可惜,但用来减少牺牲,却是值了。”梅倩颔首道。同时,她手指城中四处堆砌的木料,这些都是山中伐来,用以铁谷城盖房建屋,不少连枝杈尚还不曾去除,若是用来烤火,且够烧上许久的

辰时二刻,不敢耽搁的联兵饱餐战饭,列阵城下,血旗众军自是严阵以待。敌我双方各顶着黑眼圈,相对怒视,杀气腾腾。只是,经过半夜折腾,双方业已此消彼长。来袭联兵仅余三千出头,而城内则已有了八百战兵,九百女卫与千余民兵,作战人数业已相若,当然,质量不可同日而语。

罗北将三千余联兵分为两股,一股千人攻击铁谷城西门,自己则率两千人攻击东门。梅倩也不托大,将中校尉部右曲悉数交还给纪庄统领,辅以一屯女卫和五百民兵,由其驻守更为艰险的东门;自身则带着中校尉部直属屯与两屯女兵,携五百民兵驻守相对容易的西门,剩余民兵等则监守南北山梁,可谓兵力全出,决死防御。

大战一触即发,纪庄却不介意打击一把敌方士气,他高声怒吼道:“尔等宵小之辈,妄称礼义廉耻,苟享士族尊荣。我血旗营主力西击匈奴,入并血战,斩杀匈奴右於陆王,为我汉家抛头洒血,尔等堂堂勇悍男儿,躲在后方安享富贵不算,竟还背后捅刀,不觉羞耻吗!”

“匈奴刘渊想做而不得之事,尔等却来做了,真为匈奴人做狗啊,尔等与汉奸何异,何颜存于世间?还不速速退去,免得为祖上蒙羞!”纪庄这骂的是实话,带着义愤填膺,带着浩然正气,一时确令城上守卒怒发贲张,也令城下联兵们颇为赧然。

罗北面色一寒,怒声叫道:“莫听那厮妖言惑众,真正为抗匈出人出钱者,乃我等冀州士族!他血旗营挂个抗匈名头,四处招摇撞骗,更是骚扰地方,肆意妄为,损我诸家利益,形同反贼,我等灭之正是天经地义,顺应民意!罗某在此宣布,但若攻下此城,所得缴获全军可分得一半!”

联兵的所谓私兵,或是士族的家生子,或是军中精锐为士族收拢入门,其家小亲眷皆为士族奉养乃至为质,个人前途更与所属士族息息相关。经罗北这一断喝,他们立马收了羞惭之心,反而在有心统领的引导下,昂首齐呼:“剿灭血旗,顺应民意!剿灭血旗,顺应民意”

“杀!”彼此水火不容,也无道义可言,罗北不再废话,大手一挥,高声断喝道。

旋即,随着帅旗飞舞,面罩湿布的联兵三五一伙,扛着云梯,顶着加大加厚的竹牌,伴着隆隆的战鼓声,分散着扑向东城墙。因铁谷城墙主体为天然山梁。东西城墙宽不足百丈,兵力不易大量展开,是以,第一波进攻联兵仅出动了半数,但彪悍的气势却直冲霄汉。

铁谷东门楼上,看着联兵散而不乱的压上,感受着对方自然散发的气势,纪庄不由暗暗皱眉。对方非但有训练有素的军卒,更有经验丰富的将官,昨夜一次试探之后,对方便已有针对的进行了军卒防护,并毫无花哨的展开强攻,摆明是要和己方肉搏拼兵卒。

偏生铁谷城兴建仅有两月,靠着水泥的便利,也就刚刚修好城墙,除了少量安装的抛石机和床弩,几乎再无其他的防御设施,便是地势也不算多么陡峭,城防条件远差于雄鹰寨。可事发突然,谁都不曾想会有大军来袭,这般境地,却也只能苦战硬抗了。

“呜呜呜”“咻咻咻”“嗖嗖嗖”眼见联兵进入射程,投石机、床弩、弓箭在纪庄指挥下依次发射。一时间,战场上石弹纷飞,弩枪呼啸,箭雨漫天,战鼓声、呼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整一片铺天盖地的激战场景。

然而,血旗军一向倚仗的远程打击,看似凶残暴戾、惨不忍睹,诸如串血葫芦、石压肉饼、箭射刺猬,可对上组织有序的步卒,更多的只是精神层面的威慑。箭矢与踏张弩往往被竹牌挡住,抛石机与床弩倒是凶残,可不说准头,总共又能发射几轮?

必须承认,相比血旗军以往的所有敌手,此番罗北率领的联兵战力堪称一流,意志也甚为强悍。进入攻击距离之后,他们加快速度前冲,凭借严格的训练组织,凭借有针对的防护,他们无视头上的石林箭雨,仅用不足百人伤亡的代价,硬是凶悍的冲至各自的战斗位置,或射箭反击,或搭梯登城,惨烈的攻城就此进入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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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回 城头激战

“投!”铁谷东城,就在联兵第一架云梯搭上城墙的时候,城墙上传出纪庄的怒吼。随之,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等等密集落下,罩向突前登墙的联兵。战斗当即进入高潮,但还会是昨夜那种单方面的屠杀吗?

铁石如山,血火如雨,面对突增的狂暴打击,联兵瞬间有数十人伤亡,不免出现短暂慌乱。一名士卒实在无法继续承受血与火的压力,一时失去理智,疯狂的撞开同袍,尖叫着转身就逃。

“嗖!”一支羽箭从后方电射而至,这名士卒应声倒地,插在胸口的箭杆兀自晃个不停。回眼看去,放箭者正是一脸冷冽的罗北,不知何时,他竟在亲兵的团团围护下,亲自压上了城下的箭手阵线。

“胜利在望,前进者生,后退者死!率先登墙者官升屯长,赏钱十万!”迎着众多军卒的目光,罗北厉声喝道。

那名士卒并非死在己方手中的唯一逃兵,罗北所率的弓手在他的严令下,不光针对城墙上的血旗军,也没敢对后退逃跑的同袍手软,先后有五名联兵逃兵被断然射杀。有了罗北亲自督战,加之五名逃兵的身死,原本还想逃跑的军卒再也不作他想,而是瞪起血红的眼睛,杀往高高的城头。

后退无门,本就训练有素的联兵很快恢复秩序,借着后方弓手对城上血旗军的牵制,他们或是合力抵抗滚木擂石,或是躲避火油、投枪,或是远离石灰浓密之处,相互配合着攀登云梯,纵使伤亡不断,也坚定不移的杀向墙头。终于,付出百多伤亡之后,第一名联兵踏上了铁谷东墙。

军功!赏赐!升官!作为侥幸登上城墙的第一名联兵,赵二狗只能将这些罗北的许诺在脑海中闪上刹那,之后便不得不为自己如何活到战后而努力。在他格开迎面一剑、斜跃上城墙的第一时刻,一支羽箭直奔他的面门,一杆长枪直刺他的心窝,而适才挥剑的重盾手也举盾向他直撞过来。

赵二狗不是什么高手,也没有什么谋略,但他有精锐老兵的经验和狡猾。根本没有驻足招架,也没想过反击,甚至不曾注意对方的攻击,他刚一落定,便毫不停歇的奋力蹬腿,借着惯性快速移位,打算让敌方的第一拨攻击自发落空。

身在半空,赵二狗瞥见那一箭、一枪、一盾已经落空,另有一箭一枪被迫中途放弃。只是,为何那几名敌人的脸上不是懊恼,而是不屑甚至嘲弄呢?一瞬之后,赵二狗明白了原因,另一方向的一箭莫名其妙的扎入了他的大腿,恰似他主动迎上一般。剧烈的疼痛令赵二狗身形一顿,随即,两杆入体长枪导致的剧痛便将他彻底带入了无尽黑暗。

如同赵二狗,率先登墙成功的联兵士卒们绝对算不上幸运,因为他们不得不以既然之身来面对血旗军的鸳鸯阵。逢强更强,或许受到了这支联兵的刺激,东墙上的血旗军将自身的训练成果发挥的淋漓尽致,更是充分发扬以多打少的光荣传统,将一个个奋勇登顶的联兵勇士毫不客气的置于死地。

然而,登上墙头的联兵即便身死,也为后来者争取了时间,导致登墙者越来越多,也导致血旗军对墙下的攻击压制愈加削弱。此消彼长之下,原本由于高差因素而处于下风的联兵弓箭弩矢则愈加凶猛,对血旗军的杀伤也愈加有效。血旗军再是占有墙头地利,面对墙上墙下的联合攻击,也愈加左支右绌,伤亡更是直线攀升。

“砰!”一名垛口的血旗盾兵被人一斧砸翻,顺着云梯窜上一名金甲壮汉,他手持宣花大斧,无视扎至金甲上的枪箭,长柄大斧就势一抡,顿将最近的两名血旗军卒劈得残肢抛飞、骨断筋折,继而一声虎吼,又是一记力劈华山,直将杀来的一名伍长一劈两半,尸体两分间,内脏流了一地,喷溅的鲜血溅在身上,令他更如来自地狱的杀神。

“哈哈,血旗贼人,叫你等知道我赵郡江氏的厉害!都去死吧,哈哈!”这名悍将一抹脸上血渍,放声狂笑道。其人正是出自赵郡江氏的一名联兵统领,尽管血旗营对赵郡江氏仅是纪泽遇刺后的正当反击,却被江氏上下视为奇耻大辱,他士族便是做错了,又何曾被泥腿子教训?

是以,这名具有准一流实力的江氏武将,却是抱着复仇雪耻之心,成了今日第一个亲自登城的联兵统领。而他的暴虐杀戮,震慑血旗兵卒的同时,也鼓舞了联兵士气,更有联兵军卒顺着他开出的空档,陆续蹿上城来,眼见渐成一处防御缺口。

“狗贼安敢!?”远处的纪庄看得大急,怒吼一声,就欲率亲兵杀来救场。怎奈城墙之上,处处战起,一时哪能赶至?而随着江姓统领这一发威,联兵士气大涨,发力之下,更多的城墙缺口被打开。更有甚者,罗北业已令其挥动,后备的联兵军卒也开始填补而来

“咻!”一根踏张弩矢带着锐啸,直奔正自大展雄威的江姓统领,他下意识一个闪身,却觉肩头一痛,那弩矢竟是穿透金甲,入肉三分。扫眼看去,发弩者居然是名女兵,却是他杀透垛口左近的男子战兵,业已对上了一直躲后面放箭的木兰女兵。

“找死!”江姓统领咆哮一声,哪还管怜香惜玉,跨步上前,一斧便将那颇显不知所措的女兵斩为两截。惨叫声中,女兵的香消玉殒却激怒了一众雌虎,只听一个高八度的厉喝响起:“姐妹们,杀了他,为花姐报仇!”

“嗖嗖嗖”立时,一通连弩射了过来,转眼便是十数短弩叮叮当当击中左支右挡的江姓统领,不乏射中其裸露的手腿部分,更有一支直接擦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不提木兰营战力如何,她们的装备可不亚寻常战兵,没谁抗得住一众女人的装备要求,更兼梅倩将好货集中于主战女兵,她们的装备甚至强过普通战兵。

“卧槽!卧槽!”江姓统领暴怒,他是准一流高手啊,竟被一帮娘们伤成这样,日后咋混?嚎叫一声,他凶性大发,狂抡大斧就是一扫,顿时斩飞了靠近的三名女兵。

“江氏狗贼,杀我姐妹,老娘跟你拼了!”江氏统领暴怒,女卫们更怒。女人发起狠来只会比男人更可怕,更何况木兰营的主战女兵们多来自被解救的营妓寨奴,其心底的戾气足以燃爆一切。

伴着厉喝,四条女兵身影猛扑向江氏统领!一条被大斧劈飞,第二条却死拽住了斧头,第三条被江姓统领踹飞,第四条身影则被江姓统领一肘撞得骨断筋折,却用厉爪愣将江姓统领的另一只眼珠生生给抠了出来。继而,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身影扑至,赠以利刃、弩矢乃至尖牙利齿

这里不是玄幻世界,再高的高手也是血肉之躯,在疯狂的人海面前也是一个死字。可叹江姓统领凶悍无双,对战一群娘们,身后的联兵军卒何曾想过要相助于他,却在这稍一迟缓间,便怔怔旁观了这位杀神被女兵们活活堆死!不由的,瞟向女兵们的目光,由不屑变为慎重甚至惊惧。

“卧槽!让女人拼命,咱们日后还咋混!都给老子拼!”好一片惊愕冷场中,纪庄的咆哮响彻城头。这一声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目睹女兵疯狂惨景的大有人在,听见女兵凄吼的血旗军民更是比比皆是,他们顿时红了脸,也红了眼,士气爆到极致,不论战兵还是民兵,都发疯似的杀往城头来敌,直将一众联兵瞬间打懵

“嘟嘟嘟”就在此时,城东岭后,突有冲锋号响起,回荡群岭。紧随其后的是声势浩大的锣鼓轰鸣,号哨山响,竹梆齐鸣,其间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喊杀声,颇有重兵来援的声势。这却是纪庄留在城外,用以骚扰敌军的数十民兵,瞅机会又开始捣乱了。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战求活,死不旋踵”激励于“援兵”,有血旗军卒带头,城头的军民跟着应和,其间更混杂着高八度的女声。联兵士气更是大跌,城头阵地被纷纷夺回,后续的联兵则陷入踌躇。

“鸣金,收兵!”城墙之下,罗北面色阴沉,无奈令道。己方士气被夺,后方又有扰乱人心,这一拨进攻难再奏效,那便调整后再来吧。随着铛铛声响起,联兵们暗松口气,纷纷潮水般退回,却也不显混乱,很快便撤至城下安全之处,只留下一片血尸狼藉的城墙战场。

“铛铛铛铛”随着东城退兵,西城外也响起鸣金声,这边的攻防也同步暂停。相比东城,西城作为联兵的次要战场,罗北派去的都是昨夜有所折损的联兵队伍,人数又仅一千,而两个血旗校尉部的直属精锐屯都在这边,是以战斗虽不轻松,却远没东城惨烈,血旗伤亡算上男女战兵与民兵,合计也不足三百,歼敌则三百有余,后续战局倒还乐观。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城头欢呼一片,其间也夹杂着痛哼低泣。总算打退了联兵的第一次进攻,立马有民夫与医护人员上来清理战场,救护伤员,搬运物资,更有民务署组织的慰问人员送来餐饭茶水,城头一时喧闹一片。

擦了把脸上血迹,梅倩收回望向战死姐妹的黯然,苦笑道:“剑姐姐,此番若非有你,我怕早就死去数回了。”

“同舟共济嘛,客气啥?大姐我也就会这些拳脚了。”剑无烟无所谓的摇摇头,目光转向东方道,“走吧,我护送你,去东城看看,他们定是更难”

东城头上,人群之中,纪庄一身是血,分不清来自敌我。他抬望方至巳时的日头,脸上殊无喜意。战果统计出来,己方战兵伤亡两百五上下,过半战死重残,他的右曲以新兵为主,实战至激烈处,战力发挥方面明显不及经验更为丰富的联兵军卒,造成了不少无谓伤损。

若在加上女兵与民兵近两百的伤亡,血旗守卒与伤亡五百余的联兵相比,战损竟达一比一,这可是第一轮的守城啊。如今礌石金汁等物资用去大半,床弩也被破坏大半,而敌军下一拨还是生力军应对自家的疲惫之师。纪庄已在怀疑,己方能否挺至中午,甚至是第二拨进攻。

“孔方大哥,你还好吗?歇一歇,喝口水吧。”正沉思间,一个犹带稚涩的甜甜女声传入纪庄的耳中。

转头看去,竟是纪芙随着后勤队伍上来了,看其发白的脸色,显是不适战场惨烈却强忍而为。纪芙身边除了刘蓉,还伴着一个武士装的娇颜少女,面色更为苍白,纪庄倒也依稀识得,当是军候魏复的妹妹魏婉,一个平素颇为傲娇的女孩,不想今次竟会上城来参加慰问。共患罹难,果然凝聚人心啊。

“芙妹,你怎生上来了,快些回去,莫叫你哥哥知道了寻你晦气。放心,这里顶得住!”纪庄挂上笑容,冲魏婉二人点点头,这才对纪芙略带责备道。尽管满意于纪芙给城头带来的士气激励,但他并不希望纪芙这样的小女孩过早接触血腥。

纪芙却不领情,噘嘴抗辩道:“哼,哥哥才不会责怪我呢,他说过,每个人享受对应权利之时,必须承担相应责任。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上城慰问,鼓舞士气,这点都不做,还何颜做血旗将军的妹妹?”

“哒哒哒”恰此时,城内大道有蹄声疾驰而来,却是梅倩在剑无烟的护卫下,赶来了东城。大红披风,凤翅兜鍪,劲装银甲,冰冷玉容,她端坐于白马银鞍,尽管衣衫不乏血污破损,却更显其英姿飒爽,顿时带歪了纪芙、刘蓉乃至魏婉等好一批女子的人生观。

下马上城,梅倩扫眼同袍遗体,尤其是那些女卫,眼中闪过痛惜愤恨,却很快隐去。摸摸纪芙的脑袋,她带着纪庄行至空处,互相简单交流了战情,继而低声道:“其实,我等还可拆房用做木料,待会若是情势危急,不必死撑,终归人命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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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回 焚火退敌

铁谷城东,山野之间,联兵稍事修整,再度严阵待发。之前轮空的上千联兵业已攻在手,刀出鞘,撤退的军兵也已集结。罗北立于一块巨石之上,厉声咆哮道:“诸位应当明白,我等此番偷袭铁谷城,已与血旗营不死不休!成则击垮血旗营,钱粮女子予取予夺,但若不成,必将遭致血旗营无尽报复,你我之家族、眷属、财富皆将难保!”

“我等已无退路,此轮攻城,罗某也将登城血拼,还望各位莫再保留,凡踌躇不前者,无论小卒抑或统领,来前本将已获各家家主授权,皆斩不饶!”扫视有所动容的联兵上下,罗北大手一挥,怒喝道,“攻城!剿灭血旗,顺应民意!”

“剿灭血旗,顺应民意!剿灭血旗,顺应民意”上千后备联兵高声呼喝着自己都觉无耻的口号,随着帅旗飞舞,他们面罩湿布,依旧三五一伙,扛着组合式云梯,顶着加大加厚的竹牌,踏着隆隆鼓声,分散着扑向东城墙。

石弹纷飞,弩枪呼啸,箭雨漫天,喊杀一片。只是,本已减弱不少的远程打击,面对更有经验的第二拨联兵,其效果实在有限。用了更少的伤亡代价,第二拨的联兵便冲至战斗位置,或射箭反击,或搭梯登城,惨烈的攻城再度进入高潮。不出意外的,随着联兵云梯搭上城墙,城头再度传来纪庄的怒吼:“投!”

随之,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等等纷纷落下,罩向突前登墙的联兵,将他们打得叫苦不迭。但联兵绝非鱼腩,退无可退的,奋勇上前的,坚持不懈的,他们渐渐登上城头,一点点占据了阵地

鲜血在飙飞,性命在流逝,激战在持续,而血旗一方也在变得疲软。与此同时,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等等接连告罄,城墙所抛下的,已是未经处理的粗木,许多还带着树杈枝叶,声势浩大却杀伤锐减。

“哈哈哈,弟兄们,血旗贼人就要黔驴技穷啦,再加把劲,杀啊!”城下箭手阵线,罗北侧身躲过一支擦面而过的羽箭,无视脸上被带起的血痕,却紧盯着城上变化,终是狂喜大吼道,“张王二位统领,此刻不去奋力一搏,更待何时?”

要说罗北如此卖力甚至不顾危险,倒非因为与血旗营有仇,他丢掉贼曹之职,是因并州军欲夺赵郡兵权,罗北倒不会迁怒血旗营。但是,为了自己的复起,他需要踩着血旗营垫脚,况且,事到如今,已与血旗营兵戎相见,他与赵郡罗氏还有退路吗?

“兄弟姐妹们,再坚持会,后方便是我等家园啊!血战求活,死不旋踵!”城头之上,纪庄一刀砍翻一名联兵,怒声喝道,冷视狂笑的罗北,其目中却是幽光闪烁。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战求活,死不旋踵”城墙之上,口号声此起彼伏。更有受伤的血旗军卒一面呼喝,一面抱着敌人往城下跳去,用性命谱写铁谷城的壮歌。

可惜,口号与精神终归无法决定物质,彼此的战力悬殊随着时间推移,随着登城联兵的增多,愈发体现。而当两位二流高手战力的联兵统领上得城头,各带一群联兵左冲右突,大杀四方之后,铁谷东城的血旗阵线业已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全军突击!”铁谷城下,看清战局的罗北再不迟疑,狂生喝令后,带着放箭压阵的两百联兵冲往云梯,而在他的后方,五百名第一波退下的联兵也呼喝着冲来,怎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

然而,就当面带狞笑的罗北冲至城墙之下,踏着满地的树干树枝将欲登梯而上的时候,他在混合血腥味的空气中,忽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这是硫磺味,心头警兆大生,他豁然意识到,今日攻城迄今,血旗一方竟然还未用过火。不及再想,他立马折身便退,口中则惊惶的叫道:“鸣金!撤退!快!”

“点火!”城墙上,见到罗北及时抽身,纪庄眼中闪过遗憾,却是再不迟疑,高声喝令道。

“嗖嗖嗖”立刻,有血旗军卒点燃早已备好的火矢,射往城下,落入那些事先沾有硝石、硫磺、松香、膏油、烈酒的树枝树干,城下顿时窜起簇簇火苗。于此同时,许多民夫抱起盛有火油的瓦罐,乒乒乓乓扔向墙下,辅以数不清的柴草、麻布、木头等引火之物。

城墙下,火油罐砰砰碎裂,四溅的火油遇上随处可见的火星,顷刻燃烧蔓延。之后的干柴遇到烈火,天干物燥之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转眼之间,浓浓的黑烟在城墙前升起,伴随着愈窜愈高的火苗,最终竟将近百丈的城下战场化为了一片翻滚的火海。

“啊!啊!快跑啊!直娘贼,快让开!”惊呼惨叫顿时在城下响起。可怜数百正在奋力进攻的联兵,尚未从罗北的“神经病”表演中回过神来,便一下从胜利在望跌入烟火炼狱!

面对周身的烟熏火燎,他们再也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原本协力配合下还算有效的防御也瞬间崩解,为他们又增添了来自头顶的凶猛打击。一时间,哀嚎哭叫、你推我攘、拥挤踩踏、夺路狂奔,种种惨景不一而足。

反应快的联兵,在最初时刻便紧随罗北大人的脚步,拼命的向后狂奔,丝毫不顾浓烟烈火和滚木箭矢,其中有两百余人幸运的带着余火重返人间。反应慢的,运气背的,只不过错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就只得悲惨的成了乱跳乱撞的火人,一通疯狂折腾之后,终是倒地不起,直至化为灰烬。

最为尴尬的,自是已在城墙上的百余联兵,身陷重围,退无可退。面对数倍于己的血旗守卒,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存在还是灭亡?

“哈哈哈弃械免死!尔等皆有家小,切莫自误!哈哈哈,我血旗营从不枉杀汉家俘虏!”火攻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连始作俑者纪庄都被震撼得呆了小会,这才无比得意的出声劝降。也无怪他这般得意,单纯的构筑火墙用以自保,哪比这般烧死敌人而自保来得快意啊!

“嗖!”不待纪庄再作口舌嘚瑟,一支厉箭突然破空而来,其迅如风,其势如雷,利用亲兵护卫受撼火海而露出的短暂疏漏,尖啸着直奔纪庄胸口。

关键时刻,历经血战而磨练出的危险直觉救了纪庄一命。仅仅瞬间的提前闪躲,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要害。此箭正是来自城下悲愤欲狂的罗北,虽被纪庄躲过要害,它仍射中了纪庄的左肩头。令人惊骇的是,箭矢居然射穿纪庄身前铁甲、绸衣,洞穿身体后再度射穿绸衣、铁甲,硬在纪庄后背铁甲上露出了半截箭头。

罗北的含恨出手,竟至威猛如斯!当护卫亲兵们慌忙护好纪庄并为他包扎的时候,纪庄已在联兵中寻到了始作俑者罗北。隔着炼狱火海,两双眼睛遥遥相对,一双恨得目眦欲裂,一双疼得眼角抽搐。蓦地,纪庄挂上洋洋得意的贱笑,伸出右手大拇指,举向罗北,随即又翻转向下,还故意指了指城墙外的火海。

“哇!”尽管不懂纪庄那学自纪泽的猥琐手势,但罗北明白,对方正在用火海中的联兵来羞辱自己,想到损失惨重却功亏一篑,本就悲愤欲狂的他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也随之萎顿。片刻失态之后,罗北推开前来搀扶的侍卫,勉力挥挥手道:“撤!”

视线回到城头,纪庄已无适才的张扬得意,代之以一贯的谨慎稳重。场中,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大部联兵业已器械投降,但仍有一名统领与十数名亲兵聚而不降。眉头一皱,纪庄沉声道:“尔等宁死不降,在下钦佩!可大家本无仇隙,奈何兵戎相见,事已至此,望兄台念及高堂稚儿,莫再枉然送命。只需放下武器,我必保尔等无恙!”

这般饶舌,既因纪庄不愿己方再多损伤,也因他欣赏这些汉子的气节。可惜,那名王姓统领并不领情,只对身边一众亲兵道:“王某深受主家重恩,不愿背信弃义,你等却无需如此,自行降了吧!”

言罢,那王姓统领也不再拼杀,反手回刀,却是抹向了自己的脖颈,血花飙飞间,他怆然栽倒。十数亲兵大哭,又有数人跟着抹脖自刎,怎一副状烈赴死!

“厚葬这几人!收押俘虏,清理战场!”淡然看完这曲挽歌,纪庄不予置评,大声吩咐道。在心底,纪庄却是首次认同了纪泽海外开拓的思路,却因这些士族的底蕴,以及其门人的愚忠,委实震撼到他了。

随着王姓统领自刎身亡,东城墙的第二拨联兵攻城正式收场,血旗营再有四百伤亡,而敌方千名联兵,安然退回者则仅两百人。利用一场早有预谋的大火,血旗营却是大胜一阵。城墙之上,再度响起了冲天呼喝:“血旗万胜”

铁谷这边庆祝胜利,东方山梁下的联兵可就愁云惨雾了。进攻前两千军卒,如今所剩仅仅七百,其中还有数十带伤,这一统计结果令罗北再喷一口鲜血。

独自吹了半天山风,罗北总算理清思绪:适才联兵虽然被火海暗算,但敌军显然人数不足,无力正面硬撼;而敌军小小一个铁谷,还未竣工,防御物资能存储多少。只要再来一次,罗北坚信,铁谷必克。

有此觉悟,罗北强打精神,再度胸有成竹的开始了新一轮攻城的准备。关键便在士气,通过一番悲天动地、声嘶力竭、杜鹃啼血的战前动员,罗北义利并举,重新点燃了军兵的最后战意。

半个时辰过去,铁谷东墙下的火势接近熄灭,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现场。强忍心悸,联兵们装备上能装备的,甚至还上上下下连人带物都在附近的溪水里淋了个通透,这才摆出阵势,目光喷火的等待着发动最后一次决死攻击。

然而,当城墙下的火势眼见就要熄灭的时候,大量抛下的木材却将之再次熊熊燃起。更可气的是,随着烈火升起,居然有个家伙用长竹竿挑着一只鸡,伸到火上作势烧烤,就差扭着屁股高唱“鸡翅膀我爱吃”了。

“可不可以堂堂正正干一架,你血旗营怎的这般没脸没皮?”“就着尸体烤鸡吃,你丫不怕毒死?”“你家木头不要钱吗,小心老子告你毁坏山林!”“多大了还玩火,小心你老娘打你屁股!”联兵们纷纷跳脚大骂,可骂又骂不死人。得,换个方向看看吧。

七百人在罗北率领下,绕了个大圈来到铁谷西城,这里情况好些,千名联兵还剩五百,也没啥烈火横墙。罗北眼前一亮,当即下令攻城。怎奈刚摆出阵势,城上便丢下了大量树干树枝,横锁了整个百丈城墙,整一副你敢来俺就敢点火的架势,直看得一众联兵小腿抽筋不已。

“去些人,咱们替他们把火给点了,省得留着木头害人!”罗北歇斯底里的喝道,却已明白一切就在于何时能烧完城中的木头了。待得这边大火点起,他立马带人返回东城。直到逼得东城再度加料,他再返回西城,真就给耗上了

时光飞逝,转眼日近西山。联兵们早就如同霜打茄子般垂头丧气,就连罗北也在没完没了的相持中变得麻木,可东西两面的大火仍在翻腾,不知已经加料多少次了,究竟有完没完?

“大人,南方与西方皆有大军逼近,旗帆满山,不知究竟多少,但绝不下千人!”蓦的,负责探哨的军官前来禀道,“大军距此仅有五六里了,还请大人速决!”

“直娘贼!速决什么?想撤就他妈直说!”罗北暴怒,一脚踹飞那探哨军官,继而再吐三两热血,良久之后,他终是无力摆手道,“撤吧!”

一刻钟后,联兵轻轻的走了,就像他们轻轻的来,不曾喝上口热茶,也没带走一钱浮财

“轰隆隆!轰隆隆”“哗啦啦”日暮时分,当联兵走出十里的时候,惊雷乍起,伴着狂风阵阵、乌云滚滚,盛夏的一场暴雨说来就来,其气势足以浇灭一切。迅速昏暗的天穹,一道闪电横劈长空,亮彻四野的同时,也照亮了罗北那喷血栽倒的身影,山岭间则回荡着他的凄吼:“咋不让暴风雨来得更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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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回 石虎救母

当罗北气晕于大雨滂沱之际,纪泽正在亲卫屯与特战屯的随护下,顶雨冲入了白狼寨。十个时辰奔行两百里,且近半还是腿量的山路,一众人都快累得脱形。然后,满眼血丝、一脸憔悴的纪某人便收到鸽报,得知铁谷城战事已毕,守军伤亡惨重,血战不退,终是迫退来敌。当了一回迟到港警的他,大笑三声又干嚎三声,继而轰然睡倒。

次日醒来,天色放晴,功底深厚的纪泽业已恢复状态。他收到张宾从黎亭邸阁传来的信报,血旗军在上党的军民业已悉数回缩于黎亭,自保无虞,钱波与郝勇的左右两部步卒则已开拔,将经野狼寨回归,而一应钱粮所得明日便可悉数输送入山,血旗人马后日便可放弃黎亭。

杀入上党的晋军被阻浊漳防线,那赵骧轻松接手上党各县之后,竟还遣使送来司马腾的军令,邀血旗军一道进兵匈奴离石,被拒后并未再有动作,颇似毫无龌龊的架势。于此同时,两曲暂编步卒与两千民兵,以及发自谷丰城的一屯预备步卒皆已进入铁谷城,铁谷城已可确保安全。

既然铁谷城与黎亭方向无碍,那就应该宣泄怒火了。赵郡联兵无可追杀,凭空生事的乐平乌桓便是目标。白狼南寨,临时帅堂,纪泽面色冷峻,淡淡吩咐上官仁道:“立即传令下去,令郝勇率本部步卒向北直插乐平,以截断入山乌桓贼后路。钱波则率本部步卒与野狼寨军兵会和,一举歼灭入山乌桓贼。”

纪泽依稀记得石勒传奇故事之一,便涉及乐平乌桓。他们起初一直在汉匈之间骑墙观望,不时行劫掠之事。直到石勒在河北二次兵败,转头刘渊之后,被刘渊派至乐平乌桓诈做投奔,继而凭借个人能力与魅力,竟以异族人的身份,公然篡夺了乐平乌桓的首领位置,而这支两千余青壮的乌桓人也就成了石勒日后的复起之基。如今既然对方主动前来找抽,他纪某人自不会留情。

昨日的昼夜狂奔,随行近卫都累得不行,反正铁谷城业已安全,对付千余乌桓也无需自己亲临现场,纪泽便决定在白狼寨逗留一日。处理完军务,他步入寨中。这里正有最后一批来自上党的寻常百姓迁移路过,蜿蜒陡窄的山道上,远远可见大包小包的百姓们缓步跋涉,漫漫长龙衬以青天群岭,却是颇显人与自然相依相斗的壮阔。

都将是自己的辖民,纪泽既有闲暇,自要做亲民之态。他来到西南的山寨入口,却见张敬正带着一些户曹署员在登记分流,新来百姓被分发干粮热水,坐在马扎上排队等待,更有女兵民兵穿行其间抚慰问询。虽不乏孩啼吵闹,一切还算井井有条。

政客般在百姓间嘘寒问暖一圈,纪泽走近张敬笑道:“文泊兄辛苦了,此间百姓井然有序,情绪稳定,皆文泊之功啊。却不知他们对拆散安置可有异议?”

拆散安置是纪泽在雄鹰寨时便采取的入寨规矩,目的自是避免乡党宗族抱团滋事,不利上下一心。百姓不分汉胡,经过这里便将获得三十六寨不同城寨的入户号牌,与原有的四万寨民完全混居。

“呵呵,百姓们各有所长,士农工商兵,自当人尽其才,居住地迁就职务岗位无可厚非。再说了,我等也非全不讲情,的确亲近者,十户八户分于同一山寨也是有的,只是分处于不同保甲而已。”张敬眼中闪过狯黠,轻松笑道,“其实,关键在于,将军所招百姓少有世家大族,却是少了许多纠葛。”

“呵呵,便将那些世家大族留给司马家人自己消受吧,我血旗营还是扎根底层百姓的好,这才叫彼此志气相投嘛。”纪泽一笑,继而正色道,“此番铁谷城之危,敌方细作危害甚大,也源于我等管理尚未完善。这十户一甲,十甲一保的保甲制度,我三十六寨确需尽快严格理顺,还需为百姓配上身份铭牌,随身携带待检,以从基层杜绝潜在危机”

“啊!”恰此时,一声惊悚的尖叫从前方山道传来。循声看去,却是一名杂胡妇人或是累得腿软,一个踉跄摔倒,继而一个翻滚滑出山道,就要跌入十数丈深的山壑。

“娘!”几乎就在下一瞬间,一个颇显稚嫩的男声霹雳般响起。就见一条六尺身影从人流中骤然冲出,凌空扑向崖下,左手业已抓住了那名妇人的手腕,右手则在刻不容发间攥住了崖边一根野藤。

山道一阵惊呼,崖下一阵摇摆,稍倾,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名十来岁的胡族少年,黄须褐目,面相粗犷,此刻正提着那妇人,悬空随风摆动,吃力得青筋暴起,却兀自坚持不肯放手。小小年纪,这少年竟是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抗住了两人的下冲之势。

“孩儿,快松开娘,别断了野藤,抑或抓不住野藤,你还小,娘不能连累你啊!”那少年下方,回过魂来的妇人却是惶声叫道。

“娘,没事,我挺得住!”少年淡淡一句,无力再说,却是咬牙坚持,唯见其手心流下汩汩殷红。

“快快快”山道上一片忙乱,旋即便有道边维持秩序的民兵冲了过来。很快,有民兵束绳下崖,在百姓们的紧张关注下,终是制止了惨剧,救起了这对生死一线的母子。一大群胡人也围拢上来,惊喜交加的说闹个不停,焦点自是那个神勇少年。

“哈哈哈,人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纪某今日却是亲眼目睹了,哈哈。挺身救母的小英雄,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喧闹之间,纪泽业已赶了过来,不无欣赏的问道。

那少年面向纪泽这个明显是汉人大官的人,却毫不怯场,眼中带着野性,他直视纪泽道:“我叫虎,十一岁了,你有事吗?”

这时,一群胡人中,出来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子,颇显病态,但身材依旧健硕,他挡在那少年之前,冲纪泽行了一礼,颇为谦恭道:“这位大人,某乃羌渠部族小帅周曷,来自武乡,这是族孙,名虎,小孩不知礼,还请大人莫要见怪。敢问大人名讳?”

纪泽目露异色,但很快隐去。根据他特别派往武乡县调查的暗影人员回报,这个叫做周曷的羌渠小帅,一个聚落头人,正是匐勒的父亲。一个连少头人都能被抓去卖奴的小聚落,境况之惨不消多说,饭都吃不饱,是以悉数接受了血旗营的招揽,加入了迁往太行的百姓行列。

纪泽之前闻得此讯,也仅觉有点怪异,不曾专门针对甚或加害,不想却在此偶遇了这么一大家人。他这略一愣神,自有亲卫一旁报号:“此乃护匈奴中郎将,血旗将军当面,尔等还不行礼!”

“小人见过将军大人!”那周曷大惊,忙拖着兀显不愿的少年跪地下拜。护匈奴中郎将位比一州刺史,可比他这个杂胡聚落小帅,其实也就一个村长要高档得太多。而随着周曷跪下,现场移民忙也纷纷跪下,纪泽眼前转眼便是黑压压一片人头。

“诸位请起,请起,我血旗营不兴跪礼,非罪人或对至亲,日后均无需下跪行礼。”纪泽立马作势虚扶周曷,同时高喝道。尽管看着一帮黄须羯胡跪在面前感觉挺爽,但纪泽可不能忘了亲民姿态。

百姓们乱糟糟起身之际,纪泽的目光再次聚焦那个少年,笑得依旧和煦,心头的杀念却已闪过一遍又一遍!这少年名为虎,若跟着石勒加上个石姓,岂非就是石虎石季龙,那个三十年后的后赵第三任皇帝,作战凶悍,嗜杀残忍,爱吃人肉,史上最有数的暴君之一吗?

《晋书》有载:“石季龙,勒之从子也,名犯太祖庙讳,故称字焉。年六七岁,有善相者曰:永兴中,与勒相失。后刘琨送勒母王及季龙于葛陂,时年十七矣。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

“呵呵,虎是吧,你羌渠别部祖上乃是河中石国,后被匈奴征服沦为仆从部族,不若追本溯源,以石为姓,就叫石虎吧。”压下心头杀念,纪泽笑着上前,取下一把随身军刺递给石虎道,“小小年纪,便知舍身救母,此物便做为奖励,愿你日后勤练本领,保护家人,也保护我三十六寨百姓免受兵灾!”

“石虎,快谢谢大人赠剑赐姓!”周曷一旁见得欢喜,忙叱令石虎道,“长大之后,要记住大人今日提点。”

“嗯,石虎谢过将军大人,日后定不负大人期望!”小石虎捧着绝对上品的军刺,眼中满是欢喜,连忙行礼道,看向纪泽的目光也多了亲热。

纪泽微笑颔首,一个敢于舍身救母的十岁孩童,他终是无心铲除。况且,史上的石虎将在日后的六七年时间,经历饥荒战乱,尸殍千里,易子相食,其身边的这一大家人几乎死绝,那才是筑就其残忍性格的根源。历史因他纪泽逐渐改变,石虎的少年生涯更将彻底不同,又何必依照史上的未来之事判其死刑呢,他纪某人还怕日后被掌控中的石虎反了天吗至于石勒,他是没机会与石虎等人再行会和了

下午时分,野狼领传来急报,涉嫌为虎作伥的乌桓贼人察觉难有斩获之后,已经先一步退回乐平,却是躲过了纪泽为其准备的前后夹击。纪泽一阵憋闷,倒也不愿在此血旗营多事之际,深入乐平郡搞风搞雨,遂传令两部主力步卒收兵回师。但是,他却没忘派出暗影与特战屯,深入乐平一带以做探查。

至此,涉及并冀司三州,多股不同从属的势力,围绕着血旗营的一切危机,在骤然爆发之后,短短两日便又悄然消失,像是不曾发生一样,只留下了一个伤亡惨重的铁谷城,当然,血旗营故意让出的上党不算。

十五日晨,纪泽率着亲卫,与张敬等人一道离开白狼寨,回返铁谷城。近晚时分,铁谷城门在望,纪泽已可看清铁谷城墙,尽管经过战后清理乃至暴雨清洗,可那随处可见的血污炭黑与灰呼呼的墙色,依旧在述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出城迎接的群众颇多,谨防刺杀的警戒也加倍严格,梅倩与纪庄则被众人推在最前。不过,纪芙却没管那些有的没的,一见纪泽走来,哪还按捺得住,乳燕投林般先已扑入纪泽怀中,呜呜抽泣起来。昨日的战事惨烈,着实吓坏了这个仅只十四的女孩,之前尚且强忍,这会见到视作依靠的哥哥,哪还控制得住。

纪芙这么一哭,却是引发连锁反应,现场呜咽一片,铁谷城一战,战兵、女兵乃至民兵伤亡共计千五,其中阵亡重残者过半,比起血旗主力横扫上党的伤亡还要多了近倍,也是血旗营迄今以来最大的一次人员伤亡,个中凄伤自不待言。

“兄弟姐妹们,父老乡亲们,纪某对不起大家,让大家受苦了!”稍慰纪芙,纪泽转向众人,躬身长揖,扬声放言,“我血旗营自有天佑,风雨过后更有彩虹,纪某向诸位保证,定将三十六寨建得固若金汤,绝不让敌人再有机会!而且,那些胆敢背后捅刀之宵小,纪某定要以牙还牙,令其十倍偿还血债”

一番慷慨激昂,待得群众情绪稍定,纪泽这才转向一众高层。望着依旧冰山女作派,却更多一份气度的梅倩,他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嫩滑细手,可劲拿捏摇晃之余,没口子赞道:“疾风知劲草,烈火炼金刚!梅校尉此番临危受命,处变不惊,扶大厦于既倒,护铁谷于将倾,果然不愧女中豪杰,巾帼英雌,木兰营实至名归”

“能为将军分忧,为血旗尽力,梅倩与木兰营上下责无旁贷,纵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梅倩面露晕红,谦虚几句,见纪某人依旧说个不停,手更握个不停,终是不耐抽手道,“将军,立功者可非梅倩一人,况且,这握手礼您虽有推广,卑下还不适应呢。”

俺还没用拥抱礼呢!纪泽悻悻然松开狼爪,转向纪庄,却愕然发现,自己方才已将所知的溢美之词都送给梅倩了。略一结舌,他一拍纪庄肩头赞道:“干得好,没给我纪氏丢人!”

“啊!”纪庄却是惨叫一声,捂着肩头箭伤,倒吸冷气退往一边道,“将军怎生如此区别对待,某也要握手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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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回 司马黄雀

铁谷西门,一番寒暄问候,纪泽由众人簇拥入城,城内情景顿令他嘴角抽抽。半月前离开之时,铁谷城已是房屋成片,街坊成型,而今半数木屋被拆焚火,以至断瓦片片,残垣处处,怎一个落魄凄凉,无怪乎百姓们适才在城外都哭得那般动情了。

纪泽也不稍歇,立马四下探视伤员,抚慰百姓,巡查民情,并遣散众高层各忙其事,尽显仁主风范。不过,闲杂人等方被支开,他便抓住纪芙,急切问道:“芙妹,你剑姐姐怎生不见了,莫非昨日参战受伤了?”

“呃,哥哥急着支开众人,原是为此啊?亏我还感慨哥哥勤勉呢,哎,剑姐姐没事,只是觉得孙校尉遇刺责任在她,心虚你责怪于她,没敢出城迎接罢了,没准是躲在城墙哪个犄角旮旯偷窥呢。”纪芙小嘴一噘,一脸不屑道,“这都两啥人嘛!”

果然是中二女侠,思维不可按常理计啊。纪泽松了口气,正自感慨,却听纪芙不无揶揄道:“不想剑姐姐竟是那般的美人儿,哥哥怕是早就知道了吧,面具藏娇啊!只可怜了雪儿姐姐,苦巴巴留在荒岛,为你做牛做马,却不想早被个木板女侠捷足先登了,啧啧啧”

“丫头片子知道些啥,雪儿妹妹和你一样,哥哥都当她是妹妹,你可别瞎说,万一传将开去,哥哥可不好再与雪儿相处了。”纪泽一脑门黑线,忙出言低声叱道,可看其眼神,却有点飘忽闪烁的劲儿。

“哼,哥哥做上了将军,却是虚伪了。上次我等离开鳌山岛时,你与雪儿姐姐话别,那双贼眼可没少盯不该盯的地方,小妹我在一旁可都看着呢!”纪芙更加不屑,俄而嗤笑道,“咯咯咯,其实这也没啥,哥哥这般英雄人物,人又英俊威武,娶个三妻四妾本也天经地义。要不要小妹我给你做说客,帮你心想事成啊?”

果然是好妹妹,亲的啊!纪泽眼冒绿光,脱口就要答应,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打住,面露狐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小妮子,莫非有何企图?”

纪芙却一改方才的高人扮相,上前搀着纪泽的胳膊,可劲摇呀摇,陪笑道:“哥哥,要不你教我练武吧,等我大了也要入木兰营,像梅姐姐一般,看起来好飒爽哦!”

纪泽下巴掉地,这都玩起追星族了,他沉下脸道:“学武可以,哥哥还可寻人教你,强身健体,必要时更能自保,至于木兰营,就免了,你先给我在学院好好呆着吧”

“哼,哥哥坏死了,你可别想我就这么屈服!”纪芙一把甩掉纪泽的胳膊,怒声抗辩道,小拳头更已捏紧,眼中闪过不甘的斗志

转了一圈,纪泽来到铁谷城北岭中部的要员住宅区,径直入了孙鹏的卧房。据说这厮被及时喂服了纪铭留在医护营的解毒药丸,华医门特制名优产品,终是抗过一劫,昨日业已苏醒。

不过,贸然推门入内,纪泽却是撞见一个少女的背影,其人正给孙鹏那厮喂水,场面温馨旖旎,他顿觉尴尬,也明白了房外那些护卫为啥都躲得老远。干咳几声,他忙转身欲走,口中敷衍道:“咳咳咳,某走错门了,打搅了,二位继续,继续。”

“将军与孙校尉说话吧,小女子无事,便先走一步了。”孰料那少女动作比纪泽还快,红着脸丢下一句,便如兔子般窜出门去。看着她远去的倩影,纪泽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阴霾,因为那少女竟是魏复的妹妹魏婉。

“鹏有愧于将军重托,竟在大意之下为贼人所刺,若非梅校尉与纪军候及时挺身,力挽狂澜,这铁谷城怕已不保。卑下无能,还请将军责罚。”床榻之上,孙鹏业已坐直,惭然拱手道。

“你,你不是喝水都要别个喂吗?咋看样中气挺足的嘛!”纪泽一讶,旋即明悟,没好气道,“得,介成,既有气力勾搭少女,某看来无需担心你了。”

“嘿嘿,咱仅是中毒,却无实质伤损,这毒解了,也就无碍,再过两日便又能生龙活虎了。”孙鹏面色一红即收,挠头干笑道,“不过还是有些乏力,有些乏力,嘿嘿”

“请罪一说便免了,此次铁谷城遇袭受创,实因我血旗营根基不稳便主力外出,被人有心算无心,若论罪责,纪某首当其冲。”没再与孙鹏纠缠喂水之事,纪泽略一沉吟,试探问道,“介成兄,你不会真的看上魏婉了吧?怎的进展这么快?”

“呵呵,婉儿姑娘心地其实挺单纯的,虽然性子随意了些,傲娇了些,可俺偏就喜欢这一口,呵呵,之前一直难以得手,也就此番俺中毒晕迷,倒还成了,好比苦肉计啊。呵呵,就是不知其兄魏复是否看得上俺。”孙鹏这次真的脸红了,挠着头憨笑道,颇一副坠入情网的没治模样,哪还有往日的奸猾狡诈?

“得,你歇着吧。若是哪天真想不开,打算迎娶魏婉,跟我说一声,我去为你提亲。放心,那魏复怕是巴不得与你结亲呢。”纪泽实在受不了孙鹏这副猪哥样,撂下一句便出门而去。

“魏复!复魏!?哼,但愿是我多心,你别跟那鬼迷心窍的慕容复一般,害人害己!”离了孙鹏住处,纪泽这才阴沉下脸,恨声低喃道。

早在西袭之前,监曹便送来了有关魏复的调查资料,其人与妹妹长于冀州高阳国不假,却是小时迁至那里,父母与家族背景无可调查,仅由一名已故老仆带大。只是,监曹设法从官府掉出其籍贯之地为豫州,结果再行深入便查无此人。兄妹两这等文武全才,更是隐显贵气,纪泽想不怀疑都难。

原本此事无凭无据,魏复又是太平寨较武的射箭魁首,纪泽不好轻易出手,左右凭借监曹与功曹系统,他也不怕魏复能在军中翻起风浪。但如今,这魏婉竟与孙鹏搅合到了一块,不论魏婉本人是否别有所图,孙鹏都将陷入纠葛。那猪哥是他纪泽在西晋的第一个生死弟兄,纪泽可不愿那厮稀里糊涂的吃亏,甚或他日与自己离心离德

议事厅,身在铁谷城的血旗高层济济一堂。纪泽居中正坐,扫眼一圈,眼中闪过狐疑,剑无烟怎的还是没在。不等了,他坐直身体,沉声道:“此番铁谷城蒙受战火,伤亡惨重,城中建筑也被拆毁许多。重建自不消说,但在此前,需得安排好百姓饮食住宿,还请民务诸曹多费心思,莫要吝啬钱粮。我等本已令百姓受到惊吓,不可再令他们更多受苦!还请诸位各抒己见,集资广义拿出具体措施”

一番灾后重建的讨论,凭着上党掠财无数,众人却是很快便达成共识。揭过这一话题,纪泽沉下脸道:“赵郡士族枉顾大意,竟敢趁我血旗营西出抗匈,主力外出之际悍然来袭,诸位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

“经此一战,我血旗营八百英烈牺牲,多了数百孤儿寡母,必须血债血偿!”尹铜红着眼睛,怒声吼道,“不论此举背后有何阴谋,受谁指使,对方身处城内城外,我等务必展开血腥报复,否则,我等将愧对战死英烈,也愧对血旗军民,更会自损声威!””

“对,尹署掾所言甚是!”纪庄眼冒绿光,沉声附和道,“大军不两日便将回返,定要洗掠赵郡一番”

恰此时,有名探曹署员急急来到议事厅,呈递上一份鸽报。接过一看,纪泽顿时傻了眼,良久,他才面色怪异的将信报交给众人传阅,口中则无比郁闷道:“若是仅余报复一事,我等或可散会了。”

信报来自赵郡平棘,其中有两条消息。其一,今日下午,急急逃离铁谷城的赵郡联兵,在将将出山进入赵郡地界,精疲力竭之际,却遭遇了司马模麾下一万大军的伏击,全军覆灭,罗北战死。这支大军正是归入司马腾西征序列的最后一万司冀援兵。

第二条消息则是士族联兵被灭之后,东嬴公临时行营突然宣称,赵郡十数家士族勾结匈奴,偷袭抗匈队伍血旗营的家眷驻地,无耻叛国,罪不容诛。同时,司马腾留在赵郡的五千驻军突然出动,对赵郡的卞氏、江氏、罗氏等十数家大小士族抄家问罪。可怜那些士族,私兵折损大半,连个对峙周旋的机会都没,根本就成了任人宰杀的肥猪。只是,司马腾抢先把猪给宰了,他血旗营的损失该寻谁报销去?

哈哈,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啊,活该!真解恨!东嬴公此番倒是做了一件好,呃”众人对此消息先是惊愣,旋即,不少人露出开怀之色,尹铜更是放声大笑道。不过,笑到一半,他便被媳妇徐文君的杀人目光给瞪止了。

扫视厅中,有近半人笑得开心,纪泽却已将他们基本剔除出了拔擢升迁的序列。冷哼一声,他询问道:“诸位就别白开心了,还是说说,对此有何看法?该如何应对?”

见纪泽神色,厅中这才肃然。梅倩则冷冷道:“还能有何看法,我等被人当枪利用了,赵郡联军亦然。双方打生打死,伤亡惨重,最终却被司马腾大捡便宜。司马腾时机掌握得如此恰当,说明他一早便知联兵之事,甚或士族联兵就是他给鼓动来的!”

“梅校尉所言甚是,如今想来,司马腾携并州军大批亲信强行入主赵郡,势必受本土势力明里暗里抗拒。他欲彻底掌控赵郡,卞氏、江氏、罗氏为首的本土大小士族却需打压甚至剪除。”纪泽点头,沉声道,“此番士族联兵若能攻取铁谷城,司马腾便可掌控我等亲眷,从而分化瓦解我血旗营。而不论战况如何,我血旗营必将为其消耗联兵力量,更为其提供充足借口,他可轻松解决赵郡士族,包赚不赔啊!”

“必须承认,司马腾乃权谋高手,我等此番确是沦为任人玩弄的棋子了。让出上党不算,大本营还损失惨重,连劫掠赵郡士族弥补损失都已不能,终归势不如人啊。”一脸苦瘪,纪泽郁闷道,“诸位,梅校尉,不知可有应对之法?”

纪泽这番话听得尹铜等人面面相觑,羞恼不已。铠曹史王铁锤怒道:“我血旗营上下为了西出抗匈,殚精竭虑,披肝沥胆,却被那些狗东西这般算计,焉能就此罢休?定要闹上一闹,省得司马腾等人以为我等好欺负!”

梅倩却是无奈摇头道:“东嬴公为我等伸张正义,惩办士族,我血旗营根本无处说理,若是泄愤出兵,且不说实力差距,怕会破坏抗匈大局,反为千夫所指,是以暂时只能吃下这一哑巴亏。卑下以为,不若还是忍了,暂先消化移民,强大自身吧。此番铁谷城危机,也因我三十六寨自身混乱,如今再多四万多移民,确需着力治理,沉淀一番。”

一片颓然中,张敬却是笑道:“将军与梅校尉所言有理,但敬以为,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血旗营一直以对抗匈奴为口号,招揽人才,扩展实力,将军更被封为护匈奴中郎将,令得我等被牢牢捆缚于抗匈这一艰巨任务。然当今天下纷乱,实力为王,一味抗匈,或许与国有利,但对我血旗上下却未必是好事。”

“而今我等攻取上党却被人摘桃,西出作战却为人偷袭,明眼人皆知东嬴公背后算计。呵呵,受了这等冤枉,我等总可偷偷懒,保存实力了吧。”眼中闪过狡黠,张敬捋须道,“作为受害者,不论对内对外,我等皆需大力宣传。尤其对内,正可利用这一机会,让百姓们看清司马诸王之本质,从而彻底融入我血旗营,同仇敌忾,上下一心!”

纪泽听得眼前一亮,这张敬不愧是张宾的好友,见识确是深刻,居然已经看到了自己与张宾背后算计的一层,这在现场的血旗高层中怕是独一份了。而且,与张宾相比,这个寒门出身的张敬似乎对大晋几无忠诚可言。自家日后是要拉杆子造反的,这厮绝对是又红又专的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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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回 关关雎鸠

永兴二年,六月十五,亥时,晴,铁谷城。

被司马腾狠狠涮了一把,一众血旗高层虽然不甘,却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最终无奈散会。虽然想得通透,纪泽仍是一路郁闷的回到自己的住宅,一个比雄鹰寨石院大上三倍的二进院落。方入庭院,便见一条白影电闪般冲来,直扑纪泽胸口。

“哈哈,小白,想我了吧!嗯,最近没少吃肉嘛,怎的又重了许多,呵呵!”纪泽伸手一招,便把狼崽小白抱入怀中,边抚弄边笑道。要说这货的确品种不凡,两个月的年纪,却比寻常家犬要足足高上一头。

逗弄一番小白,心情舒缓不少。见纪芙与剑无烟的房间都黑着灯,纪泽也没去打搅,自己取冷水冲了个澡,继而由小白跟着,往书房坐下,反省自身与血旗营近来的举措,失误在何处。

首先仍在情报缺失,为了西袭行动,大量暗影人员被遣至上党地区,战起之后,包括吴兰在内的探曹大部更是跟随入了上党,充当军情收集转递的工作,以至赵魏这边连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很显然,暗影与探曹需要应对的摊子太大,应当明确分工,专门成立一个军情部门,应对军情收集与战时特需。

其次,还是血旗营扩张太快,脚步不稳,三十六寨的防御系统需要完善正自盘算,纪泽忽听门外传来一个略带歉然的轻悦女声:“子兴,你,你吃点夜宵吧,我,我亲手给你做的。”

纪泽不由一喜,抬头看去,果是剑无烟低着头进来,手中竟还提着个餐盒。不待纪泽答复,她便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没替你保护好孙鹏,令铁谷城大乱,你别怪我好不好?”

这是闹哪一出,中二女侠亲自下厨,向自己致歉讨好吗?纪泽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更漾起暖意,连忙起身接过餐盒放于案几,柔声宽慰道:“无烟,你都想些什么呢,卫曹史本就是我无人可用,硬逼着你做的,好赖都怪不得你呀。其实,要怪也该怪我令你身处险境才对,你自己没事就好了。”

“你真的不怪我?”剑无烟明显松了口气,犹自确认道。

“哎,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纪泽口气温柔,不无后怕道,“听说铁谷城出事,可把我担心坏了,就怕你逞能,上战场有个闪失,总算你没事。”

“你真的,真的担心我?”剑无烟语带颤抖,既羞且喜道。言说间,她豁然抬头,亮晶晶的明眸直视纪泽,略显羞红的脸上笑容绽放,犹如春花盛开。

原来老子也是猪哥啊!目睹剑无烟巧笑嫣然,娇颜不可方物,纪某人顿时大脑激荡,这两日的担心思念涌上心头,竟是情不自禁,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她的一双纤手,口中呢喃道:“真是,真是担心死我了。”

剑无烟先是浑身一震,肌肉绷紧,旋即听到纪泽言语,却是放松下来,任由纪泽执手,更在不知不觉间,将螓首倚上纪泽肩头,星眸微闭。显然,许久不见,她也思念的紧,这一刻的温情,何尝不是她的朝思暮想?

愕然得手的纪某人忍不住眨了眨眼,真就得手了?近距离端详剑无烟,她的眉眼,她的樱唇,她的粉腮秀鼻,如画,如诗,如梦,国色天香,娇媚如水,楚楚动人,我见尤怜,偏又诱惑无边!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过如此!

贪心不足是人类进步之源,更是原罪!纪某人本就是得寸进尺的货,显然无法抗拒诱惑,于是,看着,冲动着,邪恶着,纪某人愈觉心猿意马,脑门一热,也忘了怀中玉人的凶悍一面,脑袋一偏一沉,狼吻业已印上了那对嫣红欲滴的香唇

“咳咳咳”恰此时,一个极度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却是纪芙。只见她已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可宽大指缝之后,一双乌黑眼珠分明在滴溜溜转个不停。

“啊!”正被纪泽的情火突发袭得茫然无措,剑无烟让咳嗽声惊得蓦然清醒,无地自容之余,不无羞恼的随手送给纪泽一记轻飘飘的粉拳,正中眼眶,还下意识的带上了太极暗劲。

“啊!”某人惨呼一声,如沙袋般凌空飞起,口中兀自忏悔,“女侠饶命,情难自已,情难自已,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啊”

“剑姐姐,看在小妹份上,就饶过哥哥这次吧,他一路担心你,急冲冲赶回来也挺不易,一见我便可劲询问你好不好呢。”纪芙挡在还欲发飙的剑无烟面前,满脸清纯,转过头来,面向纪泽的却是整一副魔鬼般的笑容

半刻钟后,纪某人顶着个熊猫眼,规规矩矩的端坐案几之前,垂眉耷眼,小口小口的品尝着夜宵。

“哼!好不好吃?不会说个话吗?”剑无烟面犹残红,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装什么可怜?还委屈了你不成?”

“好吃,好吃的很!此餐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尝。实不想无烟竟有这般手艺,日啖此餐三两顿,不辞长作太行人啊。”纪泽一把坐正,没口子赞道。

“马屁精!我之前给你做了那么多次饭,怎的没听过这些?”纪芙毫不留情的揭露道。

“你这丫头片子,都这么晚了,还不快去睡觉!”纪泽一脑门黑线,瞪眼这个坏了自己好事的妹妹,沉声叱道。

“成成成,不过有件事你得答应我。”纪芙堆上笑容,眼闪狡黠,语如连珠道,“本姑娘年纪大了,家里都是些大老爷们站岗放哨,极不舒服,左右咱们这个庭院大了,要不后院换为女卫值守吧,这样无烟嫂子寻常呆这里也方便呀。”

“你这小妮子,说些什么呢,谁是嫂子?”剑无烟嗔道,粉面通红,也不知是怒是羞还是喜。

果然还是亲妹妹,纪泽面露得色,也懒得再管纪芙那点小心思,点头道:“成,你自个去寻你梅姐姐商量,我给一个屯编制,交由无烟统带,划入近卫序列,权做对木兰营此番守城表现的认可吧。”

“哦,太好了,谢谢哥哥,我走啦。”纪芙一把跳起,却是搀起剑无烟的胳膊道,“剑姐姐,咱们走吧,有我看着,别叫哥哥再欺负你。”

“嗯。”剑无烟答应着跟随纪芙离去,不忘回头白了纪某人一眼,那一回眸的风情,似怨似嗔,似羞似喜,直看得猪哥一阵眼晕。

“哥哥,你慢慢吃,我走了,说好的事情不能赖皮哦。”纪芙却是拽了剑无烟一把,还转头冲纪泽吐吐小舌头,一脸坏笑道。

俺是叫你小妮子自个消失的啊,这到底是不是亲妹妹啊?纪泽目瞪口呆的看着出门而去的二人,尤其是纪芙偷偷转头做的那副鬼脸,不禁一脸瘪相。得,还是打坐练功消消火吧

次日清晨,城西五里外的新建烈士陵园,纪泽率城中军民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入殡仪式。待得中午返回将军前院的书房,忙于处理一应军务的纪泽,却收到一份来自远方鳌山岛的鸽报,是马涛所写。看了一下发信日期,居然仅是四天之前。

纪泽心下满意,两地直线相距近两千里,四天时间到达,已经不亚朝廷陆路的六百里加急了。按照血旗营目前的飞奴品质,至多三百里便需接力一次,为了连通这条信息渠道,其间至少已有七八个暗影鸽战投入运行。不由的,他对暗影的些许不满倒是消了七七八八。

根据解密信报,安海营鳌山寨在过去三月蒙头发展得颇为顺利。通过细水长流的吸纳流民,人口已过六千,步、水、女军兵也扩至四曲。安海酒业、玻璃、渔业、兵工、盐业等产业在雄鹰寨迁去工匠的参与下,皆已不同规模的开始投产,安海船坊更已建造了第一艘千石级新式风帆车船,海上试航抗风浪性颇佳,正在积极研制改进。

安海商行结合水军训练,业已做起了寻常产品的转卖海贸,籍此跑遍了青徐扬三州沿海港口,基本熟悉了海路。此外,安海营还在清徐交界的沂蒙山区寻得一处露天小煤矿,并就近秘密修建了一个流沙山庄,用以采煤并烧制水泥,通过当地的流沙河接入海路。

王麟所领的淮西营三星寨境况与鳌山岛相似,人口已近五千,军兵扩至两曲。生产上除了开垦山田与采制茶叶,还暗中掌控了一处天然碱矿,并在纪氏相助下定期通过淮水给鳌山岛供货。

只是,埋头发展三月,安海营与淮西营已将纪泽留下的十数万贯钱财花掉大半,而商会则有了不少产品库存,却基于纪泽不得冒头的指令,一直不曾销售那些罕见商品。是以,马涛此番除了汇报情况,也为请示是否可以有所动作。

想是那帮家伙耐不住寂寞了,纪泽淡淡一笑。一番思忖,他发出命令。鳌山方面,在鳌山群岛外缘择一中型海岛,建设码头屋舍、防御设施,筹建海上黑市。再者,水军北上,于渤海湾口的庙岛列岛择一中型以上岛屿加以占据建设,以做血旗营在渤海的前进基地。

至于淮西营三星寨,仍以吸纳人口扩大规模为主,可适当剿匪练兵,也可与安海营联手配合,逐步渗透淮河流域水上势力,更多掌控淮河交通。此外,基于此番在上党掠财甚丰,纪泽大笔一挥,便给黄淮方面拨了十万贯的追加投入,只等他们打通海路来取。

西方不亮东方亮,尽管此番西袭作战吃了个闷亏,但对纪泽的长远战略而言,籍此跳出并州泥潭,且不失内外人心,未必是件坏事。而黄淮方面的稳健发展,也令纪泽对未来更多一份期许。当然,这一切都得等到并州局势稳定后了。

正自琢磨时局,有报柳泉求见。让其近来,只见其手拿一叠黄灰色纸张递了过来,面带惭色道:“将军,这是第一期《太行时报》,批印前送来请大人观阅指正。第一次办报,委实问题多多,拖延至今方才成型,还请将军责罚。”

说来宣曹憋出这第一份报纸定然不易,第一期旨在通报战情兼而歌功颂德的开门报纸,纪泽都回来了才完成编辑排版。纪泽倒也无心责怪,接过报纸,一总八页,单面印刷,纸质粗糙,四号字体,确是不能与前世相比。略略皱眉,他端详起头版头条,题为“血旗营横扫上党,纪将军屡斩匈酋”。

“过了,过誉了,呵呵,呵呵,这样写纪某怎好意思,怎好意思,呵呵”纪某人很快挂上笑容,口中谦虚,可看那神情,分明已被刊文中的溢美之词拍得飘飘然,整一个通体舒泰。

“哪里哪里,我等文字粗浅,尚不能展现将军风采之万一,委实羞惭啊!”见纪泽满意,柳泉心中欢喜,连忙吹捧道。之前并州军奸细案发,他的那层双重间谍的身份业已失效,如今更得好好表现才行,标准自是领导满意呀。

“嗯,这里有关陌刀屯的报道内容,便莫刊登了,陌刀之威尚未完全公开,且遮掩些吧。”继续浏览,纪泽眉头渐皱,果然提出了些许指正,“这个英雄事迹里,魏复的特写内容便去除了吧。还有,这里且莫直斥司马腾本人,可以含蓄点,一无证据,二来彼此尚未最后撕破脸嘛”

纪泽看完报纸,柳泉已听得满头是汗,更是苦起了脸。纪泽忙笑道:“柳宣曹悉心任事,本将还是知晓的。只因太行时报是件大事,其引导民风,统一思想,作用不亚于一支兵马,是以必须谨慎,这样,日后每期出版前,皆送交两署一厅审核,通过后再行发行吧。”

“好,好,如此甚好,属下回头便去联系,形成常例!”柳泉立马笑着点头,有人一起担纲感情好,眼珠一转,他又堆笑道,“这报纸首刊,要不,将军为报纸写份开版序言吧。”

“呵呵,那些就免了,纪某知晓自身文采。”纪泽笑着摆手,俄而沉吟道,“不过,某倒可作为自由撰稿人,投稿评论嘛,笔名就叫,嗯,就叫火眼金睛吧。哼,司马腾那厮玩弄权谋,俺就给他来个铁齿铜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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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回 义利孰先

六月十七,就在三十六寨军民上下忙碌之际,一份名为《太行时报》的新式报纸,在纪某人的亲自督导下,由血旗营宣曹创办面世。这份暂定为每旬一期的报纸,涉及三十六寨的大事小情、政策法规、周边动向、文娱趣闻乃至思想宣传。

军民可花上两个大钱购买自赏,也可通过各单位、各城寨的公报栏,由功曹诸史、机关署员或各地教员定期宣读,更可卖弄风骚,自行撰文投稿,小赚稿酬,名利双收。一时间,这份报纸成为军民们劳累之余的热门谈资。

最令少男少女与八卦党们津津乐道的,是首期特刊报道中的英雄事迹,在叙述上党与铁谷两处战场的战情之余,着力刻画了运筹帷幄的张宾、每战必先的刘灵、机警顽强的纪庄、临危不乱的梅倩以及视死如归的女兵团体。自然,仁义无双、忧国忧民、智勇双全、百战百胜的纪某人是最被大书特书的主角。对他们的大肆渲染,有效激励了军民们拥护血旗并铁血从军的正面情绪。

当然,首期特刊中,不乏“火眼金睛”这类笔名的撰稿人,用阴谋论的眼光,深度挖掘了联兵来袭、乌桓袭扰、赵骧入并等事的时间关联,点出血旗营全力抗匈,却痛失上党战果并险遭覆灭厄运,皆源自一只黑手的背后操控,其言辞犀利,苦口婆心,虽未明说黑手是谁,但只要是名合格的八卦党,谁都看得出来啊。

由是,借着含冤受屈的激愤情绪,一股自立自强、自保为先、谨慎卫国的山头主义思潮在三十六寨迅速蔓延,原先狂呼着打回并州老家的人也不好咋呼了。而这个山头,自然就是血旗营,是三十六寨,更是要紧密团结在纪将军的周围

将军书房,被大肆传颂的纪某人正自处理公务,有报白望山求见。他不由一愣,白望山被派往西河郡秘密行事,怎生赶了回来?他忙起身召见,却见白望山一脸憔悴,风尘仆仆的模样,显是这一路赶得焦急。

“禀将军,卑下此行西河,已与水军弟兄将一应军用物资秘密转移至汾河之畔,藏于暗影设置的秘密据点。并且,汾河沿岸一应码头泊船也已摸清。”白望山入房后也未歇息,立刻汇报道,“此外,卑下利用昔日交情,业已说动两股水上帮派,以及一支义军,合众近千,拥船三十余艘,愿意投效我血旗营,可随时接受调遣。”

“很好,众家弟兄们辛苦,白兄也辛苦了。”纪泽笑着点头道。上党一役,兵甲军械缴获甚多,除了精弓铠甲等短缺之物,纪泽之前下令将床弩、刀枪等血旗营看不上的缴获,以及长弓箭矢等些许军用物资转入西河郡,以备水军万一之用。而白望山能拉来当地水上势力,倒属意外之喜。

不过,近来细作事件连连发生,血旗营如今正四处追索缉拿铁谷城危机时涉嫌奸细者,纪泽脑中正绷着这根弦呢。出于谨慎,他问道:“那两家帮派与那支义军是否可靠?缘何加入我血旗营而非并州军?”

“那两家帮派一为汾渔寨,一为文运盟,因并州兵乱,民生凋敝,河运不兴,他们夹在汉匈两军之间,日趋难混,若不另谋出路,迟早都得消亡。”白望山淡淡一笑,不无自得道,“两帮昔日皆屡受并州军压榨,颇有积怨。而我血旗营起于寒微,却于上党大破匈奴,斩杀刘景与綦毋达,呵呵,在民间声威正盛呢。”

面色一正,白望山接着道:“至于那支义军,约四五百人,本为西河郡兵残部,为首者名叫彭丘,原汾河水军屯长。此人昔日曾在晋阳宗学艺,文武双全,但身为寒门,受不过排挤便投军而去。匈奴叛乱之时,其举家为匈奴人所害,是以不齿并州军昔日软弱,却愿投我血旗营。大人若是得空,望山以为可以考察此人一番,当会满意。”

“好,某会注意彭丘此人。你可先代纪某承诺他们,但若立功,可授予军候甚至校尉之职。但是,暗影联系之时,须得详加提防,谨防他们有诈抑或泄密。涉及众兄弟性命,我军任何计划不得对其提前透露,且主动权必须在我军手中。”纪泽并不放松,沉声说道,“若是可以,可趁并州混乱,将他们家眷提前迁移入山。”

见白望山郑重点头,纪泽这才笑道:“对了,这些事情,白兄飞鸽传信便好,何必不辞辛苦,专程赶来铁谷?”

“我血旗营此番血战抗匈,收复上党,却为东嬴公算计,着实令人义愤填膺,但望山希望知道,将军是否还会抗匈?”白望山却是一肃,庄重一礼道,“尤其是方才,望山在铁谷西门,见到首期的太行时报,其间口风,确令望山心忧抗匈前景啊!”

“哦?”纪泽目光闪烁,想起眼前是个强烈的并州抗匈人士,却是似笑非笑道,“若是纪某负气收兵,你当如何打算?”

“望山既然投了血旗营,一切自当以将军马首是瞻。”白望山连忙摆手,继而恳切道,“但望山依旧希望,将军能以并州百姓为念,莫因司马诸王不义,便轻弃民族大义,任由匈奴狗贼肆掠。况且,我血旗营斩杀刘景、綦毋达,已与匈奴势不两立,可不能留其为患啊!”

“某已下令白洋水军、骑卫曲与四曲暂编骑兵潜留野狼寨附近,并抽调了刘灵等一批骨干充入暂编骑兵,随时可以西出作战。”纪泽面色转缓,淡笑道,“若西征大军有幸战胜匈奴,纪某会旁观以保存实力;若其不敌,纪某将加入战团,至少也要力保其残兵安全退回晋阳。”

“若是我血旗营提早加入战团,岂非于大局更为有利?”白望山皱眉,直言不讳道,“也即是说,将军意欲坐山观虎斗,甚或坐收渔翁之利?”

“不然,不论顾及民族感情还是三十六寨安全,纪某皆不愿匈奴人猖狂得势。但双方十数万人马大战,我血旗营本就不受待见,区区几千人参与正面作战,无非飞蛾扑火而已,倒不如留作一支奇兵,或有大用。”纪泽苦笑着解释道,却不免言不由衷,,“当然,铁谷城血迹犹在,纪某承认,某不会为了抗匈,搭上我血旗营十万军民之身家。”

其实,纪泽心底也有过犹豫,倘若他一心为了大晋,此番全力相助司马腾西征匈奴,即便别个是猪队友,也没准能够取胜,从而暂改历史,将匈奴赶出并州。只是,那样的话,得势后的司马腾怕要第一个收拾自家血旗营了。

从现实考虑,呆在并州军与匈奴人边上,只有二者彼此相持,谁都奈何不了谁,三十六寨才最为好过。且西晋之乱,根源又何止匈奴,他纪某人意不在并州,为别人搭上自家兄弟性命,拼死拼活还不落好,值得吗?然而,若是匈奴此战胜了,并州军即便苟延残喘,迟早也会败给匈奴,汉家之伤却是难免,他纪某人会心安吗?

“以将军轻取上党之才略,定有办法相助并州军击败匈奴,且未必损失惨重。还望将军以大义为先,率我等全力抗匈。”白望山似乎看透了纪泽的心思,竟是直身长揖,一躬到底的恳求道。

你丫不过是个跑江湖的,咋比咱还讲究民族大义!?纪泽本就有些为此事踌躇,大义还是私利,枭雄还是英雄,他也兀自挣扎,而今见白望山这般恳请,心中更是烦躁,终是不耐道:“你且忙去,某会先派出水军,别的且让纪某再想想”

五日一晃而过,血旗军民完全撤离上党,退回太行,一应缴获钱粮也平安运抵谷丰城,其间未再有何意外。除了秘密潜留野狼寨左近的水军与骑军,其余军民健妇纷纷回归三十六寨,或解散归家,或入营修整,与分流各处的上党移民一道,再度投入了热火朝天的生产劳作与家园建设,三十六寨也由战时状态转变为正常状态。

自然,所有参与西袭行动与铁谷守城的人员,不论战士、民夫还是健妇,皆得了不菲的封赏抚恤,总额高达二十五万贯。其中,那位在东二北二寨发出警讯的王三癞子,非但得了百贯赏金,更被纪泽特批掉入监曹,还特赏了一个掳自上党的匈奴女奴暖床,一时羡煞旁人。

伴着军民回归的还有血旗营一众高层,铁谷城内会议不断,为了应对暴增的人口,也为筹备日后的重心转移,血旗营对一应民务军务进行了好一番调整布署,一条条军政命令与实施规划接连出台。

首先是三十六寨方案有所调整,南北区域适当外扩,除了南方加设谷丰城,北方还将加设北峰城,五城之外设三十六处山寨,每寨三至六保不等。东南西北四成各辖六寨,铁谷城则下辖十二寨。而且,外缘山寨之外,都将加设烽火岗哨。

为了消化暂编军兵,血旗营将再一次着手整编,暂定兵额六千人,择优遴选,宁缺毋滥。将改设前后左中右五军,一军也即一个校尉部,主官称军主。左右两军为步卒,前后两军为骑兵,中军则是纪泽的近卫军。其中,前后左右四军仍各设两曲,但每队暂先缩编为三什,以至美军仅有千人,若有必要,也可扩编至满编的一千六百人。

近卫中军则下设满编三曲,即两屯亲卫与一屯女卫组成的亲卫曲,两屯特战屯组成的特战曲,陌刀重步兵与具装重骑兵各一屯组成的重装曲。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在并州得了大量优质战马,便开始了重骑兵的尝试,而原本的教导屯,则将被更为正规的军校所取代。

同时,为了强化三十六寨防御,也为日后血旗营重心转移,此番将新设太行营,以纪氏子弟纪庄为别部司马,定额近五千,下设上下左右前中后七曲,作为三十六寨的地方守备部队,其中前中后三曲为战兵,两步一骑,驻铁谷城,其余四曲为守备辅兵步卒,分驻其余四城。

各城寨还将常设一至十队民兵不等,归民务署武曹辖制,总计三千,带薪服役,择青壮三月一次轮替。凡体格强健的适龄男子,除非具有足够级别的一技之长,皆需履行民兵义务。当然,血旗营也对战兵辅兵给出了相应的自愿退役年限,战兵六年,辅兵三年。

署曹机构方面,独立参军署与民务署之外,新设司法署,与监察厅的法曹各司民法与军法,下设判、捕、讼、询四曹。此外,参军署之下新设侦曹,专事军情侦查与汇集转递。

地方机构方面,各寨设寨正、寨守、教员,各城则射城正、城守、城判、城学、城簿,各司职民政、军务、司法、文轩与钱粮户口,对相应上级署曹负责。因环境险恶,各城寨以城守、寨守为尊,各城守更由太行营驻军最高长官兼任。

军政系统的完善与扩容需要大量人才,好在,西袭行动时间虽短,但对血旗营军民上下绝对是一次锤炼。血旗营非但多了大批真正上过战场的忠诚老兵,还通过大规模搬运迁移,锻炼了行政队伍,涌现出一批表现抢眼的基层管理人才。

这些军政人才,给血旗营的大调整提供了组织基础。尤其是通过军队整编,一批年纪稍大抑或伤残退伍的老兵,以及一些颇有政才的功曹诸史将被退伍冲入各级管理机构,经过军队熔炉锤炼的他们,又红又专,将成为纪泽有效掌控三十六寨的极大臂助。

二十二日,忙忙碌碌的纪泽终于收到来自晋阳的消息,司马腾大犒三军,十万大军号称二十万,誓师西征,兵出晋阳。得此消息,纪某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心疼,那些犒赏费定是来自赵郡那十几家傻鸟士族,赵郡人口三四十万,是上党的四倍,其本土士族的积累财富至少几百万贯,原本应该被他血旗营劫掠一大票的呀!

正自憋闷加窝火之际,讨厌的白望山竟又来了,随之同来的居然还有剑无烟。二人面色严肃,皆呈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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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回 善报难料

河套矮林,临时营地,纪泽没再多想中原那些自家够不着的事,转而讯问起两名胡人俘虏。或被科其塔收拾过的缘故,他们知无不言,口供倒与冯秋所言颇为吻合。军情业已大致了解,纪泽便挥手示意亲卫将四人带下,自然,两方待遇将迥然不同。

那冯秋却突然跪地,磕头恳求道:“将军,小的斗胆说一句,渡头西岸乃部族联军后勤营地,主力东渡之后,所留各族驻军连同匈奴青壮当不过三千,左近牧民老弱约有五千,更有汉胡奴隶三千。小人也有同袍留在营中,但若大人攻下营地,卑下与一众奴隶定愿为大人效死!”

“好一个义气汉子,你且下去休息吧,某会有所考虑。”赞了一句,纪泽并未允诺什么,挥手令人将冯秋带下。

“误打误撞获知这一泼天军情,诸位说说看,我等接下该如何行事?至少之前预想的偷袭断石口守军已是万万不能了。”沉吟片刻,纪泽扫视一众军官,面色凝重道。以他新组建的四千骑军,即便顺利偷袭也不可能是那么多匈奴军的对手,纪某人可不敢奢望自己是白马军神陈庆之。

潘权够直接,毫不含蓄道:“我军援助并州军纯属民族大义,可不欠他们什么。如今情势危险至此,一个不好我等便可能全军覆没于河套,是以卑下以为我等当立即撤兵,至多提醒并州军此事,并由水军在文谷水接应。至于并州军如何,我等也只能任其听天由命了。”

刘灵却是不满道:“方才那个叫冯秋的不是说了嘛,敌方后勤营地空虚,我等来都来了,焉能空手而归?大不了一击便走,只要毁了渡河浮桥,那匈奴人一时根本无法奈何我军。”

一众军官随之各自出言,但意见与潘权刘灵二人大同小异。暗叹口气,纪泽摇头道:“将此处军情知会并州军自不可少,但还远远不够,即便我军攻克后勤营地,恐也难阻敌军进攻并州军,依旧不够啊。”

面色一沉,纪泽郑重道:“本将须得提醒诸位,如今局势已是唇亡齿寒,而非仅是秉承大义。倘若并州军被彻底打残,匈奴人下一目标极可能是我血旗营,毕竟死鬼刘景是匈奴右於陆王,而上党万余匈奴军也是葬于我血旗营之手。在三十六寨防御体系完备之前,并州军最好别倒下。”

“卑下倒有一个办法,或可令部族联军很快撤兵。”一片寂静中,少有发言的暂编骑二曲军候布根目闪厉色,盯势纪泽道,“只不过,此法在汉家看来过于暴虐,或将影响将军仁义之名,却不知将军可愿一听?”

再度扫视众人一圈,显是甭指望跳出个诸葛亮了。纪泽只得直视布根,点头狠声道:“某虽不喜欺凌老弱妇幼,但那仅是个人秉性,在大局面前无足轻重。况且,某首先对三十六寨军民负责,其次对大晋负责,至于其他百姓尤其是敌方百姓,必要时只能不仁不义了。哼,那些部族军既然有意令并州洪水滔天,那本将就先令其后院烈火燎原吧”

七月初一,夜,西河郡离石县,断石口以东十里,并州军大营。晚风清凉,炬火点点,连绵近十里的大营戒备森严,风中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不时传来伤兵的痛哼呻吟,甚至,偶尔还能听见些许极为压抑的低泣。

顿兵寨下已有两日,大战两场,小战不断,断石口连寨防线犹如那吞噬性命的修罗场,已令并州军伤亡过万,可凶悍顽强的匈奴人却如那坚硬的吕梁磐石,在主帅刘钦的强力调度下,稳稳驻守着防线,不让并州军再进一步。

“隆隆隆隆”“杀啊!杀啊”“哒哒哒”蓦然,大营南方传来响彻似也的战鼓声与喊杀声,伴以马蹄疾驰声,浑一副骑兵强袭的浩大声势。

“快起来!集结戒备!不要乱”沉寂的并州军大营立马沸腾起来,呼喝怒骂,人喊马嘶,惊叫嘈杂。好一番折腾,当懵懵懂懂的军卒们总算列出防守阵型,却无比清醒的发现,营外的一切强袭声响戛然而止,他们再次被匈奴人的皮兵之计耍弄了。

“传令下去,外营加强戒备,余者解散休息,抚甲而眠,枕戈待旦!”中军大帐,司马瑜睡眼惺忪,盔歪甲斜,无比憋屈的怒喝道,“混账刘钦,某誓斩汝!”

并非司马瑜不知疲兵之计,怎奈人家匈奴骑兵飘忽不定,来去如风,更是学会了汉家兵法的虚虚实实,他只能随时接受匈奴人的点卯。前夜趁并州军方至,立营不稳,匈奴人便强袭入营,杀伤数千后旋即远遁,并州那点宝贝骑兵压根反应不及,待得集结完毕作势追杀,结果出去五千回来三千,这还是没真敢追的下场。

蛮人懂兵法,孔明也怕怕,匈奴人的接连袭扰令并州军防无可防又不得不防,而并州军的白日攻寨又徒劳无功,令司马瑜头疼不已。交战不过两日,他已再无出师之时的意气风发与雄心壮志,代之以忧心忡忡与患得患失,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抢下这个帅位,在赵郡骑马打猎不好吗?

就在司马瑜无可奈何准备回头再睡的时候,忽有一名营门官赶来禀道:“少帅,东营门有人求见,自称是血旗军信使,有十万紧急的军情通报,说是,说是关系我十万西征大军存亡。卑下不敢自专,还请少帅明示!”

血旗营!?司马瑜一愣,一旁正欲散去的周良、石鲜等人也纷纷驻足。上党摘桃、兵袭铁谷乃至乐平剿贼,双方你来我往,决计算不上战友,并州军高层对此自然心中有数,可对方竟然送来生死攸关的军情,难免诧异。左右已被吵醒,一时难再入眠,众人皆收住了脚步,司马瑜则大手一挥道:“带来大帐!”

不一刻,风尘仆仆的血旗信使被带至中军大帐,来的是白洋营参军署掾席敬。无视沿途并州亲兵的刀枪林立与杀气腾腾,他面不改色的进入大帐,目不斜视的向着正中端坐的司马瑜击胸行了一个军礼,不卑不亢道:“血旗水军参军史席敬,见过少帅。”

“大胆,尔何等身份,见到东嬴公世子竟不下跪?”薄盛怒声斥道。他这既是找茬给下马威,也是恨极了血旗营,毕竟他是一名汉话乌桓人,与他关系紧密的乐平乌桓营可是刚被血旗营无情摧毁。

“哼,我血旗营军礼便是如此,就是见到我家将军,四品护匈奴中郎将,席某也是这般行礼。”席敬不屑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淡淡道,“此乃我家将军手书,如今匈奴十万大军在侧,情势紧急,西征军与并州危在旦夕,诸位便莫再徒废时间了吧。还请听清,是十万!”

十万!?大帐内的并州军将们纷纷倒吸冷气,打心里不信也不愿相信,但这席敬抑或血旗营,似也没可能拿这等大事开玩笑呀。司马瑜本就是偏向武人的急性子,对勾心斗角尤其口舌之争没甚兴趣,这会哪里还管别的,当即说道:“好了,将信拿来吧!”

自有贴身侍从从席敬手中接过信件转呈,司马瑜抓过拆开,一看落款,果有护匈奴中郎将的官印。再看内容,司马瑜的脸色愈来愈黑,只因信中并未向他提出任何需求,只是建议他立即遣人核实军情,在确定之前固守营盘,莫被匈奴人杀个措手不及。这等不算要求的要求,对并州军并无实际损失,反令司马瑜对信中内容信了大半。

此信确为纪泽下午所写,经由留在吕梁山中的暗影飞鹰转递至水军,再由席敬奔马送来。事态危急,纪泽也没藏着掖着,将黄河西岸的一应发现如实说明,表示自己将袭扰河套地区,逼迫五万部族联军短期内部分甚至全部回师,而并州军则可伺机撤离,血旗水军必要时将在文谷水有所协助。

“某有一事不解,似乎血旗营与我并州军关系并不和睦,你家血旗将军缘何如此尽心尽力,是想与我并州军修好,还是另有所求由你转达?”将书信转给心痒难耐的周良等人,司马瑜看向一直处变不惊的席敬,不无探究道。至于血旗骑军如何不声不响就到了河套,水军如何无声无息就到了汾水,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提防,他倒是只字不提。

“别无所求!我血旗营素来主张抵制内战,除暴安良,一致对外。少帅与诸位可以扪心自问,我血旗营过往所为,可曾有悖于此?”席敬摇头,慨然道,“事实上,此番我等皆不愿将军西出吕梁去冒险,但将军曾言,我汉家人关起门来兄弟内斗,他没办法也制止不了,但面对外夷之时,他却不会眼看着汉家吃大亏!”

席敬之言引得帐中众人好一阵目光闪烁,有怀疑,有不屑,也有感慨。司马瑜毕竟武人心性,且年纪尚轻,不由喟然道:“皆言血旗将军为人阴损,不想竟是如此知晓大义,此番诸事倘若真如信中所言,我司马瑜便欠他一个人情。好了,还请贵使暂先另帐稍歇,容我等商议一番。”

席敬行礼退出,司马瑜扫眼帐中众人,询问道:“诸位皆已看过纪将军书信了,不知有何想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谓唇亡齿寒,若匈奴人真有十万大军,致我西征军全军覆没,令并州沦陷,那血旗营与三十六寨难免承受匈奴大军征剿,是以卑下倒是相信血旗将军此番真心相助。”周良面色严峻,沉声说道,“良这就多遣好手,潜往调查此事,但请少帅明日暂停出战,谨等探查结果,再定是攻是撤。”

“若那血旗将军所言为真,五万部族军闻得后院起火,必会急于撤回,而明日或是匈奴人集结十万大军的唯一时间,难保不会倾力攻营,还请少帅即刻下令,全军连夜加固营盘。”石鲜更为谨慎,出言建议道,“不过,他日我军若需横渡文谷水,最好莫要倚仗血旗营,以免落入算计,是以,我军不妨提前做些准备。”

司马瑜听得连连点头,并州军毕竟历经大小战役无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系列举措很快成型。只是,在即将散场之际,薄盛却是有意无意的感慨了一句:“这血旗营在乐平展现四千骑军,水军也该过千,再加三十六寨驻守军卒,兵力怕已上万。短短半年时间,他血旗将军扩张得未免太快,出兵又如此诡谲飘忽,对我大晋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于此同时,黄河西岸,部族联军营地西南十里,纪泽正带着他的四千骑军,鬼鬼祟祟的摸黑而行。平原夜袭并不容易,想要直接摸入敌营简直就是撞大运,敌营巡骑可没个谱儿,特战曲正在前方逐步摸近开路,而衔枚裹蹄的大军则在耐心的时走时停。好在,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之所以从西北转道西南发动攻击,一是营地北面驻有近千匈奴本部军,防御更严;其次便是纪某人的猥琐心思了,他准备打出雍州边军的旗号,多少混淆视听,以免匈奴人过早发现来的是他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从而对他不依不饶下狠手。

正鬼祟间,黄雄带着相助摸营的向导冯秋赶了回来,走近纪泽,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气急败坏道:“将军,方才抓了一个落单巡骑,不想随口讯问之下,方知营地傍晚新来了一支部族联军,足有三千,如今我等将要应对的已非三千胡骑,而是六千啊,凭咱这支暂编的乌合之众,呃,俺就不说了。”

“将军,小的逃出营地时,其内的确仅有三千胡骑,小的敢以脑袋保证啊。”迎着纪泽扫来的杀人目光,冯秋摆手连连,一脸无辜道。

果然之前的一路顺利用光了幸运值,坑瘪的背运来了!纪泽陷入踌躇,他这四千骑军的情况确如黄雄所说,大半都是新编,看似人多势众,战斗力真就堪忧,四千偷袭六千损失决计小不了,甚至翻船都有可能。是战是撤,纪某人一时有些踌躇。

低头思忖间,纪某人的目光毫无焦距的落于前方一匹马的臀部。或因夏日蚊虫多的缘故,那匹马甩了一下马尾,令纪泽的目光有所聚焦。继而,马儿再次甩了把尾巴。在纪某人心烦之时这般嘚瑟它那根马尾,想挨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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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回 火马踏营

黄河西岸,渡头营地西南,正自踌躇不决的纪某人目睹马尾巴在眼前甩来甩去,像是寻得了泄火对象,愤然嘟囔道:“甩啥甩,再甩点把火烧了你这马尾巴,包管叫你豕突狼奔!嗯豕突狼奔着啊人家田单玩火牛阵,哥干嘛不来个火马阵?嘿嘿”

火马阵的想法顿令纪泽坚定了突营的最后决心,说干就干,他当即传下命令,挑出千匹稍次的备马,两两一组并辔固联,以保证它们发性狂奔时,彼此牵制下大抵往前。继而,将沾有火油的枝条绑缚于马尾马臀,火马阵的准备工作由此迅速就绪。

队伍继续摸黑逼前,至营外二里已是极限,营地虽在后方,但大战之际,再是松懈也是有所防范的。不过这个距离对于骑兵突袭已经足够,血旗军兵分四股,第一股为特战区,突袭摧毁渡头浮桥,并巡逻阻止敌援过河。第二股为暂编骑一、骑二曲,突袭营地西南方位的牧民营地,纪泽所下的命令是,除了奴隶,凡高过车轮的男子皆斩。

第三股为暂编骑三、骑四曲,第四股为亲卫曲与骑卫曲,各自随火马突袭部族军营地。后三股皆是强袭突骑曲与远程弓骑曲组队配合。一切早已安排完毕,待得各曲就绪,纪泽大手一挥,断然令道:“点火!”

“昂昂昂”一窜窜火苗在马尾升起,顿令可怜的马儿惨呼连连。火烧屁股的滋味给谁都不好受,马儿们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一个个惨嘶悲鸣着发足狂奔,受制于两两之间的锁辕固联,它们无可无不可的将发泄方向对准了前方的匈奴营地。

“斩杀匈奴!跟我冲啊!”眼见千匹疯马造就万马奔腾之势,犹如五百辆无坚不摧的喷火战车,势不可挡的向前碾压,纪泽再不迟疑,手中三尖两刃刀斜空前指,怒声咆哮道。旋即,他一夹马腹,宝马火云如同离弦之箭奔出,带着一众斗志昂扬的血旗骑军,紧随火马之后,呼喝着杀往敌营,伴随而起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冲锋号角:“嘟嘟嘟”

“敌袭!敌袭”“呜呜呜”“铛铛铛铛”血旗军如此声势,立马惊动了匈奴部族联军的值守军卒,发出惊骇欲绝的各种警讯,在奔马嘶吼中更衬铁血残酷。只是,到了此时,预警还来得及吗?

“砰砰砰砰”二里对于疯狂的火马压根不算距离,它们发挥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转眼便径直撞上营栅,撞上守卒,撞上鹿角拒马,本就象征性的营寨防御,在它们面前犹如玻璃般脆弱。待得火马群过后,营地外缘已是一片凋零。

“砰砰砰砰”疯狂的火马兀自不停,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继续冲往营地内的一切,撞翻帐篷,踏死兵卒,引燃杂物,甚至带动了更多战马同胞的狂奔。敌营转瞬大乱,许多犹自懵懂迷糊的匈奴军兵,尚未搞清情况,便稀里糊涂送了命,更多由帐篷安寝陡变为幕天席地的胡卒,则没头苍蝇般的惊叫胡窜,令敌营更添骚乱。

火光升腾,喊杀阵阵,刀光箭影,鲜血飙飞,哀嚎连连,破营如此简单!血旗各军却不稍停,各股军马分为数个箭头,一边刀砍箭射,斩杀着沿途遇上的一切敌卒,尤其是摧毁任何意欲集结的敌卒团体,并驱赶着败兵,踏着火马的足迹,迅猛的向纵深推进,仅留下小股骑卒尾随清扫残敌。

“嗖嗖嗖”浮桥西岸,两百百无聊赖的守桥胡卒闻得变故,下意识上马集结,可尚未搞清情况,迎头便罩下一蓬弩矢箭雨。

继而,伴着隆隆蹄声,数百特战区军卒从黑夜中杀奔而来,投枪连弩,人未到攻先至,将本就慌乱的胡卒打得七零八落。余下不成阵势的胡卒,面对数倍尤善个人搏斗的特战军卒,只能是待宰羔羊,逃之不及,哪还有空阻拦特战区破坏浮桥?

“踏张弩压制对岸,箭矢点火烧桥!快!”没理会些许逃窜的胡卒,黄雄厉声令道,“直属队,给老子集火射杀对岸那个胡酋,看他头上那根鸟毛就不顺眼!”

“咻咻咻”踏张强弩带着厉啸,越过远超箭矢的射程,扑向浮桥东岸正自持弓集结的守桥胡卒,又一番人喊马嘶,哀嚎惨叫。其中头插高高鸟羽的胡骑头领,更被十数劲弩瞬间射成刺猬。干挨打谁受得了,余下胡卒忙着保命,却哪还有空再顾其他?

“嗖嗖嗖嗖”于此同时,漫天火雨落上了浮桥各处,更有火油等易燃之物被抛上了西段桥面。天干物燥,大火逐渐升腾,先是桥面,继而是其下的船只,熊熊火光不久便映红了这段黄河

“噗!”三尖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一颗大好头颅,一个彪悍反击的部落勇士就此毙命,四溅的鲜血喷得纪泽一头一脸,令他颇似一尊杀神,他自身却兀自不觉。一路尽情斩杀下来,他的三尖刀法历经铁血磨砺,消除了空自演练的诸多滞涩,更与内劲调息配合得愈加圆润,倒让他杀得愈加忘我,浑然无惧战场凶险。

“嗖!”一支流矢从暗中疾射而来,骤觉危机的纪泽挥刀一拨,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箭矢无力落地。而扭头之际的纪泽,恰瞥见东方河上窜起的冲天火光,他精神一阵,哈哈大笑,复又高喝道:“弟兄们,杀啊,大功在即啦!”

“杀啊!杀啊”将军当先发威,士族自然用命,附和着纪泽,敌营中回荡起汉语的喊杀声,充满着兴奋激昂。血旗骑军大多新编不假,乌合之众不假,但兵源不是颇通骑战的并州汉儿,便是久经战场的仆从杂胡,面对毫无组织的部族散兵,这等顺风仗倒是打得得心应手。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傍晚新至立营的三千部族联军已被彻底打残击溃,且其溃逃胡卒正充当着血旗军的“前锋”,与一旁牧民营地的匈奴老弱一起,豕突狼奔的直冲最后的友军营地,那里是一千匈奴本部军与一千仆从军。而血旗营上下则如跗骨之蛆,紧随着这些“前锋”之后,杀往最后的匈奴营地。

然而,战线推进至此,阻力也愈加增大,毕竟火马至此已是疲竭殆尽,而最后的胡卒也有着更多的反应时间。尽管被己方逃卒冲得不成阵势,但他们提刀持弓,三五一伙,不少人还寻得了马匹,已在汇溪成流,逐渐聚集抵抗。血旗骑卒们虽然依旧突进难阻,但速度却在逐渐下降,而伤亡也在逐渐增加。

“噗!”“砰!”纪泽一声爆吼,扬刀劈翻身前一名胡骑,紧接着转手拍飞右前之敌。本已略觉疲倦的身体蓦然一阵,直觉得有股热流涌现,绕着某条脉络转了一圈,顿令他浑身为之一爽,却是十二正经中的又一条豁然贯通。心中一喜,纪泽同时也退出了一味的杀戮状态,扫眼战场四周,他不由眉头一皱。

只因右前百丈之外,火光映衬下赫然竖有一面大旗,旗下一名敌将正在高声呼喝,由匈奴本部军卒放箭驱散正前溃退的胡卒,并指挥溃兵绕开军阵往后集结。而在其身前身后,业已汇集了不下五百的步骑胡卒。更有甚者,就在纪泽端详之际,那里响起了集结匈奴军兵的号角。

“亲卫曲,跟我来,莫管沿途杂碎!”看出其中不妥,纪泽挥刀直指右前,怒声吼道。那里如今业已汇集了过多敌卒,万一待其完善阵型,并聚集更多敌卒,没准就会成为敌方此战的一个转折。尽管他纪某人不喜硬碰硬,更不喜带头硬碰硬,但局势如此,他却只能逞威一把,这种高难活计总不能指望那些暂编骑兵的乌合之众吧。

“杀啊!杀啊”数队纪泽左近的亲卫军卒立即汇集而来,跟随纪泽之后形成一个锥形冲击阵,迅速杀开阻路溃兵,直面那团敌军杀去。另有骑卫曲军卒,则颇为自觉的两侧掩护,并协助发出弩矢箭雨。而剑无烟与纪铭二人,更是不约而同的催马窜至纪泽左右,与其形成冲阵的三角铁锥,当然,更多却是为了护卫他的安全。

“嗖嗖嗖”“咻咻咻”强弩、箭矢、投枪、连弩,在快速逼近的两军之间交错横飞,兵甲犀利的血旗一方明显大占便宜,但血旗亲卫纵然悉数配有铁甲,漫天箭雨下也难保自身乃至马匹的安全。鲜血飙飞间,双方不断有军卒惨叫栽倒。

“叮叮叮叮”锥镇最前,纪泽业已无暇其他,他大刀狂舞,在身前耀起团团寒光,阻挡飞向自己与宝马火云的流矢。纵有个别流矢透过刀幕,在纪泽的刻意防护下,也只能落于铠甲抑或人马的非要害部位。

“嘘嘘嘘”关键时刻,火云不愧为汗血宝马,它一声长嘶,果真如同一朵火云,疏忽间便窜过一箭之地,带着纪泽冲至敌阵面前,偌大的马蹄一抬,立马蹬飞了两名猝不及防的持盾胡卒。其速之快,直令许多箭矢落在身后,更令敌卒没机会二次放箭阻拦,当然,也令一马当先的纪某人骤然身陷重围,且是以一敌百。

“火云大哥,咱们商量一个,下次逃跑时就这速度,冲锋时您含蓄些,跟大家一块儿好不好?”看似大发神威的纪某人心中叫苦,口中碎碎念,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更是不敢稍缓,车轮般狂舞个不停,直将周边胡卒砍得鲜血狂飙,残肢乱飞,人头滚滚,就近的胡卒更是惊恐的连连避让。

“嗖嗖嗖”如此抢眼的纪某人自然成为敌方箭矢的集火对象,冷箭接连飞来。所幸凭借着超强的危险警觉,纪某人不断侧脸、低头、后仰以闪避要害,好险没将脖子扭抽筋,身上的钢甲更是叮叮铛铛的响个不停,犹如开了打铁铺。

“呼呼呼”好不容易冲到了一名胡骑近前,纪泽大松口气,决定跟这位人肉盾牌多磨蹭会儿,也好躲躲箭矢喘口气。孰料,他故意手下留情,胯下的火云却不耐烦了,没啥客气,只见它后腿一支,前蹄一抬,可劲一踹,竟将别个的马匹给踢翻了,令纪某人再度直面惨淡人生,坑瘪啊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尽管身不由己,纪泽一人一马的神勇表现,仍然激发了血旗军卒们的战斗豪情,顺着纪泽闯开的缺口,血旗亲卫们蜂拥而入,将敌军并不成型的军阵冲得愈加混乱,缺口也越撕越大。

“子兴,我来助你!”剑无烟一身娇喝,信手刺翻一名挡路的胡卒,与纪铭二人急吼吼的同步突前,利用纪泽方才磨蹭的片刻光景,再度杀到了他的左右,总算令纪泽的压力大减。

“大哥,顶住!俺来助你一臂之力!”纪铁的虎吼在另一方向响起,同样骑乘着一匹千里良驹,得自綦毋达的坐骑,他也带着一干血旗亲卫杀来了。

“算俺刘灵一个!”又一方向,刘灵带着一众血旗骑卒杀到,顿令这里的战场局势大变,双方的士气更是此消彼长。

“尔等是血旗军!一帮只会偷袭埋伏的无耻小人!”就在这时,敌方旗下主将突然用汉语一声惊叫,旋即手指纪泽,用匈奴话吼道,“弟兄们,那个汉人将军骑的马是右於陆王的坐骑,绝对错不了,他定是血旗将军纪虎,大单于可是开出千万赏钱与五品将军的悬赏,弟兄们杀啊,杀纪虎领赏啊!”

“杀啊,杀血旗将军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敌将的呼喝立马提振了匈奴军业已低落的士气,一个个眼冒绿光,呼喝着杀向纪泽,那敌将也不含糊,手提一根狼牙棒径直杀了过来。显然,他是看出局势败坏,决定通过斩首来拼死一搏。

卧槽!纪泽心头一突,既为匈奴人的最后雄起而发憷,更为敌将叫破自家身份而头疼,须知他这一暴露,搅乱河套之后,就难顺利原道返回了,坑瘪的背运果然开始了啊。但事已至此,他也没空懊丧,更没空寻思敌兵敌将叽里呱啦喊些什么,索性不再掩饰,他催马向前,扬刀怒喝道:“血战求活,死不旋踵!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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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回 内外有别

永兴二年,七月初二,丑时,晴,黄河西岸,匈奴营地。

“杀!杀!杀”咆哮在山响,鲜血在飙飞,战斗至高潮。血旗军卒与数百匈奴残兵展开了惨烈厮杀,双方的兵卒也逐渐向此汇集,投入这最后的搏杀。箭矢横飞,刀光枪影,人喊马嘶,一个个汉胡栽倒,一条条性命逝去,演绎着人类永无休止的血腥争斗!

“噗!”三尖两刃刀划过一道绚烂的弧光,大好头颅高高抛飞,纪泽再度收割了一条胡卒性命。正此时,一根大号狼牙棒带着呜呜风声,借着马力前窜之势,斜刺里劈头砸来,恰是选的纪某人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当口,而出手的正是敌军主将。显然,这厮决计是个经验丰富的骑战高手。

“阴损不亚纪某啊!”心中暗骂,纪泽可劲振臂回刀,以勉力架开这狂暴一击。不过,嗅着狼牙棒迅速逼来的淡淡血腥,他的心已在逐渐下沉,只因他已看出,对方身强力猛当不亚自己,兼有马力加成,偏生自己还不及发力,仓促间即便扛下对方这一击,恐怕也将吃亏不小,甚或受伤不轻。

坑瘪的是,一直牛哄哄随护他的剑无烟与纪铭二人,这一关键时刻,恰又都被敌卒缠住。咬牙、憋劲、发狠,纪某人只得强自直面这惨淡可期的一击。孰料,一路一直只进不退的火云,此刻竟似洞察了纪泽的苦楚,只见其乎然前腿一蹬,马身轻盈的一个退步,带动纪泽身体后退,竟是轻轻巧巧的避过了敌将当头的蓄势一砸。

呃,没事了!?这才叫绝品良驹啊!纪泽大喜,自也不会放过敌将这个招式用老的空档,抡圆三尖两刃刀,闪电般向着敌将当头劈下。那敌将倒也凶悍,竟然愣生生收回砸空的狼牙棒,双手横托向上一举,铛一声巨响,火花飞溅,他却将将接下了纪泽的全力一击!

“再来!”纪泽一声大吼,怒目圆瞪,挥动方被高高弹开的三尖两刃刀,再度当头劈下,仿佛不能接受自己的权力一击,竟被敌将仓促间兀自接下的残酷现实。

“嗤!”敌将嗤笑一声,目露不屑,再度用双手托起狼牙棒,向上猛磕纪泽劈下的大刀,看似意欲直接将之磕飞。然而,并无铛声传出,这敌将的笑容也蓦然凝滞。

“噗!噗!”“啊!”血光迸射,敌将的一只断臂紧跟着他的四根手指抛飞而去,痛得他一声惨嚎,狼牙棒也无法把持的跌落于地。满眼怨毒的,这名纪泽不知也懒得知道姓名的敌营主将,发出了一身惊天动地的悲吼:“你卑鄙!”

原来,纪某人适才喊着再来,可挥刀劈砸仅是虚招,三尖两刃刀将将遇上狼牙棒之时,他却一抖手腕,三尖刀改竖劈为横削,在那敌将反应过来之前,业已贴着狼牙棒杆闪电掠过,非但削掉了敌将握着狼牙棒的四根手指,还就势一送刀尖,稍待卸去了敌将的半条手臂。

“彼此彼此!本将多忙的人,哪有空陪你这蛮人在此打铁?”纪泽嘴挂不屑,淡然回了一句,身体已被性急好战的火云带着与敌将擦肩而过。而他的身后,同样持着一把三尖两刃刀的纪铭随手将刀一送,那敌将的大好头颅便已高高抛起。

“主将已经授首,尔等还不束手就擒,竟要负隅顽抗吗?”一把挑起敌将头颅,纪铭将之高高顶在刀尖,扬声怒吼道,声震敌营。

直娘贼,抢人头不算,居然还抢小爷的台词!也是这时,被火云带着狂突而前的纪泽,业已嘟囔着冲至敌军大旗之下,人马合一,刀光闪过,噗嗤与咔嚓之声同步响起,却是旗杆与那持杆旗手被他一刀四断。残旗凄然飘落,衬出纪某人立马横刀的魁伟身姿,以及他的兴奋咆哮:“杀!血旗万胜!”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斩将夺旗,没有比这更刺激,更左右战局的了,血旗军顿时士气大振,气势如虹,更显顺风仗高手的强悍本色,喧嚣呼喝着突进、劈砍、冷射、追杀。而这最大一拨的匈奴残军,则再无斗志,或是放弃抵抗,或是可劲逃亡,他们的崩解,也意味着这场袭营大战再无悬念

敌军断旗之处,巨幅血旗高高树起,在火光中随风猎猎。血旗之下,纪泽顾盼自雄,指挥若定,通过传令兵下达条条命令:“暂编骑二、骑四曲,出营追杀十里清扫战场,救护伤员,搜掠物资尽多回收弩矢集合青壮奴隶,强行浴血誓师,不留俘虏收集马匹兵甲,携带五日粮草,剩余牛羊辎重粮草悉数销毁对了,烤肉备餐,快,要快,半个时辰必须离去”

“子兴,方才你为何那般拼命,身为主将,怎可如此不顾自身安危?你这般不知轻重,叫大伙儿如何放心?”抽了个空档,剑无烟再也按捺不住,催马凑前,愤声埋怨道。

同样历经此战,旨在护卫纪泽而非杀戮的剑无烟,与纪铭一般,却是少染血迹,更无伤损,一身征袍以及那张临战戴上的木板脸,依旧难掩其玲珑有致的绰约风姿。显然,随同纪泽这半年,他的武艺已在不知不觉间,达至了一流高手的水准。

“什么大伙儿,咱可没担心,那些军卒们更是欢喜仰慕的紧呢。他这是武功大进,当着千军万马的面,想要嘚瑟大将军风采呢!哼,不到一流水准,也敢战场逞能,真不知天高地厚!得,臭小子,战斗已经收尾,你就别矗那装样了,快下马来,处理一下伤口吧!”纪铭也没客气,好易通夹枪带棒的数落,却是难掩关切。

谁想拼命,谁想嘚瑟,谁他娘就是王八蛋!纪泽心中哀嚎,都是火云的错啊!当然,当着周围一众亲卫,纪某人可不能自曝其短,他朗声笑道:“能与麾下弟兄同生共死,快意疆场,血战驰骋,壮哉,爽哉!纪某一时情难自禁,情难自禁啊,哈哈哈”

不出预料的赢得一圈敬仰目光,纪某人这才没好气的斜睨座下火云,适才询问麾下胡卒,他已知自家身份暴露正是源于火云,真是个惹祸精啊!翻身下马,纪泽就欲冲火云的脑袋给一巴掌,可大手落至一半,却又想起方才狼牙棒一劫的渡过,立马改为了轻柔的抚摸,口中则没口子赞道:“火云,刚才好样的,要什么奖赏,十匹母马如何?”

“昂”火云一声轻快的嘶鸣,颇为享受纪泽的抚摸,不时还用脑袋轻拱纪泽的身体,回以从未有过的亲昵。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更是忽闪忽闪的冲纪泽看个不停,恰似因为纪某人之前的大展神威,它已产生了真心认同。

纪泽连人带马皆有数处箭伤,但皆无大碍。正处理间,潘权面色难看的前来禀报:“将军,属下治军无方,有八名汉胡兵卒适才违反军规,凌辱匈奴女子,已被军法官羁押于牧民营区,论罪当斩。但八人多有作战英勇之辈,杀之恐伤士气,可否将功补过,还请将军定夺!卑下治军不严,也请将军责罚!”

纪泽眉头一皱,这潘权名为请罪,实则是来求情的。血旗营军规严格,自不该开这个头。只是,如今全军身在敌后,军卒难免压力山大,这也是一种情绪发泄,有情可原。况且,为了敌方百姓受辱而斩杀自家军卒,纪泽还真没那么高大尚!

“我血旗军规确有凌辱妇女者斩,但内外有别,如今身处敌后作战,辱及者又是敌方百姓,是以罪减一等,当鞭笞三十!”紧皱眉头,纪泽沉声道,“但是,战斗尚未完结,全军仍处险地,他们竟敢无视其他同袍战斗而做苟且之事,理当处斩,念及初犯,此项可适当将功补过。”

纪泽的解说令周边几人一片愕然,剑无烟更是抗声道:“凌辱女子,何等龌龊之事,子兴你岂可纵容?”

纪泽沉吟片刻,这才淡淡道:“无烟,你所秉持者乃侠义知道,是私德,某个人认同,但私德不可决定公权!血旗政权须得内外有别,某身为血旗之主,行权之时仅会将仁义用于三十六寨甚或大晋军民。对于匈奴这等敌对势力与民族,纪某就是双重标准,就是内圣外霸!”

扫视周围众人,纪泽理直气壮道:“血旗营存在靠的是血旗军民,就该护短自家人。没道理吃着喝着自家军民,却对敌民仁义,甚或为给他们公道而伤自家人心!人家匈奴刘渊不会,鲜卑人不会,任一强大国度皆不会!”

想起后世国人动辄谴责某某国家不够公道,抱怨同胞受到不公正待遇,纪泽便觉憋闷,人家凭啥要对你公道?人家只对本国人民负责好不好?世界主义之类吃饱聊天时说说还成,可别当真,让自个添堵啊!要想不委屈,首先别从上到下对外玩仁义,当以牙还牙,其次还得自强自爱,挺直腰杆,哪天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了,就公道了。

甩掉脑中那些有的没的,纪泽也没再理会剑无烟的不满,而是转向潘权,断然令道:“二罪归一,八人中作战勇猛且曾有斩俘敌卒者,可鞭笞五十,扣除此战一切军功封赏,军官贬为寻常军卒;若不曾有斩俘军功者,斩!另外,包括潘军候在内,对应主官与功曹诸史,悉数降衔一级,以儆效尤!把本将适才解释之言,晓谕军卒!”

不一刻,潘权回报,八人中有二人被斩,六人鞭笞,众军并无不服。而各曲也陆续集结交令,统计得知,此战共斩杀青壮胡卒五千有余,斩杀匈奴老弱男子千余,得金银细软五万贯,马匹六千余,汉胡女奴两百余,“浴血”男奴三千,其中自愿随军者占半数。血旗军则战死二百多,轻重伤近四百。

纪泽当即下令,自愿加入的男奴择强悍者编入既有骑军,以填补此战伤亡,余者组为暂编预备曲,由冯秋暂领。百多自愿跟随的被释女奴组为暂编女卫曲,负责照料伤员。同时,血旗军还从剩余匈奴妇幼中掳走两百多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以待赏给有功军卒为妻为妾。

那些不愿追随血旗营的被释奴隶,则悉数发给马匹兵甲,任其自由组队离去。饱受匈奴诸部压迫欺凌的他们,都浴过匈奴人的血,不论是返乡,是报复,甚或是做马贼,都将成为血旗营放出的豺狼队,相助血旗营扰乱河套,更可相助血旗营迷惑追兵。

待得人马缴获整编停当,增至六千人的血旗上下也都用烤肉整了个溜饱,一人双马,他们立即向西消失于沉沉暗夜。当然,血旗营也没忘留下少许部落联军的活口,传出了狠话:河套部落联军一日不回黄河西岸,血旗军便在河套肆掠一日!

一刻钟后,一小支匈奴探哨泅渡过河,小心翼翼的抵至营地,所见到的除了小撮回返的溃兵,只有处处灰烬,蕴含瘟疫的满地尸体,以及两千多凄伤离乱的匈奴妇幼。而西岸营地被血旗军血洗的消息,也如长了翅膀,迅速经由溃兵与探哨传至匈奴上上下下,自将少不了惊搅伪汉国王刘渊的一场好梦

“嗖嗖嗖”“哒哒哒”“杀啊,杀啊”一个多时辰之后,渡头营地西南百多里,匈奴秃童别部一个五百帐上下的部族营地,蓦然响起了喊杀声、马蹄声与飞矢声,令这个安宁静谧的河套部落,顿时陷入了人间炼狱。始作俑者,正是夜遁而来的血旗骑军,有着千五随军奴隶做带路党,避实击虚、以暴制暴的敌后袭扰再度拉开序幕。

惊叫、惨嚎、孩啼、悲泣,伴随着腥风血雨,荡漾在营地上空。无情的屠杀降临到了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头上。纵有个别反应机灵且身手矫健的胡儿及时骑上奔马,趁黑窜出营地,也在营地四周的包围圈前,无奈的惨然殒命。一切只因他们部落的青壮主力,此刻正在并州离石,意欲对并州百姓做着同样的事情。

“看好妇幼注意伪装,全军白日便在此休息预备曲,准备天明后火化所有我军遗体,罐装骨灰,届时本将亲自主持”血旗猎猎,纪泽迎风立马,冷然分配着条条任务。

目光不时瞟视这个被拖入炼狱的河套部落,在纪泽心底,他正可劲的滴着鳄鱼眼泪,或被迫或利趋,他纪某人源自后世的道德底限,正在步步下滑直至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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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回 匈奴刘渊

永兴二年,七月初二,卯时,离石左国城。

黎明将至,天色黑沉,伪汉王宫的议事偏殿,此刻聚集了伪汉丞相、右贤王刘宣,太尉、左于陆王刘宏,黄门郎陈元达,建武将军刘曜,以及汉王世子刘和等一应在都核心。这般天不亮便纷纷赶来,自是急于商议血旗骑军袭扰河套这一突发事件。

“汉王驾到!”一片阴霾气氛中,忽听殿外传来一声高喝,众人忙躬身行礼。却见一名蟒袍金冠,身材魁伟,气度轩昂的中年男子快步迈入,来者正是匈奴大单于,伪汉王刘渊。其人字元海,新兴匈奴人,冒顿之后,名犯高祖庙讳,故多称其字。

《晋书·刘元海载记》有云:“龆龀英慧,七岁遭母忧,擗踊号叫,哀感旁邻,宗族部落咸共叹赏。幼好学,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诸子,无不综览。遂学武事,妙绝于众,猿臂善射,膂力过人。姿仪魁伟,身长八尺四寸,须长三尺余,当心有赤毫毛三根,长三尺六寸,形貌非常。

虽心中沉郁,刘渊仍面带浅笑,施施然坐定之后,方才直奔主题道:“诸卿想必已知西岸渡头营地之事,且莫谈罪责,时下反攻并州军在即,却出了如此变故,该如何应对,还请诸卿各抒己见。”

恰似新兴王国该有的锐意进取,殿中诸人并无推诿虚套,丞相刘宣立刻出言道:“汉王,那血旗小儿行事够狠够辣,不似汉家宽仁,反更胜胡族暴虐,其显是逼迫河套部族联军撤兵,此乃阳谋,血旗骑军一日不除,河套联军一日难安。是以不论如何,我等务必立即派遣精兵强将,过河追剿那血旗小儿。但若不能尽快剿灭,三日后也只得任由部落联军返回,否则必令诸部生怨,将致人心离散。”

“丞相言之有理,河套诸部那里,还烦劳丞相前往安抚。”刘渊点头称是,目光扫视殿中,落于建武将军刘曜身上,他断然令道,“曜儿贤侄,今番便由你走一趟河套。你率一千本部,并五千部族骑军,嗯,孤再遣一千铁瓴军与你。你即刻调集人马过河,给孤取来那血旗小儿的人头!”

殿中众人听得一愣,这铁瓴军可是刘渊的亲卫军,拔自匈奴本部最精锐的老卒,总计不过三千之数,居然被刘渊派出一千来对付血旗将军那群乌合之众,未免牛刀宰鸡了。刘曜则拱手劝阻道:“汉王,大战未毕,那千名铁瓴军还是留下护卫您吧,侄儿有六千兵马已是绰绰有余。”

刘渊却是面色一沉,不无训诫道:“曜儿不可大意,更不可小看天下英雄。那血旗将军虽行事阴损狡狯,有失堂堂正正,为汉家酸儒所不齿,也为我汉国所声讨,然其一介草民,起于溃兵,毫无后台倚仗,不足一年却能得民十万,拥壮三万,开太行之基,连战连捷,仅我军便已被其前后歼灭一万有六,其中还有刘景与綦毋达两名悍将!”

“敢问诸卿,易位处之,谁能胜过那血旗将军?哼,汉家百姓数千万,豪杰何其多,我等欲夺天下,切莫自傲。”冷冷扫视众人一圈,刘渊肃然道,“况且,那血旗将军起家之役,便是敌后游击,河套广大,正适其尽情肆掠,若非十万并州军在前,这七千人马孤都觉得少了。对了,孤那头海东青此番也将之带上,或可相助追索。”

“诺,侄儿受教了。”刘曜面露惭色,忙躬身领命,恭敬退出,但其心中作何想法,便不为人知了。

刘曜出殿后,黄门郎陈元达出班道:“那血旗军蓦然现于河套,必是途经吕梁荒僻山道,为数不过三五条,臣以为汉王当遣少量军兵加以扼守,以免其轻易逃脱。此外,那司马腾素来不喜血旗营,我等可令细作贿买其麾下重臣,由其劝谏司马腾,封锁塞外进入并冀,甚或入幽通道。至于南下雍州,去岁血旗营背司马颖而投司马腾,我等只需暗中知会一声,关西阵营自会款待他们这群背叛之人。”

“然也!哼哼,如此定可令血旗将军有来无回,那三十六寨也便不足为虑,甚至唾手可得。可笑汉家内斗不休,精于倾轧,血旗将军这等人物反而不猥琐用,孤立无援,正该我匈人大兴啊。”刘渊满意颔首,旋即吩咐道,“封锁山道便由太尉费心,知会雍州与贿买并州臣属之事,便由陈爱卿具体操办吧。”

暂了血旗营一事,刘渊复问道,“且不谈那血旗营,离石战情至此,陡增变数,诸卿以为并州军当如何应对?”

太尉刘宏出班道:“河套安稳与否尚难定论,我军当利用部族军这三日逗留时间,明日便对并州军发动总攻。不过,也难保血旗军会告知并州军河套联军消息,令得战事难以一蹴而就,甚或并州军有主动撤退之可能,故而我方当令文谷水军随时做好动手准备。”

“也只能如此了,孤这就诏令刘钦,不必再拖了。此战乃我等振兴大匈的关键一战,成则全取并州,还请诸卿尽心任事。”暗叹口气,刘渊最后扫视殿内一圈,目光落于刘和身上,随口问道,“和儿,可是有何建议?”

刘和一愕,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有啥可说,只得躬身行礼道:“孩儿不善武事,不敢妄言,父王英明神武,但凭父王做主。”

《晋书·刘元海载记》有载:“和字玄泰。身长八尺,雄毅美姿仪,好学夙成,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及为储贰,内多猜忌,驭下无恩。元海死,和嗣伪位。”

听得刘和之言,刘渊皱起眉头,沉声斥道:“不善武事?身为我大匈世子,焉能不善武事?孤知你喜好汉家书著,颇有才学,然汉家皓首穷经者不知凡几,却多浮夸酸儒,抑或九曲心思内斗内行,没几人配做我匈人之敌。是以你当记住,取其精华即可,万莫真就成了汉人习性,邯郸学步,却丢了我匈人之勇悍,扬短避长,徒为人笑尔”

匈奴御前会议结束之时,刘曜业已点起兵马奔往黄河渡口,而总攻诏令也下到断石口刘钦之处。怀着侥幸,刘钦并未立即发兵,而是期待并州军尚未收到消息,如同昨日一般继续出营来攻连寨防线。怎奈到了日上三竿,并州军大营依旧毫无动静。心知是以败露,刘钦只好带上总计八万大军,主动杀向西征军大营。

“隆隆隆”“砰砰砰”“咻咻咻”“嗖嗖嗖”战鼓阵阵,投石横飞,床弩劲射,箭矢如雨,匈奴人步骑协同,填壕平沟,层层推进,为三缺一,以泰山压顶之势,对并州大营发起凶猛强攻,将他们在布兵与军械方面的造诣展现得淋漓尽致。内附汉家百年,强调实用的他们没少潜心学习,水准直令并州军上下为之咂舌。

“弟兄们,顶住,大营若失,你我都将埋骨于此!但有后退者,格杀勿论”并州军营防阵地,不时响起军官们歇斯底里的嘶吼。与之相伴的,则是双方刀砍枪刺,盾击斧斫,鲜血四溅,残肢飙飞,横尸栽倒,以及投石、强弩、箭矢的疯狂反击!

好在,有着血旗军提醒,并州军虽未及核实,虽半信半疑,毕竟没拿身家轻忽,业已有所防备,昨夜便紧急加固了营防工事,三军上下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暴攻击也已小有预料,而阵地防守正是并州步卒的擅长之处。是以,此战从上午杀至黄昏,虽有不少阵地告失,但层层抵抗之下,整个并州军防线有惊无险,尚能稳守无虞。

“呜呜呜呜”终于,匈奴人吹响了退兵的号角。铺天盖地的匈奴悍卒也纷纷松了口气,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潮水般退去,而作为防守方的并州军卒,则累得甚至连箭矢欢送的力气都无。犹如绞肉机般的战地,徒留下双方各有过万的尸体,以及足以漂橹的流血,伴以伤兵哀嚎,凄然求助,将人类争斗的残酷谱写得那般血意!

“直娘贼!这场西征简直就是个笑话,匈奴人隐藏得好深,亏我等还放弃晋阳坚城,雄赳赳前来征讨,分明是自投罗网嘛!那血旗将军战前送信劝告我等莫要轻敌冒进,当时我等不屑一顾,孰料竟是真知灼见啊!”中军大帐前,听得匈奴撤兵号角,司马瑜长松口气,拭一把额头冷汗,也不顾少帅风姿,忍不住碎碎念道。

田兰同样长舒口气,不无后怕道:“还好此番得了血旗营提前警示,先一步有所防范,加固了营盘,否则若像昨日那般出营攻击,岂非业已一败涂地,甚或身首异处,确是欠了一份大人情啊!”

二人这里说得感慨,边上的周良薄盛等人面色就愈加难看了,谁叫当初最先吵吵着西征的就有他们呢。他们对司马瑜和田兰说话别无办法,心底对于血旗营的怨念却不由更重三分。

“今日匈奴人不惜暴露底牌,不顾攻营吃亏,攻势如此之猛,或是因为他们等不及了。究其原因,多半该是血旗骑军已在河套闹出了声势,令部族联军急于退兵。”气氛尴尬中,石鲜转移话题道,“观如今局势,匈奴之强远出我等战前预料,再想攻取左国城恐已不能,我等或该筹谋如何抓住机会,平安撤回晋阳了。”

“只要血旗骑军能在河套多闹腾几日,想来部族联军挺不了几日便会回师,那时便是我等撤退之机。良会加派伺候力量,尽快尽准掌握部族联军动向,不让他们再度耍诈。”周良接过话题,不无憋闷道,“现在,我等却是不得不盼望那血旗将军平安无事,所向披靡了。”

“血旗将军昔日起家于赵郡,一度令我幽并联军闷亏连连,敌后袭扰正是其长项,此点石某却颇相信,便让匈奴人去品味吧,呵呵。”石鲜摇头苦笑,转而说到,“若仅应对三四万匈奴军,我军谨慎撤退,列阵而行,倒应无虞,唯一可虑者就是渡河文谷水。匈奴人既然早有设局,那里或许也有布置,单凭我方那五百拼凑水军恐有凶险。少帅,那血旗水军的信使还在营中,不妨召来商讨一二”

就在并州西征高层们念叨血旗骑军的时候,河套平原那个五百帐部落的秃童营地,血旗骑军们正就着夕阳,大块吃肉,大口喝汤。在刚刚过去的白日间,血旗营派出了可靠的麾下胡卒与被释奴隶,依旧在部落周围驱马放羊,整一副悠哉惬意的游牧场景,令得这个无一逃脱的胡族部落,丝毫不曾被周边邻居发现异常。

“弟兄们,若是部族联军不撤军,并州必然沦陷,我三十六寨定是匈奴的下一目标。为了我等家人的安全,该怎办对,抄他们的老家,逼他们回来”军卒群间,各级功曹诸史正嬉笑怒骂,舌灿莲花。舒缓军卒情绪之余,他们还作为纪某人的传声筒,将敌后施虐破坏的暴行,美化为拯救大晋,拯救并州,拯救三十六寨,拯救自家亲眷的正义之举。

“无烟,我知你心中不忍,我其实也不愿如此暴虐,此乃折寿之举啊。但双方份属敌对,我又无力正面对抗不足联军,他们不哭着退兵,便是并州百姓痛哭,你叫我如何去做?”悻悻收回被剑无烟第三次甩脱的咸猪手,纪泽呈戚戚之状,依旧苦口婆心的做着思想工作,“其实,这般作为,我,我,我今天白日睡觉都在做噩梦啊。”

于此同时,按某白日做噩梦之人所下的缺德命令,段德正带着骑卫曲中的一干血旗死忠,秘密将一些牛羊尸体绑上石头,投入部落左近的河水井水。与其让回返的部族联军们为了重建部落,疯狂的杀入汉地打草谷,倒不如让他们通过瘟疫减丁来缩减需求。

夜幕时分,一昼修整的血旗骑军精神抖擞,再次整装待发,意欲离开这个惨遭摧残的部落。但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雕鸣:“唳!唳!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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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回 文谷水畔

“嗖嗖嗖”“咻咻咻”落叶谷,右丘峰顶,数百支箭矢、投枪与踏张弩矢齐齐发射,犹如一片乌云,居高临下,集射方出火海、冲至半山腰的刘曜。

“噗噗噗”可叹刘曜带头冲锋,仓促间能够跟随的护卫寥寥几人,如此密集的攻击之下,再是高手,他也难逃万箭穿心的厄运。待得乌云散去,那里仅剩几名聚成一团的血红刺猬。居中的刘曜早已气绝,但其竟然兀自怒目圆睁,挺立不倒

死了!?一代帝王真就这么死了!?憋屈的死在咱这穿越小卒手里!?看着慨然战死的刘曜,纪某人常叹口气,难以自禁的再度陷入文青。不是说皇帝都是秉承天命,至少有着好几条命的吗,咋这个刘曜挺厉害一人,说死就死在某家手里了呢,难道某家就是那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可以不讲道理的遇谁杀谁?

“子兴,你怎么了,战场如此凶险,你身为主帅,今日怎生总是愣神?不要命了吗?”团团盾阵之中,剑无烟已经护到了纪泽身前,不无责怪道。

纪泽被剑无烟唤醒,张了张嘴,却是没法实话实说。眼珠转了转,站在坡顶的他望着谷内的凄惨一幕,不禁想起《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火烧藤甲兵时说的话,便随口敷衍道:“哎,如此有伤天和,只怕会折损阳寿。哎,某为了并州战事,却这般杀戮,委实有违本心啊”

剑无烟顿时默然,眼中闪过歉意与柔情。纪某人却是未觉,再度神游物外,如今杀了前赵皇帝刘曜,说明自己的确可以改变这一时空的历史,但刘曜如今尚不权重,前赵更是十多年以后的事情,当前对他真正有影响的,是河套联军必将撤退,并州乃至大晋的历史或将改变。

匈奴被削弱,司马腾保留元气,关东阵营更强,未来的西晋可能更坚挺。且自家收编了十万百姓,大多本该是祸乱司冀的并州流民,令未来的河北之乱少了一大祸源,烈度自将减弱,大晋实力更将保留,匈奴灭晋没准都得两说。只是,真就这般下去,不说自己难以趁势而起,只怕狡兔死,走狗烹,司马腾等大佬更不会放过自己了。

想到这里,本还颇为自得的纪泽脸色开始阴沉,自家战术胜利,一不小心却极可能犯了一个战略大错。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纪某人以溃兵之身,集数万流民,仗一己之力,毫无朝廷外援之下,先后歼灭匈奴军两万五,总计战绩甚至不亚本该作为中流砥柱的并州军。他血旗将军之名,难免会再度煊赫,这会有好吗?

他血旗营这般嚣张,苦主匈奴乐意吗?准盟友并州军乐意吗?那些尸位素餐却手持权柄的世家大族、公侯显贵乐意吗?唯一乐意的黔首兵民虽最重要,可往往却又最无用啊。一不小心,自家或将四面皆敌,而最现实的后果,就是自家搞风搞雨之后,还能平安返回老巢吗

“杀啊!为将军报仇”纪泽在遐想,落叶谷内的匈奴军则陷入最后的挣扎,拓毕更带着幸存的铁瓴军向纪泽方向发起了决死冲击。然而,前后都有山火,脚下不时还会踩到四角钉,还有那怎么都无法避开的烟毒,本就追击两天一夜的他们,接二连三倒在冲锋的途中。原本绝不算高的丘顶,对此刻的他们而言,却是那般的遥远而漫长。

冲往纪泽的匈奴中军如此,前后两军更是不堪。财物不要了,军功不想了,劫掠不敢了,他们哭喊着,乱窜着,挤搡着,却不知生路何方。他们如今只欲返回自家的小毡帐,与父母妻小们相聚。只是,当他们集结参与到并州之战的时候,就该有面对这一刻的觉悟。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尽管感怀敌卒的坚持,但血旗军卒们却不会手下留情,箭矢、强弩、投枪依旧可劲招呼每名接近阵线的敌卒。即便有少量敌卒侥幸冲至肉搏位置,体力将尽之下,也只能在军阵前被群殴而死。

“噗!”寒光闪过,鲜血狂飙,纪铁用陌刀将精疲力竭的拓毕一斩两断,也宣告了落叶谷内匈奴大军的彻底覆灭,而山火也已从谷底烧至山腰并向上快速蔓延。所谓水火无情,七千追剿大军,除了三四百侥幸堕后,不曾入谷的部族胡骑免于遇难,余者就此悉数葬身火海。而血旗骑军所付出的代价,却仅两位数而已。

“诶!纪小子,该撤了,大火马上就要烧到山顶,再不走就走不脱了!”纪铭上前,拍了一把犹自反省的纪泽,没好气道,“梦游个啥呢,玩空虚吗?老夫当年杀掉一名生平大敌时也曾空虚过,可你这算啥,不是第一次坑敌,估计也非最后一次,便莫在这玩格调了。”

“纪老,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子兴性本纯良,这是感觉杀戮太重,有伤天和,心中难过呢,为了并州,此番太难为他了。您老就别再挖苦他了吧!”剑无烟却是不依,一边上前拖起纪泽离去,一边振振有词的辩解道。顿时,纪铭与一众亲卫厥倒一片,好险没被山火给追上

七千匈奴追剿军覆没于落叶谷,刘曜葬身火海,这条惊爆消息有冲天大火为凭,由数百部族溃兵带出,旋即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河套东部与雍州北部,也传至了匈奴王庭,传至了河套诸胡的部族联军,甚至还通过密谍与探哨,传至了攸关切身的并州军上下。

落叶谷大战的第二天,也即七月初四的晚上,历经三日鏖战却未占到并州军多少便宜的部族联军,从族民急报中得知了刘曜覆灭的消息,再也无法坐视,仅是知会匈奴伪汉国一声,便连夜撤回河套保家去也。他们虽臣服于刘渊汉国,但自家部落才是他们上上下下的立身根本,刘渊也不能让他们抛家舍业去追随啊。

仅余三万多的部族联军匆匆杀回河套,立即向西向南对血旗军展开追剿。只是,除了获知血旗军在初四又血洗了数个部落,他们却是再也未曾得到血旗军的消息,就像血旗军突然人间蒸发一样,这反令部族联军更加紧张了好一阵子。然后,部族联军便再也无暇关注血旗军了,因为,血旗军所过之地,大量牧民出现了所谓的“热伤风”

且不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河套诸部,再看并州西征军。凭借固守营盘,他们扛过了匈奴大军的首日狂攻,又挺住了两日的彼此消耗,至此业已十去其三。就在他们提心吊胆准备迎接第四个苦战之日的时候,匈奴人却没来攻营。好消息随之传来,被他们寄以厚望的血旗军大发神威,非但将河套搅得天翻地覆,还反灭了七千匈奴追剿大军,部族联军业已被迫撤回河套。

西征军营,中军大帐,一众高层军官济济一堂。从艰辛赶回的伺候口中得知原委,双眼血丝的司马瑜不由放声大笑:“好,血旗军干得好,哈哈,如此一来,匈奴人将再难奈何我西征大军。好,将此消息晓谕三军,以壮我军士气!”

“少帅且慢!”周良却是抢出一步,挥手示意传令兵稍待,继而沉声道,“少帅,血旗军此番虽与我等联合出手,但彼此交恶心照不宣,其强盛更非我并州军之福。那血旗将军桀骜不驯,势力渐强,为主公不喜,双方日后敌我难料,此事若是晓谕众军,扬其声威不算,还将令军卒们对其感恩戴德,恐于主公日后行事有碍啊。”

本还一团喜气的大帐,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司马瑜却是不悦道:“别个那边还在为我等深入敌后,打生打死,我等却已在此暗自算计,如此岂是大丈夫所为?倘若双方委实是敌非友,日后另行摆开车马分个高低便是,怎可没过河便寻思拆桥?”

周良脸色微红,摇头回班,而司马瑜虽然发了牢骚,可想起老子司马腾的威严,心中却也不免犹豫。冷场间,石鲜出言道:“鲜以为此事还当晓谕三军。不谈血旗营如何,如今我西征军仅余七万,伤亡颇重,士气低迷,纵然部族联军退却,左国城尚有匈奴精锐不下四万。我等想要井然退走,却需鼓舞士族,去其怯意,河套大胜恰逢其实啊。”

见此,田兰也出言道:“其实,之前两日战事激烈时,我等便已晓谕士族有血旗营扰乱河套,相助退敌,而今部落军猝然撤走,军卒不想可知其中缘故。左右这等大胜河套必已传开,难以长瞒,我等与其枉做小人,倒不若因势利导,加以利用,相助我等平安退兵!”

司马瑜听得连连点头,抚掌笑道:“两位果然老成之言,且莫想日后那些有的没的,我等还当先以西征军大局为重,这便晓谕众军。接下来,还是策划如何退兵吧”

帐内一番计议,众人终以安全撤兵为要,将落叶谷大捷的消息宣谕神经紧绷的并州军兵。顿时三军振奋,感佩血旗军之余,对匈奴人的惊惧大减,井然忙碌起了撤退准备。

当然,会后没少有周良等人的密信,被快马送与知悉部族联军之事而再度躲入后方井陉关的司马腾。由是,会同某些来路不明的金玉良言,针对塞外浴血的血旗骑军,又一场汉家士人最擅长的内斗阴谋,在东嬴公幕府中开始了酝酿发酵。

过了一日,再度确定部族联军退兵之后,西征大军终于开拔回返。匈奴人自不会放弃沿途袭扰甚或冲溃西征军的努力,怎奈并州军的兵将也非鱼腩,兼而士气未落,军心稳定,步兵诸阵防御严密,彼此掩护,井然撤离,弓箭弩矢更是可劲招呼逼近的匈奴骑兵。虽有个别阵脚被匈奴人突破,但总体却无溃败之相。

匈奴人终归不愿两败俱伤的死磕并州军,是以三日后,并州军以伤亡五千余人的代价,终在黄昏时分赶到了文谷水畔。然而,像是故意做给并州军上下看的一样,就在并州军接近文谷水浮桥不到一里的时候,文谷水上游,突然冒出一支匈奴旗帜的千人船队,气势汹汹的顺流而下,杀往浮桥以及守护浮桥的数百并州水军。

双方接近,匈奴船队二话没说,便先放出了三十多艘烈焰腾腾的火船,前后两排,将文谷水面覆盖得严严实实,显是准备已久。南船北马,并州本就几无水军,而今这支所谓的并州水军,乃至其敌首匈奴水军,兵卒多抽自河运税丁,甚或干脆就是渔民。面对这一火船攻势,并州水军不待接阵,便华丽丽的跳水溃逃了。

于是乎,匈奴水军大获全胜,而火船也接二连三的撞上浮桥,将之化为火龙一条。于此同时,大地传来震颤,天边竖起烟尘,却是匈奴的大队骑兵恰也赶来了。前方生路骤然被断,后方敌兵复又追至,并州军兵们顿时大哗,惊恐难名,士气大跌。而这一结果,想来正是匈奴人特别设计的绝杀之局。

“列阵迎敌!不用慌,血旗水军很快便到!”西征军高层对此境况倒是不乏预料,立有一众传令兵奔行于各军阵之间,大声呼喝,抚慰军心。而血旗之名,果然令并州军卒们情绪稍稳,至少军阵不再无故松散。这一明显变化落在一应并州军将的眼里,松口气之余,神情不免怪异,更是不乏面色阴沉者。

“快看!血旗!东南!真是血旗水军来了!”仿佛像为证明传令兵们的诚实,忽有军兵手指文谷水下游,兴奋叫道,欢呼顿时此起彼伏。而军兵们目光所及之处,一支比匈奴水军更为声势浩大的船队正快速驶来,前有三十余艘大小不等的瘦长快船,后跟数十宽型商船,最大那艘快船旗舰的桅顶,赫然飘扬着一面猎猎血旗。

血旗之下,席敬略带调侃道:“定山,听声音并州军兵们很是欢迎我等呢,早知如此,我军应该早些出来,莫等人家并州水军全军覆没啊。”

“哼,什么水军,一群渔夫税丁而已,这等水军空耗钱粮,恰用来引出敌方杀招,覆没也罢。再说了,我等若是早来,并州军未曾感觉到绝境,又何来这等欢呼?”张银一脸不以为然,冷冷道,“晚点来算什么?若非将军考虑并州大局,不愿叫匈奴异族占了便宜,单凭并州军多番设计我血旗营,张某就宁愿他们悉数覆没。”

说归说,远远看清岸上情形,张银立即扯开喉咙令道:“全军装弩待发,靠左岸行驶。发出旗语,让并州军南下两里,于那处高坎自守,等待浮桥搭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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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回 西征落幕

作为并州军渡河的备选方案,哪怕并州军高层并不愿接受血旗军的恩惠,也不愿将身家依托在血旗水军之上,但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按照之前与席敬的约定,由血旗水军安排渡河。帅旗连摆,传令连连,除了倒霉的五千殿后军阵被留阻敌,并州军其余各个军阵快速而有序的沿着河岸,向下游河岸边的那处高坎转移。

“哒哒哒”“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匈奴人的骑兵很快便与并州军的殿后队伍接战,双方先是箭矢弩矢交锋,继而便是近战肉搏。

鲜血飙飞,残肢四落,人喊马嘶,厉叫惨嚎,顿时响彻文谷水西岸。今番匈奴人显是抱着莫大决心前来,不顾损失之下,他们的前锋付出两千代价,很快便强行突破了并州军利用拒马、车辆、枪盾等等临时组建起的殿后防御军阵。继而,匈奴大军像是潮水一般,进一步冲溃杀散殿后并州军,并迅猛涌向后方正在转移的并州主力。

“顶住!顶住!不能乱,一乱大家都得完蛋!”帅旗舞动,被紧急调派拦截的第二拨并州万人军阵里,各级军官疯狂的咆哮,“前方的溃兵左右散开,凡冲击军阵者一律射杀!”

一支队伍拥有希望与否,对其军心士气,精神面貌乃至实际战力的影响不可同年而语。若无血旗水军出现,逃路被断的并州军要么背水死战,要么军心崩溃,匈奴人显是料定为后者,是以打算在此绝杀西征军。然而,有了血旗军带来的希望,为了求活,并州军上下的表现却是可圈可点,其顽强抵抗顿令匈奴人伤亡飙升。

“刘振、刘烈,你二人各带三千骑军,南北包抄,冲击并州军侧翼!务必混乱敌阵!又是该死的血旗军,哼,有水军来援又如何,某会给尔等时间渡河吗?”某片土包上,匈奴军大旗之下,一名威风凛凛的中年悍将一脸肃杀,扫视河岸晋军的顽强抵抗,恨恨令道。此人正是率兵三万,前来绝杀并州军的匈奴前线统帅刘钦。

《晋书·刘元海载记》有载:“永兴二年,腾又遣司马瑜、周良、石鲜等讨之,次于离石汾城。元海遣其武牙将军刘钦等六军距瑜等,四战,瑜皆败,钦振旅而归。是岁,离石大饥,迁于黎亭,以就邸阁谷。”当然,由于纪泽这只蝴蝶的干预,黎亭已经无谷可就,历史也不会再给刘钦四战而胜的机会。

正面冲锋辅以两翼突击,素来是以骑克步的经典打法。经过并州军五千殿后人马的阻挡,匈奴骑军的正面冲势有所减弱,刘钦派出骑军左右包抄本无不妥。只是,经验主义的他却是忽略了一点,并州军第二拨的殿后队伍业已进入河岸百丈之内,而水军的打击目标可不光是水上,偏生血旗水军今番准备的就是对岸攻击。

“咻咻咻”就在匈奴骑军分出的六千人马绕开正面,气势汹汹的兜了个圈,呼啸着杀向并州阻截军阵的时候,业已贴近并州军所在河岸的血旗战船上,突然啸声大作,上百被掀开盖布的床弩,悍然发出了自己在此战的第一轮咆哮。

最初策划中,文谷水战是血旗营在西征大战中最可能发威的一战,故而血旗军在上党之战缴获的所有床弩,以及数十架血旗营自制后备的三弩装扭力床弩,之前都被纪泽交给了潜入并州的白洋水军。而且,恰似后世的舰炮强过野战炮,凭借水运便利,血旗战船上安装的多是傻大笨粗却绝对强劲的重型床弩,连穿三四人根本不在话下。

如今,上百重型床弩骤然发威,不下两百弩枪强劲的射入密集冲阵的匈奴骑军,挡者披靡,遇者横死,每根弩枪都能放倒三四人,这种攻城战都难得遇上的火力打击,用来对付野外骑兵,其杀伤可想而知。杀气腾腾的匈奴骑军犹如被割麦子一般,在弩枪肆掠下成片栽倒,血肉横飞,惨嚎连连,人仰马翻,冲锋之势也被打得一落千丈。

“嗖嗖嗖”于此同时,上千羽箭由远程长弓发射,骤然落向尚在寻常一箭之外,更近河岸的三千左翼包抄匈骑。尽管血旗营自产的远程长弓属于粗制滥造射不准的山寨货,可组成箭阵后却射得又远又狠,仅第一拨箭雨,便令方经弩枪摧残的左翼匈骑再度成片倒下。

“卧槽!卧槽!杀了他们!呃”侧翼匈骑骤遇打击,人人又惧又怒,可转眼看向敌人,却纷纷泄气。人家在河里,且躲在女墙之后,犹如躲在一个个无法攻克的碉堡中,有条不紊、没完没了的射击;自个是干挨打却没法还手,大匈勇士也扛不住这等不公平打法啊!没等他们想明白,血旗水军的第二拨弩枪箭矢便又扑来

“直娘贼!又是血旗狗贼,怎有这么多花样!我大匈与尔等不死不休!”匈奴军帅旗之下,刘钦下巴掉地,眼角直抽,无甚水战经验的他,不想刻意加强的水步协同竟能产生这等影响战局的威力。

眼见并州军士气大振,己方左翼在血旗水军的远程打击下已有溃退之势,右翼匈骑也已冲势大减,刘钦心知继续下去,两翼攻击非但难以奏效,反可能被血旗水军当成活靶子蹂躏,拼命不代表干挨打呀。被血旗水军打得发懵的刘钦,一个不舍,一个犹豫,一个谋定而后动,当即令道:“吹号,撤回两翼,正面也暂停突击!”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匈奴人水银泻地般的攻势,因血旗水军的横插一杠被迫暂停,而并州军则利用这短暂的空当,迅速在河岸边的那处高坎整好阵势,构建工事,背水而战,更有血旗水军的“炮台”掩护其两翼。就此,匈奴人其实已经失去了击破西征军的最佳也是最后机会。

直到此时,那支匈奴水军总算拆开了自己造就的横江火龙,获得入场参战的资格。刘钦没有犹豫,帅旗挥动,号角连连,水陆同步发起了又一次进攻,却是想着借自家水军纠缠之际,对河岸并州军发起致命攻击。

战鼓隆隆,喊杀阵阵,匈奴骑军狂突并州军之际,血旗水军也收缩阵型,逆流而上迎战匈奴水军,开始了自己第一次上千规模的水战。文谷水面,荡漾着张银的兴奋咆哮:“弟兄们,那帮匈奴走狗没火船了,让我等贴上去,捏爆他们的”

“嗖嗖嗖”“咻咻咻”血旗军老规矩,人未到箭先至,强劲的弩枪箭矢带着尖啸,乌云般扑向匈奴舰队,其间还不乏火箭火矢,直打得匈奴船队木屑纷飞、火苗处处、哀嚎连连,整一副水上大决战的声势。

然而,经过血旗水军的三拨弩枪加十拨箭雨,双方船队终于彼此抵近的时候,血旗水军上下通通傻了眼,只因原本该有千人的匈奴水军,如今除了二三百躺倒血泊的,敌船上还能站着应战的敌军已经不到两百了。借着愈加昏暗的天色,可见上游文谷水中人头沉浮,可着匈奴水军的主力都被方才那通远程打击给吓到水里避难了。

“并州无水军,白洋称霸王啊!”张银喟然长叹,旋即手一挥,索然令道,“十打一,太欺负人了。得,暂编一曲留下对敌,弟兄们看着办,快点就行!余者各军,随我再去射杀岸上的匈奴狗!”

要说白洋水军仅是一支成军半年,装备稍好,训练不足,经验缺缺的水军,临时拼凑的匈奴水军便只是一群搭桥运输的渔民队伍了,毕竟并州这种地方水军少有用场,匈奴与并州军都没兴趣白费血本蓄养一支真正水军。却不知此战之后,他们两方会否改变看法

天黑时分,水面战斗以匈奴水军的全军覆灭而结束,河岸战斗在血旗水军的野蛮协助下,匈奴人终未击溃背水一战的并州西征军,悻悻然退兵。明知事不可为的刘钦,面对并州军愈加坚实的河岸工事与血旗水军的虎视眈眈,却是再未遣出大股骑兵上前送死。

完全掌控文谷水的血旗水军,这才有条不紊的搭建浮桥,任凭并州军渡河东去。期间,双方将领虽有象征性的远距离招呼,但彼此绝不算亲热,并州军将领更是提心吊胆着过河。倒是双方军卒热情似火,欢呼不断,直令这趟渡河的气氛显得颇为怪异。

至此,声势浩大的并州军西征划上了句号。十万并州大军,完好败回的仅剩五万有余,而费劲心机的匈奴人也没讨好,算上纪泽在河套的战果,前前后后也折损了近四万,境内的庄稼民生更被打得一片凋零。双方皆伤亡惨重,可谓一次两败俱伤。

“刚才那司马瑜过桥之时,我真想将之留下。将军仍在险地,如今并州军却已平安撤退,我等对之再无要挟。哎,我这心里颇不踏实,总觉做了亏本生意,却不知并州军会否恩将仇报。”眺望东岸连夜集结远离的并州军,张银不无纠结道。

“呵呵,对方防得那么紧,我等不会有机会触及司马瑜。”席敬摇摇头,不以为然道,“将军本为大义之举,若是我等方才对付并州军,反而坏了将军这一泼天声誉,你没见并州军卒们对我等是何等感激吗,这便是最大收获,或许一时无用,但终有收效之时。再说了,将军有四千骑军在手,谁又能伤到他,你就莫多心了。”

“说的也是,某随将军从赵郡起家,那时兵微将寡,将军都能带着我等吃香喝辣,想来今番定是无事的。”张银听得点头,洒然一笑道,“好了,咱们也该走了,尽快出水进山,协助三十六寨防御一段时间,没准匈奴愤而报复呢”

就在血旗水军结束文谷水战事,也是并州大战告一段落的时候,横山群岭中的某个山谷,血旗骑军正自整装待发。火烧落叶谷次日的北上袭扰,其实仅是血旗骑军大部所做的一次战术佯动,当夜他们便又偷偷返回了横山地带。不得不说的是,血旗营的恶名昭彰已令河套风声鹤唳,许多中小部落暂已汇居死守,反让血旗营的行踪更易隐藏。

重回横山并非纪某人喜欢玩灯下黑,实因连战数场,血旗骑军尤其是伤病员急需修整。这几日躲在山中,数百伤病员经过治疗静养,除了少量不幸去世,过半已经复原归队,余者也多能够自行随军,仅有二三十人仍需双马担架而行,却也伤情稳定。而今修整已毕,归途漫漫,又到了血旗军应该上路的时候。

“弟兄们,经探哨白日侦知,河套诸部联军已于三日前西渡黄河,退出并州之战,并州安矣,三十六寨安矣!此乃诸位之功,乃我血旗营之功!纪某代我三十六寨百姓,代并州百姓,代大晋百姓,感谢诸位!”众军之前,纪某人戎装立马,挥臂连连,热情洋溢的发表着出征感言,并毫不客气的“代表”了许多根本不知他是谁的人。

“血旗万胜!将军万胜!血旗万胜!将军万胜”自有懂得捧哏的带头喊起了口号,众军纷纷响应,顿时声震山谷。

说来这一路转战下来,纪某人有单骑冲阵斩将夺旗,也有落叶谷焚灭七千匈骑,堪称智勇兼备,更凭四千拼凑之军,斩杀三倍之敌,自身战死重残者不过一成,令他在这支杂胡过半的队伍中威望无两。军卒们的呼喊,倒多出自真心。

扫视自家的这支骑兵,纪泽难掩满意之色。浴血战斗素来是磨练队伍见效最快的途径,本还难脱乌合之众帽子的血旗骑军,历经两场大胜与十数小胜,再经这几日的总结修整,以及赏功罚过,人事调整,功赏胡女以及思想宣传等等措施,非但士气高涨,军心稳定,面貌也已焕然一新,便是多为获释奴隶的暂编预备曲,整编后也已小有模样。

“既然我等业已完成此行目标,那么,下面纪某就该带诸位回家了。”手指北方,纪泽按下心头沉重,一脸自信道,“据探哨侦知,匈奴人业已封锁了吕梁山脉,不想让我等回家,哈哈,匈奴汉国想做拦路虎,便让他们拦吧,咱换条道。但请诸位相信,纪某定能带诸位安全回返,且还得一路吃香喝辣!哈哈,好,全军出发,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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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回 雁门无归

永兴二年,七月十四,酉时,晴,管涔山。

阴山草原位于阴山山脉以南,是片水草丰美的塞外之地,也即秦之九原郡,汉之朔方郡,其北出阴山外长城,便是漠北高原,西南过黄河,便是河南地,东南过恒山燕山内长城,便是传统的汉家农耕区域。它历来是汉胡势力的争夺之地,汉兴胡退,汉衰胡进,如今的主人则是后来北魏帝国的缔造者——拓跋鲜卑。

在阴山草原的中南缘,南北走向的吕梁山脉与东西走向的恒山山脉,像是纵横相交的两扇大门,将塞内的并州汉民与塞外的胡族一分为二。管涔山,正处恒山山脉与吕梁山脉的交接之处。它原属楼烦故地,东南不远便是并州的西北门户楼烦关,而东去百余里则是并州的北大门——雁门关。

此刻,山脚林深处,正歇有血旗骑军的六千人马。六日前离开横山,纪泽并未奢望打通废石堡山道返回太原盆地,而是率众昼伏夜出直奔北方黄河,也未再袭扰沿途部落,渡河后东向而行入了拓跋鲜卑的区域,依旧昼伏夜出的潜行,直至今晨抵达这里。

“唳!唳!唳”天空中传来一阵雕鸣,随即,两条青影盘旋而下落入林中。之所以是两条,却因匈奴人的那头海东青被纪泽在落叶谷射杀了它的主人,孤苦伶仃之下,它倒就从了科其塔的那头色雕,令血旗营与科其塔再多了一头海东青。也是凭借它们的侦查,血旗骑军这一路才颇为顺利,避开了多股匈奴乃至鲜卑队伍。

不一刻,科其塔寻到独坐巨岩,遥望塞外草原怔怔发呆的纪泽,神色轻松道:“将军,左近五十里内并无大股队伍出现,想来我等并未被鲜卑人察觉。只是属下有些不明,我等已出匈奴势力范围,拓跋鲜卑也一直与大晋交好,我军也仅是借路,将军缘何心事重重,有必要如此提防吗?”

“呵呵,偷摸惯了,在别个地盘,小心无大错嘛。”纪泽洒然一笑,继而正色道,“此番我血旗营虽然救了并州军,却未必得好,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军表现得越出色,我等便越危险。你以为,此番参与西征战事,我军表现如何,本将做得出色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无耻,不善吹捧的科其塔面色尴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是好。恰此时,一身行商打扮的白望山返回,他神情沉郁,却是挤出笑脸道:“将军,卑下走了趟楼烦关,还遇上一支小商队,得到两条消息,一好一坏,却不知将军愿意先听哪一条呢?”

“呵呵,让我猜猜,好消息定是并州军躲过一劫,主力平安撤回晋阳了。”纪泽似笑非笑,幽然答道,“至于坏消息,该是楼烦关加强了戒备,甚或可能增派兵力,我军无法强行过关了吧。”

“呃,将军英明!竟然都被您猜中了,楼烦关的确增兵了,现有守卒一千,而六日前,我血旗水军在文谷水大显身手,相助西征军顺利渡河”白望山一脸古怪,仍是一五一十的叙述完一应消息。

担心的事情几成现实,纪泽双手不由握紧,默然良久方才松开,本在手中的一块石子却已成粉,石粉簌簌下落。常叹口气,他终是喟然道:“水军做的漂亮,呵呵,只是如此一来,我血旗营水、步骑三军皆有不俗表现,那司马腾本就与我军有隙,想来更不愿我等入塞回山了。哎,所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纪某偶尔一次良心发现做了善事,就觉心中不安,果然要倒霉了啊。”

白望山身体一震,蓦的眼睛一红,单膝跪地,歉然请罪道:“那楼烦关加强戒备,竟然真是为防我等过关!此番我血旗营参与西征,皆因白某执迷不悟,如今恐要累得将军与一众弟兄有家难回,还请将军责罚,纵是粉身碎骨,望山也难恕其罪!”

“呵呵,不愧出自并州军,你对司马腾所为也有猜测了嘛。粉身碎骨什么的就免了,此事怪不得你,纪某之前原也心有不忍,蠢蠢欲动,才会兵出吕梁,袭扰塞上。”纪泽神情淡淡,冷然恨声道,“况且,谁说有家难回,便是四面皆敌,纪某也照样能吃香喝辣,活蹦乱跳,大不了路长些罢了,哼哼!”

“将军海量,望山得以追随,实乃三生有幸!”白望山显是真的很有感触,竟是哽咽起誓道,“望山日后定为将军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也绝不皱眉,但违此誓,天打雷劈!”

原来你丫之前还没打算为小爷我效犬马之劳呀,亏小爷我还让你做上暗影副大档头,纪某人暗自腹诽,忙上前搀起白望山,自有一番君贤臣忠不提。随后,纪泽召来一应军候商议,更是召来大大小小的功曹诸史,让他们先给军卒们吹冷风去

当夜,血旗骑军再度东向潜行,天明前抵达雁门关以西二十里的一处山林隐藏。而天一亮,白望山便随同一队胡人军卒,打着鲜卑部落的名头,进入雁门关外的马邑县城,也是并州与塞外胡人的商货集散地,购买了五百石谷粮与盐巴等一应生活物资。自然,纪某人已在做着最坏打算,筹备一场长途行军了。

下午申时许,精神抖擞的血旗骑军离开隐藏地,光明正大的打出血旗,接上购自马邑的物资,分马驮好,这才声势浩大的奔往雁门关。不管怎样笃定,必须当面证实才行,至于是雁门关而非楼烦关,自因这里更显眼,来往商旅更多,纪某人更希望公开自家极其可能的悲催遭遇,总不能闷声吃大亏吧。

雁门关位于雁门郡北端,恒山山脉的雁门山上。“东西山岩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这便是《唐书·地理志》中对雁门关的记载。因古时每秋大雁南飞,皆有大雁盘旋雁门关上空,半日方去,故称雁门关。

当血旗骑军接近雁门关五里之时,已有晋军探哨回报关内,以致关门紧闭,关上更是点起了烽火。这般明显敌对的态度,直令血旗军上下叫骂不断,也令纪泽进一步确认了心中的坑瘪猜测。而当血旗军抵近关下,看见关城上出现薄盛的身影之际,纪泽算是彻底认栽了。

雁门这等雄关,血旗骑军想要强攻等于白日做梦,但认栽归认栽,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司马腾等人的无耻嘴脸更要公开揭露。于是,纪泽凭借“人力扩音喇叭”,面向城头,冷声喝道:“我血旗骑军为逼河套部族联军撤退,以保并州军安全回师,,毅然出塞,转战千里,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历经千难万险,大小血战数十场,如今功成返回,并州军刚得救助,转头便是这般迎接我等的吗?”

“哦,原来是血旗将军,将军误会了,雁门关何等重要,骤有大军前来,确定敌我之前,自当闭关紧守,哈哈!”薄盛一脸爽笑,兀自假惺惺道,“此番薄盛受我家主公东嬴公差遣来此,正为候迎纪将军前往晋阳,我家主公正要当面感谢纪将军呢。哈哈哈”

几已猜到薄盛下面要说什么,纪泽还是冷声道:“那还废话什么,还不速速开城,让我等入关?”

“速速开城,让我等入关!”六千血旗人马齐齐高喝,冷肃萧杀,声震似也,残阳之下,颇显悲壮!

“纪将军若是愿意,现在便可率一队亲卫入城。”薄盛也算颇经战阵的老将,并未因下方声势而动容,笑得反更热情,口气肆意道,“然而,雁门关乃并州要害,薄某可不敢轻忽,将军进城可以,贵部却得留在关外等待东嬴公命令,或者,贵部若是着急,放下武器也可立即入关。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哈哈哈”

“放肆!纪某没有抛下同袍独去领赏的习惯,我血旗军更没弃械解甲任人拿捏的习惯。”尽管早有预料,纪泽仍被薄盛显有准备的理由给激怒了,“你一小小五品将军,竟敢让某堂堂护匈奴中郎将,四品大员弃械解甲,随你解送,是谁给你这等胆量?司马腾连条看门狗都不会管教,还做什么劳什子并州都督?还是躲回赵郡享清福去吧!”

不光纪泽愤怒,血旗众军也听得气愤填膺,纷纷怒骂痛斥,亲切问候着司马腾、薄盛乃至并州军的亲眷先人,反观关城之上,并州军卒们却是一片赧然。薄盛再也笑不下去,怒指关下纪泽,高声斥道:“姓纪的,你才放肆,公然违背东嬴公命令不提,竟还对东嬴公出言不逊!你是想要背叛大晋,犯上作乱吗?”

纪泽冷笑,不无挖苦道:“犯什么上,作什么乱?纪某这个将军可非他司马腾的直属麾下,我血旗军更是不曾从司马腾那里得过一分钱粮,他有何资格对本将下令?哼哼,陛下尚在长安,想要定纪某人犯上作乱,别说你小小薄盛不配,司马腾也得去长安请旨呀!哼哼,就怕他也没那本领吧!”

本还被骂得灰头土脸的薄盛,突然放声冷笑道:“哼哼,姓纪的,看在你光顾着塞外喝风的份上,免费通告你一个消息,东海王殿下业已发布檄文,号召天下忠贞之士起兵西向,恭迎圣上返驾洛阳,响应者云集,哈哈,届时大驾东返,朝纲理顺,似你这等骑墙宵小便再无嚣张余地了,哈哈哈”

八王内战再起!关西关东开打了,难怪司马腾急于西征以结束并州战事,也难怪刘渊胆敢暴露实力意欲侵吞并州!纪泽大脑一阵激荡,眼中直欲喷火,这一刻,他是真正的出离愤怒!

作为穿越人士,纪泽虽对这段历史有所印象,本该无动于衷,怎奈这一切恰好发生在他刚从塞外血战归来之际!眼见自己呕心沥血、拼死拼活意图维护的汉家江山,却被一群司马杂碎们自相践踏蹂躏,偏生自己这群为国搏命者更被拒之关外,坑瘪能有限度吗?

坑瘪果然没有限度,便在此时,科其塔匆匆来到纪泽近前,急声禀道:“将军,东西两方四五十里外,皆有大股人马疾驰而来,意图不明,或有凶险,还请将军早做决断!”

好人真就没好报吗?小爷真就傻叉了吗?可不能落个岳飞的下场啊!非坑敌不舒服斯基何曾被这般坑过,本就又郁又愤,再被这一刺激,难得一次急怒攻心。一阵头晕,一阵摇晃,他手指颤抖,指向关城上的薄盛,竟然嘴巴忽的一张,哇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若非边上的剑无烟眼疾手快,他好险就从火云上栽了下去。

“子兴!子兴”“将军!大人”血旗阵前自有一阵骚乱,剑无烟更是清泪长流。而关城之上除了幸灾乐祸的薄盛,更多的却是面露愧色的并州军卒。

一口老血喷出,心头郁结好了不少,纪泽这才想起自己来此关下的主旨尚未正式入题,却已没有时间铺开了。轻轻推开下马来搀扶的剑无烟,他稳稳心神,面向关城,通过人力扩音喇叭,怒声责骂道:“薄盛小儿,尔等太过无耻,竟然放出烽火,勾结鲜卑人前来围剿我血旗军,简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天理何在?尔等良心都叫狗吃了吗?”

纪泽虽不完全确定,海东青所察人马就是针对自家来的,但屎盆子当扣就得扣。薄盛目光一阵闪烁,旋即怒斥道:“姓纪的,你休要血口喷人,薄某何曾勾结鲜卑人针对你等。纵有战事,定也是因尔等在草原上烧杀掳掠,开罪了鲜卑人,与我等何干”

“够了!”纪泽业已看出分晓,时间有限,他直接打断薄盛言语,怒声断喝道,“且不说司马腾兄弟豪夺我血旗营上党战果,且不说他们唆使赵郡士族与乐平乌桓,背后冷箭偷袭我三十六寨,且不说我血旗营流血牺牲,苦战归来却有家难回,也不说我等在雁门关下还要被尔等勾结鲜卑人伏杀”

“咳咳咳”好一阵咳嗽,纪泽如杜鹃啼血,发自内心的悲怆凄痛,蓦的疯狂咆哮道,“纪某且问一句,匈奴灭了吗?成国灭了吗?塞外诸族稳了吗?你并州军五万袍泽刚刚战死,仇报了吗?就这还有脸打内战,你们他妈的还有脸嘚瑟,知道羞字怎么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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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回 画饼碧海

“咳咳咳”雁门关下,纪泽再一阵猛咳,却不管不顾,兀自目眦欲裂,怒声咆哮道,“好一个薄盛,好一个司马腾,好一群司马诸王,都他妈的杂碎!同袍血犹未干,英烈尸骨未寒,外酋虎视眈眈,不说何以家为,你等却还再起内战,犹自沾沾自喜,可知耻字怎写吗!”

“住口!住口!你这大胆逆贼,秋后蚂蚱,死到临头不知悔改,竟还口出恶语!”雁门关城,薄盛被纪泽骂得又羞又恼,再不掩饰,愤然令道,“左右何在,给本将射箭,发射弩矢,抛射投石!好好教训这帮不知死活的贼军!”

“尔等视大晋百姓,大晋军兵,大晋英烈为何物,弃如敝履吗?尔等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可知何为羞耻?尔等仅为一己私利,不顾天下苍生,祸国殃民,不配人子,他日纪某但有机会,定要惩处尔等”纪泽不依不饶,继续怒骂,也算彻底发泄了他对这一时代所谓汉家精英的愤慨。

“快,快动手啊!”关城之上,薄盛愈加愤怒的吼道。然而,他的大怒咆哮并未引来军卒们的共鸣,不少军卒面显羞惭,更不乏怒视薄盛者,毕竟,这里许多人都是刚从西征军被调派过来加强雁门关防御的。

眼见关上军卒竟然少有搭理命令,薄盛更是勃然大怒,索性拔出佩刀,恨然砍翻身畔一名面露不忿的军卒,继而歇斯底里道:“谁再违令,与叛贼同罪,本将杀他全家!”但在心底,薄盛已在后悔接受司马腾的命令,前来雁门关执行这趟不得人心的任务了。

“姓薄的,终于原形毕露了吗?哈哈,咳咳咳纪某迟早会回来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尔等衣冠禽兽给纪某等着,哈哈。”目睹城头一幕,又见并州军卒射出的箭矢稀拉无力,纪泽不屑的骂道。公道自在人心,他的心头总算好受了些。

当然,纪泽可没因为对方士气低落便指望攻下雁门雄关,况且,河套数战令血旗骑军的箭矢弩矢等军用物资大为匮乏,他可不敢陷入雁门关与不明胡骑的包夹之下。不等关上的床弩、投石机展开,他拨马往北,大手一挥道,“弟兄们,莫与垃圾置气,咱们先走。血旗天佑!”

之前便有被拒之关外的预料,各级功曹诸史早在军中做过思想吹风,是以,血旗骑军上下虽然激愤,倒无过激违令,士气跌落还算有限。他们齐齐掉转马头,循纪泽所指奔马北去,千军万马踏起冲天烟尘,关外更是响起了整齐震天的呐喊:“血旗天佑!将军万胜!血旗天佑!将军万胜”

目睹血旗骑军奔腾离去,薄盛面色铁青,对方走得如此干脆,尤其是这等处境下仍然气势不落,军心稳定,反观己方军卒,却是毫无战意。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派骑兵出城纠缠,拖至拓跋鲜卑赶来合围的打算。不光觉着出兵于事无补,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除非有十成把握,他已不愿与这支队伍真正闹到不死不休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七月时节,塞外正值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大好光景。阴山草原上的鲜卑牧民,也到了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蓝天白云之下,他们挥动羊鞭,哼着歌谣,驱驰马儿,射兔捉狍,甚或再来个成双捉对,好不快活。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带着千军万马之势,从南疾驰而来,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正是撤离雁门关的血旗骑军。本就修整充足才去的雁门关,且去的突然,走的坚决,凭借一人双马,他们在不明骑队合围之前,便高速奔行七八十里,轻松突出了险地。

人马暂歇,刘灵驱马抵近犹自面色苍白的纪泽,手指远处那些被吓得仓惶远逃的牧民,怒声建议道:“将军,方才意欲合围我等的骑队,必是被司马腾收买的拓跋鲜卑人。他们占了我汉家的阴山草原,竟还想对我等下手,简直该杀,不若由我带弟兄们去灭了他们,也给大家出口恶气!”

的确,阴山草原这片水草丰美的塞外碧野,曾为秦之九原郡,汉之朔方郡,但它素被汉胡强盛者交替掌控。约一百五十年前,鲜卑人出了个史诗英雄檀石槐,一统塞外,令鲜卑人扩地万里,这里便沦为了中部鲜卑的牧场,历经三国直至晋朝,拓跋鲜卑已在此繁盛壮大。

“斩杀他们,咳咳咳与我等有何益处,单为泄愤吗?”纪泽业已心情平复,他先一阵哑然,不无惊讶的看着这个正史留名的大汉奸,而今却口口声声强调汉家疆土的赳赳猛将,终是反问一句道。

倒非纪某人一下转性为善男信女,实是在他心目中,后世汉人本就是晋时汉人与北方胡人尤其是拓跋鲜卑人融合而成,所以在他那份有别于晋时的汉族观念里,对拓跋鲜卑别有一番情节,非必要时却不愿如同对匈奴人一般杀戮。

见刘灵古怪的看着自己,就差叫自己别装吃素了,纪泽无奈的摸了把鼻子,解释道:“呵呵,汉退胡进,国势如此,非不得已,我等还当对异族区别对待,咳咳咳拉一批打一批,莫要为汉家树敌太多,毕竟连大晋自己都放弃了阴山草原。且将这里留着,待到我等实力强大,再行杀回这里吧!”

刘灵哑然,却是颇为泄气的摇头不语。事实上,大晋已在塞下设有晋昌郡,下设云中、九原、定襄等县,对应着昔日阴山草原的地域名称,恰似东晋动辄乔置某某北方郡县,完全是存于大晋疆域图上的一个缅怀而已,更是确认了塞外疆域的放弃。

正此时,科其塔前来禀道:“将军,据雕儿探查,我军身后已无追兵。”

“看来拓跋鲜卑人虽然受了司马腾蛊惑,却也慑于我等凶名,并不愿与我等不死不休啊。如此甚好,便与他们暂不相斗吧。”纪泽淡淡一笑,手指北方道,“走,我等连夜北上,将敌骑甩得再远些,寻一偏僻之处歇脚。呃,等等,某得先给三十六寨送份信件交代一下,咳咳咳”

言罢,纪泽从怀中取出一份本已写好的信件,用笔在其上重又添加了一段涉及大晋内战的应对,这才交由上官仁,加密抄录三份,签名加印后,由三拨信使各走路径发回三十六寨。事毕,大军这才继续上路,并于凌晨时分,停于某处河边荒林露营。

星光之下,中军大帐之外,一众安排完宿营事务的血旗高级军官,打着探视纪泽病情的名义,自发聚集于此。虽然平安离开雁门关那个陷阱,暂时安全,可是大军该何去何从,谁都没个底,若非纪泽之前业已吹过风,且过往战绩斐然,这等处境下,军心早就散了。如今得空,众人自然都想前来探问个明白。

形势悲观,人凑一块,少不了唉声叹气,怒骂吵嚷,怨天尤人。蓦的,帐帘掀开,走出眼睛略肿,颇显焦虑的剑无烟,一见这么多人,她顿时黑了脸,语带气氛道:“子兴下午刚吐了血,又一路劳顿,诸位就不能少吵吵些,让他歇会儿吗?”

众人讪然,要说全军上下皆觉委屈,不服不忿,前途迷茫,纪泽当是最最憋闷的一人了,至少他都气得吐血了不是。当然,出于对纪泽过往小强表现的笃信,还真没人担心吐口血便能令纪某人如何如何。正尴尬间,帐内传出纪泽的声音:“都进来吧,稍等便好。”

剑无烟气得一跺脚,只得返身入账,众人各自讪笑着也跟了进去。这是一个抢自黑图部落的豪华帐篷,本为其部落主帐,地铺厚毡毯,分内外两间。众人在外间直接席地而坐,不一刻,却是纪铭先出的内奸,他呵呵笑道:“放心,祸害活千年,纪某人没事,只要接下再干点坏事,包管活蹦乱跳。”

纪铭身后,纪泽身着宽袍走出,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显然纪铭给他开了什么小灶。没多废话,纪泽让上官仁挂起一张大晋地图,笑呵呵道:“想来诸位是为询问本将,我等下一步应当剑指何方吧?呵呵,某也正想召集诸位,既然无法直接入并,也该亮亮底牌了。”

看纪泽一脸装逼的模样,心直口快的潘权急声道:“将军有话就直说吧,之前您说雁门关不通也自有去路,可我等适才好一番讨论,委实没啥可去之处啊。北边一线,并州司马腾,冀州司马模,幽州王浚,乃至辽西鲜卑,都与我等有着过节;西南一线,匈奴对我等恨之入骨,雍州关西阵营定也不会善待我等,将军准备突袭哪里入塞呢?”

“呃,纪某树敌似乎的确有些多啊。”端详地图片刻,纪泽讪然摸摸鼻子,不无苦笑道,“不过,纪某可不舍拿骑兵攻取要塞。大晋版图广阔,诸位眼光可以再放得远些嘛。”

众人面面相觑,潘权则惊愣道:“整个大晋,也就最为遥远的西凉与辽东跟我等没仇了,可他们都在数千里外,更与中原隔绝,人生地不熟的,将军不会去重开基业,让我等抛弃家人吧?”

“的确遥远,却非都是隔绝。”纪泽不再卖弄,手指地图上的辽东位置道,“这里至冀州不过三四百里海路,我等也非人生地不熟的重开基业,因为我血旗营在渤海已有基业。其实,不光渤海,黄淮亦然。呵呵,所以说,只要我等到了海边,就可抵达内地,沟通亲眷。某已令安海营前往辽东郡平郭县接应,大军只需赶至即可。”

血旗营在海上的布置,三十六寨中除了张宾等少数高层,也就剑无烟等去过鳌山岛的人知晓,在座骑军军官却皆首次听闻。众人不由愕然一片,惊喜震撼之余,皆半信半疑,甚或不敢置信的看着纪泽。

“呵呵,诸位或许知晓白洋水营据点所在,但其仅是我血旗营长期规划之一角。除了白洋水营,我血旗营在外尚有淮西营与安海营,在淮海、渤海乃至大别山皆有据点,其军民规模已在万人之上。”对比地图,纪泽简单介绍道,“利用海运沟通南北,本为我血旗营所构物资渠道。大别山位居中原,人力物资经由淮河入海,太行坐镇北国,可经由海河入海,恰似两个拳头连接两条手臂,再通过海洋相连”

见众人眼睛渐亮,纪泽暗松口气,透底为的就是给人希望,索性再画画饼吧:“其实,茫茫海上有大小岛屿无数,不乏土地肥沃者,大过并州者也不在少数。我血旗营业已研制出航行深海之船只,准确定位之仪器,大晋更是不乏流民。呵呵,今番我等为大晋所弃,纪某颇有开拓海外,自立一隅之想,免得再受恶气,甚或更进一步,呵呵,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消息太多太猛,众人听得大脑荡击,却无人跳出说甚大逆不道。必须说一句,经三国鼎力,加之曹魏篡汉与司马篡魏,晋人对大一统和皇权远不如汉末那般看重,否则李雄也不会得西蜀便敢称王,匈奴也不会没甚地盘便敢立国。而纪泽提出自己野心的时候,恰是众人保家卫国却被抛弃,茫然无望的辛酸时刻,其煽动性却是远过平时。

当然,对纪某人这等如同造反打江山的远大狂想,众人也难立马痛下决心。诡异气氛中,倒是刘灵这个正史中的造反头子最干脆,率先嚷嚷着赞同,却也没忘自曝野心:“好,刘某跟大人干了,日后大人做了大王,俺就能跟着做个将军了,哈哈。”

有刘灵带头,科其塔与布根这两胡人立马表态支持,左右他们对大晋毫无忠心,只要跟着纪泽吃香喝辣,做谁的臣民不是做。从众心理之下,帐篷中的一应军候与功曹曲史接连表态支持,直令帐内气氛一片热烈。

“卑下愿奉将军为主,日后刀山火海,誓死追随,还望主公不弃!”人群之中,颇觉表态晚了的段德,眼珠转了几转,却是猛的跪地,冲纪泽恭敬道。显然,他这是带头明志,无视大晋官家身份,而是自愿成为纪泽的私臣了。

直娘贼,叫这厮给抢先了!众人心中大骂,忙也纷纷跪倒,请求拜纪泽为主,左右都跟着闹自立了,不是主公也得是主公啊。如此场景,直叫纪某人笑眯了眼,果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收,一定得收,他居中正坐,美滋滋的受了众人的认主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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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回 远走北原

月明星稀,阴山草原,偏荒河林,中军大帐,好一番主贤臣忠之后,纪某人与血旗骑军的一众高级军官的关系,正式由上下级官员转变为主臣。虽然在事实上,这等关系早已存在于血旗营与三十六寨,可今番借着特殊境况,却是水到渠成的首次确立,而这种带有盟誓性质的关系确立,对于血旗营这一军政集团的内部稳定,其作用不言而喻。

军中无酒,以茶代之。为做庆祝,也为在此落难时刻提振三军士气,纪泽当即宣布道:“即日起,骑卫曲与暂编骑一至四曲,升格为血旗营前后两军,擢升刘灵与段德二人各为校尉,潘权与科其塔,赵海与布根各为前后两军左右军候。为示庆贺,所有军卒加赏五千钱。”

“谢主公提拔!”段德、刘灵与赵海面露喜色,皆下拜称谢。三人的任命,不光是因为他们方才表态的到位,其本身的战绩与资历也已足够,倒是无人不服。而这一升格,自然意味着一大批军职的提升,帐内气氛更为火热。

纪泽见得欢喜,复又交代道:“此番整编莫要大动作,主要是屯队一级调整从属,人员不足者从预备曲遴选。各位这几日可与纪某商榷人事,待得出了拓跋鲜卑之地,再行正式整编。”

众人诺诺之余,话头不免重回之前的行军主题,段德道:“主公,前往辽东两千多里,至少大半月时间,途中鲜卑诸部并不友好,拦路虎未免太多,总不能让弟兄们整月做夜猫子。而且,东去之路军中并无向导,夜路也艰难呀,却不知主公作何打算?”

纪泽数日来没少思考逃路,对此自有想法,他手指地图比划,口中解说道:“呵呵,本将并未打算沿边塞一路向东,而是计划北出外长城,经漠北高原东去,至大兴安岭再行南下,沿饶乐水东南前往辽河下游,直至辽东之角的平郭县。”

北出高原!?众人再度为纪泽的离谱想法而愕然,这可要多出至少上千里的路,且那边据说草木难生,茹毛饮血,凡有能力在阴山以南站住脚的部落,没谁愿意回去,便是军中的胡人,也都对那块传说中的祖地心有怯怯。

见众人神色,纪泽淡淡一笑,信心十足道:“鲜卑人百年来陆续南下边塞,如今的高原各部恰值各自为政,并无霸主存在,我血旗军借路而已,当无势力愿主动招惹我等千军万马,呵呵,不说横着走,至少白日行军安全无虞,却是远胜边塞沿途啊。”

“呵呵,许他漠北胡人南下牧马,便不许我等北上借路吗?诸位莫要忘了,如今正是七月,高原的最好时节,自然环境绝非想象中那般恶劣。”纪某人口若悬河道,“至于向导与沿途补给,我等乃是和平借道,那些缴自匈奴的残次兵器足矣换得一切。当然,没事钓钓鱼,打打出头鸟也不赖嘛!”

前途有望,道路明确,辅以升官发财,经由各级军将与功曹诸史大肆鼓动,因为被拒塞外而士气低落的血旗骑军再度精神振作。数日昼伏夜出之后,他们迈过几成遗迹的外长城,横穿阴山山缺,踏上了绕路漠北高原的漫漫征途

纪泽所率的血旗骑军,就此从西北诸强的视野中全然消失。匈奴人幸灾乐祸之余,不免惋惜不能生啖其肉,继而埋头舔起伤口,尤其是忙于应对河套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司马腾爽了,身边没人捣乱惹祸果然清净,为了继续清净,边塞一线的关爱都给打一遍招呼吧。

并州军民乃至司冀诸州的大晋百姓们却傻了,刚从西征军兵口中得知有位孤军出塞的民族英雄,转眼便传来雁门关外那悲怆寒心的一幕。消息像长翅膀般传得人尽皆知,含恨吐血,有家难归,凄然远走的纪某人顿成扬名一时的悲剧英雄,不知赚取了多少铮铮虎泪,又揪痛了多少闺内芳心,更有不少家长教育孩子,长大千万别学他那般犯傻。

尽管并州军高层对这桩丑事加以层层封锁,但悠悠众口又岂是一道封口令便能轻易封堵,更何况其间还不乏血旗营、关西势力甚至匈奴势力的大肆渲染。好在,见惯做惯了这类阴暗勾当的世家大族们不会跟着起哄,黔首愚民的沸反盈天终归翻不起风浪,时间一长,除了苦主三十六寨军民,血旗将军之名很快从茶余饭后淡去,尤其在中原内战的消息沸沸扬扬之后。

《资治通鉴》有载:“东海中尉刘洽以张方劫迁车驾,劝司空越起兵讨之。秋,七月,越传檄山东征、镇、州、郡云:‘欲纠帅义旅,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东平王楙闻之,惧;长史王修说楙曰:‘’从之。越乃以司空领徐州都督,楙自为兗州刺史;诏即遣使者刘虔授之。是时,越兄弟并据方任,于是范阳王虓及王浚等共推越为盟主,越辄选置刺史以下,朝士多赴之。”

东海王得了徐州,招兵买马,磨刀霍霍,关东阵营群起响应,声势浩大。尽管关西阵营立马遣使承认东海王专领徐州,但关东阵营自觉养精蓄锐已足,对这点示好并不买账,却是非要夺回傻皇帝在手才行。权谋远胜军事的司马越,成天写信致函,交结名士,勾连各地,痛陈国位不正之弊,就差拿个扩音喇叭全国广播了。

长安的河间王作为关西阵营的现任魁首,焉能轻易放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特权,即便心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早在派出使者刘虔前往徐州的同时,关西阵营业已信使四出,对关东之地加以分化拉拢。以洛阳为起点,紧邻的荆州、豫州和司州自然成了关西阵营的工作重点。

在荆州军政一把抓的刘弘算是西晋末年难得的良臣,对两方阵营的内战毫无兴趣,并未加入任何一方,反而公开上表劝架。司冀乃司马模的地盘,官面上没戏,暗地里却有司马颖昔日埋下的伏笔,这且不说。唯一热情响应关西阵营的关东大佬要属豫州刺史刘乔,谁叫被司马越最终选中的豫州砥柱是跟他不和的范阳王,而非他刘乔呢。

又一轮中原大战眼见不可避免,两大阵营一触即发,双方战将摩拳擦掌。作为范阳王的左膀右臂,刘舆刘琨兄弟自也忙着厉兵秣马,招揽英才。这一日,刘琨却在百忙之中低调赶到缓冲之地洛阳,拜访侨居此地坐看风云的祖逖。

近年来数经战火的洛阳,刚从去年张方兵乱中恢复些许元气,如今再度变得风声鹤唳,行人匆匆,不时便有成队车马大包小包的赶着出城。显然,作为关西关东阵营相交的大晋都城,谁都知道这里马上又要经历一场兵乱了。

祖逖府邸,刘琨熟门熟路人也熟,无需通报便大步迈入,却见院中一片忙乱,家仆们正四下张罗着收拾打包,而祖逖也卷袖挽袍,衣衫散乱的各处指指点点,不时还肩扛手提搭把劲,哪里还有半点士人模样。刘琨顿时乐了,笑指祖逖道:“士稚,你一堂堂士人,竟亲与这等粗鄙之事,也不怕贻笑大方。”

“哈哈,越石,什么风把你这大忙人给吹来了?”祖逖一见刘琨,忙大笑着迎上,不无揶揄道,“这不都赋闲一年了嘛,手头又紧了,这些破烂家伙可得看着点,免得被他们粗手粗脚给摔砸了,回到阳平买不起啊。”

祖逖这是也要返乡避祸,刘琨倒也不以为奇,反是抓住祖逖的话脚道:“是啊,你一身本领,文武全才,竟于大乱之际碌碌无为,委实可惜。还是那句话,莫再托词推让,为母守孝一年足矣,赶快出仕吧,跟兄弟我一起干,驰骋疆场,岂不快哉!”

“从贾后之乱迄今六年,当政诸王已有赵王、齐王、长沙王、成都王、河间王,人人起兵时皆言匡扶天下,当权后却只知肆意横行,以至朝纲混乱,百姓蒙难,外族兵起,如今东海王不顾胡乱,犹自叫嚣着肃清政敌,我委实厌倦这等内斗了。”祖逖却是不为所动,挽起刘琨道,“来来来,你我许久未见,且先喝上一盅再说。”

刘琨哪肯放过,兀自劝道:“你我兄弟一起,我也不说虚言。据我观之,今番关东关西大战,实乃诸王最后一战。东海王兄弟势力超群,加之王浚与范阳王相助,取胜不在话下,其后必是朝纲独揽,大晋内争必将告一段落。我知你素有大志,值此关键时刻若不参与,待得大局落定,朝中哪还有你位置,他日又何以祛虏荡寇,一展抱负?”

言说间,二人已经到了后院小庭坐定,自有家仆送来茶水吃食。轻抿一口茶水,祖逖淡淡道:‘’越石,你已三次来信,我也拒了三次,你又何必亲来难为于我?”

话至僵处,恰有家仆送来酒水,却是一瓶颇为稀罕的百果酿。刘琨转开话题,手指百果酿笑道:“哈哈,士稚方才还说手头紧,竟然喝得起百果酿,却是言之不实啊!”

“哼,就剩两瓶了,还不是见你来了,我才舍得拿出一瓶?”佯做不满,祖逖笑骂道,“百果酿如此之贵,我寻常哪里舍得买,这些还是数月前子兴托人送给我的呢。”

说起纪泽,刘琨不由叹了口气,语带敬佩道:“我自认长于识人,年初时偶遇子兴,只觉你基于感恩,誉之过甚,其人不过尔尔,无非趋利避害,颇有手段,趁势而起又一豪杰,声言抗匈仅是虚打旗号,求存发展罢了,不想竟是全然走眼。其人寻常行事从不吃亏,此番竟会为了民族大义而孤军出塞,冒死远征,这等胆识气量,琨不如也!”

“疾风知劲草,壮哉子兴!”蒙了一口酒,刘琨赞道,“且不说其上党之战战功彪炳,此番并州西征大战,若非有他敌后舍生忘死,苦战连连,斩杀匈奴过万,迫得河套大军回师,更有文谷水提前埋伏,轻敌冒进的西征军危矣,并州或已沦陷匈奴之手。凭一己之力,解并州危局,毫无朝廷支援,不愧其抗匈之豪言,放眼大晋又有几人能及?”

听得刘琨夸赞,祖逖却蓦然直视刘琨,目中怒火熊熊,寒声问道:“你身处关东阵营,消息更为确凿,给我实话,雁门关之事可真?子兴真是大胜而回,却被那司马腾恩将仇报,拒之关外,甚至围杀未果?”

“士稚,别这般盯着我,缺德事是司马腾干的,老子又没参与,咱混关东阵营,是为了他日一展抱负,可做不出那等龌龊之事!”刘琨见祖逖神情,顿时叫起了撞天屈,“东嬴公真是昏了头,妄想祛除子兴,再分化吞并血旗营,哼,子兴能在匈奴人手中来去自如,区区边塞岂能阻挡于他?我料子兴若非不舍那万多战马,怕早返回太行了。”

“哎,昔日子兴曾邀我一道入并抗匈,我便觉并州军腐败疲软,拒了子兴,反劝其小心背后之敌,结果子兴敢为常人所不为,愣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却终难逃背后算计。”面露怅然,祖逖断然道,“我自知此事与你无关。但关东阵营竟有司马腾这般卑劣人物,逖羞于为伍,越石便莫再劝我为他们卖命了。当然,你也尽可放心,我定不会上关西那艘破船。”

“哎,士稚既然如此决绝,我便不再赘言了。来,喝酒!”见祖逖神色,刘琨心知事不可为,却是洒然笑道,“曾记昔年你我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不想大战在即,你我得以彼此相安,却恐要受司马腾连累,子兴返回之时,我却得对垒于他了。”

祖逖眉头一皱,面色阴晴不定片刻,继而严肃道:“我虽不喜关东阵营,倒也盼其一举击败关西,早毕战事。越石,我有一言相劝,倘若子兴回归,为黎民计,为关东阵营计,为子兴计,你当力促和解,莫将子兴推往关西阵营。我观子兴历来行事,的确不喜内斗,且注重实利,左右此番他并无真正伤亡,关东阵营出些好处,当可化解这段恩怨。”

刘琨一怔,略做思忖,喟然点头道:“若其回归,数千骑军经塞外磨砺,绝非易于,关东各军更弱于河套诸部,也就幽州军或可一搏,若子兴趁着关西关东对垒,在关东背后四面开花,报复起来谁都不好消受。嗯,此事我定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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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回 魏复出走

外界纷纷扰扰之际,再被背后捅刀的三十六寨沉默选择了闭关自守。事实上,在血旗骑军被拒雁门关外的第一时刻,便有雁门郡的暗影据点将消息用鸽报急传回了铁谷城。在张宾提议下,山寨高层一致同意,宣布紧急闭寨,除了少量特批的公务人员,普通军民不得出入,暂也不再吸纳流民。

再两日,就在山寨高层们为了如何应对局势以及是否报复并州军而争执不休的时候,纪泽的一份密信通过暗影的鸽报系统,被化妆混入雁门关的某一队信使,及时传回铁谷城,高层遂安。而此刻,雁门关的消息尚未在三十六寨传开,更无骚乱可言。

次日,太行时报出版了一期特刊,对血旗骑军的辉煌战绩与雁门事件予以了详实报道,其间自少不了对纪某人与血旗骑军的讴歌,更充斥了对司马腾、并州军乃至大晋政权的批判。

最重要的,特刊转达了纪泽对三十六寨军民的维稳寄语:化激愤为力量,自立自强,埋头发展,全力建设,完善防御,加强城寨学堂与血旗军校的教育工作,以及,纪某人好着呢,自有办法回返!

同时,特刊还公布了纪泽的一应任命。擢吴兰为监察厅掾,张敬为司法署掾,擢孙鹏为血旗本营的中护军校尉,暂领血旗本营留在三十六寨的左中右三军。并且,三十六寨成立临时七人委员会,以张宾为首,包括吴兰、张敬、尹铜、纪庄、梅倩与孙鹏,逢大事或争执,由七人投票共决。

特刊在三十六寨军民间引发了强烈反响,哀怒怨怼不提,终归让军民们平稳接受了现实,将重心转回既定的三十六寨建设,且令三十六寨上下更为团结一心,排斥晋廷,自成格局。而受了委屈的悲剧英雄纪某人,其在山寨军民尤其是占大多数的并州籍汉民中,声望更是再度拔高。

当然,军民们所不知的是,七人委员会正在按照纪泽的要求,秘密做着系列筹划。首要一项便是接应纪泽的回归,由是,本该驻留三十六寨一段时间的白洋水军立即出山,借水东去,目标可不止于掘鲤淀;而刚刚在渤海庙岛列岛袭灭一伙小海匪,夺取某中型海岛——大蟹岛的安海营,也收到了前往平郭县设置据点的紧急指令。

这一日,血旗右军的军候魏复设下私宴,邀请孙鹏往家中做客。未来大舅哥召唤,孙鹏虽贵为七人委员会的大佬之一,依旧提起礼物,屁颠屁颠的上门。

身为军候,魏复的宅院自然位于铁谷城北山腰中央的要员宅曲,但也仅是一个小院带数间木屋。近午时分,魏复携上羞答答的魏婉,在篱扉前迎进了孙鹏。经过半年的训练与战斗,魏复已经不似初时的白脸俊男,颇显麦色的面庞更多了一份沉稳与冷肃。一番客套,几人步入简约却显精致的木屋。

“主,主人,菜,酒。”客厅坐定,几句闲聊,便有一名汉话差劲的胡族仆妇奉上酒菜饭食。三十六寨并不承认私奴,但允许帮佣,也有保证基本人权的公奴,多源自罪民或掳民,培训后供给有偿民用。魏复家中的这名仆妇,则是官员够了级别,由三十六寨官方免费提供的福利。

不一刻,案几上已经摆满了鸡鸭鱼肉,相比去年的困窘,如今山寨连掳掠带养殖,饮食资料业已丰富许多,有钱便能吃得不亚山外。唯一令孙鹏不爽的是,魏复竟然颇讲酸儒礼数,不许魏婉同席共餐作陪,那还吃什么劲嘛,得,拐他妹妹进门之前,还是忍忍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自然聊起时局,免不了对关东阵营的一番大骂。似不经意,魏复道:“东嬴公不仁,屡害我血旗营,恩将仇报。而今关西关东开战在即,我血旗营何不趁机出山,浑水摸鱼。凭借我军战力,取下赵郡也非不能,也好出了这口恶气!”

砰!孙鹏一拍桌子,喷着酒气愤然道:“可不是嘛,我前两日方提议带兵出山,去赵郡走上一趟,抢些好处回来,也给将军出口恶气。怎奈那张斌一口回绝,老子干脆吵吵投票,结果就尹铜赞成,愣是闹了个没去。”

魏复一笑,这事消息灵通的大多知道,由一帮血旗军官酒后撺掇,孙鹏拗不过军心,的确闹腾了一把,结果却是不了了之。眼珠一转,魏复故作不忿道:“哎,将军也真是,介成兄乃最早跟随之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他不知何踪,七人委员会却多是书生甚或女子,主事者更是交给一个后来插队的张宾,就不怕令老弟兄们寒心吗!”

“是啊,是啊!”孙鹏本能的点头附和,旋即眼底蓦然闪过异色,疏忽间却又收起。借着喝酒,他略作掩饰,稳稳心神,这才再显醉态道:“娘的,他张宾算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竟然爬到老子头上,真是可恼!”

尽管偷眼观察,魏复并未看清孙鹏的细微之处,只道其被说中心事。面上喜色一闪而逝,魏复故作愤然道:“那张宾身在山寨,却心向朝廷,偏生一副好口才,长此以往,将军若不早归,我血旗营与三十六寨,恐都等不到将军归来了!”

眼底闪过寒光,孙鹏却是一拍桌子,沉下脸道:“正是此理,你我也非外人,你便给我出个主意,怎的也不能叫那张宾嚣张下去。”

魏复下意识的向门窗之外看看,这才压低声音道:“军中对将军被拒关外极度愤慨,对张宾等人一味服软本就不满,以介成兄在军中威望,随便捏造个通敌罪名,将那张宾张敬锁了,这三十六寨还不全凭介成兄做主吗?”

此时,客厅相邻的一间茶房内,那名汉话差劲的胡人仆妇,正耳贴一个倒扣于墙壁的茶碗。或觉无法听清,她皱了皱眉,收起茶碗,拿起扫帚,作势打扫了起来

客厅内,孙鹏也压低声音,略带犹豫道:“只恨队伍整编之后,我手中仅有一个直属屯,唯恐人手不足啊。”

魏复略一踌躇,终是将牙一咬,低声道:“我麾下弟兄怨气颇重,更有几名心腹,只要介成兄有意,定可相助一臂之力。”

叹了口气,孙鹏突然问道:“婉儿知道此事吗?”

魏复一愣,下意识答道:“她一个女子,何须知晓这些?”

好似松了口气,孙鹏再次叹息一声,却是再无醉意。淡淡盯着魏复,他摇头道:“孙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昔年连千人龙头都做得全军覆没,血旗营这么大的盘子定是扛不住,还是留给将军,孙某跟着乘凉就好。况且,子兴与我生死相交,我绝不会对其落井下石。呵呵,其实,玩阴的我也没那个信心。”

看向愕然当场的魏复,孙鹏索然道:“将军被拒关外,司马腾为了分化我血旗营,不惜血本,给我军不少核心官员发来嘉奖调令,你身为军候,上党之战颇有表现,司马腾倒也发了一份给你,我记得似乎是阳平郡的一个六百石县令。这样,权当你方才所言我并未听过,你转头便去阳平上任吧,血旗营没人会难为你。”

魏复大惊道:“介成兄何出此言?这岂非叫我背叛血旗营吗?”

“你已经背叛血旗营,背叛将军了。若我按你所言发起兵乱,即便成了,日后也只得与子兴势不两立,岂非毁了我血旗营?”冷冷看着魏复,孙鹏愤然道,“你是想将孙某放到火上烤,究竟是何居心,怕不是利用孙某来达到你自身目的吧。想来,那群醉酒军官闹事撺掇于我,背后也有你吧。若非因为婉儿,孙某根本不会容你!”

“你方才是在匡我?”魏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凶光闪烁,手更下意识搭到腰间。

“院外便有我的贴身护卫,孙某的武艺也没那么差劲,别说你现在能否留下我,便是留下,你也走不脱。”孙鹏却怡然不惧,不屑道,“你可曾想过,你箭毙綦毋达多大的风采,为何太行时报不曾报道你魏复在上党的英雄事迹,起初我也奇怪甚至为你打抱不平,但如今,我却是明白了。”

魏复眼角直跳,阴沉道:“为何?”

孙鹏咧嘴道:“哼,你的来历有问题,无怪谈及父母,婉儿总是闪烁其词。连我这无心之人都略有察觉,监曹与将军焉能不疑?既然起疑,自不会任你做大,更会加强监控,只恐你身边早已遍布监曹耳目,你的同袍,你的心腹,甚至你家那名仆妇,都可能是监曹耳目。”

隔壁房间,某位再度贴耳偷听的仆妇一个激灵,好险没将茶碗给摔了,她连忙收起家伙事,假意收拾房间两下,旋即蹑手蹑脚的一溜烟离开。

这边的魏复,脸色已经发白,兀自嘴硬道:“介成,我不过发发牢骚而已,血旗营也不能就此治罪与我,你莫这般吓我。”

孙鹏冷笑道:“小子,玩勾心斗角,你还太嫩,也太心急了。我血旗营成立迄今,经历过多少细作事件,虽然底层流民太杂难以杜绝,但一名军候岂能等闲放任?若非你有比武大会箭术头名的影响力,根本没可能仍是军候,若非你尚未有何出格举动,怕已身陷囹圄,但是,留在血旗营,即便我听之任之,你也不会再有前途。”

说到这里,孙鹏神情渐显黯然:“走吧,趁一切尚未发生,你也算对我血旗营有功,还能和平收场。我实不愿与婉儿结下血仇,走吧,带上那几名心腹,甚或愿意跟你走的军卒,还有婉儿。她性本纯良,别让她接触你那些破事,给她寻个好人家吧。”

“不,我哪儿都不去,我就留在这儿!”蓦的,魏婉满面泪水,凄然入厅

两日后,魏复带着二十余名愿意跟着他的军兵离开三十六寨,开始了他的新一段跌宕人生,却未带上魏婉。随后的太行时报上,发表了他自愿辞去一切军职,退出血旗营的正式声明。而他的出走,也是纪泽匿迹塞外期间,血旗营内部所泛起的最大一朵不和谐的浪花。而这朵浪花的发酵,却令人颇觉目不暇接,至少始作俑者孙鹏的下巴摔碎了好几次。

《晋书》载:“成都王颖部将公师籓等聚众攻陷郡县,害阳平太守李志、汲郡太守张延等,转攻鄴。八月辛丑,大赦。骠骑将军、范阳王虓逐冀州刺史李义。扬州刺史曹武杀丹阳太守硃建。李雄遣其将李骧寇汉安。车骑大将军刘弘逐平南将军、彭城王释于宛。”

东海王司马越西迎圣驾的檄文一出,关西关东大战尚未正式爆发,天下业已兵乱四起。对血旗营最有影响的自然是公师藩在河北平阳发动的叛乱抑或说是司马颖的复辟。而最直接的受害人则是刚刚分手血旗营,前往平阳上任仅有三天的魏复县令。

司马腾为了分化瓦解暂缺了纪泽的血旗营,的确拿出了司冀并的一些官职,但也绝不会轻信血旗叛将,魏复一到任便察觉了自己被架空的坑瘪现实。受了三天窝囊气,恰闻公师藩起兵杀了阳平太守,魏复眼见这个七品县令都将不保,欲哭无泪,得,也别坑瘪了,血旗营都叛了,再叛关东转头关西门下又何妨。乱世嘛,没那多讲究,杀人放火好当官,权当迷途知返回归血旗营老东家司马颖便是。

于是,趁着县中一干官吏们因为阳平郡叛乱而六神无主的氛围,魏复以商讨叛乱应对为由玩了出鸿门宴,断然干掉了军事远渣于权谋的县丞主簿与郡兵统领,继而讹以成都王特使的身份,轻松收编了三百郡兵,强拉了五百民壮,再分以县丞等人的家财,其间没少沿用血旗营玩老了的浴血誓师等手段,真就没给血旗营丢脸。

一夜过后,魏复便拉着号称一千的人马,轰轰烈烈的投入了成都王司马颖的复辟大业。作为第一个投奔叛军的县令,兼有八百人马在手,一表人才且文武双全的魏复颇受公师藩看重,当即官封牙门将,成为公师藩叛军新投人马中的代表人物,也算纪泽这只蝴蝶给西晋扇出的又一股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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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回 列舰示威

永兴二年,九月二十四,晴,申时,淮河云梯关。

作为南北海船进出淮泗流域的必经之路,即便是在海贸不旺的西晋,淮河出海口平日也是桅帆不断,船来船往。而作为华夏第一个有史可考的海关,这里的云梯关水卡自是日进斗金。只是,今日下午,这里被一支突如其来的舰队把持,任何过往船只无需再缴税钱,仅需领取并阅读一份《安海公告》便可通行。

贼匪居然占据官卡发广告,是搞宣传还是搞笑?如此嚣张而新颖的做法,自然引起往来海商的强烈关注。当然,面对两艘楼船、六艘斗舰、十艘艨艟以及一堆游艇组成的庞大舰队,所有海商都识趣的选择了赔笑配合,毕竟人家没动手抢劫已是仁义,更还免了自家一笔税钱,说是恩惠也不为过了。

这支舰队所有船只的高处,都悬挂着张牙舞爪的巨蛟出海旗。不用说,其当然是纪泽统率的安海舰队。深入江淮内核,对广陵陈氏与徐州官军好易通饱以老拳,整了个盆满钵满,只是,临走之前,纪某人犹觉不够霸气,今晨偶然想起后世某国动辄堵到人家门口军演的卑劣行径,当即灵机一动,便令载眷船队先撤,自己则率主力来了这一出。

当然,纪泽此举可非简单的震慑官军,制造恐慌,甚或嚣张嘚瑟,事实上,打击陈氏可以,对抗官府可以,扬名立万可以,纪泽却不愿自家的所作所为在百姓间影响恶劣,安海商会还要开黑市做生意呢,是以,安海舰队才有了免税放行与安海公告之举。

所谓《安海公告》,也就纪某人放话的手抄版。纪某人籍之宣称,安海商会是个和平发展、和气生财的海商团体,以盈利为目的,以侠义为追求,并不喜好战争,此番入淮纯属报复广陵陈氏与徐州水师的无故骚扰,且报复到此为止,日后若无招惹不会进入内河。

此外,安海商会将在鳌山群岛的东南角择一岛屿开设免税黑市,出售兵甲、海产、自鸣钟等诸多好货,也可货物中转贸易,并将左近百里内设为禁武区,欢迎有意商贸者前来捧场。来者是客,也将是安海商会的朋友,为表安海商会向往和平之心,该黑市岛屿将被命名为和平岛!

自然,公告也发出严厉警告:旦有势力再敢招惹安海商会,安海军将对之展开无休止的袭扰报复,安海五千大军将会游击海上,袭扰河海千里水岸,怕不怕?而在公告最后,纪某人还用大白话赤裸裸的总结陈词:“俺想做好人,可谁不让俺好过,俺就跟他没完”

此刻,安海舰队阵型凛然,旗幡招展,鼓号喧天;其上的兵卒衣甲齐整,刀枪雪亮,杀气腾腾。配以不少舰船上的撞痕烧痕,更显军威凛冽。其实,若知安海舰队中的近半军卒几日前还是水师官军,便知舰队是在装样唬人。

“会长,水军虽是暂编,但多为精锐士卒,想来不出一月便可战力初成。尤其此番大胜之后,个个精神饱满,看起来威武雄壮,却是正规晋军都有所不如呀。”鲨鱼一号顶层,郭谦笑着对纪泽道。

“你不妨直说水军仅是花架子,中看不中打好了。”纪泽哈哈一笑,转而严肃道,“水军规模大了,非但需要加强训练,统一思想,还急需合格军官,是以,我欲在鳌山开设一所海军学堂,涉及指挥、政工、参谋、士官乃至谍报诸系,可择优秀军民入学,也可短期培训,由我亲任山长,具体便暂由你来兼职主持吧。”

“诺,谢主公信任,谦定鞠躬尽瘁!”郭谦先是一愕,旋即朗声应道。尽管未能让他领军,但他一名文人,本就更擅长参谋事务,况且,身兼水军学堂的督学,日后随着学员毕业入伍,他的影响力自也水涨船高。可以说,他在血旗营的前途绝不暗淡,自是干劲十足。

“禀会长,南方第三分舰队传来旗语,发现运粮船队,有五艘两千石商船,所载皆为今秋新粮。童军候请示是否扣留。”谈笑间,一名传信兵前来禀道。

纪泽听后欢喜,此次示威淮河口非为打劫,却不代表他是善人,至少粮食这等战略物资他不会放过,毕竟安海商会业已沦为贼寇,可不易大规模购粮。是以,他此番有过交代,凡运粮船队必须扣下。他当即令道:“通知童军候,言明我等出钱购买,若有不从,强行扣留,尽量少做杀伤!”

两刻钟后,一艘游艇急驰而来,有名队率带着个身材微胖的锦衣中年上了鲨鱼一号,那队率向纪泽禀道:“禀会长,运粮船队属广陵曾家,业已悉数扣留,双方并无战斗。此人乃其随船管事曾进。”

随后,那队率转身对那男子低叱道:“还不见过我家会长!”

那锦衣男子倒有胆识,身处大军之中,虽然略有紧张,仍然不失镇定道:“在下曾进,广陵曾家管事,见过安海会长。只是贵我两方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等也仅北上贩粮,且已有约期,不知会长缘何扣留我等,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曾家是广陵大族,相较士族,更该说是豪强,虽然官面势力不值一提,但其拥有的庞大财力和族人数目,就连官府都不会轻视,故而曾进说话颇具底气。不过,曾家名号对纪泽自然无效,甚至令纪泽有点受侮辱感,堂堂安海贼呢,这么多大军在这摆着呢,这厮真就不怕?

一边的队率倒是机灵,忙插话提醒道:“会长,曾家船队刚从江南收粮回来,应还不明局势,不知我安海军如今名头!”

纪泽恍然,冲那队率点点头,继而对曾进笑道:“我安海商会刚刚歼灭徐州水师不下五千,现已风传徐州,人人皆称安海贼。别说强买强卖,便是打劫也不需理由啊!”

见曾进脸色愈加难看,纪泽复又笑道:“曾管事有胆有识,我也不难为你。你这些粮食我也不白要,以你购粮价格,我加上两成利润给你,你等大不了再行收购一次便是,想来亏不着你曾家。说吧,你等购粮成本几何?”

曾进心头一宽,正如纪泽所言,他曾家常年南北交易粮食,人面够广,再往江南收次粮食也耽误不了约期,此番若真赚取两成利润,绝对划算。是以他也挂上笑容道:“会长爽快,曾某也不啰嗦,此番我等每石米粮成本五百余钱,是大钱,便以六百大钱每石转与贵会吧。”

纪泽听得冷哼一声,立马不悦道:“曾管事,纪某诚心待人,你可莫要诈我。据我所知,秋收之前江南米价也仅五百五十大钱。今秋大熟一场,米价总不至只降这点吧。”

曾进却是叫起了撞天屈:“会长明鉴,江南米价的确如此啊,若是不信,会长尽可遣人前去探问,我曾家做生意从不欺瞒客人。其实,曾某对此价格也觉意外,纵是中原动兵也不该有此现象。不过,曾某听说,今秋江南不少大族皆少有卖粮,却不知何故。”

端详曾进目光清澈,并无欺诈之态,纪泽料想他也不敢为了蝇头小利欺骗自己,心中却是起了疑惑。世家大族惜售粮食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他们自身将有大动作,要么他们知道粮价还要上涨,莫非江南也要有所变故?

“好,权且按曾管事所言交易,还请跟随我等去鳌山卸货。日后再有余粮,也请前来我鳌山岛或和平岛交易,绝亏不了你曾家。”纪泽甩掉没谱的想法,转头吩咐那队率道,“回头你等带上曾家船队同行,要礼待,对了,别忘送份《安海公告》”

入夜时分,安海舰队在徐州水师调集赶来之前,施施然出了云梯关,带上总计四万石的粮船,驶入茫茫碧海,这次是真的回岛修整了。且不说安海一方盆满钵满的爽歪歪,也不说司马睿又摔坏了几根玉如意,随着安海贼这几日所作所为的传开,徐州上下却是炸了锅。

大家小族们立马惊惶一片,如此悍匪,如此嚣张,出入江淮内核如同后院漫步,这样隔三差五来一次,谁受得了啊?剿灭吗?安海贼在云梯关展示的水军实力,甚至不亚水师两军之强,兼而安海贼固守荒岛,单凭徐州水师还真难保能否剿灭。向它州求援?不说丢不起这个人,这年头谁有空搭理这些破事呀?

淮阴,陈氏祖宅,议事大厅气氛压抑,满满当当坐有数十号人。这些都是广陵陈氏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各房族老、各产业管事以及有官身的贤才,他们汇集一堂,正在讨论着如何应对安海贼,而在他们每个人的案几上,都摆着一份抄录的《安海公告》。

零零总总算下来,数天内陈氏私兵折损八百,所掌的水师后军损失殆尽,众多族中精英陷入贼首,产业被掠近半,直接经济损失不下五千万钱,便欲重整产业也需看安海贼脸色。更糟糕的是,随着安海贼愈加强势,陈氏正被迅速孤立,谁也不愿与丧门星走得太近,甚至一些有宿怨的士族已在着手落井下石了。

说来广陵陈氏百年士族,家大业大,底蕴深厚,且安海贼再凶也无法剥夺其田产盐滩,这年头流民满地跑,只要假以时日,恢复实力并不困难。只是,要想恢复陈氏元气,必须尽快搬开安海贼这块石头。但是如何去做,再座诸人就莫衷一是了。

“安海贼势大,水军战力连官府一时都已难制,好汉不吃眼前亏,安海贼又放话和气生财,我陈氏不弱暂先低头,以赎回被掳族人部众,恢复生产,复仇之事从长计议。”一名族老颇为急切的建议道,他的长子正是在射阳湖被安海贼掳掠的那位“锦衣男”,护犊之情可想而知。

“不可!我陈氏称雄广陵多年,岂可屈从区区贼寇?诸多族人又岂可白死?行刺、收买、分化瓦解,招数有的是,终归仅是群贼寇,老夫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说话者是另一白发族老,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却因其子业已死于安海贼劫掠陈氏田庄的战斗中。

“是极!不可与安海贼媾和。但谋算安海贼非一日之事,倒不如先将各产业重新梳理,安排人手代管,以尽快恢复产业运行。举贤不避亲,老朽次子尚还精明,不弱令其暂先接管盐场重建如何?”一名族老建议道。他的说法顿时迎来一阵争执,继而,原本争论对待安海贼的战与和,很快演变为了争吵各产业空缺人手的安排。

吵吵嚷嚷中,陈氏家主陈坚的脸色愈加阴沉。陈痊兵败,生死不知,岌岌可危的不仅是陈氏,还有他这个家主兼父亲。而且,此番被安海贼打击的主要是他的嫡系,在座的可有不少人希望他们永远别回来呢。尽管陈坚痛恨安海贼,可他还想寻回嫡长子陈痊,更不愿大权旁落,复仇哪有实际利益重要?

“必须尽快结束与安海贼的争斗,赎回尚存的嫡系,以平息族内纷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待日后便是。”就在众人的争吵之中,本还举棋不定的陈坚已在心中有了倾向。

恰此时,有护卫来报,庐江陈昶求见。陈坚心头一动,忙丢下一堆吵闹不休的族人,亲自接上陈昶至书房密谈。其实,这陈昶在陈坚看来算不得什么,可他的哥哥却是右将军陈敏,一个名震江淮的骁勇人物,而陈昶此来,多半是陈敏所遣。

果然,客套虚礼之后,陈昶直言道:“昶此番前来,实为兄长带来两句话。其一,据我等暗查,之前在淮阴散布流言,声称安海贼乃陈记船坊劫案元凶之人,九成来自琅琊王氏。其定是颇知安海贼实力,诱引两虎相争,打压我江淮诸陈。”

“砰!”陈坚以掌拍案,咬牙冷笑道:“我说水师中军怎会那么快便入驻淮阴后军大营,果然有琅琊王氏在其中作祟!哈哈,可惜安海贼确是双刃剑,竟在毁我后军之后,直接将中军打残,也算王氏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哼哼”

陈昶待陈坚笑罢,这才继续道:“其二,安海贼的确凶悍,且在海上难以征剿。是以,还望贵家主暂莫与之纠缠,尽快了结恩怨,积蓄实力,以待大事。看如今天下纷纭,机会就在眼前。大事若成,什么仇报不了?”

陈坚目光一凛,沉吟良久,终是狠狠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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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回 车船试航

就在徐州官府一时拿安海贼没辙,琅琊王氏与广陵陈氏则各因算计而绥靖的时候,徐州各家大小势力,也为如何对待安海贼在内部争论不休,毕竟,这样连克官军的悍匪业已堪称淮海一霸,不容他人忽视,君不见广陵陈氏刚撞了个头破血流吗?

别看官员士族乃至诸方势力平素嚣张骄狂、欺压百姓,可横的怕愣的,穿鞋的怕光脚的,他们其实最怕的就是那些逼上绝路的暴力恐怖分子。安海贼实力摆在那里,若是真的发狠胡来,谁家没个跑海路甚至运河的时候,这样的势力既然一时无法剿灭,那就适当交好吧,至少不能得罪呀。

一时间,安海舰队在云梯关逢船就发的小广告,也即所谓的安海公告引发了强烈反响。纪某人那句大白话更成了风靡一时的口头禅:“俺想做好人,可谁不让俺好过,俺就跟他没完!”这话若是一个平民百姓说的,肯定被认为粗鄙不文,但它由一名拥兵数千的贼头说出,那就谁都得掂量掂量了。

这一掂量,倒让不少人掂量出了味儿,人家安海商会有如此实力,落脚鳌山岛也有半年了,却从未主动招惹过谁,更未在海上劫掠过一艘商船,定是广陵陈氏嚣张跋扈,诬赖安海商会劫了他家船坊,结果自行找抽。当然,深知内情的琅琊王氏听到这些风评,就只能暗骂安海贼太会装样了。

既然安海商会其实不是那么的蛮横凶残,徐州官府一时又拿安海商会没有办法,为了交好安海贼以保平安,也为了可能的黑市利润,那些收到和平岛黑市开业请帖的势力,哪怕本已丢了请帖,也连忙从垃圾桶中将之捡起熨平,许多没收到请帖的也决定主动去凑个热闹,做成朋友总比被打成猪头要好啊。

徐州官府与大小势力牵肠百转之际,作为事件焦点,纪泽缩回鳌山岛忙起了消化战果。从他抵达鳌山仅仅十余日,钱粮船只等物资掠得无数,但在他而言,最大的收获却是人口。三千多水师降卒,两千陈氏部众,还有万余军户眷属,令安海商会的人口一举达到两万五,他纪某人的海上势力这才算是有了样子。

鳌山岛东西三四十里,地处大陆架又不缺井水,暂时安顿两万五千人不成问题。经众人商榷,商会将在既有山寨的背面,也即鳌山岛北麓修建临时营寨与码头、商铺等设施,以安顿暴增的人口。至于新增人口的生计,军卒、工坊、渔业、建筑、商贸,只怕人少呢。当然,“大练武、大学文、大清洁、大整风”这类的四大运动确是绝不可少。

出于海洋发展的长远方向,纪泽对安海势力的重视其实胜过三十六寨,鉴于安海商会缺乏底蕴,他自要加强教育。除了扩大已有的基础学堂,兴办海军学堂,他又在鳌山岛草创免费的技术夜校,除了文字扫盲,开设格物、数算、商务、医护等基础公开课,以教授岛民科普知识。只是,一大批被拉做兼职教师的军官、匠师、署员就叫苦不迭了。

人口安置与生产民务自有马涛等安海班子累死累活,纪泽的主要精力当然是军事,扩编队伍更是首要。他将安海营改别部为直属,最早的三曲人马则遴选吸纳降卒以及新增人口,扩为满编的左中右三军,近五千人,校尉分别为夏爽、唐生与陶飙,唐生更被任命为中领军,行副帅之权。

安海营是要向血旗本营看齐的,纪泽却无法亲自督导训练,好在已有血旗营的成熟经验借鉴,日常训练、警戒巡防、战训总结、思想整顿、军规军纪、战术条例等各项规章已趋完善,并有血旗老兵以身作则,有功曹诸史严格监管。故而,纪泽仅是多建了一个预备曲,并规定了一条,安海军各部正卒每月百分之五的淘汰更替率。

鳌山防御也是重点,既有的主寨和东、西两寨将加强防御体系建设,各寨间搭建索桥,修整道路,夯筑统一护墙,并尽快配备抛石机、大型床弩、棱堡、马道、垛口、藏兵洞等附属设施。而且,这里的房屋建筑将逐步建成坚固防火的水泥砖石结构。一句话,鳌山寨的最终目标是建筑一座可容万人的要塞城池——鳌山城!

用了三日时间,纪泽完成军旅整编,并理顺移民安置等民务事项,鳌山岛则退出了“战时状态”,安海军投入正常的军事训练,而各项生产和诸多工程也热火朝天的展开,战后的鳌山岛迅速呈现出欣欣向荣。于是,纪泽的目光开始转往了鳌山之外。

徐州诸方对安海商会的反应陆续由暗影送来,结果虽在纪泽预期,但仍好得令纪泽咂舌,可着只要拳头够大,愈是嚣张跋扈,愈是为非作歹,别个愈会顾忌讨好啊。想想自个在太行的实力远比安海强,还苦瘪的卫国抗匈,做事也谨小慎微,结果反而谁都敢欺负上门,原来是人善被人欺,人恶有人捧啊!某一刻,纪某人的三观差点崩溃重组。

太行方面也传来消息。或因不愿打搅血旗营与司马腾的内斗,或因不愿吃力不讨好,也或因粮草太过匮乏,匈奴人并未针对并州这两块硬骨头有所动作,反是目标南转,于金秋大举南下,两万大军骤然杀入司州的河东、平阳,将一帮正吵吵着西迎圣驾的权贵贤达打得屁滚尿流,如今正在那里肆掠,最终仅是打草谷还是开疆扩土暂不可知。

果然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呀!纪泽闻讯仅是撇撇嘴,塞外亡命数千里,他已没了昔日的抗匈热血,至少绝不愿再与猪队友合作。纪泽却是不知,史上匈奴人是在彻底打垮并州司马腾之后,于明年才南下河东的,怎奈被他纪某人夺了黎亭邸阁,金秋离石又因西征一战坏了庄稼,闹了饥荒,却是不得不提前南下以劫粮糊口了

青海长天,北风飒飒,鳌山岛以东三十里,一望无垠的碧波上,一艘崭新的帆船正在劈波斩浪。高高的桅杆上,洁白的船帆吃饱了风,显得帆面特大,强劲风力通过桅杆传至流线型船身;尖船底,偏低偏后的重心,前斜后陡的二层梯形建筑,确保了船行间的稳定。这是安海船坊出产的第一艘五千石剪式帆船,今日是其首次试航。

“雪儿,这款船真不错,又快又大又稳定,我打算将之命名为金枪系列,而这艘首舰,我也给起了个名字,你猜叫什么?”在船员们忙忙碌碌的时候,抽空参试捧场的纪泽,笑眯眯踏上顶层望台,走向人群一角不声不响、颇显寂寥的赵雪,一脸揶揄道。

赵雪连头都没抬,没精打采的回道:“左右都是你的船,你想叫什么都行,我哪知道?”

“此船性能卓越,其中多项技术皆前所未有,日后必被载入史册。今日恰是九月二十九,为了表彰某人对船坊建设的贡献,也为庆祝某人的十七岁生日,我决定将此船命名为‘雪儿号’,作为安海商行的旗舰,并送给某人船模一只!嘿嘿嘿…”说着,纪泽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只形状一模一样的袖珍海船,将之递给了赵雪。

赵雪立刻由阴转晴,她惊喜的瞪大眼睛,看了看精致的船模,以及脚下这艘崭新的帆船。再次看向纪泽时,她的眼睛已经笑成了月牙儿,两手更将船模攥得紧紧的。

“纪哥哥,你太好了!”欣喜之下,赵雪忍不住抱着纪泽的胳臂跳了起来,忽地想起这儿还有很多人呢,她顿时大羞,狠狠的捶了纪某人一拳,抱着船模便向下方船舱跑去。

“舍妹天真烂漫,让各位见笑,呵呵,见笑了!”纪某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殊不知在别人看来这有多么虚伪,谁不知义兄义妹是何猫腻啊?一众男人们面上浑不在意的同时,不禁在心中暗竖大拇指,寻思着如何学以致用。

黄成则是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对海船极为在意的纪某人,为何愣将两天前就可进行的试航拖到今天。说来陈记船坊不是白劫的,有包括黄家匠师在内的数百船匠加盟,令得安海船坊无论技术还是产能都有了大幅提升,原本卡住五千石帆船制造的技术难题迎刃而解。不过半月时间,五千石剪式帆船便可下水试航了。

甚至,黄家老家主感恩于安海商会,还主动提供了一项祖传工艺,也即通过特殊的水煮之法,可令原木变为船材的处理时间缩短十倍,即便寿命简短一二成,也为安海船坊日后的大批量生产解决了最大的船材瓶颈。

“好了,离岸已经够远,风帆试验就到此为止吧,停船调整,准备车船试验吧。”无视众人眼中的怪异,纪泽抬头看看天已近午,淡淡吩咐道。的确,此刻四周皆为汪洋,已经不见陆地、岛礁的影子,连随行护航的安海右军舰队也几成黑点。

“雪儿号”首次进行帆、车调整,费时自然不短,纪泽干脆下令队伍就餐休整,自己则在船上亲自下厨,为赵雪做了顿简单而丰盛的生日午餐,鱼香肉丝、麻婆豆腐、炸鸡翅、虎皮青椒、清蒸螃蟹、水煮虾婆他可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觉悟。

身为雄鹰楼菜谱的创始者,纪某人的菜肴自然大受追捧,结果赵雪没吃到几口,他的辛苦劳作便被纪铁等一帮打秋风的军汉们风卷残云。但赵雪丝毫不恼,笑眯眯的吃着纪某人好不容易为她抢下的一点残羹剩菜,怀中仍仅仅抱着那只船模,或许她已被幸福填饱了。当然,她也在心中暗自感激老天,愣让一流高手剑无烟迄今仍无法克服晕船。

未时,安海右军舰队赶至待命,众人休整完毕,“雪儿号”也完成调整,由一艘剪式帆船摇身为盛行唐宋的风帆车船,性能也由先前的适于远洋航行变为现在的适于冷兵器近战。这也是在纪泽强烈要求下,安海船坊对剪式帆船所做的重大改进。

剪式帆船属于热兵器时代,身为一名西晋将军,纪泽不得不在设计中为这款海船添加一些时代元素。原本完美的空心船首,被数根t字钢梁加固,并在船头外侧留下了撞角的安装接口,以用作临战之时的“矛头”。而战斗时的撞击反冲力则可被钢梁结构分解,最终均匀的转嫁到粗壮的龙骨之上。

同时,在这艘五千石船只的侧弦水线处,开有两两对称的十六个洞口;平时它们被堵住,到了战时,只要海况容许,十六个明轮将被方便的装于伸出的轮轴,明轮外还将布有防浪防破坏的护板,海船也就化身成了百多年后才出现的八车车船。自然,船桨这种又做辅助又做掩饰的简单设置仍被保留。

此时,试航船只那庞大的帆系已被拆除,代之以简单结实的三桅硬帆,仅在桅顶等安全之处保留了少量三角软帆。铁质撞角已被钢质紧固件固定于船头,十六个明轮也被对称安装于两侧船舷。一切准备就绪,在黄成指挥下,雪儿号开始了加速、变向、后退等战术动作的测试,旁有枪鱼级斗舰和箭鱼级艨艟作为“伴读”,以作同步印证。

一个时辰下来,除了纪泽始终神情自若,其余众人均是震惊不已,唐生陶飙等入淮流窜者更是悔青了肠子,只恨他们早前没有真正重视过车船这一超前技术,未能将之及早应用于自家战船。因为,“雪儿号”的快速灵活远胜同为五千石的枪鱼斗舰,即便与专用于激动突击的箭鱼级艨艟相比,“雪儿号”的激动性能也不妨多让。

诚然,繁复的软帆系统、转动的明轮结构以及其他一些新型设计,为“雪儿号”增加了制作和维护成本,商、战并用也导致其操作、坚固与承载等性能的不甚完美。但是,与晋时舰船的速度性能一比,这些就都不是事了。

然而,就在众人啧啧称赞雪儿号的时候,瞭望手的凄厉惊叫传遍了试验海域:“那是什么?快看,东方有不明海怪正向我方接近,好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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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回 鲸章相斗

永兴二年,九月二十九,申时,晴,鳌山外海。

试航斗舰望台,纪泽等人听得瞭望手的示警,忙停下谈话,纷纷取出望远镜向东观察。五六里外,果有一个小丘般的身影向这边游来,它肤色棕褐,脑袋巨大,形如蝌蚪,体长八九丈,怕不有数万斤,最醒目的,则是头顶左侧不时向斜上方喷出数丈高的水柱。

鲸鱼!该是抹香鲸!纪泽一眼便认出了这种后世儿科读物上常见的海兽。只是,令他奇怪的是,这种鲸鱼多是成群活动,且生活在深海,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孤零零的一头?思索间,纪泽瞥见深蓝的大海,突然意识到身下是一片未知自然,敬畏之心顿起,他立马一个激灵,随即全身绷紧,脑中更是幻想出了船下海中藏有大量抹香鲸的场景。

“那是什么?”“不会是海妖吧?”骚乱渐起,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更有黄成这位半吊文人震惊道:“莫非是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鲲你个头!全体战备!艨艟、游艇全速撤回鳌山岛,两艘斗舰同步撤退!快!快!非战斗人员立即搭乘艨艟离去!”纪泽的高声厉喝打断了掉书袋子的黄成,也打断了众人的嘈杂议论。

一帮看稀奇的人这才惊觉,危险可能就在眼前,该跑路啦!

随着传令兵发出道道旗语,数艘舰船迅速动作起来。面对逃离的命令,艨艟、游艇毫不犹豫的予以执行,接上一干非战斗人员迅速离去,丝毫没有同生共死的觉悟,原本的海面上很快只剩下了动作较缓的枪鱼四号和结伴而行的“雪儿号”。

“混蛋!不讲义气!让你们走也不用逃得这么快啊!”纪某人心中吐槽。虽明知艨艟、游艇面对巨鲸纯粹是菜,可身边一下只剩两艘船,他忧惧之余,不免觉得空落落的。其实,极度自爱的纪某人也想丢下枪鱼四号溜之大吉,若非还仅存那么一点点良知和荣誉感,他已经乘着新船“雪儿号”逃在第一位了。

或许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纪泽怕什么来什么。那头巨鲸似乎认准了安海商会的海船,直喇喇的紧追过来,相比枪鱼四号一个时辰三十来里的全速,它快了不止一筹。一追两逃间,海船逐渐驶入近海,距离鳌山岛仅余二十多里了,而巨鲸距离海船也已不到两里。

随着距离的接近,纪泽愕然发现,在巨鲸前方不远,居然有一只四五丈长的巨大章鱼在蹦窜,若非海水变浅令其在海面闹出动静,还真难以发现。这一下,纪泽算是看明白了,这是抹香鲸在猎食大章鱼,是自然界的一场捕杀,可那只章鱼不知因为慌不择路,抑或想祸水东引,竟然好死不死的将战场引向了自家海船。

跳脚大骂之余,纪某人也松了口气,知道原因,事情就不再可怕,至少先前担心的抹香鲸群看来不会存在。眼见闪不开,纪泽响起后世常见的双体船,干脆下令两船缓行靠拢,并用绳索、铁链将二者固联为一体,以应对可能的冲击。

当然,为了避免引火烧身,尽管两船上的扭力弩炮已经装填待发,但他仍令属下无令不得妄动。只要大章鱼和巨鲸未主动攻击,他和安海军便不会打搅二者之间的角力。毕竟,在海中面对如此巨大的生物,不说一般的士卒,即便是一流高手也难讨到便宜,能不招惹还是莫招惹的好啊。

转眼间,章鱼行至海船的侧下方,而鲸鱼则在十多丈后紧追不舍。二者行进间搅起的狂涛巨浪令得两艘海船剧烈颠簸,其上的兵卒更是东倒西歪。而就在此时,“啊”“啊”两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枪鱼四号传来。众人忙扭头看去,只见两名士卒竟然被海中突兀伸出的数根粗大腕足扫中,瞬间便飞落海中。

更加令人愤怒兼惊骇的是,两名士卒跌落的方向,正是直追而来的巨鲸。面对大章鱼的“孝敬”,巨鲸也没客气,它身体一窜,大嘴一张,再用力一吸,两名士卒便落入它的口中。一名士卒被它咬得骨断筋折、鲜血迸溅,显是不活了,而另一名兵卒则干脆被它一口吞了进去,连点渣都没剩下。

看大章鱼的表现,分明将两名士卒视为蝼蚁,当做了对巨鲸的阻扰乃至“孝敬”。或许其墨汁已在长途奔逃中用光,它竟采用此法来转移巨鲸注意力,将人类拉来垫背,从而为它自己赢得逃生的机会。

话说章鱼是无脊椎动物中最有思维的,有的还可凭一对腕足独立行走,但能做到这一步,说其是只成了精的章鱼王也不为过。只是,章鱼王与鲸鱼未免也太过轻视海船上的人类,一群蝼蚁如果被有组织的武装起来,还会是蝼蚁吗?

“直娘贼,找死!”纪泽怒骂,他想置身事外,章鱼王却不答应,其后的巨鲸也没给面子,以至安海军被殃及池鱼,瞬息间便损失两人。师傅可以忍但叔叔不能忍,到了这一步,纪泽只能绝地反击了。他怒目圆瞪,举起右手铁锤,就欲率众发射弩枪,目标自然是那只阴险的章鱼王。

“二傻!兄弟为你报仇!”不待纪泽呼喝,一声略带哭腔的怒吼抢先响起。枪鱼四号上,一名队副装束的军卒抡锤砸下,一架扭力弩炮随之发射,三根儿臂弩枪带着咻咻尖啸,目标正是露出水面的章鱼脑袋。

擅自行动的正是射阳湖南口的前税兵栓子,名为秦栓,而方才被章鱼王卷入海中并被巨鲸一口吞了的恰有他的好友二傻。秦栓与绰号二傻的秦厦同长于秦家村,初时同在一艘船上当郡兵,一起在邗沟水卡被俘,一起投奔安海商会,一起被编入安海右军,一起分在枪鱼四号,感情之深不言自明。眼见二傻被巨鲸吃得没了影子,他哪还按捺得住?

好在,即便出离愤怒,栓子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没有攻击巨鲸,而是将目标对准了章鱼王。章鱼王在深海混了大半辈子,委实没吃过床弩的亏,更没将体型渺小的人类放在眼里,是以毫无警惕。直到弩枪袭来,直觉告诉它极度危险,可半个脑袋露出水面,软体动物的它却无法迅速下潜,只能在侧身下沉的同时将八条腕足挡到脑前。

“噗!噗!噗!”显然,章鱼王的举动是徒劳的,弩枪的速度岂是它的反应可比,而数丈的距离和丈许粗的脑袋令得射击易如反掌,故而即便船只颠簸,栓子的三根弩枪仍是直接没入了章鱼王的巨大头颅,溅出三飙黑汁,更有一根弩枪射入了它的一只眼睛。

娘的,竟敢在此时抢某家台词,想杀头不成!?见栓子擅自发动,纪泽心中恼怒,却也只能紧跟栓子高声喝令道:“弩枪攻击章鱼!”

“咻咻咻”随着纪泽喝令,早已义愤填膺的兵卒们也纷纷动作,数十跟粗壮弩枪接连射出,带着呜呜风声,从各个角度射向章鱼王。

然而,遭了第一次痛彻骨髓的弩枪打击,章鱼王似知厉害,在大量后续弩枪杀到之前,它喷出体内蓄水,猛地向前窜了一截。如此一来,除了三四根本就射偏的弩枪命中章鱼王,其余弩枪被其悉数躲开。凭借独特的软体结构,章鱼王还不至就此殒命。

必须说,栓子擅自射出的弩枪不曾干掉章鱼王,反是成了打草惊蛇。本来趁章鱼王没有防备,集中所有弩枪一起射击效果最佳,可栓子的自行其是却严重影响了后续群弩的打击效果。

“咝咝咝”一阵怪异的尖叫从水中发出,章鱼王显被激起了原始的凶性,连那只独眼都红了。说来也是,被天敌抹香鲸欺负也就罢了,如此渺小的蝼蚁居然也将它重伤至此,它情何以堪?

“砰砰砰砰”待到这一拨弩枪过去,章鱼王窜出水面,伴着更为尖锐的嘶叫,数根粗长的腕足疯狂扫向海船,将枪鱼四号上的设施抽得乱七八糟,更将三名倒霉的士卒抽入海中。

不过,章鱼王的疯狂只能是昙花一现。冲动是魔鬼,它大发淫威的时候,却是忘记了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也忘记了此处真正的巨无霸。疯狂的它突然感到头上一黑,用剩余一只独眼看去,一张奇大的嘴巴已经咬下。正可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

巨嘴自然属于巨鲸,顺口吃掉两名士卒,意犹未尽的它在渺小的人类、陌生的海船和美味的章鱼王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扑向最爱吃的后者,它可不知什么叫做战局分析。

反遭前后夹击的章鱼王魂飞魄散,立刻竭力躲闪巨嘴。可一物降一物,巨鲸的大嘴看来动作不快,却蕴含着强大的吸力,硬是将章鱼王的半个身体连同附近的大量海水纳入口中。

大难临头,章鱼王愈加疯狂了,原本就红的独眼更是赤红一片。他拼命挥舞着腕足,或往巨鲸巨口击打,或在巨鲸头脸肆虐,或是扣住巨鲸的气孔,或是死死的吸附着巨鲸的体表,甚至有一条牢牢的抓住了枪鱼四号的桅杆,令巨鲸难以轻松得手。

可惜,任你几处来,我只一路去。不论章鱼王如何折腾,巨鲸始终牢牢的咬住章鱼王,并一点点的将它向下吞咽。只是,章鱼王的垂死攻击确实不轻,虽然未能对巨鲸造成致命伤害,却也疼得巨鲸在海中上蹿下跳、左右翻滚,激起冲天巨浪。

两只海中霸王生死大战,可苦了一旁海船上的人类。不说巨浪滔天,光是章鱼王那根抓住桅杆不放的腕足,就带得海船在海面上大幅震荡,若非两艘海船被紧紧固联,数十万斤的重量加上稳定的重心,早已船帆人亡了。即便如此,海船上也有多人被撞得头破血流,一名倒霉士卒更被甩进大海。

“咔嚓”一声,合抱粗的前桅终于承受不住章鱼王垂死挣扎的巨力,从中断裂,总算让枪鱼四号逃脱了章鱼王的魔腕控制。巨浪冲击下,两艘海船迅速被推离核心战场,颠簸的状况才有所好转。可两艘海船此时已经惨不忍睹,尤其是枪鱼四号,不光甲板上一片狼藉,有两处船舷也开裂漏水,而两船之间连接的锁链更是已经断了数根。

不论如何,安海上下总算暂离战端,舒口气之余,众人将目光纷纷投向三十丈外的战场。那里,章鱼王的身体已被巨鲸吞了大半,但它的四条腕足仍然紧紧的吸附住巨鲸的体表,就像给上下翻滚的巨鲸带上了一面口罩。怎一副鲸章死斗,两败俱伤!

“快呃等等”看着巨鲸吞咽的场景,死抱桅杆不放的纪泽本打算立马溜之大吉,但喊了一半却蓦然一顿,目光更是一阵闪烁。虽然两只巨兽生死搏斗,正是安海诸人平安逃离的大好机会,可显而易见的渔翁之利,又岂忍不捡?而且,无妄之灾导致损失惨重,不愿吃亏的他又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看看船上众军卒的骇然,那是对自然与未知的恐惧,他一个打算开拓海外的将军,焉能不抓住这次机会,让自家属下竖立起勇敢之心?

“这巨兽愣是奇怪,为何不直接咬断那八爪鱼,岂不干脆?难道打算将之养在腹中,以日后享用吗?”不知何时,一脸淡定的纪铭出现在纪泽身侧,半探讨半调侃道,浑一副没心没肺。因为剑无烟无法随船保护纪泽,他倒是转职成了纪泽的随船护卫。

听到纪铭的话,纪泽心中一动,顿时想起前生的一条传闻,即是有人被“鲸吞”,在鲸胃中呆了一天,结果鲸鱼群搁浅被捕,那人仍被救活的事。那么,没准被巨鲸一口吞掉的士卒还活着,他仁义无双的纪某人怎能弃之不顾呢?这岂非又给他纪某人提供了一条光明正大的理由!

有了这么多冒险理由,即便依旧存在危险,纪泽仍在贪生怕死和贪得无厌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至于动物保护之类,饭都吃不饱的西晋可没那些东东。

于是,纪泽斜睨纪铭,嘿嘿笑道:“大兄,有没胆量陪我一起收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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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回 安海屠鲸

骄阳西斜,鳌山近海,眼见鲸章相斗已至末尾,心有计较的纪泽四下寻摸一圈,旋即手指甲板上的铁锚,认真询问纪铭道:“大兄,凭你武艺,若是在此出手,你能否将带绳船锚掷入那巨鲸口中?”

“现在出手,大概五成,若是鲸口大开,应有八成把握。”纪铭稍一寻思,中肯答道,他随即醒悟纪泽用意,顿时兴奋起来,“小子,当鱼钩用呢,真够有胆,算我一个!”

“好,那就请大兄做好准备,稍后伺机出手。”纪泽满意点头,转而令船上水军做起准备,“封堵船体裂口…加固两船联接…注意固定身体…弩枪准备…”

只是,当纪泽下令瞄准巨鲸头部时,许多水军士卒露出惊疑之色,动作也迟钝下来。本来嘛,有这么好的机会不赶快逃跑,看架势却要对巨鲸发起攻击,士卒们不免心下抵触,更有人低声嘀咕道:“那只四五丈的八爪鱼就很难缠了,可这头巨兽一口就能将之吞下,该多凶啊?不会是龙王座下的夜叉吧?咱们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吗?”

“恶兽杀害咱们数名兄弟,岂可善罢甘休?我等还有数人落入鲸口,生死未知,岂可置之不顾?”看出水军士卒所想,纪某人立刻喊出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可惜效果缺缺,不得已,他又怒斥道,“巨鲸即将得胜,它会放过我等吗?我等能逃掉吗?巨鲸久斗疲惫,正是格杀良机!我安海军战无不胜,必可趁机杀之,怎可畏惧不前…”

接连打出感情牌、事理牌、荣誉牌,纪泽的命令总算被悉数执行,但不少水军兵卒依旧动作僵硬、缩手缩脚。看到士卒们不时闪烁的眼神,纪泽心中暗叹,毕竟是刚整编两天的队伍,远不够令行禁止,更别说于他们而言,面对的是犹如妖魔鬼怪的未知巨兽。

得,如此状态逼其对战巨鲸,怕是反成累赘,无奈之下,纪泽扫视一干目露怯懦的安海右军士卒,断然道:“尔等只需做完准备,之后便可自由躲入船舱,由亲卫接替岗位!”

在众水军的讶异乃至羞愧中,陶飙受不了了,他怒声吼道:“直娘贼,我安海右军难道就比亲卫胆小吗?还有卵子没有?有种自愿留在甲板的爷们,给老子出列!”

“我秦栓算一个!”陶飙话音方落,枪鱼四号上一人立刻应道。纪泽循声望去,此人正是那个擅自攻击章鱼王的士卒。

“我赵喜算一个!”“我黎刚…”“我…”胆大的人还是有的,在陶飙的刺激下,一个个水军士卒出列参与,彼此鼓舞之下,更多士卒出列,直至甲板上的所有人。

“好!纪某今日与诸位一同战斗,让我等将这巨鲸海兽干掉,作为安海水军扩编后第一个剿灭的敌人!”纪泽大悦,亲自站到一架床弩前,扬臂高喝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只海中霸王的战斗终于到了尾声,海面也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巨鲸疲累的浮在海面,身体不再剧烈摆动,气孔更是频繁的喷着水柱;章鱼王的身体仅有少许还在鲸口之外,三条腕足依旧紧巴着巨鲸的头脸,却是再无动作,显已失去了生机,死透了!

鹤蚌相争,鹤累了,蚌也死了,渔翁当然该出手了。“射!”纪泽一声暴喝,手中铁锤麾下,粗壮的铁质弩枪应声而出。几乎同一时刻,数十根弩枪纷纷射出,闪着森森寒芒,伴着凄厉呜鸣,带着铁血杀气,直奔巨鲸。斜阳之下,人类与巨鲸之间的一场大战拉开了序幕。

“噗!噗!噗”血花飞溅,三十丈远的巨鲸遭到了第一轮打击,众多弩枪射中它的头脸、身体甚至左眼,继而没入其中,即便巨鲸皮糙肉厚,扭力弩炮的近距威力也非其能承受。可以说,这一拨攻击,尤其是没入头颅的十数弩枪,已让这头巨鲸丢了半条命。

“哇哇”自恃强大,懵懂的巨鲸何曾将木块上的渺小人类放在眼里?骤然遭受如此犀利的攻击,疼痛之下,他张开巨口,发出儿啼般的震天哀吼,身体也开始剧烈翻滚,顿令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咻!”就在这时,纪铭出手了,上百斤的船锚,拖着加固加粗加长的缆绳,在空中留下一串残影,准确的没入巨鲸大张的嘴中。而随着巨鲸的上下翻滚,铁锚顺利卡入它的骨肉,从而成功转职为一把鱼钩。

“继续装弩!自由射击!绑牢腰间缆绳!”开局顺利,已有军卒击掌相庆,但纪泽并未放松,高声喝令道。凭借强劲的扭力弩炮,纪泽从未怀疑过己方能杀死巨鲸,战斗的关键在于己方能否抗住巨鲸的临死反扑,能否用最小代价将之捕获。

“哇”不出纪泽所料,巨鲸熬过初始的短暂痛苦,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它凶性大发,怪叫一声,恶狠狠的扑向了海船。其动作之快,声势之猛,直令留在甲板的军卒们不寒而栗。

“咚!”不待第二拨床弩填装完毕,巨鲸已经一头撞上了海船。没文化真可怕,倒霉的巨鲸第一撞居然就近选择了雪儿号船头的撞角,结果海船并无伤损,巨鲸自己却是更加头破血流。然而,巨鲸的含怒一撞毕竟非同小可,仅仅这一下,固联两船的绳链便断了数根,两船更在剧烈颠簸中退后了十数丈。

“咻咻咻”有了这些时间,床弩们已经准备完毕。伴着叮叮声响,军卒们铁锤落下,又一拨弩枪射出,转瞬击中追上来的巨鲸。

“哇!”又是一声惊天痛吼,接连吃亏的巨鲸更加暴躁,他索性一甩尾巴,击中雪儿号的船舷。砰声巨响中,前侧弦的一支明轮化作木渣,船舷也出现了龟裂,船上的纪泽等人更是成为落汤鸡。

“砰!”或许因为铁锚连在雪儿号的缘故,巨鲸认准了雪儿号这艘船。它在海中一个翻滚,钻入水下,大头顺势上顶,撞上雪儿号的尖角船底,竟欲将雪儿号翻覆。好在雪儿号和枪鱼四号相连,即便不是满载,合起来也有了四五十万斤的重量,岂是它数万金的海兽可以轻易颠覆?

顶着剧烈颠簸和漫天激浪,军卒们再次艰难的忙着装填床弩,总指挥纪某人则颇觉茫然,甚至略有懊悔。弩枪射了这么多,贯脑的都有七八根,巨鲸的双眼更被射瞎,可它愣是不见疲软。

照这架势,不待己方杀死巨鲸,巨鲸没两下便能将船撞破,那可就偷鸡不成反送命了。更郁闷的是,分明已经射瞎了巨鲸的双眼,但它的攻击为何依旧如此准确?弩枪应该射哪?哪里才是它的罩门呢?

“砰!咔嚓!”纪泽寻思的时候,巨鲸并未停手。见顶帆海船无望,它再次窜到海面,巨头直撞船舷,目标正是刚才尾巴扫中的位置。本就龟裂的侧弦根本无法承受这一撞击,当即崩裂,海水随之大量涌入。幸好此处的水手在第一撞后便已远离,才未有人伤亡。只可怜雪儿号首次试航便被迫以“强度测试”,遭此摧残,未及尽展风采就得重回船坊大修了。

取得显著战果,巨鲸一声低吼,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凶威。毕竟是懵懂生物,又处癫狂状态,它并不明白,他出水肆虐的时候,其实就是主动挨揍的时候。当然,等它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切为时已晚。

巨鲸出水之时,纪泽的贼眼在它身上迅速转了一圈,旋即定格在耳朵上,脑中灵光闪过:“耳朵…超声波!”

“全体都有,对准巨兽耳朵射击!”心中有了定论,纪泽立马狂喊道。

“咻咻咻”军卒们自然不明所以,但却不影响他们服从命令,调节方向射出第三拨床弩。纵然床弩此刻已然很难射准,但两船毕竟有十数台,每台三矢,架不住数量多。于是,不待巨鲸下潜,某一根弩枪就电设而至,直没它的右耳。

无独有偶,掷锚后一直袖手装十三的纪铭也出手了。他选择了巨鲸的左耳。人老成精的他也发现了巨鲸失明后仍能准确攻击,尽管没有纪泽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但眼睛不行就耳朵呗。

紧随着这拨弩枪,纪铭身形一闪,落于巨鲸头顶,抡起顺手抓来的一根弩枪,噗一声狠狠扎入巨鲸左耳,直没至尾。不愧为一流高手,其出手之快,几乎与众人的弩枪接踵而至。

“哗啦…轰隆…”或许被击中真正要害,这次巨鲸的痛苦程度远甚于之前的任何一次,它甚至直接跃出海面,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继而重重落下,卷起连天波澜,其中还伴随着一连串的惊天哀鸣。

“啊”可怜的纪铭老爷子尚且沉浸于手刃巨兽的成就感,便被抛甩到半空,发出一声凄惶的惊叫。总算他人老成精,之前留了一手,此刻及时甩出腰间所盘的绳索,缠上海船桅杆,这才得以平安返回海船,可一直云淡风轻的那张老脸,却已被骇得一片苍白。

“好!好!好”巨鲸的惊天动地令人失色之余,也引发了众人的一阵欢呼,谁都看得出这是巨鲸的垂死挣扎。雪儿号已被击破一个隔舱,眼见将临巨大伤亡,己方终于及时给了它致命打击!事实上,双耳是巨鲸主要的感知器官,更与中枢神经紧密相联,这连番的打击,不光令巨鲸失去攻击能力,也加速了它的死亡。

不过,巨鲸的最后挣扎可不好消受,尽管它的筋斗没挨到海船,但它引发的巨波狂澜,硬将固联一处的两艘海船高高抛起,差点就此倾覆,两者间的联接绳链也纷纷断裂,“砰通咔嚓”的声响更是不绝于耳。

如此声势,吓得船上诸人面如土色,个个趴伏甲板,死抓着固定物不敢稍动。始作俑者纪某人也息了一切多余念想,只管紧抱主桅死不松手,看架势已经选定了海上漂流的工具。

此刻,如果上天给他纪某人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狂嚎:“不贪了!”如果让他给这三个字加上期限,他一定会说:“一万年…不,一辈子…不,十年…算了,还是三天吧!”

“咔嚓!”胡乱翻滚间,巨鲸的尾巴悬空扫过雪儿号的船尾,强猛的劲道直接将后桅撞断,连同后帆旋转着飞入海中,其间捎带破坏的船表设施更有一打。这一幕看得纪铭和纪泽二人头皮发麻,眼角直抽抽,他们可都在指着船桅过活呀。

所幸的是,后桅的一击也是巨鲸与海船间最后一次亲密接触。随着后桅的折断,雪儿号与枪鱼四号之间的绳链固联彻底断尽,两船在丧失稳定的同时也获得了激动,而各船的桨手和踏轮手此时自不会吝啬体力,于是,在海浪和水手的合力之下,两船跌跌撞撞的远离了乱翻乱蹦的巨鲸,算是从地狱爬回了人间。

再暴的风雨也有天晴的时候,经过一阵没头没脑的折腾,巨鲸终于安静下来,筋疲力尽、屡遭重创、生命垂死,令它再无力气宣泄。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有莫名召唤,它拖着沉重的身躯,向着深海方向,向着海底深处,向着生长的地方,缓缓的游去,就像一位渴望返乡的垂死斗士。

只可惜,在巨鲸的嘴里,仍然扎着一个罪恶的铁锚,并通过近百丈的缆绳与海船相连,夺走了它达成临终愿望的机会。随着缆绳的回收,它终被拉至雪儿号船尾,成为安海军的猎物。不得不说,自然界的弱肉强食,伴随着人类的狡诈残忍,委实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存在。

“嗷嗷嗷”安海斗舰上,爆发出了冲天欢呼,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战斗,是一场斗志与胆量的考验,也是直面深海的一次尝试,新编的安海水军却是挺过了这一遭。不由的,众人将目光汇向了那位虽显灰头土脸,却做云淡风轻,颇含强大自信的纪某人。

“不好啦!又有海兽来啦!这次至少三十几头啊!”恰在纪某人就欲总结成功经验的荣耀一刻,瞭望手以高八度的音调,突然尖声叫道,语气中满满都是惊惶!

众目睽睽下,纪某人脸色大变,一边冲往望台,一边狂喊道:“快跑!西北那个小岛,冲过去!搁浅也比喂鲸鱼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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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回 诱捕鲸群

“快!快!快”夕阳余晖下,伴着纪泽的嘶声狼嚎,安海军卒们使出吃奶力气,或划桨或踏轮,驱使着两艘安海斗舰,拼了命的航往西北十来里的那座小小岛礁。可气的是,到了这般光景,纪某人仍未舍得断开锚索,丢下船尾那具泡在海水中的庞大鲸尸,那可是安海营付出巨大代价后,所得的唯一收获。

然而,那些巨鲸的目标显然正是它们的那位同伴,自然也就成了拖着鲸尸的雪儿号。它们卷起滔天巨浪,争先恐后的奋起直追,对于被战时巨浪推到稍远处的枪鱼四号却是不闻不问。而随着双方距离拉近,巨鲸指向愈加明确,望台上的纪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群抹香鲸是为了夺回同伴,没准被捕的还是一条头鲸呢!纪泽心有所悟,目光一阵闪烁,旋即兴奋的高喝道:“传令下去,让枪鱼四号转航西南,自行躲避海兽,并伺机返回战场打捞落水者。雪儿号卸去撞角,加装船帆,桨手协助,全速逃往西北小岛,不必再管枪鱼四号!弟兄们加油,没准我等要有大收获了,届时本会长必有厚赏!”

随着纪泽的命令,雪儿号的军卒们立即拼了命的忙活起来,笨重的撞角被直接拆卸抛弃,得便的附帆也被一面面装上,备用的所有船桨也被悉数抡起,速度则逐渐提升,至少比起枪鱼四号快上了一截。当然,枪鱼四号却已无需为速度纠结,因为远离雪儿号的它,业已没了巨鲸紧追不舍了。

只是,雪儿号本就有个密封舱损坏进水,更还拖着巨鲸尸体,纵是速度有所提升,又岂是鲸鱼的对手。渐渐的,双方距离愈加接近,好在,小岛的轮廓也愈加清晰。

“哇哇哇”就在距离岛礁尚有里许的时候,抹香鲸们终于逼近了雪儿号,最快一头距离雪儿号仅有十丈之遥,此起彼伏的凄吼响彻每名军卒的耳畔。而它们所带起的惊涛骇浪,也令得雪儿号大幅颠簸起来。

“松开缆绳!”纪泽大吼一声,立有军卒解开本被收起的缆绳。

随着盘起的缆绳飞速散开,鲸尸没了拖拽之力,顿时速度大减,停在海中渐渐下沉。而紧追不舍的鲸鱼群也随之减速,大多围绕着鲸尸扑腾,只有几头稍停后再度尾椎雪儿号,但速度却也因为这一耽搁而下降不少。

丢下鲸尸的雪儿号速度稍提,再趁鲸鱼群的这一耽搁,总算冲过了最后的里许海程,还选了个明显内凹的小湾口一头扎了进去。随着砰的一声,雪儿号带着高速,其尖底终于撞入海底的淤沙,踏踏实实的搁浅了。即便到了此时那根粗实的缆绳依旧连接着那头鲸尸。

“弟兄们,钓鱼收线啦!来,跟我一起拉鱼钩!”纪泽大笑着喝道,不以残忍,反以为荣,丝毫没有后现代的动物保护意识。

军卒们虽觉奇怪,但事已至此,左右船已搁浅,没了翻覆之忧,既然老大要拉回鲸尸,那就拉吧,想来那些海兽到了浅水也翻不起大浪。于是,数十人抓起缆绳,呈拔河之态,毫不费力的将鲸尸一点点拉近海滩。

然后,军卒们个个眼睛睁圆的看见,那群恐怖的海中巨兽,竟仍不依不饶的跟着鲸尸,扑腾着一起游往海滩,一点点逼近海船,带动着浅滩的泥沙翻腾,令这片浅水浑浊一片。更有那凄厉嘈杂的怒吼,直骇得军卒们脸色发白,手脚愈加无力。

待到鲸尸距离雪儿号四十多丈的时候,军卒们却是不约而同的撤了劲道,再也没有力量将之拉近了。纪泽显也意识到了军卒们的畏惧,朗声大笑道:“弟兄们不用担心,这些海兽上了岸便是死鱼一条,眼下正是退潮之际,只要将他们诱至浅水,待会它们就将搁浅,成为待宰羔羊,哈哈哈”

尽管通过连番大战,纪泽在军中威望甚高,但面对未知海兽,军卒们对他的话依旧半信半疑。不过就在此时,一名眼尖的军卒却是手指一条鲸鱼惊呼道:“看,那一头海兽刚还拼命追逐我等,如今光扑腾却丝毫不动,该不会搁浅了吧!”

众军卒循声看去,果见雪儿号右后方二三十丈远处,一条鲸鱼业已露出了大半个身体,虽可劲扑腾海水,却无济于事。顿时,有马后炮兼马屁精跟着吵吵道:“是了,它那位置是片沙滩,水位比这边要浅得多。我就说嘛,会长说行,就一定行!”

这一下,一众军卒们信心再起,在纪泽吆喝之下,将那具鲸尸再度拉近浅滩二十多丈,直至鲸群的扑腾范围已至雪儿号船尾才告罢手。而在这一过程中,又有三头巨鲸搁浅于高低不平的岛礁浅滩,但其余鲸鱼依旧盘桓不去,丝毫不顾自身业已渐渐脱离了赖以生存的海水。

时间点点流逝,海水逐渐退潮,搁浅的鲸鱼也越来越多,陷入沙滩嗷嗷无助的他们,令军卒们彻底相信了纪泽的判断,对鲸鱼也再无恐惧之心。到了这时,纪某人的利欲熏心,已被解读为睿智果断;他的莽撞冒险,已被看作英雄虎胆;他那安海大当家的位置,凭此一战也更加稳稳当当!

不过一刻钟时间,那头被捕鲸尸周边的鲸鱼皆已搁浅。从已有搁浅鲸鱼的身形来看,那头鲸尸显然是鲸鱼群中最壮硕的一头,估计其真就是鲸鱼群的头鲸,也难怪之前能单刀赴会,独追章鱼王,甩开鲸鱼群一大截了。

“谁愿跟我去察看一番?”眼见没了危险,纪泽令人放下两艘随船舢板,并笑着问周边军卒道。

“我算一个!”纪铁第一个叫唤道。随之,更多亲卫与水卒踊跃报名。看众人神情,虽仍不乏紧张,却已罕见惊惧。

经此一事,军卒们果然胆壮了,纪泽心下满意,随手点了纪铁、纪铭等二十人,带上一应物品下了舢板。他们的这一举动立马令搁浅的巨鲸们有所反应,哀鸣摇颤此起彼伏,引发水波翻滚,怎奈这里的海水仅只成人半腰深浅,它们连翻身都不能,却已无法对纪泽一行产生实质阻碍了。

绕开几头小丘也似的鲸鱼,一行人划船来到那头鲸尸之旁。用枪尖捅了捅,没动静,再捅了捅,仍没动静,纪泽这才令道:“弟兄们,用木桩将它的大嘴撑起,将那大章鱼给拖出来!”

舢板贴近鲸尸,众军卒撬开鲸嘴,顶住两根备好的木桩,伴着浓浓腥臭,合力将大章鱼一点点拖出鲸腹。蓦的,随着一根触手拔出鲸口,带出好大一块沉甸甸的物事,表面粘着腥臭的胃液,咚的一声掉在舢板上。随着表面黑液的震落,其竟然露出了琥珀色的光泽。

“咿!?”纪泽心中一动,忙跨步上前,顺手打了桶海水将之冲洗干净,顿时现出一大块琥珀色蜡状固体,双臂合抱大小,掂量一下怕不有七八十斤。更为独特的是,丝丝腥气中,其竟散发出淡淡异香。

“哈哈哈,果然是龙涎香!应当错不了!价比黄金,这一块就得数百万钱,这里可有二三十头鲸鱼呢!”纪泽顿时目光发绿,喜声道。抹香鲸得名本就与龙涎香有关,来自后世的他对此可是早有企望。

龙涎香!?众人大奇,目光中纷纷露出灼热。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此物珍稀无比,价比黄金,通常都是御用贡品,非大富大贵之人难得拥有。其既可作为燃香,又是一种名贵药材,即便是达官贵人,大多也仅祭祖、年关等重要日子方可用上几回。这么多抹香鲸,即便仅有半数产香,也能白得数万贯了。

“诶,此物却是龙涎香!蜡状胶块,色黑褐如琥珀,质脆而轻,气微腥。说来惭愧,老夫也仅昔年在师门曾经见过。”纪铭也快步上前,一阵端详捏嗅,啧啧连声道,“相传它是海龙涎水所化,但从未得以证实,不想竟是出自这等海中巨鲸。啧啧,凭其海中凶威,说它是海龙也不为过,纪小子,你这也能算屠龙英雄了,呵呵。”

“哦,也对,我无所谓什么屠龙英雄,不过,十月初一便是和平岛开市之日,届时若摆出鲸骸与龙涎香,甚或拍卖些许,嘿嘿,借机将安海商会屠龙之事传将开去,定可声威再涨,更可鼓舞军心士气,还可生意兴隆啊。”纪泽闻言笑道,一副奸商嘴脸。

西晋之时,皇帝跟龙可没啥关系,汉人也没觉着自己是龙的传人,甚至应龙是神话中一种不受待见的凶兽,屠龙可不犯忌讳。

言说间,章鱼王的尸体已被拖出,好奇的纪铁则点起火把,忍着臭味,率先进入鲸腹一看究竟。然后,就听他惊呼一声:“还有活人!”

“活人!?会长英明啊!”众人大哗,纷纷崇拜的看向纪泽。谁叫之前鲸章两败俱伤之际,他为了鼓舞战心,愣是强调被鲸吞的军卒可能没死呢?

“呃”纪泽无语,说实在的,他先前虽然想过这种可能,但自己压根不信有这么巧合。之所以急急过来,寻宝多过救人。可现在居然好事成真,即便他历经奇遇,也不免恍然。他已经暗下决定,若是此人回头健康无恙,一定要收为亲卫带在身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准日后就能沾光啊!

众人七手八脚从鲸胃中拖出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有军卒认出,此人竟然正是绰号二傻的秦厦,倒真印证了傻人有傻福这一名言。眼见他腹部鼓胀,纪铭随手将他翻个身,令其伏在船沿,继而一番挤压,令其吐出一通臭水。

只是,二傻非但未因吐水而清醒,反由原本的气若游丝变为气息全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般无奈之下,纪某人只好顶着冲天恶臭和众人惊愕,对二傻进行人工呼吸,心中则痛恨自己为何以前没将这一手在安海军急救中科普。殊不知原本围拢他的众人已经不约而同的退后一步,更有不少仰慕者开始担心自家会长的性取向了。

“哇!”在纪泽的动手动脚加动口之下,二傻却是有了反应,突然再吐出一大口污水,直奔面对面的纪泽。饶是纪泽躲闪的快,衣襟上也被喷了好大一滩,直熏的纪某人好一通干呕。

更可气的是,二傻倒是睁开了眼睛,可等他迷迷糊糊的认出纪泽,立马十分了然的说道:“会长,你也死啦,太好了,这下俺在阎罗殿就不怕没人领着混了!”

“浑小子,醒醒霉啦,有本会长在,阎王爷收不了你!”纪泽一脑门黑线,怒声叱道,还没忘狠狠踹上二傻两脚

恰如总是晚贼匪一步的官差,当纪泽等人结束对鲸腹的搜索,姗姗来迟的鲨鱼一号与鲨鱼二号适时出现在夕阳余晖中,却是鳌山岛派出的援军。下午的海上大战惊天动地,即便二十里外的鳌山岛都感到其惊心动魄,为纪泽担心的人可着实不少。

一番旗语交流,援军避开鲸鱼群搁浅的方位,从西侧登上了这座方圆不过百丈的小岛。远远的两条倩影急急奔来,正是闻讯前来的剑无烟,以及适才被纪泽撵下雪儿号的赵雪,两道略带哭腔的娇呼传来:“纪哥哥!你没事吧”

“哈哈,没事没事,我好着呢!”纪泽笑着快步迎上,双臂张开,就待美女们来个乳燕投林。可惜,二女接近纪某人三丈之处,却是齐齐捏着鼻子让开,不约而同的叱道:“真臭,快去洗洗”

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纪某人只好寻上更为厚道的马涛,一脸得意道:“季茹,今番我等可是大发了,哈哈,只要稍微运作,不说提升民心、士气、声望,至少能够赚上十万贯!赶快召来千名劳力,尽早开工,除了那些幼小海兽放生之外,其余搁浅海兽都得尽快处理”

旋即,一身臭气的纪某人眼冒绿光,给捂着鼻子的马涛等人解说了鲸鱼的处理。除了军民们分些鲸肉尝鲜,鲸骨和章鱼王尸体用于展览拍卖,鲸皮制鞋,鲸肉制罐头、腌肉,鲸脂制灯油、食用油,鲸脑油制食用油或润滑油,还有龙涎香可制香水于是,有安海诸多产业作为帮凶,纪泽对巨鲸们开始了每一滴油水的压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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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回 探航深海

永兴二年,九月二十九,戌时,鳌山近海。

方圆百丈的无名小岛上,此刻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这里汇集了数千安海军民,他们除了下午遇险斗舰上的军兵,还有随后赶来的援军,更有马涛用飞奴从商会召来的大量产业百姓。借着依稀的月色,他们正怀着惊愕、畏惧、兴奋、自豪等等心情,处理着一条条庞大的鲸鱼缴获。

一场突如其来的人兽大战,令安海军付出了不菲代价。前后六名落水士卒,除了秦厦大难不死,一人被打捞救起,一人葬身鲸腹,另外三人则永远消失于这片无垠汪洋,至于因磕碰剐蹭而受伤者就不用多说了。同时,两艘海船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尤其雪儿号,是否尚有大修价值还得两说。

当然,此战的收获同样不菲。最终搁浅的成年巨鲸过二十头,经济价值可达十万贯,可算开辟了商会的捕鲸产业;非但如此,巨鲸是这一时代的稀罕巨兽,传说中的海龙,有此捕获,足可为商会带来巨大声望和潜在利益。

而且,斩杀并捕获这么多巨型海兽,令得安海军与安海商会成为一个拥有传奇的战斗集体,对于一个移民暴增两倍的民间组织,其在民心、士气、信念、凝聚力、荣誉感等方面的影响,绝对超过一场射阳湖大胜;更重要的是,这次人类战胜未知自然的案例,足以令安海上下鼓起进军深海的勇气。

阴差阳错的遭此磨难,并为商会带来巨大收获,恰逢其会的两舰军卒自然受到了纪泽的厚赏。伤亡抚恤加倍,两艘斗舰上的所有人员加发三月薪俸,这显然也是为了鼓励军民的探索之心。不过,这其中有一人例外,自是那名擅自开战的秦栓。

鲨鱼一号指挥舱,纪泽立于沙盘之前,默然沉思间,目光却是汇于鳌山以东的一片空蓝。嘎吱一声,舱门打开,马涛兴冲冲走了近来,笑呵呵道:“主公,涛今番算是开了眼,不想海中还可有此巨大收获,光是海兽肉就不下千石,省着些,都够商会上下吃一冬了啊。适才我已与赵帮办商议过,定要开发专用床弩,日后用于捕获大型海兽。”

“呵呵,海中鲸鱼甚多,确可尝试专业捕鲸,不过还需量力而行,似今日这种抹香鲸,寻常还是莫要招惹的好。”纪泽嘴角抽了抽,不无告诫道,“鲸鱼系列产品毕竟稀罕,那鲸肉可是传说的海龙肉,暂叫军民们尝尝鲜便可,大部还当罐装售卖,如那百果酿般牟取暴利,进而换成米粮才好。”

“涛晓得了,呵呵,有赵帮办经营此事,利用和平岛开市,定会赚个盆满钵满。”马涛笑着点头道。

“对了,坐下说,和平岛后日便将开市,筹备得如何,来客可多?”纪泽复又笑问道。

马涛坐下答道,“受过邀请的海商或帮派,已有过半遣人来了和平岛,已先头接洽,估计到了后日,当有九成会有头面人物前来捧场吧,呵呵,还是主公打出了威名啊。还有,那广陵陈氏今日竟也遣人来了,说是之前受小人挑唆,误会一场,希望赎回被掳被俘族人,尤其是陈痊。”

“不会吧,被我等狂抽一通,竟就这么认怂了?”纪泽讶然,摇头笑道,“得,除非攻城拔寨,否则也灭不了他陈氏,你便与他们谈,那些不愿追随的部众便还给他们吧。钱粮书籍多敲些好处,别客气。不过,那个范毅必须留下,让陈氏交出其家眷。至于那个陈痊,商定之后放开封锁,叫他们自个去郁州岛寻去,呵呵,估计还死不了。”

说笑两句,马涛正色问道:“不知主公唤涛前来,有何事吩咐?”

纪泽笑道:“也没甚大事,只是趁着此番大战海兽,我恰可诈称受伤,将会长之位转交与你,随后就不再以会长身份现于常人之前了。”

随着安海商会声势壮大,纪泽的双重身份愈难遮掩,明面将会长之位让与马涛,也便于下一步的贼喊捉贼甚或招安纳叛。此点之前已有商议,马涛倒不意外,他凝眉问道:“看来,主公不久便要离开鳌山了?”

“是啊,和平岛自贸市场开业之后,我便率船队北上辽东,将骑军运抵中原。一月过去,旅顺即将入冬,关东阵营在中原又战事不利,正适我骑军回归,如今既已筹得大批海船,便无需再等了!”纪泽颔首道。

马涛想了想,沉声问道:“迄今为止,辽东与太行均未收到关东阵营的示好接触,更无驻扎之所,却不知主公意欲何为,打算与关东阵营翻脸吗?”

“原本想着我血旗骑军抵达辽东,并作势返回中原讨一说法,关东阵营应当有所表示。可惜,我等被忽视了,抑或他们打算将我血旗骑军拖在辽东,待得大局落定再行收拾。”纪泽喟然一叹,旋即目露厉芒道,“我等先去闹上一闹,他们倘若依旧不予,纪某便去自取!哼,沿海处处都是破绽,纪某单凭骑军,便是打下一郡半州又有何难?”

马涛惊道:“还望主公莫要冲动,攻取城池可不比兵事冲突,若是到了那一步,恐就真是反叛大晋了,以我等实力,远不足成事啊。”

“谁说纪某要反叛大晋了,是皇上吗?”纪泽不屑一笑,冷然道,“关东阵营看不上我血旗营,关西一方却想着利用我等牵制关东诸军,哼哼,孟孙自会为我从关西阵营讨来圣旨。纪某虽不愿令汉家更乱,但若那司马越顽固到底,纪某倒想看看,我近万骑军奔袭徐州军背后,能否捅死他司马越?没了司马越,王浚还会死忠关东阵营吗?”

马涛一愕,心道纪某人干了半月安海贼,愈加霸气了,却听纪泽道:“当然,未虑胜,先虑败。行此大事,留一后路方是王道。安海军业已颇有实力,兼有足够运力,我等也该考虑扩土海外,真正开机立业了。纪某曾从师父口中得知,东海有数座大岛,皆不下一郡,可种米粮。但我仅知大致方位,具体位置却是不详,意欲遣人前往探索”

正其时,陶飙推门而入,一脸赔笑道:“主公,秦栓那小子阵前违令,擅自开弩,罪无可恕。不过,那小子读过些书,会些拳脚,更是机灵聪慧,是个好苗子。此番却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冲动犯错,您看,能否从轻发落?您听我说”

接下来,陶飙在纪泽翻脸之前,便叙说了秦栓的一应情况,其与二傻的关系,乃至目睹其在邗沟河口的应急反应。显然,这秦栓的成长境遇与陶飙八分相似,且凭邗沟河口给陶飙留下的印象,此刻颇受陶飙赏识,否则,一名寻常降卒也不会方一整编便成为队副。

看顾属下甚或护短,可谓带兵之人的长剑特质。今日秦栓违反军令,送到黑脸宪兵那里,即便情有可原,至少也得一个开除军籍,弄不好服几年苦役甚至斩首也不为过,陶飙自是前来纪泽这里讨个情。

明白了陶飙的小心思,纪泽没有立即定论,而是令人传来秦栓。其人已经五花大绑,被陶飙带至门外,片刻后便被亲卫押了近来。一进门,这秦栓便扑通跪地道:“卑下阵前擅动,违反军令,罪责深重,请会长责罚!”

看着这个相貌普通,表面惶然却目光冷静的青年,纪泽饶有兴趣的问道:“秦栓,二傻是被巨鲸吞食,为何你却选择攻击章鱼?”

秦栓稍一犹豫,恭敬的答道:“禀会长,属下当时并未多想,只是觉得柿子该捡软的捏,且那章鱼急于逃走,属下感觉留下它保持三方战场,应该对我方有利。”

“哦…”纪泽眼底的欣赏一闪而过,一个混在底层的双十青年,仅只是个新兵,在那种情况下能有如此思虑和反应,委实不易。他起了考校之心,换个话题问道:“今日你旁观新船试航,对新型船帆有何看法?”

秦栓一愣,眼光闪动间并未马上回答,他低着头深思一会,这才说道:“新帆是软的,应是纯用布所做;通常船帆是用木片、竹条做骨,布做面,再刷桐油,是硬帆。如果大小相同,当然硬帆更能受风吃力;但新船所用软帆尺寸比硬帆大,数目也多得多,算来面积应是硬帆四五倍,所承风力则至少是三倍。总而言之,软帆比硬帆装帆多、面积大,船速自然就快。”

顿了顿,秦栓大着胆子继续道:“只是,使用软帆价格昂贵,这船比普通商船快有一倍,船帆却要多费四倍布料;而且,软帆没有骨架支撑,全靠索子系住,海上航行久了容易朽坏。”

纪泽心中点头,这个秦栓分析总结的能力不错,他阐明的两帆优缺点,大致符合实际情况。不无鼓励的,他问道:“还有吗?”

再度想了想,秦栓略带犹豫的答道:“软帆贵而船快,硬帆便宜而船慢。但帆价在全船占比不到一成,就算贵了三倍,整船也不过贵上三成;但速度翻番,以前一只船跑一趟所费时间,现在可跑两趟。若是战船,凭此可快速投放,并可节约常备兵力。而若是商船,其相当于以前两条船,算上船速快能躲开海盗,还能快速运送急需货物,当以前三条船都不为过!”

对于秦栓的回答,纪泽十分满意,这说明其人考虑问题有着大局观念,不仅拘泥于小处,而这也是高级军官应有的基本素质。其人有勇有谋,也够义气,是个好苗子,但军纪不可费,且适当敲打对这种聪明人更是必不可少。

心中有了计较,纪泽脸色一沉,对秦栓喝道:“秦栓,我且问你,以你心智,弩射章鱼王之时,岂能不知后果?你应是想拖众人一道为你复仇吧!哼,因一己之念引数百同袍搏命,其心可诛!”说道后面,纪泽已经声色俱厉,目露森寒,而他那百战浴血的凛冽杀气,也完全罩住了秦栓。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一片死寂。陶飙目瞪口呆,他不想其中尚有此等关节,更是决定回头与秦栓好好“交流”一番。而秦栓在张口结舌之余,不由面色发白,冷汗涔涔,身体也禁不住逐渐颤抖起来。坦白说,在那一瞬,他的脑中确实隐约闪过这一念头,但那也仅是一闪而过,连他自己事后都几乎忘了,可这位会长怎会洞察?

约摸半盏茶功夫,纪泽见秦栓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大汗淋漓,知道吓得够了。于是,纪某人停了霸气外露,放缓语气道:“此乃人心,无根无据,况且你为朋友两肋插刀也算有情有义,某此番不会就此追究你斩首之罪。但是,你务必牢记,作为军人或是下属,忠诚、服从和本份才是第一,聪明莫要用错地方!”

这么长时间,纪泽业已想清了秦栓的处理办法,他正容道:“秦栓临战抗命,擅自发起攻击,影响我军突击效果,间接导致更多伤亡,影响恶劣。此属安海军临战首次公然违令,情节严重,此风不可长!处以鞭笞五十,苦役一年,免除今日一切封赏,并逐出安海军!”

纪泽的这一处罚令陶飙面色难看,令秦栓面色更白,只有边上的马涛忍不住咳嗽两声,看其一脸了然,显已明白纪某人胡萝卜加大棒的老把戏。颇有眼色的,马涛出声道:“这秦栓也算有才,不妨再给他一个机会?”

纪泽默然片刻,这才说到:“我这里的确有一冒险任务,也即东入深海探寻传说中的澶州大岛。此行有六分仪与新式海船相助,计划由志愿军卒与罪囚各五十执行,备三月水粮,如今尚缺一主事船长,却不知你可敢一搏?”

“我有草图一份,可略做参详。”见秦栓犹豫,纪泽加料道,“只要你等能在东方深海探上两月,即便没有收获,也可尽免其罪,志愿军卒则可官升一级。但若发现方圆近百里的大岛,志愿军卒官升两级,罪囚重赏,而你则可升任屯长,如何?”

舱中好一片沉寂,秦栓终是咬牙道:“干了!”

“好胆量!给你一月准备时间,放心,纪某不会派下属去送死的!”纪泽面露赞赏,朗声道,“既如此,念尔作战勇敢,且未影响战局,其余处罚不变,苦役与逐出安海军两项改为革职查办、戴罪立功,子浩,你将这份处理意见交予法曹审核执行,并通告安海全军,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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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回 和平开市

永兴二年,十月初一,晴,巳时,和平岛。

方圆五六里的一处昔日荒岛,如今已是焕然一新。平整的码头可容十艘万石海船同时停靠,依坡而建的大礼堂可容数百人一起就坐,水泥广场可容千人在此驻足,还有功能齐全的交易厅,储量惊人的仓库,以及客栈、餐厅、酒馆、商铺、赌场、妓院、当铺等一系列附属设施,无不显示主人的用心良苦。

相比太平寨开市,准备更久,经验更足,交通更便捷的和平岛,场面显然更为盛大。当然,近千盔明甲亮的安海士卒,十数艘巍然海中的楼船斗舰艨艟,十数架狰狞的床弩投石机,以及随处矗立的棱堡与烽火台,同样表明了主人维持和平繁荣的决心。而广场一角的巨大海兽骨骸,更为主人的实力做了个鲜明的诠释。

码头上,披红挂彩、鼓乐喧天,正中吊梁还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欢迎各届同仁莅临和平岛!”一片欢快热闹之下,亲临迎客的新任安海会长马涛却是难掩阴郁,一旁的安海余人也不乏苦相,只因今日的开市挨了一记小闷棍,并无想象中那般红火。

根据暗影信报,从前日开始,徐州各地突然传起一道流言,且越传越烈,宣称安海商会正在谈判接受官府招安,官府赦免其以往罪责,安海贼首将出任监海都尉一职,负责沿海靖安缉匪。流言中,还将安海商会剿灭伊山贼、巨蟹贼等恶匪的累累功绩予以公布,作为官府接受其投诚悔过的理由之一。

天地良心,三日前官府倒是来人了,也开出了类似的招安条件,可安海商会是要等着血旗将军来招安的,怎会为了一个六品都尉的空头官衔受人节制?最终双方对招安一事不了了之,仅是口头约定暂不互犯,而安海商会也同意了释放官军俘虏,当然是抵死不愿入伙的那一小撮。可谁曾想,这事一传开,竟就变了味?

不得不承认,这年头善权谋者大有人在。轻飘飘的一则流言,看似徐州官府回应《安海公告》释放善意,籍此稳定江淮人心,甚至对安海商会称赞有加,可它偏偏在和平岛运营前两天突如其来,要说造谣者不是别有用心才怪!

这一流言显是挑拨商会与黑道势力的关系,破坏商会的和平岛计划,但人家简直就是阳谋,打得安海商会措手不及,并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满徐州的宣告自家没与官府勾兑吧,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事态发展果然令人沮丧。提前便积极派人前来打尖的徐州黑道势力,却是个个缩回脑袋。眼见吉时将至,各家却只来了一半,而且,除了铁叉会、斧头帮这两家有意依附的小帮派,以及安海商会自家在流沙山庄搞出的一个“托”也似的蒙山寨,各家来的都是不上台面的小人物,连三号人物都没一个。

至于各家带来交易的货物,最多也就值个应景的十来万钱。其实也不怪黑道朋友,安海商会与官府之间都谈妥了,连俘虏都开始释放了,还担任靖安缉匪的职责,谁不害怕安海商会这次玩的是鸿门宴,届时拿下上岛的黑帮贼首到官府邀功?

相比之下,曾家等家族势力反倒少了这层顾忌,也显得够意思,来的都是说话算数的人物。琅琊冯家更是派来了大少爷冯贡,虽然只是庶出,但众所周知其深受家主父亲的器重,可见冯家交好之意十分明显。各家的货物总价都过了五十万,对于首次试水,这已经很丰厚了,也总算给和平岛开市多了些安慰。

“没准又是琅琊王氏搞的鬼!堂堂顶级门阀,做事却这般藏头露尾,委实令人不齿!”岛上闲逛的人群中,有着乔庄之后的剑无烟、纪泽与纪铭等人,看着不甚热闹的场面,剑无烟忍不住抱怨道。

昨日,广陵陈氏来使以藏书千册并米粮三万石的代价,于安海商会商定了赎人与和解协议,之后,陈氏来使却是一口咬定,半月前在淮阴散布谣言,诱使陈氏兵发鳌山的就是琅琊王氏。这一判断与商会内部的猜测颇为吻合,是以剑无烟有此一说。

“呵呵,的确很有可能,不过,既然他们不愿公然与我等为难,我等暂也权作不知便是,免得再被广陵陈氏所利用。这些士族,哼,内斗内行,我可没兴趣与他们啰嗦。”纪泽目中寒光一闪而逝,却是淡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安海商会有诸多好货,只要传开,还怕生意不会兴隆吗?旁门左道再是有效,终归一时之计罢了。”

“得,小子,若说旁门左道,又有谁比你玩得更多?”一旁的纪铭却是看不惯纪某人扮清高,立马揭穿道。

不无尴尬的摸摸鼻子,纪泽眼睛一转,手指路旁的一个药铺,随口问道:“大兄,我血旗诸军虽没少修习武艺,可毕竟都是成人,见效不大,听说江湖上有些丹药,可令人武功大进,不知能否普及使用,从而大幅提升我军高手比率?”

“小子,说你旁门左道还不服?你定是武侠故事听多了,若有那等好事,岂非大家都是高手了?”纪铭一个白眼,不无戏谑道,“某倒是知道一种丹药,可令寻常武者突破内劲的几率达到四成。只是,不说这种丹药的副作用显著,严重影响武者潜质,光是药材成本,一份就得千贯,怎样,玩得起吗?”

千贯!?这年头买上百名青壮奴隶都够了,谁会花那冤枉钱啊?剑无烟已经噗嗤出声,纪泽则无奈的摸摸鼻子,拿这个大兄实在没法。恰此时,却听码头方向一阵骚乱,他忙再度转移话题道:“走,看看去,码头出了什么事?”

“混账!安敢阻挡我等去路?”码头上,正有一名华服青年扬手扇向一名安海军官,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身手,这一巴掌非但不曾扇到别人,反令自个一个踉跄,顿时引发了一通哄笑。

此名军官乃安海左军的一名屯长马曦,今日负责码头防务,他满脸怒容,但仍压住怒火,手指边上一块石碑解释道:“此为‘和平岛协约’,为保证上岛客人安全,第十条规定,任何团体上岛,最多只可十人佩刃,且只限刀剑等近战防身兵器。滕前辈所属护卫已经过去十人,余者若想上岛,须解下兵器,还请莫要令我等为难!”

码头上的石碑高有两丈,其上的十六条“和平岛协约”字迹清晰了然。那华服青年早已看到,但他嚣张惯了,听完马曦的解释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抽出腰间宝剑,剑尖直指马曦道:“我林寿四方行走,从未解下过兵器。你若胜过我手中宝剑,我便依你,否则便莫要跟我说甚规矩。”

马曦大怒,就欲拔刀相向,但又突然想到什么,随即退后几步,拿起挂在胸前的哨子连吹三声。顿时,码头上原本旁观的安海士卒迅速列阵,刀枪并举,而棱堡上的士卒也举弓搭箭,几架大型床弩更是揭开了护衣,转眼间安海军便已完成防御战备,杀气腾腾。

身处阵中,马曦喝道:“我等乃是军卒,任务期间不讲江湖私斗。你莫给脸不要脸,若再撒泼强来,休怪我等辣手无情!”

安海军有了动作,华服青年身边的十数名护卫立即上前结阵,举刀横盾护住华服青年。原本的口角之争演变为军阵对峙,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可谁都看得出,华服青年一方已是色厉内荏,毕竟战力对比一目了然。

这时,马涛与一名锦衣老者匆匆回转至冲突之处,那老者面色难看,对马涛不悦道:“此乃滕某一名子侄,平素娇惯了些,只是,和平岛如此待客,似乎…”

马涛心中冷笑,安海商会定的和平岛规岂能随便更改?这老者名唤滕闫,表面身份为广陵郡海陵县典狱官,但据暗影资料,他实为一名洗手上岸的海贼,与江南多家水匪关系不清不楚,属于周旋黑白两道的江湖名宿,可这点来头焉能吓得住他?当然,他也不愿平白树敌,听口气滕阎此番是为某些贼匪探路而来。这些老家伙把面子看得很重,可得给人家一个台阶。

不卑不亢对滕闫抱拳一礼,马涛致歉道:“滕老前辈,在下管教不严,让您见笑了,你我不如让他们罢手。只是,我和平岛规是为保护所有来客,还请滕老前辈高风亮节,给在下一个薄面,让在下对他人也好交代。那些护卫若是不愿放下兵刃,可留在船上,和平岛自会送上酒食安顿。至于那位公子,便特例佩剑上岛吧。”

“客随主便,我等自该按规行事。”滕闫是老江湖,知道马涛已经给了最大的台阶,自然借坡下驴,他转头对那华服青年喝道,“伯安,速速收剑,如此没有规矩,成何体统,还不按和平岛协约来办?”

华服青年其实已经怂了,小脸都变得煞白,以往他到哪别人都得让他三分,何尝遇到如此阵仗?有了滕闫的话,他如蒙大赦,当即与侍卫收了兵刃。待到安海一方也解除警戒,一场冲突转眼消弭于无形。只是,看林寿那恨恨的眼神,却是恨上了安海商会,而这一幕也落入了许多有心人的眼里。

“诶,那华服青年不是林寿吗?今番咋跟着滕阎老儿到了这里,跨界了啊!嘿嘿,这厮仗着其父乃舟山巨鲨帮帮主林天雄,平素骄纵得很,不想今个却是吃瘪了,嘿嘿”来客群中,已经有些老江湖嘀咕起来。

舟山巨鲨帮!?本觉无聊的纪泽听了一耳朵,心头一动,这是江南沿海三大海寇之一,匪众数千,占据了甬东群岛中最大的舟山岛。其少帮主居然以随众身份跟随滕闫来此,只是游历这般简单吗?纪泽自不在乎林寿这个匪二代,其人眉宇发青、眼袋松弛、下盘虚浮,一看便是酒色之徒,可谁知其背后是否另有它意呢?

鳌山群岛与甬东群岛虽相距千里,但两者间几无像样的海岛或者海寇,也即是说,安海商会与甬东诸寇间没有势力缓冲,仅有千里海域聊以阻隔。纪泽想在海上发展,自然觊觎夷州,而甬东诸岛尤其舟山岛作为前进跳板,可别说他没有想法。不想他纪某人尚无动作,甬东的海寇竟已先上门了。

不过,既然派出的是林寿这样轻易自报姓名的二货,说明巨鲨帮对安海商会尚无行动计划,更多的仅是了解新同行而已。收回目光,纪泽放弃了对林寿的关注,正待别处看看,却听码头方向再度传来一番嘈杂。扭头看去,纪某人顿时呆立当场。

码头上,刚刚靠泊一艘商船,下来的却是十数身着道袍、发髻高簪的道士,在他们左胸皆绣有一朵绽放的白莲。而他们簇拥之中,正款款走下一名面罩素纱的白袍少女,举止间风轻云淡,衣袂飘飘,在一众青袍映衬下,倒似荷叶烘托中的一朵白莲。如此风姿,也难怪引发一阵骚动。

莲花圣使顾敏!?远远望着那个白衣胜雪、状如谪仙的少女,尤其是那双活泼灵动的剪水明眸,纪某人不由恍然,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了前生的缕缕回忆。直到剑无烟狠狠掐了他一把,并冷哼着娇嗔道:“人家都走了,你还傻盯个啥?有玩没完?”

纪某人这才回过神来,却见顾敏已被马涛遣人迎领着远去。毕竟已非第一次见到过顾敏,尽管心中空落落的,他仍迅速调整好心情。吸了口冷气,他故意嗅嗅鼻子,嘿嘿笑道:“怎么有股酸味,谁家醋瓶子打翻了吗?”

“哼!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那莲花圣使别有心思?”剑无烟再拧了纪泽一把,却是不依不饶道,“哼,上次在沛国,我便觉你看此女眼神怪异,休要再想诓我!”

都是经历过搭救顾敏一事的,纪铭自也认出了顾敏,跟着落井下石道:“对,定有奸情!”

狠狠瞪了眼纪铭这个老不羞的,纪泽干笑着答道:“呵呵,我是在想,这莲花教亦黑亦白,势力虽散布江淮,却根植江南故吴旧地,此番当知徐州官府对我安海商会明褒实抑,竟然派出莲花圣使这一级人物,就不怕与司马睿抑或琅琊王氏对上?难道是别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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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回 再会顾敏

和平岛广场的一角,围拢着一大群装束各异的来客,个个啧啧称奇,议论纷纷。他们的中央,摆放的正是巨鲸骨骸和章鱼王干尸。一群道装之人在一名白衫高等侍者的专事陪同下,也信步来到这里,她们自是顾敏等莲花教众。

近十丈的抹香鲸骸骨绝对罕见,莲花教众们禁不住驻足。看似飘然出尘的顾敏,其实难免少女心性,她示意随从挤开人群,让她得以上前细观。惊诧之下,她妙目转向身边陪同的安海侍者,莺声问道:“敢问足下,此乃何物骸骨,怎生如此庞大?”

“呵呵,此乃海中巨兽,听会长所说,其属于鲸鱼的一种,名叫抹香鲸,不过,龙涎香正产自此兽,是以称其为海龙也不为过。今日拍卖中,这巨鲸兽骸、章鱼干尸乃至龙涎香皆列入售卖品。”嘚瑟于众人的惊羡,那侍者听得顾敏询问,立马滔滔不绝道,“前日,我家会长出海,恰逢鲸章相斗”

“听你这么一说,你家马会长岂非成了屠龙英雄,可看着不像啊?”顾敏眼中闪过怀疑,瞟了眼马涛方向,看似调皮道。

“呃!”尽管顾敏蒙着面纱,可凭其美目顾盼与莺声燕语,无意散出的诱惑仍令这名侍者一阵目眩。还好,偏生他是机灵军官临时客串,更曾是最早一批跟随纪泽来到鳌山的亲卫,恰也经历过相城外搭救顾敏一事,自然知晓纪某人对这顾敏似有不同,故而他面上不显,心里可不敢招惹这位圣使,想都不行。

想到跟老大抢女人的后果,这侍者一个激灵,立马恢复清明,挂上愁容解释道:“我所说的是前任纪会长,而非现任马会长,哎,正因斩杀海龙,纪会长身受重伤,并将会长之位让与了原本的马副会长。”

毕竟纪泽诈伤让位的内幕仅会知会一应高层,这名侍者却是真的担忧,其出自真心的神情落入顾敏眼里,令她低哦了一声,虽显释然的点点头,目光与身畔的夏竹相交,却是闪过遗憾之色。

“朋友,你这巨兽骸骨不会是从哪里捡来的吧?”恰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充满怀疑的声音,足够粗豪,顿时引得围观众人侧目。说话者是一名头戴蒙面斗笠的黑衣人,身形魁梧,或因蒙面之故,他问出了许多人怀疑却不好问的疑问。

其实,骨骸一旁的注解栏中,已经扼要叙述了安海商会捕获巨兽的大致过程,虽有所吹嘘,但基本属实。黑衣蒙面人的问话很难听,分明是对安海商会的质疑。本来,在别人的地盘上,藏头露尾就罢了,竟敢不识好歹的挑刺,真当安海商会是和平大使呀?旁观的不少人不禁为蒙面人暗暗捏把汗,更多人则是退到了一边准备看热闹了。

巨鲸一旁的守护军卒果然愤而变色,就欲开口怒斥,但似想到了什么,他按下怒火,冷冷道:“和平岛讲究公平自由,你有权提出质疑,并未违反‘和平岛协约’,故而我不与你计较。此尸骸仅为各位朋友看个稀奇,为和平岛增添人气,我安海商会凭借实力说话,根本无需弄虚作假。”

这名安海军卒的回答显然不足以排除众人的质疑,见此,其边上一名伍长跨出一步,沉声补充道:“这位朋友,你若仍有怀疑,不妨看看骨骸间腐肉,显是方死不久,试问世间哪有这等巧合,让我等恰在和平岛开张之际,捡到刚死几日的巨兽骨骸?”

两名军卒的反应颇令人意外,尽管答复不算完满,但却展现了安海商会的自信,更展示了和平岛的包容和按规行事。一些没心没肺的大老粗仍在纠结于巨鲸本身,但许多前来试探和平岛的人,包括顾敏与夏竹,已经领悟到了其中细微,不由对和平岛这自贸黑市多了一分肯定。

袖手旁观的陪同侍者却是心中偷笑,因为听声他已辨出,这个讨厌的蒙面人本就是安海商会所安排的托,军卒们的回答也是事先准备过的,在今日的岛上,各种角色的托还有不少。他们将通过各种方式,衬托安海商会与和平岛的正面形象,同时不露痕迹的为他人诠释和平岛的各项规矩

离开巨鲸骸骨,距离开业吉时尚早,顾敏等人便在和平岛信步观看。交易厅、镖师堂、以及各类店铺,总体构思与太平寨相类,货品则为安海商会与各家来客提供,有战船兵甲、珍奇古玩、海产海盐、铁器米粮等等,暂还算不上丰富,但价格低廉,且不乏紧俏物资,对于有意海贸的商客业已颇有吸引力。

“嗯,这是什么香味,像是茶香,却比寻常更为清醇!”拐入广场西侧的一条小街,顾敏嗅嗅琼鼻,眼睛一亮道。毕竟算是修道的人,她可没少品茗清心。

陪同侍者笑着介绍道:“圣使好嗅觉,此香的确来自茶水,只不过,此种茶叶名为云雾茶,乃本会采用独家工艺特制,无需煎熬,仅需烫水冲泡即可,饮用方便,口味却是天然纯净,远胜寻常茶水。前方不远便是茶馆,诸位不妨前去一品。若是满意,可带些回去赠送亲友,绝对物超所值,呵呵。”

这间茶馆售卖的茶叶自是来自大别山的三星寨,采摘茶树叶炒制而成。相比时下简单晾干的茶叶,却是无需加入精盐、胡椒等调料予以烹煮,反更色香俱全。果不其然,被引来茶馆的顾敏等人在欣赏完快捷的冲泡茶艺之后,纷纷被这种新颖茶水的唇齿留香所折服。

“哼,你又转移话题,快老实交代,你为何一见她便那副德性?”正当顾敏等人品茗之际,茶馆门外的街道上,却是传来一个女子的娇声追问。

“哎,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这位大姐,您就别再执着了成不?”继女声之后,一个男生悠然答道,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这对男女的声音不大,可茶室本就清净,而莲花教诸人武艺不弱,耳力自然聪灵,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乏好事者嗤笑出声。然而,正在惬意品茗的顾敏却是面色一变,一把丢下茶杯,快步掠出茶馆,口中业已娇声喝道:“这位郎君,还请稍待。”

街道上说话的男女正是纪泽与剑无烟,眼见顾敏飞也似的闪现眼前,二人皆是一呆,继而面面相觑,真叫说曹操曹操到啊。纪某人这次倒是立马回过神来,尽管心头没由来一喜,可他知道顾敏的身份复杂,更知道自己正处藏头露尾之际,是以装傻充愣道:“这位道长,敢问是与在下说话吗?”

“哼!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好意境,本使偏生曾经听人说过,那厮是个藏头露尾之辈,口音倒与足下相似,却不知足下是否与之有关,甚或就是那人?”顾敏上上下下打量着纪泽,语带戏谑道,“看你这一脸虬髯,歪歪扭扭颇显虚假,该不会又再藏头露尾吧。就算藏头露尾,拜托也专业些好不好!”

得,装逼被雷劈呀,竟被这小妮子听声认出来了,看来胸大未必无脑啊。可是,听这口气,看这节奏,非但不像英雄救美后的感恩图报甚或以身相许,反倒更像人赃并获下的兴师问罪呢?莲花圣使不该行若谪仙、彬彬有礼吗,咋这般伶牙俐齿,吹毛求疵呢?

“噗嗤!”纪某人被擂得外焦里嫩之际,剑无烟却是忍俊不禁,但她旋即想起了彼此的天然敌对,立马上前一步,冷声斥道:“这位小道长好生奇怪,拦住我等却说些无稽之语,怕是认错人了吧。若无它事还请让开,我等尚有要事。”

“主”这时,那名安海侍者已与一干莲花教众出了茶馆,作为曾经的亲卫,他一眼便认出了本该重伤养病却乔装溜达的纪泽,惊愕之下,下意识并腿击胸,脱口就要行礼。总算他够激灵,言行一半便生生止住。只是,他这些许的失态,却未逃过夏竹的眼睛。

被剑无烟拦下话头,又见一众人走近,顾敏似也觉出适才自己情急之下的不妥,忙收起戏谑,正容直身,素手立于胸前,向纪泽几人打了个稽首,云淡风轻道:“无量天尊,白莲在上,贫道适才心急,有所唐突,这厢赔礼了。只是,这位郎君关系贫道一件要紧之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呃,纪泽与剑无烟再度面面相觑,不愧是搞教会组织的,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眼便由一个刁钻机灵的拦路辣妹,摇身变为一名仙风道骨的世外修者,若非其眼底依旧残留那么一丝狡黠,二人都认为自己方才看错听错了。

这小妮子聪慧机灵,奸诈恐怕不下某家,若再纠缠,只恐被她掏出更多底细啊!纪某人警惕大起,立马抛弃那些虚幻不定的旖念,抱拳沉声道:“小道长说笑了,你我之前不曾见过,何来关系,若无其它,在下有事先走了。”

“这位郎君,此乃我莲花教圣使,可非寻常小道长,还望足下给些薄面。”一名莲花教众上前一步,冷着脸道,言辞虽算有礼,语气中却不乏威胁之意。

纪泽眉头一皱,目冷如冰的瞟了那道人一眼,准一流高手、久居上位加之战场杀伐,三者所凝而出的强大气势一闪即收,却令那道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更已不自主的搭上剑柄。冷冷一笑,纪泽转向那名陪同侍者,淡淡道:“听说和平岛协约内,有着来客去留自由,无需透漏身份这一条,不知是否作数?”

那侍者虽搞不懂自家主上与这莲花圣使间的弯弯绕,却明白纪泽当前的心思,立马上前,对顾敏拱手道:“圣使,我和平岛尊重任何来客的自主意愿,却不可强迫或是危及他人,还请适可而止。眼见开业观礼时辰将至,我等不如前去吧。”

纪泽方才一放即收的凛冽气势,距离最近的顾敏自然感觉得到,被侍者一劝,而夏竹此刻又过来轻轻拉了她一把,顾敏不好再行坚持,只得退步让开道路。不无幽怨的瞪了纪泽一眼,她稽首道:“足下多虑了,或是贫道认错了人,既然不愿多谈,就请自便吧。”

被顾敏的一眼瞪得发毛,纪某人连忙拔腿开溜,临行之际,却是鬼使神差道:“圣使所记之人或是一时不便,倘若有缘,圣使下次见到那人,当能坦诚相对。呵呵,但愿圣使心想事成,在下有事,就此别过”

午时,数百安海军卒很客气的在广场西北清出一片空地,其边缘正是一块覆盖红绸的傍山巨石。随着爆竹噼里啪啦的响起,马涛协同黑白两道的临时代表滕闫、顾敏、曾进、冯贡等人,掀开了巨石上的红绸,“和平岛”三个烫金大字跃然眼前,宣布了纪泽在海上第一个自贸市场的正式亮相。

有着太平寨作为借鉴,典礼、大宴、拍卖、交易等流程顺利展开,其间并无不开眼的滋事捣乱。尽管来客和来货比预想的少了一截,但凭借安海商会的新颖商品与有效组织,和平岛的首日运营仍能算作红红火火。

到了日落时分,首日交易基本结束,安海商会达成的销售额竟然接近六万贯。光是自鸣钟、鲸骸与章尸三个稀罕单件的拍卖额便合计三万贯,私盐、炒茶、海产、缴获兵械乃至“海龙肉”罐头也大卖特卖,这还是商会捂住了玻璃、镜子与美酒的销售业绩。

安海商会挣得盆满钵满,其余商客间的交易额也不下五万贯,江淮沿海的富裕程度显然胜过赵魏之地一大截。而莲花教、琅琊冯家、广陵陈家作为首日交易金额的前三甲,则被安海商会公开邀入了和平岛管委会。

日暮时分,随着马涛的殷殷拜别,大部分来客在安海舰队的护送下走了。他们的手中,多少都拎着些安海商会赠送的鲸鱼肉、午餐鱼、茶叶、海干货等广告礼品,看那心满意足的神情,估计不少人会呼朋唤友,甚或恳禀顶头当家再来走上一遭。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留宿在了和平岛,继续享受着安海商会开业期间提供的免费服务,须知安海楼的规格可一点也不亚于雄鹰楼;而在他们中间,便有低调前来的铁叉会、虎头帮匪首,以及流连未去的莲花教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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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回 谋算淮中

月上中天,星光点点,和平岛安海楼,顶楼天字号雅间,室内炉火熊熊,驱散了海岛秋寒。两名窈窕丽人悠然惬坐,各自案几之上,正摆着热气腾腾的云雾茶水,令室中沁香四溢。这二人,正是结束了一日捧场,留歇和平岛的顾敏与夏竹。

“的确好茶,同样的茶树叶,不知被如何处理,竟有这等奇效。人传这安海商会不同寻常,单就这茶水,乃至今日所见所闻,果有门道,没准背后真有强大背景,恐难为我方所用啊。”轻抿一口香茗,顾敏由衷道。周边房间住的都是自家随众,她倒不担心隔墙有耳。

“呵呵,我等奉命前来,交好探询为主,能否收拢绝非一时可定。你何必心急,终归安海商会被琅琊王氏屡次算计,这梁子不会轻易揭过,至少能被我方利用不是?”夏竹毕竟年长稳重,淡淡笑道,“况且,我方最看重的是安海军战力,尤其是那纪会长的过人军略,怎奈其人命中倒霉,怕已被人篡权,这安海军的价值却该折半了。”

顾敏点头,俄而嗔道:“对了,上午那名虬髯男子多半就是在相城搭救你我之人,我可找了他许久,今日好不容易碰巧,凭话语声音认出那人,竟还被其溜了,真是可恼!当时你为何阻我盘问,莫非安海商会还会为了这点小事与我为难吗?须知那人气势不凡,更敢殴打司马睿,堪称虎胆,若能引为臂助,或将不虚此行。”

半年前被纪泽救下之后,顾敏得知自身遇害原委,自然禀告了莲花教主张继,并借用家族力量,反手惩办了坑算自己的那位师兄,也令她在莲花教声威愈隆,隐成张继之下第一人。只是,她暗中没少打探救命恩人,怎奈除了得知司马睿被那人暴打一顿,再无其他音讯,心中的好奇可是愈加浓厚。

夏竹却是心头一动,面显疑惑道:“敏儿,你不说我倒快忘了。你与那人对峙时不曾注意,陪同你我的安海侍者见到那人的刹那,却是表现怪异,好像认识那人,且极为恭敬的样子,情况不明,又在别家地头,故而我让你莫要纠缠。对了,你不觉那名侍者一直对你恭顺有加,仅那一次不假辞色吗?”

“不对,那厮当时被人挑衅,自然散出的气势,颇有沙场悍将之威,又能令安海侍者恭敬,必是安海军重将。”顾敏皱起秀眉,边想边分析,蓦的,她一跃而起,双眼放光道,“那厮如此藏头露尾,兼而气势逼人,没准就是安海纪会长呢。按其在相城的行事作风,谁知他不是诈伤,隐于幕后另有图谋呢?”

二人对视一会,夏竹苦笑着摇头道:“敏儿所言不无可能,只是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我倒更信那人仅是安海军一名干将。不过,若是潜心调查,未必不能一一排查。只是,那需要时间与精力,你是否坚持,抑或向教主请示?甚或,此事恐是安海商会一个把柄,我等能加以利用呢。”

“嗯,不必上报了,那人毕竟于我有恩,其藏头露尾必有苦衷,我不愿无端坏其好事,更不愿以之要挟,恩将仇报,便由我遣些心腹悄悄查询吧。”顾敏略一思忖,断然道,“再说,师傅与家族皆看好那陈敏,我却不喜其人妄自尊大,不过是剿匪立了些功嘛,又非杀胡逐虏,本姑娘可无意对其忠心效死!”

眨了眨眼,夏竹突然戏言调笑道:“敏儿缘何如此维护那厮,莫非要来一出舍身报恩?咯咯咯,不过,瞧那厮临别时看敏儿的眼神,似乎对你别有心思,没准早被敏儿你迷住了呢!”

“竹姨,你尽瞎说,再这样人家可就不理你了!”顾敏顿时脸红耳赤,以袖掩面,娇羞无限。对着自小看她长大的夏竹,此时的顾敏完全一副小儿女姿态,哪里还有平素的圣洁恬淡。

夏竹不知的是,衣袖之后的顾敏,眼中一会沉思,一会好奇,一会羞涩,最终却是淡淡的摇摇头,目光复为清明。而这二女所不知的是,此刻安海楼的某间密室,一名猥琐大叔正耳贴竹筒,一边捂嘴贱笑,一边快速记录着

同一时刻,鳌山岛会长别院。结束了和平岛首日运营之后,纪泽、马涛与安海商会一众核心在此小宴,既为庆祝和平岛开业大吉,也算为了纪某人的北上而饯行。

“今日和平岛开市获利良多,有此局面,足保安海商会长远发展,来,共饮此樽,纪某这里要谢谢诸位辛劳。呵呵,还请季茹支取万贯,对既有军民尤其是表现突出的民务人员给与嘉奖,鼓励先进,以激励生产,需知民务生产才是我等长久财源。”大赚一票的纪泽一脸笑意,却是愈显慷慨。

“时值乱世,粮食最为紧要,安海商会所获利润,除了日常所费,当尽多贮存粮食。”小酒入喉,纪某人倒是不忘根本,碎碎念道,“其实,我血旗营乃至安海营的最大隐患,便在没有充足土地种粮。是以,本将此番北上掉军回归中原,以及遣人探寻海中大岛,皆为解决此点。”

或被纪泽屡次强调储粮给听腻了,马涛却是笑着转开话题:“凭借入淮所掠,商会已有千石以上战船商船六十余艘,除却安海左中两军所需,余者皆已泊于鹰游岛,合计运力十三万石,粮秣物资业已备齐,右军与商行水手也已待命,只不知主公何时启程?”

话说这鹰游岛属鳌山群岛中的一处山岛,方圆七八里,位于鳌山岛东北不到十里,虽面积一般,却因其有着大型天然港湾,且周边岛礁复杂,已被辟为安海水军的专用驻地,如今正在着力建设。

“明日入夜便走。”纪泽笑道,心中却不免哀叹,这般南忙北窜没个消停,还得藏头露尾变幻身份,何时是个头啊。

“明天入夜?时间还赶得上,便算我一个吧。”赵雪理所当然道。

纪泽一愕,心知她不舍与自己分开,略带心疼的劝道:“此番北上,一应船只仅是用于运输,并无其它事务,你便莫要奔波了,何必这般辛苦?”

赵雪嫣然一笑,嘴上却是振振有词:“谁说没有事务,上月在辽东,我却是获悉那边接近草原,入冬前牛羊极其便宜,便遣人前往辽河与白狼水两岸,联系鲜卑诸部,以酒水、盐茶与之交易,此番运完骑军之后,恰可在河水封冻之前,运回大批牛羊制作罐头,这可是一本万利啊。”

“着啊,为兄怎就没想到,二妹果是经商之才!嗯,此行回返中原,我本计划将两千随军女眷暂留大蟹岛,你不妨将罐头生产放在那里,交与她们劳作,便于运输与保鲜,也可给大蟹岛多项营生。”纪泽眼前一亮,一脸嘉许道,“看来二妹还真应该走上这一趟,却是辛苦了。”

答应了赵雪公私兼顾的随行,纪泽下意识偷瞥了眼一旁的剑无烟,却见她并无想象中的不悦神情,不由讶然,自个的一龙双凤竟就妥当了?没由来的,素来得寸进尺的纪某人立马在脑中闪过了另一白衣道袍的身影,旋即又心有所悟,莫非二女关系缓和,是因为自己引入了第三方竞争机制?

正歪歪遐想之际,夏爽不识情趣的问道:“主公此番北上,若于沿海得一栖身之地,我安海上下便可光明正大回归血旗麾下了吧。似如今一般藏头露尾,不敢声张,还真憋气呢!”

响起自个藏头露尾的憋屈,连顾敏的当面询问都不敢直面,纪泽深以为然道:“的确,让弟兄们受委屈了,只要此番争得落足之地,本将便着手招安安海商会,呵呵。左右商会如今人口暴增,愈加人多口杂,秘密恐也保守不了太久。”

“不过,即便合并,安海营作为水军,虽归本将直属,仍为安海营,无需并入陆战为主的血旗营。呵呵,诸家弟兄流血拼出的旗号,却不可就此抹去!”扫视一众安海军官,纪泽笑着补充道。

纪泽此言一出,一干安海军官,尤其非是出自血旗营的人,顿时面露喜色,毕竟军汉们皆有傲气,谁又愿意并入其他营头呢。陶飙更是举樽笑道:“来来来,为了安海营,我等尽饮此樽!”

“打铁还需自身硬,安海营若想昂首挺胸,尚需强化自身。三军新编,军卒素质虽佳,但尚缺磨合,必须尽快全力训练。同时,思想教育也不能捺下,那位撞艇英雄田原就可以大加宣传嘛。”陪饮了一樽,纪某人三句不离枪杆子,“此番北上,我血旗骑军或将有大动作,必要时没准还需安海军配合,届时你等可别给本将丢脸啊!”

待陶飙等人一阵乓乓拍胸之后,纪泽意味深长道:“其实本将希望,安海营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海军,而非水军。后者多限于某一水域,行安防之责,看门之犬而已;前者则可纵横四海,开疆扩土,并以攻代守,令敌左支右绌,这才是本将心中的安海雄狮!”

纪泽借鉴后世海权精神的话语,令得一众军官陷入思索。沉默间,马涛插言道:“主公,说到合并,涛倒是想起一事。今日铁叉会与斧头帮的两位帮主见识了和平岛之盛,却向属下提出并入安海商会,携家眷迁往鳌山岛,您看?”

斧头帮与铁叉会是徐州境内两股人数近百的小帮派,其实质不过是两股樵夫和渔民的底层组织而已,且都是被其他帮派逼得即将关门的那种。人口自是不嫌多,纪泽对此倒不反对,仅是觉着直接吞下未免可惜,他先习惯性问道:“这两家根底是否干净,不会是别人的暗子,另有所图吧?”

丐空空立马拍胸脯保证道:“这两家帮派我暗影早有渗透,却系真心投奔,绝无问题。”

“哦?”转向丐空空,纪泽笑道,“玄明,黄淮这边的暗影发展得不错嘛。”

“主公,目前卑下所领暗影已在青豫徐扬平五州的所有郡城设有网点。尤其是鳌山所临的青徐二州,业已购置二十多处临水田庄,茶摊酒肆、妓院赌场四十多处;暗中渗透的小型黑帮八家。”丐空空不无得意,借机表功道,“而且,此番被释官军俘虏中,我等业已发展了不少细作,令得徐州暗影正向官府内部快速渗透。”

见到丐空空得意,一旁的李农忍不住泼冷水道:“情报网进展的确够快,只是,落足鳌山迄今,丐某人的暗影已经花掉了四万贯。哼哼,仓曹、计曹可没少告状。”

李农这一打头,赵雪乃至马涛也皆颇有微词,丐空空顿时红了脸,愤愤不平道:“这么大的摊子,没钱如何铺开?丐某可是做好了收支账目,随时迎接审计!再说,如今各地的暗影产业也已渐有进项,向商会支取已经大幅减少了啊。”

水至清则无鱼,暗影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它的不可控性,纪泽不会苛求财务,却也不介意别的部门不时“敲打敲打”他们。当然,暗影规模愈加壮大,算上太行方面,他们已经渗透了一半的大晋郡城,日后还需加强掌控,最好办法自是引入竞争机制,老蒋还有军统中统呢。

看着丐空空一头黑线,纪某人不胜同情的笑道:“玄明,工作要做好,为人也要注意团结啊,呵呵,得,方才说什么来着,还是谈这两家帮派吧。”

郭谦插言道:“属下以为,与其直接吞下铁叉会、斧头帮,不如将之发展壮大。二者处于临淮、彭城两地,为徐扬与徐豫交界,更在淮河中段,不妨以之为基,投入人力、物力,打造一处据点,盘踞于徐、豫、扬三州交界,也好加强鳌山与大别山的联系,恰似又一个白洋营。”

“此议甚好,便以这两帮派为幌子掩护,拟建淮中营吧,内幕必须保密。若无必要,淮中营少行打劫等违法之事,逐渐转入正当经营或灰色项目,着力发展商贸航运,核心业务可侧重采矿、贩盐、渔业、海产和人口买卖,为商会提供原料与人口。”纪泽目露嘉许,扫视一圈,手指陶飙道,“子浩,此事便交给你了。权做锤炼性子吧,呵呵。”

众人就淮中营事宜好一阵商谈,将毕之际,却见一名亲卫送来了一份信报,正来自和平岛安海楼的那位猥琐大叔。纪某人看得面色变幻,最终更是惊呼一声:“陈敏,咋有点印象,莫非又一个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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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回 截断井陉

永兴二年,十月初八,辰时四刻,晴,太行井陉。

“哒哒哒骨碌碌”崎岖陡窄的山道上,出现一队商旅,踏着初冬的晨曦,不紧不慢的西向而行,车轮声伴着马蹄声,间或还夹杂几声野鸟啼鸣,以及人语谈笑,在清幽的山陉中荡起回音,更显山间的空寂悠然。

距并州军西征已有三月,尽管大军伤亡惨重,但因血旗军横插一杠,匈奴人非但未能留下西征主力,自身同样伤亡不小,而经过战火洗礼的西征军余部战力更强,令得并州各郡的防御愈加牢固。本就在晋阳城下吃过大亏的匈奴人再未前来侵扰,总算让并州汉人们获得喘息。一度人潮逃经的井陉,如今也变得人迹寥寥。

“老王,过了前面那个弯口,山道有些陡,你带几个弟兄头前探探,可别出了岔子。”居中的宽大马车里,一身富态的东家掀开车厢窗帘,露出半张胖脸,笑眯眯的吩咐道。而被他点到的老王,正是前几日撞破他勾搭邻家寡妇的一名护卫班头。

直娘贼,前面是路陡那么简单吗,分明是贼匪设伏打劫的高发地段嘛,咱又不是故意撞破你的那点破事,更没声张,至于这般针对咱吗?王班头心中暗骂,却也不敢违了东家意思,只好叫上一班弟兄越众而出,先一步赶到了那个弯口。然后,他与他的那班护卫,便如中了定身法,个个目瞪口呆,木然站立不动了。

老王等人的异状立即引发了商队的紧张,谁知他们不是被人用弓箭对准了呢?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动,商队已经围成一圈,刀剑出鞘,做出防御姿态,而居中马车的窗帘再度拉开,这次仅露出小半个脑袋,伴以东家略带颤抖的吆喝:“老王,傻愣着干吗,快说,出什么事了?”

东家的吆喝对老王显然颇有威慑,那老王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来,忙小跑着回到东家车前,没头没脑道:“井陉关!前面多了个井陉关!”

老王的来去自如令东家放下心来,上位者气势再度回归,他完全拉开窗帘,一张胖脸满是愠怒,一根短粗的手指更是恨不得戳到老王的脑门,带着口沫的断喝随之响彻山林:“井陉关?你没老糊涂吧,我等早上刚出的井陉关,这才走了十多里,哪来的又一个井陉关?”

“血旗!是血旗”老王一脸委屈,可一时却说不明白,索性嚷嚷道,“东家,要不您自个来看看吧,没危险的!”

胖东家没少跑商,虽然胆小,却也经事,见老王不似作伪,便下了马车,带上又一波护卫,跟着老王前往弯口。然后,胖东家也傻傻的呆立不动了。

前方百步外的陡窄山道上,不知何时多了根长长的横木,搭在道路边的两根木桩上,分明是最为偷工减料的路障。而紧挨路障,道南靠边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个木质箭楼,箭楼顶部,飘扬着一面猎猎红旗,太行左近的人都知道,那叫血旗!这些还则罢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箭楼墙体上的三个烫金大字——井陉关!

一个岗亭加一根横木就敢称关隘,还是天下闻名的井陉雄关,能再搞笑些吗?胖东家回过神来,禁不住仰天大笑,可脑袋抬了一半便笑不出来了。只因他的余光发现,岗亭之上还有岗亭!

就在山道南侧的陡崖上,同样立有三个顶挂血旗的木质箭楼,更有密密麻麻的军卒正在那里忙碌,似在修建工事,且是水泥砖石的牢固工事。而在箭楼与工事的周边,则堆有数不清的滚木礌石!若说山道上的岗亭横木是个笑话,那么,崖顶的一切却已具备了关隘的关键功能——截断山道交通!

东家就是东家,狠狠掐了把自个的大腿,他吸着冷气回过神来,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血旗骑军被拒雁门关一事在并冀业已家喻户晓,胖东家深表同情,也颇为感激血旗营的付出,至少这三月他能平安行商发财,算是托了血旗营西出抗匈的福。只是看今日光景,自个的商队恐将被阻此地,或者至少要出一笔过路财,他就不那么开心了。

好在,先来一步的老王看得更全,捅了捅东家,手指湾口山壁上张贴的两张告示。胖东家自然识字,忙仔细观看。第一张是一份诏书榜文,分明是一道圣旨的拓印内容,却是去年此时,皇上对血旗将军的加封,以及任命其为井陉关都尉的饬令。

得,这是人家血旗营在宣誓设卡收费的合法性,胖东家心下哀叹,看向第二章告示,旋即他揉揉眼睛再看了一遍,一张胖脸顿时笑出花来。原来,这张告示上声明,寻常百姓只需过路便是,无需缴纳任何费用,但是所有军卒要想过关,必须接受检查,血旗营同意后方可通过,否则杀无赦!

虚惊一场的胖东家回过味来,看来这是血旗营要与并州军,尤其那个暗算他们的司马腾较劲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胖东家没再耽搁,带着自家商队通过“井陉关”,一溜烟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其间倒真不曾受到刁难,令他对血旗营愈增一份好感。

胖东家这样的并冀百姓未受影响,反增好感,可并州军无端被这道“井陉关”一分为二,兵力物资无法自如调度,从上到下就很不好受了。不到中午,闻讯的井陉关守将便派来一名幕僚作为使者,质问血旗营搞什么东东,为啥跟他正版的井陉关抢生意?

坐着吊篮,井陉使者从山道上到了崖顶,尚不及兴师问罪,他便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只因崇山峻岭之间,不知何时多了十数棱堡与三处营寨,令这片荒郊野岭变为一片坚固连营,甚至还囊括了两道水源。再看营寨规模,这里驻留的兵卒怕不下四千。

心中一格登,略知军事的使者知道,若想攻取这样的一个“井陉关”,便是五倍大军浴血鏖战,也未必能够得手。而血旗营显然为此准备已久,绝对不会善了,此事业已超过他这个使者,甚至井陉关守将的处断范围。

使者自是不知,早在七月北上高原之前,纪泽给三十六寨的密信中,便已要求留守诸人规划出一套反制司马腾乃至关东阵营的切实措施,以待骑军返回后适时使出,或要挟甚或鱼死网破,而联系关西阵营与截断井陉,则是其中成本最低且效果显著的两条。

三月下来,三十六寨方面暗中探寻,选定了这段弯道作为设关位置,并秘密调动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此修建了稳固连营。而纪泽离开鳌山北上之前,同步传令三十六寨着手逼迫司马腾。左右太行营经过三月训练,固守防御渐全的三十六寨已无问题,孙鹏便带上两千多血旗本营的精锐,辅以两千民兵,来此公开设关立卡了。

使者虽所知不多,可来都来了,总得请对方划下道来,自个也好回去复命。他一脸苦笑,跟着军卒来到血旗营在此的主事者,中领军孙鹏面前,拱手询问道:“敢问这位孙校尉,贵部与我井陉守军素来相安无事,不知此举意欲何为?”

“哼,你等属于并州军吧,我家将军冒死深入敌后,救得并州军安然撤回,结果反而被拒雁门关外,沦落塞外荒野,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是你并州军做的吧?这还叫相安无事吗?”孙鹏一脸冷笑,毫不客气道,“若非顾及一同抗匈的那点情谊,不愿亲者痛仇者快,我等就不是在此设关,而是偷袭你井陉关了,须知按圣旨它本就归属我家将军!”

井陉使者顿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不知所云。血旗骑军被拒雁门一事人尽皆知,并州民风彪悍慷慨,别说底层的铁血军兵,便是许多士族子弟都觉亏心,不论上层如何强词掩饰,这一忘恩负义之举已成并州军的一大羞耻,以至提到血旗二字,并州军兵们便先气短三分。这也是井陉守将闻讯后首先派出的不是兵马,而是使者的缘故。

见使者神情,孙鹏没再多说难听话,司马腾的错误犯不着拿个低级幕僚来泄愤。他淡淡道:“某也不难为你,你只需带话回去,我家将军一日不归,一日不传令我等退兵,这井陉山道你并州军就别想畅通自如”

当晚,赵郡平棘,东嬴公临时行营,收到井陉急报的司马腾立即召集一应心腹紧急磋商。正厅正座,司马腾面色铁青,耐着性子待众人传阅完井陉军报,便拍案怒声道:“血旗营特也放肆,本公不曾前去剿灭他们,他们竟还得寸进尺,居然另设井陉关,截断我并州军枢纽通道,此事决计不能姑且。诸位说说,如何剿灭血旗残部,打通井陉?”

厅中一片沉默,没谁愿意顶这个缸。入山剿灭血旗军可不容易,难以运送重型军械,却去攻击精兵把守的坚固高垒,弄不好就是五倍甚至十倍消耗,不出两万精兵修提。况且,他司马腾不在意,下面的人却是清楚,寻常军兵多觉愧对血旗军,对战之时士气必然低落,便有两万怕也远远不足取胜。

可是,并州军西征后总计回来六万老卒,退还司马模近两万,再接管上党,加强其余几郡防御,如今驻守晋阳的仅有三万老卒,驻守赵郡的仅有一万,防守尚且捉襟见肘,从哪儿调集两万甚至更多大军?

正当司马腾脸色愈加难看的时候,已因西征“斩虏三万”的战绩荣升为四品左中郎将的司马瑜直身禀道:“父亲大人,血旗残部山高垒厚,非两万精兵难以攻取。而今公师藩叛军依旧肆掠河北,匈奴人虽南下河东,却对我并州依旧虎视眈眈,与其征剿血旗营两败俱伤,倒不如设法和解,他们无非想要一块栖身之地,寻一小郡与之便是。”

众人皆松了口气,司马腾暴怒之下,这样的心里话也就做儿子的司马瑜可以说了。事实上,当血旗骑军踏足辽东,且纪泽同意接块地盘和解的消息传来之后,类似的意见便不少,怎奈司马腾搁不下这个面子,司马越无可无不可,结果愣令事态愈加恶化。

“闭嘴,坐下!无知小儿,为父纵横疆场多年,经历多少风浪,焉能被一帮泥腿子威胁?”司马腾目光略一闪烁,旋即面色一沉,怒喝道,“那血旗贼子桀骜不驯,目无王法,发展完全不在掌控,若不尽早铲除,日后必成大患,某焉能纵容于他?”

要说司马腾如今也为雁门关之事后悔,但后悔的不是忘恩负义,而是自己小看了血旗骑军,当时没有下大力气做得干净利落,以至血旗骑军竟然出现在辽东。不过没关系,眼见入冬,辽海即将断航,只要拖至明年中原大局已定,收拾血旗营还不易如反掌?

“报,急报!”就在司马瑜怏怏坐下,众人再度默然之际,厅外却是传来急呼,下一刻,一名背插红旗,大汗淋漓的军卒冲入正厅,跪地捧出一个红色信筒,却是一份四百里加急文书。自有亲兵接过信筒,将文书交与司马腾。

“之前便听说血旗营与关西逆贼勾勾搭搭,如今果然背叛了!该杀,该杀,真是该杀”读完文书,司马腾更怒,咆哮连连。

厅中众人没接司马腾的茬,而是纷纷传看起那份文书,其上说的是一份来自长安的诏书:“刘舆迫胁范阳王虓,造构凶逆。其令镇南大将军刘弘、平南将军彭城王释、征东大将军刘准,护匈奴中郎将纪虎擢迁安东将军兼青州刺史,各勒所统,与刘乔并力;以张方为大都督,统精卒十万,与吕朗共会许昌,诛舆兄弟。”

正史中,此时却有这份诏书,乃河间王趁关东阵营受挫,借势下诏,号召天下反击司马越为首的关东阵营,只不过这一时空中,榜上却是多了纪某人这个游离于关东、关西之外的二五仔。毕竟,即便不算安海营与大别山中的淮西营,纪泽麾下算算也有近两万兵马,更有八千历经塞外磨练的骑军,足以进入关西阵营的法眼了。

像是为了给司马腾添堵,恰此时,又有一名幕僚匆匆入厅,将一份密报递给司马腾。看完之后,本还一脸怒容的司马腾却是没了动静,铁青的脸色顿变苍白,那只拍案拍得发疼的右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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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回 骑军返冀

赵郡平棘,行营正厅,烛火摇曳,映出并州军一众要员的阴晦面色。从司马腾的神情,众人业已看出这份密报绝非寻常的坏。待得司马腾放下密报,一众心腹也没心情去为主上开解,忙不迭接过密报,纷纷传阅起来,而随着传阅,不少人的脸色也跟着司马腾变得苍白。

这份密报来自辽东,由并州军专门派往那里的细作,通过快船快马紧急传回。内容依旧与血旗营有关,三日前,旅顺港外突然多了数十艘船只,加上血旗骑军在辽东高价征募的,怕不已有二十万石的运力,业已足够血旗骑军乘返中原。

在座的没谁是傻子,不说那份诏书的凑巧,单是血旗军偏生在今日截断井陉山道,阻隔晋阳与赵郡的直线连通,显是为了配合血旗骑军重返中原,说不定,那个血旗将军此刻已经踏上中原土地了。而凭借一人双马,血旗骑军三日后便可能杀至平棘城下,届时恐就不是要个说法那么简单了!

“砰!”一声拍案,却是司马瑜看完密报,忍不住骂道:“真是一群废物,之前不是知会辽东,莫让血旗骑军收罗到商船吗?怎还叫他们得到如此多船,那些海商船主当真该杀!”

众人默然,别说辽东有不少人恨不得血旗骑军立马滚蛋,便是官府士族全力阻止,那些跑海的行踪不定,唯利是图,谁又听话呢?说来海贸之利先秦时期便已为人所知,齐国就没少凭此兴盛,如今的世家大族也没少参与,但华夏数千年都没官府鼓励海贸,不就是因为大海茫茫,海商海客们太过自由,不如井田制那般容易掌控吗?

“对!该杀!真是该杀!该咳咳咳”或受儿子的提醒,沉默许久的司马腾蓦然爆发,一脸惊怒的再度咆哮,颇显歇斯底里,以往皇家贵胄的雍容气度再也不见丝毫,“立即传令晋阳,令田甄调拨一万精兵前来,井陉不通,就走飞狐陉绕道!”

在司马腾的眼中,明显闪烁着惊惧。借助鲜卑人获得晋阳大捷后,他一度雄起,但是再经西征军亡命败退,他却被打回原形,甚至愈加胆小了。今日接连收到三条坏消息,尤其是最后一条血旗骑军的回归,令他彻底乱了方寸,却是忘了绕道飞狐陉至少要多走三四百里,届时黄花菜都凉了。

“父亲大人不必着急,如今平棘有精兵近万,便是那血旗骑军厉害,孩儿也敢确保平棘城安全,哼,他们总不能骑马攻城吧!”司马瑜再度起身,言辞恳切道,“不过,赵郡它处恐就难保不失了。是以孩儿以为,还当设法与血旗营和解,至少也该拖过中原大战啊。”

司马瑜如此希望与血旗营和解,半是心觉亏欠血旗营,半是务实考虑,而他的话恰是代表了众人的心声。若说之前众人对血旗营的商议还是出于公事,如今便是切身考虑了。毕竟赵郡被灭士族的田产奴仆,司马腾为了收拢人心,没少赐给这群心腹,若是血旗骑军杀过来,他们的损失必然小不了。

见司马腾这次没有斥骂司马瑜,何俱忙也跳出来劝道:“主公,世子所言甚是,如今东海王迎驾受阻,中原大战正酣,河间王更是猖狂,若能劝得血旗营背弃关西阵营,定可打击关西士气,于我方大局有利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不了待得大局落定,再行收拾他们不迟。”

包括司马腾在内,众人投向何俱的目光都带上了鄙夷与嫌弃,当日正是这厮提出封锁关隘阻止血旗骑军回归,力劝司马腾行暗算之举,不想如今一旦涉及切身利益,其人立马便转了口风,不愧是搞算账的户曹从事呀。

目光一阵变幻,司马腾犹豫道:“如今血旗营有圣旨饬令,定已得到关西看重,他还会愿意和解吗?”

“关东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更有幽州王浚尚未出兵,尽管暂有小挫,最终获胜却是大势所趋,想那血旗将军当能清楚此点。”田兰一脸笃定,起身建议道,“当然,血旗骑军还是莫回太行的好,以免危及赵郡。他不是想要栖身之处嘛,便让其留在沿海择一小郡,也好将其与三十六寨分开。若主公应允,兰愿出使说服,定保马到成功。”

田兰的自信是有依据的,因为中午他刚被白望山带着厚礼,秘密拜访了一次,而他所提“有损”于血旗营的建议,正是白望山的要求,也是司马腾容易接受的条件。如今既能还了人情,又能贴合司马腾心意,还能与愈加强大的血旗营交好,他自然言辞凿凿。

“好,疾风知劲草啊,那就有劳田将军走上这一趟,今晚就出发东去吧,也免得血旗骑军西来了。”司马腾显然满意于田兰的这一提议,只要血旗营重心离得远远的,爱咋的咋的,他频频颔首道,“本公这就去信给两位兄长,请发文择郡敕封。”

见司马腾终于松口,众人纷纷暗松口气,而就在这时,何俱再度跳了出来,奸笑着建议道:“属下以为,不若将那血旗将军安排在渤海郡,该郡是个大郡,绝对够份。当然,那里既有与之结仇的渤海乌桓营,又与幽州接壤,呵呵,我等不妨提前知会一声,自会有人愿意出手替主公出气,便让他血旗营去消受吧”

就在司马腾等人商议应付血旗营的时候,东方千里之外,黄河临海段的南北两岸,相隔十数里的青州乐安与冀州乐陵水军大营内,正是人喊马嘶,杀声阵阵,同步进行着两场一面倒的攻掠。被攻掠的是这里的驻守外军,司职黄河入海口的靖安剿匪,而攻掠者,则是悄然抵达黄河入海口,并发动夜袭的纪泽一众。

北岸乐陵水营,纪泽骑乘火云驹,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目光淡然的矗立营门,眼前火光闪动,刀光剑影,人马突进,伴随着愈加齐整洪亮的劝降声:“血旗军奉诏接管水营!弃械不杀!弃械不杀”

事实上,这两支大晋水军皆为一个校尉部的编制,且半数兵力已被掉往兗州参与中原战事,留营者零零总总各有千人罢了。而血旗营却是出动了特战军卒摸哨偷袭,辅以水军水陆夹击,更有秘密登陆的骑军随之冲营,三倍兵力再加偷袭,更诈以奉诏,本就毫无戒备的驻军哪有战心,焉能抵挡得住?

费时不久,大营内的杀声渐歇,码头、船只、营房被一一控制,一对对俘虏被集中看押,等待他们的自是浴血批斗、思想改造与吸纳整编。俄而,一名身着小衣、披头散发的肥胖男子被军卒们五花大绑的推至马前,随来的黄雄大笑道:“主公,这位便是这里的留守主将了,哈哈,某是从床底将之拎出来的。”

俯视这个业已跪地求饶,明显凭家世关系才能上位的胖子,纪泽淡淡道:“某乃血旗将军兼护匈奴中郎将纪虎,率血旗大军过境,暂借贵营驻扎。今日某也不难为于你,你回去告知乐陵内史,我军急需给养,限他两日内运来两千万钱、布万匹与五万石粮,届时若然不至,某便亲率大军去取!”

那胖主将听得大喜,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末了还不忘赔笑询问一句:“卑下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只不知将军缘何率军来此,意欲何为?”

纪泽呵呵一笑,旋即面色一寒,杀气腾腾道:“来此何为?只为向人讨一说法!”

那胖主将脖子一缩,瞟眼纵马水营中的血旗骑军,尤其那些相貌凶恶的胡人,更是不敢再说,乖乖被军卒带走。这时,纪泽身边一人忍不住出声道:“将军,这般攻击外军,强占水营,还勒索地方,岂非形同反贼,我血旗军可是大晋王师啊。”

纪泽扭头看去,不由脑仁发疼,出言者却是新任的亲卫曲副范毅,这个陈氏被逼放弃的家将,似乎对贼匪极度反感,即便家眷上了鳌山,还是得知纪泽真实身份后才同意追随,就这也敢直言纪泽的不是,难怪昔年在外军中混不下去。不过,谁叫纪某人自身奸猾,偏生却喜好耿直性子的人呢?

自然不能承认自家是为了快速壮大渤海水营而采取的行动,纪泽煞有其事道:“这叫军事冲突,只有攻城杀官才叫反贼,明白吗?本将如此作为,仅是为了告诉司马兄弟,纪某很生气,脾气很不好,早点给个说法安置弟兄们。至于勒索,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与其让士族官员们奢靡享受,不如今冬饥寒之时,将之用来赈济贫寒百姓。”

当然,纪泽没说的是,他这般夺取水营,真正为的是能够沿黄河水陆并进,随时进兵河南河北,威胁青、冀、兗、豫、司等州,从而对关东阵营造成足够压力。没再搭理低头思索的范毅,纪泽转向身边另一名传令亲卫道:“传令下去,水军可以发信,让剩余兵马靠泊登岸了”

一夜忙碌不提,到了天明时分,两处战场的人员悉数集中到了乐陵水营,战果也统计出来,共得降俘近两千,一艘楼船四艘斗舰,其余艨艟游艇、钱粮兵甲若干,敌方伤亡不到两百,自身伤亡更不过五十。最开心的人要属张银与彭丘了,因为这些降卒与船只都将归于渤海营,足令其兵力暴增一倍,达到两军编制。

巡逻警戒,降卒整编,队伍修整。傍晚时分,纪泽草草分派完一应事务,却是兴冲冲的赶往了水营边上临时开辟出的一块封闭丘谷。老远便见谷中尘烟高起,纪泽更是催动火云驹,一马当先的越过警戒,奔往谷口。只是,方到谷口,火云驹却是下意识的扬蹄长嘶,止步不前,而纪泽的面上也不由现出凝重之色。

“龙龙龙”尘烟滚滚之中,百余骑兵分为五排,人马皆铠,正沿着谷中空场,向着谷口方向冲击而来。自然,这并非什么狗血的叛变事件,而是血旗营的重骑兵正在操演!

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高大战马,森寒的长柄钢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令这支重金打造的重骑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正迎其锋,纪泽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威势,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尽管多经血战,尽管对面不过百人,纪泽一时仍是为之震撼。

血旗营六月整编之时,纪泽提出了重骑屯的设置,不久便率骑军远征,留领血旗余部的孙鹏倒是不曾放松这一扩兵任务,精挑细选,愣从军民中挑出了百余人凑成两队重骑兵。不是孙鹏不想扩大规模,实在是山寨中没有足量的合格战马用于训练。

纪泽尚在鳌山折腾的时候,这百余军卒通过水路被运至大蟹岛,连同的还有一屯装备。自然,纪泽业已急令挑出骑卒良马组建重骑屯,而今日则是重骑屯首次成军操演。

“大哥,这重骑屯就交给我吧,太带劲了!”重骑远远停下,边缘一骑却径直奔了过来,面罩掀开,黑脸白牙,正是好奇随练的纪铁,他兴奋道,“上次陌刀重步屯被石大柱那厮抢了,这次你可不能再拒绝我!”

“哈哈,这么好的精兵,这么贵的装备,不交给你我还不放心呢!只是,你现在可是亲卫军候,降格为一名屯长,不会闹意见吧?”纪泽大笑着点头,不无调侃道。

“军候什么的有啥用,左右薪俸不是被二姐就是被芙妹给捏着。”纪铁眨眨眼睛,咧嘴笑道,“再说了,这重骑兵光是人马穿甲与上马下马,就得专配一对一的辅兵,这不还是两屯一曲嘛。大哥总不能配些歪瓜裂枣给我吧,至少勉强具备轻骑兵的战力,战时也好侧翼掩护啊。”

“哦,这里等着大哥我呢,哈哈,小铁,你怎会变得狡诈算计了,不会是跟着雪儿混了一段,被带坏了吧,哈哈。”纪泽自无不可,大笑道,“好吧,骑军中的预备军卒任你挑,就算预备重骑兵吧。”

“谢大哥!”纪铁大喜,却是不忘嘟囔一句,“其实,俺都是跟你学的呢。”

一片哄笑中,纪泽突觉脸上一凉,举头望去,原本阴晦的天空愈加黑沉,其中竟然纷纷扬扬的飘落下了细小的雪花。顿时,笑容在脸上僵住,纪泽缓缓伸出手掌,再度确认这是小雪而非小雨,十月上旬的小雪,远早往年的小雪。渐渐的,他的脸色愈加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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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回 刘琨夜访

永兴二年,十月初九,戌时二刻,小雪,乐陵水营。

衙署内院,纪泽从外踏雪而回,厚重的铠甲上落着一层浅白。刚刚在营房巡视一圈,情况比担心的要好。毕竟是从塞北归来,那里的八月并不比这里的初雪天暖和多少,骑军们都有厚毡帐与羊皮袄御寒,备有秋装的水军们挤在营房内烤烤火,一时倒也能够支应。

瞟见后院的小亭,纪泽并未入屋休息,索性让人端来热茶,于亭下独坐。从六月底离开三十六寨,迄今已经在外转战三个多月了,更糟糕的是至今仍不知自己会驻足何方。傍晚看到小雪的第一时刻,他其实觉得很累,很想回到三十六寨的宅院,烤烤火,喝喝茶,与纪芙聊聊天,再好好睡上一觉,那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然而纪泽知道,他此刻必须坚持,必须抓住机会在沿海博得一郡之地,绝不能带着大军返回三十六寨,因为那样的话,同样疲累的军卒们这个冬天绝不会再愿出山。而到了明春,或许中原大局已定,关东阵营就不会姑且自己,他纪某人短期内除了做海贼,就只能躲在太行山里休息好一阵了,可西晋末年风云变幻,时间不等人啊。

“主公,催运冬装的鸽信已经发往鳌山了。”上官仁从院外走了进来,步入小亭笑道,“估计最多五天,就该有冬装调剂过来,左右这场雪也不会大,白日让军卒们伐些木柴烤火,当无大碍,主公就不必担心了。”

“呵呵,我可不是担心弟兄们被冻着,这点小雪还难不倒我血旗营。”纪泽淡淡摇头,蓦然问道,“文渊,你想念家人吗?想念三十六寨吗?没关系,说实话。”

上官仁很认真的想了想,这才答道:“不想,好男儿志在四方,想家多丢人啊!”

“噗!”纪某人好险没当场厥倒,这才想起上官仁仅只十六岁,还是虚岁,正是叛逆的大好年纪,这种问题决不能以他为参考。苦笑着摇摇头,纪泽叹道:“我却有点想回三十六寨了。数千里转战,历经凶险,而今离家已经不远,我等却盾兵在外,连我自己都厌了,寻常军卒们又该当如何?”

上官仁神情一滞,旋即若有所悟道:“对啊,我说方才遇上好几堆聊天的,今个谈论的咋都是三十六寨那些鸡毛蒜皮。”

听得此言,纪泽的脸色愈加凝重了,难道非得自己先抢下一郡作为既成事实,甚或走那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步?正思索间,丐空空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手扬两份信报笑道:“主公,我等已于当地暗影联络,有好消息了,您已官封三品将军,还成了青州刺史呢。”

纪泽一愕,司马越不会这般大方吧,自个跟他不熟啊。疑惑的接过信报,第一份却是司马腾昨夜收到的那份诏书内容,纪泽顿时释然,不无苦笑道:“我让孟孙替我与关西勾连,以逼迫司马三兄弟退让,不想孟孙兄却是替我讨来好大的官,只可惜,如今的圣旨在关东不管用。河间王倒是舍得,拿个空名头让我自个去落实,顺便替他卖命啊。”

毫不留恋的丢开第一份信报,目光转到第二份,纪泽这才真正露出笑容,因为这份信报来自赵郡,正是司马腾被迫同意妥协的消息。恰此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厢房门口传来:“子兴,什么事这么开心呢,大冷天的怎么还呆在亭子里,也不加件衣服?”

“呵呵,俺都内劲小成了,这点小雪天哪里还能被冻着?倒是你自己,可得注意些。”听声便知是剑无烟,纪泽笑应着回头,见她正捧着一团衣物走了过来,笑靥如花,脚步轻盈,身形款款,看来经过一日的修整,晕船的症状是过去了。

尽管不需要剑无烟送来的衣物,但纪泽的心底还是被温暖填满,之前疲劳思归的那些负面情绪豁然消失。将心比心,军卒们若是有家人滋润,想必不会再思乡了吧。

一个愣神,纪泽旋即吩咐道:“玄明,通知三十六寨,让骑军眷属做好东迁准备,还有,让各署抽调精干人手一同准备迁移。文渊,通知三军,司马腾业已屈服,我等即将得到一郡之地栖息,叫弟兄们再坚持些时日,建好新家等待亲眷到来”

三日一晃而过,纪泽所部一直驻守于乐陵水营,只下了一夜的小雪并未对队伍产生实质影响,而司马腾妥协与家眷即将东来的消息,则鼓舞稳定了军心,毕竟众军在三十六寨也没啥固定田宅,若能在山外膏腴之地落脚安生,自是乐见其成。

期间,乐陵官府如期送来了“犒军”物资,乐安官府亦然,不过乐安户数仅有乐陵的三四成,故而物资也仅索要了三四成。说来这笔钱粮虽然不少,但还远不至令地方官府上吊抹脖。时局纷乱,慑于纪泽的一万大军,他们还是选择了破财消灾。

同时,渤海水营完成了降卒整编,由两曲编制增至两军,降卒家眷也在骑兵呼啸下被顺利“请”来。只是,因公师藩冀中兵乱而产生的流民,却有不少跟着军眷的迁移尾随而来,令临时驻地处一下便多了两万百姓,恰印证了人命贱如狗的乱世通则。没说的,纪泽照单全收,遣水军将之暂先运至大蟹岛安顿,并着手黑市建设。

十二日晚,纪泽在河岸码头迎来了关东阵营的第一位使者,不是田兰,那厮因公师藩乱军阻路被迫绕行,而是得知消息,乘船沿黄河顺流东来的刘琨。之前,他们兄弟随范阳王战败,被刘乔赶出豫州,如今正带着残兵暂驻河北邺城,四面调集积蓄力量。从司马模处得知了司马腾与纪泽的一应消息,却是自行请缨赶来做说客了。

或与接连战事有关,相比半年前首见,此刻的刘琨瘦削一截,面带憔悴,少了份放荡不羁,却多了份肃杀干练。时移世易,二人再度聚首,业已敌我难定,寒暄客套之余,免不了一阵唏嘘。

几碟小菜,两壶热酒,二人烛下对饮。纪泽笑道:“越石兄如今可是帝诏所诛之人,这般只身入我大营,就不怕小弟拿你前去关西邀功吗?”

“呵呵,子兴老弟大祸临头尚不自知,为兄此来可是为了拉你一把。”刘琨面不改色,不无装逼道,“再说,子兴便是拿了我这项上人头,怕也没机会兑现呀。”

咋做说客的都喜欢先来句大祸临头呢,纪泽心中发笑,却是冷然道:“那也未必。如今局势,若纪某一心反对东海王,只需率八千精骑,绕开青州城池,三五日便杀奔徐州,与刘乔东西夹击,必可大破东海王。再合东平王、公师藩与刘乔之力,占据青徐易如反掌。届时关西阵营尽占大河之南,必有大量士族转换门庭,焉知天下局势又会如何?”

刘琨心中一个格登,东海王军事上的确稀疏,徐州军也够面条,三万大军两月都拿不下一个萧县,听说最近还被一拨海贼给打到了下丕家门口。纪泽若真率八千精骑直取徐州,多半没好,即便提前预防,估计最好也就退守城池。一旦关东盟主都落个困守待援,谁知那些士族的人心所向?

心中发寒,他却是面不改色的驳道:“子兴八千骑军迅疾彪悍,一人双马日夜兼程,的确可以产生威胁,但击溃徐州军却也未必。况且,子兴应当知道,关东阵营尚有幽州王浚,其胡族骑兵数万,人均战力可未必亚于你血旗骑军。”

“哼,王浚乃野心之辈,早便觊觎河北之地,否则也不会迄今依旧作壁上观。若我所料不差,定是关东阵营与之尚未谈好条件。一旦战局发展至隔河对峙,你以为王浚还会死忠关东阵营吗?:难道河间王就不舍得下血本拉拢王浚吗?至于刘弘、刘准等中立之人,是否顺势应诏就更难说了。”纪泽毫不客气道。

纪泽所言的算是斩首战略,通过集火干翻司马越这个关东盟主,从而推动多米勒骨牌效应,关东阵营陷入对峙甚至落败未必没有可能,这也是他发狠下的最后一步,且是阳谋。这里所以告诉刘琨,却为逼迫关东阵营,毕竟司马腾服软了,还得司马越最终点头,自个方能如愿,他实在不愿耗了。

这一下,刘琨再是长袖善舞,也不禁勃然变色,他骇然道:“若事态到了那般地步,大战必将旷日持久,汉家内耗加剧,给胡族可乘之机,我汉家江山危矣!子兴乃大义之人,难道真就希望那样?”

见目的业已达到,纪泽不再咄咄逼人,他缓声叹道:“越石兄,你我与士稚皆为挚友,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若非小弟实力太弱,关西一方也不够强大,不足以收拾乱局,恐令汉家长久内斗,让胡族得利,凭司马腾那般忘恩负义,我焉能在此按兵不动,时下当已兵入徐州,推翻司马越兄弟了。左右司马诸王都非好鸟,叫谁掌权有何差异?”

纪泽这般出言无忌,刘琨听得不由苦笑,却也心生亲近,更是松了口气。他叹道:“两月前我与士稚会面,恰逢得知你被拒雁门,士稚虽愤慨不已,断然拒绝助我平叛,仍觉关东势大,让我见机替你斡旋。他曾言辞凿凿,你必不愿行霍乱之举。知悉你返回辽东,为兄也曾多次建议和解,只可惜有些人不被逼迫,就不愿放下架子。”

纪泽听得心头一暖,百果酿果然没白送呀。他问道:“士稚兄如何了,没受战火波及吧?”

“呵呵,他已返回阳平家中,彼时公师藩叛军业已离去,倒是不曾受到波及,也就家中损些财物罢了。”刘琨酌了口酒,摇头笑道,“他如今闲云野鹤,并未加入两方阵营,又是知名士人,自也无人会去难为他,只是大局落定之后,恐怕他的仕途也将难有前程了。”

闲云野鹤吗?想想正史中祖逖直到十数年后才勉强混了个不受待见的豫州刺史,带着千余军卒就去北伐中原,中流击楫固然慷慨悲壮,何尝不是悲催之下的被迫之举,若是手握数万大军,他还需要那般激励将士吗?不过,这样也好,或许正是他纪某人拉拢大才的一个契机呢。

收回心思,纪泽恳切道:“越石,我虽不愿逆势而动,但麾下八千精骑却需安置,总不能带入山中吧。而且,我血旗军杀匈数万,战功赫赫,非但无赏,反受那般冤屈,此事若无补偿,我委实无法向弟兄们交代。”

刘琨这时也不再虚言,他坦诚道:“为兄此番前来,便是受平昌公与范阳王之托协调此事,呵呵,不知你是否知晓,东嬴公业已举荐你为勃海太守,那可是四万多户的大郡,堪比赵郡,你可明白其中含义?”

“哼,死性不改!”纪泽脸色一沉,目露寒光道,“勃海虽好,兼有海贸之利,却紧邻幽州,王浚与我血旗营交恶,若有歹心,随时都可假途灭虢!只是,我血旗营也非那般容易任人拿捏。”

刘琨苦笑,眼前这厮为了地盘,简直跟谁都敢拼了。他窘然道:“只是,东嬴公之议遭致平昌公与范阳王极力反对,子兴怕是暂无机会与王浚相斗了。直说了吧,我家主上范阳王正在谋取冀州刺史,而平昌公都督司冀,他们可不像东嬴公慷他人之慨,都不愿你留在冀州呢!”

哥有那么讨人嫌吗?纪泽苦笑道:“既如此,那两位王公打算如何安置我等呢?想来你当能代表他们甚或关东阵营的意愿吧。”

“冀州不愿容你,东海王的徐州亦然,大战正酣,内地更是没人敢让你去驻扎,是以,也仅有青州可以容你,谁叫关东各州中,青州都督高密王武备最弱呢。”说到这里,刘琨不无仔细的盯着纪泽,缓缓道,“为兄一路思忖,倒为子兴选了一郡,双方或许均可接受,那就是长广郡!”

长广郡!?纪泽这几天没少拿地图给自家寻摸地盘,倒是知道长广郡地处后世青岛,位置不错,恰处鳌山岛与大蟹岛中点。可是,该郡为胶东山区,如今不是沿海开放的后世,这里仅有三县,在籍户数更仅四千五,只有勃海郡的一成,反差未免太大,叫他纪某人情何以堪!不由的,纪泽脸色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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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回 获任长广

乐陵水营,纪泽与刘琨把酒夜烛,可听得刘琨为他选了个长广郡用以栖身,顿时光火,冷声道:“越石,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在消遣我吗?区区四千余户的小郡,叫我如何养活八千骑军?人家河间王可是给了咱青州刺史兼三品安东将军,你却拿个芝麻大的长广郡来应付我?”

“呵呵,子兴莫急,听为兄慢慢道来。先说关西那份圣旨,三品将军倒不打紧,如今不过虚衔而已。可这青州刺史,呵呵,子兴扪心自问,凭你出身与名望,能叫青州士人官员听命于你吗,甚或有足够人才取代他们吗?须知他们盘根错节,底蕴深厚,可非流民任你摆布,光私兵总数就得过万,你坐得稳吗?”刘琨摇头苦笑,没好气道。

青州六郡,在籍户数不足六万,明暗人口最多不到五十万,纪泽还真没觉着治理不了。只是,这五十万人不是流民,军政财几乎都把持在士族手中,非大开杀戒,他很难快速掌控青州,可那样的话,恐怕他就为大晋士族所不容了。想了想,纪泽必须承认刘琨言之有理,对于他而言,不能掌控青州的青州刺史目前仅是鸡肋。

面无表情,纪泽不置可否道:“还请下文。”

刘琨一笑,娓娓说道:“首先,长广虽山多地少,人户缺缺,却处南北海贸中端,以子兴经营雄鹰商会之能,凭借海贸获利,养活八千骑军应当不难吧。海贸之利虽少被提及,可你既浮海而来,应当知晓一二。”

见纪泽沉默,刘琨继续不急不慢道:“关键一点,方才为兄说子兴大祸临头,绝非危言耸听,你此番逼迫司马兄弟,即便他们此时退让,难免留有芥蒂,但能腾出手来,或将寻一借口剪除你这一威胁。子兴既想和解,自不愿一直为人惦记吧?”

“若是子兴坚持勃海太守甚或青州刺史,即便东海王被迫同意授予,这等膏腴且易攻难守之地,便是换做为兄,也会思量着尽早收回。相反,若是长广那等贫瘠人稀且多山难攻之地,辅以血旗军战力,收回绝对得不偿失,子兴安矣。”

听到这里,纪泽确是熄了火。他所以捏鼻子不愿叛乱,无非是想混在大晋旗帜下长远发展,土地自可从海外轻松夺取,真正需要的是吸纳大晋的人口与财富,大晋不缺流民,工商获利远胜土里刨食,所以说,他争取的该是一块沿海落脚点,乃至陆上流通渠道,地盘的大小富裕其实并非重点。

相比满足要求且可自安的长广郡,勃海郡与青州虽然高大上,日后却会麻烦多多,得不偿失!那么,他现在根基浅薄,羽翼未丰,又何必执着那些虚妄的次要利益呢。也是这时,他霍然察觉,自己身边的谋士队伍似乎太过欠缺,竟然没人在这种时刻提醒自己。

见纪泽面色,刘琨心中业已有谱,最后加料道:“对了,听说近来青徐交界出现一伙名为安海商会的海贼,一度大闹徐州,若你不介意,为兄可在必要之时,举荐你负责剿灭那群海贼。想来有此功绩,视徐州为后院的东海王更易接纳于你。即便未果,事未分晓之前,当也不会难为于你。”

“咳咳咳”纪泽一阵干咳,忙拂面掩饰,好险没憋出内伤来,不想自个设的局,不及走通门路派上用场,刘琨便主动要求领人来跳坑,且就差教自己养寇自重了。果然是好人啊,不亏与他相交一场。

故作沉吟片刻,纪泽似做不甘道:“也好,六日内送来敕令,我自前往长广,但三品将军不能少,还得赐我假节之权!这么小一块地盘,我可不想再有人隔三差五前来指手画脚添麻烦!”

纪泽口中的“节”,指的是秦汉时期的节杖,实体为一根竹竿头部嵌上特定羽毛,代表皇帝的信物,恰似后来的尚方宝剑。著名的苏武牧羊,手中始终不放的那根竹竿就是使者节杖。

在西晋,“节”分为假节、持节、使持节、直至假节钺四等,权力递增。假节可全权主管一地军政,犹如唐时的节度使,持节在战时可斩两千石以下大员,使持节则可在平时斩杀两千石大员,至于假节钺,那就权重到如帝亲临了。纪泽若为三品将军,拥假节之权,则可名正言顺的开府立衙,自行任命五品以下正式官员,并独断长广军政。

假节!?刘琨眉头一皱,纪泽的心思他自然明白,但假节之权岂可轻授。假节可让纪泽光明正大的不受青州地方官府节制,他纪某人素来自主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假节则就等于正式承认了他是长广的土霸王啊,叫青州的刺史都督们情何以堪?

“为兄必须提醒你一句,你入主长广夺了他人权势,本就会令当地不喜,假节更将令你愈加为青州官府所厌啊。”劝了一句,看着纪泽的不容置疑,刘琨也知这是纪泽的退让底限,他眼珠一转道,“这样,你若坚持,为兄便去为你讨来,但是,你须得售卖万匹战马给我关东,价格不会亏了你,左右你养着也难。”

“八千匹上好战马,换四十万石粮!中原缺码,这个价格寻常都买不到,关东绝对不亏!”纪泽想了想,咬牙道。两万战马至少要吃十万人的口粮,他的确养不起,为了将长广郡打造为自己的桥头堡,舍弃八千匹却也值得。

“子兴咋不说你现在肯定换不到那么多粮呢?呵呵,成交!”刘琨大笑,这样既削弱血旗军,又令己方战力大增的事情,区区四十万石粮食可难不倒家大业大的关东阵营。

至于借调血旗骑军,刘琨压根没想过,一是纪泽定不愿替关东阵营打生打死;二来血旗营绝对算是关西关东之间换船最频繁的二五仔,关东阵营真就不敢带着血旗骑军上阵,谁知届时他是哪一头的,还是丢入山窝窝里最令人安心。

事情至此已算谈定,刘琨自信这一系列条件绝对能令东海王满意,心情也放松下来,举樽笑道:“子兴,今日双方和解,你我他日还可并肩杀胡,实乃畅快之事!来来,痛饮一樽!对了,这百果酿你可不能仅仅送给士稚,日后可得一样送我,哈哈哈!”

“好,没问题!干了!哈哈哈!”纪泽大笑举杯,一饮而尽。无需大动干戈便能获任长广郡,他对这一结果也很满意,尽管隐觉刘琨代表着关东立场,其间不乏限制己方发展之意,但还在他的接受范围。由此,他也不得不佩服刘琨的长袖善舞,单凭一张嘴便为关东阵营将自己的威胁降至最小,更还让自己心悦诚服,史册英杰果非易于之辈啊

三日后的夜晚,徐州彭城,东海王临时行营。极其宽阔的厅堂里,珠光宝气,沁香淼淼,灯火通明。错落陈设的珊瑚盆景、别致点缀的犀角象牙、处处镶嵌的珍珠玛瑙、随意享用的珍羞美酒,无不彰显着此间主人的身份格调。尽管西方不到百里便是尸骨成堆的萧县战场,却丝毫不能影响此处的魏晋风流。

正座之上,是一名五旬上下的雍容男子,其相貌儒雅,腰背挺直,不怒而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视之处,却能给人一股如沐春风之感。他便是东海王司马越,如今大晋的第一实权人物,关东阵营的盟主。

《晋书》有载:“东海孝献王越,字元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中外所宗。初以世子为骑都尉,与驸马都尉杨邈及琅邪王伷子繇俱侍讲东宫,拜散骑侍郎,历左卫将军,加侍中。讨杨骏有功,封五千户侯。迁散骑常侍、辅国将军、尚书右仆射,领游击将军。复为侍中,加奉车都尉,给温信五十人,别封东海王,食六县。”

左右侧席,陪坐有五六人,个个器宇轩昂,举止有度,颇有高山仰止之感。而众人此刻的目光,则都汇集于右侧首席说话之人,正是兼程南下的刘琨。只不过,这时的刘琨可不像面见纪泽时那般随意,业已收拾一番,峨冠博带,宽袍大袖,品相风流,虽难掩疲态,作为昔日闻名遐迩的“二十四有”之一,却绝对不失名士范儿。

“那血旗纪虎携八千精骑塞北归来,其中胡人过半,琨入营观之,个个粗野彪悍,而今他们作为骑军,委实无处容身,只恐情急失控。故而琨以为,不妨用区区长广之地,将之暂且安顿,以免其扰乱战局,徒生事端。”讲述完一应和解条件,刘琨冲司马越拱手长拜道,“琨心急事态,未向大王请准,便与其媾谈,还请大王治罪。”

“呵呵,越石快快起身,莫要多礼。你受范阳王与平昌公所遣,与那纪虎相谈,此事他们已经急报于我,你又何罪之有?”司马越连忙扬手示意,尽显长者风范道,“况且,那纪虎滋扰地方,攻击水营,确已狗急跳墙,本王还当谢你只身犯险,及时前去劝阻,免了一场风波。诸位,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如今局势严峻,我等正在敦促王浚出兵,若再有此子生乱,只恐王浚又要企望染指河北,单是幽州刺史兼都督东夷也不足令其发兵了。相比之下,区区长广,户不足五千,又处胶东边缘丘地,暂先与那纪虎又有何妨?只要免其生乱,倒也可行。”左席上首一人言道。他年近五旬,清癯矍铄,风雅自生,正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王衍。

这王衍崇尚玄学,知名的清谈大家。其人喜吹玄理,却常前后矛盾,别人便是当面指正,他也不以为然,随口更改之后继续夸夸其谈。因晋时纸张漂白不足,多为黄色,而雌黄是一种黄色矿物,被用作涂改错字;时人便曾笑称王衍吹嘘玄学之时口含雌黄,意指他的清谈不靠谱,这也正是后世成语“信口雌黄”的由来。

不过,司马越却是甚为欣赏王衍的名士范儿,此刻对其意见也颇为倾向。尽管厌恶纪泽趁火要挟,更敢染指假节之权,但以他东海王的高度,血旗营终归仅是疥癣之疾,起因也不重要,只要不影响大局,些许头衔乃至小小长广郡,给他又如何?只要别让王浚再生事端,尽早出兵,待得大局落定,朝纲独揽,还不翻手便能将血旗营搓圆捏扁?

“那纪虎一名鄙人,之前便在关东关西之间多番摇摆,如今仅立寸功,不思勤勉谨慎,竟敢索要假节之权,的确桀骜放肆。如此人物若是壮大,难免会有不臣之心。是以敏认为,此子须得提防,不可轻信。且他日战局稍定,便该尽早将之剪除,以免遗患!”席间又一人出言道。此人身材魁梧,目光凛冽,颇显虎狼之态,却是右将军陈敏。

《晋书》有载:“陈敏,字令通,庐江人也。少有干能,以郡廉吏补尚书仓部令史。后迁广陵度支。张昌之乱,遣其将石冰等趣寿春,都督刘准忧惶计无所出。时敏统大军在寿春,准乃益敏兵击之,破吴弘、石冰等,敏遂乘胜逐北,战数十合。时冰众十倍,敏以少击众,每战皆克。时惠帝幸长安,四方交争,敏遂有割据江东之志。其父闻之,怒曰:「灭我门者,必此兒也!东海王越当西迎大驾,承制起敏为右将军、假节、前锋都督。”

陈敏的话引得众人一片点头,他们出身士族显贵,对纪泽这等出身军户却能窜起的人天生就没好感。只有刘琨眉头微皱,他可是大汉中山晋王之后,真正的帝王血脉,如今朝代更改,跌落凡尘,反而对这些门第之见不甚看重。欣赏纪泽战绩也好,私人友情也好,他倒真心希望存下纪泽与血旗营,留待日后继续外战出力。

“铛铛铛”恰此刻,厅堂一角传来鸣响。刘琨好奇看去,却是一只高约三尺的立柜,正面上方是个圆形表盘,下方是个银制钟摆,辅以金玉等雕刻镶嵌,声音正是由之发出。

“越石,此乃自鸣钟,可当日冕之用。”王衍的确健谈,看出刘琨疑惑,主动解释道,“说来也算离奇,此物却是安海贼经手拍卖的稀罕物,却被人送至大王这里,呵呵。”

刘琨心中一动,做灵光乍现状,顺势拿出了自己的预留建议:“哦,安海贼,琨却也有所听闻,极度嚣张。似乎其巢穴距离长广不远,不妨饬令血旗营剿灭安海贼。嘿嘿,皆非善类,琨倒是很想知道,二者海战孰强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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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回 阴谋层出

徐州彭城,东海王临时行营,当刘琨怀着复杂的心情,提出饬令血旗营剿灭安海贼的建议,在座之人包括司马越,纷纷眼前一亮。王衍与陈敏二人几乎同时出言道:“可行!”

这一下,厅中气氛反而怪异了,只因素来不太对付的王衍与陈敏二人,今日竟然合拍了一次。谁不知道琅琊王氏与江淮诸陈在徐州不甚对付,就如方才,王衍赞同暂忍血旗营,而陈敏则大肆强调血旗营不可留,虽非明显冲突,但仍不乏拆台意味。

众人却是不知,这两家都在算计着安海商会,而一个大胜官军、风头正劲的安海商会自不易相与,由血旗营去给安海商会制造压力,当然更利于他们施展手段。不过,倘若他们知晓自个眼中的鹤蚌是一家人,就不知该做何想了。

同样的怪异在司马越眼底一闪而过,而二人的一致赞成更令他下定了本就有所倾向的决心。他一脸笑意的看向刘琨,不吝赞道:“越石果真大才。既如此,本王这就下饬,迁护匈奴中郎将纪泽为长广太守兼安东将军,假节,主司靖安海境,务必于半年内清灭安海贼。还要劳烦越石再走一趟。”

“至于换马一事,本王知晓范阳王钱粮紧张,便由我徐州出粮,届时你我两家各取一半,用以整备兵马,以图再战。”不无大气的,东海王笑道,“不过,越石如此善于交际,落定血旗营一事之后,不知可否再辛苦一遭,北上幽州,知会王浚一应战情,催其尽早发兵?”

刘琨大喜,四千战马便是四千骑军,中原战场正适驰骋,范阳王多半会交与他这个司马指挥,立功受封岂非指日可待。他一个统兵之人,之前本就眼热,只叹范阳王一系被赶出豫州,正在河北打秋风,自是无粮参与这桩战马生意,不想东海王如此慷慨,说是下重注拉拢范阳王,甚或是拉拢自己也不为过了。

心领神会的,刘琨忙直身长拜道:“琨带我家主公谢过大王资助,琨也谢过大王厚爱,蒙大王不弃,自当为大王竭尽全力。”

这时,席间的军谘祭酒华谭抚须笑言道:“属下有一小小建议,那安东将军之名乃河间王假圣旨所封,名义过大,我方却是不该沿用,大王既令其靖安海境,不妨封那纪虎为安海将军如何?”

众人先是一愕,但很快便品过味来,纷纷谑笑着点头。东海王也颔首笑道:“好,此议甚妙,便封其为安海将军,也算三品嘛,呵呵呵,明日便将一应饬令传将开去,逼他与安海贼去比试一番,究竟谁配称安海。”

魏晋承汉制,东西南北向的四征、四镇、四安、四平皆为三品将军,若于将军前再加个“大”字则为二品。将安东将军改为安海将军,虽因“安”字勉强算是三品,但安海将军却是从未有过,显有伪劣之意。况且,大晋官府的安海将军,竟与一拨海贼共用“安海”之名,又相距不远,彼此岂能相容,在众人看来,血旗营想不全力征剿安海贼也不行啊!

眼见此事落定,沉默许久的陈敏却是直身肃容道:“大王,敏对上述处置并无异议,只是,那血旗营反复无常,敏以为不可不防,万一其明面假意和解,令我等对其彻底松懈,暗中真就突施偷袭,岂非大难一场?”

在座众人顿时皱眉不语,要说军略,这里就属陈敏的过往战绩最为显赫,他的这一质疑更是直指要害,便是王衍此刻也不再出言抬杠。面色微沉,司马越道:“令通所言甚是,那纪虎出身鄙人,自无信义可言,却不知令通有何建议?”

“大王乃天下名望所归,大势已成,自当步步为营,未虑胜,先虑败。在血旗军入驻长广并交割马匹之前,一切皆为变数,而我军攻城不下,兵卒疲敝,正易被其偷袭,此乃自置险地也。”眼底闪过一丝阴谋得逞,陈敏肃然道,“是以,敏以为我军当暂停进攻萧县,主力退驻彭城,敏则率前军暂退历阳,修整补充,事定后复再攻城。”

出兵两个月了,大军久攻萧县不下,士气低落,这一点司马越是知道的,之前也曾有过暂退修整之念,却恐失了威望。而今有了血旗营这一正当理由,既可分兵退守彭城与历阳,修整补充之余,封住豫州军的反攻之路,更可避免血旗营出尔反尔带来的巨大损失。

想了想,司马越也觉保险为好,便点头道:“兵者,国之大事也,确当谨慎,便依令通所言,本王明日就下令各军拔营。”

陈敏心下欢喜之时,余人见司马越认同,也皆点头。权谋远胜军事的他们,却是忘了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格言,尚未明白兵好撤却不好再进的道理。刘琨倒是皱起眉头,怎奈他此时是外臣,是范阳王的人,嘴巴动了两动,终是暗叹口气,不曾出言反对

待得散会,陈敏连夜奔骑返回本军大帐,立马召来陈昶、陈恢、陈斌等几名兄弟秘议。尚未开口,一身戎装的陈斌便笑问道:“今日大兄缘何如此开心,莫非有了大好消息不成?”

“哈哈,说是大好消息也不为过。还得多谢那血旗军,空握八千骑军,却傻呆在黄河口举棋不定,要挟东海王讨一说法,哼哼,为兄正是以此为由,强调大军危险,唬得东海王同意我等撤回历阳。”陈敏面显讥嘲,压低声音道,“我等率军返回历阳,奉命修整补充,哼哼,你我自行征兵补充,多少就由不得别人仔细数了!”

听得陈敏细说完事情原由,几兄弟皆面露喜色,陈恢笑道:“天助我等,正其时也。两月鏖战,一万前锋军虽伤亡三千,但我等悄然寓练于战,所余者已从乌合之众转为铁血精兵,且重要官职皆已被我等掌控,凭此为基,再扩数万强兵已非难事。嘿嘿,这两日我正心疼佯攻萧县的持续损失,都恨不得放手施为,索性发力夺了萧县算了。”

说笑一阵,陈敏吩咐道:“恢弟,你明日负责拔营事宜,不得大意,莫临了叫豫州军偷袭一把。斌弟,你明日便持我军令,赴江淮各地招募勇壮,安排族人乡党抓牢兵权。至于昶弟,为兄还有一件要紧事托付与你,恐得连夜快马出发。”

见陈敏神色渐肃,一身儒装的陈昶也收起笑容,拱手问道:“大兄,有何事如此紧要,但请吩咐。”

“那血旗骑军乃难得的强兵,怎奈其主纪虎畏惧关东阵营,一心苟安求和,若是任其这般遁入长广未免可惜。倘若他们能加入关西,抑或在青徐作乱,必将牵涉关东大量兵力,有利于我等举事。”陈敏目光一阵闪烁,淡淡道:“琅琊紧邻青州,王衍老儿必不愿血旗营声乱,有其在座,为兄无法影响东海王决定,但是,青州被割掉一个长广郡,当地该有许多人反对吧?”

“大兄的意思是”陈昶若有所悟,仍是确定道。

“呵呵,这年头政出多门,拒绝关西圣旨与关东王诏的可不止一家两家。长广多山,若血旗军不甚被伏,伤亡惨重,你说他们首先怀疑谁,还会继续与关东和解吗?”陈敏冷笑道。

“大兄英明不过,小弟倒有一策,或许我等无需自己费力。”陈昶一阵思忖,拎把扇子摇啊摇,终是冷笑道,“小弟却是知晓,青州司马乃长广太守族兄,且生性自傲,定会为长广太守出头。小弟在青州官府设有几名暗子,或可撺掇一番。令青州军出兵。小弟也可率人前往潜伏,若此举不曾奏效,我等再亲自出手”

下丕,王导府邸,就在陈敏兄弟密谋之际,王导也收到了王衍传自彭城的消息。书房内,王导闲坐品茗,听得来使说完东海王行营一幕,淡淡问道:“这么说,东海王业已决定安抚血旗军,使其对付安海贼,琅琊祖宅当可无忧,而那陈敏却是趁机提出退兵,保存实力?”

王导下首所坐来使四旬上下,貌不起扬,风尘仆仆,其人名为王顺,乃王氏旁支,别看他在王导面前举止谦恭,却是琅琊王氏的密谍之首,跺跺脚可令徐州黑道颤两颤的人物。

“公子所言甚是,家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适才来时,家主还令属下转告公子,血旗营之事暂时虽已过去,日后却也难保另有变数,北方委实愈加混乱,清徐也难保乐土,公子所提南迁设想,确可着手布置,至少可以留作后手。”王顺恭声答道,他始终身板笔直,在王导这个王氏新一代领军人物,甚或下一任家主面前,委实不敢稍有轻慢。

王导听得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讥嘲。之前他说动大族老王涛,提出家族重心南迁的设想,却被一帮族老强烈反对,皆言祖业不可弃等等迂腐之谈,无非担心固有利益受损而已,家主王衍对之也不甚上心。此番他还当感谢血旗军登陆黄河入海口,若其兴兵南下徐州,琅琊首当其冲,可把一帮老家伙吓了一跳,也终于松了口。

“既如此,之前我所列那份名单中的族中精英,以及附庸人才,当可分散前往江南落足了,此事你须全力配合,注意低调。至于加强江南暗谍力量,呵呵,当无需我提醒吧。”抿了口茶,王导淡笑道,“对了,冯家与那安海贼接触下来,可有收获?”

“那安海贼之前大胜两场,兼而和平岛生意也愈加红火,似乎更有底气了,压根无意接受招揽抑或招安。冯家试探两次无果,也未探出其底细,就不再花心思了,哼,看他们倒是乐得与安海贼做生意发财。”王顺面露愠色,语带阴狠道,“那安海贼这般不识抬举,公子或该设法打击,免其继续做大啊。”

见王导沉思不语,王顺建议道:“一群海贼,纵然再有玄虚,也是无根之木。其实,即便迎驾战事吃紧,不便派兵征剿,只需各地加强戒备,严查水路交通,便可令那安海贼困死荒岛。当然,公子若不愿徐州多事,留待那血旗军收拾安海贼也可。”

没有接王顺的话茬,王导突然问道,“对了,前几日看信报,好似安海贼黑市开业之日,江南有海寇与安海贼闹过矛盾?”

“公子好记性,不说属下都快忘了。”小小一记马屁送出,王顺谑笑道,“那是江南三大海贼之一的巨鲨帮,落足舟山岛。其少当家林寿也是嚣张之辈,为了一点口角便与安海守卫拔剑相向,结果被安海贼削了面子,最终只能悻悻作罢。”

“安海贼的确不能再留,必须尽快剪除,非是担心其做大,而是谨防血旗军做大!”王导叹了口气,蓦然沉声道,“东海王安排血旗营与安海贼鹤蚌相争,我却更信血旗军实力,只恐其借征剿安海贼之名,插足徐州海域,更添无穷是非,此乃引狼入室之败笔啊。”

正当王顺还在领会王导思维方式的时候,却听王导接着道:“舟山岛幅员上百里,隔海距会稽郡句章县不足二十里,那巨鲨帮既能长期占据那里,要说其与故吴士族无关,谁都不会信。既然巨鲨帮已与安海贼有隙,我等不妨籍此下手,设法激化两家矛盾,最好令安海贼大举出动攻击巨鲨帮。如此既可消耗故吴势力,更可令鳌山空虚。”

“公子的意思是调虎离山,借机出兵鳌山岛?”王顺自然不笨,眼睛一亮道。

“呵呵,那安海贼既然骄狂,不可一世,想来容不得吃亏,只需设法唆使巨鲨帮挑衅安海贼,此事便可成功大半。”王导抿了口茶,悠然笑道,“既搅乱江南,便于我王氏悄然南下布置,又可轻兵突袭,直捣安海老巢,胁安海眷属,掌控鳌山岛、和平岛乃至安海贼军,还可避免血旗军踏足徐州沿海,何乐而不为?”

“高,高,公子一石三鸟,实在是高啊,属下委实拜服不已”王顺忙又一番谀词如潮,继而眼珠一转,进言道,“据悉安海贼一直粮食紧缺,少不了前往江南偷摸购粮,嘿嘿,属下倒也不缺暗子混迹江南海贼,只要设法怂恿那林寿一道劫粮,我等再设法让安海贼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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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回 进兵长广

在送走刘琨之后,纪泽与一众属下经过商议,还是接受了长广郡的坑瘪安置,继而着手一应准备,并率军移驻了黄河南岸的乐安水营。这令冀州一方松气之余,却令青州上下紧张不已。而就在司马越等人商定血旗骑军安置的同时,纪泽业已送走了到访的并州军使者田兰,更是迎来了关西阵营的密使。

来使却非无名之辈,而是司马颖帐下首席谋士卢志,护送他前来的副使更是纪泽的熟人夏山虎。他们来自暂踞平原的公师藩叛军,毕竟要横穿关东阵营的诸多郡县,他们闻讯抵达倒是晚了关东使者更多时日。

一个是卢植的曾孙,名满海内的大儒,昔日辅佐司马颖掌控大晋的大才,一个是叛军偏将,昔日并肩杀胡的太行匪友,可见关西阵营对拉拢血旗军的诚意。纪泽对这二人自是热情款待,大小酒宴不断,偏生对协同发兵推三阻四。直到十八日晚,纪泽从风尘仆仆的刘琨手中得到了东海王的一应敕书节印,这才在次日与卢志一行最终摊牌。

中军帅堂,纪泽当着刘琨的面,很光棍的向卢志出示了司马越发来的敕书节杖,坦然道:“纪某既已讨得说法,为麾下将士寻得栖身之地,便无意参与关东与关西两方战事,还请子道先生见谅。”

到了此时,卢志哪还不明白己方之前仅是被血旗军利用,作为要挟关东阵营的筹码。他强按怒气,犹不死心道:“将军顾惜将士性命,志自然感佩。只是,将军本出自关西一脉,凭大王拔擢方才为将,之前更与东嬴公结怨,如今得一小小长广也是要挟东海王而来,日后即便东海王入主中枢,又会善待将军与麾下将士吗?”

“谢先生提醒,呵呵,纪某的确不受关东待见,不过,关西当也不会待见纪某这一寒微之人吧。”纪泽面上带笑,目光却已发冷,淡淡道,“去年成都王兵败河北,纪某与一众溃兵血战求活,正举步维艰之际,成都王却拔擢纪某为将,并大肆宣扬,令纪某与残存将士徒遭重兵围剿,如今看来,该是为了掩饰公师将军一众人行事吧。”

卢志哑然,不由回想起去年此时的济水北岸,司马颖一脸戏谑的敕封纪泽为血旗将军,分明是将他们推出堵枪眼,犹如随手拨弄蝼蚁。如今时移世易,别个血旗军诈以投奔他们作为筹码,从而博取好处,纵有戏弄之嫌,一报还一报,又怪得谁来?

不待卢志出声,纪泽又大义凛然道:“关东、关西为一己之私,兴兵内战,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实乃不义之举,纪某自不会加入这等不义之战,只愿战事尽早结束,还大晋一个安宁。如今关西虽有小胜,但实力依旧明显逊于关东,纪某岂能逆势而动,相助关西,令战事愈加迁延,从而为祸大晋呢?”

涮了别个还这般振振有词,太无耻了,刘琨与卢志皆听得心中暗骂。长叹口气,卢志黯然道:“那么,将军下一步该是绑上我等,送往东海王处表忠了吧。”

“纪某之前说过,不会参与关东关西之战,子道先生多虑了,尽管自行离去便是。呵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夏山虎还是纪某昔日杀胡同袍?”纪泽淡淡一笑,转向刘琨道,“想来,若是小弟那般做了,越石兄也会看我不起吧。”

刘琨眉头一皱,旋即哈哈笑道:“子兴所言甚是,子道先生乃海内名士,谦谦君子,彼此虽各为其主,我等却不可行小人手段,徒为人耻尔!”

纪泽可不傻,知道自己再是表忠,也不可能被关东阵营真正接纳,被拒雁门便是明证,想要自保就得抓紧时间壮大自己,令关东阵营觉得对付自己得不偿失。既如此,他又何必担上坑害名士的罪名,并将关西阵营往死里得罪呢?而刘琨虽想纪泽拿下卢志做投名状,向关东一方坚决态度,于人于己都好,可在纪泽的地头,却也只能任纪泽行事。

神色一整,纪泽扫视双方,语气真诚道:“如今胡人肆掠,尤其匈奴,今秋从河东平阳等地掠得大量钱粮青壮,虽已撤回离石,但实力业已恢复大半,实乃我汉家大患。还望诸军争夺之际,多顾念百姓,少殃及无辜,尽多保存我汉家元气,以待抵抗外辱。他日对外作战,若是需要我血旗军,纪某依旧义不容辞。”

纪泽最后这一席话说得慷慨铿锵,倒令刘琨与卢志齐齐凛然加讪然。话到这里,已无转机,卢志索然起身,拱手强笑道:“但愿他日你我还有携手外战之时,也请将军莫忘今日之言,不参与双方之战!”

亲自将卢志送至营门口,纪泽拱手道:“先生乃卢公之后,誉满海内,有经天纬地之才,投身争权夺利这等蝇营狗苟之事太过可惜,他日若是倦了汉家内斗,还望不吝前来指点我等,一同抵抗外扰,护佑我汉家江山!”

其实,这番话才是纪泽今日铺垫半天,最想说的。这卢志继承卢植家风,人品与才能皆属一流之选,而且,相比时下的张宾,卢志更有过辅佐司马颖执掌天下的经验,他日司马颖败落身亡,这等人才怎不让纪某人垂涎?

“哦,谢将军看重,卢某就此别过。”不出纪泽所料,卢志仅是礼貌性的点点头,淡淡应了一句,其脸上就差写着几个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噗嗤!”一旁的夏山虎忍不住笑出声来。显然,他仍沉浸于关西阵营的节节胜利,尚未觉出自家队伍的覆灭危机,自将纪泽的招揽视为痴人说梦。

“姓夏的,你这厮莫非皮又痒痒了?”纪泽脸一板,作势抡拳叫道,“要不临走之前,你我再切磋一番?”

一阵起哄声中,夏山虎顿时苦了脸,不禁摸摸眼角的乌青,忙不迭摆手道:“呃,子兴兄弟,俺是使者诶,这都临别了,就莫切磋了吧,会伤感情的。”

昔日在太行王家寨,首遇纪泽的夏山虎不屑纪泽的“智将”作为,一度要求与纪泽单挑,令纪泽只能装熊,憋闷不已。如今纪泽功夫大进,此次再会,却以切磋之名,狠狠修理了夏山虎一顿,报了一箭之仇。夏山虎迄今身上还有不少乌青呢,哪敢再与纪泽动手?

出了口来自卢志的憋气,纪泽一招手,从亲卫手中取来两把精装版鹰翅刀,一起抛给夏山虎道:“得了,别装熊了。这两把宝刀,一把归你,一把归汤头,别说老子不讲交情!”

见夏山虎一脸欢喜,纪泽低声说了一句:“你小子听着,哪天混不下去了,拉着汤头来寻我,老子定保你与麾下弟兄乃至家眷无恙,当然,若能将那姓卢的也给绑来,那就更够兄弟了”

一日准备之后,二十日,八千血旗骑军轻装简从,携两万战马,隆隆南下直奔长广。乐安水营则依旧留下大量水军,看守一应船只辎重的同时,继续吸纳着因兵灾不断从冀兗两州涌来的难民,整一副纠集流民前往长广大开发的架势。

时下的青州包括齐国、济南郡、乐安国、东莱国、城阳郡、长广郡与高密国共七个郡国,涵盖后世山东半岛的中东部,按晋武帝一统三国之后的人口统计,仅有五万三千余户,如今零零总总算下来,也就五六十万人口罢了,相比司冀荆扬四个大州动辄三四十万户的人口,委实是个小州。

以青州的稀少人力与偏安位置,其外军与郡兵的常被兵力合计不过三万,步军为主,名义掌控在青州都督,高密王司马简的手中。平原之上,拥有马具的骑兵灵活机动,冲击力强,八千骑军的战力并不亚于两三万步军,是以血旗骑军大剌剌的南下,确也没有不开眼的青州军加以拦截,不过两日,大军便已抵达了长广边境的丘岭外缘。

傍晚时分,血旗骑军择一空旷野地扎营,东方五里便是齐国通往长广郡的山间官道。这是极其正常的选择,非不得已,没有大军愿意在夜间通过山道。可不寻常的是,就在血旗营盘远方的丘岭中,却有许多双眼睛冒着凶光,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夜幕深沉,十数里之远的山中,有一空阔干燥的山洞,其间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更在地上铺有大红的毡毯。居中正座,一名颇显威仪的儒装中年正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在其下手,则有五六名装束不俗之人,或儒服或戎装,各坐案几之后轻语交谈,似在等待着什么。

“卑下城阳全续,率两千军卒抵达,已按中军官安排宿营,还请司马大人示下!”蓦的,一名顶盔掼甲的壮硕青年,带着几名戎装军将,盎然步入山洞,冲正坐中年恭敬行礼,朗声禀道。

“哦,原来是承超贤侄,莫要生分,称我为世叔即可。此番却是辛苦诸位了,你家太守之情,蔡某也记下了。来来来,诸位快快坐下,喝些茶水暂歇。”中年人正是青州都督府司马蔡瑜,他睁开眼睛,面上浮现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招手笑道。

几句闲聊客套,尚未完毕,又有一名风尘仆仆的军将进入山洞,但他带来的却非好消息:“禀司马,卑下面见东莱内史刘大人,虽呈上大人书信,并言明其中厉害,但他考虑一天之后,却是拒绝了发兵相助,仅是答应替我等监视东莱海面,并确保不让血旗水军得以南下长广。”

“哼,这刘柏根太也放肆,竟敢违抗兄长之令。莫非他以为凭借海贸之利扩充了些许兵力,便可为所欲为了吗?兄长,此战过后,决不能再对其放任不管,定要禀明高密王,好生收拾他一番!”左席上首的一人怒声道,看其相貌倒与蔡瑜有五分相似,正是长广现任太守蔡庆,也是蔡瑜的堂弟。

必须说,东莱扼守着渤海湾出口,是青州通往辽东最短海路的起点,在海路危险的西晋,它可谓青州通往辽东的必经之地,也是渤海圈海商南下青徐的必经港口,其海贸繁盛在大晋名列前茅,绝非长广郡可比,也难怪蔡庆对刘柏根的羡慕嫉妒恨了。

面上愠色一闪而过,蔡瑜还是摆手笑道:“此番行动,高密王仅是默许,凭某一个司马之令,刘内史有所质疑也属正常嘛。只要他能替我等守住海路,莫叫血旗营如同偷袭黄河水营那般,偷袭我长广城池便好。”

蔡庆依旧不依不饶道:“兄长,那刘柏根拒绝发兵倒也罢了,他不会与血旗营暗通环曲吧?”

“呵呵,庆弟多虑了,刘内史保存实力也好,坐山观虎斗也罢,但绝不可能与血旗营勾结。他是一名极重身份的士人,况且,他也不会喜欢近邻换成一个手握强兵的桀骜之辈。”蔡瑜稍一沉吟,旋即无比笃定道。

这时,那名来自城阳郡的全续,也是城阳太守的本家侄儿出言建议道:“世叔在上,请恕小侄狂狈,却有一策献上。那血旗营奔波两日,定是人困马乏,且听闻其一路南来毫无阻滞,更不知我军此番埋伏之举,难免骄狂大意,疏于防范。我军或可夜袭敌营,小侄愿率所部人马充当前锋,定叫那血旗军有来无回,为大人献上纪贼狗头!”

“哦?”蔡瑜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却是转向席间一名军将。那军将明白其意,忙起身禀道:“大人,两刻前伺候方来回报,血旗军营盘松散,并未设置壕沟,偶有游骑于营外巡逻,范围也不到两里。但营栅各处皆有军卒值守,我军伺候却也不敢太过接近。”

蔡瑜略一沉吟,委实无法确定血旗军这样算不算疏于防范,且机会仅有一次,他终是摇头谨慎道:“贤侄一身虎胆,果是全氏俊彦,只是,那血旗军毕竟经历抗匈之战,寻常夜袭当有防范。况且他们扎营旷原之上,但若被其反应过来,只恐夜袭军马凶多吉少啊。”

见到全续怏怏坐下,蔡瑜笑着劝慰道:“贤侄无需着急,如今城阳两千,高密两千,长广三千,还有齐郡一千骑兵视机而动。我八千兵马虽在平原上难撼血旗骑兵,但明日他们一旦入山中伏,呵呵,定叫他大败亏输!届时,还要看贤侄如何斩杀那血旗纪虎了。”

“对,那血旗将军一名粗鄙之人,偶尔打了几场胜仗,竟敢妄自尊大,入我青州嚣张跋扈,简直自寻死路。只待明日,定叫他身首分离,弃尸荒野,权当给我等送来战马大礼,哈哈!”蔡庆跟着附和道。洞中余人忙也纷纷开口,谀词如潮。但他们所不知的是,就在此刻他们头顶的高空,一只雄鹰正飞掠而过,目标则是山外五里处的血旗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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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回 将计就计

永兴二年,十月二十二,辰时,晴,长广丘岭。

“起来,起来啦,妈的懒猪,起来!”迷迷糊糊间,赵大壮被低沉的喝吼吵醒,不待他睁开眼睛,屁股蛋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脚,帮助他彻底清醒。不用想,听声便是队率斜眼貂,据称是军候大人的小妾的堂哥的小舅子,平常欺下媚上,坏事可一点都没少干。

“阿倩!”赵大壮打了个喷嚏,下意识一个哆嗦,初冬的山里绝不暖和,露宿一夜可不好受,何况他穿的还不是冬装。要说他名为大壮,仅是父母对他的一种企望,他实际可一点不壮,十五岁的军户子弟,因这几年都没咋吃饱,却是瘦得跟麻杆一样。

揉了揉有点发僵的手脚,赵大壮取出随身竹筒灌口清水漱口,一股冷冽令他再无睡意。一骨碌翻身坐起,麻利迭起那张旧毡被,尽管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可这一夜既当褥子又当被子的,日后还真缺不了它。

靠上一棵小树,坐着叠好的毡被,赵大壮从褡裢里取出大饼,小心翼翼的掰下一小块,这大饼是他今明两天的干粮,可得省着点。就着清水,赵大壮小口小口慢慢咀嚼,据亡父说过,大饼这么吃可以最大程度的被身体吸收,让自己不会觉着太饿。

蓦的,伴着一阵冷风,一股香味飘入鼻中,赵大壮咽了口吐沫,将脑袋偏往另一边,勉力按下自己奔去与军官们抢肉吃的冲动。当然,赵大壮的心底,已将那些军官们骂了一百遍呀一百遍。

山坳里颇为安静,这既有军官们的压制,也有军卒们的紧张,毕竟不久便将迎来一场大战。尽管大头兵们尚不知道自己要埋伏谁,可看这么多军兵的架势,乃至军将们的凝重,谁都知道这场战斗非同等闲。

“走啦,走啦!注意动静小点,打喷嚏的也给老子忍住!”简单收拾之后,各处响起低沉的声音,终于要进入伏击位置了。赵大壮所属这曲驻守城阳的外军队伍,也在传令兵指引下,潜入一片十数丈高的山腰丘林,下方便是通往长广郡治不其县的官道。

赵大壮手持弓箭,藏身一簇灌木丛中,右手的箭矢被他捏得紧紧的。他人虽瘦弱,凭借小时捕猎觅食的锻炼,他倒有一副好箭法,是队伍里有数的主力箭手。在他身边,正是他的什长吴老三,这是一名二十出头的老兵,寻常军户出身,为人开朗甚或说是话痨。

尽管上面严令缙声,队伍呆上不久,吴老三便忍不住嘴痒,悄声对赵大壮笑道:“小子,紧张不?其实也没啥,待会只管放箭,叫冲锋时别那么实诚,动作慢点,跟大伙后面,别听什么斩首一级赏千钱的忽悠,能拿到一半就不错了,还是保命要紧。”

吴老三去年七月曾随高密王参与东海王北讨司马颖的大战,那一场东海王大败亏输,吴老三是为数不多侥幸逃回青州的军卒,从而在卿周军重新整编中成为一名什长。而赵大壮的父亲正是殒命于那一战的青州军卒,还恰与吴老三同村,是以吴老三寻常对赵大壮颇为照顾,但口气绝对是倚老卖老。

“三哥,知道咱们埋伏的是谁吗?”赵大壮没顺着话说,而是问起了另一话题。不过,他捏紧箭矢的手指倒是松了下来。

象征性左右看了看,吴老三以更低的声音道:“多半就是血旗骑军了。前两天刚听风声,说东海王封那血旗将军为安海将军兼长广太守,咱们这就前来设伏,多半就是长广的蔡太守不愿让位,拉帮结派打算搏上一搏了。”

“血旗骑军?是骑兵?”赵大壮瞪大眼睛问道,还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是啊,血旗军,头儿就是那个抗匈杀胡,却被关在雁门关外,差点被自家人给坑死的护匈奴中郎将,听说他从塞外绕到辽东,再浮海归来,手中更握有八千精骑,这才逼着东海王让步呢。”吴老三不无卖弄道,“只可惜,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啊。这年头两个朝廷,抗逐新官上任的多了去,那豫州刘乔不就是拒了东海王调任才打起来的吗!”

或是等得实在无聊,吴老三谈兴颇浓,只是,他正说得起劲,赵大壮再度咽了口吐沫,忽然打断道:“三哥,头儿,你可别哄俺,他们来的真是骑军,人人有马?”

吴老三一愣,旋即给了赵大壮一个爆栗,笑骂道:“骑军没马,那还能叫骑军吗?瞧你小子吓成这样,不是说了嘛,跟在后面,见势不妙,大不了逃跑就是,眼皮活点,没啥危险”

“唏溜!”赵大壮终是忍不住的滴出口水,眼冒绿光,捏紧箭矢,一脸兴奋道,“娘的,怕个球!什么血旗军白旗军的,管他是谁,有马就行!老子这次定要抢他几条马腿带回去,好久没吃肉了,还有俺娘、二壮、三壮、四壮、五壮”

“啪!”一条鞭子落在直抒胸臆的赵大壮背上,连带他手臂上的衣服被撕裂一道口子,露出红殷殷一条血痕。斜眼貂的低喝随即传来:“小猴子,再闹出动静,老子叫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这可是他唯一还算齐整的衣服,就这么被弄坏了!赵大壮拳头捏得紧紧的,红起眼睛,就欲跟斜眼貂说道说道。但没等他转过头去,身体便被吴老三一把死死按在地上。

直到斜眼貂冷哼一声后走远,吴老三这才压低声音劝道:“大壮,别跟他硬顶,只能白吃亏。哎,说来我还真有点希望血旗军获胜呢,听说过血旗营的浴血誓师没,像斜眼貂这种坏事成堆的货色,定是要被浴血的”

时间点点流逝,从红日初升,到日上三竿,直到日至中天,为了口肉食,抱着宏伟理想与熊熊战意的赵大壮,其仅仅捏住的箭矢却始终没有用武之地,只因本该白日通过这段山道的血旗骑军,今日竟然丝毫没有拔营的迹象。

“直娘贼,到底来不来啦,还打仗不?累死累活连夜赶来,可着就在这趴着晾风呢”渐渐的,山道两侧的窃窃私语变为嗡嗡作响,直至叫骂一片。

终于,日过中天之后,斜眼貂过来下令赵大壮等人自行吃饭休息,但依旧不得乱走乱吵。同时,斜眼貂也带来一条消息,据山外县城送来的紧急军情,来敌今晨遣出一队军卒,在该县紧急征调了几名妇科圣手返回军营,看他们那副急切样儿,定是军中有重要女眷生了重病,这才耽搁了整个大军的行程。

魏晋风流嘛,当官的随军带几名美女甚或**又非新鲜事儿,看来来敌的这位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风流种子,只是苦了山中埋伏的七千大军。得,继续等吧,伏军从上到下除了大骂背运,却是别无他法。而且,更为坑瘪的是,谁知那位美人儿何时身体康复,万一被圣手药到病除怎办,所以,伏军还得小心的,戒备的,保持潜伏姿态的等着!

于是,从日过中天,到红日低垂,直至夜幕降临,七千青州大军只得坑瘪的保持埋伏姿态,基于对血旗军动向的捉摸不定,蔡瑜大人除了下令伺候详加打探之外,索性下令军卒们原地休息待命。包括赵大壮在内,可怜的军卒们只能在山道两旁,顶着凛冽的穿堂风,将就着熬过又一个更为寒冷的夜晚。

“火,大火,看,不其城,长广郡城方向!”黑暗中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陷入沉睡的赵大壮被惊呼声吵醒。揉揉眼睛,瞥了眼北极星的位置,他也确定,远方一片通红的天空,对应的果真就是二十多里外的不其郡城。可是,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直娘贼,咱们都被血旗军给耍了,傻叉的呆在这里喝风,人家却已摸到了咱们的后院。”吴老三口中骂骂咧咧,却是凑近依旧呆愣的赵大壮,低声耳语道,“小子,待会上头很可能会派咱们返身杀回郡城救援,没准就要血战一场,记住,旷野上咱们肯定不是骑军对手,该逃就逃,该降就降,别傻拼。没准咱们转投入血旗军,日子能更好呢。”

事态发展正如吴老三所料,就在青州伏军惊乱一片之际,几匹战马沿着山道,从郡城方向疾驰而来,直奔中军所在。不久,命令层层传下,大军立即开拔,沿着山道赶往不其郡城。

同时传来的还有大致军情,不其城方才受到近千血旗步军的偷袭,所幸城中守军有所戒备,连同各家余留私兵合计五百人顽强抵抗,虽被敌方攻破城池,但仍死守西门不失。

这等情况下,仅余一日干粮的伏军,与其呆在山中拖延,甚或逃往其他方向被骑军在平原追杀,倒不如反杀夺回郡城固守,或许还能有些回旋余地。而通往郡城的其余官道,最近也得五十里开外,且尚无警讯传来,山外的血旗骑军若想杀至郡城,来回来需要百多里,时间足够青州大军收拾千名袭城敌军了。

当然,蔡瑜也没慌到顾头不顾腚,仍是留下一曲长广郡兵断后,并推下本做伏击之用的火油滚木礌石,将后方山道暂时封死。并且,蔡瑜还下令点起了三道烽火,那是通知埋伏在山外县城中的千名青州骑军,出城攻击血旗军,至于他们的死活,蔡瑜就没空多想了,只要能多拖延血旗军一会便好。

“踏踏踏”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六千余卿周军打着火把,犹如一条长龙,急急奔往不其城。待得出了山道,天色业已麻麻亮,而远方火中的不其城,仍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没说的,卿周军上下此刻都知道,赶在血旗骑军之前夺回不其城,是大家的最好出路,也几乎是唯一出路。哪怕被冻得一夜没歇好,哪怕昨日埋伏一天的疲劳尚未恢复,他们也都铆足了劲快步疾行。至于少量体弱跟不上的,那就自求多福吧。

“哒哒哒”然而,眼见卿周军距离不其城仅余五里的时候,几匹战马从南方疾驰而来。远远的,其上的军卒冲着大军方向,几乎是哭喊着提醒道:“敌军突破了挺山山道,马上就要杀来啦!”

“龙龙龙”挺山方向伺候的提醒明显多余,当他们的喊话被大军听清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业已传来更为密集的马蹄声,伴着一团冲天烟尘,带着万马奔腾之势,疾驰着奔往业已惊惶失措的卿周军。更有甚者,整齐的呼喝声也渐渐传来:“弃械不杀!弃械不杀”

“直娘贼,这血旗军也太嚣张了,仗还没打就叫咱们投降,哼,俺还想吃你等的马肉呢!”凝视愈来愈近的那面血色大旗,赵大壮撇撇嘴,忍不住嘀咕道。

“混球,快跟我跑,还想吃马肉,别吃马蹄就好!”一边的吴老三的确够意思,边骂边拖起赵大壮,往道边的田野里逃去,还没忘先给赵大壮脑袋一个大巴掌。

不过逃了没多久,分为多个箭头散开追杀的血旗骑军便令吴老三熄了其余心思,先保证别枉死蹄下才是王道,扫眼发现了一段田间沟渠,吴老三想都没想,便拉着赵大壮冲将过去,并一窜跃入其中。继而,沟渠中传来一声痛呼,以及一声埋怨:“哥两位,急啥!小心点,压着我了!”

不待赵大壮与吴老三诚挚道歉,就觉头顶一黑,只听吴老三一声痛哼,伴以一声埋怨:“这位兄弟,急啥!小心点,压着我了”

尽管有军官大吼着列阵抵抗,可血旗骑军杀来得太过快速,卿周军本是高速行军的长蛇阵型,哪可能一下子转为对抗骑兵的密集枪盾阵,平地上直迎其峰只能是找死,就别说士气大跌与身体疲劳带来的负面加成了。

“弟兄们,快逃命啊!”卿周军中一阵鼓噪,看懂形势且觉悟不下吴老三的大有人在。而随着他们带头,队伍的逃散愈演愈烈,直至所有人发足狂逃,将骑兵最喜爱的后背毫不藏私的留给了血旗骑军。可以说,战局发展到血旗骑军骤然出现的时刻,一切便已没有悬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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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回 掌控长广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劲弩,箭矢,投枪,马刀,旷野之上,血旗骑军狂飙突进,分为一支支箭头,向着混乱不堪的敌军“长蛇”,尤其是隐成阵型的小股敌众发起了风卷残云般的暴烈打击。而对那些道边弃械跪地的军卒,却是根本不理不睬。

此番前来突击的有血旗中军、血旗前军与一支预备军,共约五千骑军。他们三更时分利用巡哨逼退敌方伺候的机会,悄然出营南往挺山山口,并在见到不其城大火之后适时突破岗哨,一路杀将过来。尽管绕行了百余里,可时间并不紧张,对于一人双马且历经塞北磨练的他们,战力的降低委实寥寥。

平原上骑兵冲击布兵,还是行军途中队伍拉长的疲惫布兵,战斗不要太容易。卿周军的长蛇队形很快便被截为十数段,少量由军官和忠贞私兵组成的小型防御阵也如泥沙堆积的城堡,在骑军大潮下一一崩散。

仅是一轮突击,六千多卿周军便已彻底崩溃,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毕竟他们仅是些郡兵与重组不久的外军,而此战也不过换个长广之主而已,逃跑无望加上弃械不杀,可没多少人打算血拼到底,于是,越来越多的青州军卒成片成片的选择了投降。

血旗之下,再显智将风范的纪泽嘴挂不屑,拒逐新官这种连吴老三都能想到的问题,他焉能没有提防?早在与刘琨首次会谈之后,他便下令暗影全力打探长广一带的风吹草动,更是提前派出渤海营水军悄然南下,在青州上下设伏之前,便在长广外海埋好了伏笔。至于留在黄河岸边的大量水军,有安海两曲军卒掩护,再随便抽些流民搞搞军训还不容易吗?

“主上,东北方向有两百敌军悍卒保护着一些官员,其中似有大人物,他们要求与您说话,刘校尉令卑下前来请示,该当如何处理?”一名前军旗牌一身是血,却是兴冲冲的赶来请示道。

“他们既然没有器械投降,那便是敌人,不必手下留情!”纪泽眉头微皱,眼中寒光一闪,不无提点道:“告诉刘灵,我等入主长广,有些人留着也是麻烦,不如在战场上一举了结!”

纪某人虽已反骨铮铮,但也不会莽撞行事,既想站稳长广发展,就得尽量在大晋规则内办事。蔡瑜蔡庆之辈已成死敌,自当从肉体上毁灭,避免后患,但他们属于五品以上官员,更是所谓的知名士人,按大晋刑不上大夫的游戏规则,他一个假节的将军,无权也不该对他们下杀手,让他们没于战阵却是最好了结。毕竟昔年曹操杀个弥衡,还要绕几个弯由黄祖下手呢。

“诺!”能充当旗牌兵的自是刘灵亲信之人,也没少跟纪泽混,他心领神会,当即行礼应诺,就欲驰马离去。

“等等!”纪铁却是驱马上前,搓手叫道,“大哥,不,主公,还请交与卑下执行吧,咱重骑兵成立以来,尚未实战过呢。”

“哼,跟我混了这么久,扮猪吃虎这点道理都不懂!”纪泽略一沉吟,旋即板起脸道,“重骑兵这等好货迄今尚未问世,我等兵少将寡,焉能将之轻易显露?按你所想,是小出一把风头,让他人偷学了去,回头用重骑兵来对付我等吗?”

在纪泽的记忆里,最早的重骑兵出现在五十年后,鲜卑慕容克用具甲连环马大破冉闵的一战,目前还没听说有谁配备这一特殊兵种,他自不会轻易示人。不过,看着一脸憋闷的纪铁,他还是笑道:“此战重骑兵雪藏待命,你若手痒,我给你一屯铁甲亲卫,前去相助刘灵吧。”

纪铁点了一屯亲卫,随着那名旗牌兵兴冲冲离去,这时,东方不其郡城方向,奔来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却是张银。他笑呵呵上前道:“不其西门守卒已被逼降,属下恭祝主公取下长广。我渤海水军昨夜登岸夜袭,趁当地防守空虚,业已轻取不其、长广与挺县三处县城,粮库、军械库与大户宅邸皆已掌控。”

渤海水军近三千人,偷袭兵力被抽调大半的三座城池本就不难,而之前蔡瑜等人见到的不其城大火,以及西门犹在死守的军情,不过是为给他们一线生机,诱使青州大军出山回城,从而故意留下的吊饵罢了。

“很好,可以传信太行山寨、黄河水营与大蟹岛军民迁移过来了。但是,你不该是恭贺本将,而应是庆祝我血旗军民夺取了长广!”纪泽颔首一笑,旋即,他沉声问道,“军卒们入城后秩序如何?可有侵扰百姓?”

张银笑道:“主公放心,此事我等已经三令五申,并专门抽调直属亲兵协助宪兵维持军纪,定不会有辱我血旗之名!”

恰此时,一彪骑兵飞掠而来,为首的正是刘灵与纪铁二人,在他们手中,各自提着一个犹自死不瞑目的首级,却听二人几乎同时笑道:“此乃蔡瑜首级,还请大人验名。”

“诶,别个多少也是高官贤达,怎可如此尸首分离,还不送回去留一全尸。”纪泽摆摆手,不无奸诈的冷笑道,“说来我等还得多谢这二位,若非他们兴兵反叛,本将还不知该以何名目,来炮制长广的士族豪强呢,总不好无端夺人土地钱粮吧,嘿嘿!”

众人皆哈哈大笑,浑不知数里之远的一处土丘上,一名三旬文士正冷眼观察着这场一边倒的攻杀,其人手中,一把羽扇正可劲的摇啊摇,却不知是心情紧张,还是大冷天出了太多冷汗。此人正是来自徐州的陈昶。

“公子,这血旗军特也奸猾,竟然毫不费力就灭了青州联军。”陈昶身边,一名家将打扮的人摇头叹息,继而询问道,“公子,我等接下是立即撤离,还是引兵再行进一步挑唆?”

“哎,这血旗军果然够狠够奸,难怪王衍老儿宁愿息事宁人。”陈昶停下摇扇,却是摇头道,“既然卿周军已与血旗军大打出手,我等已经达成挑唆目的,哼哼,就让血旗军与关东阵营你死我活吧。我等立马离开,可别落下马脚,不慎站到血旗军的对立面!”

血旗之下,刘灵扫眼几已收尾的战场,却是吵吵道:“主公,这蔡瑜既能调动城阳与高密驻军,少不了青州都督高密王点头,既然已经开打了,我军又是被挑衅方,要不,我等索性直接去夺下齐国临淄乃至整个青州?地盘再大些,更叫那帮蝇营狗苟再不敢算计我等!”

“攻取黄河水营,那叫军事冲突,剿灭蔡瑜之流,那叫镇压叛贼,但如果攻占临淄,那就妥妥的造反了,东海王绝难容忍。若仅想夺下青州,甚或徐州,本将又何必费尽心思以打促和?”扫视一干目光灼热的军将,纪泽不为所动,淡淡笑道,“只是,那般强夺偌大地盘,我等如何治理,又如何抵御司马诸王与大晋士族的疯狂反扑?”

“奉充莫急,诸位也莫冲动,饭总得一口一口吃,我可不想还没吃饱,就去与司马诸王打生打死,那样还不知要便宜哪个混蛋反贼呢?”一脸坚决的纪某人,旋即又挂上坏笑道,“不过,利息倒可先收些来,城阳高密两郡协助叛贼,致我军伤亡惨重,总得给些赔礼,还有,金秋的税赋长广当已收了,战乱伤民,急需钱粮恢复,便无需上缴州府了吧”

近午时分,这场一边倒的骑兵奔袭战基本收工,留下部分军卒继续清理战场,安顿俘虏,纪泽则率着血旗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入了不其城,也是他纪某人在西晋占据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城池。只可惜,并无夹道欢迎,迎接他的只有十步一岗的水军官兵,或红或黑的战斗遗痕,以及门窗缝后一道道惊惧焦虑的目光。

摇头苦笑,待得抵达太守官署,纪泽招过上官仁道:“鸣锣通知加张榜公告,立即通传长广各地,念及战事伤民,即日起至明年底,长广郡仅征收百分之五至十的商品交易税,尽免田税、口赋、徭役、车马、城门、乃至其他所有税负捐征。但有地方官吏胆敢擅征者,一经查明,没收家产,杀无赦!举报有功者,得犯官家产之二成!”

上官仁听得一愣,忍不住道:“主公,些许商税够什么,便是加重商贩征税,略超通常的百分之三,可相比尽免田税口赋的损失,几乎不值一提。如此下去,我等何以养军,何以支撑官府运转,何以上缴钱粮?我等取下长广又有何用?”

“长广三县户不过五千,岁入不过粮三万多石,尚不及和平岛半月盈余,便是暂时舍弃又有何妨?”纪泽笑笑,耐心解释道,“免了一应赋税,便免了官府的过半职能,缓解我等官吏不足的缺憾,更少了各级盘剥卡要,最受益的乃是人数最多的贫苦百姓,民心可稳啊。”

“至于商业税,少了苛捐杂税,商人尤其是小商人,税负其实比以往要轻。另一方面,在本将治下,百姓手头宽裕,商人低税多销,商税必将大增,可非如今的不值一提。”说着说着,眼见上官仁愈加疑惑,纪泽索性挥手道,“你先去安排人发布公告吧,稳定民心为要。”

正其时,有军卒飞骑赶来,却是留守山外营盘的段德所遣。他们今晨轻松击退了千名青州骑军,并利用曼古歹战术一路纠缠追杀,斩俘近半,直至对方逃入临近的城池。而卿周军留下断后的一曲人马见到主力被歼,军心遂溃,也已大部投降,仅有军候率百多死忠遁入山林。如今段德正带着血旗后军与一军预备骑兵,清除山道障碍以待前来不其城。

此战业已基本落定,众人兴高采烈的进入太守官署,也是纪某人的府邸所在。这里占地上百亩,分前后两院,琉瓦朱门,雕梁画栋,飞檐走阁,用于郡府办公的前院更是堂皇大气,颇给人威严之感。两侧为各衙曹的签押房,正中高近三丈的大堂则是纪某人如今的节堂了。

官署中原有的仆役侍女皆已被另地看管,代之以亲卫女卫。纪泽并未花心思欣赏一郡主官的府邸风范,而是直接入堂坐定。少不了一番鼓励称赞,旋即,他便下达了一系列的任务安排。

首先,长广进入全面军管状态,派出数屯军卒,分别把守住长广与外界连通的数条官道,许近不许出,并与郡中路口设卡,暂时限制人员流动。其次,尽早展开对降俘的收服工作,忆苦思甜,揭发批斗,但作为名至实归的长广太守,此番却无需逼迫降俘缴纳投名状了。

其三,从功曹诸史与随军署员中紧急抽调人手,组成吏、户、刑、公等临时部门,协助纪某人治理长广,并组织工作队下乡;既有长广官吏皆需经过一轮审核,无罪后方可量才录用。其四,梳理长广既有案宗,走访底层百姓,结合暗影资料,挑选一批冤假错案以及恶霸典型

听着纪泽的一条条安排,心思细腻的军官们业已嗅出了血腥气息,待得纪某人的指令告一段落,段德率先试探道:“主公,据属下浅见,大凡新官上任,都需宴请当地贤达,不知主公缘何没有此项安排?”

“贤达!?哼,是硕鼠吧!”纪泽嘴挂不屑,冷声笑道,“好吧,本将愤青了,姑且算他们为贤达。可是,我血旗营上下落足长广,需要土地安顿,偏生好田都在他们手里,你说我等是陪着笑恳请他们让出土地,还是趁着他们偷袭我军这一由头,直接拿刀夺了他们的土地钱粮呢?”

段德苦笑不语,可堂中还有赵海,他也算豪强出身,或因感同身受,却仍跳出抗声道:“主公,我等纵需土地,也不可直接掠夺啊,那些贤达盘根错节,可别激起民愤,悔之晚矣!”

“民愤!?哼,长广不到五千户,估计男丁全加起来,都没我血旗军卒多,何惧民愤?一家哭强过一路哭,正该雷霆扫穴,快刀斩乱麻!”纪泽目光坚定,复又笑道,“其实,本将主要目标仅是占地过两千亩者,其户不足二十,田地却占长广总额之六成。至于结交贤达,哼,还是留待孟孙等人到来吧,本将既是将军,那便做个狠人,止小儿夜啼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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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回 靖安剿匪

这个初冬对于长广百姓而言,绝对是个七上八下的难忘时节。春夏的风调雨顺带来了秋高气爽时的大丰收,可金黄的麦穗还没看够,幸福的笑容尚未敛去,收成便被征走大半。这也罢了,哪年不是这样?怎奈更恐怖的兵灾竟然来了,死鬼太守自个不愿下野,抗拒血旗将军入驻就任,可兵过如匪,别将小民百姓也带入兵灾漩涡啊!

好在,这支号称杀胡卫国的血旗军的确与过往那些大兵不同,虽然战场杀戮极其凶悍,平素执勤也不苟言笑,更是混有许多凶相丑陋的胡人,可他们还真就没怎么对小老百姓龇牙。

更令百姓们愣神的是新任太守到任当日的第一份公告,它不像往年一般,摊派不知用于何处的河工水利费,也不是额外增收剿匪抗敌税,更不是抽调壮丁休善城池甚或谁家的后园子,而是免除交易税外的一切税赋徭役。丫丫个呸的,这新任太守干嘛不在秋税缴纳之前就来呢?

尽管当日郡内的城门路卡都停止了收费,但百姓们犹在琢磨新任太守的免税是随便哄人还是玩真的,可第二天,郡府又通传了极其震撼的一条公告:永兴二年十月三十日,将在长广郡城举行公审大会,有冤者申冤,有仇者报仇!但有含冤百姓,可提前前往郡府报案投诉!

百姓们一时搞不清这公审大会是什么会,要审什么人,能否真的申冤除恶。不过,旋即便有身边的官吏极其家属被通知届时必须准时到场,违令者按反叛论处!更有挺县县令在内的数十名平日鱼肉百姓的大小官吏,以及昔日恶名昭彰的恶少凶仆,一一被抄家拿人押回郡城。更听说被俘军伍中的劣迹军官已被揭发批斗,直待进一步公审处理。

这一下,百姓们算是明白了,传说中的珍惜动物——青天大老爷出现了,要变天了!从当今陛下的原配皇后贾南风女士政变夺权开始,八王之乱迄今业已十五年,大晋政治混乱,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豪强恶霸不要太多,有冤有仇往日无处申的,还不呼朋唤友的赶往郡城,寻纪青天去投状纸反攻倒算?

苦哈哈们得意了,长广的上流阶层却是人心惶惶。一些尚未被搜查的士族官员、豪强大户闻出了异样味道,怎奈私兵力量之前几已随着蔡氏兄弟赔了七七八八,而人家血旗军一番大战下来,听说总计伤亡还不到五百。得,索性收拾细软偷偷外逃吧,可坑瘪的是,他们全部在明卡暗哨被抓。

更让他们不明白的是,以前明明花钱即可消灾过路的小事,如今居然行不通,更奇怪的是那些血旗晋军,见到钱财送上竟不取一分一毫,连人带物全部上缴,这是大兵还是圣人啊?

一时间,长广郡如同经历了大地震,各种谣言满天飞:新太守上任遇袭展开血腥报复啊,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处理旧人啊,血旗军劫掠地方啊,朝廷派人清查长广吏治啊。但不论如何风传,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正在长广上空弥漫。

其实,血腥味弥漫的可不止长广郡,还有长广郡周边的各郡,城阳、高密乃至齐国,其官府皆收到了血旗军使者送去的质问信件。官府还算得到了先礼后兵的礼待,长广极其周边的山匪海贼们,则已遭遇了血粼粼的屠刀

十月二十六,卯时,云,青徐之交,蒙山丘岭的海滨地带,城阳郡松叶寨。黎明前的黑夜,满是寒意,高高的箭塔上无遮无挡,冷风直钻少年单薄的夹衫,让他在狭窄的箭塔上半缩着身子,并不停的跺脚踱步,以抵抗着初冬的寒冷。

这个明显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高不到七尺,怀抱着一支八尺的长矛,身上还背了一副短弓,却已是一名战士,这个村寨的战士,同时也是名海贼。很不幸的,他成了今天的第一个牺牲者。

“嗖!”寨外黑暗中,安海左军左曲新任左屯长,撞艇英雄田原,用手中一石强弓射出一支利箭,正中少年胸膛。少年闷哼一声,身体直接从三丈塔顶摔下,像个破麻袋一般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寨前两座箭塔,其中各安排有一人值守,黎明前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这点松懈让登陆潜来的安海军摸到了山寨近处,也直接要了他们的命。田原射死一个,另一个守卫也被另一安海军卒射杀。

只可惜,另一个山寨守卫是腹部中箭,临死的时候,他大声的发出了惨叫。叫声在寂静的夜中传出久远,潜伏袭击也就到此为止,寨门里嘈杂之声渐起,十几个守卫已经举着火把冲向了寨墙。

还好,安海军的反应更快,且是蓄势待发。邢强率领的左曲右屯在第一时间发动了强攻,两队军卒迅速冲至寨门,赶在守卫抵达之前,凭借长梯跳上了并不算高的寨墙。安海军有备而来,面对猝然应战的十多名山寨守卫,还有寨外弓箭手的支援,简直就是牛刀杀鸡!

仅转眼时间,上得寨墙的安海军卒刀枪并举、矛箭齐发,轻松斩杀了这十几名尽职的守卫,并在寨内援兵赶来之前,从内打开了寨门。继而,蓄势待发的右曲军卒点起火把,率先一拥而入,杀奔山寨各处。

“直娘贼,关键时刻拉稀!”田原瞪了眼那个射中敌哨腹部的属下,恨恨骂了一句。这次他带着他的左屯,也是安海左军的第一屯抢下首攻位置,本想为自己这个伤愈复出的英雄再添一圈光环,可却搞糗了。那厮平常训练时堪称百发百中,但真正实战却掉了链子,或许这也是他们前来剿匪的主要原因吧。

恼归恼,正事不能耽误,田原当即下令属下赶快跟着进寨,以队什为单位选择有利位置,配合兄弟队伍作战,当然,能抢的功劳万不可谦让。

这里是个陆上村寨,也是一个海贼巢穴。海贼虽然劫掠海上,但不少海贼并不是把巢穴也立在海岛,相反却是在岸上,甚至是在山中。这些海贼往往有着两重身份,有的海贼表面是官军,暗里冒匪劫掠;有的是沿海渔民,也经常趁机做一两票买卖;还有的虽然是专业海贼,但他们平时却隐藏的很好,在岸上渔猎耕作、娶妻生子,甚至寨子本身就是一个普通居落,根本无人知道他们其实是海贼。

安海中军此番攻打的就是最后一类的山寨,这个看似普通的城阳临海山村,其实是一个世代的海贼部落,属山夷遗族。他们一年只出去几次,但有劫掠便鸡犬不留,平素也很少与外界联系,隐藏得很好,故而一直未被关注剿灭。怎奈命中注定,他们立万之初,就错起了一个匪号,叫暗海贼!

尽管音近字不同,尽管出道还早上许多,这群贼人仍然一早就激起了安海商会的不爽和关注,在刻意的调查之下,终于被暗影寻得了踪迹。此次为了肃清长广左近的海陆匪患,也为了实战练兵,占据长广之后,忙碌不已的纪泽倒也没忘拨弄安海与渤海水军,挑选周边尤其是声名狼藉的山贼海寇下手,这个人口过千的暗海山寨便很不幸的名列其中。

战斗初期还算顺利,安海军一面高喊着“出门跪地、投降不杀”,一面碾压清剿着胆敢冲出反抗的零星贼匪。很快,安海军便控制了山寨的各个路口,继而呼喝劝降着开始逐屋拿人。只是,安海军们显然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个山寨的宗族因素以及山夷人骨子里的那份勇悍,劝降的作用了了,反是迎来了若干冷箭,进屋拿人的更遭遇了各种方式的袭击反抗。不一会,安海军竟然出现了二三十人的伤亡。

山寨对面不远的小山岗上,夏爽与其他部属人员正在伫立观看。对于战斗胜负,他们并不在意,因为这本就是一场碾压,但他们十分在意整个战斗过程,或者说是整个演习过程。显然,夏爽对属下的表现很不满意,对出现如此多伤亡更是心疼。

“要不火攻烧寨吧。”夏爽身边,新任左军副校尉宋滦建议道。

射阳湖一战之后,他被纪泽用自身鲜血救回一条命,并得知了纪泽血旗将军的真实身份,依旧踌躇不愿背弃司马睿。怎奈狠毒的猪队友王欣返回下丕之后,毫不客气的将战败之责都推给了宋滦,而在琅琊王氏的运作下,“死鬼”宋滦扛下了一切罪责,连家眷都被连累。待得暗影出手救出宋滦的家眷,宋滦这才死心塌地的追随了安海军。

“传令下去,聚阵缓攻,火箭逼迫!”夏爽对宋滦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甚至佩服的,闻言后略一思忖,旋即对身边传令兵下令道。命令很快下达到寨中各部,松叶寨彻底迎来了它的浩劫。

天光放亮,东方地平线上闪耀着金粉光芒,半个月亮从低行疾走的云层中探出。伴着萧瑟的寒风,火箭穿过晨雾,留下丝带般的火红轨迹,钉入疑有危险的木屋墙壁,有些还射穿了关闭的窄窗。缕缕薄烟很快从一些木屋升起,伴随着屋中潜匿者的惊叫。而肇事的安海军卒,则按令聚集成阵,严防偷袭的同时,紧盯着那些木屋。

火焰在村中逐渐燃起,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拿着弩突然冒出头来。他们站在屋角,探头向安海军士卒射出两箭,造成一名重伤后又躲了回去重新装填,没一会,父子俩再次探头准备射击。但这次他们刚探出头来,十多支早已等待的劲箭便呼啸而至,这对父子根本不及反应,只得含恨死去。

晨雾之中,安海军分队划区,在山寨的各个方向不断清剿,暗海贼们则咆哮着不断从一栋栋房子中杀出,就连一些妇人也都拿着刀冲上前来。可惜,没有组织,装备落后,他们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安海军,只能是飞蛾扑火。

烟越来越浓。弩箭飞驰中,战斗的天平愈加向安海军倾斜,海贼们伤亡惨重。无处藏身的他们要么拼命战斗,直至战死,要么弃械投降,成为俘虏,在有计划的堵截下,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直娘贼,老子跟尔等拼了!”突然,两个暗海贼首熬不过烟熏,手持战斧,咆哮着从山寨聚义堂并肩冲出。田原和其他弓箭手正等着呢,十数根利箭旋即射出。其中一贼当即毙命,另一人身上的铁甲替他挡了一轮,虽然有箭入体,令其步履维艰,但并不致命。

“尔等恶贼,不是北上长广寻血旗军麻烦的吗,怎生又回来寻我等麻烦,咱松叶寨何曾招惹尔等?”那幸存贼首口中怒骂不停,继续向前,又挺了一轮箭矢,依旧不死,却也再无力气向前冲锋,可口中兀自责骂不休。

“住手!”田原总算听清了这名贼首的话语,心中一动,立即挥手止住就欲斩杀贼首的军卒,上前盘问道,“你说谁北上寻血旗军麻烦?老实交代,可饶你一命!”

那贼首一愕,旋即眼珠一转,不无乞求道:“光饶我寇棂一人还不够,必须饶过我剩余族人!”

“妈的,刚才不是一直在喊出门跪地、投降不杀吗?你等若是乖乖投降,谁又非要杀死你等,留着干活不好吗?”田原眼睛一瞪,怒声斥道。

“噗娘的,谁知尔等说话真假?”这个名为寇棂的贼首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扫眼四周战局,只得选择相信田原,凄厉吼道,“弟兄们,都住手,投降保命啊!”

有贼首寇棂宣布投降,寨中再无反抗。安海军分出一半人手扑火,另一半则在军官和老兵的示范下,开始了火急火燎却又有条不紊的战场清理,或者说,是搜刮战利品。须知按照安海军惯例,每场战斗后的军卒奖励,多少都要与缴获挂钩的。

最终,此战安海军杀贼近四百,俘虏过千,其中七成为老幼妇孺,并得到金银制钱合计三万多贯,粮五千余石,布三千匹,隐藏它处的大小船只十余艘,其余兵甲杂务若干。以战练兵,同样也是以战养战。

当然,此战的另一重要收获便是贼首寇棂后来交代的一条消息,他们曾经有人在西方山林打猎时,见过上千晋军,偷听军卒聊天得知其原定去向是长广郡,而军卒口音则多为江淮人。这一消息很快被传给了纪泽,自也引发了暗影的进一步跟踪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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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回 淮中黑帮

永兴二年,十月二十六,午后,大风,不其城北,降俘大营。

经过三日的思想教育与揭发批斗,长广一战的五千多青州俘虏已被分批理顺,劣迹斑斑者直待惩办,大户出身者等待赎回,剩余四千多普通兵卒则在今日进行遴选。预计将有两千自愿入伍者成为血旗新兵,余者则编为建设兵团参与长广郡的生产开发,修建港口、要塞、沟渠乃至垦荒,人手可不嫌多。

“笃!笃!笃”地三营区一裕的靶场,十根箭矢接连射出,悉数命中五十步外的箭靶,且八中红心。负责监看的血旗军官面露赞许之色,大声报道:“赵大壮,射箭成绩上等,可直接通过考核!”

“嗷!”起射点处,赵大壮禁不住兴奋的高喝一声,不待收起手中角弓,业已乐得一蹦三尺高。凭他的身材气力,若非射箭上等,今番是万万无法入围的,而根据通告,成为血旗军卒,不光有丰厚的薪俸赏恤,还能吃饱吃肉,更可接来家人,享受血旗正民的待遇。可以说,相比以往的人生,他赵大壮今天算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当赵大壮余光瞥见远处没精打采的吴老三,兴奋劲顿时少了一半。要说吴老三的各项战斗素质都符合新兵挑选标准,也主动报了名,怎奈他根本就未能参加选拔,原因据传是之前的俘虏审查中,他落了个老兵油子的评判。好在,落入建设兵团也能接来家眷,虽仅备民待遇,终归能够全家吃饱,表现好了更可转正甚至再度入伍。

“赵大壮是吧,箭法不错嘛,就是瘦了点,说说,入选血旗军为啥这么开心?”正在赵大壮心念百转之际,一个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他回头看去,却见一名顶盔掼甲的魁梧将军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身边则跟着一堆大小将校。

血旗将军!?赵大壮前天曾远远见过纪某人入营巡查,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可是,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会这般热情和煦的跟自己这个小人物说话呢?脑袋一阵荡击,不知所措之下,赵大壮呆愣愣的说出了心底深处的答案:“俺想吃饱,还想吃肉,好长高长壮些!”

“咄!怎么说话呢!咋一点觉悟都没?”赵大壮所属的监管军官顿时黑了脸,瞪眼呵斥道。

“哈哈哈,讲真话可没啥错,咱当年也这么期望来着,哈哈,觉悟哪有一蹴而就的嘛!”正当赵大壮只想扇自己大耳刮子的时候,纪泽却是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无开脱的劝慰道。

将军真乃宽仁之人啊!赵大壮心中暖烘烘的,眼睛都有点发红,甚至产生了传说中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他自然不知自个是托了撞艇英雄田原的福,令如今的纪某人更有了上位者觉悟,对属下军卒尽量鼓励而非随口埋汰。

摸着后脑勺,赵大壮正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却见一名黑衣人快步走近纪将军身边,递上一份信报,并附耳说了几句。随即,便见纪将军收了笑容,沉声令道:“查,给某尽出人手,全力去查”

徐州,在血旗军纵横长广之际,东海王那轰轰烈烈又灰头土脸的西迎圣驾暂时告一段落,徐州兵马退入彭城与历阳舔起了伤口。与此同时,一度大闹徐州的安海商会也偃旗息鼓,龟缩于鳌山群岛忙活起发财大计,不经意间,原本兵荒马乱的徐州顿变和风细雨。

只是,大佬们选择了暂歇,可别个小帮小派该闹腾还是要闹腾的。正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内陆的彭城国和临淮郡两地,几乎不分先后的冒出了两颗不大不小的黑道新星,斧头帮和铁叉会,令刚刚平静的徐州江湖又泛起了小小涟漪。

十月二十七,亥时,徐州彭城国南缘,一片丘岭之中,此刻正影影绰绰的汇集着百多黑影,他们右手刀斧,左手竹排,整整齐齐的列为三队小方阵。借着林间泄下的淡淡月光,隐见他们每人衣服的左胸绣有一个斧头印记。徐州黑道,不,仅是彭城黑道的人或许能够认出,这个标记代表着不成器的斧头帮,一个由数十穷困樵夫组成的乌合团伙。

“弟兄们,我斧头帮一直为道上朋友看不起,更是没少被彭铁帮欺负勒索,俺史飙今天就问大家一句,咱们能忍这口鸟器吗?”队伍正前,一名彪形大汉盎然怒喝,右手挥舞,状如雄狮。

月初时候,斧头帮主狄震“偶然”帮助了十余名落难流窜的贼匪,其中为首的史飙居然有二流高手的战力。或是斧头帮受欺负太多,急于扬眉吐气的狄震竟然孤注一掷,果断将帮主之位直接让给了意气相投的史飙,只求他率领帮众摧毁一直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彭城国黑帮“彭铁帮”,也即一个控制了两处小铁矿极其矿工的帮派。

这史飙却也了得,并未立刻对彭铁帮动手,而是先对帮众进行残酷训练,同时拿出斧头帮家底招募了一些勇壮,还威逼利诱收服了附近三个混混团伙。仅用大半月,斧头帮便实力暴增,有了一百五十名初经训练的打手。不过史飙至此也已用光了斧头帮的所有家底,连一块田庄都被典当,而今晚,便到了破釜沉舟出手履约的时候。

此刻激奋的不止史飙与狄震,在列的百多斧头帮众同样热血澎湃,混帮派的谁愿被人压在头上,更何况现在领头的还有一个已经通过近月战训,令他们完全信服的史飙呢?没说的,众人一起呼喝:“不能忍!不能忍”

“好!够爷们!”史飙做满意状,大手一挥叫道,“我等这就出发,寻彭铁帮出气,顺带抢肉吃去!”

半个时辰后,史飙率领斧头帮,对声名狼藉的彭铁帮发动了雷霆突袭,第一目标便是彭铁帮帮主所在的总坛大宅。必须说,这仅是一场低烈度低水平的恶性斗殴事件,毫无精彩可言,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偷袭方的混混用上了照猫画虎的军阵配合,为徐州黑帮的争斗掀开了准军事冲突的新篇。

以有心算无心,战斗很快完毕,彭铁帮总坛的近百勇壮或死或俘或降,无一逃脱,而帮主则在懵懵懂懂中被史飙当众阵斩。随后,史飙再接再厉,仅留下少许人手清理现场,自己则率众连夜突袭副帮主所在的一个小铁矿,同样轻松得手,并同样斩杀了猝不及防的副帮主。

恰如姓名中的“飙”字,再度得手的史飙并不耽搁,稍一修整后便率众扑往二十里外的最后一处彭铁邦据点。然而,就在他们穿越一片丘林之际,前方林中突然传出呼喝打斗声,更有自家突前探哨的示警:“大当家小心,前方有不明来敌,兵甲齐整!”

“一队跟我上!二队三队择高地列阵警戒!”陶飙心中一凛,立马发出命令,并带着第一队帮众冲往事发地点。

“嗖嗖嗖!”片刻之后,史飙便迎头撞上了逃回来的两名探哨,其后还跟着五名追兵,可不待两名探哨躲入竹排盾阵,其后的暗林中便射来了十数箭矢,将两名探哨射翻在地,听声已是一死一伤。

“娘的,投斧!”陶飙大怒,摸出腰间小斧头,对准探哨之后的追兵便甩了出去。紧随他的动作,随行队伍中立马有二十多把小斧头飞出,带着呜呜风声,直扑那五名追兵。

“噗噗噗”投掷小斧可是斧头帮远程攻击的看家本领,颇谙快准狠之要,血花飞溅中,尽管几名追兵护甲精良,依旧悉数中斧栽倒,多半是不活了。

“快撤!”已有帮众趁机抢回了己方探哨,史飙不敢犹豫,忙指挥着帮众分伍持盾,借树木掩护,交叉后退。看追兵挎刀背弓,兵甲精良,定是精锐私兵,且来敌方向的林中,业已沙沙作响,更有数百点寒光在月下隐隐生辉,对于这场显是偶遇的冲突,且对方实力强劲,史飙可不敢纠缠。

当然,一味逃跑也不是个事,史飙也有急智,他边退边嚷嚷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知是哪里的朋友这般鬼祟,倘若不依不饶,那就可劲追来吧,别怪老子叫尔等有来无回!”

“直娘贼,尔等才是鬼祟之辈!有种莫要逃,我等在此大战一场!”敌方林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叱喝。不过,或是忌惮史飙口气中的莫名威胁,他们的追击倒是放缓了

史飙却不犹豫,带着所有帮众快速撤离,本就在这一代混迹,他们左拐右拐,不久便将那群未知敌人甩脱。只是这一耽搁,再加一番绕路,直到天明十分,他们才赶到了既定的最后一处目标,彭铁帮的另一处小铁矿。

不过,虽未得以偷袭,但凭正副帮主的人头,史飙等人还是迫降了那里的彭铁帮众。一夜之间,拥壮三百的彭铁帮灰飞烟灭,而斧头帮则踏着它的骨骸,一跃成了彭城国名列前茅的帮派。当然,这种量级的灰黑势力远不足进入徐州大佬们的视野,而乱世之下,只要孝敬到位,这种混混也似的火拼倒也难得摆上官府的案头。

铲除彭铁帮的当日,史飙便将斧头帮的堂口移至彭铁帮的总坛,并利用收缴的钱粮,立即重赏有功帮众、提高帮众待遇、解放奴隶矿工、打点官府上下,还从彭铁帮余众和矿工中大肆招募勇壮人手。正忙得不亦乐乎,一名相貌普通却双目贼亮的少年悄没生息的窜到了他的身边,正是暗影干将丐千手。

“飙哥,怎么样,这帮主做得威风吧,嘿嘿,比成天在军中训练巡逻舒爽吧?”丐千手一脸堆笑,嘻嘻哈哈道。

“得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天勾心斗角,策划算计,还要精打细算,管人吃喝,都快烦死老子了!哼,哪有呆在军中省心,又哪有驰骋碧海爽快?也不知大东家干嘛非要点中俺,这不憋闷俺嘛!”史飙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不消说,他就是被纪泽派来筹建淮中营的陶飙。

丐千手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嘿笑道:“呵呵,飙哥,没准大东家就是专门想要憋憋你的性子呢?”

陶飙白眼一翻,正欲骂娘,却是蓦然一愣,眼中若有所悟。不过,他也没就此纠缠,而是转移话题道:“得了,你小子来寻我肯定没啥好事,有话快说,俺忙得很,后日还要去临淮公干了呢。”

说到正题,丐千手倒是严肃了许多,他从袖中掏出一份信报,递给陶飙道:“丐大档头来的急报,有支可能来自江淮的神秘队伍,五百人上下,之前曾秘密抵达长广边境,似对大东家有所恶意,却又莫名消失,让我等注意淮河一带,能否察觉这支队伍。咱人单势孤,这不前来向飙哥借点人手嘛,放心,不需作战,只当眼线散开就成。”

看完手中信报,再度抬头的陶飙一脸怪异,苦笑道:“还别说,你真就找对人了,今日凌晨,我恰好撞上了这么一支队伍,都是钻山沟干鬼祟勾当的,还与对方小小冲突了一把,你现在前去追踪,没准还来得及”

短短两天,“史飙”就稳定了斧头帮局势,且使斧头帮青壮帮众一举达到三百多人。之后,史飙将帮中的大小事务甩给现任副帮主狄震,自己则带着挑选出的两百多精锐青壮,躲入山中封闭训练。据帮中小道消息,史飙本就是一伙覆灭山贼的大头领,现在正积蓄力量以杀回老家报仇呢。

相比斧头帮主狄震遇到史飙这样一名福星,在江湖传闻中,几乎同时闹腾出动静的临淮郡铁叉会,其崛起就全凭其帮主刘文的阴险狡诈了。作为一个由六七十渔民组成的小帮派,铁叉会素来对临淮郡的最大帮派“快船门”恭敬有加,即便受到欺负也只敢背后发发牢骚。

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向来唯唯诺诺的刘文竟然蓄养了五十名精英杀手,并在十月中旬不声不响的袭杀了外出快活的快船门大当家。此事查无实据,直到快船门覆灭,才被江湖评论家们依据谁获利谁嫌疑的公理,一致推断出幕后真凶就是铁叉会刘文。

大当家莫名死后,快船门的二当家和三当家没有急于寻仇,而是一同瞄上了门主的宝座。刘文适时率众投入势弱的三当家门下,帮助三当家杀死二当家极其党羽,从而荣升为快船门二把手。

不料,就在十月的最后一天,刘文骤然出手,竟又毒死了春风得意的快船门原三当家,并凭借突然现身的一队高强杀手,用霹雳手段肃清了快船门中的不服者,从而笑到了最后。接下来,刘文将快船门并入铁叉会,令得铁叉会在短短月内一跃成为拥众五百多的帮派,无独有偶,他同样组建了一支二百余人的精锐队伍。

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两月。对于表现惊艳的史飙、刘文,徐州黑白两道并未太过震惊,只当又多了一些谈资,毕竟大小帮派的兴兴衰衰实在太过寻常。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现在的斧头帮、铁叉会仅是安海商会布局淮中的棋子,否则怕就没人还能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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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回 河畔公审

永兴二年,十月三十,巳时,晴,不其城南。

不其县,也称不其侯国,东汉时期一度是不其侯伏氏,也即汉献帝正宫伏皇后娘家的封地。建安年间,伏氏因衣带诏之乱被曹操灭族,这里才去国为县,但不其城周长十多里的规模却是保留下来,且其紧邻墨水河北岸,委实算块风水宝地。

今冬的确早寒,昨日长广便迎来了第一场雪,虽因地处滨海还不至结水成冰,但地面也已白茫一片,令得天地间徒增一股凄冷,更给今日的公审大会带来了浓浓的萧杀气息。

此刻,不其郡城四门大开,四处都有巡逻警戒的骑卒。南门墨水河畔,搭建起了长二十丈、宽五丈、高有丈余的大型高台,其后河水哗哗流淌,其前木制栅栏围出一块块空地。长广各地涌来的数万百姓,在军兵指引下,由清晨开始向郡城城南聚集,会西城和,陆续聚在高台四周,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不过,围观百姓被栅栏分割为许多方块,其间有片空地为有身份的官吏士绅专设,更有高台右侧的一块空地上,押解着过百被缚罪犯,各组人群间有军兵往返巡逻;而在各个交通要道,皆设有指挥人流通行的军兵。这些措施使得涌来的人数虽多,却没有一丝混乱,人群被安置在方格内井然有序,吵杂声亦因此减小许多。

日上树梢,纪泽顶盔掼甲,手持节杖,在一群爪牙的簇拥下,大踏步走上五步一岗的高台,虎目扫视涌动人群,他朗声高喝道:“长广郡的百姓们,吾乃新任太守,血旗将军兼安海将军纪虎!”

话音未落,底下已嗡嗡声起:“那就是抗匈杀胡的血旗将军,好年轻啊!”“抗匈虽好,可咱们要的是父母官,朝廷怎么找个娃子做太守啊?”“蔡庆已快让人活不下去了,这又来个武夫,还带来那么多外来军兵需要供养,以后可怎么活啊!”“可不是嘛,昨日港口还来了上万流民,怕不要跟咱们抢饭吃呢!”

负责秩序的刘灵看不下去,怒喝道:“都闭上嘴,仔细听太守训示!”站岗军兵随之齐声怒喝:“肃静!听太守训示!”嘈杂的人群立刻鸦雀无声,人们瞪着惊恐的双眼,偷看周围怒目而视的军兵,彻底明白这些外来者平素虽不扰民,但绝非好好先生。

纪泽露出笑容,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继而高声道:“前太守蔡庆厉害不?其兄青州司马蔡瑜厉害不?他们抗拒王命,公然起兵反叛,却被我血旗军轻松碾压,二人更是殒命沙场!今日举办公审大会,便是要在全郡百姓面前,审判反贼余党,以及那些平日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的贪官污吏与刘芒恶霸,籍此整顿吏治,安泰民生!”

果然要变天啦!在百姓们的怔然之中,纪泽业已退至高台一角的太师椅坐下,换上段德行至台前,高声喝道:“将有罪的官吏差役、流氓恶霸依次带上高台,如有不服起哄者,掌嘴、笞刑侍候,若有出手干预者,同罪论处!第一个,前长广郡臣——高澜!”

声音落下,立马有军卒拖着十数五花大绑之人上了高台,并非高澜一人,还有其获罪的家人。为首之人披头散发,衣衫破乱,正是高澜,整一个落魄狼狈,却是再无以往的气度雍容抑或轩昂雅量。

高澜等人被按倒跪地,又有十数百姓被军卒带上高台。其中一名老人率先冲出队伍,奔至高家众人面前,对准一个衣料考究的年轻人就是好一顿抓咬厮挠,口中还发出凄厉的悲吼:“我可怜的闺女啊,好好走在路上,便被你这禽兽令人绑走了,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冷尸体,身上还满是淤青鞭痕,官府却说她是不慎落山摔死的,我操你八辈祖宗的狗日的,你也有今天啊?”

老人发泄一番,也算完成了控诉,军兵们又放出一名庄稼汉,他奔至一名青衣打扮、管家模样的人,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口中同样怒骂不休:“高扒皮,前年你狗日的硬赖俺家牛儿啃你高家的麦苗,将牛儿牵走,可怜俺爹前去说理讨要,竟被你等一顿毒打,回来当夜就辞世了,天理昭昭,你狗日的也有今天?”

接下来十余百姓轮流出场,一边殴打,一边控诉了高氏族人的累累罪行。台下百姓虽多听过高澜一族的恶名,但亲身被迫害的毕竟是少数,今日却是听得苦主的公然控诉,联想己身一些不堪回首的苦难,纷纷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起先,台下百姓们还慑于血旗军兵的震慑,不敢造次,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恶行披露,终于有人开始怒骂,见军兵并未制止,百姓们愈加鼓噪,直至最后融为咆哮的洪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当然,台下百姓中也非全是跟风热血之人。某一角落,一名白衫显旧的儒装青年目光炯炯的看着几近疯狂的现场,低声对身边另一儒装青年道:“释游兄,这血旗将军看似杀性颇重,却牢牢贴近人心,今日如此一场公审,即便是为清除异己,也可尽收长广百姓民心,确是颇有手段,或许真能有所成就啊。”

“呵呵,兆纶兄,那血旗将军可不光为了铲除异己,他上万军兵,更招募有过万流民,此番不光要杀人掠财,估计更为抢夺大量土地啊。”字为释游的年轻儒士神情淡淡,不无质疑道,“只可惜他即便夺了田地,其也已有本地百姓正在耕作,只要他将所夺田地分给外来随众,终难避免本地人与外来人冲突,恰似西蜀之乱。想要站稳脚跟,难矣!”

高台之上,段德待得批斗完毕,立即取出一张文书,大声念道:“我家长广太守兼安海将军判决如下,经查,前长广郡臣高澜参与叛乱,兼而贪没官产,草菅人命,包庇孽子,纵奴行凶,罪无可恕,数罪并罚,斩立决,抄没家产,家人流放!另,其子高珊奸污民女,擅杀暴虐,斩立决”

批斗审判完毕,高氏众人被军兵们拖死狗般拉往高台一角。蓦的,一直低头认栽的高澜或是意识到再无回转,却是昂起头颅,歇斯底里的骂道:“姓纪的,你个泥腿毛娃要干什么?造反不成?我高氏乃丁姓士族,小心——啊!”

话还没有说完,高澜便被身边看管他的军兵一拳打在鼻梁上,鼻血喷涌而出,跟着又是一顿暴揍,打得他哭爹喊娘,丑态尽露,直至被一块破布塞入口中。须知这些军兵都是追随纪泽趟过塞北坎坷的,对纪泽足够忠诚,对大晋的官府士人则足够厌恶,此刻下手绝不容情,哪还管他士人不士人!

其余十数高氏族人中,但凡有出言辱骂者,也是同样下场,剩下几人看到后立刻放弃了最后挣扎,最多仅敢低声嘟囔。而台下百姓看到这种情景,先是愣神,旋即拍掌叫好,有的人恨不得亲自上台助拳,还有的人高声鼓噪:“兵大哥打得好,再来一脚!”“狠狠的打,打死这些狗娘养的”

继高氏之后,陆续又有罪犯与告状百姓被带上高台,进行着一轮轮的批斗公审。大半个时辰下来,已有上百人经过公审,直待行刑。放眼望去,高氏、蔡氏、刘氏有世家大族,有县令县丞,有亭长里正,有劣迹战俘,有流氓恶霸,甚至差役、家仆也榜上有名,高台的一半已被占满,台下人群则愈加激愤。

既有的在押罪犯已被公审完毕,他们多是罪大恶极且查有实据的人员,也多被处以极刑。事毕,段德转向纪泽请示,待得纪泽点头应允,他抽出佩剑,直指专为长广头面人物所设的那片区域,大声命令道:“军兵听令!包围右侧一号区域,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这下事出突然,百姓们傻了眼,乡绅、世族们更是傻了眼,他们来不及反应便被大群军兵层层围住。但见矛戟前指、刀剑相向、寒气森森,惊慌恐惧齐至,天可怜见,他们是被逼来看热闹的,咋会惹火上身呢?一群平日享福受贵之人此刻面如白纸、脑如糊浆,纵然不远处的栅栏区域便有护卫家奴,又哪敢造次?

“挺县刘飒”待得军兵们控制场面,段德再度取出一份文书,开始读名。其声高亢洪亮,在台下百姓尤其一号区域众人听来,如同晴天炸雷。

一号区域,但凡平日风传做过坏事的,基本上都被点到,而寻常风评颇佳的,只要田地够多,也被点中了不少。他们被如狼似虎的军兵们拖上高台,按照血旗营明察暗访来的民怨轻重,分列站好,有些腿软的干脆是被士兵架住。

名字念完,台上再多百余人,士人、差官、乡绅、财主、还有恶霸不一而足,已经人满为患。台下的百姓看着这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官老爷、地主老爷如今各个垂头叹气、面如死灰,却是惊愕、畅快、激愤等等各种情绪不一而足,但少不了的,他们纷纷偷瞟那位仍然稳坐台侧、面无表情的新太守。

太师椅上,纪泽面色淡然,心中冷笑,之所以在公审第一批罪证确凿者之后,再对一号区域的头面人物开展一次读名批斗,为的就是震慑长广本地的豪强大户,令他们感受一次随时可被公审判刑的惊惧,免得他们在血旗治下肆意妄为。同时,也可令寻常百姓籍此看清他们纸老虎的真面目,认清血旗军的强力统治,减少日后施政时的阻扰。

终于,点名完毕的段德向纪泽复命。高台之上,纪泽再次走到台前,压手示意安静,大声说道:“本太守今天在此举行公审大会,便是要还给父老乡亲一个公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但有冤屈者,尽可一一出列,详细道来,过午不候!”

“俺就告那刘飒,他”纪泽话音落定,台下百姓中便有人厉声吼道。纪泽一笑,心知这位定是个预先安排好的“托”,当即挥手示意军兵将之带上台来。自然,这个刘飒绝对是早有调查的罪大恶极者,专为留待此刻的人物,“托”也是一名真实受害者。

有了第一个榜样,台下百姓本就被之前的公审刺激得心神激荡,顿有更多人出声告状,早有准备的血旗军兵们则将告状者一一引出,由军中署员先行登记询问,归纳分类。于此同时,纪泽则在高台一侧清出一片空处,摆上桌案文墨,现场开始审案

“砰!”“砰!”“砰”惊堂木间或响起,一桩桩告状快速审理。有直接结案的,罪犯被拖往高澜等人一处,有案情复杂难定的,双方被军兵带走另行看管,留待后续审理。而一应结果,则有段德随之宣布。

转眼便是日至中天,军兵们不再接收控诉,纪泽也停了现场审案,未及审理的则被带下留待后续。而令在场所有人惊诧的是,他竟然行至台前,对第二批上台之人中,二十多名并未遭遇状诉的士绅官吏躬身一礼,公然道歉道:“既然无人状告诸位,说明风传有误,还请诸位退去,无端惊吓诸位,纪某在此致歉了。”

“不敢,不敢,大人折煞小人了”躲过一劫的诸人纷纷还礼,一脸谦恭的逃下高台。尽管他们心中难免愠怒,但人家三品假节大员都当众致歉了,还能说啥,甚至不少人真的被纪某人的折节礼待而感动。

嘿然目送“无辜者”下台,纪泽又将冷目转向台上那些罪犯。估摸有一百五十人,其中近百被判了极刑,余者则从鞭笞、棍刑、掌嘴直至罚没钱粮田地。这其中,长广田亩过两千的近二十世家大族,几乎悉数在列,大半颇有劣迹的被判主犯斩首,超没所有家产。

当然,纪某人虽然一心夺取世家大族手中的钱粮田地,却还知道注意吃相,并未依照叛乱罪随意攀咬屠戮,而是主要依据各家平素劣迹,按大晋律法从重从严判罚。至少,有一家洁身自好的士族家主适才被礼送下台,其族毫发无损,三家劣迹不显的则被冠以协同叛乱抑或窝藏隐户等罪名,罚没半数田产。

看看高悬头顶的骄阳,还有那些顶着烈日等待行刑时刻的百姓,纪泽眼中闪过厉芒,高声命令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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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回 保障佃制

午时三刻,据说是一天内阳气最盛的时刻,此刻被斩的恶徒将魂飞魄散,难入轮回,更不再纠缠生者。不其城南,墨水河畔,又一个午时三刻,开始了震惊一时的长广大行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在台下百姓的兴奋期待中,数十红衣刀手走上台前,对天焚香后,将一名名极刑罪犯拖至台前,分批一顺摆齐。一柄柄雪亮大刀高高扬起,映衬着台下地面的雪白,显得愈加冰冷森寒。

台下群情激愤,台上绝望死沉,意识到生命尽头的罪犯们终于彻底崩溃,有屎尿齐流的,有大哭大笑的,有浅吟低唱的,更有浑浑噩噩的,完全没了平日威风。相比之下,那些逃过杀劫的罪犯则忍不住痛哭流涕,也不知是惊是喜,但重获新生的气息却是由衷散发,完全忘了自个也将接受皮肉之苦的悲催,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苍天。

“咔嚓!咔嚓!咔嚓”寒光闪过,头颅抛飞,大股的鲜血飞溅,令雪后的白茫带上了碜人的腥红。血水混着雪水,成线成溪,缓缓流入墨水河,甚至将整个河水都染上了一丝粉色。

“好!该死!杀的好”万人会场,混杂着咒骂声、呼喊声、砍头声,震天动地!

看到那些贪官污吏、凶徒恶霸一个个被砍头正法,许多年的沉冤终于在这一刻昭雪,百姓们纷纷大呼痛快,不乏老人因过于激动而昏死过去。更有一些昔日的受害百姓,情难自已的失声恸哭,呜咽着对那些死去的亲人述说大仇得报的感动

此刻,会场一角,有着两小撮人正被血旗军兵团团“护”住观审。他们却是来自城阳和高密两郡国的特使。占据长广之后,纪泽便遣出俘虏给参与动兵的城阳、高密与齐国太守送去了书信,声斥他们御下不严,纵兵叛乱,要求给一说法。当然,基于齐国临淄是青州刺史与都督的驻地,纪泽对其还算留了颜面,开价仅是停缴今明两年的赋税,以慰长广战后民生。

对于城阳、高密这两个郡国,纪某人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提出双双支付血旗营粮十万石、钱五万贯、布三万匹的赔偿要求,附加降卒眷属,半月内若然不至长广,血旗军将自行越境强取。纪某人这一口咬得确是够狠,不算人口,光是钱粮就相当于两郡一年敲骨吸髓下的所有收入。而这两撮来使,便是两郡派来讨价还价的,可不及会见纪泽,便赶上了这场公审。

“这,这血旗营特也大胆,竟敢如此欺凌官员贤达,残杀士族中人,眼中哪里还有大晋王法?”峨冠博带的高密使者早已吓得面色发白,兀自压低声音,色厉内荏道,“姓纪的如此暴行,公然掠财,我等务必回禀内使大人,上报刺史与都督,并风传天下,直至上达东海王殿下,定要惩处血旗狂徒,维护我士族尊严,维护我大晋法度!”

“法度?哎,他假节平叛,还严明法纪,条条判决皆符我大晋律法,充其量一名酷吏而已,如何状告声讨?更有甚者,他若不分青红皂白,悉数超没士族家产,我等还可鼓动天下士人口诛笔伐,偏生他却放过了些许口碑上佳者,哎。”身边的城阳使者同样面色发白的说道,却比高密使者更加务实。

见高密同仁依旧不服不忿,偏又目露惊惶,城阳使者心中不屑,索性直言道:“且不说上面好不容易安抚了血旗骑军,会否因此再行讨伐,纵是大军前来讨伐,我城阳高密业已兵力大损,防御极度空虚,只怕大军未至,城阳、高密,乃至你我家族,业已倒于血旗铁蹄下了。是以,依在下浅见,那血旗将军带我等来此一遭,定然无意转圜,还是回去禀告上官,尽早了结这段纠纷才是啊”

该斩的斩了,该抽的抽了,该罚没的罚没了,待查的也羁押了,胡萝卜加大棒的道理纪泽自然知道,也该给长广百姓们好处了。行刑过后,纪泽站立高台,挥手下压,朗声宣布:“纪某籍此机会宣布三件事,明日也将正式发布公告。”

会场迅速安静,面对百姓们惊疑的目光,纪泽道:“首先,是赋税一项。重申一下,明年底之前,长广郡除了交易税略有增加,其余税赋徭役全部免除。而且,后年起,之前太守私定的所有苛捐杂税统统取消,只许按大晋律法收取田税赋税,依旧免除徭役,依旧维持略高的商品交易税,并且,什么城门税、养马税、耕牛税、过路税都将永久取消!”

会场一片寂静,不待百姓们反应过来,纪泽再度喝道:“第二点,此番惩处贪官恶霸所罚没的财物田产,凡有百姓能够证明哪些财物是自己被霸占的,都可前往当地官府申领,十五日为限!敢有官吏为难不给者,杀!敢有冒领者,杀!听清楚了吗?过期不候啊!”

底下一片沉寂,百姓彼此相望,直到发现左右乡邻眼中的泪水,这才确信自己的耳朵,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叩拜感谢之声——“纪太守大恩大德草民终生难忘!”“娃,快给纪太守磕头”

心下感慨,底层百姓最好笼络啊!纪泽再度双手下压,大声道:“第三,今番罚没大量田产,本官将在长广实行保障租佃制度。但凡长广本地平民,不论之前是否为隐户,皆可前往官府申报,每户累计自有田产,最多可租佃良田五十亩。至于佃租,含各种田税口赋在内,一总收取三成!”

晋武帝采取的是占田制,寻常农民家庭,按男女各一丁口,最多可开荒占地百亩。不论是否占够田地,便是无田也皆课税七十亩,最低十五分之一的田税,另加男女丁口的口赋三石上下,以长广一年一季半收成为每亩一石产出,每年最低的田税口赋大致合计八石。

在晋武帝一统三国之时,百姓们得以开荒占田,这一赋税堪称轻徭薄赋。但随着八王之乱的人祸,地方上的苛捐杂税将税赋增至两三倍不止,拥田四十亩基本成了自耕农的生死线,也已没了容易开垦的土地供百姓自行垦占。

偏生西晋末年两三年便有自然大灾,再倒霉的碰上人祸,家底单薄的百姓们只能卖屋卖田,一旦田地低于大约四十亩的底限,恶性循环之下,百姓们只能沦为佃户,甚或卖儿卖女,沦为隐户,成为流民,直至卖身为奴,而田地则愈加集中到了世家大族尤其是士族官吏的手中。

如今,纪泽以镇压叛乱为借口,以惩办犯罪为准则,从世家大族手中夺取大量田地租佃给百姓,并严格限制了税赋佃租,可谓在大晋律法的框架内,将长广底层百姓从恶性循环拉至良性循环的道路,也解决了隐户、流民、附庸佃户的产生根源。单是此举,便足以奠定长广的根本稳定。

会场的百姓们虽不知晓纪泽的算计,但他们却是知道,五十亩地的产出自家能留下七成,足以吃饱穿暖还小有盈余,比起蔡庆统治下占地百亩的自耕农也不妨多让,还有什么比这条保底政策更加令人欣喜呢,又何必担心外来人抢夺自家生计呢?

“青天大老爷啊!纪青天啊,纪青天,纪青天”如此好的消息,再次引发了普通百姓感恩拜谢的狂潮,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一波波久久难以平复。

当然,那些刚从鬼门关前溜达一圈的豪强大户们心中就极其难受了,他们原本不下五成的租佃收入,就此将至少减少一半了,否则除了奴隶,还有谁会替他们种田啊?只不过,人家血旗军光明正大,更有刑场未干的血迹为慑,他们又能奈何?

沸腾人群的角落,那位字为兆纶的寒门儒生禁不住赞道:“民心可用!释游兄,这位血旗将军果然非同凡响!一招公审,既揽民心,又除恶吏,又实府库,一举三得;而保障租佃一策,更将长广底层彻底稳定,便是豪强大族再有不满,恐也难起风浪,委实妙哉!”

这位寒门儒生名为刘涵,其字为释游的同伴则名为张嵩,二人原本皆为长广吏员,如今正是闲置待核。见刘涵对血旗军赞不绝口,张嵩笑道:“看来兆纶颇为看好血旗将军,已有投效之意了。只是,某却不知他打算拿什么安抚他的随众?保障租佃一出,所余田地已然不多,听说他将外来人口都组建了建设兵团,某实不知他如何养活那数万人?”

“呵呵,管他那些作甚?海贸、垦荒、工坊,抑或其它,听说人家能在太行山内养活十万部众,何愁在长广养不活区区数万人?”刘涵摇头苦笑,却是语气坚定道,“某可不像释游兄那般家底殷实,却是不能左顾右盼,空自耗等了。早点投效,或可多些重用呢。唯一可虑者却是如何毛遂自荐,毕竟,刘某之前仅为一小吏呀。”

“哦,兆纶兄言之有理,某委实着相了,呵呵,你我便同去自荐吧。”张嵩一拍脑门,旋即断然道,“至于自荐,某倒有一主意。观那血旗将军,既想夺取田地人口,又想按律行事,郡中那些地主,谁家没几块田地属于白契,又有多少奴仆所签的是草约,还有诸多私下勾当,你我只需将之一一列出,联名呈上,想来当可受到看重吧。”

所谓白契、草约,乃未经官府签押征税的民间约定,严格来讲属于非法交易,若是仔细清算此项,官府将可名正言顺的罚没大量田地奴仆。刘涵身为官府吏员,自然门清这一类猫腻,顿时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不过,刘涵忽又面色怪异道:“释游兄,我家贫如洗也就罢了,你家可有良田千亩,奴仆数十,想来也不乏此等猫腻,你将之抖出,就不怕令尊拿擀面杖抽你吗?”

“呵呵,即便某不抖出,就没他人了吗,何不抢先下手?”张嵩却是毫不在意,摆摆手道,“再说,学而优则仕,只要仕途有为,又何必在意那点蝇头小利呢”

就在纪泽于长广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却是不知,一次针对他,准确说是针对安海商会的阴谋,正在江南的甬东群岛徐徐展开。

甬东群岛位于长江口以南,处大晋扬州的东南近海,由大小错落的上千岛屿组成,早在夏商之前就是河姆渡文明的重要聚居地。晋灭吴后,这里名义上为吴郡、会稽和临海等郡的辖地,但因此时海贸不兴,官府历来对其不甚看重,并未实际掌控。

故而,此时的甬东群岛非但流落着上万游离官府之外的渔耕百姓,还盘踞着喽啰人数从数十到数千不等的众多大小贼匪。其中,泗礁岛位于钱塘湾以东,长江出海口东南,是甬东群岛北部一个方圆十来里的海岛。目前,实际掌控这里的是一股号为飞鱼帮的海寇。

此刻,泗礁岛飞鱼帮聚义厅内,正座着以帮主“沙镇海”为首的十多名大小头目,他们的表情皆是愁眉苦脸,究其原因与时下大多贼匪相同,那便是寨中人多嘴多,却是缺钱缺粮了。

乱世之下,不光纪某人知道趁机招募流民扩充人手,其余势力如士族权贵、大户豪强乃至山贼海寇其实也没少出手。这个飞鱼帮便是一个典型,两年时间,它便从创建时的五六十青壮喽啰暴涨到了现在的五百之数。只是,沙镇海有扩充实力的野心,却没有尹某人那般可劲往碗里扒食的能力。这不,江南粮价莫名居高,钱粮本就捉襟见肘的飞鱼帮就觉难熬了。

“直娘贼!一个个平常喝酒玩女人都是好手,一到商量正事便哑巴了!侯三,你来说说,咱们如何解决粮荒?该寻哪家下手?”沙镇海对厅中的沉闷很是不爽,见每个头目都装聋作哑,干脆对着平素鬼主意最多的心腹三当家侯三开炮。

“大哥明鉴,不是我侯三不出力,这实在不好办啊…”被沙镇海点中,侯三心中发苦,他平常倒也狡诈激灵,欺诈摸底打闷棍毫不含糊,可混贼匪是要划地盘比实力的,他们飞鱼帮乃后起之秀,势单力孤,来往船只但凡有些油水,不是挂着甬东三大帮派的护旗,就是归属那些招惹不得的世家大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叫他寻谁下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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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回 粮船遇劫

泗礁岛,飞鱼帮聚义堂,侯三口称没有办法,旋即瞅见沙镇海那杀人般的目光,他心中一突,脑袋急转之下,忙脱口建议道:“要不,要不咱们几位当家各自凑点,先去买些粮食回来,再叫弟兄们多打点鱼,顶过这一阵子再说?”

“混账!按你所言,我飞鱼帮岂非不务正业,成了泥腿子,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等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沙镇海更是暴怒,顺手抓起手边的一个茶杯就砸往侯三,茶水浇了侯三一身。

直娘贼,什么泥腿子丢面子,你丫就是只进不出,舍不得打开自个的私人腰包吧!侯三狼狈不已,心中怒骂连连。怎奈沙镇海性情暴烈、心狠手辣又武艺高强,侯三不敢躲闪更不敢争辩,只能连忙低头认错,哀叹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帮主莫要生气,侯三哥虽然言语不当,可他倒是提醒了在下。听说北边的安海商会经常南下交易购粮,我飞鱼帮不若守株待兔抢他一回,今冬也就够了。”说话的是一名面带阴鸷的瘦削青年,此乃四当家乐犷。

乐犷两月前带着二十余人投入了飞鱼帮门下,据称本是怀中某一水匪的二当家,因水寨被徐豫大战波及,导致寨毁人散,这才南下另谋生路。凭借不俗的身手,玲珑的为人,以及投奔时呈给沙镇海的不菲孝敬,却在急速膨胀的飞鱼帮一举站稳了脚跟。

乐犷的话赢得了侯三的一点谢意,而沙镇海则陷入犹豫,他不由将目光转向副帮主吴胜。吴胜在飞鱼帮地位仅次于沙镇海,颇有勇力且忠心耿耿,他沉吟片刻后恨声道:“如今甬东一带几已被巨鲨帮等三大帮派瓜分,来往船只不是惹不起的世家豪族,就是给那三家交了保护费,顶着护旗。我等若想存活,就只能对与之无关的外来船只下手。”

“哼,安海商会确实不善,可天高皇帝远,纵然事发后可能引来大祸,总比弟兄们饿死要好。再说,安海商会自恃实力强劲,来到扬州沿海也不拜山头,分明是越界挑衅,甬东大小贼匪那么多,谁对他们没有敌意?我等不打旗帜,严令弟兄们封口,手脚干净些,那安海商会也未必能知晓。”皱着眉头,副帮主吴胜不无侥幸道。

吴胜的话令沙镇海颇有意动,但仍然难下决心。虽然安海商会的老巢鳌山群岛远隔千里,可安海商会数败徐州官军,稳镇和平岛,发展之快和实力之强在甬东也是颇有风传。单看人家数次出入扬州沿海却未有人刁难,便可见一斑,他沙镇海心底还真发虚与之对上。

眼见沙镇海踌躇难决,乐犷目光闪烁,忽然阴笑两声,上前几步,附耳沙振海建议道:“那林寿不是仗着巨鲨帮势大,时常来到我等中小水寨吆五喝六、贪杯劫色嘛,为何不用他一用?”

无视厅中他人,乐犷迎上沙镇海疑惑的眼神,嘿嘿低语道:“帮主,安海商会家大业大,每次船队都有近万石的运量,想来每趟运粮不会少于五千石,我飞鱼帮只需一半便可足用一年,为何不拉人下水,事后为我等挡灾?哼哼,那巨鲨帮林寿妄自尊大又一肚草包,恰是最佳垫背!”

沙振海心头一动,禁不住目露寒光。须知随着大晋内乱,流民众多,甬东海贼近年来蓬勃发展,舟山岛的巨鲨帮、黄公岛的海鸥会、岱山岛的狂涛门,三家喽罗数千的巨头已成鼎力之势。像飞鱼帮这等小贼匪不得不附庸在他们之下苟活,根本不敢动他们的菜,更有甚者,为求自保还要定期付出钱粮进贡,众匪自然肉疼甚至暗恨。

“听说那林寿在和平岛一度遇糗,我等只需将他请来盘桓几天,待到探知安海商船行程,激他一激,嘿嘿,想来巨鲨帮少当家出手得利,我等跟着也能有点分润吧!”心中得意,乐犷再添一把火,“即便日后事发,我等小角色躲上一躲,坐观安海商会与巨鲨帮两虎相争,岂不解气,甚或巨鲨帮伤亡惨重,我等还可更进一步呢”

三日之后,十一月初三,午时,依旧在同一个聚义厅,飞鱼帮大小头目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原属帮主沙镇海的主席位置,并列安排了一席,高居此席左拥右抱者,正是巨鲨帮少当家林寿。

昨日,闲极无聊的林寿“碰巧”听说飞鱼帮做了一桩小买卖,抢了两名绝色,便带上他的护卫船队,兴冲冲来到飞鱼帮打秋风。当然,林寿并不知道,那名不慎向他心腹透露消息的飞鱼帮海贼,事后一改先前发掘泄密时的沮丧,反是十足的满面春风。

“少当家,在下敬你一杯!还请品尝这道‘海龙盘丝’,其主料海龙肉可是购自和平岛,据说仅只安海商会有售,时下很受追捧呢,还望少当家能够尽兴!”手指侍女新端来的一盘“海带炖鲸肉”,沙镇海满脸堆笑的向林寿敬酒,却是不露痕迹的将话题引向了安海商会。

“哼!这安海商会算个鸟,不过是运气好占了鳌山岛那个少有强敌的好地方罢了!哎!和平岛委实兴隆,连‘海龙肉’这等好货均出自那里,简直是明珠暗投,真是便宜了安海商会那帮混账小子!”林寿一口饮尽杯中酒水,恨恨的咒骂起来,言道怒处,更是一把将酒樽摔得粉碎。

听得林寿言语,沙镇海暗自不屑。和平岛兴隆之后,甬东三大海寇近来也纷纷效仿,意图建立自贸市场。只可惜,三家相争日久、各不相让,非但没有携手共荣,反而互相拆台,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吵吵半天再无下文,大家皆是空忙乎一场,一时成了笑话。

当然,沙镇海可不关心和平岛,只关心林寿对安海商会的态度。那日乐犷的诸多谏言,尤其是最后一条,业已坚定了他的决心。如今看来,不管因何,林寿对安海商会的仇视倒是够深,于是,沙镇海便隐晦的冲着厅外做了一个手势。

“帮主,帮主,有生意了…”正在厅中各人吃喝得酒晕耳热之际,一名飞鱼帮的小喽啰急匆匆的闯入聚义厅,嘴中没口的叫着。不过,待他来到堂上,看见林寿,叫声便戛然而止,只是呆愣愣的看着沙镇海不知所措。

沙镇海心中窃笑,嘴上却是冷喝道:“林少当家乃是本帮挚友,何必吞吞吐吐,有话便直接道来!”

小喽啰听见沙镇海这般说,不再迟疑,躬身回道:“禀帮主,小的们刚刚探知,有一支外地船队即将离开吴兴北上,预计未时路过本帮范围。其中,有四艘两千石商船,由一艘艨艟护送,据探商船中运送的主要是粮食。”

“你说什么,粮食!?可探清什么旗号,是谁家的船?”沙镇海腾地从坐席站起,急声问道,厅中飞鱼帮众贼皆是兴奋不已,而一旁的林寿闻言后也两眼放光的盯着小喽啰。

小喽啰忙补充道:“禀帮主,那船队在吴兴港内未打旗号,但听港内船家说,他们入港前在海上打的是‘巨蛟出海’旗,好像是什么安海商会的。”

厅中飞鱼头目的神色顿时由兴奋转为无奈,沙镇海则瞬间面色铁青,抓起几上一个碟子便砸向那名喽啰,口中大骂道:“你这菜鸟,那安海商会实力雄厚,岂是我小小飞鱼帮所能招惹?他们在扬州地界来去自如,就连甬东三大帮派都不愿争锋,他们的粮食又岂是我等所能觊觎?还不快滚!”

“慢着!安海商会又如何?”就在小喽啰唯唯诺诺准备退出之际,厅中突然有一人淡淡叫道。众人忙循声看去,正是林寿,此刻他已经推开了本在怀中任其施为的女子,摆出了一副大气磅礴的架势,只是那发红的眼睛和微抖的唇角,显露了他心中的愤怒

一刻钟后,十余艘大小海船风风火火的离开泗礁岛。其上共有七百余海贼,林寿等巨鲨帮众两百余,余者皆是飞鱼帮贼匪,他们并未打出旗帜,也没有就近拦截商船,而是北上五十里寻了个小小荒岛,于岛礁东侧隐匿等待。

或是记恨安海商会曾经的无理,或是妒忌和平岛日进斗金,或是不忿安海商船信步扬州地界,林寿果然不出飞鱼贼头们所料,酒意正浓下一点就着,根本无需飞鱼贼头们准备已久的诸多挑拨之词,当即便拉上随行护卫,还胁令飞鱼帮一道出手抢劫安海商船。若非沙镇海等人苦劝,他甚至都能光明正大的打出自家旗号。

时值冬季,甬东虽不似北方一般寒冷,可凛冽海风也绝对不好应付,故而一干大小贼头早已躲入了艨艟旗舰的船舱,依旧晕晕乎乎的林寿则被众星捧月般簇拥正中。在其身畔,亲兵头目一脸苦相,又一次附耳低语道:“少当家,大当家可是给帮中兄弟们下过命令,不得招惹那安海商会,您还请三思啊。”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林寿业已给了亲兵头目一个耳光,他喷着酒气,瞪着发红的醉眼,口中吼道:“直娘贼,三思,三思,你唠唠叨叨多少次了,还有完没完?再给老子叽叽歪歪,即便你往日有功,老子今天也要废了你!”

“少当家,来了!”一个喽啰突然兴奋的闯入船舱。众贼精神一震,立即簇拥着林寿上了船头,舱内只留下那名亲兵头目犹自捂着脸画圈圈。经过片刻紧张而激动的等待,五面巨蛟出海旗终于出现在群贼的眼中。

“弟兄们,发财的时候到啦!”当安海船队渐渐接近小岛西缘的时候,林寿很有气势的一挥大手,高声令道,颇一副决胜疆场的大将气度。

“杀啊!杀啊”一众贼船随即从岛礁后杀出,呼喝声中,大部贼船却是绕道北方,占据了上风口,并顺着寒风杀奔安海船队。为了海上追逐,甬东海贼们的船只自然都是高速快船,绝非一般商船可比,可以说,当林寿发布命令的时候,群贼们已经得手了一半,距离抢劫成功只剩下了以众凌寡的另一半了。

“嘀嘀嘀”“敌袭!敌袭!约有八百人规模”安海艨艟上,瞭望手在看见贼船的第一时刻,立马发出了警示信号。

“战斗警戒!通知商船,转头西奔海岸,彼此靠拢!”负责此行押运的水军屯长大惊,一边下达命令,一边冲上顶舱望台。然而,面对骤然出现的众多贼船,他对下一步是逃是战,乃至向谁作战却是不知所以,心中只恨商会的新型剪式快船太少,都被调往了渤海方向,船队此行除了这艘艨艟,皆是购掠所得的老式商船,根本无法甩脱贼船。

与此同时,一个矮小身影蓦的冲出船舱,以不亚屯长的速度,脚跟脚冲上了望台。此人却是李农,赵雪北上渤海,商会购粮这一大事便落到了他的头上,此番恰好随船。扫眼战场局势,他立马对屯长喝道:“立即接上商船水手,咱们驾驶艨艟南撤!”

屯长却是个硬汉,他不爽道:“不行,我安海军焉能不战而逃?便是战死,老子也要将对方咬个半死!况且若是就此逃了,八千石粮食岂非悉数落入敌手,我等回去如何交代?”

李农大急,偏生他此时的身份仅是文职,按照血旗军规,战时的指挥权只能归属军事主官,即便他李农在商会的地位远高于这个屯长,还是此行交易的主事,也无权代屯长下令撤退。

心中咒骂,他只得急声劝道:“敌众我寡,不想大伙全部玩完,就听我的。以人为本,以人为本你知道吧,近两百条人命,都有家小待归,明知此战凶多吉少,为了区区八千石粮,你就忍心这般无谓舍弃他们吗?若是担心不好交代,此事我一力担之!”

所幸这屯长并非一根筋到底,听得李农所言,他摸了摸后脑勺,扫眼周围朝夕相处的同袍,终是一咬牙道:“好,就依你,责任老子自己担!弟兄们,立即转向,接上商船水手!还有,拆掉明轮遮板伪装!快!”

抬眼最近的敌船尚在一里开外,李农不由松了口大气,眼珠一阵乱转,他忽又建议道:“待会别忘让弟兄们给商船点把火,以吸引敌匪救火劫粮。但也别点得太猛,真把粮食给烧了,因为我相信,粮食不久还会归属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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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回 太行移民

甬东海域,无名荒岛,一场拦路打劫迅速演变为你追我逃。令群贼乐不可支的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安海军完全名不副实。他们甬东好汉刚刚杀出,安海船队便即选择了转头逃窜,殊无血战之意,甚至连大帮大派的装腔作势都没整上一个,能否有些挑战性啊?

“哈哈哈,弟兄们,给我追,一个都不能放过!”贼船旗舰,林寿伫立望台,满面红光,点指高喝,任凭冷风吹散他的长发,怎一个顾盼自雄。一众海贼们同样鼓噪狂笑,拼命驱船急追。

然而,更令海贼们差点咬掉舌头的是,对方压根没有一点保护货物的责任心。那些安海商船的水手看着混乱,可等到安海艨艟接近,他们搭板跳帮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在贼船追近一箭距离之前,他们便完成了换船。继而,接上所有人手的艨艟,不管不顾的摇桨踏轮,逃之夭夭。

“这帮家伙真是传说中数败官军的安海贼吗?”“这趟压船的莫非是安海会长的小舅子”目睹安海诸人逃得如此干脆,一干贼匪目瞪口呆之余,不禁做出了各种恶意的调侃与揣测。

不过,林寿却不打算放过一应安海军民,他面色转沉,目光森寒,怒声叫道:“快追那艘艨艟,一个都不能放过!”

“嗖嗖嗖嗖”恰此时,却见艨艟上射出一波波羽箭,带着明灭不定的火光,扑入四艘被遗弃的商船。这一下,群贼们没法淡定了,飞鱼帮的乐犷不待沙镇海下令,便狂喊道:“弟兄们,快去救火啊,否则就白来一场了啊!”

随着乐犷的座船直奔四艘粮船,其余贼匪愈难淡定,为防船货被烧鸡飞蛋打,也为防止乐犷提前下手多得好处,一众贼船除了林寿的护卫船队,余者纷纷涌向四艘被安海军遗弃的商船,却是选择性遗忘了林寿的命令。毕竟,刀头舔血为哪般?

于是,处于南北夹击中的安海艨艟压力大减,并在一路西逃中越窜越快,直至最终一个左拐大转弯,轻松越过南方堵截的两艘小游艇,飞也似的逃入无垠汪洋,临了还没忘利用床弩,将逼得最近的一艘海贼游艇射得稀巴烂。

当然,由于众贼扑火及时,八千石粮食轻松到手,未能灭口的遗憾也就被林寿之外的群贼们抛之脑后了。只是,他们却是不知,他们这次太过顺利的抢劫之旅,将会拉开甬东群岛变局的序幕

长广郡,公审大会之后,城阳与高密来使终是不打折扣的答应了血旗军开出的和解条件,乖乖赶回,催送钱粮兵眷前来长广。青州州府则选择了沉默以对,其实是兵力大损后被迫默认了血旗营拒绝缴税的和解条件。而东海王方面更已开始了粮食换马的履约,一船船粮食正从徐州出发,通过河海水陆北上长广。

周边势力乃至关东阵营用行动承认了血旗军占据长广的现实,外部压力骤减,也令长广上下杂音顿消。再凭公审大会的震慑,以及免税减赋保障租佃等大礼包的送出,纪泽迅速站稳脚跟,诸般政令再无本地势力胆敢阻扰。

公审次日,一条条政令公告张贴而出,除了公审大会上纪泽所承诺的内容,又多了三条政令。其一,血旗营将以每日大米三升的价格,雇佣农闲百姓参与修桥铺路、整竣水利、修筑界防等诸项基础建设。工钱不高,仅相当于血旗备民的薪俸待遇,但对农闲的贫苦百姓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更是进一步表明纪泽免除徭役的真实。

其二,凡之前并无劣迹的官吏,以及通晓文墨的世子,乃至拥有一技之长的工匠,身体强健的武夫,均可报名参与血旗军的人才选拔,唯才是举。这自是血旗军向本地百姓与势力发出的善意橄榄枝,而新组的官府,待设的学堂,筹建的攻防,乃至血旗军本身将足以消化这些人才。

其三,郡府将进行人口与土地普查,凡占有闲置荒地,凡非法隐匿人户、奴隶,凡非法占有田地的地主大户,务必在三日内主动向血旗军交代,由血旗军根据白契草约估价予以赎回,但赎金将以拟建的水泥、建材、运输、商行、酒店、轻工、海产等工商产业的股份予以支兑。但凡抗拒隐瞒者,将处以十倍罚金,而举报者则可得罚金的二成。

此条政令正是纪泽根据张嵩刘涵两位士人官吏的“投诚”建议,采取的对应措施。不过,纪泽还是知道团结大部分人的道理,并不愿过于逼迫人数众多的小地主阶层,将他们非法拥有的土地人口,转变为工商产业的投资,既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引领,还是一次强行的利益捆绑。

值得一提的是,一系列公告中,百姓们将要面对的政权机构并非原有的长广官府,而是血旗军派驻各城各乡的二十支工作队。纪泽这是以暂时军管的名义,绕开原有的郡县官府机构,打算另起一套全新的政府系统,由血旗军功曹诸史与各级署员暂任主官,再行吸纳旧有的合格官吏,从而保证政权的上下一心。

必须说,纪泽脚踏实地仅取长广一郡的策略,在这里得到了回报。算上隐户与奴隶,长广原本统共也就六千来户,三四万人,血旗军的既有功曹诸史与各级署员足以撑起一个官府框架,还真没必要费心费力,去调整改造长广原有的那个糜烂的政府班子。

随着一道道政令的发出,长广郡顿时一改冬日农闲的死气沉沉,举郡上下忙活一片,堪称气象日新。短短三日,便有近两千户贫苦百姓向血旗军发出了保障租佃的申请,也有上千青壮报名受雇参与基础建设。他们融入血旗建设,乃至接受血旗军的重新安置,可谓彻底洗涮了长广的旧有社会结构,将令血旗军的触手达至长广的每一角落。

同时,数百上进的文人、武夫、工匠报名了人才选拔,不论个人对血旗军的观感如何,加入这一强力政权已成长广上下的普遍选择。而数十家大小地主则乖乖向血旗军报备了非法占有的土地人口与荒地,没办法,举报者赏赐二成罚金,也即两倍隐匿所值,这一条太毒了,与其自找难看,倒不如换些所谓的产业股份,听说血旗军真正的经济倚仗就是工商呢

少河口,位于长广东南的天然深水海湾,是长广郡重要河流少河的入海口。在其不远的海中,有个不大的海岛,岛上青数翠柏,即便时已入冬,依旧可见碧色怡人。这个小岛便是后世青岛之名的由来,而绕过小岛出了海湾,便是少海,也即后世黄海的青岛海域。

这里已被纪泽规划为长广未来主要的工坊区与最大的商港——青岛港,而在少河口东岸,则将新建一座辖民过万的青岛城。如今的少河口,业已不见往日的荒凉静谧,代之以忙碌的人群,扩整的营盘,夯实的大道,平整的码头,十数座栈桥和隐现雏形的各类建筑。

带来这一切的,正是驻扎此地的建设兵团。为了减少外来移民与本地百姓的冲突,血旗军将按十丁一甲,十甲一保,十保一屯,五屯一个兵团的编制模式,将淘汰战俘与迁居移民置于计划统管之下,从事开荒、务农、工坊与基础建设。而长广一战的淘汰战俘与黄河口后期收拢来的流民,业已组建了第一建设兵团。

十月初四,午时,青岛港码头鼓乐喧天、横幅条条、彩旗飘飘,更北的旷野上,数百口大锅架上熊熊柴火,牛羊鲜肉、鱼产海鲜、粥饼酒水热气腾腾,辅以预防水土不服的茶水药汤。数千军民阵列井然,目光交汇之处,是远方洋面上那帆影连天的一支船队。如此阵仗,为的正是迎接船队上远自三十六寨而来的血旗移民。

此番到来的太行军民足有四万,远比纪泽最初打算的骑军家眷要多得多。盖因大半年过去,三十六寨的管理架构、防御体系与基础建设业已基本完备,有了大量劳力富裕,而新垦山田的首年产出仅有十万石,过多军民留在太行只能无谓消耗并不宽裕的粮食。在接到张宾等人的意见之后,纪泽索性下令三十六寨来了次大迁移。

为此,纪泽下令参军、民务与司法三署设立太行分署,由纪庄、尹铜与赵剑三人留守负责,防务则全权交由太行营,辅以木兰营一部。血旗本营、血旗三署与木兰营大部,连同工坊骨干、军兵眷属以及愿意迁移的部分百姓,特别还包括奴隶、罪囚、胡人等不稳定因素,此番借助太平商会在海河水系的运力,甚至在并州军的协助欢送下,一道迁来了长广。

“船靠港了!”随着议论声起,纪泽迈向最先靠岸的旗舰。不无憔悴的脸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这些天,他又是稳定本地百姓,又是长广规划,身边又多是武夫,只能加班加点的躬亲忙碌,都没睡几个囫囵觉,着实有些辛苦。

紧随纪泽的,还有段德、刘灵、张银等一干血旗高层,他们同样不乏疲惫甚至憔悴的脸上,此刻由衷的挂着兴奋和自豪,同时,也少不了如释重负。毕竟,随着这批海量移民的抵达,长广的民众基础将更加扎实;而大量民政人员的到来,诸人紧绷且疲惫的神经也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了。

“欢迎到家!欢迎到家!欢迎到家!喔!喔!喔…”伴着码头上下的震天欢呼,一艘艘海船有序靠泊栈桥。居中旗舰的舷梯放下,一堆人鱼贯而出,为首二人正是张宾与孙鹏,其后则是郝勇、钱波、吴兰、李良、张敬等等一干血旗高层。左右四顾之际,他们眼中满是兴奋激动,甚至隐有泪光。

“本将于长广期盼诸位,好比盼星星盼月亮啊!哈哈哈…诸位远行辛苦,携数万百姓平安至此,功莫大焉,功莫大焉!”纪泽抢步上前,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冲着下船诸人就是一通热情招呼,“听说诸位另搞了个井陉关,震撼并冀,吓得司马腾立马求和,可算给我等小出一口恶气,哈哈哈…”

“呵呵…靡靡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相比将军神威盖世,西袭匈奴,横穿塞北,浮海奔袭,轻取长广,我等哪敢称功?”下船众人齐齐躬身一礼,满是敬佩激动,由孙鹏率先答话道,“我等落魄离乱,幸有主公收留,如今竟还得此容身之所,堂堂一郡之地,再不需枉受冤苦,实感苍天开眼、造化加身呀!”

继孙鹏的话头,众人纷纷抒发感慨:“我血旗营能有今日,全赖主公调度有方,我等十数万军民,日后敢不为主公效死?”“是啊,是啊…”“大伙终于有块自家的地盘啦…”“再也不用受士族官府的鸟气啦…”“这下可以安心过好日子了…”“哈哈哈…”

不过,听着众人的谈笑风生,纪泽却是渐渐皱起了眉头,终是不无警醒道:“诸位,这长广地狭人少,山地贫瘠,且周边不稳,故而仅是一处桥头堡,并非我血旗营开基之地,还望诸位莫要就此苟安啊”

不待纪泽说完,人群之后,一条白影突然窜出,闪电般向他扑来。“砰!”下意识的,纪某人一脚踢出,白影的来势立止,伴以小白的呜呜哀鸣,以及纪芙略带抽噎的不满嘟囔:“哥,怎么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欺负小白呀?”

“芙妹,让你担心了,想哥哥了吧?”眼见众人身后冒出的纪芙目中湿润,纪泽连忙上前,轻抚她的秀发,满是爱怜道。岂料纪芙却是一把跳开,死鸭子嘴硬道:“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小白被踢伤了呢!”

纪泽呵呵一笑,知道纪芙已入叛逆的年纪,最怕被人看小,自不与她理论,却是转向一脸幽怨的小白,俯身拍拍它的脑袋,哈哈笑道:“你小子偷吃了多少肉,都长成这样了?”

然而,就当纪泽站起身子,眼睛余光过处,令他诧异的是,自家队伍中的许多胡人,尤其来自塞北高原的胡人,一个个草原硬汉居然一脸虔诚,不时鞠躬俯首,口中还叽里咕噜的祷告着什么。看情形,若非场合不对,他们没准还会五体投地。而他们的目标,恰是自己,抑或是自己身边的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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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回 剑指淮中

少河湾口,青岛码头,纪泽刚刚抚慰了扑上亲热,却被自个一脚踹飞的小白,抬头之际,却是瞥见军中众多胡人对小白的谦恭与敬畏。惊讶之余,他不由转身重新打量起小白。

此时的小白还不足一岁,或因天赋异禀,或因小青精心呵护,它体型非常,头高已至常人大腿。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怪异,它一改面对纪泽的温顺,尽现桀骜凛然。隐隐间,它额间绒毛略似一个半月印记,更令其带上一丝神秘的王者气息。

“哦呜…”在纪泽的惊疑不定中,小白蓦的发出一声悠长的嘶吼,冷目扫视一圈诸人,只在看到纪泽和纪芙的时候,才眼现温和。随即,它缓步站至纪泽腿边,昂首挺胸,尾巴竖直,目不斜视,雄赳赳气昂昂,竟是颇有得胜将军的傲然派头。

心下称奇,纪泽招手叫来一名骑军屯长,也是一名塞北胡人,手指小白,疑声问道:“你可认识我这小白狼,为何你等对其颇显敬畏?”

“禀主上,这该是啸月苍狼,在我塞北草原的传说中,啸月苍狼乃狼神之子,倍受我等牧民尊崇,也即汉人所说的图腾。”那胡人屯长仔细盯了眼小白的额头,神色愈加恭敬,双手比划着磕磕巴巴道,“凡其所追随之人,可称狼神使者,拥有极高声望。敢问主上,此狼如何得来?”

太迷信,太夸张了吧,不过是头毛发呈白的狼而已,没准还是白化病呢!纪泽暗自腹诽,旋即心中有点发虚,小白可是血旗营杀了母狼王得来,该不会有什么忌讳,引起塞北胡人的芥蒂吧。不过,这等事情在血旗军民中不乏传闻,纪泽也无心隐瞒,便将小白的由来对那屯长实言,并注意其人的神情变化。

可是,令纪泽惊掉下巴的是,那胡人屯长听完叙述,非但未有不满,反而一脸兴奋,对纪泽更显恭敬。他躬身一礼到:“恭喜主上!血旗营有此壮举,他日若是重回塞北,此事传开,势必人人敬仰,英雄无双。兼而主上有啸月苍狼追随,更可声名赫赫、从者如云啊!”

见纪泽一脸狐疑,那屯长笑着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草原之人崇拜强者,故而以狼为图腾,更尊崇啸月苍狼这等奇兽。但若有人可杀死啸月苍狼,自然证明其更为强大,我草原人非但不会敌视,反是敬仰有加。相传,匈奴冒顿单于年轻之时,便曾杀死过啸月苍狼,取皮制成大纛,故其甚得草原人心。”

“…”纪泽无语,这草原人民的口味也太重了些,可着是养是杀都行,只要你强就成,怎一个弱肉强食了得?

好在,说来说去对纪泽都有益无害,他也懒得再去探究。至于什么屠狼英雄、狼神使者之类,虽然听起来挺牛,但仅对塞北的愚昧胡人有效,颇受汉家文明开化的匈奴杂胡,所受影响却是不大。而他纪某人现在还在挣扎求存,哪有心思重回塞北招摇撞骗,且先随他去吧。

“主公,安海商船在江南出事了,迄今尚不知何人所为!我等事前一无所察,还请主公治罪!”恰此时,丐空空面色难看的走近纪泽,边躬身请罪,边递来一份红色信报。

要说他这个黄淮暗影头子近来有些点背,甚至灰头土脸。先前长广之战时,被别个一彪人马悄然潜近潜离,暗影竟然一无所察,最终竟是靠着安海军剿匪的偶然机会才得知此事。所幸凭借陶飙夜间奔袭的又一次机缘巧合,暗影的丐千手及时坠上了那股神秘兵马,直至三日前发现他们进入右将军陈敏设在淮南历阳的军营,算是有了交代,怎奈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纪泽接过信报,翻开一看,正是李农的购粮船队在昨日遭劫的消息。他顿时沉下脸来,尽管此次粮船遭劫,几无人员伤亡,四艘商船以及八千石粮食的损失对如今的血旗营也算不得什么,可这是一种蔑视与挑衅,若不尽快解决,以牙还牙,很可能损害安海军声威,甚或引发不良的连锁反应。

队伍大了,地盘大了,自家的势力逐渐走向台前,难免被他人窥探,也难免受到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不过,危机危机,危险也是机遇,焉知这不是自家插手甬东群岛,乃至进一步南下夷州的契机呢?

想到这里,纪泽神色恢复,摆了摆手,他吩咐丐空空道:“莫说请罪那些,你等又非真的千里耳,还是立即调集人手,全力探查此事为要。还有,利用和平岛上的镖师堂,悬赏征集线索!呵呵,吃下的,某自会让他们加倍吐出来”

粮船遇袭一事暂先搁下,血旗营重心抵达长广,令纪泽手中多了大批的军政人手,自然,长广的军政体系也该完善了。他任命张敬为郡臣,宋毅为贼曹,段德为长广都尉,搭建长广的民务、司法、参军三个分署,并下设县一级分署,挂上相应的大晋官职,也就成了长广的地方官府体系。自然,与三十六寨一样,分曹史一级官员的任免权依旧握在纪泽手中。

对于基层组织,为了将统治根基打牢,纪泽一改大晋官府构架止于县城,乡村治权归属乡绅的模式,直接将政权设立到了村一级。他将之前的下乡工作队改组为二十个分属三县的乡亭机构,各辖村庄不等。各村设一村正,归属建设兵团的聚落采取准军管模式指定,而对长广本地百姓,则采用户主不记名投票的方式,由民主选举产生。

莫说封建生产力下不能搞民主选举,至少基层民主毫无技术难度,原始社会就有投石议事呢。封建体制下,乡村一级的所谓乡权交与广大百姓民主掌控,其实也是顶层统治者所希望的,只不过,本该代表民意的三老、有脚、啬夫等等,皆由所谓的贤达们推举决定,令本属百姓的乡权,被乡绅们通过变味的推举制逐渐篡取而已。

说来民选村正也算纪泽的一次尝试,凭借大军强力震慑,他采用全民推举——投石选举,从乡绅手中光明正大的夺取乡权交还给广大百姓,而按户而非按丁登记选民,更是最大程度的削弱了豪强大户对基层乡权的影响,并从基层制度上催化地方大族的分户化小。

搭建官府系统的同时,纪泽对长广的军队也进行了一次整编。首先是成立长广营,由段德领衔。从血旗本营抽调军官署员,并抽调血旗骑军预备军卒,遴选降卒以及新招勇壮,组成七曲编制,两骑三步两水,骑步水各有一曲战兵,其余四曲则为辅兵级别。

同时,血旗本营拆分为近卫营、血旗布营与苍狼骑营。血旗营与苍狼营各设左中右三军,每军暂为千人,宁缺毋滥,由孙鹏与刘灵作为中领军,赵海与科其塔则被擢升为苍狼营左右两军的校尉。

近卫营拟将新增一曲亲卫,女卫与重步重骑则升屯为曲,从而扩编为六区编制。它与血旗营、苍狼营、安海营将作为直属将军府的战兵精锐,近卫营更将是精锐中的精锐,宁缺毋滥,逐步扩编。而张宾则被纪泽任命为将军府长史,暂摄将军府本部的一应军政。

当然,纪泽自己升官了,自要假节给部下封官。各地的文武官员们按照功劳与能力,被纪泽封了大晋的各级品衔,皆大欢喜。其中十余掌兵武将,更被封为五品的飞字将军。譬如飞狐将军孙鹏,飞狼将军刘灵,飞蛟将军唐生,飞鹰将军段德,飞豺将军纪庄,飞凤将军梅倩

五日一晃而过,纪泽又一阵昏天黑地的忙碌,总算完成了军政体系的整理与骨干官员的任命,同时也拿出了一份长广发展概要。核心思路便是将郡城移至青岛城,并重点开展长广中东部的农业垦荒与工商建设。这不光为了海贸,也因长广的核心防御体系将依托长广中西部的三条山脉建立,有限的建设力量自当投入更安全的区域。

到了此时,血旗营,如今该称安海将军府,对长广郡的清理已基本结束。大致统计下来,长广现有的五十万亩田地有四成落入将军府手中,另有近二十万亩可供大规模开垦的中东部荒地。而长广的既有人户扣除两三千奴隶不算,并非官府户籍的四千五百户,而是惊人的七千户,四万余人,约有四千户无田少田的人户参与了保障租佃。

这一数据令将军府诸人既喜又愁,折腾半天自家移民落下的田地还不足五万亩,可着全为拯救长广人民,自家只能苦瘪开荒了。好在,公审抄没下来,将军府掠财近四十万贯,掠粮三十万石,若再算上换马得粮以及四处购买敲诈所得,将军府预计在长广能有百万石存粮,足以供养三十万人一年所需。

完成了长广的基本布置,具体的工农兵商建设已有各部人员具体操办,纪某人终于得以抽身,将目光转向甬东群岛,琢磨如何借粮船被劫一事插手甬东海域,乃至进军夷州。然而,似乎他的好运暂时运完,该霉运当头了,不待劫粮一案得出线索,淮西营三星寨运往鳌山的一批货物,竟然也被劫了,下手者倒很明确,淮中老鸭岛的淮渔帮。

“直娘贼,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到老子头上撒野?区区八百水贼,子浩还要搞什么谋算周全,本将这就前去灭了他们,督导一番淮西淮中!”收到信报,纪泽当即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将一应事务甩给诸位爪牙,带着亲卫曲,一人双马飞驰而去。看其跑得那么坚决那么酷,真不知是被淮渔帮气得,还是被近来的案牍劳形给烦的

三日后,夜,临淮郡,铁叉会聚义厅,灯火通明中,四人正端坐议事。居中正坐的并非近来声名鹊起的铁叉会大当家刘文,而是陶飙,下首而坐的则是刘文、狄震与丐千手。

“老鸭岛位于三州交界处的老鸭湖,为一湖心半岛。因背靠连绵丘林,老鸭湖又是芦苇重重,故而此地是一上佳据点,位置绝对优于铁叉会与斧头帮驻地。”神情兴奋,陶飙大咧咧道,“我等本就打算在淮中悄然择地设立淮中营据点,偏生淮渔帮此番不知死活,胆敢招惹我等,哼,陶某恰好取老鸭岛代之。”

“大人,淮渔帮凶悍敢战,可非善与之辈,我等手中仅有三屯兵力,除了大人的直属屯,另外两屯皆为新兵,只恐不易啊!”一脸虬髯的刘文摸着自己的光头,憨笑着插言道,模样哪似江湖传言的阴险狡诈。作为一名经年水匪,他岂会不知淮渔帮的厉害。

“刘光头,你别长他人志气,我安海营更非善与之辈!况且,淮西营的王麟校尉业已率领一曲兵马东莱复仇,最多三日便至,我等还有何俱?”陶飙坚持己见,沉声道,“此番我等必须覆灭淮渔帮,吞其帮众,占其巢穴。当然,老鸭岛易守难攻,强攻势必伤亡不小,千手,你可曾探得有用消息?”

“淮渔帮五位当家,大当家和四当家乃亲兄弟,平素嚣张横行,甚至与其他三位当家均有嫌隙。却不知此点能否用上?”丐千手眨着看似纯净的一双大眼,笑呵呵道,“对了,听说淮渔帮三当家有个姘头,是个寡妇,三当家对其喜欢得紧,隔三差五便会出寨与之相会,或许就是个突破口。”

“呵呵,做男人的,既然喜欢一个女人,就该将其娶回家嘛,何必在意对方是否为寡妇呢?依某看,不妨相助那三当家成亲,让淮渔帮闹腾闹腾,我等不就有机会了嘛。”蓦的,厅外传来一声朗笑,却是纪泽边说边走了近来。在其身畔,则是风尘仆仆的丐空空、剑无烟等人。

主公怎的突然来了,这里对他可是险地啊!厅中四人愕然,旋即纷纷起身行礼。纪泽爽笑着回礼,同时笑看刘文道:“听说你已被这帮无良家伙塑造成了阴狠之辈,某深感同情。但事已至此,虱子多了不怕咬,今番计划若是成功,江湖传言中的狡诈名头,还是继续由你担待吧,哈哈。”

众人呵呵跟笑,唯有刘文一脑门黑线。混到带着弟兄们改投他人,刘文可非厉害角色,更非阴险狡诈。可这入了安海军,好处没怎看到,原本的豪爽名声业已变得臭大街,怎不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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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回 慑服常欣

永兴二年,十一月十四,戌时三刻,晴,湖湾村。

老鸭湖位于徐、扬、豫三州交界,紧濒淮河,湖中沙洲、芦苇众多,因广栖野鸭而得名。不过,时下这里更有名的是盘踞老鸭岛上的淮渔帮。明里,他们利用自身的强势,控制附近的渔业、养殖业,从而也控制了湖区的大量渔民;暗里,他们更是跨州劫财害命,拦截过路客商,获取血腥暴利。

凭借老鸭岛和老鸭湖的易守难攻,加之三不管的地理位置,淮渔帮面对小股官军便正面相抗,面对大股官军则跨州流窜,俨然成为官府也无可奈何的一大匪帮。当然,其背里是否另有玄机就不得而知了。

湖湾村是淮南郡钟离县东北的一个小渔村,因其毗邻老鸭湖南部的一个湖湾而得名。正如老鸭湖畔的大多渔村一样,这个渔村属于淮渔帮的势力范围,村中的许多渔民都与老鸭岛上的淮渔帮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而淮渔帮的贼匪,在此地也是自由出没,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

胡湾村东口,有座二进宅院,里面住着一名陈姓寡妇。不过,这个寡妇绝对名不副实,因为她本是个童养媳,且是个丈夫夭折的童养媳,如今更是上面有人。作为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胡湾村不少渔民都知道,她曾被淮渔帮三当家“水中蛟”常欣救过一命,继而成了常欣的相好。

事实上,常欣早就想将陈寡妇接上岛,可陈寡妇硬是以晕船为由,死活不答应。有人猜测,她之所以不愿上岛,乃是遵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古训。不管是何原因,常欣对这位陈寡妇确是欲罢不能,专门为他在村里置办一处宅院,隔三差五就要来此相会一次。

俗话说,好狗护一村,好汉护十里,这一点上,三当家常欣做得有模有样,远胜其他几位当家。本地渔民出身的他,近几年扶危济困、仗义疏财、颇有侠名。在胡湾村等几个他分管的湖区渔村,常欣和属下公平买卖,很少侵扰百姓,酉时还赈济孤寡,惩戒为非作歹的官差。

不光如此,在外出劫掠之时,常欣对属下不吝封赏,对胁迫助拳的勇壮渔民也施以报酬。所以,他在当地颇有口碑,在普通贼匪和青壮渔民中更是甚得人心。作为这一切的起因,本性善良的陈寡妇功不可没,正是她的枕边风,才令原本只知争勇斗狠的常欣变成今日模样。也是为此,作风有亏的陈寡妇非但很少被人诟病,反而深受知情乡邻的好评。

月明星稀,零星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消沉下去。胡湾村东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黑影,他们行进有序、身形矫捷、寂然无声,恰似那冥冥中闯出的幽灵,乘着夜色扑入这幽静的湖边村落。他们的目标,恰是那座二进的陈家宅院。

陈家宅院,后院正房,烛火摇曳。主案之后,一名魁梧男子盘膝而坐,就着两碟小菜自斟自饮,他一脸彪悍,气息沉稳,只是眉宇间隐有一丝忧色。案几侧位,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借着烛光纳着鞋底,她面容俏丽,体态丰腴,正是女人最成熟动人的年纪。这二人,即是淮渔帮三当家常欣和他的相好陈寡妇。

“月娘,咱又不缺那点钱,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做这等苦活?”一口酒下肚,常欣瞟了眼陈寡妇手中活计,略带醉意的说道。

“闲着也是闲着,难道你已经嫌弃奴家女红了?”陈月娘反问的同时,给了常欣一个白眼,看似不满,实则风情万种,直痒到常欣的心底。

“月娘说哪里的话,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有嫌弃,只是不愿你劳累罢了。”常欣连忙赔笑道。不知怎的,在外凶神恶煞的他,一到陈月娘面前就成了任其搓捏的绕指柔。

陈月娘抿嘴一笑,显是对常欣的紧张十分满意。她放下手中活计,起身为常欣将酒杯斟满,随后问道:“我观大郎今日似有不悦,不知能否与奴家说说?”

闻听此言,常欣面露愤然道:“直娘贼,陆家兄弟俩欺人太甚!今日帮里新到一批兵甲,都被他二人给吞了,要知道他们手下早已装备齐全,我的手下还装备不齐啊!更可气的是,他们淘汰的兵甲,也被陆进分给了老二和老五,我的属下居然一点都没捞到!”

说道气愤处,常欣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骂道:“这两个混蛋哪里还有当初义气,分明看我颇得人心,对我四处打压罢了。那陆丰还假惺惺的劝我稍等时日,下次便有我的,可这话那混蛋都说上好几回了,真当我傻呀?”

听到这里,陈月娘长叹口气,幽幽道:“大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陆家兄弟已经对你有所顾忌,他日不免引起祸端。”

沉吟片刻,陈月娘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她突然抓住常欣的手,恳求道:“大郎,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反正咱们也不缺钱,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置办些田宅金盆洗手。我可不想你有什么好歹,更不想我们的…我们的孩子生处险地。”

“我倒也想一走了之,可我那班兄弟咋办?”常欣面显为难,猛地,他一跳三尺高,惊喜道,“月娘,你说什么?孩子?你说的是孩子?难道你我有孩子了?”说着,他禁不住抱起陈月娘,一脸兴奋。

“轻点!别碰我的肚子。”陈月娘不满的娇嗔,见常欣慌乱的扶着自己坐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噗嗤一笑,继而略带羞窘的说道,“最近总觉身子不适,今日去邻镇寻郎中看诊,居然真的有喜了。”

“恭贺嫂夫人有喜,祝愿常兄早得贵子。只是,嫂夫人珠胎暗结,常兄似乎也该明媒正娶啦。依某看,光棍节也已过了,不妨尽早成亲吧,纪某倒是颇愿玉成这份姻缘。”正当房中喜气融融之际,一个陌生的男声忽然从门口传来。

吱呀一声,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老一青一女三人施施然进入房中。为首青年相貌堂堂,双目炯炯,虽笑意盈盈,却难掩气势逼人,听音刚才说话的正该是他。

“尔等何人?如何进来的?光棍节又是何意?”常欣大惊,仅有的少许醉意顿时消散。他立刻将陈月娘护在身后,同时右手搭上随身匕首,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不过,尽管极度戒备,常欣却根本不敢主动出手,因为他有直觉,自己虽有二流高手的水准,但入房三人的武艺皆要胜过他。不光如此,从三人进来时的大摇大摆,常欣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二十多名护卫已经交代了。

“禀大当家,护卫奴仆共计二十八人。四人被突袭击晕,余人被迷香熏晕。无人反抗,无人伤损,相信他们明日醒后也不知发生何事!”一名魁梧大汉进来禀报,正是血旗亲卫的曲副范毅。

这更令常欣的脸色阵青阵白,非但下属被悉数放倒,而且对方随便进来汇报的一名属下也是武艺高强,常欣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不过,听说手下只是晕迷,并无伤亡,他却也稍稍放下心来,看来对方并非一心要铲除自己。

“干得好,你等先在外候着。”青年自是纪泽,他挥退范毅,自顾自的在房中东席坐下。

葛衣老者纪铭也毫不客气的坐到西席,女子剑无烟则习惯性的站到纪泽身后,目光始终不离常欣。此刻的常欣已经不再有任何侥幸,他倒也是个人物,索性扶着陈月娘坐在几侧,自己也一声不吭的正襟危坐,直等下文。

“常三当家好气魄,呵呵,自我介绍一下,某乃纪泽,恬为安海商会大当家。对面的老丈,乃是鄙会武术教头纪老先生。”目视常欣,纪泽一脸笑意的说道,言罢不忘抿口茶水,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分明在装十三嘛。

为了减少攻取淮渔帮的损失,策反常欣作为内应自是上佳之选,纪泽到来,主动承担了降服常欣的工作。他已经在附近守了两天,还算运气不错,今夜顺利等到了常欣,更是撞听到了陈月娘有孕的有利砝码。因处淮中地区,他再度报出了安海军的名头,只是,接下的场景就令纪某人再难淡定了。

“安海商会?没听说过,我并不负责本帮的货物采买啊。”常欣不无疑惑的说道,言语间满是无辜。

“噗!”纪某人一口茶水喷出,被常欣的话擂得外焦里嫩。同时,纪铭与剑无烟则嗤笑出声。

“连搅乱江淮、数败徐州水师的安海商会都没听说过,你这淮渔帮三当家是怎么混的?”挥袖抹去嘴角水渍,纪某人一脸铁青,拍案喝问道。

“你等莫非就是那横行淮海的安海贼?”常欣惊愕出声,诧异之余,他跟着随口嘟囔,“安海贼就安海贼吧,还叫什么商会,真假!”

常欣虽是低声嘟哝,可在座的纪泽三人是何等耳力,自然听得分明,纪某人差点吐出一口老血,纪铭就笑得更欢了。干咳两声,纪泽总算压下暴打常欣的冲动,恢复宠辱不惊,勉强挂笑道:“不错,我等正是常兄口中的安海贼,今日贸然打扰,乃有事相商。”

“贵会家大业大,高手众多,不知常某能做些什么?”常欣不无警惕的问道。

纪泽笑道:“陆氏兄弟作恶多端,为害多年,我安海商会欲除去此等江湖败类,还百姓一个公道。只是老鸭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不愿弟兄们过多折损,故而请常兄助我。”

“贵会地处徐州外海,来到淮南行侠仗义,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常某虽是小人物,可也不愿出卖兄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常欣冷冷道,显然,他对纪某人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无耻言论十分不齿,气得甚至忘了自身处境。

纪泽沉下脸来,正色道:“鄙会觊觎老鸭岛和淮渔帮委实不假,但针对淮渔帮却是另有情由。你可记得数日之前,陆进率众截杀两艘商船之事,那便是我商会船只。不算货物损失,我三十多兄弟因此罹难,仅有十数人逃生,此仇焉能不报?”

见常欣面露了然,纪泽喝了口水,继续道:“此外,你可知四年前平阿县郑家灭门之事,近百人命皆被陆氏兄弟残害,我有会内兄弟正是郑家幸存族人,此仇自也当报!”说道后面,纪泽语调森寒。他虽昨日刚从丐千手口中得知淮渔帮犯下过这等罪行,商会其实也无什么郑家族人,可对灭人满门的暴行依旧痛恨不已。

郑家灭门之事常欣并未参与,仅是后来才得之风声,他对陆氏兄弟的残忍手段同样不满,但身为贼匪,他也无话可说。如今苦主寻上门来,他确是再无先前的理直气壮,或者说,也是为他自己扫除了一面心理障碍。沉吟良久,常欣不答反问道:“老二和老五同样不难接触,为何单单选我合作?”

纪泽淡然道:“其一,我安海商会虽被污为安海贼,行事却是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从未滥杀无辜、为害百姓;常兄昔日确是争勇斗狠、为虎作伥,然近年却能行侠仗义、维护一方,我等自然愿意与你合作。其二,常兄并未参与劫船一事,你我并无血仇。其三,即便我等不出手,想必常兄在淮渔帮也难以维继了吧。”

纪泽的最后一个理由,击中常欣要害,他何尝不知陆氏兄弟的狠毒,对自身处境其实心忧不已。他面露纠结之色,终是冷冷问道:“我若不从,我与月娘想来再无机会走出此门了吧?”

盯视常欣良久,纪泽不无遗憾道:“我安海商会自命替天行道,即便常兄不愿合作,也不会有刀斧加身,但你与嫂夫人已知内情,我只得邀请二位前往鳌山岛长期做客了。届时嫂夫人可以成为一般岛民,自食其力,而常兄则需为昔日罪行服苦役三年,之后亦为一般岛民,劳作养家。”

不无诙谐,纪泽继续努力规劝:“补充一句,我安海商会一般岛民包吃包住,男子最低收入六百钱每月,却也温饱无虞。当然,如是常兄愿意合作,事后淮渔帮将大部得以保全,由常兄为首,成为商会一个隐秘分部。”

纪泽的回答令常欣一愕,对安海商会的敌意倒是消除了许多。从各个方面来看,他都该转换门庭,但不论多少理由,勾结外人做二五仔都非什么光彩事,对常欣的内心是种煎熬。一时间,他脸色变幻不定,难以抉择。

蓦地,一只软滑小手轻扯一下常欣的衣袖,他顺着小手看去,那是一张俏丽的脸,满是哀求和恳切。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到心爱的女人,想到腹中的孩子,常欣的最后一点坚持迅速坍塌。最终,他长叹口气道:“欣愿降,还请大当家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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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回 婚宴斩首

永兴二年,十一月十六,晴,老鸭岛。

今日,老鸭岛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因为人气颇旺的三当家要迎娶新娘了。不用说,这位压寨夫人自然是胡湾村的陈寡妇。有小道消息称,陈月娘已经珠胎暗结,三当家可不敢让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是故,对常欣这种不经三书六礼便拜堂成亲的突兀举措,淮渔帮上下虽有诧异,但绝无异议。毕竟大家是做贼匪的,过于讲究岂不落了下乘?

红霞西晚,近百人吹吹打打,挑着木箱竹篾,拉着酒坛牲畜,沿着丘陵小道,来到淮渔帮的陆路寨门。身着喜服的常欣骑乘高头大马,笑呵呵行在最前。队伍中间,有迎亲的大小贼匪,有送亲的老少百姓,有卖力表演的鼓乐手,以及随行的挑夫、轿夫、车夫,他们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其上正坐着迎娶来的新娘。

队伍根本未经常规检查,便一路通畅的进入了寨门。虽然在大当家陆丰的三令五申之下,淮渔帮有着严格的营寨规矩,可谁又会在三当家大婚之日讨人嫌呢,还是抓紧时间抢些红包赏钱才是正理,想来大当家也不会在今天来找大家晦气的。于是,数十名扮作挑夫、轿夫和鼓号手的精壮男子,未经任何留难,就此大摇大摆的进入寨内。

背媳妇、跨火盆…进入营寨之后,按照当地习俗,新娘在常欣等人陪同下,经历一系列环节,终于进入常欣宅院的内室。期间,欢闹的大小贼匪们偶会发现,当常欣与新娘身体接触的时候,他显得全身绷紧、手脚僵硬、表情怪异。知晓内情的贼匪们不免慨叹:“三当家那么粗豪不羁,不想护犊之心竟是如此拳拳呀!”

新娘进入内室,照例需要休息大半个时辰。趁这空档,新郎官常欣离开自家宅院,来到作为婚礼主场的营寨聚义堂,与一帮贼匪头目笑呵呵招呼一圈,更与一干女方亲友好易通眉来眼去。

随后,常欣亲自带上十来名手下,挑着酒食,来到水陆两处寨门,给值守的喽啰们送上喜酒,同时还不忘叮嘱一句:“每位兄弟值守时限饮一碗,莫要误事!”如此热情而又知理,即便与他颇不对付的陆氏心腹头目,此情此景也挑不出理来,自然更不会制止喽啰们吃那一碗酒了。

老鸭寨岛丘高处,有座豪华宅院,这是大当家陆丰的居所。其后院有幢二层阁楼,在阁楼顶处可以俯瞰整个老鸭岛。此时,阁楼阳台上,站着两人。其中,一名衣着华美的青年遥看远处身着大红喜服的常欣,冷笑着对身边一名魁梧壮汉说道:“大哥,姓常的又在拉拢人心了,他莫非真的以为这里是他的地盘吗?”

这二人,正是陆丰、陆进兄弟。事实上,身为大当家的陆丰,尽管贪财好色、狠辣无情,却知人善任、不乏手段,颇有枭雄之资,否则也无法创出淮渔帮这样的场面。倒是他的胞弟,四当家陆进,自小因父母双亡而倍受大哥呵护,变得嚣张骄纵、目中无人。

正因陆进不把大哥以外的另三位当家放在眼里,为自家兄弟俩拉了不少仇恨值,也令淮渔帮五位首领间渐生嫌隙。尤其对常欣,因为某次酒后鞭打一名喽啰时曾被其喝止,陆进一直怀恨在心,仗着大哥包庇,没少给他穿小鞋。

见陆丰并无表示,陆进继续下料:“大哥,这常欣不时小恩小惠,却也欺骗了不少无知之辈,如今在喽啰中声望甚至直追大哥,我们不可不防。照我看,不若找个理由,干脆将他做掉算了,免得日后麻烦!”

以陆丰的精明,自然明了自家弟弟与常欣之间的龌龊,也知道是自家弟弟的不是,可是胳膊肘往里拐,他怎么着都会站在陆进一边,谁叫这是自己的亲胞弟呢。而今,不论原因为何,常欣与自己兄弟俩的嫌隙愈加明显,且其愈加受到一般喽啰信重,隐隐间在帮里成了威胁他大当家的存在,确该有所布置了。

看着正与喽啰们打成一片的常欣,陆丰眼中寒光闪过,语带森寒道:“进弟,我等正与斌公子商榷投奔之事,恰值要紧之时,暂时你莫再主动招惹常欣,更不可对其下手,以免自损声威,坏我大事。至于对付此人,必须假外人之手,它日大势之下,派他去啃些硬骨头,让他与手下自行送死才是”

通常情况,一个群体中真正获利的大多只是少数人。淮渔帮横行多年,掠财无数,可平素能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无非是几位当家和他们的心腹头目。所以,常欣尚未拜堂成亲,聚义堂外广场上的贼匪们已经受不住酒肉的诱惑,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对此,新郎官常欣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他非但没有不满,反让大家随意,只要求自己的直属喽啰先莫饮酒,好替自己四处张罗。

因此,在正式拜堂之前,淮渔帮的贼匪,包括两处寨门的守卫,大多已经喝上了酒。整个老鸭寨,尚未沾酒的精壮,主要就是聚义堂中的大小头目、些许亲兵、常欣的属下以及那些不敢造次的挑夫、轿夫、鼓乐手了。

吉时将至,聚义堂中人员逐渐汇齐。由于婚礼突然,来到堂中的只有淮渔帮大小头目和娘家送亲代表,五位当家除了在自家小院准备拜堂的常欣,也都到了。按照事先的商定,陆丰以拜把大哥的身份,给父母双亡的常欣担当婆家家长,二当家和五当家分任主婚人和司仪。

待到他们几人就位,送亲队伍中的一名老者被请出上座,他据说是陈月娘的伯父,今日充任娘家长辈,只是他那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模样,委实给这场贼窝里的婚礼增添了不少笑料。

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新郎、新娘牵着红绣球,在数名常欣心腹和一群丫鬟女眷的簇拥下,出了常欣的院门。出于面上排场的需要,直属常欣的百余“欣”字队贼匪,在有心人的组织下,热热闹闹的排在道路两边,兴高采烈的为这对新人助兴。

此刻的常欣,强装的笑容下,是无尽的忐忑和犹豫,以他还算耿直的性子,窝里反实在于心难安。正当他因为心神不属而脚步迟疑的时候,身边新娘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常欣心中一紧,顿时想起了落在安海商会手中的陈月娘和她腹中孩儿,还有自己肚中那七日后便要发作的毒药。

再想想前日对方无声无息便缴械自己所有手下,常欣知道,淮渔帮面对安海商会这样的庞然大物难以幸免,实在不愿随它陪葬,况且他对陆氏兄弟早无好感,已无兄弟之谊。

相比之下,若只解决陆氏兄弟而保全淮渔帮大部弟兄,似乎要好过淮渔帮被彻底毁灭,毕竟归附的淮渔帮和被攻灭的淮渔帮,享受到的待遇将大相径庭,他常欣和陈月娘也不必受那诸般苦楚。旋即,他眼神中的彷徨消失不见,代之以一片决绝

“噼噼啪啪!”待到新人行至聚义堂百步外,震天的爆竹被点起,昭示着吉时已到。聚义堂内的头目们都好整以暇的看向堂外,广场之上的贼匪乃至一些家眷们更是笑闹一片。五当家笑吟吟的站到门口,高声唱礼道:“迎新…”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聚义堂内,与陆丰并坐上首的新娘长辈老者,本是一副胆小如鼠、提心吊胆的猥琐模样,可当爆竹想起的刹那,却瞬间暴起,藏于袖中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雪亮的短刀,霹雳般直劈陆丰脖颈。

陆丰不愧为经年老匪,历经凶险无数,在身边老者暴起的刹那,他便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当即起身跨步,两臂竖格。铛的一声金铁交鸣,千钧一发间,他居然堪堪挡住了这记绝杀。原来,工于心计的陆丰,随时都在小臂上套着一副精钢护臂,并凭之硬接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刀。

陆丰确实拥有上佳的心记和反应,更有准一流高手的战力,可惜他今日遇上的老者是一流高手纪铭,还是无耻的偷袭,这注定了他的抵抗只是垂死挣扎而已。尽管他挡住了第一击绝杀,可纪铭一刀的力量又岂是他仓促之间便能化解?

“咔嚓”一声,伴着一道金光闪过,陆丰左臂脱臼,嘴角溢血,身体被震飞丈远,撞到身后的石墙。当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倒在地,他已经没了声息,而在他的喉头,一根金针犹自微微颤抖。

突袭之下,一刀加上一记飞针,用了两招方才杀死暗劲后期的陆丰,这令纪铭很不满意。待他转头看去,四当家陆进的咽喉已经插上了剑无烟袭杀的一根袖弩,显是不活了。

不远处的二当家,也是淮渔帮的狗头军师,倒是只被纪泽拳打膝撞呈虾米状,颓然倒地失去战力。似乎养尊处优过久,二当家对疼痛毫无耐受性,不住哀嚎之余,更是不忘强调自己的存在价值:“饶命,好汉饶命,我知晓陆氏兄弟的背后东家,也是最近这几批上好兵甲的来援,有大秘密啊,绝对值我这条烂命啊”

“聒噪!”纪泽怒骂一声,一掌击于二当家的后颈,令其当即晕厥,但也真就留了他一命,作为重要活口。

其实,爆竹声便是血旗亲卫发动的信号。聚义堂内发生变故的同时,聚义堂前的十多名鼓乐手,本该跟着其余鼓乐手一起拿起唢呐、锣鼓等乐器开始吹奏,可他们却拿出了藏在衣服或是乐器中的短刀、短弩,在周围真正同行的目瞪口呆中,猝然杀向身边的五当家和其余值守贼匪。

这十数名身材多数普通,貌不起眼的“鼓乐手”,正是挑自血旗亲卫的高手悍卒,之前故意收敛了气息,直到为首的范毅率先发难,他们才一同出手。这令人猝不及防,聚义堂门口的十数值守贼匪首当其冲。他们均是陆丰的嫡系属下,本都身手不俗,可谁又能想到会有如此变故呢?

转眼之间,堂前喽啰便被位于身边的亲卫军卒轻易放倒。至于司仪的五当家,唱礼的“人”字尚未出口,就被范毅横到脖间的钢刀突兀的吓停,硬生生的卡在喉咙中好不难受。不待惊愕的他再做反应,便被两名亲卫反剪双手推入堂中。

“常三当家有令,只诛陆氏兄弟,余者免死!擅动者杀!”眼见淮渔帮的四位当家在偷袭之下或死或俘,纪泽厉声断喝,以图控制堂中局面。呼喊间,他拖着二当家,与数名扮为娘家亲属的亲卫军卒聚拢封堵了聚义堂后门。

纪铭与剑无烟也各自聚集了数名亲卫,在厅中组成小阵,而正门的范毅等人此刻已进入堂中,砰然关上正门,摆出战阵,从而与纪泽等人一起,将这群淮渔帮的核心头目困于聚义堂。

说得长,实则突变只在几吸之间。待到堂中一众贼头纷纷反应过来,四位当家已经悉数落网。陆丰主持淮渔帮这么多年,自然不乏心腹死忠,常欣的仁义名望对匪众有效,在贼头间可没那么好用,更有不少有着过节的。面对突变,贼头们各怀心思,但不少人并不愿轻易屈服。

“杀了他们,为大当家报仇,常欣可不会善待我等!”几名陆氏嫡系目光短暂交流,干脆抽出随身兵刃,杀向纪泽等人,口中还不忘高声鼓噪。

只是,不待这几名陆氏嫡系冲近目标,便在惨叫声中纷纷倒地。他们的喉头或是胸口,赫然插上了飞弩、飞针。作为最有效的震慑,铁与血立刻浇灭了堂中的火爆气氛,嘈杂混乱的聚义堂,转眼陷入死寂。

冲动热血的贼头死了,用生命再度检验了突袭者的骇人战力,也令剩下的贼头们认清了现实。既然是常三当家窝里反干掉其他几位当家,自己也已落入彀中,失去与喽啰们的联系,那么又何必拼命抵抗呢,反正帮派总得用人,想来常欣那人也不会做得太绝。

“叮叮当啷”剩下的贼头们终于想清了投降的好处,也就放弃了抗争的念头,纷纷丢下了兵器,继而在纪泽等人的指示下,乖乖的束手就擒。就此,淮渔帮的绝大部分高层落入控制,也意味着这场贼窝里的政变成功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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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回 设营淮中

聚义堂惊变,引发老鸭寨一片混乱。傻子都看得出来,淮渔帮要变天了。不说数百妇幼家眷尖叫逃窜,广场上大快朵颐的数百普通贼匪同样乱作一团。此时,除了驻守两处寨门以及直属常欣的少量头目,淮渔帮所有身份颇高的贼头此刻都在紧闭大门的聚义堂内,这使得广场上的一众贼匪群龙无首、莫衷一是。

一时间,老鸭寨的贼匪们各行其是,部分热血的贼匪乱哄哄的涌向聚义堂以图平乱立功,更多的经年老贼自成小股静观事态,倒是本就聚集常欣周围的“欣”字队贼匪,很快便自发的组成小阵,将常欣团团护在中间。当然,不论选择如何行事,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了唯一在场的三当家常欣。

“肃静!老弱妇幼立刻返回住处!余者原地待命!”常欣一声暴喝,蕴含暗劲的声音响彻大半老鸭寨。毕竟是三当家,平素声望也高,在情况不明之时,他的命令还是暂时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执行。没头苍蝇般的老弱妇幼有了指引,纷纷逃得没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脚底抹油的老匪,其余贼匪也暂时停止骚乱,惊疑不定的等待常欣下文。

“咚!咚!”场面稍定,不待常欣再次发话,两个圆滚滚的东西突然从聚义堂的窗户飞出,落在“欣”字队贼匪的脚下。

“大当家!”“四当家!”有贼匪定眼细看,不由惊呼起来。而队伍中的常欣听到呼声,心中却是松了口气,有了这两颗人头,事情便好办多了。

“陆氏兄弟意欲加害于我,被我设计反杀!如今淮渔帮以我为首,‘欣’字队以外的兄弟各返住处,无令不得外出,常某担保各位绝无性命之忧!当然,若是有人不给面子,也休怪常某辣手无情!”常欣再次呼喝,擂得一干贼匪外焦里嫩,谁能想到窝里反的竟是平素最为仗义的三当家?即便是他直属的“欣”字队贼匪,除了几名事先知情的人,一时间也都呆若木鸡。

“啊!”一声惨叫突兀的从常欣身后传出。众人看去,一名常欣的心腹头目缓缓倒地,他的胸口插着一根弩矢,而他手中的短刃距离常欣后心已经不足三寸,显是刺杀未遂。

这名头目可谓常欣的核心嫡系,曾经多次与常欣并肩战斗,不想在如此境地下仍对常欣果断暗算。稍微有些脑子的,此刻都明白此人必是陆丰安排的卧底死士,这却也坐实了陆氏兄弟意欲加害常欣的说辞。

再看射杀卧底之人,赫然是那位一身喜服的新娘。只是,令人浑身起皮的是,那位看似袅娜的“新娘”,不知何时取下了红盖头,竟然成了一位清秀少年。这自是纪某人的恶趣味,考虑到拜堂乃是人生大事,陈月娘又是有孕在身,经不起血腥惊吓,他便令人化妆顶替。于是,身材矮瘦的丐千手不幸扮演了这一猥琐角色,并救了常欣一次。

当然,也正因新娘是个假货,突袭的发动时间才在常欣、丐千手两位主角的强烈要求下,从原本的喜宴之后改为拜堂之前,以免同性拜堂这种违背人伦的糗事发生。

此刻的常欣一身白毛汗,惊怒交加更是后怕,他不由想起两天前商定夺寨计划的时候,纪泽断然拒绝了组织“欣”字队提前参与行动,仅从常欣的随行心腹中亲自审选了几人配合行动。当时纪泽直言无法信任常欣的部属,更不会将性命交在他们手中,这一度令常欣恼怒,但此时此刻,他对纪泽的不忿瞬间转化为满满的敬服。

陆氏奸细只是一段小插曲,非但未能增加麻烦,反而坐实了陆氏兄弟的不义。几名早有准备的常欣心腹借此气氛,率先高声表态:“拥立常当家!拥立常当家!”

“拥立常当家!拥立常当家”随即,整个“欣”字队贼匪也被带动着纷纷高呼。这不光因为他们平素便敬服常欣的为人,同样因为他们是常欣的直属。在陆氏兄弟身死的情况下,哪有不追随自家老大发达的道理?

淮渔帮的主战喽啰原分六队,分别以头领的名字为号,大当家陆丰统领两队,其余当家各领一队。如今,“欣”字队悉数追随常欣,并在他的指挥下奔向聚义堂前驻守;隶属陆氏兄弟的四百喽啰近半分驻水陆寨门,尚不及作出反应。其余本在广场吃喝的四五百喽啰,终于明白了事由,他们吵闹怒骂着,乱哄哄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过半广场喽啰不声不响的远离了是非之地,按照常欣的要求返回住处;少部分奔向水寨陆寨的寨门,伺机而动;也有上百名悍不畏死的陆氏死忠,继续冲向聚义堂正门,以图救出另外两位当家平叛报仇。然而,广场上的贼匪们一动,便愕然发现,自己似乎状态大跌,寻常走路还不觉得,但若奔跑拼杀就觉气力不济了。

“酒水有问题!”有聪明的贼匪霎时明白原因,不由喝骂起来。可一切为时已晚,他们多少都已经喝了一些酒水,而那些酒水被华医门出身的纪铭做过手脚,只要入肚,不需多少,就能令人短期乏力、腿脚发软而不自知。

有着药酒相助,滴酒未沾的“欣”字队毫不费力的扫除沿途障碍,驻守于聚义堂前,并轻松挡下了广场喽啰们软绵绵的冲击。不过鉴于不久前还是自家兄弟,“欣”字队并未大开杀戒,多以打倒制服为主。这令得堂前的战斗,看来不像血腥政变,倒像小孩过家家。

“常三当家有令,各回居所,聚众者杀,抵抗者死!”这时,老鸭寨的陆寨寨门处也传来了呼喝打斗之声,但不久便告消弭。

这自是埋伏寨外的血旗众军在陶飙率领下发起攻击,而本被安排在广场角落的挑夫、轿夫,也取出藏在车、轿中的刀枪弓盾,杀向了陆寨寨门。沿途的喽啰,甚至寨门的值守贼匪,同样没少受药酒拖累,面对血旗一方的内外夹攻,他们几乎未作像样阻挡,便纷纷束手就擒。

针对淮渔帮的谋算当然不止于此,陆寨寨门生乱之时,一支两百多人的水军也突然出现在水寨之外,彻底封锁了淮渔帮贼匪的最后一条逃路,来的正是刘文率领的铁叉会人马。事情到了这一步,陆氏兄弟被诛、二五当家被擒、敌方里应外合,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赢,全身乏力的一众贼匪只得悉数认栽。

就此,血旗一方的人马完全控制了局势,淮渔帮的攻取基本落幕。一战下来,血旗一方伤亡寥寥,被攻取的淮渔帮也不过死伤近百,堪称一场温情脉脉的战斗

夜,老鸭岛,曾属大当家陆风的豪宅,血旗亲卫十步一岗,颇显气氛威严。正厅,纪泽居中高座,陶飙、常欣、刘文、狄震等人各居侧席。正堂之下,则跪着五花大绑的淮渔帮二当家与五当家,却是纪某人正在审讯所谓的大秘密。

目光一顺不顺的盯着二当家的眼睛,纪泽故意散发出的气势足令二当家瑟瑟发抖,良久,他才沉声确定道:“照你所言,陆氏兄弟数年前便与庐江陈氏联系紧密,或者说,已成右将军陈敏的棋子,暗中为其收集钱财,铲除异己,恰似那个平阿郑氏?那么,你可知陈敏近来为何向淮渔帮大量提供兵甲,是为了筹集钱财,还是另有所图?”

“收集钱财肯定是一方面,其给的兵甲可不便宜。至于别的目的,小的的确不知。”二当家显然所知有限,但抬头看到纪泽冰冷的眼神,他忙又补充道,“不过,前两日小的曾听陆风有广招渔民入伙的想法,但不及实施就,咳咳,对了,之前陈氏运送兵甲的来使喝酒时还曾透露,他刚给临淮的什么帮派也同样送了一批兵甲。”

纪泽眉头皱起,有点后悔方才急于控制局面而一举杀死陆氏兄弟了。就在这时,或为坦白从宽,五当家陪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插言交代道:“小的想起来了,前几日与那陆进吃酒,他曾吹嘘自己不久就能做个六品校尉。当时他言辞凿凿,小的却只当他是酒后吹牛,也没在意,却不知此事是否对大人有用?”

校尉?纪泽蓦的灵光一闪,以淮渔帮的实力正常招安,陆进想得个屯长都难,若想封个校尉,除了立有泼天大功,那便只有草头王的胡乱加封了,就向夏山虎的那个偏将军一样。而临淮的那个不明帮派若与淮渔帮类似,那么陈氏大量投放兵甲,招募勇壮,还大加封官许诺,自然没有那么多泼天功劳给人去挣,只能是造反一途!

由此,纪泽联想起顾敏与莲花教欲替陈敏招揽安海军,且侧重于战力,说明故吴士族与陈敏或已就此有所联盟。还有,江南今秋粮价居高不下,或许正是有人为造反战事而储备粮食。还有,陈敏遣军潜往长广,或许就是为了暗中挑起血旗骑军与青州上下的战争,吸引徐州军乃至关东阵营的兵力,从而为其减少造反初期的压力,恰是一次另类的远交近攻。

若是陈敏打算携故吴士族,趁关西关东大战之际造反,玩那江南人士历来最喜的割据自立,那么,之前的诸多怪事便可豁然贯通了。只是既然如此,理当受故吴士族暗中节制的甬东海贼,为何会抢劫安海商船呢,岂非自找麻烦,也与莲花教周敏的行事冲突,莫非另有隐情?

虽然纪泽前世记忆中的晋朝历史,多是与五胡十六国以及刘渊石勒、刘琨祖逖等等相关的人物情节,并无陈敏这号多如牛毛的失败造反家,但此刻,他几已确定江淮正在酝酿一场剧变。那么,他应该像年初袭杀石勒那般阻止陈敏给大晋添乱吗?

纪泽摇了摇头,被拒雁门之后,他已不再单纯的追求大义,或者说,他的大义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才去追求,自身强大才是根本。显然,陈敏造反对于血旗军,恰似血旗军造反对于陈敏一样,是吸引关东阵营火力的好事,有助血旗军韬光养晦,他纪泽怎可跟自身过不去呢?

这边纪泽皱眉摇头,堂中被缚的两位淮渔帮当家可就怕了,忙磕头哀求道:“小的都已说了,还请好汉饶命啊!”言说间,二人还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常欣。

纪泽回过神来,看到二人的小动作以及常欣投来的求情目光,淡淡笑道:“好了,之前我答应过常三当家,不会对淮渔帮众多加杀戳。放心,你等与家眷只需规规矩矩,必无厄运加身。若表现良好,甚或出人头地都有可能。去吧!”

随着纪泽挥手,二人被亲卫带下。他们将与大约两百名忠诚度可疑,抑或劣迹斑斑的贼匪一道,携家眷分批装船,以奴隶贸易为名,押往鳌山岛大本营。在那里,他们将在甄别、批斗、教育之后,或进入苦役营,或直接入伙,或以工代赎,最终大部融入安海体系。

待二、五当家远远离去,纪泽挂上莫名笑容,扫视常欣、刘文与狄震三人,状似歉然道:“现在,你我已有同袍之谊,纪某便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某乃安海商会大东家兼前会长纪泽,也是血旗将军、安海将军兼长广太守纪虎。”

厅中气氛立变怪异,三人都傻愣愣的盯着纪泽,嘴巴大张得可以塞下鹅蛋,继而,三人不约而同转向陶飙,从其神色中得到了进一步肯定。再望向纪泽,三人的眼中更多了尊崇,以及对上位高官的敬畏,江湖人物其实也向往官场啊。

纪泽淡淡一笑道:“本将拟以淮渔帮、斧头帮、铁叉会军民为基础,辅以血旗军部分军官署员,在老鸭岛设立淮中营,一军也即一个校尉部编制,由常欣任校尉,刘文、狄震分任左右军候。至于陈敏那边,严加防范,却也无需惧怕,他们有大事要做,不会为了淮渔帮浪费精力甚或暴露企图”

次日,十数大小船只按预定计划抵达老压寨,带来了斧头帮、铁叉会的先期入迁人员。半月内,两帮的核心成员、军卒家眷等千多人将分批入迁老鸭寨,中和淮渔帮原有人员的同时,也将这里壮大为血旗军系统在淮中内陆的重要根据地。

这一根据地将打出“淮运盟”的旗号,以常欣、刘文、狄震为三位名义上的当家,放弃劫财害命的营生,金盆洗手,转而从事航运、渔业、矿业、奴隶乃至私盐等商业活动,既为血旗军提供人力、原材料的输入,又开拓淮河流域的商品输出市场。而其与血旗军系统的联系,将主要通过和平岛交易的方式秘密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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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回 真假李鬼

永兴二年,十一月二十,巳时四刻,晴,大别山马脊岭。

十一月下旬,天气明显寒冷,尤其山区偏冷,已有未融的积雪斑驳,令道边、岭上原本青黄的秋意,间或点缀起了冬日的银装。走在山路之上,聆听着偶尔响起的寒号鸟鸣,呼吸着颇带冰凉的山味,感受着远离尘俗的超脱,一行军汉竟也沉浸其中。尤其是附庸风雅的纪某人,差点就得歪诗一首,只恨路程太短,队伍西行入山仅半个时辰,便抵近了第一站——马脊岭。

这已是计破淮渔帮的第四天,占据老鸭岛的次日,王麟便率着一曲人马气势汹汹的赶到,本待联合陶飙等人大战淮渔帮一场,谁知功劳竟被纪某人捷足先登。虽不敢抱怨,其对纪泽的怨念自不待言,没少与被纪某人夺了淮中指挥权的陶飙一道,憋闷得长吁短叹。

洞若观火的纪泽为了照顾这位老兄弟的情绪,索性半推半就接受了王麟的邀请,带上亲卫,昼伏夜出,奔骑绕过停战懈怠的关西关东各地驻军,来淮西营巡视他们半年来的工作成果。其实,他此行本就为了在投身海疆之前,最后落实淮河一线的交通部署,淮西营自该一巡。

“主公,前面马脊岭本是一小伙山贼盘踞,因其作恶多端,被我淮西营替天行道给端了。不过此地接近山外,难民入山多经此地,我等便保留了这处山寨,每月上中下旬不定期遣人来此驻扎一日,在此吸纳难民,我等前往三星寨经过那里,可以顺道一观。”手指远处一段状似马脊的山岭,王麟笑着对纪泽介绍道。

“哦,每月只有三天?”纪泽面露疑惑的问道。

王麟一笑,不无得意道:“呵呵,是这样,为防树大招风,徒惹麻烦,我淮中营在三星寨周围只管垦荒采茶,立寨自保,若欲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抑或招揽流民,则另打旗帜,另地招人。这马脊岭仅是五处临时据点之一。为节约人手并保障安全,我等每月在五处据点轮流巡游招人,左右寨中留有些许粮食供来投之人短暂维持。”

“哦,很好,子安做事却是愈加谨慎了,淮西营交给你我很放心啊。”纪泽笑着赞了一句,不无勉力,“短短半年,已有两曲战兵,两曲辅兵,过万人口,更可贵的是,采茶、碱矿、药园、山田等等工农产出业已有望收支平衡,很是不易啊。”

“哪里哪里,相比主公纵横南北,卑下这点道行何足挂齿,要不,主公还是令委他人在此镇守吧,让咱跟着主公四处闯荡,也好立功封将啊。”王麟被赞得心中舒坦,却是见机提出请求,要说他一直窝在山里小打小闹,见昔日的后进之辈紧随纪泽,都有封将的了,心中难免活泛。

纪泽摇头苦笑,众口难调,正欲劝慰王麟几句,却见前方一名淮西营探哨急急返回,面色极其怪异的行礼道:“禀主上,禀校尉,前方的马脊寨里,有,有人在驻扎,打的旗号也,也是我军一度使用的马脊寨!”

众人愕然,当即借助山石林木的掩护,快步潜行向前,抵达马脊岭二里之外的林中。果然如探哨所报,淮西营空出的临时据点马脊寨,时下竟然真就被人占据。这还不算,最令人郁闷的是,此时山寨的显眼之处,树着一杆大旗,旗帜背面绣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正面则赫然绣着三个大字——马脊寨,这分明是假李鬼冒充真李鬼嘛

马脊岭山寨东方里许,纪泽一行人静悄悄的潜伏于山林之中。自从发现山寨有异,他们便小心翼翼的探查而进,纪泽更是放出了海东青巡游四周,以防被人埋伏。到了此处,若再前行就出了树林,极易被山寨中人察觉,众人只得停步,利用望远镜小心窥视。

本是虚构出的马脊寨,竟然会被人冒充,假李逵遇上假李鬼,纪某人怪异之余,甚至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更有身畔的王麟,又一次黑着脸询问直属屯长王茂道:“茂哥,你一直跟随我左右,仔细想想,本旬除了十五来此招人,我是否下令让哪支队伍前来了马脊岭?”

王茂以头抢地,一脸苦相道:“肯定没有,求求您了阿麟,校尉大人,这已是您第九次问我了啊!”

良久良久,山寨并无什么异动。从点卯操练到升火做饭,又从集体开吃到餐后洗涮,山寨中并未藏有什么伏兵,除了数十妇幼,始终就是那两百余喽啰。他们虽然多为青壮,守寨也算勤勉,但明显只有近半人是惯匪,余人倒更像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民。

又是望远镜又是飞鹰探查,生性谨慎的纪某人花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没看出有甚埋伏迹象,终于不耐再等,唤起手下士卒,打算出林寻这“马脊寨”的晦气。

恰此时,马脊岭西方来了身着破衣的二人,一看便是父亲带着幼子。他们头上均系着一块白金,正是淮西营传得左近皆知,志愿投奔马脊寨的装束标志,看来是有意到此入伙的百姓。“出发”二字被纪泽生生憋住,他示意众人原地待命,看看这父子俩的遭遇,以观察假李鬼的行事。

“站住,你是何人,来此可为入伙?”不待父子二人接近,寨门上的一个喽啰便嚷了起来。

那名父亲明显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他立刻站住身形,局促不安的回道:“大…大…大爷,俺是二十里外龙尾村的,叫李老实,前来求些谷粮,家里揭不开锅,孩子他妈又重病在床,实在不得以,还请好汉可怜可怜俺们…”

“够了够了,老子自己还在喝稀粥呢,往哪给你找米粮去?快滚快滚!”寨门上的喽啰听出对方不是前来入伙,立时没了兴趣,直接打断李老实的絮絮叨叨,喝令他走人。

“可…可你们不是宣扬有难便来寻你们马脊寨相助吗?怎可言而无信?”这老实人急了就会犯冲,李老实居然当面斥责起了那名喽啰。

“直娘贼,谁知哪个浑球说的要发放谷粮?要有那么多谷粮,谁还在这穷山窝里吃风…”那喽啰忍不住骂骂咧咧,旋即似乎意识到失言,顿又恼道,“你这黑厮还不快滚!若再敢废话一句,老子将你剁了喂狗!”

嚷得虽凶,明眼人均知那喽啰只是吓唬李老实而已。不过这一招对李老实确实管用,他立刻扛起小儿转头就跑,生怕慢了一步真的被砍了,惹得寨墙上一阵哄笑。

“混账!敢坏我等名声!”王麟却是听得大怒,以拳捶地道,“主公,让您见笑了,可惜咱那曲布兵还在老鸭岛回山的半路,要不咱们先绕道,回三星寨后我就调兵前来,明日必给主公一个交代!”

说来王麟在大别山东北区域外缘设的五个招人据点,都是花了心思经营的。譬如每次出山打劫劣迹富户,都会顶着马脊寨这等旗号,真金白银的给左近穷苦人家分发钱粮,招人期间也会对前来求肯的困难百姓予以小恩小惠,几月下来才有了些许名声,焉能容人破坏?

“得了,亲卫曲就在这,摆设不成?你哪来那么多顾忌?”眼见自家属下被败坏名声,即便那只是个化名,纪某人也同样不爽,他笑斥王麟一句,旋即留范毅率一屯亲卫继续埋伏接应,自己则带着余下三百来亲卫从林中窜出,快速列阵,直奔山寨之下。颇有眼力的王茂则追上李老实,对他略作解释后,丢了些干粮、银钱给他。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或为名正言顺,王麟竟让亲兵从包袱里翻出一面皱巴巴的旗帜打出,赫然是“马脊寨”的匪旗。纪泽瞥眼一看,好险没当场厥倒,只因包袱里竟然还有好几面类似的旗帜,名称不同而已,这简直就是皮包公司嘛。

山下来了这么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马脊岭山寨顿时响声大作,很快所有喽啰都集中到了寨门。在门楼中央,人群分处,出现了两名头领。左侧壮年大汉身材魁梧,豹头环眼,手持一把鬼头大刀;右侧俊朗青年则玉树临风,衣袖飘飘,腰悬一柄长剑。

“二弟,看来正主来了,咱们这般鸠占鹊巢,是否有点过了?”豹头环眼的大汉颇为赧然的问向身边的俊朗青年。

俊朗青年淡然一笑,说道:“大哥,强者为王,何况咱们本就占的空寨。大哥就是太仗义,才被老三青眼雕那厮算计,勾结他人夺了咱们山寨啊!”

似被提及伤心事,大汉面露痛悔之色,但他没有继续这一话题,转而指着山下血旗亲卫说道:“对方兵甲齐整,进退有序,人多势众,不好相与啊!”

俊朗青年听言也肃然点头道:“确实如此,咱们鼎盛之时,也仅数十精选亲随有此阵势。故而,今日只可紧闭寨门,凭借山寨地势,防守当无问题。当然,我等也可依江湖规矩与对方约斗,以大哥准一流高手的战力,想来对方无人会是对手,或可迫其退走。”

这时,血旗亲卫已经列阵山脚,王麟上前几步,怒声喝道:“寨中何方毛贼,竟敢冒充我马脊寨旗号,还不出来就缚?”

“此言差矣!我等本为投奔马脊寨而来,还专程制作此旗以为见面之礼。只是马脊寨藏头露尾,不见踪迹,我等方才与此树起大旗,接纳侠义之士。今日贵方出现,自称马脊寨,不知可有凭据?莫非仅凭那杆小旗?其实勿需谈那虚名,你我不弱合兵一处,共举大业!只是寨主之位,有德者居之…”俊朗青年迎出答话,他口齿伶俐,娓娓道来,说得黑白颠倒,甚还妄图一口吞并正牌的“李鬼”。

“住口!尔等无耻之辈,有胆出来与我军一战!”俊朗青年说得血旗一方愤慨不已,王麟更是直接打断他的言语,向他邀战。话虽强硬,可王麟看看山寨中的“马脊寨”大旗崭新蹭亮、迎风招展,在瞟一眼自家粗制滥造的匪旗,小了一截不说,还皱皱巴巴,他着实有些气短,看起来对方才像正主啊。

“对面兄弟,咱知自家做得不够仗义,只是强者为尊,今日你我划下道来,只要贵方有人胜过咱手中大刀,咱们全部任由驱使。但若贵方无人胜出,这山寨和马脊寨的旗号就归咱们兄弟了,届时诸位去留自便,不知意下如何?”环眼大汉见俊朗青年还要开口,不愿多作罗嗦,干脆放出气势,下了单挑的战书。

“哼!小小毛贼,竟敢单打独斗,子兴,让我去收拾他,定叫他鬼哭狼嚎!”剑无烟凑近一步,向纪泽请战道。

“不必,女孩子打打杀杀多不好,这等小事还不必你出手。”纪泽笑着摇头道,他一直在阵中旁观,凭借敏锐的观察,他已看出环眼大汉实力最多与自己相当,俊朗青年则最多准二流武者,倒是一点不心虚。

其实,对方想单打独斗,正是纪泽所希望的,他可不愿攻寨徒增伤损,嘿嘿一笑,他冲望来请示的王麟点点头,让他诺战,自己则一挥手,下令亲卫们退后半里,仅留下纪铭、剑无烟等十来人护卫左右。

随着王麟的诺战和麒麟军的退后,山寨这边也不拖沓,环眼大汉和俊朗青年也带着十余人出了山寨。双方在山脚碰面,环眼大汉主动抱拳道:“咱是泰山林武,道上人称‘环眼豹’,与二弟‘俊秀才’侯青落难至此,有所唐突,还请诸位好汉见谅。”这林武言语间倒是极为真诚,与俊朗青年侯青的表现截然相反,颇有各唱红黑脸的架势。

纪泽对林武的话不以为然,这种认罪诚恳却死不悔改的行径他前生见多了,可不会因两句漂亮话便轻松揭过。以他不吃亏的性子,怎么说也要修理林武一顿方才解气,况且这大块头当个保镖还不赖,只有打服了他,才能将之收为己用,因此比斗在所难免。

按林武的实力,二流战力的王麟恐难胜出,纪铭与剑无烟又显浪费,他纪某人倒可借此松松筋骨,终日练武也该寻机酷炫一把才是嘛。于是,纪某人跨步上前,气焰嚣张道:“待我将你击败,收你做了小弟,你我再客套寒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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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回 暴捶莽汉

大别山,马脊岭下,面对林武单挑前的江湖套话,纪泽委实懒得奉陪,更不愿轻易自报家门,直接气焰嚣张的出阵邀战。林武理亏在前,对纪泽的无理也不介意,反倒朗笑道:“爽快!提醒一句,在下力扛五百斤,此刀名曰‘断刃’,重三十六斤,精钢打制,削铁如”

“你还有完没完?看刀!”自诩很忙的纪某人懒得与对方叽叽歪歪,他一声断喝,拔出雄鹰兵工为他特制的鹰翅宝刀,一招“仙人指路”使出,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来得好!”林武本非什么好脾气,见纪泽屡次无理,也来了火气,当即大吼一声,挥刀迎上,斜撩纪泽宝刀。

“叮!”兵刃相交,二人皆是一惊。纪泽略觉右手发麻,诧异于林武力气之大,隐约已达一流水平,看来他与陶彪一样天生巨力。林武则惊疑于纪泽的宝刀锋利,他的精钢重刀的刃口竟然有了个小缺口,双方可还仅是第一招的试探性用力啊。

面对林武的过人气力,纪泽虽然惊诧,却也不虚,毕竟经常与纪铭、剑无烟、刘灵等一流高手切磋,他的刀法早便过了狂战刀法的初始阶段,不再一味猛打猛冲,而是逐渐融入了太极精义,必要时施以刚柔并济。第二招起,他的刀法一变,招式轻盈玄奇,忽快忽慢,变幻无常,不时还借力打力,生生演绎了太极玄奥,倒令林武充当了陪练。

林武的感受就不那么愉快了,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横砍竖劈,虎虎生风,大开大合,一直压制着纪泽,可个中委屈唯有自知。他只见对方宝刀左一个圈、右一个圈的不断划过,看似平淡无奇,自己的刀式愣像泥牛入海,砍不着又抽不出,憋屈得令他直欲发狂。

更可恨的是,纪某人很少与林武硬拼,但每过几招,他的宝刀总会与林武的重刀硬碰一次,偏生刀刃相交之处,总是最初的那一缺口,以至林武重刀的那处缺口正在一点点扩大。

叮叮铛铛声中,一晃三十招过去,林武越战越怒,越战越狂,也越战越憋屈。对面的纪泽依旧不温不火,游刃有余,不断的划着一个个圈圈。场边原本喜形于色的山寨喽啰也看出了味儿,不再为林武的勇猛欢呼吆喝,反是渐渐紧张起来;倒是血旗这边已经见惯纪泽日常练武中受虐,知他后劲十足,均是淡然以对。

这么久交手下来,纪泽已经探出林武底细,知道如此下去,自己肯定不至落败,但想胜过根基扎实、力大如牛的林武,也得耗上半天功夫。他不知四周是否另有险情,不愿继续纠缠,瞅一林武大力斜劈的时机,他也全力斜撩一刀,所击位置正是残痕渐显的那一刃缺。

“铛!”一声巨响,林武只觉手中一轻,定眼看去,“断刃”重刀竟已仅剩半截,另外半截已经凌空飞出。他视作珍宝的“断刃”,此刻真就成了把断刃。

半截刀头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最终铛的一声插在地上,明亮的刀锋映出了林武如丧考妣的神情,也映出了侯青等一干喽啰的茫然和不甘。谁都明白,双方之前旗鼓相当,如今林武兵器被毁,败局已定,也即是说,林武一众人须得加入马脊寨,唯纪某人马首是瞻了。

“万胜!万胜!万胜”血旗一方不需拼死拼活便可得胜,自是兴高采烈,欢呼呐喊。而山寨诸人日后就要给人当小弟,多是垂头丧气。至于兵刃被断的缘由,却是无人在意,毕竟兵器好坏本就是个人战力的一部分。

然而,所有人以为结果已定之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大哥只是武器不行,并未失去战力,此战尚且未分胜负!”众人不由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那位牙尖嘴利的“俊秀才”侯青。

“对!咱还能打,有种你我不用兵器,接着来!”一脸颓败的林武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把甩掉手中断刀,跟着吼了起来。以林武为人,本非输不起,只是适才他那鬼头大刀砍了半天,也没几次落过实处,而落实几次便又断了刀刃,实在憋屈呀!更何况他还有个直念,想要召集人马杀回老家复仇,当然不愿认输给人做小弟了。

这下,纪某人真的怒了,他从不介意自己对人偷奸耍滑,却不能接受别人对他纪某人也这么干,一股杀气甚至隐隐透出。但在此时,纪铭不知何时上前,附耳劝道:“我前年路过泰山,曾听过‘环眼豹’之名。那时他聚众近千,侠名远播,百姓皆赞其仗义疏财,劫富济贫。今日其落难至此,举措这般不堪,或许另有隐情。人才难得,不若多给其一次机会。”

听得纪铭劝谏,纪泽细想一下,觉得对方虽然赖账,却不算奸猾之辈。若是易地而处,他纪某人眼见不敌,肯定会爽快认栽,再伺机逃走甚或窝里反扑。相比之下,林武和侯青如此公然赖账,倒是纯洁多了。更何况,若将之真心收服,或许泰山一带血旗军也可轻松插足了,那可是地理位置不亚大别山的又一根据地,谁嫌根据地多呢?

这么一想,纪泽立刻释然,杀气也随之消散。不过,既然对方不服气,还想讨打,纪某人自要成人之美。他收刀入鞘,并将之丢给一名亲卫,也不废话,只冲林武勾了勾食指,摆出徒手再斗的架势。

林武见此,面上一阵变幻,更不答话,挥拳便向纪泽扑来,二人再次战成一团。可怜的林武却是不知,若论武技,纪某人最擅长的绝对是徒手格斗,而他林武显然更习惯用大刀砍人,这次弃刀再斗,他绝对是自取其辱。

二人一接触,纪泽毫不留守,擒拿、散手、太极拳、五行拳接连使出,行云流水,圆润如意;林武虽也力大敏捷,但吃亏在只善猛打猛冲,招式太过粗陋,在拳脚方面与纪泽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

“砰!”方过十招,林武的面颊便吃了纪泽一记“冲天炮”,人也被打翻倒地。

“直娘贼,再来!不过,我说小子,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比斗可不兴打脸!”林武委实体壮如牛,被击倒后一骨碌爬起,甩了下脖子,旋即再度扑上,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空关心自己的仪容。

“不服是吧,打到你服!”眼见林武如此抗打,且不依不饶,纪泽也不好却其好意,索性怒喝一声,放开手脚,使出全身解数,直将林武当成活动沙包来使。于是,林武更悲催了,一场公平比斗也逐渐演变为了单方面的殴打。

“喂喂!打人不打脸!咱‘环眼豹’可是有字号的人物!哎呦”数度挨打,着点还多是脸部,林武不由怒叫连连。

“打得就是脸,谁叫你假冒李鬼?谁叫你打老子的旗号?谁叫你鸠占鹊巢?谁叫你输了还不认账?谁叫你越看越像纪铭那个老东西?”纪泽却不为所动,还边打边骂。

“士可杀不可辱!你再打脸,咱就发飙了!对了,李鬼是谁,咱可没假冒他!啊…”

“你飙一个试试?看我不打得你满脸桃花开,鼻血汩汩来!还有,谁叫你做的旗帜那么气派?竟比我正牌马脊寨还像马脊寨…”

“你用了什么妖法,老子咋老是头晕…哇呀…停手!停,林某再也不称老大了,您是大哥!咱做小成不?”

“做小?我还没娶正妻呢!你恶心我是不?看来还是讨打啊!”

“不不…喔呦…大哥,咱错了!咱再也不敢了!咱以后唯您马首是瞻成不?”

在林武的不断告饶下,战斗终告收场。这顿拳打脚踢下来,纪泽全身舒泰,神清气爽。当然,纪某人的快乐完全建立在林武的痛苦之上。相比纪某人的雄姿英发,林武就惨不忍睹了,衣衫破碎、瘫软如泥不说,豹头环眼也成了猪头熊猫眼。侯青等山寨诸人早已低头无语,有的更是捂住眼睛,不忍观看自家老大的惨相。

“呜呜呜”正当纪某人舒爽无边,顾盼自雄之际,却听地上的林武发出呜咽之声。纪泽一愣,定眼细瞧,确定林武是真的在哭,不由心生恻隐,口中却是狐疑道:“瞧瞧,这么大一人,不就是打架输了嘛,至于跟孩子似的哭吗?哼,老子可没啥妇人之仁,之前你自己说输了就任我使唤的,想赖账可不成!”

“哇哇哇”谁知林武听了,索性哭得更加忘情,口中还不忘反驳道,“谁要赖账啦,你才赖账!哇哇哇你全家都赖账,俺林武也不会赖账!哇哇俺只是难过,俺没机会替俺那些枉死的兄弟报仇了啊!”

“俺大哥是真性之人,还请足下莫要介意。”侯青苦着脸走了过来,却被剑无烟持剑拦在纪泽三丈之外,他索性向纪泽方向跪倒,恳求道,“我等既然输了,只能履约,唯足下马首是瞻,只是,我等身负血仇,只好厚颜求大当家答应一个条件,但若应允,我等今生皆不敢生有二心”

经侯青简述,林武本为一伙泰山义匪——岱云岗的大当家,因三当家“青眼雕”勾结外人窝里反,导致丢失根基,只带着侯青等近百心腹杀出一条血路,许多忠诚属下乃至众多家眷皆死于敌手。他们被青眼雕一路追杀逃出兖州,乃至一路逃至大别山,却偶然听说了马脊寨的声明。

林武等人本欲前来马脊寨暂时栖身,却意外得到空置的马脊岭山寨以及慕名投奔马脊寨的数十人,结果他们变换了心思,打算鸠占鹊巢,并打着马脊寨的旗号一举壮大。当然,他们的企图面对纪某人率领的人马自是黄粱一梦,如今却是只能以自身投效为代价,恳求纪泽答应适时出手为他们报仇了。

虽然不喜侯青此刻竟还与自个谈条件要好处,但念及泰山据点日后可能招募到的海量流民,纪泽终是堆出笑容,手指身后的血旗亲卫,故作大度道:“小事一桩,看我身后这等军卒,派出一曲助你,夺回你等那个山寨够了吧?”

这一下,林武也不哭了,却是挣扎着与侯青跪于一处,而侯青更是有所明悟,旋即大喜磕头道:“小人侯青,多谢大人垂怜,小人与大哥还有一众兄弟,日后定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但若有所不轨,叫我等天打雷劈”

如此,纪泽算是收服了林武等人,也收复了马脊寨。纪泽自无兴趣在马脊岭盘桓,象征性巡视一圈,稍作饮食休整,便带着随行人马与林武一众,赶往三星寨方向。途中,他却令人故意与林武那班手下接触套话,所得倒与侯青所言别无二致,至此才算真心接纳林武一众。

有趣的是,行进途中,纪泽居然再次见到了带着小儿的李老实,而且,此时的李老实已在方才休整期间,回转加入了马脊寨,并已通过了必要的询问审查。纪泽忍不住招过此人,问了一个在场许多亲卫都想提出的问题:“你不是自称来此仅为讨些钱粮吗,怎的得了钱粮,反又改为入伙了?”

李老实显然已被问过类似问题,闻言丝毫不以为讶,他笑容可掬的答道:“俺本就准备投奔马脊寨,只是临时起意,想看看马脊寨行事是否如同传闻,不料碰上假冒之人,还好最终遇上头领等人,见头领真给钱粮,俺就回来了。”

面对纪泽这个马脊寨大首领兼绝对高手,李老实虽然一脸憨厚,却言语通畅,隐有不卑不亢之势。一名普通乡人,遇事冷静、思虑周密、宠辱不惊、讲求道义,尤其还挺会装蒜,事出反常必有妖。纪某人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主,他当即亲自对李老实重新审查,期间就差使用精神催眠了。

一番折腾,结果令纪泽大跌眼镜,不得不承认自己疑心病很重,因为李老实除了幼时蹭过两年私塾,其余经历无异于一般农人。当然,这通交流并非毫无意义,它也让纪某人发掘出了一名不错的暗影苗子,当即便将之甩给了随行的丐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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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回 东海风起

自古乱世出枭雄,轰轰烈烈的“迎驾”之战跌宕起伏之际,大晋各地的牛鬼蛇神们自也蠢蠢欲动。恰如关东大本营徐州,十月方才冒起铁叉会与斧头帮两朵小浪,十一月中旬,淮河两岸的黑道又传出一条劲爆消息,盘踞扬、徐、豫三州交界的淮渔帮发生内讧,三当家常欣勾结外人,袭杀了原本主事的陆氏兄弟,并一举篡权淮渔帮。

其实,这不算什么,无非再次体现江湖险恶罢了,实力削弱的淮渔帮反可令周边同行放心甚至觊觎。只是,那常欣绝非善茬,掌控淮渔帮之后,或担心地位不稳,或慑于莫名压力,居然和毒名鹊起的铁叉会刘文火速结盟,甚至还拉上了另一黑道新秀斧头帮入伙,成立了什么淮运盟。

如此一来,一家元气内耗的淮渔帮,两家刚刚崛起的斧头帮、铁叉会,三家本还弱小的势力通过联盟,不光改变了自家根基不稳的局面,而且一跃成为令人不敢小觑的黑道新星。短短不到两月,淮运盟的崛起简直令业内人士眼花缭乱。

好一个云里雾里,淮河沿岸议论纷纷,有人推论刘文布局深远,有人认为常欣桀骜无情,也有人怀疑其后另有势力,但无人能够探知真正内幕,也只能任由江湖评论家们信口胡侃。好在,三家联盟之后,公开宣称金盆洗手,一副革面从商向钱看的架势,并一门心思的购置商船,招募船工,丝毫没有扩张地盘的迹象。

由是,黑道各方势力对这个新生的淮运盟采取了冷眼旁观,忙于迎驾大计的官府,也对淮运盟的洗心革面采取了谨慎绥靖。相信在时间的消磨下,由其引发的风波将逐渐淡去。而事实上,这一时间比人们想象的还短,只因紧随其后,便有更大的黑帮掀起了更猛的风波。

十一月二十,在日趋繁盛的和平岛,爆出了一条重磅消息。月初安海商会因粮船被袭而开出的千贯悬赏,却是被人领了。申领者是名据说来自甬东巨鲨帮的卞三,而其举报的,正是自家巨鲨帮的少当家林寿,平静两月的东海局势,顿变波诡云谲。

要说这样一条消息,不论从军事还是局势的角度考虑,安海商会在核定事实并作出反应之前,都该捂住,怎奈事态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只因那卞三或是担心领赏不成反被吞,或是另有目的,抑或真就贪杯多嘴,他在进入和平岛镖师堂举报之前,竟然先在镖师堂边上的一家酒馆爆料了此事,令得消息不胫而走。

如此一来,安海商会便陷入被动。原本粮船被袭实属寻常,虽丢面子,也不损商会声威,但消息一出,安海商会就必须强势找回场子,否则日后如何在海上混?偏生巨鲨帮是拥壮两三千的甬东巨寇,定然也已收到风声,安海商会若想猛龙过江,兵发舟山岛攻打巨鲨帮,最好战果也是惨胜。一时间,如何应对委实令评论家们争执不休。

终于,十一月二十六那天,安海会长马涛在和平岛强悍放话,他们已经核定劫粮一事乃林寿所为,并要求巨鲨帮必须在半月内送来十倍粮食赔偿,更须将林寿送交安海商会受审,否则兵戎相见。傻子都知道巨鲨帮不可能交出林寿,这分明是一场巨寇大火拼的节奏啊

“哒哒哒”轻雪飞扬,马蹄踏踏,就在马涛通过和平岛强势放话的时候,一彪奔骑顶着刺骨雨雪,沿着整竣拓宽的官道,疾驰至不其城下,正是从大别山急急返回的纪泽一行。

说来纪泽也算悲催,刚翻山越岭抵达三星寨,尚不及招呼迎接人群中的昔日布署,以及从豫州弋阳入山躲避兵乱的纪氏族人和柳树村人,便收到了鳌山岛传至三星寨的红色信报,只得回以强硬指示,继而在三星寨巡视半日,大宴一场,赞誉三圈,次日便急急返回。

不过,纪泽倒也没忘答应林武等人的事,出发前就给长广发了一份鸽令,调特战区潜入兖州,并与随他一道北上的林武等人中途会和,携手夺回林武的昔日地盘岱云岗,相信今日这种雨雪天气,正是特战区夜袭拔寨的大好时节。

一路前往将军官邸,尽管天气糟糕,但街面上颇显生气,远胜月前纪泽首入不其城时的场景,至少沿街的所有店铺都在雪天开门营业,不时还有孩童在街巷间奔窜嬉闹。不想可知,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尤其是上万腰包鼓胀且恪守军纪的大兵,足令长广的既有商家们发上一笔。

然而,进入将军官邸,纪某人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只因他尚不及掏出一堆小礼品去后院讨好被他又一次丢下的纪芙,自个便被接连出现的一干心腹属下逐渐包围,包括张宾、张敬、吴兰、孙鹏等等。并且,每个人甩给纪某人的脸色,都比这数九寒天还要阴晦,还要冰冷。

“呵呵,不就海上出点事情嘛,诸位何必如此紧张?有纪某在,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心中发碜,纪泽挂上笑容,边带着一众官员进入节堂,边若无其事道。

众人一片沉默,只管跟着纪某人一道进入节堂。直到纪泽入堂坐定,众人却未如以往那般按序自行落座,而是齐齐站在节堂中间,一个个冷着脸向纪泽躬身行礼,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言不语,直令气氛一片冷肃,也令纪某人浑身不得劲儿。

终于,就当纪泽准备出声打破这一冷场的时候,文臣之首的张宾率先发难道:“主公携数百亲卫轻入他境,还亲闯贼巢,斩翻淮中水寇,奠定淮中营,更于大别山单挑武林高手,收服一员战将,堪称智勇双全,令我等好生钦佩。只不知主公如此轻忽生死,心中将我等与数十万追随者置于何处?”

“哦,本将所以有所冒险,实为减少弟兄们伤亡,不得已而为之啊,呵呵。”纪某人立马自辩,但瞅见堂中众人浑一副死谏到底的架势,索性光棍道,“得,孟孙兄所言甚是,想来诸位对此皆有不满吧,好,咱认错,下不为例!”

这就承认错误了!?您是主公诶,矜持些好不好,节操些好不好,叫大家再劝会多些成就感好不好!?堂中好一片沉寂,气氛却由之前的冷肃凝重变得怪异,一众心腹像是一拳打在空处,好多金玉良言未及抒发便告失笑,好不憋闷。

面面相觑间,张敬许是腹稿准备得太多,不吐不快,他兀自絮叨道:“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今主公统兵近三万,辖民二十万,早已身份金贵,远非寻常将军,焉能再行轻身犯险?”

“言之有理!下不为例!”纪泽笑容可掬,继续认错干脆,“来来来,诸位先坐。时下鳌山局势微妙,安海商会骑虎难下,诸位既然汇集于此,我等恰可仔细商榷。”

又一阵沉寂,纪某人正暗自笑破肚皮,却听吴兰出列行礼道:“主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兰尚有一建议,主公年岁已经不小,如今夺取长广,基业有成,不妨喜上加喜,择一良配娶为主母如何?”

瞥了眼右侧侍立的剑无烟,尚未摘除户外面具的她看不出表情,可身形似乎颤了一颤。纪泽一脑门黑线,心说这次轻装外出真就惹急了一干部署,连娶妻生子整出个少主的戏码都有了,可是,别说他纪某人的这具身体才十六周岁,尚未发育完全,单说自己到底该娶几个,谁大谁小还一笔糊涂账呢!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面色一沉,纪泽不满道,“退一步讲,小小长广,户不过万,田不过万顷,青州又属四战之地,我等据此怕连安心耕种都不能,怎可算作基业有成?我等又岂能就此懈怠?来来,快快坐下,商议正事!本将此行可非白给,有了一个天大发现呢!”

在纪某人的东拉西扯下,众人再也无法集中火力抨击他,只得乖乖的各自坐定,聆听纪泽绘声绘色的推论右将军陈敏欲反之事。这场因他轻率犯险而引发的“逼宫”风波,算是暂时蒙混过关。

听得纪泽对陈敏一系势力的情况说明,一众心腹皆面色凝重。作为情报总负责,吴兰对此显然早已知晓,也已有过深思熟虑,他淡然道:“陈敏若是造反,于我血旗军有益无害,所谓远交近攻,双方乃天然盟友。是以,即便其一度意欲挑拨我军与关东阵营,我等却不该直接与其冲突,便宜东海王等关东阵营。”

“属下不知主公为何开出那等苛刻条件,令安海商会与巨鲨帮陷入战争。事实上,巨鲨帮作为甬东巨寇,必然牵涉故吴士族乃至陈敏,其本也不该主动招惹安海商会,粮船被劫一事恐怕另有玄机。”直视纪泽,吴兰建议道,“故而,属下以为,我等不该令安海营出战巨鲨帮,以免被人算计,徒增伤亡,反替他人做嫁衣。”

纪泽点头,却颇为坚决道:“济生言之有理,但不论他人有何算计,对我等而言,此番确是一个插足江南海域的良机。从长广一战来看,我等暂难在陆上和平扩展,海外拓土,殖民垦荒,才是稳妥发展之路。舟山岛直至夷州岛,可开垦大量荒田,安置众多流民,既已有了借口,焉能不取?如今可虑者,如何做好防范而已。”

事实上,在纪泽的长远规划中,始终将自己的起步基业设定在海外。原因有二,其一是他希望称王称霸不假,但须重新勾勒一套全新的,更先进的社会制度,至少要避免自己的心血像南朝的宋齐梁陈那般迅速颠覆。而要创建这样一种制度,首先就该远离如今大晋士族制度的桎梏,在一块白纸,哪怕是蛮荒之地上,也比在中原大地容易得多。

其二,相比于立足中土参与诸侯搏杀,绞肉机般的往复拉锯,生产被扰粮食匮乏,本就厌弃内斗的纪泽,更愿意以多胜少,携煌煌之师,战一地据一地稳一地发展一地,而非像石勒、王糜、张方等人一样草菅人命甚至人肉为食,这就需要一大块不受战乱影响的种田之地,还有比台湾、琉球这类海外荒岛更合适的地方吗?

见纪泽主意已定,颇知纪泽长远规划的张宾建议道:“主公既决心南征舟山,便当做好鳌山守备,从获益原则来看,宾以为但若劫粮一事另有阴谋,琅琊王氏最为可疑。若宾所料不差,一旦安海营南下甬东,徐州水师或将乘虚攻取鳌山。因此,我血旗军应以剿匪为名,先徐州军一步入驻鳌山,令安海营易帜,打乱他人阴谋布署。”

略一沉吟,纪泽颔首道:“好,便依孟孙兄所言,本将也就无需再藏头露尾了,即日起秘密调集血旗步军水军,并严密监视徐州各军!只不知长广境况如何,可否抽调大军南下?”

张宾笑道:“呵呵,这倒无妨。长广业已完成官府组建与军队整编,参与保障租佃的百姓也已调配完毕,各村各乡的基层组织也已初步搭建。前几日赵雪帮办还从北方草原运来耕牛千余头,如今百姓们正忙得欢实呢。主公尽可掉走步卒水卒,只要骑军还在,定可确保内外无忧”

就在纪泽于长广筹谋南下的时候,徐州都督府,尚不知血旗军与安海贼关系的王导,获知安海军中计,眼见就要与甬东巨鲨帮大打出手,其舒爽自不待言。他同样召开了紧急秘密会议,一边严密监视安海商会的动向,一边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暗中对重新满编的徐州水师予以布署调整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王导忙且快乐的时候,陈敏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只因他已得到了一个足以令他炮制缴诏的机会,进入了东南独立的倒计时,其最后冲刺的忙碌自不消说,当然,他也没忘遣使去鳌山岛劝架

相比徐扬两州的风起云涌,真正决定此番大晋战局的转机却在幽州发生。在关东阵营开出足够好处,并经由刘琨的三寸不烂之舌之后,幽州王浚终于同意发兵南下,相助东海王“西迎圣驾”。这一时代真正堪称强军的幽州军,也终于加入了决定八王之乱最终赢家的最后一战

然而,就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点,一支百多人的小小船队,在秦栓的率领下,东入茫茫深海。没人能够预料的是,在这一时空的这一时点,他们的出航才是最被历史所铭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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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回 安海易帜

永兴二年,腊月初一,巳时五刻,晴,和平岛。

开业两个月下来,和平岛的红火令人咂舌,在为安海商会聚拢财富的同时,也为沿海商家带来了莫大机会。它已不光是一个用于销赃走私的黑市乐园,更大价值却已体现在衔接南北海贸的中转市场,其自由贸易的发展之快,甚至远超始作俑者纪泽本人的预料。

这一时代,名义上的商业交易税仅有百分之三,但若算上沿途城门关卡的税费,乃至地方豪族垄断排外添加的隐形成本,寻常外地商人的交易税达到三五成也司空见惯,这正是抑制远途海贸的一大阻力。偏生和平岛自贸市场消除了这一壁垒,从而迅速吸引着南北海商和左近的中小商家,甚至隐隐刺激了青、徐、扬三州的沿海工商业发展。

如今和平岛的红火,不止体现在一座座冒冬加盖的设施建筑,更已有了十家沿海大型势力的加盟开发。十家管委会成员各持部分和平岛利润分红,经过两个多月的接触商榷与背景调查,已经确定为海星帮、淮盐帮、淮运盟、沂兴门、莲花教、江槽帮等六家帮派,以及琅琊孙家、广陵曾家、吴兴江家、城阳崔家等四个着重海贸的豪强大族。

商会邀来的这十家沿海势力,地域涉及青、徐、扬三州,其中,海星帮和崔家属于青州势力,江家、江槽帮与莲花教根于扬州,余者则属徐州。更重要的是,他们海上实力虽不如安海商会,但大多有着深厚背景,譬如东海王府、琅琊王氏、盐铁官衙、故吴士族、齐鲁望族、江淮商帮等等,十家势力综合所涉的利益网络堪称惊人。

或许管委会各家有着不同甚至敌对的背后势力,与安海商会也不见得贴心,但在愈加做大的利益蛋糕面前,没人愿与金钱过不去。而和平岛作为联结各家海贸利益的纽带,业已初显峥嵘,也势必愈加兴隆。不可避免的,和平岛成为海贸中转枢纽之余,也渐渐鱼龙混杂,成了沿海诸多势力洽谈纷争与刺探消息的枢纽所在。

初一和十五,是和平岛每月两次大集的日子,加之如今安海贼与巨鲨帮的战事一触即发,所以今日前来和平岛的客人很多,丝毫未因冬季寒冷而有所减少。只不过,这些来客是为了交易,还是为了探听情报,单看今日中央广场周围最热闹的地方不是交易厅,而是那几家错落分部的酒肆,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有消息,重大消息啰!有关安海军与巨鲨帮的战事啊!万钱一份,仅售九十九份,有意者快来购买啊,手快有手慢无啦!”突兀的,镖师堂边上的一家酒肆门口,出现了一名尖嘴猴腮的伙计,扯开的公鸭嗓子足以响彻半个和平岛。在其头顶,酒肆的旗番随风飘扬,旗上却是悬在海天之上的一只漆黑眼睛。

老客们大多知晓,这家名为“海眼”的酒肆,正是十日前卞三爆料巨鲨帮的那家酒肆,数日前已被一家不名势力高价从管委会买下,换了海眼的招牌,更是就着卞三爆料的名气,在餐饮之余做起了情报买卖这一独特生意,主打情报为各地商货的即时信息,当然,其他各种消息也多种经营,怎一个唯利是图。

江湖上从事情报买卖的组织不知凡几,但这样公然经营的怕也只有和平岛上的这家海眼了。免不了有人探究其幕后,可酒肆猫在和平岛禁武区,东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伙计讳言根底甚或压根就不知自家根底,偶有管事被“无心之举”逼得露上两手,却又混杂了影飘门、空空门、、千幻宗等多家武艺,恨不得与所有的下九门都有关联,直叫人莫衷一是。

且不说海眼的神秘,随着海眼伙计的吆喝,立有大群好事者从广场各处云集而来。万钱开价对寻常人或许不菲,但对真正关心这等大消息的商家抑或组织,万钱就是毛毛雨了。涌来的人群中,貌不起扬的田宣便是这样的一位,他真名叫做王宣,表面看似流落混迹和平岛的一名中人,实乃琅琊王氏的一名暗谍。

几日经营下来,海眼的情报买卖还算真实可信,这年头的商家也很注重口碑,是以王宣倒也不疑有他,挤入乱哄哄的人群,他毫不犹豫的购了一份情报,旋即甩开边上几名意欲偷瞅两眼的闲人,边离开酒肆,边急急打开手中价值万钱的情报。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份情报讲述的是安海舰队南下的消息。前夜,有渔民在鳌山群岛的某处岛礁上,窥见了安海舰队出港南下的场景,看其规模,船队当有四千水军随行。而且,这支船队的动向,还被郁州岛南方某处小岛上的一名垂钓者目击证实。籍此,海眼推断,安海军这是悄然南下,意欲偷袭巨鲨帮。

王宣并不在乎渔民和垂钓者为啥半夜三更在海上作业,又为啥偏生呆在安海舰队的南下航道上,只要有利益驱动,“狗仔队”在哪个时空都不足为奇。他所在意的是,安海军业已不宣而战,看来数日前其对巨鲨帮强势喊话中的半月之期,完全就是一个障眼法。

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海贼再是奸猾似鬼,大局谋略上又怎会是自家琅琊王氏的对手?他王宣必须尽快将此消息送回下丕,想来王导公子正在苦等这一情报吧。即便王宣并不知道王导公子的具体谋划,但作为琅琊王氏的经年密谍,他光从顶头大掌柜王顺给他配备了飞奴传信,便知主家对安海贼的觊觎之心。

急急返回自己在岛上租赁的小院,王宣奋笔疾书完情报简略,并快步跑到后院,将之交给这里正照顾宠鸽的老哑仆。不消吩咐,哑仆便将信报快速绑上一只飞鸽的右腿,旋即将飞鸽放飞而去。

目送这只飞鸽振翅高去,王宣刚刚松了口气,眼睛突然瞪圆,大张的口中甚至能够塞下一个鸭蛋。只因他发现从和平岛另外两处院落,各有一只飞鸽与一只飞鹰腾空而起。飞禽传信虽不多见,也绝不罕见,和平岛这里有别的探子飞禽传信出去,王宣还不至如此失态,只是,丫丫个呸的,你家飞鹰传信便是,干嘛要偷嘴叼了咱家鸽子,叫咱咋传信?

一番指天怒骂,王宣勉力压下寻找那家同行说理的冲动,重新回屋奋笔疾书,重新交给哑仆,这还不放心,索性再来一遍,发出两份相同的信报,总算忙碌结束。擦擦额头汗珠,王宣出了小院,准备按照方才飞鹰腾空的方位,寻那位同行说道说道去。

然而,王宣没走两步,便听到广场方向一片喧闹,其中还夹杂着颇为齐整的女声喝骂:“你家做事不地道,凭啥偷窥别家事,叫你他日长鸡眼,迷糊掉海喂王八”

心中好奇,王宣便放下飞鹰之事,快步走回和平岛中央广场。远远的他看见喧闹正是发生在海眼酒肆的门前,一群老娘们正叉着腰,手指酒肆骂个不停。王宣下巴掉地,这是和平岛诶,海商贼匪汇集之地,咋也能够看到泼妇骂街呢,是自己眼花耳背了吗?

王宣连忙寻了个围观闲人打听,方知那些泼妇是安海商会召来的。原来,对于海眼暴露商会军事秘密的不良行径,安海商会当即便派出和平岛上的管事前去理论,要求海眼承认情报有误,公开致歉;可人家海眼的回答很简单:咱做情报买卖的对钱对事不对人,且只说实情,除非你能证明咱情报有误,否则咱海眼无错可认!

如此不讲情面,如此毫无羞愧,如此当众打脸,海眼此举叫地主安海商会情何以堪?那位吃瘪的安海管事愤然离去,不过,人家安海商会不愧是做大买卖的,愣有大家风度,仅是就此公开辟谣,即便众人几乎都相信“海眼”所言,被迫泄密的安海商会也愣没违反和平岛的禁武规定,操家伙找海眼报复。

当然,断绝酒水供应并不违规,而派上一群大妈小媳妇什么的去店门口骂上三天三夜,让人家无法正常营业,也不算违背禁武承诺。所以,和平岛上便出现了王宣所目瞪口呆的这一幕。

要说这海眼也确实该骂,尽管在商言商,可也不能在别家地头上蹬鼻子上脸啊。但还别说,这么一个无情无义、认钱不认人的组织,经过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却是踩着安海商会的黑脸,获得了专业尽职、绝不徇私乃至实话实说等等美誉,一下子倍受青睐。至少王宣对其情报的真实性愈加笃信,其日后的风生水起绝对可期

出了这档子怪事,王宣倒也熄了寻找飞鹰主家的心思,无非为了打发时间而已,他干脆寻了边上另一家酒肆,一边整起小酒,一边听着热闹,心中却在寻思,自家的王导公子何时能率徐州大军前来夺了鳌山岛乃至和平岛,凭借官军的反应速度,大概会在明天吧。说来可惜了这个和平岛,如此自由禁武的一块海中乐土即将消失,王宣怪舍不得呢。

然而,下午时分,当王宣因中午的微醺在院里酣睡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他突然被哑仆粗暴的摇醒。按照哑仆的手势,王宣匆匆出了小院,岛上业已喧哗一片,只因在十余里外的鳌山城方向,业已树起了三道冲天狼烟,不消说,那是鳌山岛的安海贼遭遇了进攻,且绝对是大军杀到,会是徐州水师吗?官军怎会这么快?

“快看,那边!码头那边,有舰队杀来!”王宣犹在思索,更加嘈杂的喧闹响起,其间明显还夹杂着惊惶。

王宣大惊,连忙转头看去,果见一彪舰队正破浪逼近和平岛,看规模有一艘斗舰与近十艘艨艟游艇,怕不有千多水军,绝对超过了安海贼在和平岛的一曲守卒。眼珠连转,王宣立马回屋,快笔写了份信报交给哑仆,自己随即出门,跑向了广场南边的码头方向。

“血旗!是血旗!妈的,那个血旗将军怎么来了?听说是个狠角色呢!完了完了,老子的棺材本刚都投在了和平岛,别他妈的打水漂啊!”途中,王宣听到折回的人正在骂骂咧咧。

更有人叽叽歪歪的解释道:“你丫不知道吧,上月血旗将军被封为了安海将军,假节剿灭沿海贼寇,看来早就盯上安海商会了,没准大兵一直埋伏在附近呢,就等安海贼巢空虚的机会了,谁叫他们同名呢?”

直娘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料这黄雀还不止一只,手快有手慢无啊!王宣心中哀叹,颇有点失魂落魄的来到广场,这次看得更加清楚,来袭船队业已封锁住了码头,与岛上的安海守卒正在彼此对峙,而在来袭舰队的桅顶,果有腥红血旗正随风猎猎!

“岛上的人听了,我等奉我家安海将军之命,暂时封锁和平岛,只要诸位老实呆在岛上不予抵抗,我等绝不骚扰诸位。”一只安海游艇打着白旗驶近码头,其上的军卒使者高喝道,“诸位放心,我血旗军正在鳌山岛与被困的安海商会进行招安谈判。但若达成收编协议,和平岛一切规矩将会照旧,我血旗军绝不更改一分,还请岛上诸位耐心等待”

在岛上商客们的吁气甚至欢呼声中,王宣垂头丧气的返回小院,将即时信报通过飞奴再度发回陆地。满心苦涩的王宣只能抱着最后一点企望,那就是安海贼有点骨气,宁死不降,与来袭的血旗军玉石俱焚。他都不敢想象安海贼若是就此降了,素来风轻云淡的王导公子,徐州司马,收到消息后会如何发狂,乃至如何的痛心疾首。

因为,王宣有着觉悟,在这一时点,琅琊王氏乃至关东阵营,绝对不会为了安海贼这档小事破坏大局,与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血旗军撕破脸的,棋慢一招只能意味着吞下苦果。他琅琊王氏虽然势力滔天,可遇上血旗军这种兵力强盛的愣头青,却也只能从长计议,忍着来!

傍晚时分,王宣的最后一点幻想终告破灭,有来自鳌山岛的使者上得和平岛,神情复杂的带来了几面旗帜。安海军就此易帜,原有的巨蛟出海旗大体未变,仅是底色换为了腥红的血色。而和平岛上的安海会旗,则被替换为一面六星血旗。看着那片绚烂的血红,王宣咋总觉得自己也想吐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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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回 南下甬东

腊月初一,和平岛传出一条惊爆消息,安海商会在主力南袭以至老巢空虚的情况下,被六千血旗大军蓦然围困,万般无奈下接受了血旗军的招安,安海会长马涛获任血旗军的辎重司马,而原有的安海贼则将被整编为血旗麾下的安海营。恰似这一乱世的波诡云谲,安海商会的易帜惊变,委实令所有期待两大海寇血拼的沿海势力大跌眼镜。

接下的两日,却是海眼的表现时间,其接连在和平岛出售即时快讯。什么血旗骑军在长广南缘大规模集结,颇有奔骑南下之势;什么徐州水师在腊月初一有着异常调动,但随即又偃旗息鼓;什么安海贼军在江南突袭攻灭了泗礁岛上的飞鱼帮,距离舟山岛百里之距却黯然北返。

海眼组织用一系列即时精准的情报,为江湖众生阐明了安海惊变的始末,清晰勾勒出一场两只黄雀抢螳螂的大戏,剧情以琅琊王氏被迫黯然罢兵,而血旗军则笑吞安海贼收场。必须说,海眼组织此番是血旗军之外的另一赢家,名利双收,立马在淮海打出了好大的声名,其生意兴隆指日可待。

伴随消息的还有一个花絮,那就是血旗军的光板血旗有了些许变化,也即在原本的血色基调上,增添了五颗小五角星侧拱一颗大五角星的图案,据说这是血旗军占据长广后采用的最新旗帜,寓意士农工商兵围绕着中央的血旗将军抑或是安海将军府。评论家们不由猜测,以往一味喊打喊杀的血旗军,似乎变得温和,开始向韬光养晦的方向倾斜。

喧嚣一时的安海商会蓦然从淮海势力榜上除名,但沿海势力除了躲过一劫的巨鲨帮,别家却毫无松口气的感觉,只因轻松将之吞并的血旗军愈加强大,且已将手深入了江淮沿海。一时间,诸方势力通过和平岛管委会,抑或直接拜访鳌山岛,试图了解那位血旗将军的态度,以便及早确定自家在淮海之上的行动指南。

然而,血旗将军毕竟不是寻常江湖人物,那是三品朝廷大员,还是假节的人物,却是摆足了架子,压根不鸟一应访客。倒是现任血旗军辎重司马,原安海会长马涛没精打采的一再露面,解释血旗将军正在别处忙于军务,无暇接见一应访客,同时强调和平岛的一切规矩维持原样,血旗军不会在徐州沿海挑起风波。

血旗军和平鲸吞安海商会,要真正吸纳安海贼自然需要好一番手脚,没个把月根本不够支应。各方势力对血旗将军的隐而不见倒也理解,而马涛的一再表态与和平岛的一如既往也令诸方势力略微放心。随着海眼放出幽州王浚业已派遣骑军进入冀州,南下中原参战的劲爆消息,这场安海惊变也迅速淡出了诸方势力的关注

只是,所有淮海势力尚不知晓的是,安海贼与血旗军本就一家人,当纪某人以血旗将军的身份亲身出现的时候,安海军从上到下哪里还需要什么整编吸纳?是以,就在诸方势力,尤其是巨鲨帮等江南势力以为安海贼之祸业已过去的时候,血旗军对舟山岛巨鲨帮的南征,这才以回马枪的方式真正拉开序幕。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腊月初五夜,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鳌山群岛的鹰游岛军港,一队队血旗军一边应和着军乐队往复演奏的这首血旗军歌,一边井井有条的踏上一艘艘雄伟耸立的舰船。

圆月如盾,寒风如刀,纪泽顶盔掼甲、傲立高台,目视着大军出征的壮景,心中甚是嘚瑟,嘴中不断碎碎念着“要有相机该多好”。在他身侧,马涛、李农等人更是难掩激动,虽说这并非血旗军第一次出征,但此番却是安海军首次并入血旗麾下的战斗,委实令他们这些安海商会中的血旗老伙计感慨不已。

尽管情报中盘踞舟山岛的巨鲨帮仅有三千勇壮喽罗,其平均战力也该低于新编的长广营军卒,更不及血旗老卒,但巨鲨帮在舟山岛的老巢堪称一座山城,纪泽可丝毫不敢轻忽。

此行出征,纪泽调集了安海营两军,渤海营一军,血旗步营两军,四曲长广新兵,三曲近卫军卒,一曲木兰女兵,一曲军械辅兵,以及一千长广民兵,总计过万,可谓以碾压之势倾力一击。当然,在鳌山群岛,纪泽除了留下夏爽的安海左军满编一千六百人,还特意调来血旗重步曲镇守鳌山城,再加上两千安海民兵,倒也固若金汤。

待到队伍登船大半,纪泽冲周围的一干留守人员拱拱手,也跳下高台登船,身后却是多了一头小白。路过一名女兵身边的时候,纪泽故作恶狠狠的训斥道:“跟紧你梅姐姐,一切必须遵守军纪,若敢惹祸,看我将你禁足一年!”

“遵命!”那女兵一声清脆的应答,伴着一个标准的军礼,却是纪芙。这丫头苦于长广尚无学堂,呆在将军官邸实在无聊,竟在剑无烟的帮助下,偷摸着混入近卫女兵,此番跟随纪泽一道南下鳌山。左右大战也轮不到女兵拼杀,纪泽扛不住纪芙的苦苦哀求,又愧于长期弃之不管,他终是同意带着她这个临时新兵,一道南征舟山。

登船完毕,满载军卒的庞大船队缓缓起航,相继驶出鹰游岛海湾,并在寒风中迅速消失于沉沉夜幕。不似之前船队常见的沿岸南下,这支船队出港后一路向东,进入深海区域过百里,再无寻常商船驶经,这才掉头南下。

得益于安海船坊不断扩容和工匠们辛勤劳作,目前血旗军自产的剪式风帆车船已有五千石金枪级六艘,两千石银剑级二十艘,千石铜鲳级二十余艘,此番它们被大部征调,包揽南征所需,却是保障了船队的深海安全,当然,兼有顺风因素,船队的南下速度也是杠杠的。

次日傍晚,船队抵达佘山岛,这是长江口以东两百多里外的一座小岛,方圆仅有百多丈,却是这一纬度上位置最东的大陆架岛屿。安海营早已占据此岛,修建有营地、灯塔、鸽站和简易码头等等,作为血旗军联通徐扬的远海地标,乃至一个秘密中转据点。

船队短期靠泊佘山岛,纪泽看望了常驻此岛的一队倒霉军卒,一众血旗军也借此调整了一天两夜,直到一应旱鸭子恢复过来,这才继续启程。借着强劲的北风,采用多样新技术的海船在远海洋面上堪称日行千里,八日亥时,万余血旗大军便从东方深海顺利摸出,抵至了几无警戒的舟山岛。

舟山岛是一个西北-东南走向的海岛,南北宽近四十里,东西长近百里,有称“海中洲”,又因岛形如大舟浮海,故称舟山,除了四周有局部的冲积平原,其上大部为山地丘陵。紧挨舟山岛有上百大小岛屿,在其东南部,众多岛礁与舟山本岛形成一个长十里、宽半里的大型天然港湾,人称“十里湾”,巨鲨帮的老巢巨鲨堡正毗邻于此。

沈家村,则是位于巨鲨堡西北十多里的一个小海湾,这里居住着几十户流落海岛的人家,他们平素耕渔为生,定期给巨鲨帮缴些保护费,半饥半饱的勉强过活,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耐不住清贫而加入巨鲨帮的子弟。

这天深夜,数百黑甲军卒从天而降,蓦然包围了这个小渔村,并迅速控制了村中的小十字路,之后,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我等乃大晋血旗军,剿匪途经此地,绝不扰民,还请各位乡亲安居家中,莫要吵闹生事,免得刀枪无眼!但有通匪报信者,格杀勿论!但有自首检举者,抵过奖功!”

黑甲军卒正是血旗近卫营的特战区,半月前的风雪之夜,他们在林武等人的配合下,对泰山岱云岗贼巢的偷袭轻松得手,也令血旗军又多了一个侯青领衔的泰山营根据地。而上述行动,却未影响特战区作为尖刀,参与这场舟山之战。

随着军卒喊声的不断重复,小渔村在短暂骚动之后即刻归于平静,仅有几声孩啼还会偶尔传出。半信半疑的百姓通过门窗缝隙窥视屋外,战战兢兢之余攥紧家中鱼叉,本非顺民的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抵抗的准备。别说他们不确定来者是否真的官军,便是真的官军,在这偏远海岛,谁知官军与贼匪谁更狠呢?

然而,百姓们很快便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个别另有心思的人也放弃了任何幻想,因为除了控制渔村的五六百人,他们不久又看见了出现在海湾里的二十多艘大海船,而成千上万的大晋军卒正借着村边的简易栈桥,源源不断的离船上岸

控制沈家村之后,特战曲立即分派人手,借着月色四出探察警戒,而随后登岛的血旗军卒和民夫则在军官指挥下,于村南两里外择一空旷坡地安营扎寨。

按说偷袭打闷棍是血旗军的最爱,但巨鲨堡所在之处地形错综、水道复杂,加之血旗军卒多有不适乘船远行,大军需要调整状态,是以纪泽此番放弃了惯用的摸黑勾当,选择了扎营休息,准备明日堂堂一战,顺道让血旗军实践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攻城作战。

沈家村口,纪泽见到了黄雄带来的一个老人,白发佝偻,衣衫陈旧,他便是这里的村正,也是沈姓村人的族长。老村正看到人群簇拥中的纪泽,抖抖索索的就要下跪,口中还哀求道:“这位大王,小村实在没有余粮啊”

“老丈莫要误会,我等此番乃是官军剿匪,并非抢夺百姓而来。”纪泽连忙抢步上前止住老人下跪,摆出一副亲民政客的嘴脸,温声笑道,“本将乃血旗将军,也是大晋安海将军,因巨鲨帮肆意劫掠,故而率兵前来讨之,绝不伤害百姓。便是一般贼匪,若无大过也不予追究,还请老丈放心。”

见老村正依旧半信半疑,纪泽当即豪爽的一挥手,吩咐身边的上官仁道:“传令下去,给此村每户人家发米一石,以偿我军惊扰之责。”

上官仁应声离去,旋即便有军卒扛着随军米粮发放到村民门前。实实在在的好处顿时打消了老村正的疑虑。眼中露出神采,他结结巴巴的问道:“大王,不,将军如此仁义,你等难道真是并州抗匈的那支血旗军?”

“正是!呵呵。”纪泽心中大乐,想来老人是通过为匪的村中晚辈听说过自家名头,得意之下更是慷慨陈词,“本将此次定当铲除巨鲨帮这群贼匪,还舟山百姓朗朗乾坤。此外,我军还将长驻此地,保护岛民,救济百姓,扶农助渔,令民有温饱,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

抢地盘就抢呗,何必这么虚伪!?老村正腹诽不已,强按呕吐冲动,他耐心听纪某人吹嘘一段,终是忍耐不住,隐有警惕道:“将军高义,只不知需要小老儿做些什么?”

呃!老人家果然不易忽悠,被打断雅兴的纪泽摸摸鼻子,直接道明意图:“我军意欲攻打巨鲨堡,需要了解匪巢地形以及水道曲直,还望老村正提供几名向导,鄙会将另赠每人两石粮食作为酬谢。”

老村正目露了然,想想巨鲨帮今冬加大的征粮征鱼力度,还为此打死打伤了几名沈家村百姓,令这里的百姓几乎家家挨饿,再看看纪泽随来的上万军卒与二十多艘大舰,胜面很大。为了获得酬谢之粮也为了报复巨鲨帮,他终是点头道:“好,我等愿为将军效命。不过,舟山海陆地形复杂,恐需多些向导才够啊。”

“没问题!”瞟了眼老村正眼中的期盼之色,纪泽笑着点头。继而,老村正入村一阵吆喝,竟然一口气带来了五十多名青壮渔民,其中还有一名恰在家中的巨鲨帮惯匪,其配合程度令人咋舌。当然,有多少吃大户的成份便不必深究了。

通过向导尤其那名惯匪的叙述,血旗军诸人非但复核了已有情报,还得到了两条更为准确的消息。一是巨鲨帮近来广招流民,青壮喽啰已达四千。二是十里湾内藏玄机,巨鲨帮结合水文暗礁,在此设置了多道防线,其间由铁索、火船、撞木、投石等构成了诸多杀招,而总体防御布局仅有巨鲨帮几名高层方才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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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回 兵临堡下

九日子时,靠着准备充分的材料和工具,血旗军迅速完成了登陆扎营。鹿角、壕沟、寨墙、箭楼一应俱全,明岗、暗哨、巡逻、值守井井有条,新建行营中规中矩。除了留歇舰船的部分水军,近万军卒大部进驻。不声不响间,他们已经摸至巨鲨帮身侧养精蓄锐,直待天明后亮出锋利獠牙。

而就在纪泽的万人大军安然休憩的时候,其东方千里之外,秦栓所率的小小探索船队却在忍受着大自然的蹂躏。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暴雨倾盆,波浪翻滚,一艘两千石银剑与三艘千石铜鲳正在全速疾驰,在它们身后,却是愈加逼近的风暴中心。

“直娘贼,躲不过了!打信号,收帆,令船只两两合体!”银剑级艨艟旗舰的望台,秦栓沉声喝道。他腰缚绳索牢牢固定,同时抓紧扶手,任凭狂风颠簸,仍如标枪般挺立,其眼底虽有惊乱,神情语气却显得从容不迫。

自从十日前离开鳌山岛,凭着纪某人一份极不靠谱的海图,他们一路东行,上下求索,追寻那不靠谱的琉球群岛,甚或那传说中的澶州,可极目之处始终是茫茫汪洋。而在今日傍晚,船队更是遭遇了一场罕见风暴,为了避祸,秦栓不得不指挥舰队向东南逃航,怎奈天公似乎定要欺负他们,风暴中心竟然始终尾随船队不放。丫丫个呸的,腊月咋有这等不讲理的风暴!?

“秦统领,这一停就”旗舰大副回望身后天空,难掩焦急的问向秦栓。不过,即便焦急,他的口气仍显礼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而当他凭借一道闪电,看清秦栓瞥来的冰冷目光,顿时打住疑问,指挥着水手拼命忙碌起来。

这名大副却是月前被俘的暗海贼首寇棂,这支探索船队中除了数十名安海军卒,还有上百像寇棂一样被血旗诸军剿俘的海贼。虽说他们都有家眷被扣为质,但桀骜不驯却是难免。不过,自从出发前的一次操演中,八名不服命令的贼囚被秦栓眼都不眨的一并砍下脑袋,整个船队中再无一人敢于公然冲撞这位看似年轻的临时统领了。

随着桅顶信号兵通过一串气死风灯传出命令,三艘铜鲳海船也急急忙碌起来,撤帆、靠拢、固联,这些合围双体船的步骤在出发前皆已演练过不止一次。借鉴纪某人对抗巨鲸一战中的双体船经验,秦栓甚至专门为此加固了海船结构,并准备了枕木铁锁,此刻却是派上用场。

“啊!”一声惨呼,一名倒霉的贼囚船员一个不稳,不慎被船体的颠簸送入海里,转眼便消失在惊涛骇浪之中。秦栓扫了一眼,眼角略抽,却是不为所动,待得四艘海船两两合体完毕,他再次喝令道:“舵手与踏轮手继续控船前进,余者悉数躲入底层船舱!”

随着所有船员离开甲板,秦栓也小心翼翼的解开腰缚的缆绳,手脚并用的躲入旗舰船舱。在这支多有亡命之徒的冒险船队,要想成为众望所归的统领,所靠的可不仅是杀人立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处事公正同样必不可少,而秦栓确也是这么做的。

“轰隆隆”不待湿漉漉的秦栓得以巡视一圈负一层的踏轮舱,头顶上便响起了惊天雷鸣,伴随而来的则是船体远较先前的大幅颠簸,身体的前仰后合,以及接连传来的撞击痛呼声。显然,风暴中心终于追上了船队。

“就近坐倒,熄灭明火,抓紧固定之物,莫要随意走动!”乒铃乓啷声中,秦栓摸着猝不及防被仓壁撞出个大包的脑袋,索性一屁股坐倒在船舱拐角,一边高声喝喊,一边用手紧紧抓住身边的一根扶手。

“船舵坏了!”“我的明轮断了!”“妈的,我这里怎么漏水了”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被船员报出,可怜的秦栓没能坐上多久,便不得不借着仓壁气死灯的照明,跌跌撞撞的在船舱内往复穿梭,应对不时冒出的一应险情,确保船只至少不会进水沉没。

煎熬,忙碌,直至麻木,在秦栓的心底,已将一切都交给了老天爷,还有出产海船的那帮安海船匠。当然,秦栓也不止一次想起逼他出航的那位纪某人,若是诅咒也能杀人,他已将那厮干掉了一百遍呀一百遍。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船只向哪漂了多远,一片狼藉的船舱渐渐不再颠簸,舱外的风雨雷电声也几不可闻了。蓦的,昏昏沉沉几乎虚脱的秦栓,突被一声歇斯底里的欢呼刺激得双眼贼亮:“咱们定是出了风暴区了!哈哈,咱们定是挺过去了!哈哈哈”

不知哪来的力气,秦栓一把便窜至舱门,继而窜上甲板。天色已经放亮,红彤彤的朝阳从海平面升起,那边显然是正东方向。一直故作冷静的脸上,终于浮出劫后余生的笑容,秦栓做伸手抱阳状,口中由衷的高声赞美道:“我日”

然后,秦栓的动作与话语同时戛然而止,眼中则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只因在其东南方向,金色的晨曦之中,苍茫的海天之间,兀然出现了一座山峰。揉眼,掐肉,自扇耳光,没错,不是做梦,远远的真就有一座山峰,如剑般直插云霄,怕不高有千丈!直娘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风雨之后必有彩虹吗

北风猎猎,数十喽啰无精打采,缩在巨鲨堡墙的背风角落,闲扯着不能再闲的无聊话题。蓦的,一阵歌声随风传来,像有成千上万人在共同咏唱,一干喽啰由茫然变为惊愕,由惊愕转为恐惧,不久,几名贼匪从北方跌跌撞撞的冲至堡下,伴随着惶急的尖叫:“快关堡门,有敌袭!有敌袭啊!诶,诶…直娘贼,等等,门先别关死,让俺进去呀…”

一夜休息,饱餐战饭的血旗军卒们精神抖擞,兵分两路,陆路六千余人雄赳赳压往巨鲨堡,水路四千余人在向导指引下携舰同步逼向十里湾,尚留千余军卒,或驻守行营,或携钱粮安抚岛民并封锁舟山各处交通。

血旗之下,纪某人端坐高头大马,顾盼自雄,压根就没准备低调。此番南下突袭舟山,袭的是江南诸多势力的不及阻挠,而非偷袭城高墙厚的巨鲨堡,是以他也乐得嚣张一回。似嫌不够显摆,伴着队伍前进,嘹亮的军歌更是响彻海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待血旗军步战主力抵达巨鲨堡北门外列阵,巨鲨堡上已是人头攒动、刀枪林立、戒备森严。北门楼上,群贼簇拥中,一名鹰鼻鹫目、彪悍桀骜的中年汉子一脸铁青,冷然观察着前方的数千不速之客,此人正是巨鲨帮帮主林天雄。

林天雄本是东吴士族出身,昔年灭吴之战中祖父死于晋军之手,家族也因逆潮流而动,换船迟缓而瓦解衰落,其父便率些家仆军卒浪迹海上,摇身为海贼巨鲨帮。十年前其父死于海寇火并,颇通兵法且武艺不俗的林天雄,凭借血腥手段接过亡父岗位,将巨鲨帮进一步壮大,更在五年前占了舟山岛,一跃成为甬东三大海寇之一。

“大哥,敌方旗帜为六星红旗,莫非是北方的那支血旗军,他们不是刚刚吞并安海贼吗,怎生说打就打,转眼便杀到这里啦?”林天雄的二弟林天英,也是巨鲨帮的二当家,不无紧张的说道,“我等皆以为战事已消,如今扬州大族正忙于那件大事,本还要求我等调兵协助,只恐没有援兵前来救援我等,这怎生是好?”

“闭嘴!”林天雄很不耐烦的喝道,官军剿匪何需理由,他当年抢夺舟山岛时的贼匪火并不也是无端偷袭吗。当然,易地而处,别人毫无理由的打上门来,还是越界动兵,他就得说道说道了,至少也要刺激一下己方喽啰的同仇敌忾不是?

不过,正待林天雄准备义正词严的呵斥来敌,一名小头目惊慌的赶来禀道:“帮主,大、大事不好了,水寨兄弟传报,十里湾口被二十多艨艟斗舰团团封锁,对方打着红底巨蛟出海旗,已开始用投石机攻击岛岸设施。”

听得此言,林天雄不由身体一晃,嘴角一阵抽搐,不用想那也是与堡下血旗军一伙的。若光是眼前的六千敌兵,哪怕看阵型颇为精锐,凭借着牢固的防御设施,他林某还有信心抵挡,可再加上相当数量的水军,他就难免发虚了。

于是,遥对催马稍前的纪泽,原本到了口边的义正词严和厉声呵斥被林天雄生生咽下,代之以拱手为礼,和声相询:“敢问对面可是长广的安海将军?不知为何率众来此,若是鄙帮有所开罪,还望将军说明一二!”

“对面的巨鲨帮众听了,本将听悉尔等不尊王法,聚众为贼,尔少东家不久前更是率众打劫安海商会粮船,今日特来征剿!尔等速速开堡投诚,本将素来宽仁,除了林寿,余者非但不予重罚,还可收编入伍,赏赐官衔,切莫自误!”借助配合娴熟的“人力扩音喇叭”,纪泽的嚣张答复清晰传来。

唰、唰、唰…上千道惊疑甚至愤怒的目光顿时集中于凌天雄身后的林寿,尽管打劫粮船一事还封锁在巨鲨帮高层范围内,可整个堡墙上还真没谁怀疑是林寿召来的这场泼天祸事。便是已知此事的林天雄,也不禁恶狠狠的瞪了眼这个平素就不争气的长子。

素来恃宠而骄的二世祖林寿,何尝感受过如此千人怒怼的强大压力,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噗通跪倒在地,对着林天雄哭求道:“爹,孩儿知错了,孩儿也是为了帮中缺粮,才被那飞鱼贼挑唆的啊!爹爹一定要救救孩儿啊!”

“啪!”“啪!”“砰!”一看林寿的怂样,林天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旋即补了一脚将林寿踹翻。说实在的,林天雄不恼林寿违令打劫安海商会,也不恼他被飞鱼贼拖着顶缸,这都在做老爹的容忍范围之内,他恼怒的是林寿的怯懦,恼怒的是林寿众目睽睽下的毫无担当,这岂不让自家气势大跌吗?

怒归怒,现在不是教育儿子的时候,面对血旗军的小题大做,林天雄自不会献堡投降,更不会交出自己的嫡子,心知今日难以善了,他仍尝试着威胁到:“将军驻守青州长广,何必跨境劳师远征,徒致他州官民生怨?小儿确为飞鱼帮贼人唆使,不慎筑就大错,鄙帮愿五倍认罚,另附钱财千万以作犒军,还望将军高抬贵手、罢兵如何?”

“哈哈哈!飞鱼帮业已覆灭,你巨鲨帮却没这般便宜!至于我血旗军跨境一事纯属笑话,本将假节靖海剿匪,这大晋海疆哪里去不得?哈哈”纪泽骚包的扬马阵前,无比嚣张的喝道。

其实,巨鲨堡那依山而建的巨石堡墙最矮处也有四五丈高,丝毫不亚于一般郡城,说它是一座坚城也不为过,现场端详的纪泽不免心中发憷,若是强攻下来,自家的军卒损失恐怕不小。

于是,嚣张过后,纪泽也尝试着降低了条件:“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未免军卒伤亡,本将退一步,巨鲨帮只需立即撤离舟山岛、退出甬东并奉上上述钱粮,劫粮之事便就此揭过。”

话到这里,林天雄若还不知血旗军的目的是抢夺舟山岛这块地盘,那便不用再当帮主了。作为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家传匪首,他怎能轻易放弃自家辛苦打下的基业,故而他也不再啰嗦,手指纪泽,怒声喝道:“姓纪的,尔等无非想夺我舟山基业,又何须惺惺作态?尔等尽管上来,看我巨鲨帮儿郎是否答应?”其声慷慨激愤,其神顽强不屈,倒是立刻鼓舞了一干巨鲨帮众的斗志。

“林天雄,你纵子行凶,烧杀劫掠,实属不仁;为了一己私欲对抗我军,必将导致数千帮众丧命,实属不义!似你这般不仁不义之辈,有何面目统领一帮人众,我再给你一柱香时间,若再冥顽不灵,修怪我正义之师下手无情!”心知此战无可避免,留下一句聊以挑拨的场面话,纪泽当即拨马回阵,同时命令连连,指挥血旗军准备攻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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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回 精械发威

巨鲨堡依山傍海,仅有北堡墙外有较为开阔的坡地,这里自然成为血旗军陆战攻堡的主攻方向,纪泽所率步军主力就此展开。至于另外三面,东方水寨由三军水卒聊做牵制,西、南两面的山岭地带则由特战曲负责监控。

随着纪泽的命令,梅赞率领军械曲军卒与数百民兵抵近巨鲨堡墙两百丈,开始安装大型抛石机;钱波则率精编血旗右军千人上前列阵护卫;剩下民兵乃至一曲长广辅兵,也在军官指挥下,有序开展起采石、运送等辅助工作。纪泽则带着吴兰、郭谦等人,登上刚刚架设的高台,威风凛凛的担当起了现场总指挥的角色。

巨鲨堡门楼,林天雄不敢怠慢,他分派千五喽啰把守水寨和十里湾,千五喽啰驻守北堡墙,少量人手警戒西、南堡墙,剩余千名新贼用作预备队。同时,滚木、擂石、火油、金汁、牛皮布、投石机、床弩等防御设施,也在一众喽啰的搬运下悉数到位,毕竟半月前巨鲨帮可是准备过迎战安海贼的,还真不缺城防物资。

期间,林天雄不时嬉笑怒骂、吆喝打气,倒将己方的士气鼓舞得高涨激昂。看堡墙上有条不紊的情形,他显然并非简单的草莽之辈,对军伍知道确是颇为谙熟。

“你二人速速乘坐暗藏快艇离岛,前往海鸥会和狂涛门求救,不论什么条件先答应下来。唇亡齿寒,他们只要不傻,必会来援。”安排防御部署之余,林天雄招过身边两名心腹幕僚,耳语几句便让其匆匆离去。

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尽管往日与甬东三大海寇的另外两家不甚对付,危急之下林天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然而,即便安排妥当,看着血旗军正在安装的奇怪器械,表面泰然的林天雄始终心下忐忑,他不明白血旗军在捣鼓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很危险!

一刻钟后,堡前的血旗军完成二十台抛石机的初步安装,二十处高梁巍然耸立,其上的勺状竖杆直指天际,隐隐透发出凛然煞气。

投石机!?林天雄心头一突,蓦地想到了听闻中安海商会的一款大杀器,据说那曾在安海商会对付徐州水师攻岛的一战中大放异彩。只是,两百丈的距离已经远超通常投石机的最远射程,那古怪的家伙真的厉害如斯吗?

“全体警戒,亲兵队与箭楼兵驻留,投石兵保护器械,余人下墙躲避,谨防投石!”心中惊疑不定,林天雄断然下令道。

虽然不知抛石机底细的喽罗们对帮主的命令十分疑惑,但林天雄在巨鲨帮的威信甚高,接到他的命令,堡墙上的喽啰们立刻动作,大部分下墙,驻留的五百亲兵精锐也紧挨墙垛蹲下,只有数拨喽啰支起牛皮布挡在了自家那些因射程不足而空做摆设的投石机之前。

果然,抛石机安装完毕,军械曲在民兵的协助下,三十人一组,分别为抛石机填充上了配重和石弹。继而,随着梅赞手中令旗下挥,二十块磨盘大石高高飞起,划过完美的抛物线,带着呜呜呼啸,直奔巨鲨堡墙头。

这是血旗军抛石机的第一轮抛射,带着校准的意味,八枚大石落在堡外,六枚大石落于堡内,四枚大石砸中堡墙,只有两枚大石落在墙头之上。落下的大石砰砰有声,却未对堡墙产生实质性的伤损,甚至没能对早有防范的喽啰造成哪怕一人的伤亡,可谓干打雷不下雨。然而,目睹这一切的林天雄,此刻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砰”“砰”“砰”…稍经调整,血旗军的二十台抛石机再度发言,二十大石带着慑人的风声,砸向巨鲨堡墙。转眼之后,大石轰然落地,这轮的投石显然准确了许多,有八块落在墙头,更有一块无巧不巧的击中一处高耸箭楼。随着咔嚓的巨响和凄厉的惨叫,木制箭楼坍塌了一角,因迸溅的石屑木屑而被刺伤刺死的喽啰则成为了现场的第一批伤亡。

在雄鹰军械的不懈改进下,血旗军所用的大型抛石机有效射程已过两百丈,相比巨鲨堡装备的劣等投石机,射程足足远上二三成,在特定场合下,这等装备之厉堪称决定性的,至少,固守堡墙的巨鲨帮贼匪们已经陷入了干挨打却难还手的窘境。

“砰”“砰”“砰”…巨鲨堡北门,血旗军的抛石机得理不饶人,缓慢而坚定的向墙头抛射着弹雨,出于谁最威胁先打谁的原则,其目标很快锁定墙头上的六架投石机。“砰”“砰”,两块大石分别击中两架投石机所在区域,却被喽啰们所架起的牛皮布挡住。柔韧的牛皮通过弹性变形,有效吸收了大石的冲撞之力,大石沿着布面无奈的滑下,未能对目标造成任何损害。

“着啊!这主意够绝!”观察战况的纪泽不由大声喝彩,他首次见到牛皮布在冷兵器守城中的这种应用,忍不住出言赞叹,却因一时的立场错误,引来不少人的白眼。讪讪干笑两声,纪泽收回思绪,开始琢磨如何对付那一张张的牛皮布。只是,不待他想出头绪,现场指挥抛石机的梅赞,已用最粗暴最直接的行动给了他答案。

作为血旗军军械应用的元老,梅赞没少潜心琢磨,虽然也是首次应对牛皮布的防护,却是一眼看透个中关节。此刻的他显得暴力无比,毫不犹豫的纠合了射程中的所有抛石机,展开对每一架投石机的集中轰击,射程外的抛石机则换上小号的石头肆虐墙头。

一力破万法,再柔韧的牛皮遮挡都有它的受力极限。两拨石雨之后,三块大石几乎同时击中一架投石机前的牛皮布,嗤啦声中,牛皮布的边缘固接处被撕裂。不待喽啰们进行补救,又一块大石轰然落下,正中那架被保护的投石机,将之击毁的同时,还用石屑木屑在原地留下了数名哀嚎打滚的喽啰,更有一滩血肉模糊的人形肉泥。

“好!”包括纪泽在内,血旗军们发出一阵欢呼,颇具威胁的投石机终于被击毁了一架,其余几架还会远吗?与他们的兴奋相反,堡墙上的巨鲨帮众就欲哭无泪了。

不光是那台投石机,另有一架床弩、一座箭楼和两具用于煮沸金汁的锅灶也已被摧毁,就别说其他的一些坛坛罐罐了。不用想,如此下去,巨鲨堡的城防设施迟早将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必须尽快捣毁那些抛石器械!”林天雄在心中疯狂咆哮,只是,当他按捺不住想要率众杀出城堡的时候,堡外血旗军那齐整的步兵军阵,军械曲另外布置的二十架森寒床弩,还有那引而不发的亲卫骑兵,却像无形的大手,将他重新按坐到墙垛之后,更将他的熊熊战火压制为无声叹息。

林天雄明白,对方正张网以待,自家的贼兵虽然勇悍,但贼匪就是贼匪,遇上训练有素的军阵只是笑话,冲出去等于找死,不过那些抛石器械总会因耗损而退出战斗,还是再忍忍吧!

无奈之下,林天雄趁着抛石机的间歇,下令喽啰们将床弩之类尚可移动的器械物资搬运到安全之处。至于那些笨重的投石机,他索性让喽啰们撤了保护,爱咋砸就咋砸,总不能逼得那些胆战心惊的喽啰死扛,那岂非逼着他们违令造反

“砰”“砰”“砰”…军械曲利用抛石机摧残巨鲨北堡的时候,十里湾口,张银所率的渤海水军作为水战前锋,已经更早的利用船载抛石机,在摧残岛岸上的防御工事了。由于此地并无过高的山地,渤海水军同样凭借着抛石机的超远射程,肆无忌惮又轻松惬意的击毁着岛岸上的一架架投石机、床弩等远程器械。不过,相比陆军主力的嚣张大气,权作牵制的海军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切都显得不愠不火。

众舰保护之下,一艘小舢板停靠的稍微突前。在其船头,一座大号火炉燃着熊熊大火,大火之上,一截拽自海中的粗大铁索正被烤得通红。“铛!”一柄大锤落下,铁索应声崩断,断裂的两端滑落海中,一条“横江铁索”就此告破。有着来自沈家村的带路党指引,这等死靶子也只能在血旗军的稳步推进中逐层瓦解。

“直娘贼,要让老子查出内鬼,一定将他五马分尸!”一里多外,一艘艨艟的船头,巨鲨帮三当家林天豪咬牙切齿的看着敌方一步步瓦解己方防线,想要阻止却觉力有不逮,更不愿上前死拼,只能用语言发泄怒火了。

适才,他率着数艘快舰前来逗引敌方,以图将之引入十里湾的口袋陷阱,谁知对方仅是赏给己方一通抛石弩矢,让己方白白折损了一艘快艇和十数名喽啰,对己方的诱敌深入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发现对方从海中捞出铁索,林天豪才明白,敌方早已知道自家“铁锁横江”的布置,而他先前的卖力逗引现在想来,倒更像是自己拿自己当猴耍。

“三爷莫急,敌方纵然知晓本帮铁索位置加以破坏,又岂能确定我方火船位置嘿嘿,铁索是死的,火船可是活的…”一名机灵的小头目瞅准机会,上前献策道,却知主意自己仅能说出一半,另一半必须留给英明睿智的林三爷。

林天豪也不傻,立即明白小头目的意思,十里湾这么长,水道两侧岛礁复杂,可以发动火船的地点可远不止一两处,纵然没了铁索困住敌方舰船,想来选择一处海流湍急、水道狭窄之地发动火船突袭,也必能令对方的大船飞灰湮灭。

于是,林天豪阴霾进去,脸上挂上阴险的笑容,旋即发出条条命令。当然,他也没忘拍拍小头目的肩膀,赞赏道:“好好干,三爷我看好你!”

不疾不徐的,渤海水军先后破坏了十里湾口的三道铁索,进入十里湾水道。沿途凡有箭楼哨台等工事,无不被远射程的抛石机和弩炮打击得失去还手之力。如此行有三四里,紧张的战斗似乎已经变为了重复乏味的体力劳动。

唯一还算有些花样的节目,就是由一艘斗舰和两艘艨艟组成的前驱分舰队,对着不断挑衅的巨鲨帮船只发动的收效寥寥的远程攻击。这支前驱小舰队的统领是假军候关锦,本为乐陵国黄河水营的一名寒门屯副,两月前被俘并投入血旗军,凭其武艺不俗且略通文墨,尤其善于海上航船,为张银看重,擢其代领一曲新编水卒,此番更委为前驱。

“砰!”“咔嚓!”一块大石落在巨鲨帮一艘小舟的船尾,碎木横飞之中,几名喽啰惨叫着栽入海中,小舟则裂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显是沉定了。活动船只间的少量抛石攻击全凭运气,这一意外战果自是迎来血旗军卒们的一阵欢呼。不知不觉的,骄满情绪登上了舰队的甲板,他们的前进速度也在不觉间加快了。

“这十里湾号称有进无出,不过尔尔!只恨贼子们太过滑溜,委实令人寸功难立啊!”前驱分舰队行至一段狭窄水道,正当关锦在斗舰船头惬意谈笑的时候,战况突变。

突然,十里湾内一阵呼哨声起,前驱舰队右前方一座岛礁之后,蓦地冒出四十余艘小舢板,其上装满柴草硫脂等引火之物,其头部置有成排带倒钩的铁矛,显是火船无疑。而远处林天豪率领的数艘一直逡巡的舰船,此刻更是会合了岛礁间突兀冒出的十数艘中小战船,气势汹汹的掉头掩杀而来。

“掉头!不…倒车后退!快!快…抛石机、弩炮全力攻击那些小船!莫让它们靠近!”变故突生,关锦吓得亡魂大冒,立刻惊慌的指挥己方舰船撤离。

不过,巨鲨帮在火船战法上明显没少下功夫,一干喽啰顶着盾牌,转眼就在渤海水军四五十丈前的主水道上,将那些火船多重横向摆开,继而麻利的点燃引火之物,之后跳海离去。此处水道狭窄不利大船转向,且不论风向还是暗流,都利于火船向安海舰队的快速逼近,确是火船战术的一次完美应用,一场不大不小的悲剧看似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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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回 步步逼迫

十里湾,眼见众多火船借着海风、顺着洋流,快速冲向血旗军那些笨重的大船,其后方的巨鲨帮舰船上,传来喽啰们幸灾乐祸的鬼叫狼嚎。任谁想来,血旗舰队的那些大船都将在随后的烈火下损失惨重。适才还颇为憋屈的林天豪,此刻已经挂上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在一干喽啰的簇拥下谈笑风生,颇显指点江山的风采。

然而,林天豪的笑容很快凝结在脸上,一干巨鲨帮喽啰的嚎叫也很快停歇,若要用一个词来描绘他们此刻的状态,无疑用目瞪口呆最为合适。因为,在那段精选的水道内,火船的确如同预料般的快速推进,可诡异的是,火船与血旗舰队之间的距离却不像想象中那般快速缩短。

一干巨鲨帮众们不得不将疑惑的目光移向那些血旗舰队的船只,这才愕然发现,它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掉头逃离的动作,却在后退着高速航行,就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拖着它们离开。唯一能够看出的不同,就是它们两侧扬起了比寻常船只明显巨大得团团水花,蹊跷出在那里吗?

巨鲨帮众们当然无法得知新型风帆轮船的性能,但他们确实猜得不错,舰船高速倒退的关键正是产生巨大水花的明轮。终于,一名喽啰喊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哇靠,那些船怎么倒着走也那么快?那些木轮是啥?”

可惜,周围没人能够回答贼匪们的疑问,能够回答的人则正在全力逃窜,并疯狂攻击那些火船。尤其是关锦所率的突前分舰队,其上的水兵们此刻已经吓得满头冷汗,七手八脚的忙碌一片。

“快点,射!快点…下面踏桨的,没吃饭吗,不想死的就给我再踏快些!”斗舰上,关锦上蹿下跳,嘶声怒吼。尽管新型车船通过踏桨明轮,可以取得远超一般船只的后退速度,可前方的大量火船仍在快速逼近,若是真的被一群火船追上,船毁人亡将在旦夕之间。

此刻关锦的肠子都要悔青了,方才顺利突破了巨鲨帮的“铁锁横江”,也算废掉了铁索前的火船布置,加之一路顺风顺水,兼而立功心切,他确实麻痹了。甚至,他为了与贼匪斗气,驱动斗舰追击,不知不觉间竟让斗舰与两艘艨艟在狭窄水道齐头并进,确是着了道陷入危境,骄傲得意害人啊!

“砰”“砰”“砰”…随着抛石机和弩炮的不断射击,紧追不舍的火船一只只被击沉,可火船的数量毕竟很多,剩余的大量火船仍在逐步逼近。好在,在水手们的拼命踩踏下,突前分舰队的三艘舰船及时退出了水道的狭窄区域,有了更大的躲避空间,而渤海营的其余船只也有了协助攻击火船的角度。即便如此,最终仍有六七艘火船分别追上了突前分舰队的三艘战船。

“靠!用撞角撞它丫的!”情急之下,军卒中有人大声的喊了一句。这声呼喊给关锦指出了一条明路,他忙也狂喊道:“对,用铁质撞角撞开火船!”

于是,正在竭力躲闪火船的三艘舰船立刻调整姿态,凭借车船的灵活,反其道的用船头撞角撞向近在咫尺的火船。砰砰声中,最后的几艘火船居然或被撞翻、或被撞偏,仅有两艘挂在了斗舰的两侧明轮上。有着三艘舰船众多水手的通力灭火,这两艘火船最终只轻损了斗舰的两个水密舱,外加报销了两个明轮,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咚咚咚…”渤海营旗舰上,想起了进攻的隆隆战鼓。靠着新型车船的倒车性能勉强躲过一劫,可是这口恶气却是要出的,后方没捞着前锋的安海水军没准正在看笑话呢。急哄哄赶来趁火打劫的巨鲨帮众们,自然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呜呜呜”“咻咻咻”“砰砰砰”既然已经暴露了车船高速的秘密,张银也就毫不客气的率领着余下的渤海水军杀向敌船,抛石机、弩炮、远程长弓更是不要钱似的,向对方疯狂倾泻。

这一下,林天豪等人就悲催了。本想利用火船造成的优势,再对血旗舰队踹上一脚,不想战果远小于预期,对方更未出现舰队混乱,反倒气势汹汹的杀将上来。兵力不足,林天豪一方仅有千余喽啰参与此次攻击,又哪敢与渤海水军死磕?跑吧!

林天豪带头,巨鲨帮船队立刻掉头返航,掩杀变为被掩杀,人比对方少,船比对方小,武器射程比对方近,速度还不及放开手脚的对方快,其悲惨不问可知。尤其进入适才火船逞威的那条狭窄水道,逆流速度放慢又趋于集中的巨鲨帮船队,简直成了血旗舰队那些抛石机、弩炮和长弓的活靶子。

砰砰乓乓嗖嗖声中,巨鲨帮船只或被击沉,或被撞翻,或被点燃,其上的喽啰也讨不了好,或被射杀,或被砸死,跳海逃生的已算好运。最终,张银因担心舰队再入陷阱,停止了对巨鲨帮众贼的深入追击,一场不期而遇的屠杀才告终止。暂时大难不死的林天豪,丢下近半船只与喽,总算得以灰头土脸的驱船逃去

“砰”“砰”“砰”…巨鲨堡北门,血旗军的抛石机仍在肆虐,在林天雄等人的憋屈忍耐中,巨鲨堡的最后一架投石机终于被击毁。血旗军的抛石机依旧不疾不徐而又坚定不移的向着墙头的各种零碎泼洒弹雨,磨盘大石更多的换成拨拨小石,继而又夹杂入了漫天火雨。

即便事实上并未有多少巨鲨帮喽啰的死伤,可那轰隆的巨响、中招者的惨样以及随时恶难临头的可能,却将巨鲨帮上下压迫得心惊胆战、风声鹤唳。

随着时间推移,确有抛石机如同林天雄等人所想,开始出现故障。然而,作为专事器械攻击的军械曲,拥有着良好的专业素质,加之事先的充足准备,他们不待巨鲨贼们的期盼眼神得以发亮,便从容快捷的完成了问题抛石机的部件更换,结束了故障修理,令其继续撒野逞凶。

“啊!啊!直娘贼的有完没完…有种砸死老子…”突然,一名巨鲨贼或是再难忍受这等憋屈,蓦地脱离墙垛站起,面向堡外的血旗军,歇斯底里的又骂又叫、又吼又跳。即便是精锐亲兵,毕竟仅是贼匪,大规模攻城战的压力,却非轻易消受。

这一突然变故,令得堡内堡外的双方皆错愕不已,一时间竟让战场上下为之停滞。当然,一场万人大战不会因为一名小卒的发疯而改变什么,一切在稍停之后依旧继续,而这位不惧弹雨的“巨鲨勇士”,很快便被愤怒的林天雄一脚踢下堡墙,但是由其引起的插曲,却令巨鲨帮上下更为泄气。

相比巨鲨帮上下的憋闷胆寒,血旗军一方尽管愉快很多,但少经攻城战的军卒们也不免被巨石擂城的威力所慑。哪怕是始作俑者纪泽,在弹雨屡屡逞威的表演面前,也不禁心生寒意,有感呢喃着:“襄阳城坚守数年,却在回回炮的淫威之下土崩瓦解,难怪,难怪啊!”

“主公,敌方胆寒,是否试探攻城?”眼见巨鲨堡墙上几乎砸无可砸,郭谦不无兴奋的建议道。

不过,一直嚣张的纪泽此刻倒是多了一份耐性,他摇头道:“莫急莫急,对方仍有反手之力,这里不缺石头,抛石机分批前移,床弩也可跟上,砸砸更干净嘛!对了,传令下去支锅烧水,安排弟兄们轮班吃饭。”

“我军既有器械之利,须得充分利用,即便凭此少损失一名兄弟,那也值得费时等待!以人为本嘛!”似乎为了解释自己的决定,更可能是好为人师的瘾头上来了,纪泽补充说明了一句,倒是令得身边众人称道不已。

随着命令下达,军械曲的抛石机被分为两批,在步军的跟随掩护下,交替前移,并在手持望远镜的瞭望手指引下,对巨鲨堡墙头、墙内的可及设施或器械予以打击。

眼见血旗军的抛石攻击没完没了,林天雄索性换上二弟林天英留守墙头,自己则准备四处巡看一番。可刚刚下墙返回堡内,他便收到一条噩耗,他派往海鸥会和狂涛门请援的两名心腹,竟连人带船都被血旗一方给截住了。

原来,为防第三方势力介入,导致战事有变,深知自家“捞过界”的纪泽,非但加强了舟山岛上的百姓监控,还让降下旗帜的安海水军加强了舟山岛周边的海面封锁。林天雄派出的两人刚刚分乘游艇出海,便被安海水军发现,继而被高速的银箭艨艟追上擒获。

“等等!你说什么,搞笑吗,敌方艨艟追上我方游艇?”听着水寨瞭望手的禀报,被抛石机砸得一肚憋闷的林天雄忽然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他窜上一步攥紧瞭望手的衣领,咬牙切齿的吼道,“你小子当老子傻吗?艨艟追游艇!?你竟敢谎报军情,究竟是何居心,若说不明白,看老子不打死你!”

“帮…帮主!小的没敢谎报啊,小的有同伴作证啊!”可怜的瞭望手冤枉得都要哭了,他咋知道为何艨艟能追上游艇呢?当时看见己方游艇被追上截获,他和身边的同伴可没少揉眼睛啊!

“大哥,这小子没说错,安海贼的舰船非但跑得快,连倒退都不慢呀!”好在,一个突兀的声音解脱了这名倒霉的瞭望手,“还有,对方投石机、床弩、弓箭皆射程超远,真不知从何而来,简直妖孽,咱们这次可遇上硬茬了!”

来的是刚从十里湾逃回的林天豪,他胳膊上包扎着一块血布,一瘸一拐的走近,颓丧而不无惊惧的向林天雄讲述了适才十里湾的战斗过程。末了,林天豪挥退身边诸人,这才壮起胆子对林天雄低声道:“大哥,敌方势大,我等独木难支,不妨趁着元气仍在,尽早远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出乎林天豪意料,素来严厉的林天雄并未因他的怯懦之言而大发雷霆。冲着倒霉瞭望手一番喝吼,林天雄似已恢复冷静,一言不发的沉吟良久,脸色数变之后,他忽的洒然一笑,目光惺惺相惜,轻拍林天豪的肩膀道:“血旗军器械犀利、军容齐整、兵马众多,我等外无援兵,内无坚城,为区区舟山岛断送我林家,委实不智!”

像是探讨,更像是说服自己,林天雄继续说道:“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三弟,我却还不如你看得清楚,差点着相了,呵呵。不过,血旗军可不好相与,我等想走怕没那么容易,少不了脱层皮。当然,即便要走,大哥我也要崩掉他们几颗牙”

馒头泡面就罐头,血旗军上下美美的饱餐完一顿战饭。从第一块大石落上墙头到得此时,这一砸已是两个时辰。十台抛石机已经推进道北堡墙百丈之外,巨鲨堡可及范围内的投石机、箭楼、床弩、金汁、滚木等物资器械已在抛石机肆虐下或为灰烬,或成废渣,就连墙垛都有不少被砸得光秃一片。

到得最后,整个北墙头甚至堡内靠墙区域几成白地,除了石头之外已经再无可用的城防之物。更为关键的是,这一番连绵不绝的轰击,已将巨鲨帮上下的士气打击得一落千丈。

凭借兵多将广,凭借器械犀利,堂堂正正的碾压,一步一步的推进,这就是纪泽此战的指导思想。作为血旗军首次上万人规模的攻城大战,身为统帅的纪泽不可能假手他人指挥,经验缺缺的他便一改过往的奸猾诡诈,坚定不移的实施了这一扬长避短且保守稳胜的方针。

既已砸无可砸,抛石机与床弩的位置也已确保了后续弩炮和井栏的安全,纪泽便下令血旗军停了抛石机,但接下仍非派兵登墙攻堡,而是展开井栏。血旗军所用踏张弩和长弓的有效射程同样强于巨鲨帮的通常弓弩,这等优势纪泽自要充分发挥。

随着命令下达,在辅兵民兵的协助下,军械曲搬来早已备好的零件模块,于堡墙外麻利的开始组装。不到一刻钟,十座七八丈高的木制井栏便令人瞠目的耸立当场,而抽调的弓手,乃至踏张弩手,则迅速上了井栏待命。

血旗军的举动着实又令巨鲨帮众们震撼了一把,随之而来的则是上上下下的进一步惊惧,现在他们绝不怀疑那些东东能够威胁自家性命。只是,不论如何感想,看起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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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回 得堡之疑

未时四刻,巨鲨堡北门,抛石机、床弩、井栏、弓手弩手布置到位。纪泽道道军令传下,血旗军各曲各屯悉数严阵以待,由两千血旗本营的老卒压阵,一直养精蓄锐的两曲长广营步卒集合阵前担当首攻。

他们悉数换上利于登城的刀盾装备,推着现场模块组装的盾车,扛着竹箱拼接的云梯,蓄势待发。黑云压城城欲摧,冲天的杀气已在阵前聚集,只待高台上的令旗麾下,他们便将随着战鼓轰响,涌向对面那已经几无人影的堡墙。

“纪将军,请暂缓攻堡,我有话说!”就在正面战斗一触即发之际,林天雄却是不愿再行无谓厮杀,他手持铁盾,突兀的现身北门楼,冲着堡外高喝道。不过,他的话显然对血旗军卒们没甚影响,高台上的纪泽也未作出任何积极反应,竖起待发的令旗依旧悬立半空,只有成千上万道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林天雄的身上。

城下之盟!这个词霍然跃入林天雄的脑海,面对堡外千万双眼睛杀气凛然的注视,屈辱感伴着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时间一点点流逝,整个战场愈加寂静,萧杀的气息愈加浓烈,林天雄的脑门居然在寒风中冒出了冷汗。又看了一眼堡内喽啰们不安、惊惧乃至期盼的眼神,他暗叹一口气,心知从自己方才开口的一刻,己方的士气便基本丧失殆尽,却是就此熄了继续讨价还价的念头。

一咬牙,林天雄再次主动开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愿按将军上午所言,放弃舟山、退出甬东并赔粮四万石,钱千万,还望将军高抬贵手,放我帮兄弟一条生路!如若不然,我帮上下必将玉石俱焚,贵军即便得到舟山岛,也将损失惨重,颗粒无收!”

高台之上,纪泽露出得意的笑容。两百丈之距,林天雄蕴含内劲的高喝他还是能听清的。眼见就要短兵相接,对方突然阵前认怂,实在令纪泽错愕之余,心情大悦。之所以不予积极答话,只因对方既有求和之意,己方自当利用堂堂之师进一步以势压人。这不仅是小人得志,也为进一步打击敌方士气,并利于后续谈判。

“哎,看来今番是难以实战练兵了。济生,元举,若任由对方离去,如同放虎归山,且我军器械之利将再难保密,你二人觉得是否该接受求和?”尽管兵不血刃夺取舟山甚是诱人,纪泽还是征求起了他人的意见。

“我军今日看似威猛,实则全凭器械之利,多部军卒本身训练不足,若是逼迫对方死战,短兵相接之下势必伤亡惨重,甚至可能有所反复!既已达成夺岛目的,不妨见好就收。”郭谦数月前吃过阴沟翻船的亏,这会倒是深谙兵凶战危之理。

“元举兄所言有理,我等孤军深入甬东,周边有敌环伺,血旗军不宜过多伤损;况且舟山岛如此之大,巨鲨帮经营日久,我军预想全歼敌方本就极难,秘密泄露乃迟早之事,故而不妨答应其求和。”吴兰点头附和,但他接着阴笑道,“不过,条件自该由我方开,巨鲨帮太多青壮,带着流亡可不仁义,是否该留下一些呢?嘿嘿。”

得到吴兰、郭谦二人的肯定建议,纪泽也想起就在刚才,安海水军禀报截获了巨鲨帮的求援使者。虽然暂时设法封锁住了战场信息,但舟山岛毗邻航道,甬东大小势力得知情况应该也不会太久,唇亡齿寒之下是否有人前来添乱还真难说,委实不如见好就收。

下了决心,纪泽扬声道:“林帮主有情有义,本将自该应允帮主之请。只是据悉,贵帮有新募扬州青壮上千,且有舟山子弟数百,在下实不愿他们背井离乡,随贵帮漂泊千里,还望贵帮留下这些新丁及其眷属。本将在此保证,林帮主只需再答应此条,我军必将任由贵帮离去,且留下之人将成本将治下寻常百姓,决计一视同仁。”

堡墙上,林天雄差点气出一口老血,正如担心那样,对方的价码又涨了。裁派新丁这条看似悲天悯人的条件,将令巨鲨帮一举损失三成喽啰,可算伤筋动骨。虽然纪泽所指青壮短期内几无战力,甚至成为巨鲨帮迁移的累赘,但他们可都是从流民中筛选而出的,充分训练后呢?

林天雄也明白,双方既已刀兵相见,血旗军自不愿留下一大祸患,如此要求分明就是要削弱巨鲨帮;不光如此,那些被临阵放弃的青壮喽啰们,势必不满被弃的命运,将毫不留恋的投效血旗军,甚至连被保留的部众或许也会心有戚戚,这个血旗将军可真够狠啊!

林天雄这边咬牙切齿、犹豫不定,对面的纪泽可不愿多等,须知气势可鼓不可泄,他冲吴兰使了个眼色,高举右手成拳,口中大喝道:“战事在即,我给贵帮十数时间考虑!十!”

吴兰则很识相的带着高台上的众人跟着附和道:“十!”继而,就像血旗军日常训练中的套路,下方血旗军卒们也在军官们的带动下齐声呼喊:“十!”

“九!”纪泽再喊,数千军卒民兵再跟着高声附和:“九!”待到喊到“八”的时候,堡外的附和声已经整齐划一、高亢激昂,其冲天的气势直震得林天雄和一干巨鲨帮众们面色惊骇,甚至有人已经双股颤栗。

“七!”“七!”“六!”“六…”

“六!”北门外喊到“六”的时候,东门水寨方向也隐隐传来了附和之声。林天雄愕然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对方的舰队已经隐约可见,正缓缓逼近己方水寨。

听着对方嘹亮的呼喊,望着对方慑人的军容,看看己方低落至极的士气,再碰上对方舰队的及时出现,林天雄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终于放弃了不甘的挣扎,他只得借着呼喊间歇,愤愤的喝道:“将军大人,你赢了!”

高台之上,纪泽擦了一把额头冷汗,小小后怕了一把。方才他真就有点担心林天雄来个鱼死网破,好在网怕破,鱼更怕死,林天雄最终还是认怂。一场原以为血腥惨烈的万人攻城大战,居然虎头蛇尾,变成了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倒是令他心中空落落的,一时不知所谓。

堡墙之上,喊出那一句的林天雄,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差点虚脱得瘫坐门楼,随着他的认怂,战场上的杀气和压迫顿时消失,他的心情却也变得好轻松呀好轻松。这时,他脑中闪过明悟:那血旗将军提出的要求其实恰如其分,虽然苛刻却也恰在己方的容忍之内,看来对方也不想死战,或许自己被坑了。

“收拾东西,除了答应血旗军的,给老子把能带走的全都带走!”林天雄毕竟有枭雄之资,拿得起放得下,知晓事到如今己方上下已无战心,也就不再另做它想,转而气咻咻的对帮众们吩咐道。

只是,寻得无人之处,林天雄却是召来一名笔挺矍铄的五旬老者,用森寒彻骨的语调,对其好一番耳语吩咐。到了最后,林天雄更是向着那名老者长身揖一,面带愧色道:“我会稽林氏能否保留舟山这块基业,就全仰仗诚叔了”

遣使细商、裁派新丁、交还俘虏、共管钱粮、监督撤退接下来,双方皆实诚的履行了协定。巨鲨帮一心退走,血旗军不愿恋战,在一种互相提防却又和谐客气的怪异气氛中,双方的交接顺利完成。待到戌时,巨鲨帮仅余两千出头的精锐帮众,携近千家眷乘船离去,留下了千余青壮、少量堡奴、一笔钱粮以及一个乱糟糟的石堡。

整个过程吴波吴兰,但据交接军官所报,纪泽等人还是注意到了三点不寻常之处。一是巨鲨帮已在各处要道和粮库布置了火油、木柴等引火之物,若战事不利,他们可摧毁一切并轻易拖延至天黑;其二,巨鲨帮离去之时,大部舰船从十里湾驶出,但也有十余艨艟、游艇从岛岸一个隐蔽岩洞直接驶入岛难海域,这一后手或可保证巨鲨帮偷逃出近千嫡系。

其三,也是最令纪泽看重的一点,在撤离的最后一刻,林天雄非但要回了每名负伤的被俘帮众,竟然还在北门楼上给裁派出城的千余新丁们跪下磕了个响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其泪之真,其啕之哀,其景之奥斯卡,直令现场众人不忍目睹,更令离去和留下的一干喽啰热泪盈眶,轻易便挣回了被纪泽暗算走的人心。

“善拢人心、当断则断、思谋缜密、进退有序,堪称枭雄之姿,主公,我等放走的看来是个不寻常的对手啊!”吴兰不无担忧的说道。

阴险不下某家啊!纪泽同样目光阴沉,可惜他现在已是堂堂三品将军,更代表着整个血旗军势力,非绝大利益自不能随意毁诺。况且,按协议交接之际,他已将血旗舰队调到十里湾以北,加之已是天黑,即便想反悔都追杀不及。

不过,历经这场堂堂正正的万人攻城战,即便只是虎头蛇尾,终归获胜的纪泽似乎有所升华,不复那般小家子器。他很快便扫去阴霾,气定神闲道:“莫去愁它,舟山岛到手,我等即将大展拳脚,只需自身强大,何惧八面来风?”

“主公,堡内无有异状,士卒疲惫,我军今夜是否直接入堡休整?”巨鲨帮离去,钱波奉令遣军卒入堡巡查,搜索无异后,前来请示纪泽率军入堡。毕竟,岛上寒风凛冽,在野外露营,显然不如在巨鲨堡中休息来得舒服。

“好!”纪泽欣然应允,迈着八字步,他带着一干属下,以征服者的姿态,昂首行往巨鲨堡。可临近北门之际,他鼻子一阵抽抽,闻到了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其间还夹杂着另外一丝古怪的气味。这种气味似曾相熟又不明所以,隐隐却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疑惑间,纪泽张目四望,蓦然抬头,看着眼前黑乎乎的石堡,星星炬火中如同趴伏的洪荒巨兽,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请君入瓮,想到了自己每逢得意便要倒霉的黑色规律。思绪一阵纷乱,本还顾盼自雄的纪泽一个激灵,危险直觉也好,贪生怕死也罢,他心中对入堡却是隐觉抵触。

乍然想起林天雄尚有后手却那么干脆的撤离,纪某人愈觉不妥,但这毕竟仅是些许感觉,胆小多疑总不好宣之于口,稍一踌躇,他索性令道:“算了,气味难闻,莫要连夜规整此堡了,带上所有巨鲨帮遗留人员,大军返回沈家村驻地,明晨再行入驻吧。此地水步各留一曲军卒警戒即可。”

对于纪泽这一突兀命令,血旗军上下皆觉不解,也有不少血旗老人看出纪某人肯定又开始贪生怕死了。当然,血旗军上下虽然小有微词,纪泽的军令却还无人胆敢违抗。只是,血旗军令行禁止,原属巨鲨帮的千余人就没那么听话了。

“天寒地冻,为何不让我等留堡休息?这里可还有些老弱啊!”一名颇为精壮的汉子出声抗辩道。交接过程中,巨鲨帮留下的千余人已经放下兵器,集中在北门之外,他们的衣着可比不上血旗军保暖,个别老弱已经冻得发抖,听说还要前往十里外的沈家村扎营,自有不满。

“是啊!是啊!将军大人适才承诺一视同仁,怎的转眼便虐待我等?我等要求回堡取暖”

“听说血旗军除暴安良、扶危济困,血旗将军大仁大义、慈悲心肠,可今日如此寒冷,这孩子已经全身发抖,你等居然还不让他进堡避风,分明是假仁假义,分明是草菅人命嘛”又有两人先后出声附和,三人成虎,本还能够忍耐的天气也变成了冰寒刺骨。

“是啊,是啊”场中的千余人随即骚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的要求进堡取暖,说着说着,甚至逐渐夹杂了对纪泽和血旗军的谴责怒骂。本来嘛,一众人在巨鲨帮呆得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血旗军的属下,加之感伤于林天雄临别前的倾情泪水,他们寻得由头自然要发泄一番。

只是,这一场景在本就生疑的纪某人看来,却是极像史上诸多所谓的“群体事件”,而这等规模的群体事件,其背后往往别有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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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回 烈油焚堡

北风萧杀!巨鲨堡前,因为纪泽一条回驻沈家村的命令,巨鲨帮被迫裁派的千多民壮出现骚动。由几名青壮带头,越来越多的嘈杂抱怨乃至讥讽怒骂愈演愈烈,甚至没少对纪某人的恶意问候,颇一副今晚不入堡血旗军就非仁义之师的声势。

“闭嘴!尔等胆敢对主公不敬,找死不成?”负责监管巨鲨遗众的郝勇一声怒吼,手中铁枪向下一顿,立将脚边一块大石砸得龟裂。附近的其他血旗军卒们也纷纷怒目相向,不少人更是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兵器。他们自己可以拿纪泽嘀咕一些善意而亲近的小玩笑,却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对其诋毁辱骂。

郝勇和一干血旗军卒的恫吓相当有效,很快令现场安静下来。不过,在不远处的堡门前,纪泽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很。前生作为警察,纪泽没少经历群体事件,厚实的脸皮自不会因为一阵谩骂而变色,令他警惕的是,此番闹得最凶的几人,表现明显超出了一般喽罗的胆量和固执,须知己方不是什么慈善组织,而是顶有血旗的赫赫凶名啊。

根据历史经验,这类群体事件不乏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眼前这些人的目的,显然是想留宿巨鲨堡,这自然也将牵连血旗众军留驻堡内,难道他刚才在堡门处的感觉没错,堡里真的有什么玄机吗?

“我军夺堡太过容易,其间恐有曲折。这巨鲨堡之内最为可疑,我将亲自入堡检查一番,你等在周围高度戒备,令军卒们不得松懈!尤其适才巨鲨帮带头吵闹之人,务必盯牢,若有异样可行霹雳手段!”心思电转间,纪泽并未前去安抚巨鲨遗众,而是召来一干高级军官,严肃交代道。

话毕,纪泽便带着范毅与一队亲卫迈入巨鲨堡。疑云重生,他这是打算利用前生的刑警经验实地勘察了。其实,巨鲨遗众的出格表现也已引起了吴兰等人的疑心,此刻他们已经去了玩忽之心,自是依言行事。

进入巨鲨堡北门,各处都是十步一岗的血旗右军,而刺鼻的气味也扑面而来。除了白天抛石机投射火罐引发的烧焦气味,还有一些血腥味,当然,那种颇为熟悉却又不知所以的怪味也再次进入纪泽的呼吸。

循着那股怪味,纪泽走近前方一排房舍,首先入眼的是几只死去不久的土鸡。它们躺在一间房舍的门口,被砍掉了脑袋,鲜血撒了一地,发出浓浓的血腥味。这该是巨鲨帮傍晚撤离时做的,想是无法带走也不愿留给血旗军。

类似土鸡的情况还有很多,看似巨鲨帮众们在发泄被人赶走的愤懑,此举也未引起血旗右军检查时的注意。不过在纪泽此刻看来,这或许另有目的,更像是在遮掩着什么,对了,是在遮掩那股奇怪的气味吗?纪泽迈步就欲进入这间房舍的小院,现任亲卫头子范毅则带着两人抢步上前,首先入内查看一遍,未有异常后才请纪泽进入。

这里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厨房,而愈加明显的怪味正由厨房传出。来到厨房,纪泽借着亲卫的火把,仔细端详之下,终于找到了可疑之物。那是一滩黑色的油渍,被泼在柴草远离灶台的一角,一根细细的油线还沿着地面延伸,直至屋外。弯腰蘸了点黑色油渍,纪泽捏了捏,又放到鼻尖嗅了嗅,蓦然面色大变!

石油!纪泽差点叫出声来,看着这些黑油,他脑中如同霹雳闪过,瞬间想起这股怪味是他前生不时闻到的柴油味,禁火禁烟头,可不就是给人一种习惯性的危险感嘛,难怪自己方才在堡门前总觉不妥。只是时空变迁,来到西晋一年多的他居然一时未能辨别出来。

下一刻,纪泽浑身汗毛直立,背脊发寒。若是巨鲨堡的房舍内都如这等布置,不明石油为何物的血旗军卒,即便短期生火也难以发掘,待到夜深入眠之后,只要有几名死士点火发动,木屋为主的巨鲨堡将会成为一片火海,犹自梦中的血旗军卒又能逃出多少?

毒!太毒了!天杀的林天雄啊!脑海中的狂涛巨浪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纪某人不愧经历种种,演戏装样的水平绝不亚于林天雄,这等骇然发现也不过令他短暂变色。转眼之后,他便已压抑住心中惊骇,恢复面色如常,连紧跟身边的范毅也未能看出异样。

因为,纪泽知道,巨鲨帮的死士很可能就在附近,或在地道,或在暗室,甚至就藏在眼前的柴草之中,若是露出马脚,逼得他们立刻发动,巨鲨堡内巡查的千余血旗右军军卒,包括他风华正茂的纪某人,可就要身陷火海了。

“这些屋舍还算结实,应能住上几年,倒是不必立刻翻修,能省还是要省些的,呵呵。”像是闲聊,纪泽朗笑着对范毅说了一句,间接向暗中可能存在的死士解释了自己四处观察的缘由,以盼他们莫要察觉不对急着点火。之后,他还像模像样的进正屋转了一圈,但他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未离院中地上的那根黑线。

若无其事的走出房舍,纪泽瞥见那根黑线延伸入了门前的一条地沟。他瞟了眼地沟,其中杂乱的丢有一些稻草破布等易燃杂物,火光照射下,个别地方还泛有点点油彩,而相邻地沟的篱笆栅栏上,也不时有看似泥污的片片油迹。再行一段,纪泽观察到,大约三四间房舍便有一根黑线延伸入地沟。至此,他对自己心中的猜测,已经彻底确定。

一想到这里顷刻之间便能化为火海,纪泽可谓心急如焚、战战兢兢,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逃出这个倒霉石堡,可直觉告诉他,正有人在某处窥视着他的举动。若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或是大声下令撤离,势必刺激暗中之人狗急跳墙,那么,堡中浑不知情的千余军卒,就要陷入绝境了。

虽已汗湿内襟,纪泽仍然勉力做出正常巡查的姿态。走着看着,来到一处颇为空旷的路口,他拍了一下脑门,像是想起什么,看似很随意的招过范毅,却是低声吩咐道:“淡定,要淡定,要面不改色,下面的命令很重要,但你首要做好心理准备,保证听令后绝无异样这里将是一处火场”

接下来,纪泽看似若无其事的简要说清了现场情况,并命令范毅四处低调传令,让库房加强防火戒备,其余血旗军卒则尽快就近出堡,或者登上石头堡墙

范毅依言不动声色的离去,但他传令需要时间,这一过程中,纪泽决不能露出马脚,他难得舍己为人一次,并未转身走回北堡门,而是顺着道路,带着剩余亲卫走向了东门水寨的方向,那里有一个石墙围起的庭院,正是存放钱粮的库房。

心急火燎,腿脚发抖,偏还得步履从容,纪泽总算走近东门,隐约听到庭院内的杂乱声响,还有张银那略带做作的声音:“小的们,上面马上就来巡查,还不整得精神些,千万别给老子丢脸!”

纪泽忍不住嘴角抽抽,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的这帮家伙受自己影响,差不多个个都会些演戏装怪的把式,也不知道这样该算随机应变,还该称作歪风邪气?带着亲卫们进入庭院,里面驻有渤海营一屯水军,他们正在张银的指挥下,一半持械警戒,令一半则四处细查。果然,他们已经接到了范毅的传令,正在不动声色的严防戒备。

应是出于安全防火的考虑,巨鲨帮所建库房的房屋和围墙,用的都是砖石材料,相当结实抗火;而且,或许担心在备受关注的粮仓布置石油,会令血旗军提高警惕,从而泄露焚堡的整体计划,经一再细查,巨鲨帮并未在库房做任何手脚。因此,即便堡中陷入火海,靠近东门的这个库房、这里的所有人以及那些粮食,暂时倒也该是安全的。

确定自家小命暂保无恙,不必再伪装的纪泽,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可不待喘上几口大气,他马上又将心提到了嗓眼,因为这时,堡中的脚步声已明显频繁,看来各级队伍已经收到范毅所传命令,开始逐步撤离,只是动静如此明显,该不会惊动暗中之人,迫其立刻狗急跳墙吧?

虽然方才的撤离命令要求低调,但千余人的行动,在小小城堡中,又怎能无声无息?对此,纪泽现在也只能一面擦着冷汗,一面暗自祷告了。

“起火啦!起火啦!快跑啊…”怕什么来什么,正在纪泽真诚祈祷的时候,堡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伴随着愈加频繁杂乱的脚步声。不用想,血旗军卒们的异常撤离,还是引发了暗中之人的警觉,意识到计划败露,他们未待血旗军大量入驻,便提前点火了!

“莫要慌乱,莫要拥挤,都来得及!莫管救火,莫要与敌纠缠,丢弃累赘,就近出堡,就近登上堡墙!”哪怕纪泽再是不愿,巨鲨堡内的这场火劫还是降临了,他连忙跳上庭院中的一个石台,暗运内劲,用响彻全堡的喝喊,指挥血旗军卒们有序撤离。

此刻,纪泽眼前是一幅堪称壮观的场景。只见堡内的数十处房舍,已经窜起丈高火苗,簇簇火苗像是有了灵性,正沿着横刻竖划的地沟迅速蔓延。里许见方的巨鲨堡,眼见着被这些不断突进的火线切割为十数块大小不一的区域,黑夜中就像有数人在同一块黑板上用红笔信手涂鸦。

随后,火线点燃了附近木质的房舍院墙,火线随之变粗变大,整个巨鲨堡也逐渐向火海演变,除了库房、聚义厅等显要石质建筑,以及少数几处空荡角落,眼见再也没有安全所在。

所幸,纪泽的命令已经先一步传至堡内血旗军卒,他们即便有许多人尚未出堡,也已全副戒备的集合行进。大火虽然迅猛,但想完全燃起毕竟需要少许时间。已有心里准备,加之纪泽的现场喝喊,血旗军卒们并未混乱,也未徒劳的救火或是杀敌,而是按照命令不管不顾的就近出堡,或登上堡墙避火。

“杀啊!杀啊”蓦的,火海某处传来零星的喊杀声,显有亡命之徒跳出来捣乱了。好在有着纪泽的喝令,即便偶有敌人来袭,军卒们也未为之混乱,最多就是冲开阻挡,之后继续迅速撤离,根本不予浪费时间纠缠。

待到火线圈定,火海升腾,巨鲨堡彻底烈焰焚城,绝大部分血旗军卒已经出堡或是上墙,另有数十名被困堡墙脚下的军卒,眼见也将利用墙上同伴抛下的绳索脱险。

当然,在纪泽的目眦欲裂中,还是有数十军卒因为各种阻扰未能逃生,烟熏火燎之下永远的留在了这片火海,算上目不能急的,当有近百血旗精锐葬身于此!但这已是纪泽竭尽全力下的最好结果,总的来说,巨鲨帮林天雄的毒计算是破产了。

眼见大局落定,纪泽为牺牲军卒悲切之余,紧绷至今的精神总算得以放松,颇有虚脱之感。可就在此时,纪泽突然汗毛倒立,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直冲脑际,下意识的,他立即一个千斤坠,矮身下蹲,低头躲避,总算应了那句祸害活千年,将将躲过一劫!

嗖的一声,一根快如闪电的羽箭带着尖啸,越过仓库的丈高围墙,擦着纪泽的头皮飞过,铛的一声,将他的头盔射落,还硬生生的扯下了他的一绺头发。箭势之快之猛,令纪泽身边的亲卫甚至未能做出反应,可见其施发者的身手绝对不弱,更可能是全力之下的含恨一击!

“杀啊!干掉那个血旗将军,为我巨鲨帮讨回公道!”庭院三十丈外,羽箭来处,一间火海边缘的房舍内,传出一声怒喝。随即,四五十人手持刀盾杀出,直扑库房而来。他们带着一根不知从哪卸来的横梁,个个彪悍矫健、凶相毕露,为首的是一名老当益壮的五旬老者,从其背上的铁弓来看,刚才箭袭纪泽的应该就是他。

“来得好!弟兄们,宰了这群地老鼠,替枉死火海的袍泽们报仇啊!”仓库庭院,纪泽目光喷火,怒声咆哮道,“别冲出去同归于尽,就等他们攻来,直娘贼,他们周围可是火海,逃无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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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回 清除遗匪

巨鲨堡,四五十名亡命之徒手持利刃,从暗处窜出,呼喝着杀往纪泽所在的东门仓库。尤其令人注意的是,这群人中竟有半数身背陶罐,封盖的坛口均还挂着一根点着的火捻。不用想,这种情况下,那些陶罐内装的肯定不是酒,而定是危险的石油,其作用自然是焚烧粮库。

这群人中,为首的正是身背铁弓的那名老者,他叫林诚,是巨鲨帮的死士,更是会稽林氏的经年忠仆,也是林天雄所定烧堡毒计的现场指挥。必须说,此刻的林诚恰似后世的坑瘪股民,重仓股本已大涨三四个点,瞪圆眼睛企盼着涨停便即出手,谁知一不留神股价便迅速下行直逼跌停,偏生当晚就须用钱,只得割肉出局,其悔叹怨怒恨不想可知。

先前纪泽方入巨鲨堡,林诚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由于石油在当时的中原极为罕见,纪泽的掩饰又极逼真,他并未察觉纪泽一早便已识破毒计,加之狂想着烧灭整个血旗军,他便选择了隐忍不发,且行且看。直到堡内的血旗军卒纷纷开始撤离,林诚才霍然明白,自己竟被耍了。

不得已,林诚只好急令属下四处点火。可惜为时已晚,仅仅半柱香的迟疑,堡中的血旗军卒便逃生了绝大部分,令得林天雄的精心毒计几成笑话。如今败露的他们已无逃走可能,林诚索性通过暗道聚集所有下属,对存粮仓库发起决死突击,能杀死纪泽当然最好,再不济也要趁乱烧毁那些原属巨鲨帮的存粮,也好死得其所!

只是,这次林诚再度误判,他远远高估了己方的实力,虽然他的一干属下确属凶悍之辈,但注定将是一群唐吉坷德。对血旗一方而言,唯一可虑的也就那些陶罐中的石油了。毕竟,库房庭院并不宽敞,大量军卒聚在里面,一罐石油四溅点燃,没准能烧伤十数人,引发的混乱更难收拾。

“亲卫迎敌,全力出手,速战速决!无需活口!余人悉数退入仓房,守住舱门即可!”看清来敌身背火罐,纪泽双瞳紧缩,急声喝道。能够执行如此九死一生的任务,不是死士就是亡命之徒,差点丢命的纪泽无意俘虏这等人,更不敢给他们机会使用石油。

“嗖嗖嗖…”几乎就在纪泽下令的刹那,亲卫们便踏着墙边的石阶,向院外来敌射出了铺天盖地的连弩。林诚等人尽管有盾牌保护,仍是立刻倒下十数人。但他们的确凶悍,依旧舍生忘死的冲至院门,其中几人更是抱举梁木,顺势撞起了庭院铁门,余人则自然而然的聚集到了庭院门口,这恰好导致了他们无可挽回的悲剧。

“嗖嗖嗖…”近十个貌似石头的物体从院中扔出,飞临林诚等人头顶,并纷纷散开,落下了漫天粉末。这粉末,正是石灰粉,还是阴险的强化版。林诚等人猝不及防,被石灰飘入口眼之中,顿时喷嚏眼泪不止,抓挠躲避一片,原还协防的盾阵瞬间空门大开。

更糟糕的是,混乱之中,两个本欲肆虐粮仓的陶罐,不知为何被自行撞碎,飞溅的石油冒出熊熊烈火,七八名不幸中招的贼人当即尖叫哀嚎,翻身打滚,乱跳乱窜,将队伍搅闹得大乱。墙内的亲卫哪会放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连弩、弓箭、标枪一一招呼,泼水般落向这群几不设防的敌人。

“卑鄙!无耻!为何不给我等堂堂战死的机会?”一名被投枪洞穿的巨鲨死士,喃喃嘟哝出了生平的最后一点遗憾。可怜这群死士,连院门都未及进入,便憋屈无比的接连倒下,心中的愤怒哀怨可想而知,却不想方才葬身火海的那些血旗军卒,他们又能向谁说理?

最为不甘的林诚,绝境之际最后一次爆发,他浑身浴血、双目喷火、须发皆张,竟然凭借准一流高手的修为,一跃窜上围墙,火海映衬下犹如一个厉鬼,就欲择人而噬。只是,他的身形也就到此为止,终归未能攻入庭院,因为两根强劲的踏张弩矢适时射穿他的胸口和小腹,近距之下,根本无视他的护甲抑或修为。

然而,百毒之虫,死而不僵,林诚临死之前依旧没放过自己的目标,他用尽余力,将一个陶罐掷向存放粮食的库房。砰的一声,陶罐笔直的砸中仓房门楣,旋即破碎,燃烧的石油飞溅,结结实实的洒在了下方三名守门水军的身上,其中恰有渤海营主张银。

“啊!啊!啊…”浑身着火的滋味可没几人能够承受,三个悲惨的火人当即在院中翻滚蹦跳,其惨叫凄厉得不似人声,适才院门口的惨景猝然降临到了血旗军卒自身之上。同袍有难怎能袖手,一名军卒顺手抓过一个空粮袋就上前扑火,另一名反应快的军卒则提起备用的一桶水,浇在了最近的张银身上。

可令众人瞠目的是,这种油火像是有着不灭的秉性,非但被救火人身上的大火未能扑灭浇灭,被扑溅和冲溅的油火反而蔓延开来,两名出手军卒中的一人,甚至还引火烧身,沦入三人的相同境地。

鬼火!?这个念头瞬间出现在许多军卒的脑海,这种扑浇不灭反倒愈加炽烈的怪异火焰,不光带给军卒们疑惑,更有无尽的恐怖。不由自主的,许多本欲上前营救的军卒,怯怯然选择了后退。

“盖土!快!盖土灭火!”好在这里有一个学过理化知识的穿越者,纪泽初始也是一愕,但旋即明白个中就里,他一边喝令军卒们出手盖土救人,一边穿行如飞,用刀鞘重击四个火人的侧颈,强行将之打晕以便施救。

有了纪泽的指挥,众军卒一拥而上,纷纷就地捧沙掘土,并盖洒向被放倒的四人。人多好办事,一番折腾,四人身上的火焰很快便被泥土盖灭。可惜水火毕竟无情,也就被连累的那名军卒轻伤无碍,最早遭火的三人仍是一人身死两人重伤。

其中,张银凭借敏捷的反应,在陶罐砸碎的第一时刻进行了闪避,原本首当其冲的他侥幸错开了头脸,更兼一桶水相助,得以保住性命,可严重烧伤的一只右臂却是彻底的废了。作为血旗老人,曾经的亲卫统领,张银是纪泽所信赖亲近的嫡系,他的伤残着实令纪泽心痛不已,伴随的自是对林天雄和巨鲨帮的熊熊怒火

巨鲨堡,借着猎猎北风,大火越烧越烈,整个城堡几成一片火海。就像总是姗姗来迟的官差,纪泽等人方将库房战场草草清理,陶飙便带着一曲水军冲入东门。库房就在东门边上以便搬运物资,两者间并未被火场隔断,所以双方轻易会合,问候之间倒是颇有唏嘘。

暗中作祟的贼人已被歼灭,此间已无他事,留驻库房显然无甚要紧,此刻,在场众人已觉呼吸不畅,担心窒息的纪泽干脆将库房交由东门上的军卒监看,自己则带上亲卫,押上两名贼俘活口,出东门绕往北门会和血旗主力,想来那里该急疯了。至于张银几人,则由水军护送回舰船,那里有着条件更好的随军战地医馆。

东门之外便是十里湾水寨,借着堡内的冲天火光,纪泽诧异的发现,非但渤海营,安海营的所有舰船也都已经拥入水寨,却是他们发现巨鲨堡火起,便自行赶来相助了。对他们的临时应变,纪泽自无意见,只是,他们的回归,却让纪泽联想到了巨鲨帮舰队杀回的可能。

“主公!主公安好!哈哈哈”正此时,兴奋而喜悦的叫声传来,却是黄雄带着特战曲军卒从北门赶到。显然,从撤离军卒口中得知情况的北门军官们自不能坐视,北门被大火所阻,反应最快的亲卫与特战军卒便被派往了东西两门。

“东轩可是出了北门,我令其传信,却是不见回归?”应付了几句问候,纪泽急声问道。人有亲疏远近,刚刚重伤了张银这员爱将,纪泽实不愿再有亲信将领损失。

“呵呵,主公勿忧,他正带着亲卫前往西门外找寻主公呢。”笑着给纪泽吃了个定心丸,黄雄蓦的想到一事,忙又提醒道,“主公,我军还需小心,巨鲨帮可能会杀个回马枪呢!方才在北门”

原来,堡内火起之后,北门外的巨鲨遗众再度出现骚动,先前带头吵嚷着进堡的五六人则一边扇风造谣,一边意图趁乱溜走。可在纪泽的事先提醒下,郝勇等人早已注意上了他们,当即果断动手,血旗左军步卒顺利将他们一一拿下。

那千余遗留的巨鲨帮众,也在血旗军卒的刀枪威慑下暂时恢复秩序,待到随后大量血旗军卒狼狈逃离火海,目睹一切的他们却是看懂了其中关节,倒也再不喧闹了。

阴谋败露、毒计破产、失手被擒,被俘的贼人奸细中有识相的,忙哭喊着主动交代情况以求活命。据其供述,林天雄安排这五六名奸细混入千余遗留帮众,是让他们在夜半丑时,想来也是林诚点火的约定时点,鼓动千余人叛乱闹事,以增加堡内混乱,而林天雄则会适时趁乱杀回巨鲨堡,重新夺回舟山岛。

看似一直弱势退让的林天雄,竟然有着这等歹毒布置,甚至不惜火烧本属己方的千余人,其心机之深沉、行事之毒辣可见一斑。古人诚不可欺,纪泽心惊之余,忙也善闻纳谏的传下命令,让安海两军暂先驶出十里湾,警戒备战。

其实,纪泽此刻的心底,却反而判断林天雄不会回来。大火过早引燃,说明计划破产,以林天雄的心机,定不会冒险以卵击石。至于林诚那些死士,不惜断送千余帮众性命的林天雄,又岂会在乎他们死活

同一时刻,舟山岛南方二十里,一支船队静静停靠于一个小岛的背风之处,他们,正是刚刚离开舟山岛的巨鲨帮船队。一艘五千石斗舰的顶层,林天雄、林天英、林天豪三兄弟定定的遥望北方,皆默然无语。萧瑟寒风的映衬之下,即便并肩而立的有三个人,气氛也显得是那么的寂寥,那么的清冷。

他们视野极远之处,正是红光满天的巨鲨堡。本是极其盼望的焚天场景,可惜来的却是过早了些。良久,林天雄悠悠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船舱,其依旧挺拔的身形,像是突然老了许多。临近舱门,他淡淡吩咐道:“起锚吧,向南!”

“大哥,真的不回去接应吗?诚叔可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他还在”林天英忍不住急声道,可不待他说完,即将入仓的林天雄霍然回头,两道森冷的目光盯得他当即闭嘴。

其实,大火的过早发动,便意味着焚灭血旗军的计划彻底落空,此刻返回将是自寻死路,林天英何尝不知此节,只是相较另两位兄弟,他更为感性,不忍轻易放弃林诚而已。

“大哥,我等前往何处立足?”林天豪适时岔开话题,打破了这一尴尬,也问出了他与林天英心中所惑。血旗军主力应该并未大损,舟山岛这下是彻底丢了,他们必须重新找寻一块地盘予以经营。

“海坛岛!”又是良久的沉默,林天雄终是低沉道。海坛岛为后世中国第五大岛,位于晋安郡外海两百余里,舟山以南千余里,面积仅为舟山岛一半,此时更属偏荒之地,却因巨鲨帮南洋贸易中继之需,在此建有一个小小的隐秘堡寨。

“大哥,之前会稽陆氏前来联络,邀我等共举大事,你不是答应了吗?”西晋的闽粤地区地荒人寡,林天豪显然对海坛岛很不感冒,瓮声抗辩道,“如今我等失了基业,与其去那鸟不拉屎的海坛岛苟活,倒不如索性投了陈敏,或许还可回归祖地呢?”

林天雄转过身来,恨铁不成钢道:“正因我等失了舟山基业,才不可前去投奔陈敏抑或故吴士族,莫非你想将我等家眷置于他人手中,从而被他人逼着送死打头阵吗?”

“对不住了兄弟,借点血用用!”或受林天豪提醒,林天雄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抽匕在舱口一名喽啰的小臂上划开一道血口,口中还淡淡抱歉了一句。

继而,在那名喽罗的愤懑中,林天雄嗤啦一声,从衣袖上扯下一角,手指则沾着喽啰的血,在其上一阵龙飞凤舞。片刻后,他书写完毕,又看了一遍,之后将“血书”甩给林天豪道:“遣人送予陆氏,吃了我等那么多孝敬,总得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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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回 万岁风波

“主公出来了!主上出来了!将军出来了…”当纪泽返抵北门外的时候,现场立刻爆发了阵阵欢呼。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血旗军的军卒民兵,还是原属巨鲨帮的青壮妇孺,无不自发的恭敬行礼,以欢迎纪泽的平安回归。看架势,若非血旗军有着严格的战场纪律,纪某人恐怕就要遭逢踩踏事件了。

事实上,面对巨鲨堡中的冲天大火,震撼和后怕的可不光是刚刚逃生的血旗右军,还有留在堡外的所有人。谁都不傻,这样一场燃烧迅猛的大火,肯定有着精密的事先布置,针对的自是夜半入眠的血旗军,却也捎带了原属巨鲨帮的千余人,而能够做到这些的,只能是巨鲨帮的林天雄。

若非纪泽福临心至的嗅出不对,继而识破林天雄的毒计,这里的数千人今夜定将大部葬生火海。虎口脱险,众人在后怕之余,对于纪泽这个力挽狂澜的救星,自是无比的佩服、感激乃至拥戴。

“嘿嘿,这帮家伙刚才还急着进堡,可没少暗骂本将贪生怕死,现在都服了吧!一念而救万人,本将功德自在人心啊!嘿嘿嘿”如此多人集体礼敬可是难得,纪泽心里飘飘欲仙,表面上却努力控制嘴角咧开的幅度,笑容含蓄的向众人频频挥手致意。

“主公威武!”“主公威武!”“主公威武…”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跟着应和,喊声先是此起彼伏,继而整齐划一,最终响彻四野。情绪是可以传染的,躲过一劫的众人此刻显得面色通红、目光炽热,非但钱波、吴兰等等本就拥戴纪泽的血旗老人,就连被迫归附的巨鲨帮众,此刻都化身成了纪泽的狂热拥趸,由衷折服于纪泽的非凡表现。

欢呼在继续,群情依旧高昂,纪某人身处万千簇拥,精神也逐渐亢奋,恍惚间犹如回到了某个万众狂吼口号的年代。他真就不是什么夹得住尾巴的主,面对场面的热烈,晕晕乎乎加得意忘形之下,他竟然鬼使神差般的跳上一块大石,挥舞着右拳,脱口便高呼回应:“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

“”静!肃静!北门外的万众欢腾,转瞬一片死寂,就像所有人的脖子被同时卡住一样,皆因纪泽适才口号中的“万岁”二字。

“万岁”是什么?汉武帝之前,“万岁”是人们节庆盛会的常用贺词,就如纪泽的后世习惯一般,但在汉武之后的两千年封建时代,那可不是老百姓所配用的,而是皇帝老人家的专称敬称,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岂是一支王师甚或小小军头所能沾边的呢?

虽然在场的没少贼匪乱民出身,血旗军卒们更是没少被《史政》洗脑,心中对皇权没那么敬畏,可如此大逆不道又反意盈天的口号,却是谁都心憷的。毕竟,桀骜不驯拉山头和称帝造反闹革命相比,性质和处罚可都天差地别呀!

更有心思缜密的暗自盘算,若是血旗军万岁,那么纪泽身为血旗军主公,又该多少岁呢?纪泽在这种万众欢腾的场合下喊出此等饱含深意的口号,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是想试探众人对他日后行那不臣之举的态度吗?

“”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终于,钱波、吴兰、郝勇、梅倩等人率先打破沉寂,接着纪泽的口号呼喊起来。这些,是死忠纪泽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黄雄、唐生等人也跟着呼喊起来。这些,是本就无法无天,情愿跟着纪某人吃香喝辣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梅赞、陶飙以及众多底层出身的血旗军卒呼喊起来。这些,是对现实不满,逆反心态发作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郭谦、范毅等人最终也跟着呼喊起来。这些,是已上贼船,自觉没了回头路,被胁迫着半推半就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借着尚未消退的亢奋,众人的呼喊逐渐响亮,众人的口号再度激昂。去他的皇帝老儿,咱又没吃他喝他的!去它的天规王法,咱又不用受它管束!去他的士族官员,咱凭啥世代做泥腿子!

在千万情绪的交互影响下,这个口号渐渐变得顺口,经年的压抑得以爆发,内心的畏惧渐渐淡去,群体的气氛愈加狂热。不知不觉的,一层看不见的隔膜蓦然破碎,一种摸不着的束缚悄然消失,一种植于本心的野望开始萌发。

到了最后,全场唯一没有高喊口号的,只剩下了始作俑者纪泽。此刻,他全身冷汗、脸色发黑、满嘴苦涩,除了后悔就是后悔,除了坑瘪还是坑瘪,直想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尽管现场之人最终都接受了这一口号,可他们心中该作何联想?这一口号若是外传又该怎样?

造反要诀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有想法也得先闷着,凭他纪泽现在的实力,寻个荒郊野地挥斥方遒也就罢了,妄谈万岁岂不是找抽嘛!苍天作证,他纪某人刚才真的没想过大逆不道,更没想过去试探谁,他只是忘记了“万岁”二字的不容亵渎,他只是瞬间大脑短路,他只是一时嘴贱啊!可是,在场的乃至场外的,谁会信呢

“咚!”万众瞩目之下,高站大石之上的纪泽突然腿一软,晃悠悠的倒下,摔到身边的军官群中。响彻四野的口号声戛然而止,热烈甚至疯狂的现场顿时为之一静。旋即,千万声疑惑、担心和关切的惊呼嗡嗡想起,纪泽周围的军官们则是呼啦啦的将他围在了中间。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纪某人不偏不倚倒入了身边唯一女性军官梅茜的怀里。最近的吴兰、钱波、郝勇等人甚至隐约看到,纪泽的脑袋似乎在梅茜那高耸位置蹭了两下。只是他们定眼再看的时候,纪泽已是眉头微蹙、呼吸沉重,继而打起小鼾,竟是晕睡了过去。

错觉!一定是错觉!多数实诚的,立刻将脑中的不良臆想抹去。主公先是指挥一场万人大战,接着亲赴险地,与歹毒的贼人斗智斗勇,虽然没有受伤,可精神上的透支在所难免,到如今一切落定,松弛之下终是累倒了。

高!实在是高!几名心机深沉的,忍不住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主公果然明深浅知进退,知道现在称王称霸实力不足,试探出众人态度便装晕收场,既不打击众人热情,又避免了事态失控。如此心机,日后还是别在他面前耍花样了。

无论众人心中何想,均是一副紧张关切的模样,只有被吃了豆腐的梅茜,根本没给纪泽好脸色,追随久了,她对纪某人的阴险无耻可不陌生。面红尴尬的她,在给纪泽把脉之后,立刻杏眼怒睁、银牙紧咬的开始“救治”,在纪泽的多个穴位处又捏又拧,一根葱葱玉指,更是往死里掐他的人中。

其动作之粗暴,下手之阴狠,令得在场男人们脸上直抽抽,本还打算过来关心一下纪泽的纪铭,干脆来了个擦肩而过。一边“施救”,梅茜还一边劝慰众人道:“以我年余所学医术来看,主公没事,好好的,死不了!”

“嗯…我在哪儿?”不知是被救的,还是被掐的,纪泽悠悠醒转,眼睛转了几转,像是明白了情况,这才虚弱无力的说道,“我没事,就是太累。加强警戒,收兵回沈家村吧。对了,传令下去,适才‘万岁’之事务必封口”

“嗯~这一觉真爽!”一夜无事,日上三竿,营帐中传出纪泽舒爽的自语,不过接着就是一声痛呼,“哎呦!这小娘皮下手真够狠的,又掐又捏,小爷又不是故意,生理本能怪得了谁。这么凶,看以后哪个倒霉蛋娶你?”

坦白说,昨晚纪泽的晕倒可谓半真半假。腿软晃悠是真的,指挥完一场大仗,接着进堡斗智斗勇、战战兢兢,继而于堡外出席集会、跌宕起伏,身体尤其是精神确实虚脱。栽倒晕睡则是假的,当时的场面趋于疯狂失控,纪泽真怕有人跳出来整个劝进称王什么的狗血剧情,那便不好收场了,索性就着腿软虚脱佯装累极晕睡。

至于有关梅茜的一节,天可怜见,那的确属于毫无预谋的本能,一群大男人和一名美女他该倒像谁?脑袋恰好碰到某些部位能忍住不多蹭两下吗?

呼啦一声,纪泽的叽叽歪歪被蓦然打断。中军大帐分前后两重,此刻,纪泽所居后帐的门帘被粗鲁的掀开,一张冰若寒霜的俏脸出现在纪泽的视野,尤令纪泽心憷的是,那张冰脸的手中正端着一盆热水,大冷天的,他可不想冲澡呀。

于是,纪某人近乎谄媚的搭话道:“哎呀,是飞凤将军来啦,剑教习乘船不便,此番却是有劳您节制女卫了。可端水这等小事,怎可劳烦大驾,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呀!”

“登徒子,看在这里是军营,暂先放过你,不过,等无烟与雪儿她们来了,有你好看!哼哼!”撂下这一句,梅茜丢下脸盆,昂头离去。转头之际,她的嘴角却挂上了一缕似有似无的微笑。

目送梅茜出帐,纪泽作势擦了擦额头,嘴中用极小的声音叨叨:“既看小爷不爽,干吗亲自给小爷送水?!女人啊,你的名字果然叫做口是心非。”

“哥,好点了没?呵呵,看来气色不错嘛,昨晚的晕倒不会真如梅姐姐所言,是装的吧?”正其时,纪芙却是探入半个脑袋,笑嘻嘻道,“今个天气不错,左右仗也打完了,要不带我去转转吧,听说这舟山岛有座山峰名曰黄杨尖,昔年葛玄葛仙翁就在山顶修行成仙的呢。”

“拜托,那些飞升成仙的鬼话你也信?”见是纪芙,纪泽顿时没招,忙苦着脸道,“好妹妹,大战方毕,诸多军务尚需处理,哥哥忙着呢。要不,明天得了空,哥哥巡视舟山岛之时,定会带上你一块儿”

尽管昨日一波三折,血旗军毕竟已经攻占舟山岛,故而今日上午大部队伍得以半天休整,原巨鲨帮众则被安排参与了一场公审大会,被审判对象是昨夜堡内堡外执行纵火计划的巨鲨帮奸细。谋杀数千人的罪行,处罚自不消说,除了抢先悔改的那名奸细被判长期苦役,余人皆在众人的拍手称快中被处以极刑。

其间,通过悔改细作的声泪忏悔,林天雄火烧血旗军的计划被当众揭露,尤其是林天雄的计划细节更被重点渲染。为挑唆上千巨鲨遗众生乱,不惜在火场搭上他们性命,这令上千原巨鲨帮众充分看清了林天雄的丑恶嘴脸,彻底抛下了巨鲨帮这个感情包袱。继而,为令他们进一步归心,各营抽调的功曹诸史则不失时机的开展起了忆苦思甜。

自然,这等细碎纪泽只需露一小面即可。中军大帐,他已召集一应要员商榷舟山的后续事宜,一道道命令也随之下达。譬如,立即遣使勾连甬东大小势力,并在泗礁岛开办自贸黑市,以图尽快在舟山站稳脚跟。

此外,已有准备的大蟹岛与长广的众多建设兵团尽早南下,北方入冬后劳作艰难,正该来舟山开展建设;淮西、淮中、泰山、长广、掘鲤淀乃至和平岛等沿海各处着手流民招募,舟山在握,夷州在望,辛辛苦苦建立的据点与交通网络,正该发挥作用

不过,看似运筹帷幄的纪某人,心中始终在为昨夜的“万岁”风波发虚,万人见证,其中定也不乏别家细作,即便短期封锁舟山,消息迟早将会走漏,难免招致大麻烦,真是嘴贱吃亏啊。

好在,就在这等坑瘪时刻,竟然另有好人顶缸做起了出头鸟。近午时分,来自会稽鸽站的一条紧急消息传来:两日前,右将军陈敏在历阳举兵,造反了!

《资治通鉴》有载:“十二月,吴王常侍甘卓,弃宫东归,至历阳,敏为子景娶卓女,使卓假称皇太弟令,拜敏扬州刺史。敏使弟恢及别将钱端等南略江州,弟斌东略诸郡,江州刺史应邈、扬州刺史刘机、丹杨太守壬旷皆弃官走。敏遂据有江东,以顾荣为右将军,贺循为丹杨内史,凡江东豪杰、名士,咸加收礼,为将军、郡守者四十馀人。敏命僚佐推己为都督江东诸军事、大司马、楚公,加九锡,列上尚书,称被中诏,自江入沔、汉,奉迎銮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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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回 灰色田产

白日好一通忙碌,纪泽业已完成了血旗对外各部就占据舟山后的短期布署,而舟山岛万余大军的修整训练、巡逻警戒、清理战后以及筹备迎新等事项也已一一分派。因为有了陈敏跳出来顶缸,纪泽对万岁事件的忧虑也放下大半,傍晚时分,他却是出了大营,信步来到了沈家村,以进一步了解舟山一带的风土人情。

战事虽然结束,但岛上的血旗军依旧封锁着码头、要道,不过对村庄的封锁倒已改为了询查。沈家村并无战事波及的迹象,村中炊烟袅袅,村民行止自如,生活已经恢复正常。看到出现在村边的大批血旗骑兵,村民们尽管仍有紧张,但却没像前夜那般惊慌害怕、关门上锁或者持械警戒,与血旗军的关系显是比两日前融洽多了。

事实上,即便血旗军卒们因保密纪律不会多说,可昨夜的冲天大火已经说明了巨鲨寨的覆灭,村民们自能得出血旗军获胜的推测,不得不接受血旗军的统治;而与血旗军卒两日的相处下来,血旗军的严明军纪和封锁补偿,都令他们的观感有了大幅改善。

看到这还算和谐的一切,纪泽不由带上了轻松的笑容,干脆下令亲卫村口等待,自己仅带着十余人下马进村。顺手丢出一盒罐头,纪泽便由一个村童乐颠颠的引到了老村正家。这是村中最大最体面的一处房舍,却也不过是泥墙茅屋、半人竹篱的两进小院,村人以往的生活水平由此可见一斑。

“将军大驾前来,请恕小老儿迎接来迟!”老村正已得知消息,笑容满面的带着一家老少在门口相迎。看他的神情,明显比上次见面更多了一份恭敬,毕竟血旗军只用一天就赶走了看似强大的巨鲨帮。不过,恭敬之中却也少了份惧怕,多了份热情,显然血旗军的所作所为令他感受到了不同以往兵匪的东西。

“老人家如此相迎,可是折煞晚辈了!”尊老爱幼还是要的,纪泽连忙抢步上前,搀扶着老村正一道进院。一番客套寒暄,纪泽故技重施,取出一些罐头方便面,当即哄得老村正的三个孙儿辈眉开眼笑,众人的气氛就此愈加轻松。

这时,老村正的儿媳给纪泽几人端上几碗敬客的茶汤。西晋时期,茶水在民间尤其南方已是一种普片饮品,但晾叶煎煮加调料的工艺委实不如炒茶冲泡令纪泽喜欢。不过,此番应景抿上一口,纪泽却颇觉口齿留香,余韵不绝,并无明显的青涩苦味。

细观之下茶叶形如倒伞,茶汤清澈明亮,倒是难得的好茶,纪泽心中一动,问老村正道:“好茶!敢问老丈,此茶从何而来?”

“此茶乃明前之茶,采自也茶树,山间轻易便可寻得。当然,将军所饮乃其中极品,却是采自黄杨尖山顶。相传,昔年葛仙翁暂居舟山黄杨尖修道,便因酷爱此茶呢。”老村正手指西北数十里外一处高峰,笑呵呵解说道,倒是颇显健谈。

黄杨尖芽茶!纪泽听后心中一动,想起这种茶正是后世舟山一项特产。如今炒茶在和平岛卖得红火,供不应求,血旗军正欲再辟种茶之地,不想今日倒是偶然寻得。这茶叶若经炒制,品相怕还胜过时下淮西营的产品,必然畅销,正可为舟山开发添一助力。何况,他虽不算嗜茶,却也不介意日常生活中多一享受。

记下炒茶之事,纪泽轻饮一口茶,看似随口的将谈话引入土地之上:“老丈,我观村外耕地数量,算来沈家村每户不到二十亩。村中丁壮应尚有余力,为何不多垦些,也好多些收成?难道那些荒地另有其主,或者别有玄机不成?”

“多垦些?这里可非荒地,种得越多,交的地租也就越多,有那力气,还不如下海捞鱼落得多呢!”言及于此,老村正长叹一声,眼底隐现愤懑。

“地租!?这里可是海外荒岛,官府都不管的地方,哪来的地租?”纪泽大讶,急声追问道,“老丈所说的,莫非是巨鲨帮按田征收的保护费?”

“保护费归保护费,一码事一码,地租是要交给海那边的世家豪族的”伴着压抑的愤怒,老村正娓娓道出了舟山岛的经年变迁。

作为河姆渡文明的一部分,舟山岛上溯数千年前,就已有人居住,周朝时期便有徐城坐落于此,可见其上物产之丰。秦朝之后这里一直归属会稽管辖,但因拥岛上千的甬东历来海贼出没,官府对舟山的控制经常是名存实亡。

孙权称帝后吴国北扩无望,便将注意力放到了东、南沿海乃至夷州,舟山这才被官府看重,最终更被会稽陆氏等世家豪族侵占瓜分,岛上百姓则或迁回陆,或沦佃户。自此,岛上有人流亡来此,有人厌倦迁离,居民却皆为佃户身份,好在这一时期舟山局势安定、人少地多兼又渔产丰富,百姓温饱不难,故而其人口逐年增加,最多时甚至能有过万之数。

待到东吴灭国,故吴士族势衰,兵荒马乱之下,舟山便被贼匪所占,在大晋朝廷来看,陆氏等故吴士族丧失了舟山田地,也无需为之缴纳赋税。但这仅是假象,陆氏等族从未真正放弃过舟山田地,该收的地租每年遣人上岛照收不误,无非统治政权由官府变为贼匪而已,还可就此隐瞒田产,掩藏实力,避过大晋占田法的相关限制。

二十多年来,轮番登场的舟山贼匪们打生打死可以,为祸海上可以,却须保证陆氏等族的田地权益,否则必被官军前来征剿。只可怜舟山百姓又交佃租又交保护费,还得不时受贼匪殃及,人口不断流失,如今也就剩三四千了。

“林天雄便与陆氏等族配合默契,扣除地租之后,巨鲨帮的保护费几乎是卡着我等脖子收的。”说到最后,老村正不禁哀叹,“哎…我等往年可劲海里捞食,总能勉强过活,今年收成本就不好,林天雄不知为何竟又加征了保护费,简直活不下去了,真的从贼造反又有何妨?”

“官匪勾结至此,简直嚣张!简直混账!”听得老村正所述,纪泽下巴掉地之余,禁不住怒骂道。随即,他却是暗暗叫起了苦,自己这下趟到的可是典型的灰色地带,损了国家肥了世家豪族,恰似封建千年中的海贸暴利。士大夫呀士大夫,你们还能再无耻些吗?

目光一阵闪烁,他纪某人夺下舟山可不是给故吴士族当管家的,到嘴的田地自然不愿吐还给故吴士族,也丢不起那人,那么必然意味着更难化解的矛盾。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故吴士族素来抱团排外,真要应对起来,即便血旗军勉强抗住,其间的损失也委实难以承受。

“主公,兰有愧,这等情况事先竟然不曾探明,还请主公责罚。”随来的吴兰却是一脸惭愧道,也打断了纪泽的思绪。

“济生无需自责,南下舟山乃见机而为,颇为仓促,也是本将太心急了。”摆摆手,纪泽笑道。这一刻,纪泽甚至有些后悔自家抢夺舟山岛的举措过于冒失。甬东上千岛屿,若是不声不响的抢几个远离陆地的海岛,岂非既能达到南下夷州的跳板作用,又能避免与江南势力明面冲突,何来如今的压力,高大全的思想真是害人啊!

像是看出了纪泽的纠结,老村正恳切道:“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看得出将军胸有大志,也从那些军卒口中得知了将军一些仁义之举。什么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我等不敢多想,只要将军能让我等民有温饱,不光小老儿合村上下,想来舟山所有百姓都愿追随将军天涯海角的”

天色近黑,纪泽一行出沈家村返回大营,迎面撞上同样回营的血旗军大队人马。稍事了解,他得知巨鲨寨大火早熄,寨内几成白地,仅余聚义厅、库房等少量石质房屋尚还完好,虽然经过军卒们一下午的忙碌,但要将巨鲨寨彻底检查清理从而放心入驻,至少还要一天时间。

至于近海巡查,安海舰队的哨船巡出三十里之外,也未发现巨鲨帮的踪迹,想已走得远了。不过,昨夜巨鲨寨一场大火,不可避免的让各方得知了舟山岛有变,今日巡逻哨船倒是发现了多家势力的哨探,想来不出两三天,血旗军过界插足甬东的消息,将被扬州沿海各家大小势力所知晓。届时,警惕排斥甚或联合打压就将来临。

怀着心思,纪泽步往医护营看望张银。张银尚未苏醒,好在有纪铭在此坐镇,担保张银绝无性命之忧,可惜一条胳膊却是废定了。看着病床上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纪泽不免黯然,又一名心腹老弟兄,还是新封月余的飞鸥将军,看来是要告别军旅了,毕竟他更多是名战将而非唐生那种智将。

张银退出军旅,渤海营自将交给他在大蟹岛的副手彭丘,而随来舟山的一军水卒,纪泽打算将之交给颇有能力的降将宋滦统带。那厮初始还不愿投效,便是得知了纪泽身份,乃至得知自己被纪泽献血所救依旧沉默;所幸有王欣二次背后捅刀,返回下丕后将射阳湖战败之责悉数推给了宋滦,司马睿则顺水推舟将“战死”的宋滦定罪抄家;宋滦这才在暗影救出其家眷之后真心投效血旗军,此番也随来了舟山。

心有感怀的返回大帐,纪泽方才坐定,便有李良兴冲冲前来禀道:“主公,黑色火油一事已有眉目。知情者尚有三人,为首者名为张憧,本是一名海商,被巨鲨帮掳掠,之后沦为牧奴。此人现在帐外,是否接见?”

昨夜,一干纵火贼人免不了一番刑讯,石油由来自是其中重点,而纪泽上午也特别交代了此事的追查。故而,在仔细询问巨鲨遗众之后,血旗军终于寻到了涉及石油由来的关键人物。

“哦,富诚辛苦了,快,带进来吧。”纪泽听得心情一振,忙笑着点头应允。

李良随即将一名面黄肌瘦的三旬男子带入大帐,此人自然就是张憧。军卒们应是刚给他换上了一身新衣,但从蜡黄的脸色和萎靡的神情来看,这个张憧近来可没少受罪。或是吃多了苦头,张憧见到纪泽,知道是正主,抖抖索索的就行下跪,口中还哀求道:“将军大人,小人不过一介商贾,并未参与纵火之事,还请将军饶命啊!”

“张兄不必紧张,起来起来,先喝口水压压惊。此番寻你前来并非追究纵火之事,而是望你告知我等石油从何而来。”此人如此胆小,想是被整怕了,纪泽苦笑之余,忙摆出亲善嘴脸,示意李良将之扶起落座,并吩咐上官仁给他上茶。

“将军所言石油,应是指那石漆吧。此物小人得自林邑,小的们称之为猛火油。”坐定之后,又喝上两口茶水,张憧情绪总算稳定下来,继而口齿清晰的向纪泽解说道,“对了,林邑位处交州之南,当地人自称占婆人,武帝年间还曾上京朝贡呢”

随着张憧叙述,纪泽知晓了猛火油也即石油现身舟山的原委。原来,这张憧出身扬州吴兴一小富之家,家住钱塘江畔,其人虽然胆小怕死,经商赚钱起来却胆大冒险。因见有人南洋海贸获利甚后,自小善水的他便以水手身份跟人跑了两趟,之后他索性抵押了几乎全部家产,搞了四艘千石海船,在去年末组队南下经商,最终目的地则是治安纷乱却商机良多的林邑。

林邑的特产主要是象牙、美玉、珍珠、珊瑚这等体小价高的奢侈品,本钱不厚的张憧即便专寻一些穷乡僻壤收集便宜货源,回航之际也只盛满一船好货,其余三艘船上,眼见只能装上本小利小的稻米。恰在此时,乘船顺河的张憧碰巧旁观了岸上的一次部落冲突,其中一方利用猛火油玩了一次原始级别的火攻,让张憧就此见识了猛火油的暴烈,更见识了它遇水时的不灭反炽。

张憧不是军事发烧友,却是敏锐的商人。他看出不论民用军用,这种猛火油都绝对比通常的膏油好用,自然也该值钱好卖;且那个部落一看就穷得掉渣,他们能用得起的猛火油,在这里显然分文不值。于是,利字当头的张憧灵机一动,便将三艘空船的运力留给了这些猛火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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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回 东方神火

话说张憧待到林邑那场部落火并结束,便寻到那个使用猛火油的部落,仅用少许代价就得到了猛火油所出之地。不出他所料,那部落不远处有一个小油洼,猛火油便是从中源源采集的天然之物。张憧自然毫不客气的装了三船猛火油回航,他所不知的是,将当地的猛火油运往中原使用,他比真实历史上的占城进贡要早上六七百年。

天有不测风云,满载而归的张憧一路小心翼翼,可惜,今年二月的时候,眼见到了家门口,他的小船队却被林天雄的巨鲨帮拦截。本来,盗亦有道、细水长流,只要按规矩交些买路财,巨鲨帮也不会难为张憧。倒霉的是,这次带队的恰是眼光毒辣的林天雄。

林天雄从懵懂不知的张憧口中,偶然得知了船上的这种猛火油,一番询问和试燃之后,他立刻看出了猛火油的巨大威力。如获至宝之下,林天雄哪里还管什么江湖规矩,当即鲸吞了整个船队,为了守住猛火油的秘密,甚至屠杀了绝大部分随船之人,只留下了张憧等三个活口,以备日后引路寻获猛火油。

由是,张憧陷入巨鲨帮的牢狱,继而被丢到巨鲨帮牧场干苦役,倒在巨鲨寨遭围之际,好运躲过了被灭口的死劫,进而在血旗军的找寻之下,出现在了纪泽的中军大帐。

“越南!占婆人!你所说的可是占城?那里可是盛产占城稻?”听完张憧的叙述,纪泽忍不住有些激动的问道。

在纪泽的记忆中,越南的中南部在唐宋时期称为占城,大部时期为中原王朝的番薯,而冷兵器时代,那里真正有战略意义的两大特产,其一是高产抗旱抗杂草的占城稻,其二就是猛火油了。其实,中国人早在汉代便有了利用石油的记录,但并未得到重视,更没有发展出类似希腊火的战争利器,且其出产位置在雍州,却非血旗军所能企及。

“越南?占城?小人不知其意,但林邑人自称占婆人,那里也确实盛产稻米。”张憧不无疑惑的答道。

不过,此刻纪泽已经凭此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西晋的交州正覆盖了后世越南的中北地区,其南部则是占城无疑。单就占城稻一项,那里早在纪泽混迹太行苦于缺粮的时候,就被他规划为血旗军海洋贸易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今有了张憧这个方从林邑归来的活地图,非但有望购买到永不嫌多的稻米,还可得到战场利器猛火油,甚至,日后没准还能利用那里的煤炭等等资源。想想时下正是冬季,风向恰适东去春归,顿时,纪泽起了派遣船队旋即南下贸易的念头。

当然,想要南下贸易,首先得要搞定眼前的向导。看着一旁毕恭毕敬等待询问的张憧,纪泽目光一阵闪烁,突然淡笑道:“张兄,当日林天雄劫掠船队之后,单只留下你等三人,却将余人悉数屠杀,你可知晓这是为何?”

怀璧其罪!杀人灭口!张憧在外闯荡为时不短,并不是笨人,即便被掳之时不明就里,可这么长时间下来总是有所猜疑的,今日从他人口中得知巨鲨寨焚毁之事似乎与猛火油有关,加之纪泽一番询问之后的这么一问,自是明白了其中关节。

继而,张憧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冷汗涔涔,连忙翻身跪倒,苦苦哀求道:“还请将军饶命,小人必为将军马首是瞻!只要将军给我等一条活路,小人宁愿为将军南下林邑引路,且决计守口如瓶。”

见到张憧如此上路,纪泽满意之余也不免唾弃自己的邪恶,他对敌确实狠辣无情,却不喜欢欺凌弱小,只因占城稻与猛火油之事实在至关重要,这才含蓄的警告张憧一番。见目的达到,纪泽忙上前扶起张憧,和声劝慰道:“张兄不必害怕,我血旗军不是巨鲨帮,从不滥杀无辜,更不会卸磨杀驴,你只要诚心配合,无须担忧其它。”

“明人不说暗话,本会需要猛火油,也需要林邑稻米。故而,本会不日将派遣船队南下林邑,届时还请张兄三人作为向导。”看着张憧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纪泽接着说道,“事成之后,我将赠送你等三人三艘千石商船,或是等价金钱,既做酬劳也做封口之用。”

无视张憧的惊讶,纪泽继续笑道:“但是,猛火油事关重大,消息决计不可泄露,因此你等将要受些限制,我给张兄两个提议。一是我将软禁三位三年,并且,不日便将那份酬劳提前付给你等家人;其二,你等举家迁入本将治下,加入安海商会,事后你等三人或者受雇于安海商行,领取薪俸过活,或者自行海贸,只需正常纳税便可。”网手机端:https:/m/

听完纪泽提议,张憧不由有些愣神,这不是因为纪泽的要求苛刻,而是太过优厚,以至于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纪泽的提议方式相当强硬,甚至带有威胁意味,但是张憧知道,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的提议,单从商业交易的角度来说,纪泽已经充分甚至过度考虑了他们三人的利益。

若是真的能够得到那三条船,即便他张憧只能占到三分之一的份额,濒临破产的他也就有望翻身了,而他的家人此刻估计正在老家被人逼债逼得上天无路,忍饥挨饿更不消说,似乎投身安海商会混个温饱也不错啊。

不由的,张憧抬头观察了纪泽的神情,感觉对方并无诓骗之意,其实他也明白,以他现在的处境,对方根本无需诓骗他。生平第一次,张憧相信了世上确有“仁义之师”这种职业的存在,继而,他意识到了一块比寻常官府治下更加舒心的乐土。

没费多少时间,由被迫变为自愿,张憧做出了令他受益终生的回答:“将军不弃,小人愿意举家投入将军治下,随后便书信让家人迁来舟山,小人另两位同伴应该也会入会。至于日后生计,若是可以,小人还是愿意托庇于将军治下,自行经商。”

张憧颇为激动的走了,纪泽也颇为激动的陷入狂想,手中更已迫不及待的去信鳌山,急令商会筹备南下林邑事宜。因为,纪泽清楚,占城稻和猛火油的作用,远不止寻常人眼前所见。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先说占城稻,其不光能够用来吃,从而部分弥补大晋缺粮的困境;还能用来种,甚或杂交来改良中原稻种,从而提高稻米的适应能力与单位产量,那样带来的效益直达农业根本,可是远非多少船稻米能比的。

猛火油同样不同凡响,其升级版希腊火一度困扰了阿拉伯人数百年,也保障了东罗马帝国多残喘了数百年。纪泽虽不知希腊火的配方,但通过汽油弹、白磷弹、石油分馏、黑火药等后世耳熟能详的知识,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凭借实验尝试,捣鼓出性能远超猛火油、甚至接近希腊火的战争利器。纪某人已在心中为之提前命名——东方神火!

必须强调的是,希腊火抑或东方神火这等战争利器在冷兵器时代的强大,可不光体现在大火本身,而是足以改变海战模式,令非接触式海战成为常态,令跳帮肉搏成为笑话,称其为准热武器也不为过。其强力的远距性能,正配血旗水军高速低舷的剪式车船,将令高大缓慢的楼船成为可怜的火靶子。

想到希腊火,纪泽不免想起了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火药。他可不止一次考虑过应用黑火药。可惜,以他当前的条件,别说原材料无法保证大规模应用,工业与技术上也最多只能制出手榴弹或炸药包,枪炮什么的现在根本玩不动,还不如东方神火来的实在。

而且,相比黑火药带来的丁点战场收益,由之带来的超大级怀璧其罪,乃至技术泄密被其他势力掌控利用后的恐怖后果,绝对不是如今的血旗军可以承受。连重骑兵使用都要藏着掖着的纪某人难免踌躇,不过,周边有这么多荒僻小岛,偷摸开始试验当可保密无虞,大不了将应用留待它日翅膀超硬之时,技术储备嘛

会稽郡治,山阴县城,陆氏府宅,就在纪泽于中军大帐思绪纷飞之际,十数名会稽贤达却在紧张的闭门磋商。他们或佝偻皓首,或沉稳俊雅,或体胖脸肥,却无一不是雍容华贵,气度凌人,正是会稽十数世家大族的家主,可见此番会商规格之高。

“诸位也已看过巨鲨帮林天雄的血书了,对舟山现状也已明了,却不知有何打算?”正座之上是一名头发灰白的矍铄老者,他不无嫌弃的捏起案上一块布条的边角,扬了扬,淡淡问道。老者名为陆舆,是会稽陆氏的家主,虽然会稽陆氏仅是故吴门阀吴郡陆氏的一个分支,但在这里却是世家豪族的执牛耳者。

“那血旗军算什么东西,从上到下都是一群泥腿子,竟敢闯入我扬州剿匪,更有扎根常驻,抢夺我等田地之意,他们以为这里是任其骑军嚣张的长广吗,分明不将我江东豪杰放在眼中!”一名肥肉乱颤的家主直身而起,气咻咻道,“还请陆老振臂一呼,汇各方义师,驱逐血旗乱军,我甬东乃至江东豪杰定然应者如云!”

这位胖家主的言论顿时引来一阵白眼,陆舆也沉下脸色,这厮为了自家那点田地,竟想拖众人一块陪他去血拼,更将陆氏顶到头前,想得倒美。若是血旗军那般好打,大家何必聚此愁眉苦脸,会稽虽是三万多户的大郡,因偏安一隅,郡兵总计不到五千,搭上各家私兵也才过万,想要战败转战南北的上万血旗军可不容易;再说了,与人血拼可不是故吴士族们的习惯。

“哼,血旗军驻军舟山,只怕对我整个江东都是一个巨大威胁,现在可不是心疼舟山那点田地的时候。”一位平常就与胖家主不甚对付的瘦家主冷声道,“兹事体大,我等当将此事上报右将军,呵呵,右将军既想入主江东,总该为我等清除困扰,更不会留着血旗军在舟山虎视眈眈吧。”

听瘦家主的语气,对他们故吴士族即将奉迎的右将军陈敏殊无尊敬之意,倒像是看待一名管家似的,而其他家主对此却并无不满,反而有不少人点头赞同。其实,对于从两汉时期便扎根江东的故吴士族而言,官府本就是维护他们权益的管家而已,昔日的孙氏吴国如此,司马家的大晋如此,而今大晋颓危,换个看似善战的陈敏来当管家也同样如此。

说来也无怪故吴士族对大晋很不感冒,晋武帝收复了一个举国投降的江东,明面上不好再对故吴士族大肆清理,但暗中持续打压自是君王之道,而主导西晋朝廷的北方士族同样不遗余力。譬如那位浪子回头的典范,力压虎蛟成为“三害”之首的周处,一度高居御史大夫,八年前便被一干朝臣推到雍州征讨氐叛齐万年的第一线,以弱旅死战而亡。

再如周处的老师,吴郡陆氏的陆机陆云兄弟,也即陆逊之孙,陆抗之子,三年前陆机因才高八斗被司马颖拜为统帅,领二十万大军讨伐长沙王,结果或因南北隔阂,或因恃才放旷,他竟被司马颖麾下的文臣、武将乃至宦人三大系统集体排挤,以至临战帅令不通,大败亏输,进而被污通敌被斩,连累陆云等一批故吴名士被杀。如此遭遇,故吴士族怎会忠心大晋,当然,更未必忠心陈敏。

正当厅内议论纷纷,且多倾向瘦家主的时候,一名陆氏家将从侧门入厅,递给陆舆一封书信,却是来自黄公岛的海鸥会。拆开一看,陆舆目光一阵闪烁,随即将之给一众家主传阅。

“哦,血旗军竟然如此着急,尚未站稳脚跟,便寻海鸥会商洽在甬东开办自贸黑市,看来极缺钱粮嘛。”一名神情沉稳的家主看完书信,淡淡笑道,“既然他们渴望海贸,我等偏生反其道而为,不妨传告甬东各家,不得与血旗军交易,便是和平岛暂时也不得再去,倒叫血旗军知晓,一旦我江东士族不满,即便不用武力,也可令他们举步维艰!”

“此计甚好!正合我意!不过,单我甬东士族发力还不够,老夫这就去信吴郡,说服整个江东士族统一动作,令血旗军在整个扬州沿海都无法交易,哼,看其如何维持给养?”陆舆眼前一亮,抚掌笑道,“还有,的确该让右将军对血旗军施压,甚至可让甬东诸盗环伺舟山以增压力。哼哼,待其不堪忍受,我等大不了稍给些好处,还是打发他们去徐州添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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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回 八阵遗图

永兴二年,腊月十一,巳时,晴,舟山岛黄杨尖。

彩雾氤氲,涛声阵阵,数百丈的黄杨尖屹立于海天之间,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身披黄装,在暖阳下泛着点点金芒。不知何时,半山腰上出现一行游猎踏览的身影,伴着欢声笑语,为这万木凋黄、枯叶满山的壮阔残冬平添一份生气,来的却是纪泽、纪芙以及一屯随护亲卫。

昨天好一通忙碌,纪泽业已将相应工作梳理分派,而舟山岛万余大军的修整训练、清理战后以及筹备迎新等具体事项却也无需他亲自督导,是以,今日他便催马巡视起了舟山岛,并以观察黄杨尖野生茶业现状的由头到了这里。当然,此行纪泽还有一个假公济私的原由,那就是百忙之中带纪芙这个缠人的妹妹出来转转。

一行人的前方,毛纯色亮、愈显威猛的小白东蹦西窜、穿山越林,不时兴奋的低吼几声,看架势好不快活。令它如此兴奋的,自是它今日的野外放风有着纪泽和纪芙在身后相陪。自从到了长广,纪泽便坚持让它白天离开纪芙,独自入山放风野生,倒令它更显凶悍。当然,长广乃至舟山群岭中的倒霉兽类可少不了被它祸害。

“小白,慢点!”纪芙的娇呼清脆响起。前方的小白不情愿的甩甩头,低呜了两声,但还是窜了回来,其人性化的表现直令众人惊叹不已。

不得不说,小白的确堪称天生异种。其智力明显高过一般野兽,非但懂得许多常用指令和手势,也从不主动攻击他人。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它太傲太拽,只与纪泽和纪芙亲近,对其余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为此,纪铭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可没少修理它。

与小白笑闹一阵,待到小白再度窜往前方,纪芙却似略有犹豫,但还是转头对纪泽道:“哥,上月我去东海郡赣榆县城看娘了,他给李叔生了个大胖小子。只是,你打算就将她留在那里了吗?眼见可就要过年啦!”

“如今天下纷乱,流民遍地,便是长广也算不得有多安全,东海郡作为东海王封地还算安稳,便让她暂先埋名坐月子吧。放心,她们有暗影暗中保护,待得我等寻得安定之地,便会将她一家接来。哪怕她已入了李家,不与我等一起生活,总也不会清苦了她,你若愿意,日后也可常去看她的嘛。”纪泽一怔,复又笑道。

“那感情好!”想到日后能够经常看到母亲,纪芙顿时憧憬起来,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她笑道,“娘亲那个孩子乳名小宝,长得虎头虎脑,娘亲说很像你小时候呢”

并未注意到纪泽脑门上的三条黑线,纪芙一路说笑。谷树清幽,茅亭影短,不知不觉的,众人便过了半山腰,寻见一个小水潭,时间也已接近中午。选了一块背风空地,众人挨着潭边围成几团,亲卫们或是捡拾枯木,或是处理一路上猎到的小兽,而几名善于烧烤的塞北亲卫,已经撸袖洗手,开始表演一场烧烤野炊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哧哧哧…”人多力量大,数个火堆很快燃起,大块的烤肉发出阵阵呻吟,股股肉香同时弥漫开去。

“咕噜咕噜!”接连的腹鸣声此起彼伏,与之相应的,一双双贪婪的目光更是如狼似虎般死盯着烤肉。倒是纪芙还算厚道,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不忘提醒小白道:“小白,别急,待会儿小心烫着!”

“咿!?小白呢?它平素不是最馋烤肉吗?怎么不见了?”唠叨着的纪芙突然发现异常,忙举目四望,可依旧不见其踪。

“嘘!嘘!嘘…”纪泽也跟着吹起清亮的口哨呼唤小白,然而,良久过后,向来听哨即回的小白依旧没有出现。

“呜嗷!呜嗷!呜嗷…”突然,北方的山林深处,传来小白的吼叫,声音中充满着焦躁。熟悉它的纪泽和纪芙,更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慌乱的意味。两人立刻惊得跳起,小白适才是追赶一只野兔去了,难道遇到了什么凶兽,或是中了什么陷阱不成?

“呜嗷!呜嗷!呜嗷…”小白的吼叫在继续,依旧焦躁,好在听声音并未虚弱,应该未有重伤。纪泽一把按住意欲前往的纪芙,口中一声长啸以安抚小白,继而,他吩咐范毅等人留在原地保护随行文弱,自己则带着两队亲卫,循声向北进入山林。

随纪泽前往的,还有一名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正是林武。血旗军相助林武侯青夺取岱云岗,新建泰山营之后,鉴于时间仓促,对泰山营掌控不足,纪泽便将武艺高强又秉性实诚的林武调至身边,作为拟建第二亲卫曲的军候,同时也算对泰山营中岱云岗旧匪们的一个牵制。

入林之后,纪泽等人循声疾行,可行着行着,众人渐渐发现异常,因为这片山林似乎过于错综复杂,放眼之处或是高耸巨岩,或是连片树丛,或是拦路沟壑,就是没有一条畅通的路径。明明知道小白所在的方向,纪泽等人就是无法爽快的前往,反是沿着曲曲折折的地形,左拐右绕之下越行越远。

忽觉眼前一空,又行一阵的纪泽竟已出了山林,到了山腰的另一空旷之地。扫眼四方,远远的隔一山坳,他竟能看到纪芙等人所在的水潭,而由纪芙的位置判断,他们居然不知不觉行至了山林的西南方向,可他们原本的目标是北方啊。再回头看去,来路已不知所踪,恰似他们凭空出现于此。

心下疑惑,纪泽叫停随行之人,自身则疾步攀上身侧一块巨岩,四下仔细观看,以探查这片山林的情形。结果令他吃惊不小,因为,视野中百丈范围内,竟然处处都是数丈乃至十数丈大小的巨岩,重重叠叠、交错纵横,其间还夹杂有树丛、深壑,简直让这块区域成了一处天然迷宫!

“主公,我等方才似乎迷路了。”纪泽观察之际,林武攀上近处的一棵大树,一番观察后,他不无沮丧道,“这里如此复杂,简直不亚于刻意布置的阵法,真不知何以如此。”

“阵法!?石阵!?”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说起阵法,结合这里处处山石,纪泽不由联想到了传说中的一种阵法,那就是“八阵图”。相传,昔日吴蜀大战,诸葛亮依据苦心精研的八阵图,在荆益州界处布下群石大阵,辅以少量蜀军居中策应,硬是挡住陆逊的十万吴军,止住了刘备残军的溃退,堪称神鬼莫测之威。

本仅外出狩猎散心,不想却在黄杨尖遇上疑是八阵图的乱石阵,纪泽惊愕之余,却是来了兴趣,这么偏僻的海岛上出现这么一个石阵,其内莫非藏有什么好货?甚或是传说中的荒岛宝藏?

拍拍脑门,纪泽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便寻思应对之策。首先,小白是要解救的,毕竟很有感情了。其次,即便是八阵图,其若想发挥威力,八分石阵之外,尚需两分军阵,而这里显然不似有人出没,那么石阵的凶险自然小了许多。

其三,己方一行能在不明就里下轻松走出石阵,说明此阵意在谢客,而非杀伤,其间即便有高人,也该是心地良善,冲撞一下估计不会有大碍,甚或另有好处呢。如是思忖,纪泽的好奇压过了谨慎,救狼寻宝两不误,他就此决定再度入阵,可如何破阵呢?

纪泽倒是听过十大阵法,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汲水镇、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宫八卦阵、十面埋伏阵,只可惜,前几阵他尚还能够勉强搞懂皮毛,后几阵他就完全抓瞎了。这石阵若真的依据八阵图所布,决计少不了八卦六十四变的成份,根本不是他这个周易门外汉所能搞懂。

不过,笨人有笨法,既然搞不懂,就将之当做迷宫处理便是。希腊神话中,雅典王子忒休斯凭借美丽公主提供的线团顺利出入了克里特岛的迷宫,这个故事纪某人倒还记得。只要石阵中没人暗中捣乱,他相信借鉴忒休斯的成功经验,凭借长绳应该可以达到阵心位置,至于能否另有收获,那就得看运气了。

计议已定,纪泽率众绕开这片诡异山林,返回小水潭,与纪芙等人略一交代,他收集了众人携带的所有绳索,之后再次向北进入这片山林石阵。探查定位前进之余,纪泽令人沿途留下数字序号抑或系长绳索以做标记,不光如此,他还不时指挥众人出手,挑选容易对付的目标,碎挪山石、砍伐大树、联接沟壑,将原有的石阵一点点改变。

一个多时辰之后,纪泽一行百人靠着暴力拆迁,硬生生从山林中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期间众人数度停下充当苦力,也数度沿绳退回另走,但好在冬日树木凋零,途中也无偷袭干扰,倒令他们省却不少无用功,且终于抵达疑是阵心的地方,也看到了无恙被困的小白。

“呜呜”不待纪泽进一步观察,一道白影闪过,小白已经冲了过来,一下扑到纪泽身边,用脑袋一个劲的磨蹭他的身体,口中还无比委屈的呜咽个不停,像是多年不见似的。

“不怕不怕,小白胆大,妖魔鬼怪,来啥揍啥”一边瞎叨叨个不停,一边不断抚摸小白的头顶,纪泽却已将注意放到了这块中央谷地。

这里是个方圆三十多丈的谷地,四周老树环绕,地上落叶层叠,谷角溪水成潭,空旷处更有尘封的石桌石凳。中午的阳光掠过光秃的枝干,令这里温暖如春。可以想象,若非冬季树叶凋落,这里又将何等的阴凉宜人。显然,这块谷地久无人迹,但曾经必是某位高人刻意布置的闲居之所。

朝东的石壁上,开有一个丈高的洞口,像是天然形成,边角有少许劈斫的痕迹,看来里面定是昔日那位高人的起居之处。纪泽眼前一亮,忙带着一众亲卫进入石洞,洞内颇为干燥,有两室一厅,各有石台、石凳、石床等等家设,更有些许黑灰之物零散堆积,颇似木质布质物品经年风化后的残渣。

往返转了两圈,纪某人不由垮下脸来,财宝呢,古玩呢,可着这么费劲的进来,就是为了欣赏山顶洞人遗址!不对,看这里的档次,定是高人居所无疑,那么,高人难道连个书房都没有吗?眼珠一阵乱转,尤不死心的纪泽蓦然令道:“弟兄们,给我仔细搜,看看有无机关暗道?”

纪泽发话,百余亲卫立马忙碌起来。人多力量大,不一刻,一名亲卫便在一处墙角的木渣中发现了一处巴掌大的石纽机关。随着他信手一按,吱吱嘎嘎声响起,石厅一角竟然掀开一道暗门,其后出现了一条黑黝黝的甬道。

一众亲卫立马精神振奋,纪泽同样大喜,忙要快步入内,可走上两步,他却硬生生止住,口中则提醒道:“莫急,小心内有机关暗算,备起盾牌,打起火把,搜索缓进!”

事实证明,纪某人这次的谨慎是多余的。打头的军卒并未遭遇任何不测,反倒在甬道墙壁上有所发现:“主上,这里有一幅图,颇为复杂,不知何意!”

纪泽忙进入甬道,借着火把,他在甬道左侧墙壁的中央,看到了一幅丈许见方的图形。图上有诸多大大小小的方格,辅以错综繁复的线条箭头,乍看之下令人眼花缭乱。细观笔迹,圆润流畅,入石三分,深浅一致,粗细均匀,既非墨迹涂画,也非刀斧刻凿,纪泽不无惊骇的猜测,那些莫非是手指刻画?那位高人实力该有多深?ァ新ヤ~8~1~中文網www<首发、域名、请记住

看了半天,纪泽也未在图上寻到什么文字注解,正不明所以,蓦地想到入谷前经历的石阵,他心中一动,难道这是一个阵图?有了这一想法,再看图形,果然大处隐有四正四奇,呈八卦之势,小处则分有六十四块,颇似小阵,而那些线条箭头便该是阵型运转之法了。越看越像,纪泽心中欣喜,没准这真是传说中的八阵图,即便不是,也该是一门高深阵法。

看来,兵曹那帮参谋署员们得来此临摹刻录了,纪泽不善阵法,也无藏私之心,自然要将之交给麾下军官们参研。当然,这些想法仅在纪某人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旋即转到了甬道尽头的又一扇石门,连八阵图都是路边货,那最里面又该有啥好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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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回 时局难料

黄杨尖,石阵谷内,或是昔日高人别有依仗,抑或机关年久失修,这里的机关暗道并无陷阱杀招。沿着甬道,纪泽等人顺利进入一间石室。石室内一目了然,久已蒙尘的石格、石桌、石凳等一应俱全,室顶一角还设有一处透气孔,石室正中,更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丹鼎,一元两耳三足,昔日高人想是在此炼丹。不过,稍异剧情的是,这里并未出现纪泽猜想中的高人遗骸。

掀开鼎盖,未从丹鼎中发现传说中香喷喷的九转仙丹,纪泽将目光转到石格,不由眼前一亮,只因格间整齐摆放着数十卷竹简,这可都是古籍,没准就藏着什么呢。他上前两步,顺手抓起最边一卷就欲一览。然而,抓是抓到了,手指却未能落实,原是那卷竹简风化年久,竟已簌簌成粉。

深深嗅了口略带海味的空气,纪泽瞥了眼室顶的通风孔,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搭理剩下那些显也风化了的竹简。目光移往石桌,其上倒有一卷几近朽毁的竹简呈摊开状态,侧旁有锈损的刻具,可见此地主人昔日很可能是在匆忙间一去不返。

纪泽心中一动,近前细看摊开的这卷竹简,年久之下串绳早已腐烂,竹木也有龟裂,但字迹倒是大多清晰,右上抬头是四个字“外丹手札”。纪泽大喜,心中甚至砰砰乱跳,难道这是那位高人所留的什么高深武学抑或岐黄宝典?

转向竹简内容,纪泽轻读出声:“…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铅性自也,而赤之以为丹,丹性赤也,而白之以为铅…”

“直娘贼!”纪泽惊愕莫名,继而脸色发绿,直至怒骂出声。这些内容哪有什么高深玄奥,分明是后世书本中的基础化学反应嘛!转念一想,联系石室中的大鼎,他猜定这竹简应是那位高人随笔记录其炼丹中的异常发现,实则就是其遇上的一些化学现象罢了,可恨其藏在石洞最深处,撩拨得自己心荡神驰,还当是什么强过八阵图的好货呢!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细观竹简,其中的炼丹不似华医门司徒冥那般采用草药,而是大胆加入了不少金属、非金属矿物。在纪泽看来,如此炼制的丹药就是用来自杀或是谋杀的,根本不必为之浪费时间。不过,由此纪泽倒是萌生了一个想法,日后是否可以寻些落魄的炼丹道士,为商会来研究化学甚或火药呢,最早的火药不就来自道士炼丹吗?

文至末尾,署名处恰被虫蛀朽损,纪泽勉力辨认,只辨得一个“葛”姓。对于这位高人,纪泽自是十分好奇的。看此人书写竹简时的口气和高度,颇有大家风范;看这里的朽败程度,荒废不下一个甲子;再加上这个葛姓,纪泽不由想到了舟山本地盛传的一个人——葛玄,太极葛仙翁!

葛玄,汉末三国人,师从左慈,后世道教灵宝派葛天师,传说中的太极仙翁。据传,葛玄炼成九转金丹,得以羽化飞仙,其各类传闻广散于江南民间。他曾周游各地名山大川修行炼丹,其中便包括舟山黄杨尖。而他为人津津乐道的一项本领,就是画符控鬼了。野史有载,某次葛玄与孙权同宴,愣是学那神笔马良,挥毫画了几条鱼,将画纸抖了抖,便得了几条大鱼给孙权炖汤喝了。

对于葛玄这种神仙般的人物,以及他那些悠久流传的神话故事,纪泽前世今生都没相信过。只不想今日他居然闯入了疑是葛玄的故居,寻得了葛玄视为珍宝,自个却弃如敝履的炼丹种种。得,混套八阵图便好,《外单手札》也抄上一份,既做初级化学教材,还可卖给某某道士,没准有人当宝呢

青山隐隐水迢迢,冬来江南草未凋。相比已经银装素裹的长广与鳌山岛,冷风习习的舟山并无太多严冬气息。暖阳之下,黄绿交杂的细草铺满路旁地头,随处可见的山茶黄杨遍布山岭丘陵,层层叠叠的细浪碎于礁岩沙滩,啾啾低鸣的海鸥盘旋海天之间。横观侧赏,远近高低,各有不同,南国海岛掩不住的风光旖旎。

离开黄杨尖石阵,纪泽又带着纪芙等一行人,踏马舟山南北,甚还泛舟到了相邻舟山的一座海岛,好一番游玩。当然,他百忙中有此一行,绝非仅为欣赏风景,而是为了实地考察,以便初拟一个舟山岛开发规划。

包括近五百平方公里的舟山本岛在内,巨鲨帮原本的势力范围囊括左近十数大小岛屿,总面积接近七百平方公里,现有田地与可开垦田地不下二十万亩,可以利用的坡地草场面积更多,辅以海洋渔业,乃至工商贸易,养活十万人也不为过。如此不下一县之地的地盘,只要能够做好开发,非但堪为南下夷州的跳板,还可令血旗军的实力稳上一个台阶,也难怪纪泽方一得空便巴巴的四处巡查了。

一路观察,一路盘算,待到纪泽心情愉快的返回沈家村大营,西方已是日暮沉沉。然而,一到大帐,他便见到了一脸严肃的郭谦,以及分往海鸥会、狂涛门的两名使者,他们的脸色同样不好。心知出使并不顺利,纪泽眉头一皱,沉声道:“诸位怎么了,莫非海鸥会和狂涛门这两家海贼胆敢和我血旗军作对,抑或另有波折?”

所谓拉一批稳一批打一批,根据南下舟山前的谋划,血旗军剿灭惹是生非的巨鲨帮和飞鱼帮,占据舟山,继而便是携手创办自贸市场,对甬东另外两大海寇与众多海商予以拉拢。以理服人、以力震慑、以利诱之,按说以海鸥会和狂涛门这两家比巨鲨帮还要稍弱的势力,是不会主动与安海商会为敌的。

而甬东一带的其他中小贼寇,甚至不必血旗军主动示好,没有两大帮派挑头,相信也没谁家胆敢前来添乱。至于扬州的官府士族,在纪泽看来,他们正与陈敏合力闹自立,正将面对司马诸王的怒火,此刻即便对血旗军插手甬东不满,也该绥靖缓图,隐忍不发才是。只是,看情形事态并非如同预料发展。

面对纪泽的疑惑,郭谦苦笑道:“主公,两家海寇的确不敢与我等作对,对我方使者也是礼遇有加,只是,他们似乎颇有顾忌,却是不愿带头与我等合作。听其口风,当是需要看世家豪族的最终态度。看来,甬东这潭水颇深,其内部勾连远比我等预料的紧密啊。”

“哼,故吴集团吗?他们除了抱团取暖,罔顾大局,自私自利,于天下何益?哼,一群内斗内行的冢中枯骨,待得晋军南下征剿陈敏,看他们还如何掌控甬东?”纪泽极其不爽的讥讽两句,转向两名使者道,“说说看,两家海寇究竟对我等是何态度?”

纪泽相询,两名使者讲述了拜访两大海寇的情况。如同郭谦所言,面对血旗军主动上门示好,兼有一日攻破聚沙宝的战绩威慑,以及共同开发自贸市场的利诱,海鸥会和狂涛门两家势力可谓受宠若惊,毕竟徐州沿海那几家道上的贼匪跟着安海商会一道经营和平岛,不光没有倾覆之忧,日子还过得正是红火,光明前程在望,谁又愿意跟血旗军这头恶虎作对呢,没事找抽吗?

支出使者,纪泽陷入沉思,显然,如今血旗军面对的真正困扰来自故吴士族这一强烈排外又勾连紧密的地方集团,且其潜在影响远超血旗一方南下前的预料,说来史上晋元帝立足江南,便是大费了一番周折,最终也没完全收服,仅是与故吴士族彼此合作而已。纪某人口气虽大,却也知晓血旗军劳师远征,孤军深入,想要武力征服故吴集团并不现实,想要破冰共处,站稳舟山,看来还得借势而为ァ新ヤ~8~1~中文網www<首发、域名、请记住

“主公,今日的消息来了,局势不容乐观啊。”可惜,不待纪某人想好如何借势而为,吴兰便黑着脸入了大帐,并给纪泽带来了一系列不好的消息。倒非吴兰喜欢凑一块打击人,而是舟山岛尚无鸽站,每日的外来信息皆通过隔岸会稽的暗影定时传递,今日的坏消息偏生比较多而已。

接过吴兰递来的几份信报,第一份却是关于大晋两大阵营的内战情况。有了王浚的幽州军加盟,关东阵营顿如打了鸡血般连战连捷。之前战事中接连吃瘪的刘琨,此番携幽州大军,连同范阳王麾下新组兵马,尤其得自血旗军战马所组的四千骑军,顿显名将风范,声势一时无两。

《资治通鉴》有载:“

刘琨说冀州刺史太原温羡,使让位于范阳王虓。虓领冀州,遣琨诣幽州乞师于王浚;浚以突骑资之,击王阐于河上,杀之。琨遂与虓引兵济河,斩石超于荥阳。刘乔自考城引退。虓遣琨及督护田徽东击东平王楙于廪丘,楙走还国。琨、徽引兵东迎越。”

作为范阳王的领军司马,刘琨在南下突破关西阵营的荥阳防线之后,并未直接杀入豫州,而是东向奔袭,击破了兖州的东平王军队,解放了苦撑于东平王和公师番叛军夹击的苟晞军,令苟晞得以轻松应对公师番叛军,稳定了兖州战局。继而,刘琨率军南下徐豫边境相助东海王,眼见刘乔再难抵挡,徐州军也将入豫。

可以说,刘琨借幽州生力军相助,这一通长途奔袭下来,完全盘活了关东阵营的几处人马,大幅扭转了关东关西间的对峙局势,几乎一举奠定了关东阵营的胜局。与此同时,东海王终于有望西迎圣驾,立马倾巢而出二度杀往,象征性派出五千人马,协荆州刘弘镇压陈敏。

对于关东阵营的转败为胜,纪泽早有预料,而对刘琨的大放异彩,纪泽更是为之欣慰。但坑憋的是,关东阵营凭啥就不搭理陈敏与故吴士族的叛乱呢,您东海王可是大晋总瓢把子,咋能撂挑子啊!荆州刘弘即便发兵平叛,也在老远的江夏一带,对扬州沿海几无影响,那么,他纪某人咋办?

天可怜见,纪某人当日明知有人挑拨,依旧毫不犹豫的南下甬东,就是窥破陈敏即将勾结故吴士族造反,打算趁着关东阵营南下评判的时局浑水摸鱼。如今东海王带着徐州军西去迎驾,拍拍屁股就走了,他纪某人却被晾了,从浑水摸鱼变成了出头鸟,需要独自面对扬州沿海的故吴士族,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将第一份信报丢给一旁的郭谦,纪泽不由苦笑道:“本想借势而为,岂料自身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必须承认,此番本将对时局判断有误,却是不如那陈敏看得清楚啊。不过,即便处境艰难,我血旗军也必须尽快夺得一块海外乐土,哼,若是故吴士族胆敢阻我去路,休怪本将辣手无情!”

听到纪泽的狠话,吴兰却是苦笑道:“故吴士族未必会阻挡我等去路,抑或向我等动兵,可他们只需不与我等合作,断绝与我等的贸易,我等在舟山便将举步维艰呀,只怕跳板不成,我等便财源枯竭了。”

纪泽一愣,忙又翻起其他信报。其中有来自会稽郡城的,当地士族业已放出风声,禁止扬州海商乃至海寇与侵入舟山的血旗军商贸往来。另有来自鳌山的,几家出自扬州的海商海寇,虽然之前与安海商会交好,但从海眼处得知血旗军攻占舟山之后,却是态度暧昧,甚至故意延迟了有些商定好的交易,对于马涛提出的携手开创甬东黑市,更是模棱两可。

“直娘贼,这是非暴力不合作啊!不想江南这潭水如此深,故吴士族影响力这般强,海商海寇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所幸本将选的是几无海岛的徐州,否则安海商会昔日怕都没机会立足了。”翻看一应信报,正皱眉抱怨的纪泽突然哑火,旋即面色怪异道,“这,这,这莲花圣使怎也来趟浑水,马涛竟还派人派船护送其南下舟山,太过高抬他莲花教了吧?”

吴兰却是眨眨眼睛,不无揶揄道:“这位莲花圣使顾敏可非一般江湖人物,视之为故吴士族的使者也不为过,她在和平岛听得我军占据舟山,便寻季茹引荐以拜访主公。当然,凭她身份倒还不致令季茹那般客气,关键嘛,呵呵,主公似乎与其有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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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回 花开州胡

永兴二年,腊月十三,未时,晴,州胡岛近海。

州胡岛,即后世韩国的济州岛,位于舟山东北千里之外,纬度与长江口大致相齐,它是一个椭圆形山状海岛,东西近二百里,南北近百里,面积近两千平方公里。西晋末年,其上已经立有高氏王国,中原称之为州胡国,也即唐宋历史上的耽罗国。陈寿在《三国志魏志东夷传》中记载:州胡在马韩之西海中大岛,幅员四百余里,其民身材较矮,坤头,如鲜卑族,喜养牛豕…乘船往来,市买韩中。

此刻,州胡岛西北洋面,借着侧向的东北风,一艘铜鲳级剪式帆船正高速西行,船首桅杆上,绣有“巨蛟出海”图案的血旗随风猎猎。车船后方里许,紧紧尾随着一支阵型不整的船队,其中最大的旗舰是艘略显陈旧的两千石艨艟,另有两艘千石战船,以及七八艘数百石的小艇。看情形,这艘安海船只正被敌方船队追击。

“快!都给我快些!别让他们逃了!首登敌船者赏牛五头…”追军旗舰船头,一名身披亮金凯的矮壮青年正挥舞手中宝刀,用州胡土语不断怒喝道。在他身边,十名盔明甲亮的夷兵则手持刀盾为其贴身护卫。

不过,整个船队,也就这么十一人的行头有模有样,其余的三百夷兵,手持的都是些简陋的枪弓木盾,身穿的更是些粗鄙缝制的兽皮,倒将矮壮青年凸显得尤为卓然。这矮壮青年,却是州胡国二王子高耽,也是这三百常备水军的统领。

今日上午,高耽收到巡海夷兵禀报,有艘迷途的汉人商船请求交易淡水食物,而对方提供的交易物品有精盐、丝绸、美酒、陶瓷,还有称作罐头、茶叶、香水的新鲜物事。高耽对样品一番查验,立刻被这些商品迷住。

他们州胡国平素只与北方的马韩有贸易航线,何尝见过这等高档物事?眼珠一转,高耽心生歹意,州胡小小岛国,对马韩的贸易固然要中规中矩、不能胡来,可这种偶然撞到面前的迷途海船又何必客气?

在高耽的记忆中,他的开国先祖,昔年仅是高野那部落的族长,传说就是在汉人的三国时期,某次碰巧抢劫了一艘南来的逃亡船只,夺得了一批优质兵甲和数名铁匠,这才增强了部落战力,压过夫也那和梁也那两个部族,最终成为国王。若是他能抢下这笔财富,即便不似先祖那般伟大,讨得父王欢心、压过竞争王位的几个兄弟也很美啊。

当即,浮想翩翩的高耽点齐属下水军,前往扣留商船,岂料对方十分警惕,一见己方船队阵容,便以一死一伤的代价,杀散己方业已登船的巡逻哨兵,继而扭头逃窜,害得他追赶了半个时辰仍未得手,他焉能不怒?高耽已在心中决定,待抓到这帮不识相的汉人,除了工匠和美女,定将余人悉数虐死!

在高耽的不断催促下,州胡夷兵们可劲的滑桨操帆,将双方距离一点点拉近。只是,财迷心窍的高耽并未发现,随着时间推移,忙于追逐的州胡船队逐渐由雁形阵变为一字长蛇阵,接着彼此拉开距离,演变为见首不见尾的“断”蛇之阵,而高耽本人的旗舰,因为速度最慢又不用参战,竟在不知不觉间孤零零的落于最后。

你追我逐又是大半个时辰,最前一艘州胡游艇距离安海车船已经不过百丈,也就在这时,他们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安海车船稍稍加速,与敌船维持住百丈距离,并从南面越过小岛,之后它继续西逃,只是方向稍微偏北了一点,以至于追击航线在小岛处微成一个弯角,州胡战船隔着小岛只能看到数十丈外的友船。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这个小岛是州胡水军极其熟悉的鲨鳍岛,前方的友船又未传出异常信号,因此,州胡船队并未觉察不妥,更未稍停,依旧一艘艘的坚持着追击大计。但他们所不知的是,就在小岛北方的一片礁石背面,此刻正藏有两艘扬帆待发的车船,同为巨蛟出海旗!

“秦统领,为何传令饵船继续前行,而非依照之前定计,直袭突前敌船?”银剑旗舰不远处的巨礁之后,寇棂一边四下张望,一边焦急的问向正用望远镜东眺的秦栓。不过,即便焦急,他的口气仍显礼敬,甚至小心翼翼,其实,寇棂有时都会暗骂自己,想想自个一名混迹多年的暗海贼首,干嘛会对这个毛头小子如此敬畏。网电脑端:

“费劲心思布局,光是小鱼小虾哪里够味,要抓就抓条大鱼。战场上哪有一成不变的计划,既然敌方统领送上机会,咱们又何必盯着几艘突前小艇不放呢?嘿嘿…我等回船,去对付最后那艘旗舰!”秦栓放下望远镜,顺口解释了一句,随即带着身边几人,快速奔回埋伏在岛北的舰船。只是,连秦栓自己都未曾想到,他所盯上的大鱼竟然会是一个王子

这里的三艘安海车船,正是秦栓率领的探索舰队。那日遭遇暴风雨之后,秦栓非但发现了数十里外的巨峰海岛,也即州胡岛,还利用随船飞鹰,侥幸在五十里外寻得了另两艘捆绑一处的合体铜鲳。虽然经过暴风雨肆虐,船队中的一艘铜鲳因基本报废而被最终舍弃,但人员却少有伤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船队休整之后,发现陆地的秦栓等人用上三天时间,逆时针绕大岛远远的转了一圈,期间谨慎的进行了夜间登陆侦察,最终,绕返原点的他们确定,这块陆地其实是个幅员四五百里的岛屿,岛上居住着一群半开化的土著。虽不知这里是否为孙权昔日找寻的婵州大岛,抑或是纪某人心底的琉球岛,但颇知纪泽心思的秦栓明白,这里就是纪泽需要的岛屿,就是适合血旗军开拓的海外地盘。

然而,发现定位岛屿以备后期拓展,探明岛上详情以便军事谋划,带回少量土著以造就“带路党”,这些只算完成舰队的大半使命。秦栓清楚,若想圆满交差,舰队还需为血旗军获得一个开战理由,一个堂而皇之发动侵略的开战理由!

须知在秦栓出发前,马涛可是亲自寻他深谈了一次,除了言明商会的血旗军根底,为其鼓劲,还详细转达了纪泽对其此行的指导思想,要求对土著不需讲究什么规矩,却又强调有理有利有节。尽管马涛当时说得隐晦,秦栓还是领会了纪某人那套碰瓷还要占理的无耻思路。虽对纪某人假仁假义的虚伪行径暗自腹诽,秦栓也隐隐明白这般做作确实有利于战前的军心士气和战后的治理稳定。

而这场小规模海战,其实正是秦栓舰队的引蛇出洞,是一次有预谋的“钓鱼”。其间,他并未简单抢袭州胡的居民船只,而是派出一艘装载高档商品的千石商船作为诱饵,“勾引”州胡水军前来抢劫,从而用一名苦役犯的牺牲,如愿实施了一次成功的“钓鱼”布局

“何时本王子能换艘新艨艟,也不用如此堕后了!真是,大哥平素又不出海,干吗占着好船…”州胡旗舰船首,浑不知自己即将上钩的高耽,眼见其它战舰几乎都已绕过鲨鳍岛,只有一艘传令小艇还够意思的留在前方拐角等待,忍不住就是一通抱怨。

没办法,州胡国地小民贫,又无自产舰艇的能力,他所乘的这艘老旧艨艟可是从马韩辛苦淘来,已经是州胡国排名第三的战舰了。不过,令高耽讶异的是,以往他这般抱怨的时候,身边的侍卫们必会上来附和捧哏,今日怎会默不作声呢?

疑惑间,高耽回头瞥向不上道的侍卫们,却看见了一溜大张的嘴巴和一排圆睁的眼睛。顺着目光看去,高耽也怔住了。因为,不知何时,鲨鳍岛北方转出了两艘舰船,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己方杀来,而舰船所悬旗帜正与自己图谋的商船一样,其上是海天之间的一头狰狞巨蛟。

“砰!”“砰!”“砰!”九杆带火的弩枪呼啸着击中州胡旗舰,其中三杆落在州胡兵群中,直接串着数名侍卫落海。百多丈外的先声夺人,秦栓舰队利用远程的扭力弩炮,率先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转向迎敌!弓手准备!床弩准备!举盾防护!召回船队…”鲜血与惨叫唤醒了旗舰上的州胡夷兵,也唤醒了利欲熏心的高耽,王子就是王子,骤逢突变,他嘶喊着下达了一条条合理化命令。当然,喝令的同时,脸色苍白的他已经猴一样窜向艨艟船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可惜,州胡水军的纪律性实在不堪,先前追击安海商船之际,夷兵们大多在甲板上操手看戏,而今打劫不成反被突袭,谁都知道遇上硬茬了,仓促之下自然乱作一团,有人胡乱放箭,有人寻找弩枪,有人争抢盾牌,更多的夷兵则是涌往船舱“保护”二王子。总之,州胡旗舰的应敌可谓乱七八糟,高耽的命令几成空话;更可气的是,躲往船舱的夷兵过多,竟然将本该保护的二王子生生晾在了外面甲板上。

“小心箭矢!”正当高耽想用宝刀与这帮不知尊卑的夷兵们说道说道的时候,身边的一名忠心侍卫大叫一声,一把将其扑倒,用身体为其挡住了凌空飞来的数支箭矢。

“直娘贼!等回去了,本王子定要好好收拾这帮不知先后尊卑的家伙!”回过神的高耽暗骂一句,揉揉被撞痛的脑袋,顾不得思索敌方箭矢为何来得这么快,更顾不得聆听甲板上的哀嚎惨叫,他忙推开已经身亡的忠勇侍卫,趁着箭矢清场,一溜烟的爬入了终于畅通的舱门,可这样就安全了吗?

“嗖嗖嗖”“咻咻咻”三拨弩枪,十拨箭矢,在进入敌方劣质弓箭的射程之前,秦栓舰队已经利用己方远程攻击的优势,将州胡旗舰甲板上的夷兵清理了七七八八,几乎失去操控的州胡旗舰也只能按照原有航向在海面缓缓滑行。

至于州胡一方的反击,床弩手早在装上弩枪之前便已毙命,甲板上只剩近十名蹲在木盾后瑟瑟发抖的夷兵,也就船舱里面偶尔有几支箭矢从弩窗矛穴中射出,可对上装备精良的血旗军,除了碰巧射伤了两名军卒的手脚,根本造不成更多威胁。

“撞过去!”银剑级艨艟旗舰上,秦栓面无表情,断然下达了撞船命令。虽然敌方看来伤亡惨重、无力反手,可他知道,想要硬攻数十夷兵死守的艨艟船舱,必将付出不菲代价,更关键的是,敌方远非一艘船只,己方没有那么多时间。而在他的命令下,银剑艨艟鼓起风帆,狂转明轮,以几近垂直的角度,箭一般冲向州胡旗舰的侧弦!

“砰!”沉闷的巨响声中,银剑艨艟黝亮的铁质撞角,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垂直撞入老旧的州胡旗舰,撞角深入中部侧弦足足过丈。巨大的冲力令州胡旗舰在海面上直接横移了数尺,甲板上的尸体、刀盾、碎木乃至数名夷兵瞬间被送入海里。

“乒乒乓乓”“啊哎呦”州胡艨艟的船舱内,也是一阵大乱,伴着人体栽倒翻滚,哀嚎惊叫声不绝于耳,其中以二王子高耽的声音最为惨烈。可怜的他,方才坐起喘上几口大气,便被撞得头破血流、七荤八素。

“退!”随着秦栓的高喝,银剑艨艟中的水手奋力倒踩明轮踏板。水花翻腾之间,肇事的银剑艨艟缓缓离开州胡旗舰,给对方侧弦留下了一个丈宽的恐怖缺口,以及缺口附近近十名血肉模糊的州胡夷兵。按照“水往低处流”的自然规律,大量海水汹涌的灌入缺口,令州胡旗舰迅速倾斜下沉,根本不给州胡夷兵任何抢补船只的机会。

反观安海的银剑艨艟,撞了同级的州胡艨艟,除了船头撞角严重扭曲变形,别的居然几无损伤。原本,新型车船采用了纵向龙骨和船头钢梁等设计,便相当坚固抗撞,这次探索船队的任务艰辛,船只更被刻意加固了一道,其抗撞性能可想而知,而这也正是秦栓毫不迟疑下令撞船的底气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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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回 轻掳夷酋

州胡近海,秦栓所指挥的银剑艨艟骤然杀出,以最粗暴的冲撞方式,令银剑撞角与对方的中部船身来了次亲密接触,将猝不及防的高耽旗舰开了瓢。至于银剑艨艟上的军卒,早有准备的他们根本啥事没有,毕竟,血旗军在水战中撞船不是一次两次,撞艇英雄田园也没少开讲英雄报告会,其中的经验诀窍可非什么稀罕之事。

“旗舰掉头,前去拦截对方游艇,铜鲳清理敌方旗舰,打捞敌方俘虏!”待得银剑艨艟脱离与州胡旗舰的接触,秦栓瞥眼鲨鳍岛南端赶来的州胡游艇,高声喝令道。随着秦栓命令,军卒们齐齐配合,银剑艨艟对州胡旗舰不再理会,直接调转船头,拦向赶来救援的那艘州胡小艇,肇事现场则由另一艘千石铜鲳料理后事。

“嗖嗖嗖”“咻咻咻”不需策略,也不需战术,依旧凭借远程优势,银剑级艨艟旗舰上去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弩枪箭矢。结果,不待两船靠近,州胡小艇上已经鲜血横流、几无幸免,变成了一个活动棺材。

“船要沉了!船要沉了!”视线回到倒霉的高耽,他好不容易爬入船舱,没喘两口气便被撞船搞得七荤八素,可这还没完,不待侍卫为其包扎流血的脑袋,凄惶的惊呼紧跟着传来。

“卧槽!直娘贼”高耽怒骂连连,却也只得强忍剧痛,被迫应对即将沉船的噩运。颇通水性的他知道,等到沉船漩涡出现的时候,他就是想逃都没有机会,因此,即便州胡战船尚未赶来救援,他也不能呆在这艘越沉越快的倒霉艨艟上了。一咬牙,一跺脚,二王子甩下金盔金甲,抱起一块木头,几步窜近船舷,继而一个猛子扎入碧蓝的大海。

然而,今天的高耽注定流年不利,就在他即将入水的一刻,他的耳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州胡女生,令他差点心脏停止:“二王子!”其实对高耽而言,被女子用州胡话呼喊一声二王子绝不稀罕,可关键的是,这个女声却是出现在战场之上,更在敌方旗舰之上,愣是叫破了他的身份,这岂非断送他高耽趁乱逃生的最后一线可能?

此刻,击溃州胡小艇且在回转的银剑旗舰上,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正隔着舷窗,手指高耽落水方向怔怔愣神,乌溜溜的大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以及一丝快意。她齐肩短发,面色微黑却颇显水灵,皮袍破旧却掩不住身段玲珑,看面容更是与汉人有八分相似。

“海珠,你方才在叫什么?那里有你认识的人吗?”戎装笔挺的秦栓适时走了过来,隔着舷窗对女孩笑道。或是战局已定,或因面对女孩,他倒是没了一直以来的冷肃,声音中更带着柔和。当然,秦栓也没忘给身边亲兵做了个手势,意即加强女孩所指方向的搜捞。

“秦大哥,刚才那人是州胡二王子高耽,我并不认识他,但他经常在岛上跨马横行,为所欲为。两年前,我那渔村的一位姐妹就曾被其糟蹋,所以我记得他这个坏人,尤其他之前的那身金盔金甲!”名叫海珠的女孩却是脸泛微红,不无腼腆的答道。不过面对秦栓,她说的却是江淮汉话。

说来这女孩虽是州胡一名极其寻常的采珠女,却是州胡混血的汉人后裔,祖上为汉末浮海避难并流落州胡的王姓汉民。凑巧的是,前日她与家人在州胡临近的一个小岛泛舟采珠,恰逢绕州胡岛打探的秦栓船队,便被探索舰队掳走作为日后的“带路党”,当然,因为她们一家是懂得汉话的汉裔,待遇便从俘虏升格成了向导。

“驱船那个方向,快点,全力搜索,莫叫州胡王子给溜掉了!”听得王海珠所言,秦栓心下欢喜,一边急急下令,一边还不忘对海珠笑道,“今番你可是立了大功,日后定有封赏。呵呵,此事终了,我等便将西返中原,你与家人也可看上祖地一眼了。”

祖地!?女孩海珠的脸上泛起笑容,恰如鲜花绽放。历数上下数千年,每当中原战乱,总有汉家儿女为避难而漂泊他乡,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可他们乃至他们的后裔,却不乏对故土祖地的向往,海珠一家流落海外百年,仍能通晓汉话便可见一斑。但单纯的海珠却不知道,她所向往的祖地此刻是何等的生灵涂炭,她更不知道,她所寄予好感的秦大哥,又将给州胡岛带来什么

再说坑憋的州胡二王子高耽,跳海逃生的他不曾想到,凭借先前那身耀眼的金盔金甲,骚包的他早被海珠乃至血旗军卒们重点关注。当他经过长时间的潜泳,实在无法继续憋气,不得不从水下冒出脑袋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排森寒箭头在阳光下耀耀生辉,还有那头狰狞“巨蛟”在劲风中张牙舞爪。

“就是他,二王子高耽,错不了!”伴着那个可恶的清脆女声,一根绳索从银剑旗舰上丢下,毫不礼貌的砸在高耽的脸上。于是,二王子无奈的抓紧绳索,眼角则留出了酸楚的泪!

继高耽被生擒活捉,又有十余名跳海逃生的州胡夷兵被迅速“救”上安海船只。这时,探索舰队已经击垮了又一艘敢来救援的州胡小艇,但鲨鳍岛的西方,再次转出了一艘千石敌船,奋不顾身的冲杀过来。

“弟兄们,撤!回家啦!哈哈哈”秦栓并不恋战,伴着爽朗大笑,高声下令道。虽然不虚敌方千石战船,也不虚正在源源赶来的所有敌船,甚至利用速度和远程攻击的优势,秦栓有信心全歼这支州胡舰队;可是,既然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浴血杀敌便已没有意义,远离补给的探索舰队还是莫要纠缠的好。网电脑端:

于是,两艘安海战船扬帆踏桨,顺风驶出最高速度,轻松甩脱追兵,并很快与另一艘饵船会合,一道踏上了回家的幸福海程。鲨鳍岛南方,只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州胡夷兵,等待他们的,将是州胡国王的澎湃怒火

千里之外的甬东,纪泽还不知秦栓船队在阴差阳错之下,已经为血旗军寻得了另一拓土选择。事实上,他对夷州的企望远大于琉球,故而对秦栓船队的关注并不迫切,可即便抓破头皮,他也未曾想到过千里之距还有个州胡岛。以他前生对高丽棒子的反感,怎会去关注其一座海岛。在他那点浅薄的地理概念中,韩国的济州岛压根就该猫在东北亚的某个偏荒角落,时下咋会与他纪某人有所交集呢?

如今的纪泽正感前途坎坷,只因孤军深入的血旗军愈加感受到了故吴士族给予的绵绵压力。这两日来,舟山边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哨船,虽然规规矩矩毫无越轨,却令人颇觉烦心。更有甚者,根据和平岛传来的消息,这两日江南的海寇海商大幅缩减了交易量,令得安海商会的收益显著下降。故吴士族的非暴力不合作,对安海商会乃至血旗军的威胁迅速体现。

得,有压力却一时无解,那就找点事转移注意吧。此刻,毗邻舟山岛的一个无名小岛上,某个偏僻山谷正被一屯亲卫军卒在外团团围住,把守得严严实实,甚至还有一只白狼不时在周围山林中出没巡游。相比谷外的如临大敌,山谷之内,气氛要轻松得多,二十多名血旗军卒非但没有佩戴兵甲,还聚在一起,疑惑不解的看着谷地中央的稀奇。

这二十余名军卒,是直属近卫营的新编热武曲,也即着眼神火与火药应用的特编曲,暂仅一队两什编制,刚刚组建不过两日。从身形和气质可以看出,他们的个人战力与战术素养并不突出,但他们都是血旗老卒,且都有圆满的家庭居于血旗辖下。事实上,他们的挑选标准只有一条,那就是忠诚!

“罐顶距地面半尺便行,对比试验而已,保证各样品条件一致即可插好引线盖上浮土好,宋明、杨远,你二人点燃引线之后,立刻快速跑回安全区域。这是命令,务必严格执行,绝不可轻忽,就像本将这样”谷地中央,纪泽几乎手把手的指导着热武一队的正副队率,并用百米冲刺跑为二人做了最后一步的逃命示范。

两名头脑灵活的血旗老卒一看纪某人这个架势,哪还不知个中意味,他们苦着脸看了一眼转瞬出现于二十丈外大石后的纪泽,彼此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不过,二人间的同病相怜很快变得诡异难名。宋明率先捂住肚子,面露痛苦道:“哎呦,俺肚子咋有点疼,不行,俺先去方便一下,这第一轮你先顶上吧。”

“哎呦,我怎么头晕,一定是昨夜没睡好,可不能坏了主上大事,这第一轮还是你来吧,我这状态怕是不行呀!”杨远却不含糊,当即一个踉跄,轻捶脑袋,面露难色道。

“”

二人先是一番谦让,继而争执不休,就差没上全武行了。最终,在一众“看客”的建议下,二人还是文雅的选择了豁拳决胜。交手数合,获胜的杨远立刻以不亚纪泽的速度逃之夭夭,谷地中央,只余队率宋明一人,他一脸幽怨,欲说还休,终是抖抖索索的举起火镰火石,开启了这一时空的第一次火药爆炸试验。

后世众所皆知,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最早由道士炼丹时偶然发明。常见的黑火药主要由硝石、硫磺和木炭三者研粉混合而成,这三种材料在西晋已是常见易得。不消说广泛用于冶金的木炭,硝石和硫磺早被用入中药。在汉代的《神农本草经》中,硝石为上品药的第六位,可治病二十余种,硫磺为中品药的第三位,可治病十多种。ァ新ヤ~8~1~中文網www<首发、域名、请记住

此外,硫磺还被普遍用于军事上的助燃材料。只是,记下火药成份容易,小批量原料也唾手可得,可三者配比就令纪泽抓瞎了。所以,想要得到火药这个大杀器,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确定配比,一次次试验在所难免。

自从三日前纪泽决心掀开火药这个潘多拉魔盒的一角,他当天便抽调人手开始了材料准备。凭借暗影的网点重重,只用一天时间,他便通过外购或是库存,收集了一批硝石、硫磺和木炭用于火药试验。

继而,纪泽将新编的热武一队按伍分工,三个伍分别从事滤熬硝石、蒸馏硫磺、干馏木材等工序,并将提纯研磨后的硝石、硫磺和木炭交予第四伍进行混合封装。其中,为了保密火药制法,各伍之间严格保密工序,只有宋明和杨远二人通晓全部流程。

“噗!”宋明从场地中央跑至安全区域不久,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在场地中央响起,伴随着一小缕黑烟袅袅升起,之后再无动静。众人面面相觑,宋明和杨远二人更为方才的表现羞臊,只有纪泽不为所动,他耐心等待了片刻,这才做了记录,并挥手示意试验继续。随即,杨远带着一名军卒,拿着一个标有记号的小瓦罐进入场地中央,在适才冒烟的地方挖出原有瓦罐,换上新的这只,接上数丈长的引线

“噗!”“噗!”“噗!”“嗤!”“嗤!”“嗤…”接连二十多次试验下来,不同配比的瓦罐始终不曾爆炸,其半死不活的烟花倒是令军卒们看的有滋有味。只有纪某人脸色逐渐发黑,甚至开始怀疑这一时空是否禁止热武器应用。

“轰!”蓦然,一声巨响响彻山谷,震断了纪某人的胡思乱想,震呆了山谷内外的军卒,甚至将那名轮到点火的军卒吓了个屁蹲。谷地中央,烟雾弥漫,尘土飞扬,地面之上,一个大坑隐约可见。一片死寂中,突然传出纪泽的狞笑:“哼哼,再来”

福无双至今日至,就当纪泽难得心情愉快的返回业已搬入聚沙宝的中军大帐,迎面撞上了刚刚返回大营的郭谦。郭谦已是连续两日率领一干军官署员前往黄杨尖观摩八阵图,一见纪泽,他便兴奋的上前道:“主公,我等业已想出了八阵图的一处绝佳用法,是由一位名为陈远的兵曹署员率先提出,这八阵图或可用于大型棱堡的内部机关布置,定可令入堡之敌寸步难行!”

纪某人听得眼前一亮,旋即眼珠一转,嘿然加料道:“对了,这种大型棱堡可以采用五角海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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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回 疑难层生

永兴二年,腊月十六,辰时四刻,晴,舟山岛。

昨日,第一批南下舟山的建设兵团以及俘囚劳力两万余人,在张宾带领下,由孙鹏新组的血旗步营中军护送,抵达了舟山。偏巧的是,昨夜舟山下起了小雪,好在,飘扬一夜之后,小雪天明便已止歇,这是今冬甬东的第一场雪,或许也是最后一场。不似北国的风雪漫天,在温暖的舟山岛,风雪仅是浅尝辄止,除了给大地留下一层薄薄的素装,连流淌的溪水都不曾冻结。

巨鲨堡西方十里,一个面南背风的山坳中,因地制宜的搭建着数百顶帐篷、窝棚,这是血旗军卒们夺岛之后的劳作成果之一。山坳中心的空地上,此刻摆着数排热气腾腾的大锅,数千人正在井井有序的领取着早饭。他们属于第四建设兵团的青壮及其家眷,五个保近五百丁户,原在大蟹岛劳作。

因地势最北且基本完成了大蟹岛建设,故而第四建设兵团首批南下,当然,随来的还不乏安海商会提供的锹镐犁斧等大量开发工具。虽然在露天野外,虽然条件艰苦,虽然难免辛苦劳作,众人却个个有说有笑、一脸满足,只因他们身穿新发的冬衣,手捧温暖的饭食,更是远离了今日不知明日的颠沛罹难。

“小妹妹,吃饱了没有,冷不冷?”纪泽手捧一样的餐具饭食,与一群昔日的冀兖流民挤在一起,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寻身侧的一个小姑娘说笑。

昨夜一场小雪,委实令纪泽担心不已,连夜冒雪查看岛上的十个建设兵团营地与两个俘囚营地。所幸的是,舟山一带的确温暖,血旗军先期又充足储备了米粮、柴火等物资,百姓们尽管吃了些苦头,却未出现冻死冻伤等惨剧。转到这个山坳,碰上兵团百姓们开饭,他便装模作样的扮起了与群众打成一片的政客角色。

“你…你别过来,俺爹就在…在边上!”或许是纪泽今日的扮相不够成功,他所“骚扰”的小女孩很不买账,一面结结巴巴的回答,一面瑟缩着将身体挪往一名妇女的身后。同时,她还一手紧攥饭碗,一手护住芦花内衬的新冬装,像是生怕纪泽上前抢夺似的。

二人的对答惹得周围一阵窃笑,纪泽不无尴尬的摸摸鼻子,心中却是暗生怜悯。正待他准备再逗上几句的时候,一批快马冲制谷口,马上跳下一名亲卫。那亲卫眼睛挺尖,一下便寻到了纪泽,立刻跑过来禀告道:“主上,张长史令卑下通禀,有莲花教使者到访,他已先行在聚义厅接待”

纪泽并未立即回返,而是再用了半个时辰,巡查完所有营地,这才驱马奔往巨鲨堡。不过,刚到自己的大帐,吴兰便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白发皓首的老者,却听吴兰道:“主公,未免我等他日南下夷州准备不足,兰特遣探曹在扬州搜寻,侥幸寻得了魏温大将军的后辈族人,不知主公是否有何垂询?”

“哦,济生费心了。”纪泽眼前一亮,转向那两位老者,一脸和煦道,“两位老丈快请坐,昔日魏温大将军拓土夷州,本将十分向往,却不知两位老丈可否为本将细说详情?”

时下有关夷州的认识,最权威的说法来自前东吴丹阳太守陈银所著的《临海水土志》:“夷州在临海郡东南,去郡二千里,土地无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众山夷所居。山顶有越王射的正白,乃是石也。此夷各号为王,分划土地,人民各自别异,人皆坤头,穿耳,女人不穿耳。作室居,种荆为番鄣。土地饶沃,既生五谷,又多鱼肉。舅姑子父,男女卧息共一大床。交会之时,各不相避。能作细布,亦作斑文。布刻画,其内有文章,好以为饰也…”

陈银的表述源自六十多年前东吴军队登陆夷州的见闻,这场由魏温、诸葛直统领的远征最终以失败告终。按照东吴官方记载,夷州数万户的土著不过处于部落蛮荒的发展阶段,东吴一万大军占领夷州轻而易举,之所以在一年后败退是因为瘟疫横行、伤亡近半、军卒思归。

然而,这一说法纪泽是有所怀疑的,东吴当时南至交趾,对南方的瘟疫瘴气之类岂无办法,而五千军卒的损失又岂能阻挡孙权开疆扩土的野心,更而甚者,孙权并非不通战事,至于因此以“违诏无功”的名义处死魏温、诸葛直二将吗?

吴兰寻来的这两名老者是魏温的孙儿辈,对那场远征知之颇多,他们给纪泽提供了另一不同版本。昔日登陆夷州的东吴大军并非败于瘟疫,而是败于当地的土著联军。当时那里的土著确实仍处蛮荒部落,东吴大军初始在岛南平原也确实连战连捷,甚至控制了少量部落,但他们随后便遭遇山地土著的不断骚扰,其中还不乏蛇群兽潮、瘴气投毒,吴军被折腾得苦不堪言、欲仙欲死直至难以为继,最终不得不黯然撤离。

期间,一群部落祭祀在背后充当了穿针引线、统筹指挥的关键作用,而诸多迹象表明,他们很可能是太平道余孽,师从枉死孙策之手的于吉。可笑孙权派遣魏温远征夷州的另一隐晦目的正是寻访不死药,所求仙人恰是偶现东吴沿海的夷州方士,实为昔日退隐夷州的于吉传人,也是击退吴军的幕后祭祀。向自家仇人求取不死药,有此丢人的“乌龙”事件,孙权怒杀魏温、诸葛直并且篡改史实也就不足为奇了。

六十年前的夷州土著便有对抗上万吴军的实力,这令纪某人惊愕之余,顿生忌惮,更别说血旗军尚无针对南方瘟疫的医疗准备了,不由的,他对自己贸然南下夷州起了踌躇。血旗军目前需要的是找寻一块休整消化的基地,可不是一个足令自家流干鲜血的泥潭啊

同一时刻,淮河邗沟末口,正是风雪连天。所谓末口,是春秋末期吴王夫差开凿邗沟运河的时候,由于邗沟水位高于淮河,未免运河之水倒灌入淮,影响航运,故在当时的淮阴城北修建了水堰,时称北城堰,后称末口。

作为江淮水运的重要枢纽,末口一向千舟万帆,船流不息。今年虽因兵乱有所影响,可年关将近,这里又无战争降临,听惯大晋内战的左近百姓倒是忙起了过年,这令客货中转的末口渡头颇显热闹。即便是风雪之际,熙攘的人群依旧忙碌,穿梭的车舟也仍然拥挤,乍一看倒颇似盛世之景。

“小心喽!靠岸喽!”吆喝声中,一艘商船靠泊码头。不待船只停稳,一行九人便千恩万谢的拜别船东,行色匆匆的下船离去。他们有老有少,背着大包小包,打着油纸伞,裹得跟粽子一样,几乎只露出眼睛。为首的两名男子,行进中更是左顾右盼、目光警惕,似乎一直在提防着什么。

目送那九人离去,青年船东面上的笑意早被不屑所取代,他冷哼一声,快步走近一间船舱。舱内,一名儒装文士正凭窗而坐,品茗赏雪。那船东一入船舱便换上一副下人姿态,他蹑脚走近文士,躬身轻语道:“公子,那两人已携家离去,此事已了,我等是否离岸,前往东海郡别宅?”

“当然,既已给血旗狗贼添了麻烦,你我也该过年去了。虽然我等不及返回辽东家乡,但这几月海贸盈利不少,公子我得让大伙跟着过个肥年!”儒装文士闻声回头,对船东淡笑道,“还别说,我虽为毁族之仇而南下行商,终归得以自行闯荡天涯,却比以往在族内勾心斗角要爽快多了,呵呵”

这文士年纪轻轻却目光深沉,眼底更是隐带阴郁。他叫邢晨,却是出自数月前被血旗骑军捣毁批斗的那个辽东邢氏,当时他恰好访友外出,但其父亲与不少亲人因为劣迹斑斑被血旗军公审处死,可谓仇深似海。不过,或因遭逢大变抑或南北闯荡之故,这邢晨看来并无一般世家公子的纨绔傲气,反显谦和成熟。

想是心情很好,看了眼憋着个脸的船东,邢晨笑道:“顺子,有甚就问吧,你我从小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何必扭扭捏捏?”网手机端:https:/m/

“公子,小的不明,我等隐姓埋名南下经商,恰从那二人口中套出血旗贼与安海贼本就一家,这等秘闻非同小可,何不直接禀明官府,或是设法拿下那二人送交衙门,从而立功封官,反而费心费力相助二人叛逃,还旁敲侧击指点门道,岂非送钱送功劳给那两名贪财反复之徒,何必呢?”青年船东顺子挠了挠头,赔笑问道。

“你小子定是红眼了,哼,有钱也得有命花,有官还得有命做!血旗贼绝非善与之辈,何必为了区区钱财封赏,令自己显露行藏、陷入险地,公子我眼下可扛不住血旗贼报复,还是让那两个蠢货和王氏去迎接血旗贼的怒火吧!”邢晨阴笑着说道,“何况,血旗贼与安海贼合并那般容易,明眼人或已猜出其本属一家,是以这等举报功劳想也得不了多高封官,还不如我凭借家世,直接往幽州或是平州求官呢!”

目光不无哀怨,邢晨复又道:“看如今天下大势,关东阵营即便知晓血旗贼与安海贼这点猫腻,一时也无暇收拾血旗贼,多半仅是装聋作哑,来日缓图。其实,之所以怂恿相助那二人叛逃,实为诱发血旗贼内部相疑,甚至人人自危。他日内有人心不稳,外有东海王恼恨,看那血旗贼如何收场,晨之大仇或可得报呢”

“客官!客官!可要雇车?”再说下船的那九人,方出码头,一名车夫便吆喝着斜刺里奔来,将这行人吓了一跳,两名男子更是不约而同的将手搭上腰际。待到明白这是车马行的伙计在拉客,他们这才恢复镇定。

其中略高的男子伸手示意马车停下,转而拱手对另一矮胖男子笑道:“朱兄家人多些,不妨先走。他日得了剿贼之功,受广陵陈氏提携,还望莫要忘了小弟啊,哈哈。”

“张老弟一片盛情,为兄便不客气了。老弟尽可暂时归隐,待他日血旗贼患消弭,你我再把酒言欢。”朱姓男子也不推让,拱手客套一句,便带着五名家人匆匆登车。张姓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手上却是不停,又是热情的将朱家的孩童抱上马车,又是替朱姓男子一行拉帘关门。看其勤快劲儿,仿佛生怕朱姓男子反悔不走似的。

目送马车离去,张姓男子也不耽搁,当即拉上自己的家人,竟是折返码头,包下一艘快船向西而去。船舱内,他的妻子疑惑的问道:“夫郎,你我这是前往何地,莫非真要远离沿海隐居不成?”网电脑端:

“隐居!?哈哈哈”听到妻子如此一问,张姓男子不无得意的放声大笑,良久方告止歇,又抿了口茶,摆足了谱,他这才卖弄道,“隐居之说不过敷衍之词,那朱澜太过糊涂,居然指望投奔故主陈氏。既如此,为何不顺其意,让其回淮阴寻陈氏碰钉子,我却直往下邳,独享举报之功呢”

就在张姓男子背后嘲笑朱姓男子的时候,朱姓男子的马车正在高速奔驰。只是,朱姓男子并未如同张姓男子所想,前往广陵陈氏所在的淮阴城,而是下令车夫直接绕过淮阴,冒雪沿路南下。

“夫君,不是说去陈氏揭发血旗贼吗?怎的不进城?”马车内,朱姓男子的妻子忍不住低声问询道,“夫君尽快禀告官府,让朝廷剿了血旗贼,既可立功受赏,还可免除后患,也让我等一家老小放心啊。”

朱姓男子瞪了媳妇一眼,瞥了眼厢外车夫毫无察觉,这才低声叱道:“妇人之见!血旗贼岂是那么好灭,我既已得了大笔钱财脱身,又何必再趟这滩浑水。血旗贼连东海王都敢要挟,我若露面焉有命在?你我一家换上几次车船潜往高邮,在咱家昔日所购暗宅藏些时日,静待消息再做决断,这方为保命知道!”

“至于揭发血旗贼,哼,江淮诸陈同气连枝,广陵陈氏明里虽未随陈敏作乱,暗中定与陈敏有所勾结,无非两端下注而已。不见徐州水师未曾南下平叛吗,自是各方掣肘之故!我若前往陈氏告发,还不知是何结果呢。那张俊小儿口说隐居,送我举报之功,分明想拖住我,自己则先一步前往州府告发立功,嘿嘿,毕竟年纪还轻,功利之心旺了些,便让他挨刀去吧。嘿嘿嘿”在朱姓男子的冷笑中,马车渐渐消失于漫漫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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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回 多方棋子

巨鲨堡,纪泽并未立即召见登岛造访的顾敏,而是先在自己的帐内美美补上一觉。这倒不是他不愿见到顾敏,更非打算养足精神才见顾敏,实是双方身份差距太大,他一个三品将军若是急急去见莲花圣使这一非官方使者,势必叫顾敏所代表的故吴士族看轻,对血旗军在舟山的处境更为不利。

虽已过了午饭时分,自有亲卫送上温好的饭食。正吃间,张宾进帐,略一招呼,便直入主题:“适才属下已于那莲花圣使谈过,不出所料,此女代表顾、陆、周等故吴士族,要求我军要么加入陈敏麾下,合兵一处,要么撤回徐州,他们可以赠送钱五万贯,粮十万石,以酬我军剿匪之恩,日后更将加大在和平岛的贸易合作。”

纪泽疑道:“这等大事,更涉及十数万钱粮,她虽为顾氏嫡女,终归一名江湖人物,怎可随口做出决定?”

张宾解释道:“属下问过随船军卒,这位莲花圣使途经吴兴郡时,曾经下船半日,想是已从陈敏与故吴士族那里得到授权了吧。”

纪泽点头,看故吴士族的反应之快,想来对自家也是极为头疼吧。不过,南船北马,扬州士族官府的水上力量比起徐州可要胜出不止一筹,即便故吴士族如今正忙于配合陈敏驱逐晋廷植于扬州江州的力量,一时无暇对血旗军动兵,但估计月余就能腾出手来,何必还要巴巴送上一笔钱粮?那些士族可不是大方仁慈的主,天上哪有白白掉下的馅饼!

像是看出纪泽的疑惑,张宾冷笑道:“故吴士族居然愿意资助我等,就是希望我等在和平岛乃至鳌山支撑得更久,哼,那样最头疼的是谁?”

关东阵营!以狼牙王氏为首的徐州士族!刚被陈敏叛军驱离的淮南太守王旷,也即王羲之之父,可就是王氏俊彦!好个故吴士族,非但不愿血旗军南下,还想祸水北引!纪泽立时明悟,他虽然不喜官场权谋,但毕竟瞧过数不清的网络评论,熏过数不清的影视狗血,自然明白了这个不动声色的阳谋。

故吴士族集团从东汉时期就同气连枝、盘根错节,凭借手中掌握的大量土地、人丁和财富,在江南一隅守望相助,与地方诸侯内斗,与中央皇权内斗,与其他集团内斗,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东汉如此,孙吴如此,西晋如此,日后的东晋百年亦是如此。哪怕他们最终被孙恩义军彻底碾压,日后继承他们地盘和血统的东林党等集团依旧继承着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光荣传统,也不知这是历史的惯性,还是地理的孕育,但肯定是民族的悲哀!

见纪泽神色,张宾进一步解释道:“在宾看来,武帝灭吴之时,未尽快获胜,免生枝节,并未太过逼迫故吴士族,招降条件甚为优厚,令其依旧保有大量实力,但至战后,朝廷自要进一步掌控地方,作为战胜者的北方士族也想从江南士族手中夺取更多好处,两方内争自是难免。此番陈敏叛乱便是一种延续,而今看来,我血旗军很荣幸的入了双方暗斗之局。”

纪泽不无喟叹,恰似任何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民族,中华民族的内斗修养可谓根深蒂固、渊源绵长、运筹帷幄、智计百出,徐扬双方一斗便是二三十年,他纪某人却是不管不顾的跳入了这趟浑水。摇摇头,他笑问张宾道:“那么,孟孙兄对此有何应对?”

张宾沉吟片刻,肃然道:“宾以为,我血旗军扩张太快,且战线拉得过长,大军长期驻留甬东与故吴势力纠缠,殊为不智,便是主公志在夷州,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还当尽早与故吴势力求同存异为好。”

“孟孙兄言之有理,但我血旗军大举南下,且不论策略是否有误,却不能就此轻易退走,否则非但前功尽弃,更将为人看轻,于我军日后不利!且留使者两日,待本将仔细思忖。”皱眉点了点头,纪泽转移话题道,“对了,南下林邑的船队筹备得如何了,时节不等人,何时能够出发?”

“此事主公数日前便已交代,鳌山业已筹备有商货、管事与水手,此番随宾一同南来,只要确定船只与护送军卒,明日便可出发。”张宾答复之余,不忘提醒道,“不过,赵雪姑娘决定亲率这支商队南下林邑,是否另换他人,还请主公自行定夺。”

真是个不省心的!纪泽一愕,眉头顿时挂上三条黑线,略一沉吟,淡淡回道:“既已筹备完全,让北来的弟兄们多歇一日,后日出发吧,悉数采用新式车船。此番南下林邑意义重大,又是首次,便由唐生亲率安海营中军沿途护送。至于义妹,且待我与她商议一番再说”

显然,纪某人应对赵雪的办法素来不多,饭后寻得赵雪,话刚讲了一半,他便在赵雪的两个白眼与三声恳求之后,乖乖放弃了阻其南下林邑的念头,反是亲自关注起了南下商船队的一应事宜,召来唐生、张憧等人一一详谈,一再强调以人为本,对船队的物资配备则是宁滥毋缺,更恨不得给赵雪配上数不清的近卫,倒将顺带沾边的南下军民们感动的稀里哗啦。

相比之下,另一支南下船队的待遇就不免见绌了。他们是血旗军登上舟山便开始筹备,即将探索夷州的小型船队,其规模、船型乃至人员配备,皆与秦栓的探索船队雷同,而其统领境遇也与秦栓的戴罪立功相似,正是十里湾水站中轻敌冒进的假军候关锦。

忙忙碌碌便至傍晚,吴兰给纪泽送来了一日一度的信报汇总,打头一份仍是大晋时局。陈敏大军渡江南下,凭借故吴士族配合,在江东所向披靡,如今业已掌控了近半的江州与扬州。不过,像是有所默契,陈敏叛军愣没踏入徐州一步,而徐州军依旧不曾南向有所动静,多年来明争暗斗的徐州士族与故吴士族,此番看似为了各自目的选择了互不侵犯。

另一方面,东海王与刘琨的两路大军左右夹击,已在萧县击溃了刘乔长子刘祐统领的豫州营兵主力,刘乔的豫州军已成崩解之势,东海王则带着得胜之师,正式西向迎驾,一路绝尘而去,愣似没看见陈敏的叛乱。

“果然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化不开的仇恨啊!”看到此处,纪某人不禁喟叹,“东海王这厮号称众望所归,愣对江东叛乱不闻不问,就这还忧国忧民,匡扶社稷,呸,脸皮果然够厚,本将不如也!”

“主公请慎言,其实,东海王总揽大局,并非对陈敏不闻不问。”一旁的吴兰不无苦笑,挑拣出一份信报递入纪泽手中。

“卧槽,他这般安排,还不如不闻不问呢!”正在嘲讽东海王的纪某人突然住了嘴,不得不在心里向东海王致歉,旋即就是破口大骂。只因吴兰递来的这份信报上,别个东海王并非真的对陈敏叛乱不闻不问,而是走出了一着应对招,那就是让他血旗军顶缸!

就在今日上午,徐州官府向和平岛的血旗驻军转交了东海王发出的敕令,对血旗军南下剿匪大加褒扬,更是加封血旗重将唐生为会稽太守,其中挑唆血旗军进军江东,甚或内部分化血旗军的意图不言自明。不消说,这条消息在徐州方面的刻意宣传下,业已传遍了和平岛,想来很快就该是整个徐扬了。

不光有东海王,还有个添乱的,那就是临近长广郡的东莱太守刘柏根。说别个刘柏根添乱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因为人家刘柏根是遣使长广,送上钱五千贯,粮万石,却未提出任何要求,纯粹为了与血旗军交好,最多也就鼓励血旗军继续在甬东剿匪靖安罢了。

“什么!?这个东莱使者名叫王弥,东莱本地人,现为刘柏根的郡兵都尉!?”翻到这一份本不起眼,甚至被压在最底下的信报,本也兴趣缺缺的纪泽突然瞪大眼睛,惊呼出声道。

王弥何许人也?正史六年后的永嘉之乱中,匈奴汉国发汉匈两路大军,攻灭西晋京都洛阳,俘虏晋怀帝司马炽,其时匈奴的一路兵马由刘曜统领,汉人的一路兵马便属王弥的叛军,可见王弥这个汉奸加造反头子的威势,至少在《晋书》列传第七十的造反头子荟萃中,王弥名列榜首,刘灵却是榜上无名。当然,人家石勒成就更高,当了皇帝,在《晋书》中走的就是载记篇了。

纪某人虽不知王弥在《晋书》中的造反排名,却也知晓他是西晋末年仅次于石勒的造反头子,更是投奔匈奴汉国的第一汉奸,一度攻无不克,凶焰滔天,若非不慎死于石勒的鸿门宴,永嘉之后的历史或将改写。假定此王弥便是彼王弥,这么一位头顶“造反”光环的人物冒出头来,其出使长广,纪泽怎敢相信仅是简单的交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王弥身入长广,交好、拉拢、刺探、防御乃至破坏皆有可能,我等必须对之十二分重视!”无视吴兰的惊异不解,纪泽断然下令道,“增添暗影在东莱的人手,本将怀疑这刘柏根心怀不轨,甚或又是一名大晋反贼,还有,这个王弥也须重点关注,程度不得亚于刘柏根,若是可以,尝试向他们身边安插细作。”

浏览完今日信报,纪泽不无郁闷的出了大帐。青州的王弥叛贼,徐州的东海王嫡系,扬州的故吴士族,看来都已将血旗军看做了棋盘上的棋子。可恨他们为了内斗,可以互相拆台,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顾大局,可以一起完蛋,难怪会有五胡乱华,只是,别捎带上咱血旗军,怕你等也捎带不起啊!

日暮沉沉,冷风袭面,纪泽想起赵雪后日便将南下,这一走就是数月,不由收起心情,步向不远处赵雪的营帐。如今的巨鲨堡早被清理一新,除了少许灰黑燎痕,各处整洁有序,帐舍井井有条,无需任何盘查的纪泽,不一刻便来到赵雪帐前。这等晚饭光景,且帐前无人刻意阻拦,纪泽自然不会客气,直接掀帘而入。然后,他便见到了油灯下相对笑谈的两名如花少女。

赵雪与顾敏,皆素面品茗,一样的清丽动人,一样的青春活泼,一样的聪颖灵动,不一样的是一人带上了精明妩媚的成熟之美,另一人则带上了超凡脱俗的仙灵之气。二位豆蔻芳华,巧笑嫣兮,明眸盼兮,娇俏皆不可方物,恰似那牡丹白莲,彼此争奇斗艳。

乍见此景的纪某人不禁一个愣神,好在早已见多识广,他在自个露出猪哥样之前,愣是下意识的暗运内劲,合紧了自己那张即将滴下口水的嘴巴。偷偷咽下那份口水,他挂上爽朗的笑容,略带疑惑道:“你二人很熟识吗?”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是啊,顾姊姊就是前来造访的莲花圣使,之前我二人在和平岛数度相见,非但熟识,还很要好呢。顾姊姊,这就是我义兄,也是你此番打算拜访的正主”赵雪起身介绍,可她旋即察觉出不对,立马不无探究的狐疑道,“不对,纪哥哥,听你方才口气,似乎认识顾姊姊,可她很少在男子面前取下面纱,你是如何一眼认出她的?”

“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竟然是你!果然是你!哎,想想那般毫无顾忌的收拾琅琊王,也只能是你血旗将军了!”赵雪发问之际,顾敏同样起身,却是目光复杂,似笑非笑的盯视着纪泽,口中更是说得赵雪莫名其妙。

眼见顾敏认出了自己,纪泽也不再回避,他随意挥挥手,示意二女坐下,自己则行至帐中空席坐了,这才面向顾敏,淡笑道:“记得两月前你我在和平岛道别之时,本将曾经说过,下次见面必将坦诚以对,不想印证在了今日舟山。没错,某血旗将军纪虎,正是相城之外痛殴司马睿,并巧合相助圣使之人,当然,也是安海商会前会长纪泽。之前诸多顾忌,对圣使有所隐瞒,还请见谅!”ァ新ヤ~8~1~中文網www<首发、域名、请记住

看着随意坐在席上,语气诚挚,笑容坦荡,不曾表功,也不显倨傲的纪泽,顾敏脑中闪过阳刚大气这个评语,没由来的面颊泛红,或为掩饰,她连忙起身站定,冲纪泽一个庄重稽首,脆声言道:“吴郡顾敏,谢过将军拯救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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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回 另类谈判

巨鲨堡,纪泽、赵雪与顾敏三人在帐篷中秉灯笑谈,不一刻便将过往的些许交集说了个清楚。毕竟都是年轻人,彼此也各有产生好感的理由,三人倒是谈得颇为投机,很快便似成了多年至交。当然,每当顾敏一脸好奇甚或不无仰慕的询问纪某人血旗之旅,每当纪某人不自觉的盯视顾敏那双明眸,一旁的赵雪看向纪某人的目光就不免多了幽怨与警惕,谁叫这厮……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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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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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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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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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回 叛逃事件

旭日东升,十里湾口,纪泽亲往码头,送别顾敏一行。昨夜他凭借使者顾敏的胳膊肘外拐,算与江东士族达成了血旗军保留泗礁岛开办自贸市场的初步意向,其间自也少不了禁武范围、管委会员、恢复贸易等细节磋商,以及血旗高层间的内部通气。因时局紧张,且怕事有变故,今晨顾敏便欲急急离岛,以知会江东士族并最终确定协议。

侧畔栈桥扁舟,顾敏一袭道袍,白衣胜雪,飘然如仙。她冲纪泽做一稽首,声如黄莺:“将军请回,敏定竭力促成此事,确保你我双方和睦共处,还望将军收束麾下,于泗礁岛静待佳音。”

相较素面娇容,面覆轻纱的顾敏更显明眸灵动,也更与纪泽的某段追忆相映成影。凝望伊人登舟,他禁不住心中悸动,铿声唤道:“他日倘若势不得已,不论天大干系,你只管前来寻我,甚或传信于我,我必保你平安随心!”

“哦,那我便先谢过了。”顾敏闻言驻足回首,巧笑嫣兮,明眸盼兮,忽又一挥粉拳,故作不服不忿道,“哼,易位处之,我也定然保你无虞!”

码头上,栈桥边,直留下个纪某人呆呆淡笑,直到那孤舟倩影消失于海天之间,直到那骄阳被白云遮挡,直到直到他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直到一声娇饬在耳边炸想:“诶!纪哥哥,纪哥哥,诶,呆鸟!别个已经没影啦!哼,你与那顾敏究竟有何隐情,快点交代”

好一番插科打诨,纪泽总算抗住赵雪的逼供,来到巨鲨堡聚义厅,召开一场在岛高层工作会议,主题则是血旗军暂停大举南下,既有军民暂先撤离舟山岛,转至北方百多里的泗礁岛,其将被更名为自由岛,血旗军将加紧那里的自贸市场建设,进而主力北返。会议涉及军民动员、人财转运、安全防御乃至建设规划等等诸多细节,自有一通理论。

然而,就在会场一片热议之际,丐空空面色严峻的进入聚义厅,手中还拿着一份一级红色信报,显然这是会稽暗影专事特送而来。纪泽心下一沉,明白肯定坏事了,而且应该不是小事。果不其然,接过信报打开一看,却是鳌山岛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两名鳌山分署的署员借诸事纷乱而举家叛逃。

那两人一个叫朱澜,一个叫张俊,皆是原徐州水师中被俘投诚的幕僚,前者在鳌山商曹负责对外货物采买,后者在仓曹负责粮库管理。他们两日前以公务为由,携家眷前往了和平岛,之后便不知所踪,而与之关联的奸商张顺也同样人去船离。之所以判断他们是叛逃,是因为他们有一笔贪墨在随后进行的年底物资清算中曝光。

据留守鳌山的马涛清查后汇报,十一月由张俊负责采买的最后一批五千石粮食只有一千石入库,余者不知去向,而朱澜的账上却是如数到位。也就是说,两人勾结联手,贪墨了本该购买四千石粮食的近三千贯,不出意外,那些虚报钱款应是被他们中饱私囊了。有了这笔亏空,张俊、朱澜二人的突然失踪显可定义为畏罪潜逃。

“细绘二人相貌、家眷、服饰等特征,传令暗影,关注各处水陆枢纽,搜寻并截捕二人;知会和平岛管委会各家势力,请求予以暗中协助;此外,在镖师行会,不,在海眼高价悬赏征集二人行踪,匿名悬赏。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细看了暗影送来的鳌山信报,纪泽当即毛了,传阅众人之余,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全力追捕。

随着纪泽命令下达,一众高层也了解了事情始末,这可谓血旗军系统的第一桩贪污叛逃事件,顿时引起一片喧哗,继而是全场肃杀。其中,郭谦更是面色难看的提醒道:“主公,只恐这二人不光是匿名潜逃,甚或会前往官府告发我等,譬如安海血旗军本属将军创办,此事想来在鳌山岛已非多么秘密了。

纪泽眉毛一立,由同出徐州水师降俘,熟悉二人秉性的郭谦提出,这种可能性自然很大。叹了口气,他旋即令道:“暗影增派人手,对徐州都督府、刺史府加强监视,还有琅琊王氏、广陵陈氏所在,若有发现,争取拦截,算了,想已来不及了,还是小心行事,伺机截杀吧。”

皱眉凝思,纪泽快速分析起了此事的影响。不消说,二人若前往官府或士族那里“反正”,揭发血旗军内幕,安海营创办一事是瞒不了了,且二人虽仅负责物资采买看管的中低级署员,可单从物资一项,他们便足以估测出安海军民诸般实力,血旗军南下舟山的筹备规模,乃至安海商会产盐、炼钢、造船等等诸多准秘密事项,泄密不可谓不多。相信关东阵营一旦腾出手来,当会更加急于铲除血旗军这个隐患。

好在如今天下纷乱,血旗军更非鱼腩,关东阵营纵然知晓这些秘密,暂时也仅能绥靖。而血旗军确有一套等级严格的保密制度与行事措施,重要机密更非寻常署员可知。譬如淮中营与淮西营,他们与鳌山之间的物资输送,便悉数通过常规贸易进行,就是本月大规模的招募流民,也是由和平岛发出征募信息,以青壮两贯、妇弱一贯的迁移价格向所有沿海商家征集,以保证两营无需露馅的输送人口。

可是,问题远不止于此,纪泽真正担心的其实是二人叛逃带来的内部影响。且不说那点亏空,此事对血旗军的人心、名望、凝聚力等方面必将造成不可忽视的负面效果。两个文士,作为安海分署署员,实则就是血旗官员,他们非但在层层机制下贪污公产,还从封闭管理的鳌山岛带着家眷顺利逃离,相关人员都在做什么?

血旗军毕竟仅是个成立一年出头的组织,沿海各部多数人加入更不到半年,人心本就未稳,此事一出,让会员们如何信任血旗军?如何相信血旗军的管理层?又如何信任郭谦等归降文士?是不是谁都可以负罪潜逃呢?更有甚者,官员都带头逃了,是否说明血旗军前途堪忧,寻常军民是否也该开溜呢?

“诸位,此事影响恶劣,后果严重,我先宣布相关处罚!两户叛逃人员暂且不论,含辎重司马马涛,鳌山分署商曹、仓曹、监曹各曹史以下关联人员,以及张朱二人逃离时沿途岗哨军官,悉数降衔一级,留职以观后效!此事责任处罚到此为止,日后若非另有它情,不必再行争论!”一番寻思,纪泽在全场鸦雀无声中,沉声宣布道,“将此事与处理办法晓谕血旗各地军民,注意做好宣传定性,加强正面引导。”

这件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内部丑闻方面纪泽也没有暗箱操作的习惯。相反,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惩前毖后才是正理。当然,如此武断的宣布这等严重事件的处罚,在纪泽而言还是很少见的,但他不得不为。血旗军正是多事之秋,绝对不能让此事引起内部猜疑,更不能引发相互攻讦,快刀斩乱麻的处罚是最好的决定。

至于具体的处罚,此事情节太过恶劣,简直是对安海上下的打脸,所涉人员皆有渎职之嫌,不罚不成;可此事牵连过广,又逢大军在外,处罚过重只恐引起人心浮动;故而,纪泽干脆的给出了上述处罚,看似雷霆之怒,其实所有人都未真正降职,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而已。

纪泽的乾纲独断根本没给他人讨论机会,但随着他的宣布,厅中并无不满,郭谦等一些归降官员则松了口气,张宾等明白人更向他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厅中气氛随即为之一轻。纪泽看得松了口气,旋即沉声道:“我血旗军扩展过快,底蕴不足,发生此类事件却非偶然,还请诸位闲暇之时予以琢磨,如何避免类似情况,并与本将交流。好了,我等还是先回到舟山事务吧”

同一时刻,下邳,都府司马王导的府邸门前,出现了一个包裹严实、行迹鬼祟的人,正是令血旗高层们咬牙切齿的张俊。急匆匆的赶到下邳,他寻个客栈简单安置好家人,便忙着举报血旗军邀功。不过,他并未直接前往官府,而是率先拜访了昔日曾侥幸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导。一番下帖通报之后,他被迎入府中。

一刻钟后,王导端坐书房正座,屋中温暖如春,他却隐觉身上发冷。在他身后,守着面无表情的王顺。二人对面的,正是颇显疲倦却毕恭毕敬的张俊。必须说,面对琅琊王氏新一代的领军翘楚,名满大晋的徐州司马,张俊这厮可丝毫不敢轻慢。

适才,张俊已经绘声绘色的将所知鳌山情形卖了个七七八八。王导心中震惊却面上不显,反是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寒门出身的二五仔,足足过了半晌,直到其人汗出如浆、浑身发抖、腰杆弯曲,王导这才收了一身的森冷气势,心下已经信了张俊九分。

挤出一个甚为和煦的笑容,王导用温和的口吻说道:“张俊是吧,莫要紧张,你只需真心报效朝廷,相助我琅琊王氏,我王氏自有厚报。某且问你,你信誓旦旦告发血旗军与安海贼本属一家,且行事多有违禁,可有凭据?”

“有的有的,小人曾抄录鳌山岛库房明细与进出账目,由之可窥知安海贼诸般实力,请大人一观。至于血旗军与安海贼早有勾连一事,大凡安海贼兵多已知晓。其实,安海贼九月大闹徐州之际,领军前会长纪泽便是那血旗将军纪虎,通过画影图形一比便知分晓。”张俊抹了把额头冷汗,边详细禀报,边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恭恭敬敬的躬身将之举至头前。

没由来的,张俊心中有点腻味,好好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干吗非要给人低声下气呢?当然,这一念头仅仅一闪而过,瞬间便被满满的功利欲所淹没。为了借王氏之手揭发邀功,更为了藉此攀上琅琊王氏的高枝,眼下的低声下气又算得了什么?所谓挺直腰杆,不过是被没前途的血旗贼军惯出来的毛病罢了,张俊决定从现在开始,就改掉这个坏习惯,于是,他的腰杆弯得更加卖力了。

接过王顺转递来的账本,王导粗览一遍,面沉如水,继而,他冲房外说了一声:“来人,先带张郎下去,好生款待。”

待张俊被带下,房中只剩王导与王顺两人,王导不禁喟叹道:“血旗将军果非浪得虚名,堪称文治武功。单看这安海商会,短短半年时间,便在你我眼皮底下发展至这等规模,非但军力强悍,还筑城鳌山,更能自产甲械、战船、海盐、美酒、自鸣钟等等,每月获钱数千万,在徐州贼势已成,不知不觉,我王氏身畔已平添一名大敌,不容姑且啊!”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网电脑端:

“姓纪的果然不冤其阴损将军之名,之前我等便是怀疑,凭啥他血旗军能够那般轻易就吞并了安海贼,原来本就蛇鼠一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顺,此刻也是怒气难平,“公子,我等的确不可对之姑且,纵使不便此时发兵征剿,也当阻扰和平岛交易,不可任其继续做大啊。”

听王顺提起血旗军吞并安海贼一事,王导禁不住嘴角抽抽,一张俊脸甚至都涨得通红。可笑他月前绝妙策划了一出一石三鸟,实施一半就被血旗军摘了桃子,当时他好险没被气哭。今日更是方知,人家早就是一伙的,自己的那番策划,乃至前两日封官唐生的分化之举,恰如自己拿自己当猴耍给别人看,不带如此损人的好不好!

郁气难平也得平,王导好一阵大喘气,总算调匀呼吸,恢复云淡风轻,他淡淡道:“如今中原大战正酣,徐州空虚,我等送出长广方才安抚住血旗骑军,却是不能多事,还是忍上数月,待得中原战局落定,再提请东海王一举摧毁血旗军。好在,血旗军如今已被诱入江南沿海,便让他们与故吴士族拼个头破血流去。对了,飞鱼帮那颗暗子应当还在吧,别叫他闲着!”

“诺!”心知自个方才说错话的王顺,态度愈加恭敬道,“公子,这张俊人品卑劣,唯利是图,且已无甚用处,甚或可能为我王氏召来血旗军敌视,却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看着王顺眼中闪过的厉色,王导摆摆手道:“我王氏以德服人,非不得已,行事当宽仁恭谦,岂能枉杀投奔之人。这样吧,令知晓此事者闭紧嘴巴,你设法将张俊悄然送至东海王军中,以通报一应安海之事,并将其家人隐蔽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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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回 遣师南下

永兴二年,腊月十八,寅时,晴,舟山岛。

寒风清冷,月洒银灰,十里湾口,一场出征送别悄然上演。高度戒严的码头,两拨人正依依惜别,在他们东方的港湾,伴着血底巨蛟出海旗猎猎飘扬,数十大小舰船正井然而立。借着月色细观,这里有五艘五千石金枪斗舰、一艘雪儿号剪式帆船和十余艘两千石银剑海船,另有十余艘铜鲳抑或游艇,都是性能优越的新型风帆车船。

这是由安海营中军护送,南下林邑的远洋贸易船队,船队由唐生、赵雪指挥,以张憧等人为向导,将顺北风南下并于开春后顺南风返回,其最终目标直指西南七千多里远的林邑,目的除了开拓南下贸易商路,主要就是为了获得占城稻种和战争利器猛火油。

出于低调与军事保密,这支船队选在深夜出发,甚或还会更换旗帜掩藏身份,但是对于血旗军而言,这等微妙时段派出唐生的安海中军随行,便已足见这支船队承载之重。蛮荒的异乡,漫长的航线,未知的凶险,都将是船队的严峻考验,也是对血旗水军转向海军的一次考验。

作为自家待售的货物,船队装载着精盐、香水、罐头、美酒等等包装精美、高价低本的商品,皆是鳌山的库存货物;此外,珍宝、丝绸、瓷器之类华而不实的黑市赃物也被毫不客气的送上了货单。至于凭借这些货物,船队除了稻米、猛火油之外还能带回多少好处,那就得看赵雪儿侃价的嘴和唐生握刀的手了。

随行船队的约有两千人,含水卒、伙计、管事、水手以及其他附属人员。往返一万五千里的航程,便是新式海船,纯粹赶路也得费时一个多月,不说那些形形色色的凶险,光是随行人员的身体就是个要命问题,即便随时可以靠岸停泊也难保无事。为此,纪泽可没少给船队准备柑橘、茶叶、大豆等食品,以便为船员们提供足够维生素和其他营养成分,防止败血病或是水土不服。

“弟兄们,你等是我血旗军发展壮大之希望,是我血旗军开拓海洋之先驱,我血旗军腾飞之路,从你等脚下开始”高台之上,纪泽披风猎猎,金盔金甲,偌大的嗓门将舌灿莲花演绎得淋漓尽致。

船队这趟远洋委实重要,纪某人自然要亲自送行,哪怕昨夜忙得很晚,也得做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当领导其实也挺辛苦。在远行军民发出嘘声之前,他及时住嘴,步往出征代表的整齐队列,一一道别,直至走近最后四人,李老实、赵雪、唐生,以及同时另行南下的关锦。

此次船队南下开拓商路,暗影自也派人随船南下,以在南方江州、广州、交州那些堪称鸟不拉屎的沿海之地布置网点,甚或在唐生舰队的协助下创建武装据点。因曾被纪泽好评,又被丐空空与吴兰认定的确善于扮猪吃虎,略通文墨的李老实此番经过暗影内部的你谦我让,终被委以重任,将率人前往晋安郡常驻,主管创建江州暗影,并协领广、交二州的暗影事宜。

不待纪泽开口勉励,李老实便一脸憨厚的抢先开口道:“主上,俺外出公干,您可得保证俺的薪俸到家啊。还有,俺月初新娶的寡妇不知会不会欺负俺那苦命的小儿,您得派人看着点啊!对了,像俺这样,若是在外纳妾,不算违背军规吧…”

“得得得…假老实,你配不上王翦,我更配不上秦皇,别玩那套了,还是好好干,商会不会亏欠功臣的。”对这个表面憨厚内里蔫坏的家伙,纪泽早已看透其本质,拍拍他肩膀,说了一句后转头就走。

到了赵雪对面,纪泽不免有些不忍,舟山鳌山、长广方面也有很多事情可做,但赵雪坚持要冒着风险前往林邑,委实令纪泽无奈和不解。不过,在这临别之际,又是众目睽睽,自然不好再劝说些什么,稍一迟疑,纪泽故作严肃道:“中途若是上岸行事,务必戴上面纱,切莫露了容貌,以免引来不便,为众人徒增麻烦!”

“咯咯咯…是!属下定当谨遵主公之命!”赵雪先是一愣,继而领会了纪泽的含蓄赞美,顿时心花怒放的娇笑起来,银铃声中神采飞扬,前仰后合间媚态毕献,离别的忧伤也冲淡了许多。

同时,在她的心里,赵雪还偷偷补充了一段:“本姑娘定让船队满载而归,理清南下商路,定叫你刮目相看!只有本姑娘,才能为你做得最好!哼,也只有本姑娘,日后才是你所离不开的!”

唐生可谓血旗军中最适合此行指挥的水军统领,用纪泽打趣的话说,唐生现在的政治、统帅、智力、武力的四维数值均已上了80,统领一支武装商队绰绰有余。而且,昨日得知会稽太守一事之后,唐生在军中公然宣誓不接受纪泽之外的任何乱命,并主动寻找纪泽做了思想汇报,直令素来多疑的纪某人也不得不将其忠诚度评分上调至90。

包括射阳湖一战,数次并肩战斗,令这两同样阴险的家伙逐渐打消了彼此的提防,建立了战友间的信任。该叮嘱交代的,在事前准备的时候便已说清,面对唐生,纪泽憋了半天,总算说了一句:“伯温,将兄弟们都带回来!”

最后一位送别的是舟山海战中因为大意受损而被降级处罚的关锦,急于雪耻又经验颇丰的他,将单独率领一支规模与秦栓相若的探索舰队,含一艘两千石银剑艨艟和三艘千石铜鲳,都是新型的风帆车船。其目标是笔直向南寻找夷州岛,虽然纪泽几可确定夷州的位置,但凡事还是实践落定为好,且他希望的是甬东直下夷州而非经由晋安中转绕行的航线,派支船队探路必不可少。

拍拍肩膀,本想说声好好干的纪泽略一踌躇,还是不无惭愧的对关锦道:“此番我军被迫即将撤离舟山,原想给你这支探索舰队多些训练磨合时间,却是无法满足了。南下一路无需着急,先则一海岛建立鸽站并整肃队伍,海程终归仅有千里,稳打稳扎,耐心搜索,当有收获。”

舟山岛的退让对血旗军的海洋扩张而言不啻于一个挫折,若能尽早探明并开通这条夷州航线,对血旗军的当前处境与总体战略自将极有裨益,堪称奠基之行也不为过。当然,关锦这支船队的探索毕竟处于远离大陆的深海,在海贸不兴的西晋,又无实地向导,其危险程度更甚唐生船队。为此,船队虽镇以两队正规军卒,辅以雷同秦栓船队的丰厚功赏,但配备的船员仍以两百多俘囚为主,关锦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主公放心,锦此番不敢再负主公厚望,定将吸收教训,戒骄戒躁,为主公探得夷州航线。”关锦却是信心十足,不无豪气道。网电脑端:

说来鉴于船队准备不足,且目标对象曾经赶走了东吴的上万远征军,纪泽对关锦船队的要求并不似对秦栓船队那么高,仅是向南发现夷州便可,最远以两千里为限。什么勘察目标地形,什么带回土著作带路党,什么“有理有利有节”以及“钓鱼”之类的要求都不曾提及。然而,或许更为看重之故,纪泽总觉关锦此行困难重重,但最终也仅能化为一句:“第一位的,是将弟兄们都带回来!”网手机端:https:/m/

长帆远影,月海无尽,目送船队一一离去,纪泽难免患得患失,不知他们会否一帆风顺,旋即又联想到自家血旗军的处境,内有隐忧潜伏,外有诸强窥伺,南踞甬东受阻,数月后中原战毕,甚或将被关东阵营秋后算账,颇有些前途扑朔。想着想着,他伫立十里湾畔,久久默然,继而是一声长叹

天明之后,十里湾口再度出发了一支船队,这次是运送部分建设兵团前往自由岛,也即飞鱼帮被剿后空出的泗礁岛,他们将由昨日先行踩点的军卒指引,在自由岛安营扎寨,并依托飞鱼帮故有设施开始建设自由岛贸易市场。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血旗军将由提出海星棱堡方案的陈远主导,投入颇多人力物力,在自由岛试验修建第一座内含八阵图机关设置的大型海星棱堡,以强化日后留守人员的自保防御能力。

按照之前与顾敏达成的意向协议,血旗军将停止在甬东的军事行动,并逐步撤离舟山,以示与故吴士族讲和的诚意,只是,自由岛扎营需要时间,部分有意追随血旗军的舟山原住民搬迁也需要时间,自贸市场更需要伐自舟山群岭的木材,是以撤离自然无法一蹴而就,过程则难免鸡飞狗跳。

“什么,那些舟山原住民还要自组屯保,推举头领,呵呵,还没入我血旗军便想搞山头主义吗,想是那些宗族族老舍不得自身地位吧。哼,你去告诉他们,我血旗军人人平等,不论出身,不分民族宗族,能者上,庸者下,他们只能以户为单位,与巨鲨遗众一道,打散编入建设兵团,否则便自行留在舟山过活吧,我血旗军不会死拉着不放。”巨鲨堡北的一处伐木场,纪泽对一名前来请示的署员冷声道。

建设兵团是容纳将士眷属与追随百姓的战斗集体,是要随时跟随血旗军迁移、建设甚至战斗的紧密组织,是要发粮发饷并接受思想教育的后勤老营,采用的是准军事化管理,其各级头领多是伤退老兵或者颇有经验的太行民兵,要的就是上下统一。宗族势力类似士族势力,本就是血旗系统需要遏制的,纪泽怎能容忍舟山原住民自成体系的要求?

正说间,几匹战马飞驰而来,为首的吴兰下马近前,面色略显怪异,抬手递给纪泽一份信报道:“主公,鳌山来的,由会稽暗影专程急送。”

又是红色信报!纪泽不禁眼角直抽,深吸口气,他接过信报打开,一目十行浏览起来,脸色旋即由阴转晴,继而一拍脑门,面显怪异的嘟囔道:“有心栽花花难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千丈山峰?该不会是汉拿山吧,娘的,光记得它的啤酒烤肉,却不想它竟然距离长江口这么近,仅有千里之距!”

这份信报自然是有关秦栓的探索舰队,五日前在州胡近海诱捕了高耽之后,他们便乘船西返,一路再无恶劣海况,有着简易六分仪,本该两三天便能返抵鳌山,怎奈一艘海船因那场暴风雨而“旧伤复发”,却是多费了两天功夫,堪称好事多磨。

“好事!好事啊!真是瞌睡来了枕头,天道酬勤啊!”巨鲨堡聚义厅,一干在岛的血旗核心被聚集一处,传阅了这份红色信报,素来风姿淡雅的张宾,却是面露大喜,双目发光道,“主公,我血旗大军南下甬东却劳师无功,正处士气低迷之际,如今有此州胡岛,正该战略东移,大军即刻东进,占据州胡,并以之为基,定鼎海外大局啊!”

“喂喂喂,孟孙兄,冷静些,含蓄些,要雍容,要气度。不过是个幅员四百里的海岛,还没长广郡大呢,且平原地区不到两成,虽然是件好事,可正常也就容纳十多万人,还定鼎基业,至于如此兴奋吗?”一片讶异中,孙鹏有些看不下去了,不无质疑道,“须知夷州岛单说面积就是州胡岛的十数倍,更有望一年三熟,那才是理想的开基之地,州胡岛焉能替代?”

“呵呵,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夷州岛虽大,我等一时却难占据,再说,依宾来看,对如今的血旗军而言,夷州岛远远不如州胡岛来的实在!”张宾倒是恢复了云淡风轻,转往纪泽道,“主公,还请取出那份天下山海图一观如何?””

张宾口中所谓的《天下山海图》,是纪某人根据前生记忆,假“恩师”之名,并借鉴当代可得地图资料所绘制的一份地图,包含大晋周边尤其是东北亚与东南亚区域。这里的血旗核心自然早已知道且接受了纪某人的海洋战略,也都看过那张地图,没啥好保密的。于是,随着纪泽点头,上官仁很快便在墙上挂起了一张大幅地图。

然后,看着地图的众人面色变得怪异,下意识将目光转至那份信报,继而齐刷刷的转向老脸发红的纪某人,更有人小声低估:“这也差的太远了吧,到底是谁这么不靠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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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回 战略东进

巨鲨堡聚义厅,随着上官仁挂起那份纪泽搞出来的《天下山海图》,众人对照秦栓船队发来的信报内容,很快都发现了问题,那就是位于朝鲜半岛西南角的州胡岛,其位置极度偏离现实。按照秦栓船队的实际航程,州胡岛距离长江口不过千里上下,而按地图目测,却有两三千里,且位置也偏北了七八百里。照此制定总体战略简直坑憋,难怪众人乃至纪泽之前……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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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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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网手机端:https:/m/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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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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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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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回 飞鱼遗寇

巨鲨堡,一场根据秦栓信报紧急召开的特别会议,确定了血旗军战略东进的重大决策。会后,纪泽签发条条命令,对血旗诸军进行部署调整。以留驻鳌山的安海左军为基础,由夏爽领衔,组建三区编制的淮海营,主承鳌山一带的驻防以两区长广营水军为基础,组件两曲编制的甬东营,分驻自由岛与蛇山岛,擢渤海营南下水军中的杨威军侯为甬东营别部司马,长广营水军空缺则由长广营募兵重建。

渤海营南下水军由宋滦领衔,并入安海营作为安海左军,而杨威空出的军侯位置则由此番立有大功的秦栓升任。另由陈远领衔,逐步抽调各地丁壮组建两区编制的辅兵工程营,首要任务是在自由岛、和平岛、蛇山岛、大蟹岛等地建设大型海星棱堡。由梅赞领衔,从第四建设兵团抽调人手,将军械曲扩编为两区编制的辅兵军械营。

此外,由两区长广营步军同路护送,长广原住民兵即日北撤返乡,血旗军则从原定南下的第一二三建设兵团另外征调三千民兵,立即从长广南下以配合纪泽率军东征州胡,余者改为等待东迁,安海商会则为大军东征与百姓东迁着手筹备物资、船只等等事项。

同时,为了充分利用关东阵营对血旗军最后的一段绥靖时间,血旗军将在徐青冀三州沿海以及长广周边开设粥棚赈济兵灾难民,邀买人心并狂招移民。当然,东征州胡这一战略目标暂需高度保密,代之以放出血旗军意欲开春后南征夷州的风声。

一系列命令下去,甬东地区的血旗大军照旧忙碌,军伍内部调整自无问题,建设兵团与血旗主力大部转至自由岛开展建设,血旗步营的孙鹏中军留驻在利于防御的舟山巨鲨堡,训练休整之余,也在看守这里的伐木行动。不过,逐渐分兵的血旗大军也加强了对对岸扬州的军事探查,谨防故吴士族另有敌对举动。

长广、鳌山方面,随着血旗一方措施频频,血旗将军意欲南征夷州的风声不知从何吹出,迅速传至大晋沿海。各方势力感慨纪某人真能折腾之余,却也暗中嗤笑血旗主力将像昔日魏温大军一样在夷州遭遇重挫,就此死光光才好呢。不过这么一来,各方更不愿在纪某人“自寻短见”之前陪他同归于尽,至少没人会明着阻拦血旗军赈济并招募难民。

三日一晃而过,大晋沿海风平浪静,没谁给血旗军添乱,令得血旗军的东征准备进展顺利,预计再有三日便可备齐军兵、船只与物资启程。唯一不爽的是,顾敏已经走了五天,故吴士族迄今仍无答复,似乎对血旗军在甬东留下自由岛这颗小钉子依旧不愿接受

阴云遮月,暗夜无光,舟山岛西南,海面一片昏黑。突然,六艘快船像是冬夜中的一群幽灵,悄然无声的逼近了岛岸。它们前方的岸上,原是个五十多户的小村,如今扣除投奔血旗军的,怕还不剩一半。村外有个栈桥,平常用于村中渔夫下海捕鱼,现在恰好方便了这群不速之客。

“老四,你那线人的消息可靠吗?血旗军可不好相与,咱们是否太冒险了?”首船船头,并列站着两人,其中一名精瘦汉子用略微发抖的左手,搓着被寒风冻僵的脸,不无担心的问道。

“三哥,血旗军此刻在舟山驻军本就不多,且骄狂懈怠,松于防守。咱们的弟兄昨天也亲自上岛看了,还与两名林中伐木的被俘兄弟沟通过。那个营地位置确凿,仅一队军卒守卫,薄弱得很,正是我等下手良机啊!”另一魁梧汉子沉声宽慰道,眼底却闪烁着莫名光泽。

若是岛上那群俘囚苦力中的飞鱼贼在此,一定会激动的认出,此二人正是侯三与乐犷,刚被覆灭老巢的飞鱼帮原三、四两位当家,月前劫掠完安海粮船,乐犷恰好接到了昔日淮河贼友的一担生意,便与侯三拉了近两百飞鱼贼出行,“恰时”避过了安海军对飞鱼帮的偷袭,躲了些日子,今番瞅见破绽,倒是搭救被俘飞鱼贼来了。

见到后山依旧犹豫难决,乐犷忙又接着加料:“三哥,咱们现在手下不到两百兄弟,迟早被人吞掉,若是救出被俘兄弟,日后就好过多了。哎…只可惜,大、二两位当家都已被血旗狗贼害了,据说还是什么批斗而死!”

听到乐犷最后一句似有似无的提醒,侯三的眼中闪过热切,以及一丝窃喜,却是再不犹豫。待到船只靠岸,他第一个跳下了船,乐犷则毫不迟疑的紧随其后。见两位当家身先士卒,船上的一众喽啰们也忙不迭的悄声跟上。很快,除了看守船只的十余人,两百飞鱼遗寇踏上了舟山岛。

栈桥距离村口尚有百步,加之天色黑暗,静谧的村中并未有甚反应,想是无人发掘。其实,即便有人发掘,只要不是奔着本村来的,见惯贼匪出没的本地村人也不会没事找事发出警报,这是常年以来形成的“默契”。

因此,两百人得以无声无息的越过小村,直奔东北三里外的一个小山坳而去。那里是俘囚营地之一,里面正关押着被迫在此伐木的四百俘囚,飞鱼帮俘虏便大部在此。

随着距离接近,飞鱼帮喽啰们愈加紧张,前进愈加蹑手蹑脚。好在,或许不甚担心有人敢于偷袭自己,血旗军的防御的确有些松懈,一众贼匪们在提心吊胆中,居然轻而易举的抵达了山坳口,距离营门不过五十步了。

“铛铛铛铛…”就在贼匪们准备再摸近一些的时候,营门内传来了紧蹙的报警锣声,他们今夜的潜行终于到此为止。不过,这已够了。随着锣声响起,营内一片喧哗,奔跑、撞击声不绝,更多的则是尖叫嘶喊。

令来袭贼匪们兴奋的是,嘶喊尖叫中还夹杂着俘囚内应的高升蛊惑:“受苦受难的俘囚弟兄们,外面是我飞鱼帮弟兄来搭救咱们了,快往外冲啊,再不给血旗狗贼当苦力啦!”

“冲啊!”侯三一声高喊,与乐犷二人首先冲出。到了这一步,本就是拼命前冲的时刻,加之里应外合带来的胜利在望,来袭贼匪们再不犹豫,纷纷顶着竹牌冲向营门。颇为玩味的是,这一关键时刻,侯三和乐犷两位当家的体力似乎不是太好,没两步便由队首落到了队中。

“嗖、嗖、嗖…”数根羽箭从营中射出,三名突前的喽啰中箭倒下,但这也是今晚这个营地唯一的一次正面防御。当喽啰们冲到营门口,里面已有俘囚冲至营门,而守卒们则意识到事不可为,纷纷退往两侧山林,伴以驻地军官的喝喊:“营门的弟兄,莫管骚乱,先来岗上会合!”

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俘囚从各自帐篷中冲出,跟着一溜烟的逃往营门。待营门被打开,左近已无血旗守卒,皆是蜂拥而出的俘囚。一片欢腾中,冲至营门的乐犷抢先高呼道:“飞鱼帮弟兄们,出来吧,咱是乐犷,咱自家兄弟救你们来啦!”

见四当家抢了自己的台词,侯三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旋即隐去,他一边顶着盾牌越众而出,一边高喊道:“我是侯三,不用怕,都快出来跟我走!”

“三当家,真的是三当家!”侯三毕竟是飞鱼帮的经年匪首,在匪众里的声望确非入伙只有三月的乐犷可比,他的现身引发了更高一浪的欢呼,以及新一波俘囚的逃亡浪潮。

欢腾之中,抢步最前的侯三昂首挺胸、顾盼自雄,像是一名勇士,一名拯救者,一名真正的英雄,飘飘然享受着众贼的拥戴。然而,就像许多肥皂剧中的狗血情节一样,英雄往往在使命完成的最后一刻挂掉,侯三这次也成了这种悲催英雄。

“嗖!”突然,营门右侧的山林中猛的射出一根箭矢,势如流星,在黑暗中直奔鹤立鸡群的侯三,斜刺里扎入了他的左胸。天可怜见,血旗守卒聚集之处是在营门左侧的小山岗上,惜命的侯三可是将盾牌始终对着那边的,而且,箭矢的来向本也站着乐犷,其人仅是刚刚后挪一步给侯三出镜的呀,咋会有这么一支又准又狠又赶巧的箭矢呢?

“嗖嗖嗖”几乎就在侯三中箭的当口,山岗上射下了十数支箭矢。营地守卒本就驻扎那里,却是反应过来,开始了第一轮的弓箭逆袭。虽然只造成了不到十人的伤亡,但看似其中偏偏包括了悲催的匪首侯三。

“三哥!三哥!三哥…啊!为三哥报仇啊!”落在人群中,侥幸躲过一劫的乐犷最先反应过来,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就欲冲向那片山岗,所幸被两名不知从哪窜出的亲信随从死死拽住,而一名随从的背上,正有一张强弓!

且不说一干贼匪被乐犷的兄弟之谊感动得稀里哗啦,愤怒的乐犷在几名清醒喽啰的生拖硬拽下,总算不甘的退回,转而抢至侯三身边,

无比“悲伤”的抱起了无比幽怨的侯三,从而聆听了侯三人生的最后一次吐槽:“小…小子,别装…装了,这下你…你得意了吧…老大归…归你…”

还好,侯三只有幽怨没有悔恨,因为他并未听清乐犷随后的呢喃:“对不起,还是让你做个糊涂鬼吧。咱这行的规矩,只要是秘密,就连死人都不能告诉。”

“三哥!你别走啊!我不要当什么大当家,我要你活着!呜呜…三哥,我听你的,这就带弟兄们撤!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弟兄们走脱的,也一定会为你报仇的!”附耳侯三嘴边,乐犷声泪俱下兼而不动声色的宣誓了上岗,继而下达了新任飞鱼帮大当家的首条命令,“弟兄们,敌军随时可至,莫要在此纠缠,撤!”

对于乐犷的宣誓上岗与下令撤退,在场的贼匪并无反对,纷纷按照乐犷的安排迅速撤离。毕竟乐犷身手好、讲义气、与贼为善,更是此次拯救俘囚的一力倡导者。即便侯三因此而死,可他是众目睽睽中死在流矢之下,是命不好,是点太背,是太得意忘形,是…总之,是不能怪乐犷的!

两刻钟后,孙鹏带着大队人马,面色铁青的赶到了现场,一队值夜巡骑更已先一步抵达。但飞鱼群贼一击便走,早已逃之夭夭,据巡岸哨船回报,他们逃往了对岸十几里外的句章县。不过,俘囚营地守卒通过随后追杀,却也捉住了几名飞鱼贼匪作为活口,总算知晓了来袭者的身份概况。

飞鱼遗贼的这次劫囚行动,血旗守卒几无损失,损失的是近两百逃囚。除了被杀死杀伤的五六十人,以及没逃掉的近百人,有百多俘囚顺利跟随乐犷逃走,令得飞鱼遗贼的人数达到三百多。耐人寻味的是,竟然还有百余俘囚不曾参与越狱,始终老实呆在帐篷里,却不知是太过惧怕血旗军,还是等着改造后加入血旗军。

孙鹏并未处罚营地守卒的队率,自己则通过飞鹰传信,将战报兼请罪书发往了自由岛。其实,血旗军主力业已移至自由岛,以他血旗步营千余军卒,还是方组建的中军,要在人人通匪的舟山,看守五个俘囚伐木营地,难免人手不足,出现纰漏,反正军卒几无伤亡,倒也算不得多大罪责。

果然,自由岛的回令上午抵达,其中并无对血旗布营军卒们的处罚,且该算的军功照算,并要求舟山岛一应军民与俘囚打点行装,全面撤离,左右自由岛的木材也基本够用了。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还下达了一份赦免令,对于此番逃囚事件中那些规规矩矩的俘囚予以释放,准其转入建设兵团。

当天下午,新任甬东营别部司马杨威率麾下两曲水军从自由岛赶来舟山岛,其面对孙鹏的笑容仍如过往那般灿烂,却也偷偷塞给了孙鹏一份密令。一番忙碌,次日一早,两营两千多军卒,护送着数千百姓与俘囚,在周边各方探哨的窥视下,乘船前往了自由岛,标志着血旗军正式被扬州势力逼离舟山。

但没人注意的是,船至中途,却有一支船舱塞满军卒的小小船队脱离了大队行船,隐入一片岛礁之中,为首者正是被纪泽密令“戴罪立功”的孙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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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回 登陆罗口

光熙元年公园306年,正月初二,申时六刻,晴,州胡岛近海。

血旗军东征舰队,旗舰指挥舱,正中摆有一张条桌,桌上有一块丈许长的举行托板,其上由木材、黏土和各色漆料构件成一幅立体山海模型,模型中央位置,则是一座兀然耸立的高山。这幅模型,正是根据秦栓舰队的记录和州胡带路党的供述,由兵曹署员们紧急赶制的州胡岛极其附近海域的地形沙盘。

条桌两侧,吴兰与郭谦手持各色小旗,点指沙盘,争论不休,不时还插上或者拔下一两杆小旗,似乎正在推演着什么。两人身畔,各自聚集着几名参谋人员,彼此泾渭分明,间或插嘴两句,显是各自支持着一方。只有张宾一人不偏不倚的站在两方中间的条桌窄侧,看上去倒更像是个裁判。

“吱呀”一声,舱门从外推开,纪泽带着陶彪、孙鹏等几名军将步入舱室,可如此动静居然没有惊动舱中的这群人。见此情形,纪泽不免摇头失笑,因为吴兰等人进行的,正是由他推广,目前风靡舰队甚至令人沉迷的模拟战棋推演。

长途海程难免枯燥,又逢年关思乡,纪泽自要设法帮助军卒们排解负面情绪,前世的各类棋牌与游园活动便被有奖开赛。身处大军之中,向来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纪泽,自然把最大规模与最高赏格留给了模拟战旗推演,这一既能娱乐又能锻炼谋略的智力竞赛,早在军官培训班的战例研讨中有了小范围推广,此次倒是来了次大普及。

出征第二日,纪泽便拿出一套连夜设计的对弈规则以及山地、草原滩涂、沙漠、海洋等数款典型地图,开出五百贯的总奖金,举办了一场“东征军模拟战棋推演大赛”,所有兵曹署员和队级以上军官必须参赛,其余军民则可自由报名,该露脸的露脸,该丢份的丢份,以此刺激血旗军整体谋略水平的提高。至于比赛的效果,光看眼前这帮人的投入,便知纪泽已经达到了目的。

“距州胡已经不远,模拟推演也该收收啦!”纪泽的笑语终于惊醒了舱中众人。

一阵整装行礼,张宾取出两份书稿递给纪泽,并笑着解释道:“主公,我等制定出了作战计划,时间空闲,便试图利用战棋推演对之加以完善。”

“哦,很好,我正等着呢!不过大家都在,不如还是说来听听吧。”纪泽笑着接过书稿,并未立即翻看,而是让张宾直接介绍。事实上,他这趟本就为了作战计划而来,之所以看重,倒非他这个主帅自己对州胡一战没有谋划抑或缺乏信心,而是随着血旗军壮大,他正逐步强化参谋团体在战争中的作用,像后世战争那样,使作战谋划建立在群策群力的基础上,削弱其对个别精英人物的依赖。

“经去粕存精,目前共得两份作战计划,甲号计划偏于运动突袭,零敲碎打乙号计划则倾向堂堂一战,一网打尽。”张宾不假思索的简介一句,随即手指吴兰身畔的一名青年署员,语带欣赏道,“仲兴,甲号计划你出力最大,便由你给主公和各位将校解说吧。”

纪泽认出这名青年署员名叫陈远,是血旗军在黄河口岸招收的流民,颇通文墨,本在第四建设兵团中暂任书佐,于此次“东征军模拟战棋推演大赛”中,他自愿报名,一路过关斩将,出人意料的获得第一,故而,紧缺参谋人才的纪泽顾不得纸上谈兵的忌讳,当时便将他与另几名表现抢眼的普通军民升衔一级调入兵曹。不想这陈远倒真有几分本领,一来便赢得了张宾的看重。

“是!禀主上,按甲号计划,我军将率先夜袭罗口港州胡水军大营,并遣一军安海水卒环岛巡弋以封锁州胡。拿下罗口港,主力则在此登陆,继而连夜南袭州胡王庭。王庭常备驻军据悉不过一千,届时,对王庭暂先削弱围困,不必当即攻取,以引州胡部众来援。”难掩紧张的拿起一根细杆,陈远不时指点沙盘,口中强做沉稳道,“援军前往王庭,仅有东方和西北两条道路,我军只需分兵与此二处山谷设伏截杀,歼灭援兵,再回身攻取王庭,便可轻易摧毁州胡主力,大事可定。”

“围点打援!好!”纪泽不禁击节赞叹,顿令陈远面泛红光。

陈远介绍完毕,在张宾示意下,郭谦也介绍起了由他牵头的乙号计划:“禀主公,乙号计划中,袭取罗口港、封锁州胡岛与甲号雷同,然我军在罗口港登陆之后,只需原地扎营,再以高耽为挟,约战州胡,引其举国来攻,以我东征军之力必可一战定之!届时,只需预设少量军卒,抢先占据战场左近三处隘口,封堵溃军逃路,自可尽获其功。”

“甲号计划出其不意,攻其必救,各个击破,相对胜券在握且伤损较小,可虑者为远征军卒容易疲乏,且州胡地形难保准确乙号计划则简单直接,无地形生疏之忧,毕其功于一役,有望将州胡反抗力量一网打尽,然决战凶险,稍有疏忽即伤亡惨重甚至全盘皆输,反不如甲号计划稳健。甲乙二者各有优劣,相较之下,宾更倾向甲号计划。”待二人说完,张宾跟着做了倾向性总结。

“我血旗军兵锐甲坚,训练得法,且数营精锐齐出,自不惧只知蛮力、不悉兵法的州胡蛮夷,但血旗军毕竟少经大规模阵战,此战又事关存亡,不容有失,稳妥起见,还是采用甲号计划为好。如此纵有局部闪失,也不会影响大局。”随着纪泽的目光扫向身边的一干军将,孙鹏首先发言道。

孙鹏的意见颇为中肯,陶彪等人也几乎持着相同的态度,一时间,舱内选择甲号计划的占据了压倒性优势。陈远难免兴奋,郭谦却仍云淡风轻,嘴角甚至还略带一丝得意,隐隐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郭谦的神情被观察敏锐的纪泽发觉,稍一思量,纪泽便大致猜出了他的心思。想来郭谦还有支撑乙号计划的理由,但他显然没在兵曹先前的内部讨论中提出,而是意欲留待最后时刻当众拿出,其目的就值得玩味了。恃才好恶,文人相轻,抑或是血旗军多个营头乍一融合下想要秀一把才能?不管如何,这种文士们惯用的小把戏虽无伤大雅,却不利于群策群力,纪泽可不喜欢。

“诸位所言甚为有理,单从短期战术层面看,甲号计划显然更好但若考虑长期总体战略,纪某还是愿意采用乙号计划。其一,血旗军少经大规模阵战,以州胡蛮夷之弱,恰可磨刀。其二,州胡有千余牧骑,恐其败后飘忽游击且州胡山地众多,若有残部凭险抵抗乃至游击骚扰,皆难征剿,延误我军安定入主!”舱内语声稍歇,郭谦就欲开口之际,纪泽不早不晚的抢先一步说道。

若有深意的瞥了眼面显郁闷的郭谦,直令其一阵心憷,纪泽继续道:“其三,以正义理由,堂堂正正一战,败州胡举国之兵,既可强力震慑州胡土著,又可避免战事迁延,防止汉夷矛盾持续发酵,从而利于我等尽快同化州胡遗众。当然,兵凶战危,不可轻视任何敌人,一战定输赢毕竟凶险,为此,本将已备有一着后手”

纪泽并未继续下说,而就在此时,负责领航的秦栓兴冲冲进入舱室,笑吟吟道:“主公,前方业已发现岛屿,据州胡向导确认,此岛位于州胡以西六七十里,土著称之为蚌壳岛,应该就是这一个”

看着沙盘上秦栓手指的那个小岛,包括纪泽在内,众人皆是一阵兴奋,更有个别精神脆弱的已经红了眼圈。虽然之前对这趟海程颇有信心,但近千里的深海航行在这个时代毕竟罕有,不测之事全凭天意,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好在东征舰队没秦栓探索船队那么悲催的遭遇风暴,堪称一路顺风,连合体船的预备措施都不曾用上,而今彼岸在即,果然天道酬勤啊。

“嗷嗷嗷”外面突然传来欢呼,且声势越来越烈。不知是谁带的头,众人冲出船舱,加入了业已响彻浩大船队上方的纵情狼吼:“嗷嗷嗷”

“那里!那里!天下最美的原来是礁石啊!”船楼顶台上,有肆意笑闹的纪芙,有抛却仙风道骨的顾敏,有冰山融化的梅倩,还有一大群懈怠军纪忘了正形的女兵。可惜,此刻没谁注意她们这园风景,因为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极目远处,那里不再是数日不曾稍改的茫茫海天,而是多了一个黑点。田地、乐土、大同世界,纪某人宣扬承诺的美好生活渐行渐近,怎一个狂欢了得!

“传令下去,舰队转向蚌壳岛休整。”欢笑声中,纪泽一脚踹开一名冲来抱错人庆祝的亲卫,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湿润,深深的吸了口气,以平复自己平安越洋的喜悦,这才吩咐道,“告诉兄弟姐妹们,咱们今晚脚踏实地,补过一个大年!”

蚌壳岛方圆四五里,平素罕有人烟,州胡水军也不会来此巡逻,且此岛内有天然凹坑,大多时间积雨成潭,着实是个临时歇脚的好去处。近晚时分,血旗军东征舰队浩浩荡荡的抵达了这里。简易栈桥很快搭建,除了少量值班巡逻的军卒,三万远征军民有序登上这座满眼灌木的荒岛,踏足了新一片的天地。

寒月之下,冷风之中,一顶顶帐篷搭起,一座座篝火燃起,一口口大锅架起。一块新辟的背风平地上,众人取来现捕的鱼虾,味美的罐头,成品的面食,可口的干果,以及那种根本不是寻常人喝得起的百果酿,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就此在这异乡荒岛演绎,而微熏的纪某人更是当众吼出了雄浑豪迈的后世歌谣“两只老虎跑得快”

颠沛他乡,苦中作乐,征程峥嵘,不知不觉间,“年关”悄然过去。一日休整,军民上下精神抖擞,初三入夜,血旗东征军留下少许军卒护卫随行百姓,主力则乘上雄舰,悍然杀入州胡

州胡岛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火山岛,其中央为海拔近千丈的汉拿山,北部沿海多为丘陵平原,东部多为高地草场,西南部则主要是山地丛林。州胡国并无像样的城池,其中心王庭位于全岛中北部一块盆地草场,东、北接牧场耕田,西、南枕汉拿群岭。

距王庭西北三四十里的中部海滨,是一个被土著称作罗口湾的海湾。这里,是季节性河流罗河的出海口,坐落着罗口港这个州胡国唯一像样的海运码头,也正是州胡水军的驻扎之地。

静悄悄的冬夜,州胡水营一片静谧,丝毫不见人影,只有码头和陆面营门处的数点炬火还在风中摇曳。大半月前,高耽失手被俘,所部几名头领更被国王斩首泄愤,这曾令州胡上下尤其是州胡水军一度紧张,罗口水营也一度戒备森严。可二十日过去了,高耽杳无音信,俘虏他的贼船再未出现,这里也就逐渐放松,回归了四顾无敌的安逸状态。毕竟茫茫海上,谁知那几艘肇事贼船早逃哪去了?

蓦地,数十黑影从陆路悄无声息的摸至水营营墙,凭借飞虎爪,他们迅速翻过营墙,继而,十数人摸入门房,将犹自梦中的值守轻松擒获,余人则从内悄然打开营门。至此,州胡水营依旧一片静谧。

营门大开,又有数百黑影从暗中摸入水营,他们与先前数十人会合一处,点起上百火把,快速占据了码头、烽火台、营门和各处要道。只是,到了这时,水营上下除了火把的劈剥之声,仍是一片沉寂。

营地中央路口,火把之下的林武、黄雄、田二愣三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些惊疑不定。他们特战曲携亲卫一部,趁夜在二里外的海滩偷偷登陆,并从陆路袭取州胡水营,预想中偷袭可能一帆风顺,可也不至顺利至此呀?不乏“闷棍”经验的他们,甚至怀疑自家是否中了别人的反埋伏。

黄雄最为果断,当即带人冲入边上一间营房。索性的是,营房内正躺着几名方被惊醒却依然懵懂的州胡夷兵,是真人!而就在黄雄轻松料理这几人之后,营内突然传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凄厉破空,是名起夜夷兵发现异常。紧接着,各种嘈杂之声终于在水营想起。

“呼”黄雄三人却对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大松口气,这才像个遇袭的军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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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回 唯有一战

光熙元年,正月初三,亥时,阴,罗口港。

“动手!”罗口水营,眼见夷兵已被惊动,林武索性一声大吼,与黄雄各带百余军卒杀向中军营房,剩余军卒也分批散开动手,田二愣则留在营道中心指挥接应。

一时间,血旗军或是冲入营房砍杀抓捕,或是井然击杀乱窜之敌,或用新学的蹩脚州胡土语呼喊着“投降不杀”,搅得州胡水营一阵大乱。可怜州胡夷兵们何曾经历过这等遭遇,懵懵懂懂的他们毫无组织,犹如一头头待宰羔羊,在血旗精锐的强悍战力面前除了四处乱窜就是投降战死,根本未能给血旗军造成麻烦。

要说州胡岛国偏安一隅,陆上几无战事,两千多常备军倒有八百是护航海贸的水军,皆驻于罗口水营。由于海贸往来既可开拓眼界,又是一个肥差,故而国王将水军的统辖权都交给了自己年轻的儿子们。水军名义上由大王子统领,实则均分为两部,其中一部由大王子直领,而另一部原由二王子高耽统领,高耽被俘无踪后则改由刚成年的三王子高罗暂领。

此刻的中军营房,州胡三王子高罗鼾然有声,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从五日前受命来此代管四百水军,他为了掌控这支力量,拉拢打压、安插亲信乃至施恩卖好,诸般手段齐出,累着并快乐着。这不,连梦中他都难抑喜悦,不知是梦见二哥高耽惨死贼手,或是自家将四百水军统得如臂使指,还是终于压过了大王子兄长一头。

“砰!”一声破门巨响将三王子高罗从美梦中惊醒,抬眼看去,却是他的贴身护卫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好梦被搅的高罗大怒,一边喝骂一边抓起枕旁物事就欲砸向来人,可素来恭顺的护卫这次压根没理会他的心情,而是歇斯底里的哭喊道:“三王子,快走,有敌袭营!”

“什么!?”犹自迷糊的高罗一个激灵,睡意全消,耳中随即传来外面的拼杀之声,他连忙从床上一跃而起,就欲穿鞋逃窜。然而,他的目光突然凝滞,因为他霍然发现,那名护卫全身僵直,一个雪亮的刀尖正从其前胸冒出。随着那名护卫不甘的倒下,高罗的面前,出现了一名豹头环眼的魁梧军将

待纪泽见水营大亮,率主力舰队抵达码头,州胡水军已经结束了反抗,正在营中的七百多夷兵悉数落网,或死或降,即便有少数逃出营地的州胡夷兵,也被预伏外圈的近卫军卒们一个不漏的捉拿,血旗军却几无伤损。

难以置信的是,水营如此动静,竟未引发它处反应,州胡果是蛮夷,其松懈可见一斑。唯一有所意外的是,原本计划中要擒为人质的州胡大王子当晚因故回了王庭,暂时躲过一劫,但有三王子高罗的额外落网,效果倒也相差不远。

是夜,血旗军各营轮番上阵,三千民兵更是连轴苦干,壕沟、鹿角、栅栏、胸墙等等设施被快速营建。凭借充足的人手、预备的材料和精良的工具,到了次日天明,以水营为中心,一个可容万人的扇形营盘已经稳稳落成。期间少有人知的是,纪泽曾带数百近卫外出一夜,待黎明返回之时,他们个个均是灰头土脸…

辰时四刻,纪泽在水营大堂升帐点将。两通鼓后,各营主将和一应署官悉数到位,文武分列大堂两侧,盔明甲亮,威严整肃,井井然甚有气势,直把个入堂通译的王海珠向导震慑得缩头搭脑。纪某人志得意满的扫视一圈,大喝道:“带高耽高罗!”

很快,亲卫压着反剪双手的高耽和高罗上堂。二王子高耽落在血旗军手中早已吃了不少苦头,更兼知晓了血旗军的强大,故而一上堂便对高居正坐的纪泽跪下行礼。刚刚被俘的三王子高罗则不然,他非但不跪,还冲高耽啐了一口,继而用州胡土语叽里呱啦道:“尔等何方贼匪,竟敢偷袭我军大营,还不速速将我释放,退出我国,否则小心我国大军将尔等挫骨扬灰!”

“住口!无知小儿,怎知天兵强大?”在亲卫用脚迫使高罗下跪的同时,高耽却已抢先呵斥起了高罗。然后,他又一脸谄媚的向纪泽哀告道:“仁慈而强大的将军,小人曾经有眼无珠,冒犯贵军虎威,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您率大军来此,必是摧枯拉朽,小人愿意做马前小卒,劝导那些愚昧族人,为您奉上美女财富”

太无耻了!太奴颜婢膝了!这还是昔日那位嚣张狂狈的州胡二王子吗?王海珠被高耽的表现搞得大脑荡击,小口微张,久久不知闭合,直到身边的秦栓轻捅了他肩膀一下方才回神,连忙不无磕巴的将两名王子的话当众解说了一遍。自然,免不了堂中一片哄笑。

纪泽淡淡一笑,突觉自个有点无聊,对这种小鱼小虾有甚可说。当然,他对州胡早有方案,自也不会受二人影响。挥挥手,他不愿再听二人聒噪,令道:“将这哥俩嘴巴封了,拖到一边,传那戛,戛洛。”

不久,反剪双手的戛洛也被亲卫带上大堂。他身形粗壮,肤色黝黑,血染衣衫,虽被绑缚,举止间却不失方寸。是州胡水军中地位仅次于王子的将领,属国王心腹,昨夜一起被擒。见到堂上封口跪地的两位王子,他嘴角抽抽,面色复杂,却是一言不发,只是不屈的看向纪泽。

“本将乃大晋安海将军,这里不难为你,送你匹马,你替我给州胡国王带一句话。”总算来了个看着顺眼的,纪泽直奔主题道,“州胡王子高耽袭我商船,杀我船员,辱我商会,州胡国必须承受我军怒火。本将给州胡国王两个选择。其一,国王亲来此地,向本将上表谢罪,并交出牛、马、豕各五千,粮五万石,作为赎金,本将便释放王子等州胡俘虏,立刻撤军。”

当王海珠将纪泽所言如实解说之后,戛洛差点惊得一个趔趄,虽强忍着不曾发作,却是全身颤抖,看着纪泽的眼神直欲喷火。须知纪泽第一选择所提的赎金数量简直就是州胡全国的现有存量,马匹更是远远不够,若是勉强折兑交给纪泽,那就等于交出州胡所有牲畜,让州胡人全部饿死,这分明就是要逼州胡一战啊!

果然,纪泽的下一句话令戛洛再无侥幸:“其二,州胡国王三日内率军来此与我五千大军决战,本将素来敬重英雄,只要州胡国王能够获胜,本将一样放人撤军。记住,三日后正午前,若州胡尚无满意答复,我军将先斩两位王子,继而横扫州胡!”

戛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虽双拳紧握,却始终一言不发。看着他的背影,纪泽目光闪烁,隐有冷芒跳跃,终是归于平静。倒是担任通译的王海珠再度被擂,单纯的心中一个劲儿念叨,咋都这么无耻呢!

待得王海珠与两名王子也被亲卫带出,大堂上,郝勇忍不住问出众人疑惑:“主公,战便战,何必还提什么赎金?既提赎金,又干嘛提得那么高,州胡根本就没能力给嘛。”

“怎会没能力给!?马、牛、猪各五百,粮五千石,用来交换两名王子和五六百俘虏,本将要的不多啊!”纪泽一脸讶然的扫视一圈,极其无辜道,“我等所提之赎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若州胡国王这都不舍,便是毫无和解之心,日后岂能怨恨我军造就杀孽呢?哎,可惜州胡人不识汉文,就怕戛洛传话有误啊!”

众皆无语…

后世有胜利者所录史书载曰:“时泽任晋安海将军,遣海舟寻访海外,遇州胡蛮夷,其酋次子高耽,肆掠海舟,伤水员甚众。泽闻大痛,怒而兴兵,登陆州胡,终不忍杀戳过重,故索牛马豕三牲各五百,责令州胡祭天告罪,以此息事罢兵。然州胡蛮酋不知悔改,竟引兵相向,泽无可避,嗟叹胡儿不足怜,应战于野。是役,神罚州胡,惊雷、地裂、山崩、飞雪、兽狂,夷阵大溃,死伤无数,夷酋卒,其国遂灭。然泽善待其民,不因夷昧而鄙之,故夷皆怨其酋无道,反颂泽仁义,咸从之”

汉拿山东北麓,海拔五十丈左右,有一处方圆近十里的草场盆地。盆地中央,山雪融溪流经此处,形成一汪半径百多丈的小湖,即便在溪水干涸的冬季,小湖仍有半池碧波随风荡漾。可以想象,若至开春,这里背倚青山,侧傍绿水,鲜花青草,牛羊成群,将是一处何其绝佳的栖息之地。这里,便是州胡王庭所在。

小湖不远,坐落有数百大小不一的圆形石屋,陈旧中带着古朴。石屋群外围,砌有丈高的石墙,与其说它是为了防御,不如说是为了挡风。石多,风多,地狭,偏安,令放牧为主的州胡拥有了这一迥异于中原城池或是塞北胡族的“王城”,寒酸之余,倒也颇具独特的地域风情。

“混蛋!”一声震耳的咆哮打破了此处的宁静。抬眼看去,咆哮声来自中央最大的那间石殿,正是州胡国王的王宫正殿。周围的州胡族人立刻屏息拧气,悄然远离。自从大半月前二王子高耽被掳,本就坏脾气的州胡国王高盛,可没少拿人出气,光是被打死的奴仆就不下十个,不知今日又是哪个冒失鬼触了他的霉头。

大殿之内,一片狼藉,州胡国王高盛手持宝剑乱砍乱劈,主座前的案几已经化为一地碎渣,可盛怒之下的高盛仍不解气,依旧提着宝剑气呼呼的转来转去,目光不时扫视殿中两列闻讯而来的州胡权贵,最后更将目光恶狠狠的落于为他带来噩耗的堂下之人。

莫怪高盛如此失态,作为一名承继祖业的平庸国王,他纵有诸多缺点劣迹,但绝对算是一名慈父,可如今二儿子刚刚被掳不久,三儿子又落入敌手,这叫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急?不就是抢个商船杀几个人吗,对方至于如此来势汹汹、充满敌意,至于提出那般天价索赔,至于这般不给自家一点活路吗?简直就是逼着自己应战啊!

高盛前方的堂下,戛洛一脸惊惶的匍匐在地,适才他匆匆从罗口港返回王庭,甚至跑死了那匹战马,用最短时间将水营失陷的消息以及纪泽的传话带给了高盛,可是,忠心耿耿的他现在几乎有些后悔,为啥自己要来得这么快,抑或,抑或为啥自己不干脆找个溶洞先躲起来?

“按你方才所说,那安海将军宣称有五千大军,你既从水营出来,可知此数是否属实?”事发突然,血旗一方咄咄逼人,可事情总得解决,待高盛转累停歇的时候,右列首席的一名绸装权贵率先发问道。此人年逾五十却目光有神,颇显矍铄,他名为马迁,任州胡相国之责。这马迁并非州胡土生,而是来自北方马韩,是被百济灭国的流亡人士,因比州胡蛮夷更具才华而被高盛引为心腹。

自从数百年前南夫余人从兴安岭地区南下建国百济,便一直侵略蚕食马韩,令原本拥有五十四国联盟的马韩如今只剩不到二十方国,当然,这里必须说明,作为初脱蒙昧的蛮夷民族,马韩联盟中的一国不过是拥户两三千、拥民万余的聚落而已,犹如希腊的一个小城邦,还不如华夏西周年代的百里小封国,千万莫要将之与通常意义上的“国”相提并论,否则会被棒子牛皮吓死的。

“这这这…似乎…仿佛…大概…差不多吧…”马迁的问题自然很关键,可这个问题委实将戛洛难住了,支吾了半天,忠心耿耿的他终于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用心数了,可我数不清楚,敌方人马太多,肯定超过咱州胡兵卒的两千之数,这么大的数,我实在…实在是数不出来啊!”

“连个数都数不出来,要你还有何用?来人,将这名败军之将给我拖出去,重杖五十,再押至死牢,择日待斩!”戛洛的回答令高盛再次暴走,干脆给他判了死刑。殿中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人嘴巴动了动,可看到高盛那直欲噬人的目光,终皆选择了闭嘴。其实,包括高盛在内的众人,心底深处都知道,以州胡的文化底蕴,殿中恐怕没几人能数出两千以上的数字,可谁叫国王正在气头上呢?

“臣有罪,臣该死,还请大王保重!”可怜的戛洛,一番磕头诀别之后,终被卫兵拖走。殿内,众人冷汗涔涔,不免兔死狐悲。高盛似乎也想起其人往日忠勇,略有不忍,然决断已下,自不会当场更改,只不知其闪烁目光中有何别的意味?

呆怔片刻,高盛怒视在场权贵道:“什么晋朝,听说内部早已一团糟,这个安海将军既然不给我等活路,我等便与那安海贼人殊死一战,其时若有临阵脱逃者,定斩不饶!大祭司,还请速速占上一卜,我军与贼此战,却不知神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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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回 汉夷对垒

“大祭司,我军若是与贼一战,神意如何?”州胡王庭,怒火泄去,高盛回归现实,不得不直面即将到来的战争,忐忑之下,自然首先想到了问卜。至于交纳赎金换人,他即便再是平庸,也不会选择这一途径,因为不说州胡能否凑出这笔庞大的物资,只要他敢如此下令,将被抢走一切的州胡上下,势必立即全体造反,他的王位不待三日后战起,怕就先要坐到头了。

殿中左列首席,满头银发的大祭司点了点头,挥手冲殿门口的卫兵做了个手势。不久,两名卫兵抬着一个燃烧着的炉鼎进入大殿,将之置于正中,显然这种问卜活动在州胡王宫是常有之事。待卫兵退下,老态龙钟的大祭司从怀中掏出一块牛骨,将之置于火上烘烤,本人则绕着炉鼎,恩恩呀呀的边唱边跳,老迈的舞姿配上飘翻的猪皮袍,俨然颇具神秘色彩的前古典风格。

当大祭司跳得满头是汗、呼呼粗喘的时候,火上的牛骨终于发出劈剥之声。大祭司松了口气,锤了锤自己的老腰,上前取下牛骨,按最规范的流程,用最专业的手法,以最挑剔的眼光,对其展开了最严谨的查验。良久,老祭司一脸铁青的抬起头来,语气沉痛道:“大王,这是大凶之兆!伟大的兽神告诉我,您那贪婪的二王子,为我等招来远方中原的恶魔,势必一场劫难!”

老祭司之语形同晴天霹雳,顿将殿中上下轰得外焦里嫩。尽管已经立国三代,也通过马韩接受了不少源自中原的先进文化,可多神信仰的州胡族人此时对于传统的祭祀问卜依旧深信不疑。本就大兵压境的危急时刻,问卜结果竟然如此负面,怎不让州胡权贵们心惊?

“大祭司,贼人来自海上。若是问卜,应该问海神才是,大祭司用牛骨而非龟甲,是否有所欠妥,不妨改用龟甲再重新问卜一次吧。”大殿之中,唯一不把祭司问卜当回事的就是来自马韩的马迁了,为此他以往可没少与借卜弄权的大祭司生出龌龊,见大祭司这个时候还在那装神弄鬼,更报出大跌士气的结果,便皮笑肉不笑的出言指正道。

“本相记得,十年前大祭司第四子欲娶梁也那族长之女,该族祭司问卜不吉,大祭司可就是用类似理由重新占卜,得大吉之卦,方使令郎抱得美人归呦!”见大祭祀面露抗拒,马迁不无嘲讽的补刀。他的反驳令高盛等人眼前一亮,众人纷纷将期盼目光投向大祭司。

披散的白发之后,大祭司眼中闪过一丝郁闷甚至后悔,他又何尝希望给出大凶的结果,可毕竟卜象如此啊。大祭司很想坚持职业操守,断然拒绝马迁的无理要求,可惜,自从他受不过宝贝儿子的苦苦哀求,否定了其他祭司的问卜结果,破坏了一次祭祀规矩之后,祭祀占卜的神圣性便被动摇,若他此刻胆敢牙崩个不字,谁知高盛等人绝望之下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换个祭司呢?

无奈之下,大祭司只得从谏如流。他遣人取来一块龟甲,再次载歌载舞,咬牙重复了一套方才的问卜程序。可怜他老胳膊老腿,这么又一遍折腾,待到龟甲烧裂出卜纹,他已几乎瘫倒,粗重的喘息更像是来自年久失修的风箱。

好在天道酬勤,此次龟甲的卜象还算过得去。仔细查验过后,大祭司面露喜色,心中不免松了口气,这结果看来不用自己活活跳死了。他昂起笑成菊花的老脸,擦去额头热汗,用最虔诚的口吻道:“大王,诸位,仁慈的海神冕下告知我,灾难即将降临州胡,但否极泰来,只要我等众志成城,不惧艰险,一切都会过去,我国必将重归安宁。”

龟甲卜象显然对了众人口味,笑容跟着爬上每个人的脸庞,殿中气氛为之一暖。见此,马迁不失时机的建议道:“大王,依老臣愚见,神谕要求我国上下众志成城,奋力一搏,故为应对此战,我等理当征集所有能战之民,下至弱冠少年,上至六十老翁,凡可手握兵刃者,皆须参与此战!还请大王下令全民征召!”

“好,相国所言甚是!来人,四派信骑,以最快速度传令全国,有安海恶贼登陆我国,毫无缘由便欲夺我牛羊,灭我全族,我族民凡能手持利刃者,不论弱冠少年,还是垂垂老翁,皆须于后天落日前至王庭会合,以共抗安海贼人,战后视功劳必有重赏!”高盛此刻倒也果断,随即下令全民动员。

当然,为了保障士气,也为了自家威信,他并未向全民透露次子高耽抢劫静海商船这一“导火索”,可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他这一遮羞的掩饰,日后令得知真相的州胡族人尽显胡性本色,将所受的苦难大都毫不客气的归咎于他们父子,反倒有意无意的回避了招惹不起的血旗一方,从而为血旗军的顺利入主大开了方便之门。

“我国全民皆兵,应有兵卒近万,骑兵不下六千,定可战胜安海贼人。然安海贼人毕竟来自中原,战力不可小觑,我国若想轻松获胜,还需多做筹谋,敢问,各位有何破敌良策?”高盛毕竟是一国之主,高屋建瓴,心情平复之后,立刻征询起了战争谋划。只是,在座权贵除了满脑肌肉的莽汉,几乎全是肚满肠肥的蛀虫,想要得个主意可不容易。

长久的沉寂之后,总想在父王面前有所表现的大王子第一个发话了,他神似恬淡,胸有成竹道:“父王,孩儿想到听说过的一个故事,叫什么水淹七军。安海贼人所占水营地处罗河下游低洼之处,我军不妨引水淹之,岂不一了百了?”

“哦,好,好,好!我儿竟能出此妙计,实令本王欣慰…哈哈哈…嗯…等等…”乍听大王子的“妙计”,高盛还真高兴了一阵,不过旋即他便想到了什么,面色顿转难看。于是,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高盛抄起手边的一截断木,没头没脑的砸向隐显得意的大王子,口中怒骂道:“你这丢人的混小子,这大冬天的,罗河都快断流了,你叫老子到哪找水去淹七军?”

大王子灰头土脸的闭了嘴,殿中陷入一片沉寂,良久过后仍无谏言,这令高盛的面色愈加阴沉。眼见他又要爆发小宇宙,大祭司终于出言支招道:“大王,老朽有副族传圣药的药方,此药服用后可令人短期战力大增,不惧伤痛,血勇无畏,老人甚至还可暂回活力,暂复鼎盛战力,但服药者战后将加速衰老甚至死亡。凭多年所备药材,三日内老朽能够制作此药千份,是否使用还请大王裁决。”

“好,大祭司果然睿智!”高盛大喜,大祭司虽未明说,却已点得透彻。凭此千份圣药,足可将上千垂老无用的老年牧民转变为凶悍无畏的敢死之士,令州胡平添一千精锐战力。至于战后这些人的生死,就不在高盛的考虑之中了。愉悦之余,他再冲众人道:“还有哪位爱卿为国分忧?”

“大王,老臣也有一计,算是效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身为相国的马迁也非白给,这么长时间,倒也让他提出了一个相当凶悍的计策,“昔年中原有齐人名曰田单,曾在牛尾捆缚火薪,用火牛阵大破二十万燕军,我国恰好牛多,不妨学那田单,给安海贼人喝上这么一壶”

初期巳时,阳光明媚,春寒乍暖,却盖不住罗口弯畔的萧杀。旷野之上,血旗、州胡各出大军近万,南北严阵相对。刃光森寒,映得碧海粼粼生光,战云浓密,压得大地万籁失声。州胡这个偏安世外的远海大岛,即将迎来历史上第一次上万规模的铁血战争。

之前三日,州胡一方大张旗鼓,以“反侵略”的旗号征召了所有可战男子,罗口弯左近的土著也自发的溜之一空,虽然不曾再受血旗军攻击,州胡上下仍是一片风声鹤唳。血旗军一方则安逸得多,军卒们在营地内吃着熟食,喝些茶水,补点睡眠,吃足睡饱后做些低强度的操演训练,如此下来,非但少有担心中的水土不服,还将状态恢复至最佳。期间高盛也曾遣使尝试最后斡旋,但在纪某人野心面前,决战不可避免!

战场北面,水营之外,血旗军阵沉默如山,蓄势待发。尽管以装备精良的沙场老卒对付荒蛮土著的乌合之众,似有牛刀杀鸡之嫌,可对方毕竟有着逼上绝路的万人蛮夷,素来谨慎的纪泽仍然一丝不苟的摆出了严整阵容。不过说来惭愧,不算“以德服人”的巨鲨堡一战,纪某人尚未真正指挥过上万规模的阵战,所以,凭他与血旗军的战阵水平,号称鱼鳞阵,实则前、中、后三军方阵已是所能摆出的最强阵型了。

血旗大军前阵,是依次摆开的三军血旗步卒,布成约两百列的鸳鸯阵,以正面硬抗敌军。紧随前阵的中阵分为前后两部,皆为远程火力输出单位,军械营左曲配有五十架扭力弩炮,两排摆开;其后两千民兵手持简易长弓,分十排列阵。

背靠水营的大军后阵,中部是以指挥楼车为中心的一曲亲卫,他们除了保护纪泽,还肩负督战、救场等职责。后阵两侧是黄雄率领的骑马特战曲,配备辛苦运至州胡的少许马匹,作为血旗军此战唯一快速机动力量,自不会用于伤损严重的突前破阵,除了掩护军阵后背之外,他们将被用作关键时刻的必杀一击。

其中,经过数日的休整,漂洋过海的马儿们已经恢复了精神头,只是,因纪泽的一道奇怪命令,它们都被主人用布条塞住了双耳,这令它们颇不舒服,当然,这并不会影响它们的战力。

在前阵和中阵之前,布有密集的拒马桩以防敌方骑兵凿穿;而在前阵和中阵两侧,由军械营右曲客串车兵,凭借出征前特意准备的坚固箱车,持枪警戒两翼,以防敌方骑兵斜插侧翼打乱己方阵型。至于剩余兵力,或固守大营,或近海巡逻,或潜往碍口,却是不好全部摆出来吓退州胡人的。

反观战场南面州胡一方的布阵,相比血旗军的邯郸学步,他们就更是小孩过家家了。用了血旗军五倍的时间,他们的老少中青们这才磕磕巴巴的摆出前、中、后三军方阵。好在纪泽旨在正面堂堂一战,否则若是血旗军不按约战而提前攻击,真难保州胡大军不会在成阵之前就直接崩溃。

不过,虽然阵型歪歪扭扭,虽然夷兵有老有少,虽然兵甲落后驳杂,但州胡一方的阵容依旧狠狠震撼了血旗上下,因为,他们前阵中部是千余马骑兵,前阵两侧与中阵则是五千牛骑兵,后阵虽不甚统一,但也人人有兽可骑。当然,震撼过后,血旗军个个眼冒绿光,全军士气大涨,须知这万头牛马,若是卖到大晋,就够此番远征军民吃上半年啦。

贪婪是原罪,却是人类共性,无关文明还是野蛮。血旗上下因为州胡坐骑而口水横流,殊不知对面的州胡一方也对他们的兵甲垂涎三尺。州胡军阵后的一座小丘上,国王高盛在两百精锐宫卫的拱卫下,正对着一干权贵侃侃而谈:“有我州胡万人大军,有相国和大祭司妙计,安海贼军必将飞灰湮灭。届时,敌军那些兵甲,便是我国囊中之物,待我大军将之装备,北上马韩争霸也不无可能啊!哈哈哈…”

高盛的豪言壮语顿时激发了州胡权贵们的勃勃雄心,一时间,马屁不断,谀词如潮,更有那位大王子慷慨激昂道:“孩儿不才,届时愿为大军先锋,定为父王披荆斩棘,横扫障碍,让我国大旗飘遍半岛平原,更让父王英明响彻千里”

一干人中,只有颇见过世面的马迁不以为然,因为他已看出敌方之谨慎,敌军布阵距离大营并不算远,即便火牛阵算计成功也难全歼敌军。以这群敌军展示出的军威,只要能保留三成战力逃回水营,只要狠下心来四处偷袭,零敲碎打,仍能拖垮州胡。

难道自个又要流亡了吗?心生哀叹,马迁面上奉承高盛,暗中早已腹诽开了,既骂高盛的盲目自大,又骂敌军的慑人军容,更骂那个安海将军鬼话连篇,说是五千大军,现场就不下七千嘛!他已暗下决定,除非此次全歼敌军,否则他就换个地方发财,继而,他想到了自家暗藏在海滨某处的快船,以及已经等在船上的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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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回 圣药死士

州胡罗口,小丘之巅,高盛好一番壮怀激烈,目光重回战场,见己方布阵完成,便询问马迁道:“相国,我军这就发动火牛大阵吗?”莫怪他如此积极进攻,不说对敌方兵甲的野望,自家的两个儿子还在敌方手中,谁知敌方是否会让他们活过正午呢?

马迁收回思绪,略一沉吟道:“大王,敌军训练有素,前方又地形开阔,若直接使用火牛阵,恐怕敌方有机会紧急应对,难建全功。故老臣以为,不弱率先派遣一千敢死之士,以快骑冲击敌阵,不在杀伤破阵,而在搅乱敌方应对,之后再遣出火牛阵破敌,并以大军随后掩杀,想来必可大破敌军!”

在战局落定之前,马迁还是为高盛全心谋划的,只是,他这提议虽然合理,却毫无怜悯的将一千夷兵当作了弃子;而这批弃子,自然由服用“圣药”后的老弱夷兵担当最为合适。于是,包括高盛在内,稍有脑子的人均将目光看向了大祭司。

“我可怜的族人,兽神将会保佑他们!为了州胡,还请大王下令,让他们早日回归兽神怀抱吧!”面对期许,大祭司面带不忍,实则做出了冷酷回答。所谓慈不掌兵,州胡权贵在这一点上倒是不乏良将潜质,随着高盛的欣然颔首,大祭司与马迁一前一后下了小丘,开始了敢死队与火牛阵的布置。

“勇敢的族人们,为了州胡,请服下神赐圣药,你们将回到年轻的岁月!用手中的刀剑,去斩杀对面的恶魔吧!”州胡军阵最前,大祭司用深沉的语调发出了迷惑人心的咏叹。

“咕咚咕咚”夷军前阵,一千早被选中的苍老夷民肃然而立,依言将一群祭司们送上的药水喝的一滴不剩。虽不知圣药究竟有何作用,但大祭司的话便代表着神的旨意,尤其在这种面临灭族的恐慌时刻,他们只能接受大祭司的安排,用自己的拼命为亲人族人们换得生机。

“咿咿呀呀”圣药生效需要时间,老谋深算的大祭司自不会干等,为了鼓舞己方的士气,为了播撒众神的光辉,为了复古战争的礼仪,实在点,为了稳固他大祭司在州胡的地位,他率领着手下的一干祭司们,在这千钧一发的两军阵前,唱起了晦涩的上古歌曲,跳起了玄奥的祭祀舞蹈。

尽管祭司们的歌舞看似不合时宜,甚至有些突兀搞怪,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歌舞的演绎,原本乱哄哄的州胡队伍变得蓦然有序,一种叫做信念的气质在州胡战士身上浮现,而那一千服下“圣药”的白发“死士”,原本浑浊的双目中更是闪现出了虔诚、盲信、嗜血乃至疯狂

血旗军阵中,指挥楼车上的纪泽本在与吴兰、郭谦等人有说有笑,欣赏着州胡祭司们那七扭八歪的民族歌舞,可州胡军阵随后的变化却令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即便看不清每个州胡战士的表情,可他们均非战场菜鸟,都发现州胡军阵的气势正在悄然改变,先前的一盘散沙眼见就要化作一只铁拳。

这一点,非但楼车上的诸人有所察觉,下方阵中,有经验的军官和老兵们也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脸上的神情不禁由淡然转为沉重,交互影响之下,血旗军上下一改之前的自信乃至自负,凝重甚至紧张的情绪悄然滋生,手中兵刃不禁握得更紧。

且不说血旗一方的感受,州胡阵前,大祭司终于完成了他的歌舞秀,带着一干祭司小弟们返回小丘。随后,一名州胡夷兵手举一块绘有莫名符文的木板,雄赳赳的跨马出场,准确的说,这名州胡军卒是“站”马出场的,因为他一路都直立于光溜溜的马背。

“呦”行至战场中央,那州胡夷兵一声怪啸,将木板重重摔下地面,之后,他在马背上一个后空翻,跟着一个镫里翻身,回到马背上又是几圈撑臂大回旋。一连窜体操动作之后,他驱马使劲踩踏了几遍木板,这才施施然跨马回阵。当然,回程中,这名州胡夷兵可没忘记冲着血旗军们扭动他那光溜溜的屁股蛋子。

州胡夷兵的骑术委实娴熟,表演也委实精彩,但谁都知道,他是代表州胡一方来宣布开战的,而且是侮辱性的那种。对方又是歌舞又是骑术,做足了战前礼仪,鼓舞了州胡士气,憋闷了血旗军卒,令自诩来自礼仪之邦的泥腿子们情何以堪?只是,越洋远征的血旗军准备了淡水食物,准备了兵甲箭矢,又哪里会准备战前娱乐节目呢?

“高盛不仁,纵子劫掠,对抗天兵,必遭神罚!必遭神罚!必遭神罚…”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前表演,那就喊口号吧,纪泽调集全部内力于喉嗓之处,用州胡土语喊出了响彻全场的口号。这个口号是血旗全军最近刻意彩排过的,目的正是为了在恰当时刻揭露高盛的恶行,打击州胡的士气,瓦解土著的民心,至于为何有“神罚”的字眼,没几人知道,却也不妨碍血旗军卒们照做。

“必遭神罚!必遭神罚!必遭神罚…”有纪泽带头,血旗军卒们习惯性的选择了跟随。跟着纪泽这个惯于口号的后世来客,血旗军的口号水平显然冠绝当世。口号声越喊越齐,越喊越响,甚至震撼着整个州胡岛!

口号声振奋了血旗军卒们屡受压制的士气,打击了州胡蛮夷的嚣张,也激怒了小丘上的高盛。不堪忍受污蔑,高盛断然拔剑前挥,州胡战旗随之前指。于是,作为州胡的箭头,千名敢死之士驾着战马,向血旗军阵发动了决死冲锋!

“轰隆隆”千名双目赤红的夷兵死士打了“鸡血”之后,驱马脱离本阵,在一名持锤夷将率领下,气势汹汹的奔向血旗军。州胡是拥有战马的半耕半牧民族,哪怕驾驭的仅是光溜溜的战马,这队白发夷兵依旧娴熟自如,行进间毫无滞涩便组成了协调的锥形骑阵,沿着战场中线,直扑首当其冲的血旗营中军。

两军相隔不过两里,州胡夷兵转眼已近中场,速度也提至顶点,滔天杀气滚滚而来,冲锋之锐势不可挡。一千骑兵,在冷兵器历史中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数字,但当他们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且是迎面高速奔来的时候,即便是久经沙场的精锐步卒,也罕有人能淡然处之,何况血旗营中军还是新组不久。

难免的,位于前阵中部的血旗军卒们不同程度的出现了紧张乃至恐惧,好一些的死攥兵刃、全身绷紧,差劲些的则双股站站、两眼发直。更有甚者,已有军卒开始张目四顾,寻思逃生之路,可惜,身后督战队的森寒箭头却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指挥楼车上,纪泽却面色淡然,夷兵主动进攻可谓正中下怀,倒还省得他枉做小人,再拿州胡王子们另做文章。以骑克布,若对手同样是夷兵,哪怕以一千对七千,一击而溃也不无可能,可血旗一方是军纪森严的密集军阵,侧翼与后方又皆有防护,州胡这就未免轻率了。至于军卒们的负面情绪,这是血旗军进步的必经之路,只能通过战场克服。

挥手前指,纪泽断喝下令道:“远程攻击!”

随着楼车上大旗挥动传出命令,血旗军阵中的令旗、哨号紧跟联动,更有各级军官的喝令此起彼伏:“弩炮准备!”“前军蹲下!”“蹲下!”“混蛋,吓傻了吗,快蹲下…”

“军械左屯,发射!”尽管军卒们在重压下略有失措,倒也并未影响远程打击的施行,当夷骑进入一百五十丈的弩炮射程之时,梅赞厉声下达了发射命令,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高亢的喝声中究竟有多少颤抖的成份。

“咻咻咻咻…”随着喝令,军械营左曲左屯兵卒忙不迭的锤击机销,二十五架扭力弩炮几乎同时发射,七十五杆弩枪带着尖锐的啸音,以稍许上仰的角度破空而去。瞬息之后,作为血旗军的第一波打击,弩枪以残影漂移的迅疾,毫无阻滞的扎入州胡骑队,洞穿战马,连串夷兵!

相比人力,机械的力量显然是恐怖的。纵使州胡死士们服用了所谓“圣药”,面对连战马都能洞穿的弩枪,他们也只有承受蹂躏的份。弩枪所至,人喊马嘶,开膛破肚,鲜血迸溅,或伤马失蹄,或人体栽落,甚或血串葫芦,一时间,夷骑头前数排人仰马翻,近百骑就此陨命,夷骑速度也为之下降,而在他们身后,更是留下了一条红殷殷的血路。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州胡也不乏强手,夷骑最前的持锤夷将便是一个。或因天生蛮力,方才他大显神威,竟用铁锤将迎面而来的一杆弩枪硬生生磕飞,这自然大涨州胡一方的士气。然而,他也只能泛起这么大的浪花。

不待这名夷将面露得瑟,军械营左曲右屯的第二拨弩枪已经接着杀到,而表现神勇的他侥幸受到了两杆弩枪的同时照顾。于是,一声怒吼之后,这位州胡勇士马洞人穿,憋屈的栽落马下,与他的近百战友一般,成了滚滚马蹄下的一滩肉泥。

两拨弩枪打击虽然折损了包括夷将统领在内的两百夷兵,还降低了骑队的冲锋速度,但并未影响州胡死士的一往直前,转眼他们便逼至血旗军阵的百丈距离。这时,血旗中军的扭力弩炮不及二次填充,暂时已无作为,然而,先前蹲下的血旗前阵却已起身恢复阵型,近千之数的弓弩兵、长弓兵更是拉圆了手中的劲弩长弓。

“嗖嗖嗖嗖…”随着军令下达,近千长弓弩矢被抛射入空,减速飞至最高点后又加速下降,继而从斜上方狠狠扑向州胡夷骑。面对箭雨,州胡夷兵有的挥刀格挡,有的拨马避让,有的侧身闪躲,更有不少人玩起了镫里藏身的花活,其娴熟的马上战技委实令人叫绝。

可是,长弓用矢与踏张弩矢相比普通箭矢要粗重加长得多,威力自然也更为强劲,历史上英格兰长弓用矢可是能够洞穿法军重骑兵铠甲的。用其对仅着粗陋皮甲的州胡夷兵进行覆盖打击,哪怕夷兵们使出诸般手段,哪怕他们嗑过“圣药”,杀伤效果依旧凶残。

于是,随着第一波长弓箭雨无差别落下,可怜的州胡死士们便如下饺子般纷纷落马,不少受伤的战马也接连栽倒。尚未发出一箭,夷兵死士的人数已经不足六百,前冲的速度更被进一步减慢。

“混蛋,贼军怎有这么多良弓!无能,敢死之士也不能光赶着去死啊!传令相国,火牛阵发动!”小丘之上,高盛愕然目睹己方敢死队的伤亡,怒不可遏,本还幻想这群死士能大破敌阵,至少也要给敌方制造大麻烦,可现在看来也只能当作搅扰敌方的弃子了。那么,就趁着死士们还有余热的时候,赶快动用火牛阵这一终极大杀器吧!

州胡骑队仍在冲锋,眼见距离血旗前阵六十余丈,夷兵们纷纷取弓搭箭,准备再近一些便射出箭雨。此刻因圣药之故,他们已显浑沌,同伴的惨死和迸溅的鲜血更燃起他们的怒火,他们赤红的双目中,满是复仇与杀戮的火焰。可惜就在这一刻,血旗军的第二拨长弓劲弩攻击抢先一步落下,又带走了近两百条生命,令夷兵在出手反击前便已锐减至不足四百。

目睹夷骑的步步喋血与己方的有条不紊,纪泽面泛满意,可他的笑容很快在脸上凝结,因为,他突然发现了远处州胡军阵的异样。短短时间,原本平铺州胡前阵的另两千骑兵从中分开,快速集结与军阵两侧,就像拉开了横在中阵之前的一道大门。门后,露出了中军中段八百牛骑兵的庐山真面。

这八百壮牛坐骑,犄角上均绑着明晃晃的尖刀,杀气腾腾。不过,这不是重点,以牛骑兵的速度,尖刀更像是吓人的把式。令人蹊跷的是,这些壮牛的尾巴上似乎都系着些什么,通过望远镜,纪泽骇然发现,那些竟是油光发亮的木枝。

这还不算,本该骑在牛背上的夷兵,此刻或在壮牛群的两侧搭起围栏,或是手持木棍站在牛屁股后面,就是没人骑在牛上准备出击。其中,有几根木棍上甚至燃起了火光,它们,居然是火把,这是要点什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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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回 各出绝杀

罗口河岸,横陈的尸体,遍地的箭羽,漫长的血路,夷兵的惨状,削减了血旗军卒们的紧张,风中的血腥味,更是刺激了他们的勇武,信心与斗志愈加占据他们的心头,而长久训练的技能,也在他们的动作上表现得愈加娴熟。

“枪阵迎敌!”命令声中,前阵头排的重盾兵矮身弓步,沉肩顶住身前那面下端铁锤早被深固入地的铁盾;狼筅兵将狼筅巨枪的枪尾斜插入地,将枪身斜搭铁盾上沿,令巨枪组成临时拒马,自身则再度操起一杆长枪,与长枪兵一道,手持长枪或平举或斜指,与铁盾、巨枪一同组成硬抗骑兵的枪盾阵。

负责肉搏的刀盾兵暂时收起刀盾,负责远程打击的弓弩兵、长弓兵也暂时收起射角被遮的长弓,他们从后背取出投枪,稍事后退,屈身待掷;军械左曲的军卒则持盾后退数步,搭出严密盾阵,以遮掩其后的脆弱民兵;而最为紧张的民兵,此刻也弯弓搭箭,在一群军官的吆喝纠正下,等待给夷兵们倾力一击。

然而,指挥楼车上,对于血旗军阵从滞涩向流畅的发展,对于己方军卒由自满到忧惧、又由忧惧到奋勇的蜕变,纪泽已经无心欣赏,目眺远方州胡军阵中央,他心头狂震,心思电转间顿时冷汗涔涔。对面八百牛奇兵的怪异表现令他蓦然想起了历史上的经典战例——火牛阵!

昔年田单凭借五百火牛突施袭击,大破二十万燕国大军,令濒临灭亡的齐国扭转战局,起死回生,堪称战争史上的神来之笔。难道这州胡蛮夷居然也懂这等高档玩意?难道这就是州胡千骑前来送死的真正缘故?难道这才是牛角利刃的用途所在?难道这才是州胡大军的压轴杀招?

“火牛阵!?”“火牛阵!?”纪泽身侧,吴兰和郭谦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也从侧面印证了纪泽的猜测。火牛阵战例很少,但有田单的一次便足以震古烁今,稍通些经史、战史的人均罕有不知,甚至连不少普通百姓都通过民间说书对之有所听闻,因此,不光纪泽、吴兰和郭谦几人察觉了蹊跷,血旗军阵中不少抽眼远眺的军官乃至士兵也看出了名堂。交互传递之下,真正的恐慌开始在血旗军中蔓延,坚如磐石的军阵甚至隐有混乱之势。

“古人不可欺,蛮夷不可轻啊!”纪泽心中骇然,看来想用常规战法顺利赢得这场大规模阵战是不行了,州胡火牛阵一出,血旗军别说牛刀杀鸡般的练兵,弄不好阴沟翻船、大败亏输都有可能。好在,你有张良计,俺有过墙梯,州胡有决死杀招,纪某人也有封喉利器,那么,就个出底牌吧!

“点一道狼烟!快!”火牛阵蓄势待发,在这万般危急之际,纪泽断然冲至指挥楼车的边缘,对下方后军某处的棋牌亲卫吼令道。继而,他又几步抢至楼车前端显眼之处,吐气开声道:“诸军莫慌!只管应付当面之敌!蛮夷纵行火牛毒计,本将也自有破解之法!”

要说威信,纪泽尽管方过十八岁,在血旗军却是如日中天,这是缘于一次次作战胜利,缘于一桩桩逆境求生,缘于一份份丰衣足食,缘于他一手将血旗军民带至今日之强盛。因此,惊慌无措之际,听见纪泽掷地有声的宣告,血旗军卒们如同吃了定心丸,纵然局势极度凶险,一时也不再军心浮动。

“嗖嗖嗖嗖…”终于,敢死夷骑挺近到了血旗军阵八十步之内,一张张夷兵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早已蓄满力道的箭矢如雨射出,借着马力直扑血旗军阵。顿时,血旗军阵中传出密集的雨打芭蕉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接连的痛呼惨叫。

不过,夷骑们的狰狞很快变为愕然,他们的箭雨虽然力道凶猛,虽然箭法不俗,可是血旗军卒们的装备早非昔日流窜之时,业已超过大晋正规王师,就连躲在盾阵之后的赶场民兵们也都头戴藤盔、脖挂胸盾,委实不是夷兵们那些粗劣箭头轻易可破。四百多支利箭,只给血旗军卒们造成了不足五十人的伤亡,当然,其中确有近半军卒死于夷骑箭手对头脸的精准射击。

“嗖嗖嗖嗖”中阵的青壮民兵们也发动了弓箭反击,在军官喝令之下,初经训练的民兵们齐刷刷的抛射出手中箭矢,越过前军头顶,迎面直击奔近的夷骑。临时赶场的民兵们自然训练缺缺、箭法稀疏,甚至有几支羽箭还软垮垮的落在自家前阵的头上,可架不住他们人多,两千支羽箭遮天蔽日般覆盖了敢死夷骑,待到箭雨落定,一片白羽的大地上,又多了两百多骑尸体。

夷骑死士在赶死,后方的火牛阵在马迁的调度下,也终于开始发动,一根根牛尾油枝被接连点燃,焦躁与疯狂的气氛在八百牛群中急剧攀升。反观安海一方的灵魂人物纪某人,在此危急时刻,竟然…竟然开始了不务正业,学着州胡那些神棍祭司,在楼车的最显眼处,抽刀作剑,毫不靠谱的表演起了剑舞。

若从纯艺术的角度赏析,纪某人的剑舞以“太极剑法”为基干,引入了跳大神、霹雳舞、太空步、探戈乃至国标等等诸多后现代元素,在公元四世纪的西晋,绝对属于独树一帜、开辟先河的旷世舞技。只是,它不合时宜,在远方的州胡上下看来,那是敌方贼首被火牛大阵给吓傻了;而在己方眼巴巴等着纪某人“发大招”应付火牛阵的血旗军卒眼里,那分明就是抽风!

幸好血旗众军绝大多数全神贯注于迎面奔来的夷骑,即便少量发现纪某人异状的军卒也因过于惊愣而头脑空白,无法出声提醒他人,否则真不知血旗军阵是否还能运转。总算,纪某人的抽风耗时不长,恰好等于近卫接收命令到狼烟冲天的片刻时间。

当一道狼烟冉冉升起的时候,当目睹纪某人舞姿的血旗军卒们濒临崩溃的时候,纪某人终于选择了一个刀指苍穹的骚包造型结束了抽风,同时,他用生命中的最强音,仰天咆哮道:“天灵灵地灵灵,九霄神雷快现行!”紧跟着,他又以现学现卖的州胡土语吼了一句:“神罚高盛!”

纪泽的狂吼震惊战场!对他尚存些许信心的血旗军卒们倒也罢了,都这样了,施法也罢,抽风也罢,老大爱咋地就咋地吧;可对面军阵中,听清末句的州胡夷兵们就犯嘀咕了,对方首领翻来倒去的说自家国王纵子行凶、出兵不义,难道真的会触怒神灵吗?不约而同的,绝大多数州胡夷兵们仰头看向天空,但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没啥异常啊?

一息、两息、三息依旧是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州胡夷兵们纷纷让脑袋归位,一片怒骂中,不少人在心底暗自惭愧,方才的片刻,自己怎可对自家国王产生怀疑呢!

一头、十头、三十头火烧屁股的壮牛们开始暴动,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臀后有火就向前跑吧,冲出围栏北奔血旗军的越来越多、越来越猛!

七十步、五十步、三十步仅余的两三百夷骑再次遭受迎头痛击,这次是数百投枪,也是血旗军对他们触阵前的最后一次打击;血色飞舞之后,敢死夷骑的冲阵规模最终定格为五十骑,但他们无愧“敢死”二字,哪怕人员缩减二十倍,却仍毫不动摇的向前向前再向前!

一滴、十滴、百滴大滴的汗水爬满了纪泽的全身,他根本无暇分辨那是冷汗还是热汗,他的口中正在不断念叨:“咋还没动静?咋还没动静?受潮了吗?睡着了吗?看不到狼烟吗?视线被遮了吗…”

“哈…谁来罚我?哈哈…谁来罚我?哈哈哈…谁来罚我?”方才被纪泽的“施法”架势吓了一跳,待到州胡国王高盛经过全方位观察,发现啥事没有、一切顺常的时候,忍不住在小丘上放声狂笑,“哈哈哈哈…此乃我族祖地,皆为我族之神,岂会伤害本王?那安海贼首定是被火牛阵吓傻…”

此刻,冲出州胡军阵的火牛已接近百头;此刻,仅余的敢死夷骑行将撞上枪盾阵;此刻,血旗军卒人心惶惶、行将崩溃;此刻,高盛得意忘形、放声狂笑;此刻,纪泽心急火燎、大汗淋漓;此刻,千钧一发…

“轰!”“轰!”“轰!”“轰!”突然,四声巨爆犹如天降惊雷,几乎不分先后的响彻战场,响彻州胡岛,伴随的是大地剧震,甚至,远处汉拿山顶的皑皑雪峰也因波及而隐隐摇晃。两处小丘、州胡中军、战场中央,四道蘑菇状烟尘仿佛地裂熔岩,冲天而起。这一时空,黑火药终于第一次登上了战争舞台!

“那帮废物终于撞上敌阵了吗?撞击声怎会这么响?不对,大地怎会下沉?不,是我们怎么飞起来了?难道大神要接引我们上天当面恳谈,可我还没准备好啊…”巨爆发生的那一刻,高盛心中思绪百转。然后,他愕然发现,自己、大祭司、一干权贵以及上百宫卫,竟然一同随着脚下的小丘在飞升。

然后,高盛惊悚的看到了场中另外三处“蘑菇”,尤其是中军中部那一朵,恰好将他的火牛阵由洪流北向炸成了八方狂奔;然后,他痛苦的瞥见,己方所有的战马和战牛都陷入狂化,正开始肆虐践踏附近的花花草草,当然也未撇开他的八千子民;然后,他留念的览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耸立云端的汉拿山;然后,他这州胡国王便再也没有“然后”了。

指挥楼车一阵轻摇,其上的纪泽看似岿然不动,实已全身虚脱,像是刚刚亲历一场生死搏杀。方才短短片刻的等待,于他而言却似很久很久。虽然知道火药的威力必然惊人,虽然自信屡经试验的“大杀器”应能决定战局,可这毕竟是在另一个难名因果的异时空,而此战又决定着数千血旗军的生死,决定着数十万军民的命运,决定着他纪某人的光明前程,突如其来的火牛绝杀几乎令他哭瘪。好在,自家的后手更猛更强悍!

事实上,早在登陆罗口弯当晚,纪泽便勘察了水营之外的预设战场,并率数百近卫则地预先用棺材埋设了数吨炸药,由热武曲近卫藏于隐秘地坑蹲点待爆,以备大战不测。那可是耗光了血旗军在青徐扬三州所能紧急收集到的全部硝磺原料,本欲生死攸关时用以死拼大晋官军,却在机缘巧合下用做了州胡一战的后手。

至于埋设地点,有着两位王子在手,纪泽自可强势确定一个合情合理的战场区域,就此预估州胡大军的列阵地段;尤其两个可作望台的天然小丘,更被纪泽悉数做了手脚以期斩首之功;当然,布置与中轴线上的一处炸点能够恰好位于火牛阵首发地点,确实有些运气成份了

“血旗营中军,速迎夷骑!余者弓弩准备,目标火牛!所有壕沟陷坑,立即抽除立柱!”瞬间的恍惚,纪泽立刻发现不对,巨大的爆炸太过惊世骇俗,战场双方军卒几乎都陷入惊愣,跌坐惊叫的也大有人在,可火牛还在狂奔,敢死夷骑也疾冲未减,他连忙怒吼着提醒自家军卒们回归战斗。

相比血旗军阵的集体呆懵,州胡军阵已经不战自乱。爆炸震撼了州胡夷兵,震哑了州胡统帅,更是惊乱了马匹牛群。好大批的烈马壮牛在史无前例的巨爆影响下,几已失去理性,它们无视主人的吆喝,无视军阵的限制,狂蹦狂跳,乱闯乱窜,所致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骑卒被坐骑掀落,军阵被牛马冲散,数不清的夷兵被兽蹄践踏,没有统一指挥,没有一处可避,只有狂暴奔窜的无尽兽蹄。骨断筋折、血色连片、哀嚎惨叫,夷阵在牛马的肆虐下乱作一团。坑憋的是州胡后阵所隐藏的千余州胡常备精骑,本被留作致命尖刀的他们,此刻却与寻常夷兵的境遇毫无二致。

最最坑憋的还是那些被烧着屁股的火牛,至少近半由州胡夷兵们自行消受。它们被爆炸乱了方向,一个个头顶雪亮尖刀,从军阵中部向着四面八方狂冲狂撞,非但造成无数伤亡,更令陷入混乱的州胡军阵愈加溃乱。州胡全力纠集的近万大军,仅因四个横空问世的特大炸药包,便已沦为未战先乱的一团鱼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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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回 神罚州胡

州胡岛,罗河西岸,几声震天轰响之后,夷阵陷入大乱,高盛生死不知,战局瞬间翻转。黑火药一出,血旗军胜局在望。只是,血旗军想要不出代价便拿下州胡,却也绝无可能。

“砰!”“砰!”“砰!”“砰…”一连串轰响从前阵中心盾阵处传出,就在纪泽喝令调度的当口,仅余的五十敢死夷骑勉强驾驭着狂冲暴跳的战马,借着惯性,终于正面撞上了血旗营中军所在的枪盾阵。整个战场,除了纪泽未因爆炸呆懵之外,恐怕也就这些心智浑沌的“嗑药”夷骑未受爆炸影响而不懈作战了。

此刻,这群白发苍苍的敢死夷骑几乎个个染血,在他们与他们坐骑的身体上,大都或多或少的插着箭矢乃至投枪,但是,他们却对自身和战场境况毫不在意,他们的身上,燃烧着熊熊战意,他们的眼中,只有前方一个个等待惩罚的侵略者,而他们的内心,更只充满着“圣药”刺激出的杀戮欲望。

“噗嗤!”“噗嗤!”“噗嗤…”面对井然成阵的枪盾,头前夷骑毫无例外的被一杆杆巨枪长枪穿透身体,而夷骑潮水般的冲势,经过数拨远程打击尤其是最后一拨投枪的攻击,已经大幅减弱,在坚固的枪盾阵之前,一时如同拍打礁石的浪花,被迫停滞乃至破碎。

普通贼匪抑或郡兵,两成伤亡可致溃败;正规晋军,四成伤亡便是极限;精悍强军,面对六成伤亡也将无可是从;这支敢死夷骑,九成多伤亡之下仍能冲往枪盾阵,即便他们看来已经伤痕累累、强弩之末,也委实令血旗军上下惊叹不已。

惊叹远不止此!很快,夷骑们的表现便再次刷新了血旗军上下的认识,令其由惊叹变为震惊,甚至是惊骇!因为,这群看似装备简陋、伤痕累累的夷骑,绝非仅仅精神可嘉那么简单,他们竟然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战力,而他们的凶残,更是远超寻常认识中的狠人,甚至应该说,他们此刻已经不是人,而是凶兽。

一名夷兵连人带马被长枪贯穿,本该抽搐等死的他非但未曾痛苦哀嚎,反而面露狞笑,瞪着血红的双眼,半空中掷出手中战刀,直没一名血旗兵卒的面门。另一名夷兵侥幸避过阵前枪林,因坐骑受阻而被抛入阵中,身在空中,他便被血旗军卒的三竿长枪扎透,死得不能再死,可待到长枪收回,这名摔落在地的夷兵却贴着地面挥出最后一刀,愣是斩断斩伤了身边两名血旗军卒的小腿。

又一名夷骑借着阵前倒毙的马尸,纵马跃过铁盾,冲入后方枪林,撞飞三名血旗军卒之后,那夷兵已经身中数枪、失了兵器、战马毙命,可他却硬顶着一杆贯胸长枪抱住了一名血旗军卒,并张开大嘴死死咬住对方脖子,直至两者一同咽气。

“轰隆!”“轰隆!”“轰隆…”随着夷骑不断冲撞,随着踏尸跃阵的夷骑不断搅乱,相邻几处盾墙因后继无力轰然崩溃,在夷骑伤亡三十多骑之后,枪盾阵终于被打开一个缺口,剩余不到二十夷骑随即涌入血旗前阵,展开了最后疯狂。

当然,数次打击,数度阻滞,此刻的夷骑已经基本失去冲势,即便还能以一拼二甚至拼三,在枪阵中终归更像位置鲜明的靶子,不断被血旗军卒们用弓弩射伤射杀,用刀枪挑翻斩落,已难影响战局,剩下的只是多快解决而已。

“咻咻咻咻…”“嗖嗖嗖嗖…”血旗营中军恶战敢死夷骑的当口,其余血旗军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出了抢钱的速度,对迎面奔来的火牛发起了爆裂远攻。

“噗噗噗噗…”铺天盖地的强攻硬弩狠狠扎入火牛群中,溅起片片血花。狂奔的牛群中,一头头强壮火牛不支摔倒,略阻牛群速度的同时,还不断偏移着后继火牛们的奔突方向。

“扑通!”“扑通!”“扑通”非但如此,火牛群冲至血旗军阵前方二三十丈之际,地面被他们踏出一个个大坑,接连有火牛栽倒其中。这是布阵前便提前挖好的陷坑,本欲留待州胡夷骑的大举冲锋,甚至没舍得用于嗑药夷骑,此时已被蹲点军卒拉翻支撑立柱,用以坑埋这些狂暴火牛。

经过两处炸点在州胡军阵的中心开花和在战场中央的爆炸阻遏,直奔向北的火牛已不过三百。如今再遇血旗军弓弩的不吝打击,以及陷阱的全数发动,它们或倒毙或落坑或偏向,所余直奔军阵者已不到五十。但坑憋的是,屁股着火的它们,比白发夷骑还要疯狂,跑了这么久,威势甚至不减反增!

“够份的跟本将来!全力封堵中路火牛!”不知何时,纪泽已从楼车下窜至了前阵,他大喝一声,并未理睬困兽犹斗的最后几名夷骑死士,而是冲出军阵,挡在血旗营中军之前杀奔火牛群。在其身后,纪铭、范毅、林武三名顶级护卫业已形同影随。

纪某人可非哗众取宠,更非奋不顾身,此刻敌方自顾不暇,而己方在弩炮长弓之后,前阵两侧的血旗营左右两军尚有投枪与枪盾阵为护自身,中路被夷骑死士搅乱的血旗营中军对火牛已无任何防御。一头狂暴火牛撂翻十名寻常军卒不成问题,而他纪某人是准一流高手,在稀疏牛群中自保却是不难,杀一牛救十人,他自要杀一头是一头!

“噗嗤!”寒光闪过,纪泽挥起随身的极品鹰翅刀,一刀斜斩,右前方打头的火牛头颅滚落,无头的牛尸带着大蓬鲜血轰然滚倒。他不做停留,飘身跃起,脚点左前一头火牛,将之踢得一个摇晃,奔突方向就势由直奔中路改为斜冲侧阵,而他则已借力右移,挥刀斩向右侧奔来的第三头火牛。

“好,看老夫的!”纪铭更不含糊,兔起鹘落间窜至两牛之间,鹰翅刀划过残影,业已废了这两头狂暴牲畜。

“我也来!”林武热血上涌,大喝一声,手持一根镔铁大棍,一式力劈华山,直砸当面火牛头颅,顿时,牛头崩碎,脑白血浆飞剑,火牛戛然倒毙,可是,林武也被火牛的冲劲撞得“蹬蹬蹬”后退数步,终归难逃一个屁蹲,胸中更是一阵翻滚,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林兄,多谢提点!”本欲直面一头奔牛的范毅见到了林武的糗态,连忙侧身闪开,学着纪泽纪铭那般,从侧面攻杀起了火牛。

“卧槽!姓纪的都奸猾也就罢了,血旗军的怎也都这德性,老子还得勤学苦练啊!”摸摸脑袋,林武这时才明白狂暴火牛的冲劲有多恐怖,更是明白了纪泽纪铭为何总是选择侧面攻击火牛。

“卧槽!”不及继续腹诽,林武怪叫一声,却是有一头火牛直奔他过来。再也不敢逞能,他一个懒驴打滚,让开这头火牛,顺势横挥铁棍,一击砸断它的前腿,令其轰然栽落阵前。

有着林武的反面教材,跟着从前阵中路杀出的数名军中二流高手,自也一一效仿纪泽纪铭,不断从侧面攻击路过左近的火牛,或斩腿剖腹,或断头刺脑,近十人横亘于血旗营中军的前方大显神威,须臾间便解决了二十多头火牛,愣是没让一头火牛冲入中路军阵。

“咻咻咻咻…”前阵两侧,血旗营左右两军的数百投枪腾空飞射,劈头盖脸扎向迎面奔来的三十多头火牛。强劲打击之下,火牛们纷纷倒毙,最终仍能勉强撞上盾阵的火牛不过数头,面对稳如磐石的盾阵和如林刺出的长枪,它们再是狂暴,最终也只得乖乖毙命的份儿。就此,州胡精心策划的火牛阵,在消耗血旗军大量弓弩投枪之后,终是未立寸功。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躲过火牛一劫的血旗军卒们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双方大军之前几乎是各忙各的,但己方毛发无损的挨过霉运,敌方却水深火热的跌入苦海,还有什么比这更爽的呢?事实上,还真有!

“轰隆隆!轰隆隆…”无巧不成书,高远的汉拿山顶,蓦然传来阵阵巨响。或因方才爆炸余波的酝酿,或因血旗口号的确太响,甚或,是某种冥冥中的寓意,恰此时,汉拿山的某处石峰竟然突兀崩塌!

巨大的岩石,含着千丈的势能,接二连三从高处滚落,沿途带起连锁滑坡与震天轰响,也倾泻下了山顶的皑皑积雪。片片雪花从千丈高空撒落,随风盘旋于州胡岛上空,飞飞洒洒,飘飘扬扬,在蓝天骄阳下五彩石色、氤氲生辉,映衬下方的铁血硝烟,平添一份玄奇,更显一股天威,恰似验证了所谓的“神罚”!

“卧槽,好大的棉花糖!这,这也太夸张了吧!”血旗阵前,纪某人目睹这机缘巧合下的世间奇景,禁不住心荡神驰,嘴巴开合数次,愣是没想出能够应景的后世佳句。正此时,却有身后的血旗大军发出了由散至齐,震撼云霄的口号:“血旗天佑!主公神威!血旗天佑!主公神威”

卧槽!这次好像玩大了!愕然回头,纪泽迎上了上万道聚焦己身的目光,激奋,炽烈,崇拜,乃至由衷的敬畏!这感觉,像被上万人敬神般的顶礼膜拜,有点飘飘然,更有点毛毛的。心念稍一转动,纪某人瞬间明悟,顿时哭笑不得,且哭比笑多!

方才引爆炸药前,他那段神神叨叨的“跳大神”,的确是有所预备,目的是为掩饰黑火药这种划时代热武器的秘密。毕竟西晋时期正是道教大发展与大混乱的时代,各类装神弄鬼的把戏层出不穷,恰如葛玄画符驱鬼,谢鲲野捕鹿妖,石勒路遇神仙,为这次火药应用披上玄幻外衣,日后传开,反而会被其他势力当做谣言惑众之举,不会引发过度关注以及随之而来的大麻烦。

天可怜见,纪某人又怎会想到汉拿山今个如此凑趣,竟然配合自己来了这么一出难得一见的大手笔,令他的装神弄鬼俨然带上了皇皇天威,事态蹭蹭蹭上窜了好几个档次。如此一来,掩饰火药秘密多半不成问题了,但他纪某人可不愿被推上神坛啊!

恰似一个假道士在某个偏僻山村玩油锅捞钱,本想扮高人骗吃骗喝,偏生捞钱那一刻遇上流星过顶,结果却被村人拜成了火德星君,真的好吗?若有个不懂事的村人求他点石成金咋办,自掏腰包蒙混吗,若所有村人再一起恳求点石成金呢,是凑钱继续掩饰,还是事发后被村人骂死打死呢

纪某人这边被拜上了天,对面的州胡人则如下了地狱。惊雷,地裂,兽狂,山崩,飞雪,种种无可抵抗的自然横祸同时降临,本就混乱不堪的州胡夷兵们彻底崩溃了斗志。作为诸多异象的受害一方,外在的牛马狂乱、军阵溃散、国王遇难等等尚在其次,他们更难接受的是天降神罚、神灵佑敌引发的信念崩塌。难道敌方贼首所喊的“神罚高盛”真的应验了吗?难道自家国王真的罪大恶极、惹恼上苍了吗?难道敌方入侵州胡确是上苍旨意、无可抵挡吗?甚或,难道自家的兽神被敌军一方的某位神灵给干翻了吗?

信念坍塌令得州胡上下彻底崩溃,再无丁点斗志!所有人都想立刻逃离这片天神降罚的战场,真正的,再也无可挽回的大溃败彻底展开。什么头人,什么贵少,都给死开让路!兽蹄加身、自相践踏、夺路砍杀,不消血旗军动手,尚余的八千夷兵转眼便伤亡近三成,余者则如惊弓之鸟般逃散奔离

“点起三道狼烟!”眼见血旗军卒已经扛过难关,州胡军阵则是自行土崩瓦解,纪泽不再纠葛于什么神灵天象,高声喝令道。三道狼烟是安海水军等伏兵出击封锁夷兵逃路的信号,也是蚌壳岛百姓前来罗口弯登陆的信号,战局再无悬念,是时候了。

“总攻!特战曲,奔骑直取州胡王庭!血旗营左军血旗营右军”夷人牛马已经释放完狂暴激情,纪泽开始调度大军收取胜果,却也不忘叫过林武,手指高盛所在的小丘,寒声低语道,“速带两队亲卫,乘骑赶往那里,本将希望所有的州胡贵人,都能轰轰烈烈的捐躯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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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回 对夷心态

罗河西岸,夷兵大溃,战局已定。血旗军自不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随着州胡牛马狂乱渐止,纪泽下达条条命令,令旗频频挥动,各营人马以屯队为单位,分东、西、南三向疾奔而出,口中吼着现学现卖的州胡版“投降不杀”,对州胡溃兵展开了全面追击。尤其一直守在后阵的特战曲骑兵,他们的战马因被塞耳而未受爆炸明显波及,此刻更是绝尘疾驰,杀往州胡王庭。

战场区域,留下了亲卫曲与小有伤亡的血旗营中军,协同两千青壮民兵着手后续清理。空闲下来的纪泽身处一干军官署官的簇拥之中,气氛却是颇为诡异。众人大都直愣愣的盯着纪泽,目光中有敬服,有疑惑,更有一丝惊惧。大获全胜固然令人鼓舞,只是这种胜法委实叫人忐忑。天降神罚、恐怖异象,针对的是州胡,可受益的血旗一方,尤其是颇具思想的高层文官,一样难免惴惴。

黑火药属于高度绝密,除了纪泽和热武曲的近卫之外,尚且无人知晓,便是监察厅吴兰等少量人员,也仅因为筹备硝磺原料而略知皮毛。心思简单的武将与寻常军民还好,反正是自家主公的手段,跟着爽快便是,无非更添几分敬畏;可心思更细的军官尤其是一帮文官署员就难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究竟是术法,还是天意,抑或另有玄机?如此一个近神近妖的主公,叫身为凡人的属下们何以自处?

“将军,此般天象太过惊世骇俗,却不知将军用的是何术法,可否透露一二?”众人你推我让中,圈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生,却是留在水营中的顾敏见到战毕赶来,凭借身份的超然,她直接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哦呵呵,这是昔日家师传授的一门小技巧,小技巧而已,偏巧今日机缘巧合,动静搞大了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呵呵。”面对那双灵动的秀眸,纪泽好一个头大,却更得含糊其辞,继而他转向众人道,

“诸位莫要多想,本将与诸位一样,仅一普通凡人,此中另有玄机,切莫疑神疑鬼,他日诸位或可知晓,时下不必探究自扰!”

眼见众人分明欲求不满的目光,纪泽继续头大,他心知自己装逼过头,再加上机缘巧合下浓墨一笔的山崩飞雪,着实吓着了众人,但火药秘密现在决不可泄露呀。好在,吴兰及时出来和稀泥道:“主公天纵奇才,引发天象有何稀奇,诸位何必探究冥冥之事?其实兰以为这般天象最好,恰可令夷人彻底臣服,也令新迁军民尽快归心,正是天佑血旗,还当适当利用啊!”

被吴兰一点,众人倒是转移了注意。的确,不管理由如何充分,血旗军侵略州胡是不争事实,已经立国的州胡夷人自有一定民族观念,有这神罚天象来蒙蔽威吓蒙昧夷人,必可毁其信念,弱其抵抗,为血旗军入主减少本土阻力。另一方面,大晋军民背井离乡来到州胡荒岛,人心迷茫在所难免,有了这等天象,日后稍加推波助澜,自可令人心迅速稳定。

这还是要跟神坛扯关系啊,好在是被动技能了!纪泽眉头微皱,却也不再开口。虽然如此行事有失光明,但对于名为开疆扩土,实被撵得东逃西窜的他来说,光明与否重要吗?至于许多年后黑火药解密,军民们知晓天象原委,纪泽自信,有上几年的时间,他所治理下的州胡岛必是丰衣足食、一片乐土,又何惧众人明白个中究竟,况且他也不会正面吹嘘撒谎,民众的一切遐想都是有益的谣传嘛。

“诶,那边似乎有异,本将去看看!”不愿再谈及这个话题,纪泽干脆寻个由头,三下两下窜离众人溜之大吉。不过他的前往却也并非完全无故,因为在之前军阵南方不远、那些敢死夷骑的血路上,此刻正围了一大群人,显是出了异常。

“怎么回事?为何在此围观?”来到人群处,军卒民兵们自然为纪泽让开一条路,纪泽一眼瞥见圈中的孙鹏,便上前发问道。

“主公,正想遣人请您,还请过来细观。”一见纪泽,孙鹏忙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道,“一名濒死夷骑猝然偷袭,重伤一名清场民兵,后被弟兄们乱枪捅死,只是,夷人尸体竟然由全身充血而快速老化,委实邪门!适才恰有医护兵在此包扎那名重伤民兵,刚好察觉异常,故而引来众人围观。”

沿着孙鹏所指,纪泽看到地上血泊中的一具夷骑尸体,其上插有十数支箭矢,被两杆长枪牢牢钉死在地,显然,此人应是冲锋时重伤落马于此,濒死偷袭后被吃过亏的军卒以长枪钉死在地。历战无数的纪泽对尸体惨状并未理会,令他在意的是尸体此刻的外观表征,其白发脱落、表皮干燥、瘦骨嶙峋、几无血肉,颇像在沙漠中死去数日的干尸。

如同围观众人,这等诡异现象也令纪泽惊疑不已,正当他眉头紧锁之际,中军功曹史行至圈中,一脸古怪道:“主公,介成,我已细察阵前夷尸,皆与此具相似,仅是更显干枯。之前战事激烈,我等竟是未曾发觉。”

“以老夫之见,他们应是使用某种秘法,或是服用某种丹药,短时激发全身精气血肉,以换取强大力量,难怪他们死战不休,想是此法可以惑人心,即便他们此战侥幸存活,战后也将承受反噬,多半难逃一死,不想州胡荒僻之地,竟也有这等奇法!”不知何时,纪铭来到纪泽身旁,出声推测道。作为师出华医门的医道高手兼盗墓专家,他对各种古怪体征却是颇有见地。

纪泽颇以为然,回想适才那支悍不畏死、无痛无觉、战力颇强的夷骑队伍,原以为是夷兵中的铁血精锐,白发皓首不过是夷人的染发奇服,先前他还为州胡国王如此无谓的折损精锐而不屑,如今方知这群夷骑只是一群被做过手脚的衰老弃子。

而就是这种弃子,最后五十骑冲阵,却也带给血旗营中军过百伤亡的惨重代价。念及于此,纪泽不由背脊发凉,若是州胡先前不用火牛阵,而是再多两千这等白发死士,即便己方有炸药包,此战结果怕也难料。一个民族,哪怕多么弱小蒙昧,历经成千上万年的漫长岁月,都可能藏有些淹没于历史中的强悍底蕴,若是轻言将之征服乃至灭族,所需代价或将难以预料。

就如州胡这一秘法,歹毒而强大,堪称奇兵。对此,纪泽颇受触动,日后针对异族,必须戒骄谨慎。虽然他不久便得知,州胡大祭司所用药物已经用尽数代积攒,这一秘法再难有大作为,但是,由这份触动而对其日后扩张政策所产生的影响,却无疑是长远的,至少,更多的怀柔与分化将代替一味的碾压。

“大兄,这等秘法不容小视,还请设法研究,即便不能改善自用,也当知晓如何应对,或对我等日后有所裨益,一应所需尽可支取!”专业的事情由专家来操心,纪泽毫不客气的将担子交卸给纪铭。

“主公,卑下交令!小丘之上含高盛以下近二百夷人,或因神罚而死,或宁死不降,如今皆已授首!”正在此时,林武飞骑赶来,却也反映了另一问题,“主公,或为争抢军功,卑下方才看到不少队伍不及收拢降俘,干脆割其左耳为凭,甚至直接杀死,不知”

纪泽顿时眉头紧蹙,血旗军纪素来严肃,非令不得杀俘虐俘,何至于此?不过,片刻后他便想通此中关节,一是战前他曾许诺过杀、俘一夷可赏田五亩,土地重赏刺激下,众军对军功的争夺自然激烈;二是血旗军起于对抗胡虏,盛行民族主义,加之此时晋人本就对夷狄蔑视抑或敌对,甚至未将夷人看作同类,本多贼匪流民出身的血旗军卒,这般违纪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纪泽正欲立足州胡岛,打造正规政权,岂能容忍麾下如贼匪般胡来,转念间他便怒问那名中军功曹史道:“虐杀俘虏,军法如何处置?”

难道真为一些夷人而自残手足吗?那功曹史哑然,血旗军规中,非令虐杀俘虏者轻则苦役,重则斩首,听纪泽的口气,竟有重处之意。林武看到的军卒自是他中军之人,那功曹史要在军中立足,自当胳膊肘向里拐,且他与众人一般未将夷人放在眼里,此刻又怎愿说出重惩之语?

只是,纪泽如今威势愈隆,尤其方才引发天罚取胜州胡,宛如神人,那功曹史慑于其气势,竟是没勇气提出异议。一时间,现场瞬间冷肃,眼见纪泽面色变幻,就要下令重惩。

“主公,还望手下留情!众兄弟追随主公远征州胡,披肝沥胆,忠心不二,然不少弟兄曾受外族蛮夷之苦,故而敌视夷人。此番虽有人违反军法,但其情可悯,若为区区夷人而偿命,却恐令弟兄们心寒,还请主公三思,从轻发落!”一片冷场中,还是孙鹏凭借交厚,站出来抗辩道,“况且,州胡男夷尽在彀中,多些杀戳,少些青壮,岂不更利于日后治理?甚至…”

孙鹏的话引得周边众人一片附和,其实,见孙鹏出来劝场,纪泽也很满意,暗中还松了口气。他对外敌杀伐决断,对自己人却不乏帮亲不帮理,尽管不愿对州胡夷人多造杀孽,但他也不愿用麾下弟兄的头颅来诠释这一点,先前的佯怒更多是为了严肃军纪,就等着有人给台阶呢。只不想他现在发怒起来居然令麾下如此胆怯,差点下不来台。看来这次玩火药装逼真的太过,日后可别成了脱离群众的孤家寡人啊!

当然,对于孙鹏口中的“甚至”,以及他单手下劈的动作,纪泽无法苟同。孙鹏的态度代表了众多饱受胡扰的大晋底层,但作为穿越人士,纪泽虽算一名民族主义者,却无**思想,更倾向于后世汉人主导的多民族平等共荣模式,难以接受种族屠杀,更何况州胡夷人绝非个案,这种做法一旦传开,必将惊骇四邻,将为血旗军日后的海外扩张平添巨大阻力!

“主公,军规乃一军准绳,决不可姑且,若因少许害群之马而致军纪沦坏,悔之晚矣。况且,我泱泱华夏,礼仪之邦,既已口称投降不杀,焉能出尔反尔;若不重处,日后又何以立信,何以教化蛮夷?”不待纪泽公布决断,却有为此而来的法曹佐史贾岗抢先反驳孙鹏道。

这贾岗的哥哥是昔日死于匈奴叛军手中的并州西河郡介休县令贾浑,介休陷落后贾岗以流民身份投奔了雄鹰寨,血旗军甚还为他悬赏刺杀了仇家匈奴乔晞。故而其虽士族出身,对血旗军却是忠心耿耿,一年下来,倒是凭借精研法家的底蕴,成了法曹要员。

贾岗一席话顿时引来一圈怒目而视,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向纪泽道“相反,夷人一旦臣服,我等便当善待,视之为治下百姓,以收其心,方可长治,故而,属下还请主公施恩夷人,遣人治疗州胡伤兵,善待州胡土著。”

纪泽一时哑然,心中苦笑,直叹争执无所不在。适才孙鹏代表着底层百姓的看法,朴实直爽、简单粗暴又感情用事;而贾岗明明与外族有着血海深仇,却固执沿袭着儒家士人惯常的官方观点,对外强调礼仪仁义、不吝施恩、怀柔教化、着眼大局,手段更为丰富,但其对外族的友善往往反衬出对己方底层的漠视

民族问题在任何时代与任何国家都极为棘手,而在接下五胡乱华的两百多年,更是中华大地最为核心的棘手问题。涉及州胡夷人的处理,乃至血旗政权日后的重要政策,纪泽其实挺想多听取些众人的看法,可大战尚未彻底完结,不好陷入深层次的争辩,他只得挥手止住瞪眼还欲反驳的孙鹏,打断这番辩驳。

稍一沉吟,纪泽拿定主意道:“既有虐杀俘虏者,违我军规,毁我军誉,罪莫大焉;然念此战乃远征海外,军卒失措亦有纪某不查之过,故而从轻发落,免于苦役、斩首之罚,但军规不可轻忽,凡割耳虐俘者取消此战一切军功封赏,杀俘者取消封赏之余,战后还须逐出军伍!”

“火速传令各部,我血旗军绝非兽军,既已占据州胡,此间夷人将为我军辖民,对之不可违反军规,更不得奸淫掳掠、随意虐杀、欺弱凌寡!军令到处,再有违令者,当斩则斩,当罚则罚,决不姑息!”一张一弛整肃完军纪,纪泽接着吩咐道,“此外,上官仁协助医曹调度,在确保己方军卒疗伤之余,尽量抽调药物与医护人员,救护州胡伤兵,亦可抽调民兵、女卫予以协助,以显我军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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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回 入主乐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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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纪问题仅算一段插曲,无碍战局。因州胡举国之兵大溃,血旗军其后势如破竹,到了傍晚,特战曲轻松占据州胡王庭;以农耕海渔和狩猎采集为主的另两部族夫也那、梁也那,其族帐也被血旗军随后掌控,留守的妇弱和奴隶根本未对血旗军造成实际抵抗。同时,州胡岛上的几处交通关节在带路党引导下,亦被血旗军一一突击控制。一日时间,州胡岛便完全落入血旗之手。

不计十数万牲畜与大量地舍,在州胡王庭和两大族帐处,血旗军缴获封存的公产与贵族私产,初估有谷粮十万石,金银合近二十万贯,珠玉宝器等不可计数,一个僻壤小国的数代积累,虽不及中原那般富庶,倒也还够塞牙。只是,倘若血旗上下知道这些仅是州胡财富的小半,其感想定会更加丰富吧。

至于这些财富原本的守卫者,九千男夷,在血旗军的围追堵截之下,纷纷弃械就缚,能够逃走的寥寥无几。初略统计下来,此战夷人战死者两千有余,伤重伤残者近千,另有五千多人沦为俘虏。可以说经此一役,州胡能拿刀的男夷基本都成了血旗军的俘虏,州胡已任血旗军生杀予夺。

半月银辉,海风拂面,罗口弯灯火通明。蚌壳岛的两万多百姓下午便已抵达,加之血旗军与六千余夷俘,这个海湾一下聚集了近四万人,吃喝住行,其忙乱喧闹可想而知。其中,有伤者的哀嚎呼痛,有俘虏的惊惧窃语,也有亡者亲友的悲叹哭泣,更多的则是胜利者的欢声笑语和觥筹交错。历经种种,血旗军民终于稳稳站上了这块大岛,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活,再也不怕被人排挤,苦尽甘来,喜悦自不待言。

为了添加喜庆,纪泽除了犒赏军民,尤其是以往吃不起、今日吃不完的伤亡牛马肉,还下令将州胡岛更名为乐岛,汉拿山定名为乐峰,以庆祝这一乐事,更含踏足一片乐土的寓意!

当然,为了日后发展,州胡岛确也须得更名。须知此时的晋人,在心底依旧傲视胡夷,什么南蛮北狄、东夷西戎均为蔑称,血旗军若是定居在一个名叫州胡的地方,自贬胡夷,那出去都不好意思见人,更别说四处拉人入伙了。

临时战地医馆,设于水营某个角落,由一片营房临时改装而成。相比远处俘虏营中聊以糊弄的医护点,这里医护的是血旗军自家伤员,自是素净整洁、忙而有序、照顾周到,且少有那些令人听来毛骨悚然的哀嚎惨叫。若非鼻间传来的淡淡酒精味,以及不时闪现的“白大褂”,还真让人难以将这里与伤兵营地联系起来。

病房区,纪泽正在逐房逐间的探视伤员。身为血旗军的首脑,他并未享受到大人物们通常该有的前呼后拥,陪同他的除了几名贴身亲卫,只有一名不到二十的医师学徒。用纪铭递来的话说,大家都很忙,若非怕你瞎闯添乱,连一个人都没得陪同。

如今,在纪泽一直以来的扶持下,纪铭领衔的血旗军医系统得以长足发展。不光是内科医理、外科手术、药物医械等方面很给力,医师护士的数量也已大为充足。自身培养激励是一方面,从外网罗也没少下手,就连华医门人也被纪铭厚着脸皮拐来了数名徒侄徒侄孙。这些医师护士,平常分散在血旗军营或是辖境医馆内行医锻炼,战时则由参军署统筹调入战地医院。

诸般手段下来,血旗军医护人员的储备几已堪称保质保量,辅以随军女卫军卒,应付万人大战绰绰有余,即便抽调部分人手去医护俘虏,到了晚间也不至人手紧张,之所以纪铭如此“不给面子”,更多是他老人家坚持所谓不畏权贵的华医门医德罢了,相较让手下去陪领导,他更愿意让他们去喝茶。

不过还别说,就有够“践”的,纪某人受到冷落后不想都明白这是纪铭的臭德行,但他非但不怒,反而一脸轻松,至少神罚事件之后,纪铭对待他的态度没有变化不是?

数间重症病房下来,重伤员们都在“麻醉散”的作用下陷入睡眠,这种源自华医门鼻祖华佗的药方此时尚未如同传言般失传,已被纪铭带入血旗军发扬光大。一间白色主基调的舱室里,纪泽终于见到了第一名清醒的重伤员,面对这名失去右小腿的面熟军卒,他心中戚戚,再无做作,大步上前执其手道:“兄弟,让你受苦了,放心调养!若是有何意愿,随时都可向本将或功曹人员提出,绝不推诿。”

“俺本孤身流民,后有幸加入血旗军,既当兵吃粮,战场拼杀是俺本分,重伤致残是命,俺没啥好苦的,也相信主公日后不会亏待俺。”血旗军厚待伤残老兵众所周知,这名重伤员并无生计之忧,倒也硬气,但随着苍白脸色渐显晕红,他支支吾吾道,“只是,俺…俺还是单身,本想此战攒些赏钱讨…讨门媳妇,传宗接代,可…可如今…哎…”

说起娶妻生子的心愿,这名重残军卒羞涩中更含丝丝绝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平民百姓而言,玩命挣钱不就是为了讨媳妇,继而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嘛。可是,血旗军由于会众来源的特殊性,成年男女比例高达三比二,待嫁女子红得发紫,一般男子想要娶亲都不易,什么聘礼、家设、职衔之类的皆要受到娘家尤其是丈母娘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更别说他一个重残的退伍军卒了。

纪泽略觉愕然,血旗军内部的婚配情况他自然有所了解,可这会自家不过嘴上说说,依着记忆中领导慰问的调子,对方便是有要求也该日后向有关部门提出才是啊。谁想这名重伤员还真实诚,当即便提出要求,而且是这种颇为棘手的要求。当然,话已说出去了,他也真的想帮这些付出惨重的战士做些什么,自要兑现。

脑中一阵盘算,他蓦地眼前一亮,笑呵呵道:“这位兄弟,我军规矩你当知晓,人人平等,嫁娶自愿,因而本将无法保证为你娶得汉家媳妇。不过,本将在此承诺,任何单身伤残老兵只要愿意,我军将为之提供一名适龄异族女子,为妻为妾、为奴为婢悉随自愿。州胡夷女本将也见了一些,个头稍矮,但肤白体壮,绝对好生娃,你看如何?”

“您是说,给俺莫大牛发媳妇,州胡异族的?”重伤军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纪泽,激动之下,竟是天旋地转,干脆闭眼一语不发,两行泪水则沿着面颊轻轻滑落。然后,先前还情绪激动的他,不一会便传出沉重的鼾声,竟是已经晕睡过去,也不知是乐晕了,还是气晕了,抑或本就累极。

纪某人再次愕然,嘴巴开合几次,心中愤愤不已,自家为你这厮解决婚姻大事,信誓旦旦做出保证,真挚的看向你,虽仅提供异族女子,可这一承诺就得是所有伤残老兵,大出血啊,你老兄是感激、是不屑还是无所谓,多少也给个话嘛!

嘴角一阵抽抽,纪泽好不容易才压下将这个名为莫大牛的重伤员踹醒逼供的冲动,在上官仁和小医师的窃笑中,只得怏怏退出这间病房。一间间过去,纪泽不时劝慰攀谈,待至轻伤病房,气氛比重症病房要活跃得多。进入第一间,纪泽讶然发现,这里的十名伤员竟然个个精神抖擞、满面春风,正围着中间的一名女护士大献殷勤。

看这帮家伙不乏红光的气色,至少有一半根本无需再呆在病房。稍一皱眉,纪泽随即明白其中猫腻,这是将病房当做泡妞场所了。得,人生百态,这也算变相的战后心理调节,纪泽无意怪罪他们此刻枉占医护资源,他识趣的放弃了这里的慰问,给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猥琐眼神,转身留下一句:“打搅,我走错门了,你们忙,忙,继续,继续”

水营议事大厅,一场庆功晚宴行将开局。孙鹏、张宾、吴兰等数十血旗要员济济一堂,欢声笑语。占据州胡岛,现该称为乐岛,他们自已明白此战对血旗政权的奠基意义,作为血旗军的中流砥柱,不论从功成名就还是将得利益方面,相比外面的普通军民,他们显然都更有理由喜悦。

“恭贺主公!”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随即,众人纷纷站起,并将热烈的掌声送给门口大步而入的纪泽。方在伤兵营探视一圈,纪泽早过了大胜的兴奋,情绪并不算好,脸上本只挂着淡淡微笑,不过,面对众人的热烈恭贺,他不会玩什么高山仰止,而是立即融入气氛。

实际上,纪泽确实开心起来,并非因为众人的恭贺迎接,坐了这么久的头把交椅,他早没初当老大时的肤浅,此刻的由衷高兴更多出自众人对他的真心亲近。为免成为孤家寡人,下午他专门抽空寻了吴兰、张宾、孙鹏三人,将黑火药的存在简单加以说明,以正视听,并要求他们在严守秘密的前提下,打消其他中高级官员的莫名惊疑,也不知他们如何说项,反正如今看来效果颇如人意。

“诸位,我军业已全歼州胡之兵,占据州胡王庭与两大族帐,控制岛上各处要口。如今,远征之役胜局已定,乐岛尽在我手,你我终于夺得一块栖息乐土!”待参宴人员到齐,酒菜也摆上,纪泽敲敲案几,扬声笑道。顿时,厅中又是一阵热烈掌声,其间还夹杂几声兴奋的怪叫。

“托体同山阿,他人亦已歌!然则,你我欢庆胜利之际,还请切莫忘记,你我此刻之欢,是倚仗诸军拼搏之苦,倚仗英烈赴死之难。故而,谨以这第一杯酒,为此战罹难伤残者致哀!”掌声停歇,纪泽举杯站起,却是神情转肃,语带哽咽道,“诸位皆血旗骨干,纪某希望诸位日后安享富贵之时,莫要忘了那些兄弟,更莫忘了善待烈士眷属与伤残老兵!”

话毕,纪泽于案前缓缓洒泼了杯中之酒。众人也纷纷站起,与纪泽一般神色肃穆的将第一杯酒洒泼于地。沉痛感伤间,众人寂然默哀良久,这才随纪泽重新坐下。再端一个满樽,纪泽面色转缓道:“这第二杯酒,却是壮行酒。明日,安海营右军与血旗营左军,以及部分民兵水手,将驱船奔返鳌山、长广,以接来后续移民。期间或需震慑,或有叵测,奔波劳苦,前途艰险,让我等共饮此杯,以酬壮士远行!”

觥筹交错,第二杯酒下肚,厅中气氛渐松。稍顷,纪泽再次举杯,面露笑容道:“今日毕竟大胜,你我须得庆功。来,为我军轻取乐岛,为日后安居乐业,为我等再也无需看他人脸色,干杯!”

第三杯酒饮尽,厅中再度恢复喜庆,晚宴就此开席,众人热热闹闹、大快朵颐,但战事甫定,不可马放南山,故众人倒也不曾有酩酊大醉、恣意放纵。大半时辰之后,众人酒足饭饱,纪泽令人撤下酒菜,换上茶水,随即开始了连夜的工作会议。毕竟,攻占州胡不免仓促,战后的治理措施急待商榷,同时,不愿继李自成后尘的纪泽也该为麾下统一一番思想了。

一开口,纪泽就提出最觉棘手的问题,其实也是华夏这一时代最核心的一个问题,他说道:“诸位,血旗军虽已基本掌控州胡,可战之夷也几乎在押,然我等毕竟为外来之人,州胡土著三四万,与我等又有血仇,如此局势,我等当如何治理土著,如何确保安定?夷人俘虏、妇弱以及奴隶又该如何处置?还请诸位各抒己见。”

钱波一撸袖子,铿然有声道:“主公,这何需费神。胡夷皆虎狼之辈,畏威而不怀德,譬如匈奴鲜卑,每每南犯中原,抢掠钱粮不算,还掳我百姓,视如财货,男丁为奴耕牧,女子则为妾为婢为其生育繁衍;同样,胡夷间内斗,败者常也这般待遇,胡人部落正是凭此逐步壮大。如今我等既克州胡,掌控土著生死,不弱沿用胡人惯例,藉此发展壮大,以我军力之强,军民之众,何惧区区夷人反复,敢作乱者镇压便是!”

曾遭灭村惨剧,钱波恨透了胡人,捎带着对州胡岛夷也相当敌视,其建议堪称偏激民族主义,但却赢得了在座大多军将的出言附和。纪泽见此眉头一皱,敲敲案几,他淡淡道:“本将须得提醒诸位,州胡仅是我等征服的第一处异族,日后我等还将面对更多异族,不可任性而为,当考虑长远”ntent

乞活西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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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回 政策之争

罗口水营,议事大厅,纪泽对钱波奴役州胡夷人的观点不甚认同。要说他绝非什么和平主义者,甚至也想过午间孙鹏的隐晦建议,将州胡男人屠杀干净,就像成吉思汗处理敌对势力那样一了百了。但是,不说纪某人残留的丁点人道主义,这样做必将引发周边势力惊恐,乃至联合抵制。对于正欲立足乐岛,奠基政权并逐步扩张的血旗军来说,种种弊端绝对远大于留下州胡夷民的隐患。更何况,这还涉及血旗政权日后对待诸多异族的基本政策,焉能率性?

这时,张宾提出不同意见“所谓示之以威,施之以恩,治之以德,我军凭堂堂之兵,借煌煌天威,攻占乐岛,必已震慑州胡,令夷人不敢相抗,示威已足。而今我等占据乐岛一郡之地,正该立为根基,悉心治理,以德服人,待夷怀柔,用夏变夷,从而内修仁政,外安毗邻,岂可如胡夷般蛮横欺凌他族?”

“然也!昔日诸葛武侯平定南蛮孟获,七擒七纵,终令蛮人上下归心,致蜀汉南疆安定,还平添一支蛮军为用,成为千古佳话,我等正可效仿。”接着张宾的话头,一名年轻署官起身言道,“夷汉不同俗,乍然混居易生嫌隙,横生冲突,故而,为示亲善,我等不妨重立高、夫、梁三部,释放州胡俘虏,退还部分财物,择亲善者为首,划地分处,羁縻而治,缓缓教化,待之如治下军民,如此施以恩德,夷人自将归心,乐岛即日可定!”

这名年轻署官叫刘涵,本为长广小吏,血旗军占据长广之后,他与好友张嵩第一个主动联名上书投诚,兼而二人确有才能,故而皆得重用,此番这刘涵更作为张宾下属的后勤署官,随建设兵团一路辗转来到乐岛。不过,刘涵的提议却似怀柔太过,人家张宾的怀柔意见还有不少人认同抑或思考,可从众人神色来看,他刘涵却显然少有支持。

纪泽也为之皱起眉头,民族乃至种族之间,生存竞争、弱肉强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血旗军入侵州胡、造成大量杀伤是不争事实,双方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同处巴掌之地,日后光凭善待二字,岂能杜绝冲突甚至仇杀?

试想一下,一个人冲到别个家里大杀一通,抢了别个大量钱粮土地,之后觉得日后不是个事儿,想退回些好处,说些睦邻友好的废话便告收场,以期和平共处,为此,不惜放纵对方自行其是,将刀子交还对方尤不自知,这能成吗?

短期内,伤亡惨重的夷人或会选择立即俯首臣服、龟缩合作,可长远看,元气恢复的夷人又将如何,岂非为自家埋下一颗不定时炸弹,岂非养虎为患,傻不傻?如今的匈奴汉国,就是昔年被汉人打服继而南迁求庇的南匈奴,岂非最好的反例?

“兆纶刘涵字,你是胡夷不成?我军如此强势,却不趁机打压土著,反让胡夷羁縻而治,任其恢复元气,岂非养虎为患?”不待纪泽分说,孙鹏抢先怒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夷狼性,畏威而不怀德,势弱时摇尾乞怜,得势则猖狂肆虐。昔日匈奴、羌人为祸汉疆,历代朝廷耗费多少才将之击败,可随后却如你所言般羁縻而治,百年后如何?”

“而今,匈奴作乱西北,动辄烧杀抢掠,可曾感恩戴德?去岁李雄占据西蜀,自立成国,纵兵掳掠,不正是氐羌起事?再说南蛮,不说诸葛武侯善待孟获另有苦衷,如今的宁州蛮夷动辄生乱,其对大晋子民哪有恭顺和睦?”像是洪水开闸,孙鹏连珠炮似的驳斥道。

“那些宣扬羁縻而治的所谓治世良才,皆出士族豪门,其全家举族或居中原腹心,或居坚城高垒,胡夷祸乱与其鲜有干系,自可清谈仁义恩德、纵论羁縻变夷,何需担心胡夷侵扰,哪会顾及草芥小民?”站在孙鹏一边,郝勇也出声道,“某虽不知如何治理州胡,却绝不愿学那尸位素餐之辈,空谈仁义,放纵蛮夷复起,将兄弟们置之险地!叫郝某看,当杀还是得杀,强硬铁血方为我血旗本色!”

纪泽初始也觉孙鹏郝勇的反驳颇为解气,几乎说到了自己心坎里,胳膊肘往里拐嘛。不过,听着听着,他又觉二人待异族太过苛刻,几乎不愿给人希望,未免过于狭隘。须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想想五胡乱华历史中的羯赵,其丧心病狂般的嗜杀成性,何尝没有长期民族压迫之下的疯狂反弹呢?

杀光州胡不行,一味奴役也不好,退还财物、羁縻管理更扯!相较之下,纪泽更趋向于中庸之道,适当善待州胡夷人,三四万夷人摆在那里,想要长治久安就须刚柔并济,可如何做呢,尺度在哪?纪泽在思考,厅中则陷入争执,血旗军议事相当自由,众人轮番上阵,渐成两派,可吵了半天,对方的缺点都说得明白,偏生没谁能够拿出更具建设性的意见让对方认同。

“主公,有巡逻舰船来报,适才追获一艘州胡外逃船只,经俘虏确认,乘船者为州胡相国马迁一家,现此人被押至厅外,如何处置还请示下!”正其时,上官仁绕到纪泽身侧,低声禀道。

“相国马迁?就是那个献策火牛阵的家伙,似乎颇通汉家经史嘛!”纪泽嘟囔一句。随即,他想起得自俘虏的马迁资料,尤其是其马韩出身,不由心中一动,这可是一个熟悉异族相处的角色,遂吩咐道“传令下去,将马迁带上堂来。”

不一会,脸色苍白、两手背缚的马迁被两名军卒押上厅来,此刻他头发蓬松、衣衫散乱,早没了以往的贵人气度,面上却仍强装出一副沉着淡然的模样,昂首冷视纪泽。见此做派,纪泽心中冷笑,他可不信这位客居官员是什么忠烈之士,转念间当即圆瞪双目,拍案怒喝道“听说那火牛阵便是你这老儿设计,差点害死我众多弟兄,竟还想一逃了之,你可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老夫身为人臣,献策献力乃是本分,何罪之…之有?”马迁讲得一口流畅汉话,初始还振振有词、不卑不亢,可面对纪泽满含杀意的咄咄目光,面对左右诸人的虎视眈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口齿也不再流利,进而冷汗涔涔。

终于,在纪泽一众散发威势的无形逼迫下,这厮没再扮什么风骨,直至躬身俯首,一脸颓丧道,“小人螳螂挡车,不自量力,竟敢冒犯将军虎威,对抗煌煌天意,自知罪不可恕,只求将军慈悲,给我一家老小留条生路。”

纪泽并未接话,而是继续怒视马迁良久,直到马迁双股战战,这才冷冷道“本将欲在此岛开辟乐土,统一秩序,包容八方来客,接纳各族精英,以汉人为主,习华夏文化,多民族共荣,然州胡部众尚有三四万,且难免抵触,如何处置夷民方可长治久安?本将给你一个机会,若你答得令本将满意,本将非但放过你一家,还将不吝官禄!”

这究竟是大晋官军还是一帮贼军啊?马迁心中暗骂,自己还被绑缚双手呢,哪有这般向人求教的,你们汉家不是讲究礼贤下士,折节招揽嘛?

当然,他马迁一生数度辗转,游历过汉疆,亲历过王国,后投附于州胡,多识而寡节,绝非固执死忠之人,被捉时即存了投降求活之心,初始装出的宠辱不惊其实仅为投诚时加些砝码,自抬身价罢了。无奈对面这位年轻贼将太过粗鄙,完全不懂高雅套路,一副杀之后快的架势,根本不来谦恭招揽,便愣头青般的直接出题“面试”,真叫书生遇到兵啊。

怯意已露,气势被夺,马迁毕竟是“老江湖”,深知刀俎鱼肉的处境,吃了暗瘪后立刻调整心态,既因胆怯而认怂,那就无需摆谱清高,只能贱卖了。他一番计较,旋即恭谦道“将军,州胡人三四万,却分奴隶、平民与贵人,又分高也那、夫也那、梁也那三部族,可非铁板一块,何不分化瓦解?”

见纪泽面色缓和,马迁跟着详说道“州胡原有近万奴隶,自不会效忠高氏,贵军只需赐予自由,给以仆从民身份,他们定会死心追随;参战夷民可暂先举家贬奴,日后视表现逐步开释,为奴期间可由获释奴隶组军监押。如此安排,州胡原有夷民、奴隶地位颠倒,彼此必将矛盾重重,双方自会内斗不休乃至争相对贵军卖好,贵军充当公证、隔岸观火便可。”

见纪泽眼睛放亮,马迁松了口气,再出招数道“此外,为长久计,奴隶、仆从民均可凭借嫁娶联姻、入伍立功、一技之长等等提升身份、改善生活,利诱之下,非但能够刺激部分夷人投效贵军,还可削弱夷人对抗之心,再度分化夷人。甚至,州胡最早为高野那、夫也那、梁也那三部并立,本就不乏龌龊,故可分之为高族、梁族与夫族三族,暗中挑唆三者矛盾,再度分化。”

这厮奸猾更胜某家,异族也有大才啊!作为入门级政客,纪某人直听得眼睛放光,面露喜色,点赞不已。他虽然脑海里有许多民族政治方面的历史案例,但面临具体问题毕竟还显抽象生涩,经历复杂且详知民情的马迁倒是恰逢其会的补充了此点。在其启发之下,纪泽那些广博的见识逐渐与实际交融,心中渐渐粗拟了一套含盖民族问题的政策框架。

瞥见纪泽的神情,自感前途有望的马迁连忙再添数把火“此战州胡多了数千孤儿寡母,不妨令寡妇改嫁贵方男丁为妻为妾,按州胡习俗,这些孤寡将属男方汉家,州胡将减少二三成人口,此消彼长啊。另外,将军若想宣扬仁义胸襟,还可供奉幸存王子,重用夫、梁两部,拉拢尚余祭司,拔擢州胡勇士等等。对了,高盛次女国色天香,堪称州胡第一美人,公子莫若纳入后帷,亦可安定州胡人心,嘿嘿…”

马迁的确见多识广、经验老道,转念间便卖掉昔日东家,给出了犀利狠辣又务实可行的诸多谏策。但纪泽却不苟同那些“仁义”的高层路线,血旗军入主州胡,原有人数不足半成的土著高层严重利益受损,与其费心费力不讨好的拉拢他们,倒不如直接阶级镇压,踏上十万只脚,令其再无翻身机会,反正血旗军已经对州胡完全军事掌控。

“打土豪分田地”,剥夺原州胡高层的财富、土地和牛羊,部分用以拉拢州胡底层,部分用来封赏血旗军民,几家哭换得一路笑,这点革命手段纪某人还是熟知的。当然,马迁的系列谏策大多可取,分化瓦解、身份区分、联姻和谐等建议甚合纪泽心意,尤其在牺牲自家色相联姻州胡第一美女这一点上,他报以了极大的热情。

可惜,没等纪泽得以显露色狼本性,一道冰寒目光射到他的身上,令他一阵恶寒。同时,只听梅倩用罕有的冷冽口气饬道“州胡公主与主公有杀父死仇,怎可朝夕相处?你这老鬼出此庸策,莫非另有图谋?”

美色诚可贵,性命价更高,经梅倩提醒,本还小有心猿意马的纪泽,刹那间闪过自己酣睡之际被床畔美女掐死、勒死、捅死的惨景,不禁一个激灵,立马熄了献身“招安”州胡第一美女的念想。旋即,他不无狐疑的盯着梅倩那张隐显泛红的冰山脸,您似乎有点出乎寻常的激动诶。

按下心中遐想,纪某人笑吟吟打岔道“飞凤将军莫急,本将自然知晓轻重。不过,马先生纵然言语有失,也是真心劝谏,岂可责怪?”

“哎呀!你等如何办事,竟还捆缚着马先生,还不速速松绑看座!”劝阻了梅倩的发飙,纪泽又假意呵斥押解马迁的军卒道,如今他已对马迁这个多智善谋又知情识趣的降臣好感大增。俄而,他一拍脑门,干脆起身离席,亲自前往为马迁解绑,口中还不忘絮叨“不…等等,本将亲自来…本将招待不周,让先生受苦了…”

原来这贼将也懂礼贤下士,只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罢了!看着离席上前为自己松绑的纪泽,尤其是他那诚挚亲切的笑容,前途光明的马迁却是精神恍惚,满心幽怨,直欲吐血,不,是吐口水,冲着眼前这张虚伪贱笑的脸吐

乞活西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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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回 四阶制度

水营议事大厅,听完众人的意见,以及马迁的诸多策略,纪泽心中已有计较,他朗声道:“本将先问大家一问。如今我血旗辖民合计约二十万,以现有钱粮来看,今年秋收前可再吸纳三十万。扣除太行、长广等地留守军民,今年海外移民最多四十万,此数也是乐岛等东海诸岛正常可容。若再招人扩张,最便捷之法便是北上争霸,与韩人、倭人争夺疆土,乃至灭国之战。”

“朝鲜半岛上,高句丽、百济、马韩、诚韩、弁韩五国总计辖民近两百万,倭岛辖民当有七八十万,一旦我等北上半岛,哪怕仅是欺负马韩,唇亡齿寒之下,这些异族都将成为敌人。而我等对夷之策,则将决定彼此敌对的激烈程度。再换一角度,即便我血旗军战无不胜,数年便将这些异族全部征服,试问我海外移民短期能有多少,八十万?一两百万该是瓶颈吧,如何统治数量相若甚或数倍的异族,如何变为稳定根基,一味压制成吗?放任羁縻又成吗?”

数字最说明问题,纪泽说到这里,强硬的武将们没了嚣张,怀柔的文臣们也陷入思考,纪泽自己则不免遗憾西晋不足三千万的汉家人口,甚至羡慕起了明清时动辄上亿的数字。怎奈他纪某人所来的这一时代刚刚经历了汉末三国战乱,是史上汉人数量颇少的年代,否则也难有五胡乱华,当然,这也为他纪某人的殖民海外平添了一大困扰。

待得厅中沉静片刻,纪泽这才说道:“是以,我等对待异族须得同化,如何同化,那便是华夏文明,物质的,还有文化的。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相比炎黄血脉,我汉家同样重视华夏文化。本将以为,对待异族须得刚柔并济,分化吸纳,孔圣人有言,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示之以威、施之以恩、教之以德、治之以方,待其习得华夏礼仪,适应汉家法度,即可视之为华夏拥趸,视作我血旗根基。”

扫眼那帮武将,纪泽淡淡笑道:“匈奴、羌氐乃至鲜卑异族固然可恨,却也只是部分,不可因之一概而论,至少血旗骑军中便有诸多异族曾为我等抛头洒血,还不乏上述几族之人。再说东夷人,其祖先不乏来自中原的九夷后裔,说其与我等血脉相连也不为过。回想我泱泱华夏绵延数千年,从大河一隅拓至天南地北,其间遭逢多少异族,武力虽不可缺,但绝非全部。以华为主、相交相融、和睦共存才是王道!有此胸襟,方为我血旗军,有此胸襟,方为我博大华夏!”

身具大中华思想的内核,外披各族平等的伪装,纪某人看似宣扬民族大团结,其实已在心里偷偷跟了一句:“以华为主、相交相融、包容共存,哼哼,不配合的胡夷打压奴役乃至没机会繁衍,配合的胡夷则历经诸般改造,或被融合汉化,或被汉人稀释,最后连祖宗都搞不清了,这地盘岂非稳归华夏,稳归汉家吗?”

又转向一干文臣,纪泽肃然道:“人心各异,单纯的民族平等或人人平等只会导致内部分歧甚至分崩离析,故而,羁縻治理过于放任,更不可取!譬如对待州胡,若是当即释放俘虏,待之如血旗军民,不加约束,人心难测之下,乐岛恐生变乱。然悉数置之为奴委实太过强硬,不利我等同化吸纳,本将以为当义利并举,将之按照配合程度,区别对待更为可取。”

“是以,本将打算设立一套辖民四阶制度!借鉴当前百济、鲜卑等势力所惯用的等阶制度,对所辖各族百姓严格实行分阶户籍管理,从对我血旗政权忠诚与贡献的角度,将百姓分为公民、平民、从民和奴民四大等阶,配以不同级别的身份、义务、权力”接下来,纪泽凭借自己的所知所想,结合众人尤其马迁的谏策,娓娓道出了作为日后政权基础的一项核心政策,即后来《基本民法》中规定的所谓“四阶制度”。

按纪泽的构想,四阶百姓中,公民是最高的第一等民,是血旗政权的民众主体和存在基础;公民将享有人身自由、财产私有、义务教育、社会保障、陪审资格、政治活动等权利,并承担缴纳赋税、义务兵役、民兵联防等责任。正常的血旗辖境内,公民须占当地辖民总数的五成以上,汉民在公民中的占比也须过半,平民是第二等民,将主要来自各族移民或新扩疆土上的友善百姓;除了限制义务教育、社会保障、陪审资格、政治活动等权利,平民与公民的其它权利义务相同,法律之前地位平等,其待遇颇似当前中原的有地小农、小商小贩或者后世国的绿卡持有者。凡腊月十日大规模招人之前,入血旗军管辖的军民,默认为第一批血旗公民,其后加入者则默认为平民。

从民、奴民属于被管制阶层,从民是第三等民,将主要来自罪民与新扩疆土上的非友善者;相比平民,从民仍拥有私有财产,但将被限制人身自由,将在村屯、农场乃至最松至乡镇的管制范围内从事繁重劳动,保证温饱的前提下只能获得正常公民的半数报酬,处境相当于地主农庄中的庄客佃农。

至于第四等的奴民,则是仅仅拥有生存权的奴隶,主要来自奴隶贸易、战争俘虏或日后掳掠来的荒蛮野人,但奴民将以公奴为主,每户拥有私奴数量将被严格限制。

必须强调的是,纪泽提出的等阶制度,相比古印度的种姓制度、蒙元的人种制度,委实要温和、灵活得多。非但各等阶内,百姓不分种族、不分背景、不分职业,均平等拥有相对时代更多的权益,而且,各等阶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公民可能因为犯罪、拒税、拒服兵役等缘故被降为平民、从民,每年也须有相当比例的平民、从民、奴民因为立功、成就、特长、嫁娶、生育公民子女乃至吃苦耐劳等等缘故提升身份等阶,而他们的亲属也将受到相应的恩惠或是牵连。

更有甚者,为了给低等阶的所有百姓以希望,维护政权稳定,纪泽还提出,各等阶百姓在辖境出生的子女将自动提升一级身份等阶,至公民为止,也即是说,只要遵纪守法、规规矩矩,即便自身因为点背或者无能而未能摆脱奴民、从民、平民的悲催命运,自己的子子孙孙最终也将必然成为一等公民,这一点对于重视家族传承的东方人而言意义不言而喻。

纪某人出台这套制度,看似迫于大量异族不断归于治下,汉人比例大幅下降,不得不为了保障政权的有序稳固,对成份复杂的渐增人口采用等阶制度予以管理。可事实上,穿越人士纪某人拿出这套“万恶”的等阶制度,本意却是顶着鼓励贡献、彰扬忠诚的遮羞布,居心叵测的提出一套看似民族平等的政策法规,以便日后公然维护华夏正统,堂然压榨新征辖境,变相控制公民民族比例,遮掩内在的种族排挤,还可为政权的海外发展提供大量低廉人力,后世标榜文明的国,其移民政策不也这般内含吗

待得纪泽说完设想,厅中好一阵死寂,众人皆陷入沉思。良久,张宾肃然起身,冲纪泽恭敬一礼道:“此举大善!我等汉人比例不足,在海外坚持华夏正统,难免引发民族矛盾,而此四阶制度却可在我等内部,用法规形式不动声色的将之转变为更易调和的等阶矛盾,将各族辖民位列一等的期盼,由难以逾越的种族隔阂转变为实现时间的长短,或是忠诚贡献的程度,足以解决当今最为尖锐棘手的民族矛盾,足以奠定我等海外发展的长远基石啊。主公英明,宾不如也!”

“然也,此规只要严格执行,赏功罚过,规矩透明,可保各阶百姓免于饥寒,可保各阶百姓上升有望,促进各族百姓竞争上进,妙哉!”马迁立马跟着跳出,仰慕更胜张宾的赞道,“而且,日后涌入治下的各色各族民众,经此分化筛选,固有势力将被轻松碾碎,各族精英将融入拥护政权的公民阶层而非与我等敌对,高阶百姓满足而不敢枉法,低阶百姓上进而存有希望,所有百姓将被更好的凝为整体,为我等发展提供绝大助力。将军实乃天纵奇才啊!”

仓促提出“四阶制度”的纪泽,本还担心自己提出人分三六九等会被质疑,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么高的评价,甚至还有这么多自己都未想清楚的好处,不由眉开眼笑道:“过誉,呵呵,过誉了。既如此,便请孟孙兄主持,贾佐史,还有马先生协助,尽早完善此规,颁布暂行吧。”

其实,“四阶制度”在后世或许残酷不公,野蛮压迫,可在这个民权不存、各族兴乱、滥杀成风的时代根本不算什么恶政,其正面意义远远超过纪某人脑中那些明里暗里的小九九。究其原因,纪泽在结合实际规划这一法规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借鉴了史上众多等级制度乃至后世诸多的移民管理规章,其中多是纪泽看来极为寻常的事项,可是,这些历经长久演变而形成的规章制度,其中的阴谋阳谋又岂可小觑,又是他一个菜鸟政客所能轻易想清?

“好了,现在我等再回到州胡问题”继阐明“四阶制度”的设定,针对州胡夷民现状,纪泽接着提出,原有州胡奴隶将被施恩大赦,全部赐予自由,成为平民原有州胡族民因悉数参与对抗血旗大军,将暂被划入限制活动的从民;而原有权贵、头人、祭司,作为乐岛原住民中受害最大也是最为敌对的人众,则将被“打土豪、分田地”,并在之后的公审批斗中,因“民意汹汹”而大部携家沦为奴民。

同时,为更快稳定州胡,纪泽决定大开绿灯,对年内应征入伍的平民、嫁予公民的夷女、积极合作的夷民和一技之长的夷人,特准该户人家在既定身份等阶的基础上,举家提升一阶,不限人数,只附带要求限期内通晓汉话汉俗。

纪泽这一揽子处理办法,既迎合了属下强硬派的征服者心态,又为温和派的用夏变夷留下足够的施展空间,因而轻易获得了在座众人的一致认同。当夜,按照纪泽定下的基调,与会众人查漏补缺,各抒己见,商定了州胡后续的一揽子处理办法,并就移民安居、道路修建、农耕水利、工坊安置和土地改制等诸多急迫问题,商讨了接下的工作安排与注意事项。

其间,最受关注的当属马迁。他被纪泽看中,将被推往台前,担任土改令史,恰似后世称呼的“州胡土改工作组”常务副组长,在正组长纪泽的英明领导下,在血旗军的“保护协助”下,出面负责登记定阶州胡夷民,进行州胡耕地牧场的土改工作,为血旗政权“合情合理”的从夷民手中拿下绝大部分土地,并落实血旗军对夷民的具体控制。

至于由此可能在州胡夷民中对马迁造成的负面影响,那便是马迁融入血旗军的“投名状”了,不过看会后马迁的愉悦神情,似乎压根没在乎这码事,甚至,经过一日的深思熟虑,马迁还很光棍的捐出了自己原有的草场、田地和牛羊,足见其知情识趣。

当然,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除了公民身份、浮财保留、官衔俸禄等好处,纪泽也不吝给马迁放权。为了便于马迁顺利开展土改工作,血旗军将从州胡夷民尤其是原有奴隶中逐步挑选精壮,配以一些血旗教官,组成一曲暂编夷兵武装,划入马迁麾下听用。为示这支夷民队伍的与众不同,纪泽还专门为其定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名号——伪军!

“暴力可摧毁问题,却难解决问题。以往我等以侠义名义,时常对抗大晋律令,破坏当地秩序,但如今时移世易,你我主政乐岛,势比诸侯,以往种种却需收敛。通俗点说,昔日你我堪称乱军,今日你我为官,所思所行者应是创建一套全新秩序,制定一套完备法规,并凭此维稳发展,如此方可营造一处大同乐土!”会议最后,纪泽肃容强调道,“今日在这里,纪某必须正告诸位,诸位皆为我血旗栋梁,肩负数十万军民,值此转折关头,还望转变思维,有规有矩,自省己身,顾全大局,切莫因为率性,坏了兄弟们辛苦挣下的这份基业”

乞活西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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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回 草坡部落

光熙元年,正月初九,申时五刻,晴,乐岛野草坡。

春寒料峭,冬意初融,一片枯黄的草坡上,点点青绿随风隐现。草坡低处,上百圆形石屋错落分布,为这片空旷点缀上人类的生机。这是一块叫做野草坡的寻常草场,地处乐岛东部海畔,如同乐岛其它大大小小的草场,这里聚居着一个普通的夷民小部落——草坡部落。

地处朝鲜海峡南缘,乐岛是典型的亚热带海洋性气候,冬暖夏凉,因其石多,风多,加之并不辽阔的疆域,州胡夷人的部落不似大陆北原的游牧民族那般常年迁徙,牧民们只在暖热的夏秋才携帐前往高海拔草场定期游牧,平素大半时间居住于自家在部落内的石屋,从而形成这一独特的定居风格。

野草坡的这个部落有六七十帐牧民以及六十多名牧奴。以往这般时节,度过寒冬的牧民们应该哼着州胡小调,盘点牛羊家什,准备开始新一年的放牧了,可如今,这个小部落里非但不见春回大地带来的生机勃勃,却是人心惶惶、阴霾一片。

对牧民们来说,这些天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五日前,部落头人格桑遵从国王的突然征兆,带着部中上百拿得起武器的男人赶往王庭,据说是要去歼灭外来的一群汉人贼军,可多强的贼军需要全民出动啊。忐忑不安中,留守的老弱妇幼们并未等来胜利的好消息,反而在三日前惶然等到了天雷山崩飞雪的恐怖异象。

继而,通过零星的溃兵与夷民间的传言,众人得知了州胡全军覆没的惊天噩耗,而随后封锁各处要道的陌生汉军更证实了这一梦魇。晴天霹雳!天塌了!男人们还活着吗,“汉人”会怎么处置自己,往后日子怎么过,海陆路被封之下能往哪逃,留守的老弱妇幼们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州胡人的上一次大战要追溯到近百年前高氏立国的时候,即便是老人们也未经历过当年的战火,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和平已久的夷人老弱情何以堪?更糟糕的是,作为战败一方的自己,会向以往那些战败部落的族民那样永世为奴吗?一想到自家部落的那些倒霉奴隶,皮鞭、饥饿、衣不蔽体乃至被头人轻易打杀,猪狗一样的生活,那是多么凄惨的未来啊!

前天,有支汉人骑军带着通译短暂路过,巡逻之余还有人在纸上勾勾画画。虽然他们宣称汉军不会伤害百姓,让大家规规矩矩、照旧过活,不得趁乱抢掠、随意外出或是试图逃亡,可这丝毫无法打消众人心中的忧惧,战胜的汉人能有那么好吗?好在,这里仅存一群无力闹事的老弱妇幼,所有牧奴也在夷兵出征前被牢牢看押,部落才没有出现进一步的动乱。

“老花,这是上好的草料,多吃点,没准以后我就不能给你喂食了…”老扎木半蹲在马槽边,右手轻抚爱马头颈,嘴里不停念叨。他今年刚过五十,一子两孙,还有个活泼美丽的小孙女,兼而凭借祖传的兽医,在这一代几个小部落里备受礼敬,以往的日子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是美满幸福。

但如今,儿子与长孙都因那场大战生死不知,老扎木若非“幸运”的腿瘸,同样留不下来。自家现在只剩下自己与儿媳带着年少的次孙和孙女,前途莫测,心中的纠结只能跟老伙伴诉说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老扎木经验丰富,一听便知来得有数十骑。他心中一惊,知道这不可能是部落里的人,多半是汉人骑队。他们来干什么,老扎木用不符年龄的速度,两步冲出马棚,尽目远眺。就像约好一样,上百号男女牧民同时出现在户外,与扎木一样,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阿妈!阿妹!我回来了…”“儿子!儿子!阿爸来了…”没多久,一支骑队越过山坡出现在众人视野,分出一行十来人奔往部落,余人毫不停留的纵马南去,而在分出的小队中,头前策马狂奔的两名夷人边喊边频频挥手,人未至声先至。

这行小队共十三人,其中十一人为兵甲严整的汉人军卒,令两名头前男夷却是部落中的多衮与森格。转眼间,多衮、森格便已翻身下马,与闻声奔出的家人抱头痛哭,而随后赶来的汉军也不打搅,只自顾自选了块避风之处搭帐安营。

多衮、森格二人本是家徒四壁之辈,以往在部落中多少有点不受待见,可如今他们是第一批从战场返回的部落民,尽管有“叛徒”之嫌,今个也俨然成了香饽饽。饱受心灵摧残的老弱牧民们哪还管二人与家人正在互相倾诉,甚至短暂忘记了对汉人军卒的畏惧,呼啦一下将二人包围,七嘴八舌的插言询问起来。

面对众人的急迫询问,憨厚的多衮张了张嘴,呐呐的并未直接回答,却将眼光转向森格。平素就能说会道的森格则先挤出人群与汉军军官指手画脚交流一番,之后才返回人群,首先向牧民们一五一十的说起大战始末,多衮也不时在一旁补充两句。期间,说到关键处,森格、多衮的神情中仍然难掩恐惧与震撼。

短短一会儿的接触,扎木等一些练达之人隐隐发觉,这两人相比以往在部落时的表现,腰杆要挺直许多,森格的神情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倨傲!

牧民们又哪里知道,多衮、森格二人是被血旗军从俘虏中精心甄选出的亲善夷民,无有亲人战死,且属不满州胡国的“贫农”角色,还经过“四阶”政策的临时培训。他们举家已被赦予平民身份,并被许诺,只要此番顺利配合血旗军的相关工作,便可直接获得血旗军的公民身份,得以与汉人们平起平坐,由此,他们二人难免对即将沦为“从民”的昔日邻里们有着优越感。

通过二人讲述,牧民们得知了高耽抢劫安海商船而引发战争,得知了高盛因吝啬数百马牛羊而拒绝赔罪罢兵,得知了大祭司给垂老夷民们服下必死圣药,得知了高盛死于天降神罚,得知了夷人们主要死于神罚引发的牛马狂乱,得知了眼前这些军卒为暂驻部落的一什血旗军。

当然,他们也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州胡普通夷民只要听话,将不会被贬为奴隶,而他们尚存的亲人,那过半幸存的夷兵正在汉人看管下,接受医护、保暖不缺、集体劳役、教育改造

自家不会沦为奴隶,战场那么多幸存者迟早会见面,在结合那日的恐怖异象,淳朴的牧民对出自本族落的二人带有诱导偏向的讲述信了九分。进而,对不知好歹的高盛,对草菅人命的大祭司,对惹祸精高耽,众人再无昔日的敬畏遵从,转而腹诽、痛恨甚至咒骂。而对不远处的汉人军卒,一群被天神保佑的征服者,众人的目光愈加复杂,仇恨少了三分,敬畏多了十分,感激竟然也隐隐夹杂了一分。

继战况叙述的倾向性铺垫,多衮、森格终于回答了众人最关心的家人情况。两日时间,血旗军已对州胡俘虏完成了细致的登记,而他们二人显然也牢牢记下了本部落每名幸存者。只是,家人幸存的固然欢天喜地,却也少不了失去家人的痛不欲生。州胡夷兵三成多的折损,令近半人家摊上了伤亡,部落里的哀嚎痛哭、凄风楚雨自不待言。

“都是你等带来的灾难!还我孩子,还我家人…”突然,有位同时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夷妇,悲愤之下精神失控,干脆操家伙冲向不远处的血旗军卒,捎带着不少牧民也面色不善的尾随而前。

“站住!”一声断喝,一声锐啸,一道寒光,一声惊叫,夷妇脚前多了根晃颤颤的羽箭。骤然爆发的战场杀气,令夷妇瞬间惊愣,继而被吓得踉跄坐倒。在她对面,十一名血旗军卒顷刻严整成阵,刀枪雪亮、箭簇森寒、杀气凛冽,冷冷瞪视着一干躁动的老弱牧民。

“有过此箭者,立即打倒,尽量莫伤性命!”血旗军阵中央,年轻的什长瞪着乌黑大眼,手挽满月弯弓,做出一副凶相,口中却在用汉语提醒自家士族注意分寸。不论他对这帮夷人观感如何,上面交代的任务就是稳定草坡部落,所以除非必要,他并不愿真正开杀戒。

这什长正是赵大壮,两个多月前的长广一战中,他还是一名被俘的青州新兵。入伍,训练、,转战,已将志向从吃肉拔高到立功受赏的他,凭借句章一战箭杀敌方队率的功劳,业已升迁为什长,而两个多月的军旅伙食,每顿吃饭管饱兼每日鲸油鱼肉,也令他高大强壮了一截。如今一身披挂站在那里,他倒也颇具一股威势。

“误会!误会!别动手!要怪也怪高盛,人家汉人也是为了讨个说法,又有天神庇佑,咱们可惹不起啊!”突如其来的冲突令现场瞬间肃杀,一个不好便是弥天之祸,森格最先反应过来,立刻高喊着挡在牧民与军卒中间,一边挥手喝止牧民,一边做手势劝阻军卒,多衮也连忙吆喝牧民们不要胡来。不说这将涉及任务完成的好坏,毕竟乡里乡亲,他们可不愿邻里们因一时失控而被无谓屠戮。

有多衮、森格二人的喝止,又有血旗军卒们的震慑,群情汹汹的牧民们意识到了自家的严峻处境,发热的头脑顿时冷却,向前的步伐随即停滞,再想起汉军的“天威”,一个个脸色发白、腿脚发软,后怕得要死,生怕因此被殃及池鱼。不过还好,汉人军卒们虽然神情森冷、寸步不让,却不肯妄造杀戮,见牧民们止步,也未采取进一步动作。随着那名夷妇被老扎木劝说着搀回,随着牧民们怯怯散去,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牧民们神情各异的各回各家,森格、多衮则引导着血旗军卒们执行既定步骤——解放奴隶。一行人行至部落集中关押奴隶的监房,由森格率先用州胡土语对里面的奴隶宣讲道:“兄弟们,国王高盛纵子抢掠,不知悔改,惹怒天神,现有汉家血旗大军顺应天意,剿灭高盛,推翻暴政,重现大岛清明!纪大将军宅心仁厚,闻听你等受尽压迫,于心不忍,特令血旗军卒们来此释放你等。从此,你等将重获自由,像他人一样劳作生活,拥有自己的衣食房舍,牛羊土地”

随着森格喋喋不休的宣讲,奴隶们空洞的双眼逐渐出现光彩,木然的脸上逐渐泛起酡红,茫然的神情逐渐夹杂期盼,嗡嗡议论声很快充斥了整个监房。他们大多源自州胡立国时被征服的部落民,数代为奴,也有少量来自州胡商贸,本是一群毫无希望的贱奴,而今,幸福从天而降,难以置信兼无可是从之余,他们瞬间便对首次听闻的血旗军和纪大将军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感激。

“哐啷!”监房的门锁被暴力拆除,赵大壮带着一伍军卒依次进屋,各个挂着和煦的微笑,砸开奴隶们的枷锁,扶起虚弱的老幼,将奴隶们带出这间污浊恶臭的石屋,继而是下一间。而在囚室之外,另有军卒给这群饿的头昏眼花的奴隶们一一发放事先备好的干粮、鱼脯、清水等等。态度之温和,笑容之真挚,食物之可口,无不展现了“解放者”的淳淳善意。

“啊!自由了!能吃饱了!不再被欺负了!爽…”一声狂吼突兀响起,大吃大嚼的奴隶中,一名瘦削精悍的青年奴隶像是癫狂发作,停止狼吞虎咽,蓦地扬臂欢呼,拔足狂奔,不时还来个空翻杂技。他叫朗昆,曾经徒手杀死过五匹草原恶狼,是左近奴隶中公认的第一勇士。

朗昆的发作如同丢入汽油桶中的一根柴火,立刻点燃了一干奴隶的激情。已经确信自由的他们,陷入疯狂的发泄,令现场成为一片狂欢的海洋。他们有的捶地嚎啕,有的仰天狂笑,有的乱蹦乱跑,有的相拥而泣,也有的对着血旗恩人们感激涕零,当然,更不乏有人诅咒州胡,怒骂高盛…

立国不过百年,州胡夷民们方脱蒙昧不久,尚未形成足够强烈的民族观念,更别说这群做牛做马的奴隶了。赦为平民的他们,压根不费更多措施,便如血旗军设计那样,断然抛弃州胡和高盛,踏上血旗军的战车,成为血旗军立足乐岛的坚定基石

乞活西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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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回 分阶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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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消化,或祭奠哭丧,或畅乐通宵,大悲的牧民和大喜的奴隶们总算冷静了下来。次日上午,在森格、多衮的组织下,所有人被悉数集中到野草坡的一块空地。获释奴隶们抱团站到场地左边,原有牧民自发站到场地右边,而血旗军卒们则站在两者中间列阵警戒,不同阵营的隔阂一目了然。

“嗯…嗯…咳…咳咳…”赵大壮昂首行至人群前方,虎目扫视一圈众人,嗯嗯啊啊半天却不知所云。正当众人在猜想这位官长嗓子是否有恙的时候,赵大壮拍了一下脑门,本已臊红的脸上重显自信,旋即,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其封面题有《州胡音文对照语典》。

似因有了依仗,赵大壮显然脑袋变得清醒许多,总算想起上级交代的一条规矩,也终于有了动作。他点指牧民群中的多衮、森格二人以及他们的家眷,然后又指指奴隶群,显示示意他们站到那边去。

在夷民们的疑惑不解中,多衮、森格二人犹如中了大奖,一脸笑意的拉上家人,一步三摇的走往了场地左边,加入奴隶们所在的“平民”行列。路过场地中央的时候,森格还深深的看了一眼军卒们所在的“公民”位置,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嗯…嗯…咳…咳咳…你等好…咳咳…好好干…咳咳…血旗军不会亏待你等…咳咳咳…”赵大壮再度嗓子“有恙”,尽管内心不无蔑视这群蛮夷,可要他一个大老粗用临时新学的州胡土语讲话,还是面对数百人的注视,赵大壮依旧感觉口干舌燥,脑中一团浆糊。

一发狠,赵大壮干脆不再装样,索性取出夹在语典中的一张纸,凭借新学不久、尚显磕巴的汉字与拼音,按照纸上逐句标注的土语“音文”,磕磕巴巴又毫无语调的一通朗读,转眼便将上级交代的内容“通告”了一遍,心中则暗恨血旗军为何没有一群通晓州胡土语的通译。至于有几个人能够听懂,去他的吧!

狠狠瞪了圈偷笑的军卒以及想笑不敢笑的夷民,赵大壮结束了这场不堪回忆的演讲,手指森格,示意他过来顶上,自己则气哼哼的让到一边,口中兀自骂咧嘟囔个不停。说也难怪,当众讲话,还是用土语鸡同鸭讲,真不是人干的活计,直娘贼的,简直比拿刀砍人还难啊!

森格并未立刻上场开讲,而是赔笑凑近赵大壮,连比带画的说了一通。待到赵大壮不耐烦的点头,他忙冲着右边的牧民群一顿吆喝,招呼三家牧民移往左边的“平民”位置,多衮则干脆笑呵呵的上前,将一名腿脚不便的老牧民背到左边人群。

被指往左边的牧民一脸疑惑甚至惧怕,但面对森格、多衮的热情邀请以及赵大壮的瞪视,只得乖乖就范。而细心的老扎木则发现,这三户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先前皆因各种原因家无丁壮,从而无人跟随格桑出征对战血旗军。

“大家好,我给大家说一下这位血旗官长的意思,也是血旗军纪大将军的意思!”待三户人家转移完位置,森格这才笑呵呵来到众人面前,用州胡土语道,“血旗军治下,根据忠诚度与贡献度,全民分为四阶,从高到低分别为公民平民、从民和奴民。除了奴民,其余三阶百姓均可丰衣足食、有偿劳作,财产也受血旗军保护…”

“譬如这十一位血旗军卒,他们追随血旗军征战,不辞万里来到这里,自然是一等公民。我族百姓,不分奴隶族民,本当皆为血旗军二等平民,譬如左边各位。但是,我等中有许多丁壮因被高盛蒙蔽而对抗血旗大军,造成血旗军卒大量死伤,这些参与征战的人家将因罪被划为三等从民,也即右边各位。”森格这段话一出,顿时引起场中一片嗡嗡。

平民一方自是庆幸,从民一方冲天叫屈之余,不免将嫉妒不屑的眼光投向这群咸鱼翻身的平民,至于中央位置的军卒公民,从民们尚还不敢正眼瞪视。森格不理众人的低声议论,提高声音给出甜枣道:“当然,这些并非一成不变,任何人通过应征入伍、联姻公民、一技之长或者立功表现,均可累计提升该户身份等阶。平民可以变为公民;同样,从民也可变为平民甚至公民,而你等被看管劳作的男丁们还将因此被释放回家。”

不无得意的,森格举例道:“就像我与多衮,按规本该是从民,只因表现积极,愿意充当汉人通译,便被举家升为平民,返回部落,若是我等接下来表现优异,还将被举家授予公民身份呢。而且,即日起出生的孩童,将自动比父母提升一阶身份,也就是说,只要各位规规矩矩,你等的子孙迟早将成为平民乃至公民…”

“各阶百姓将拥有不同的权利和义务,譬如…”森格继续大讲特讲,“最后,我要提醒大家,血旗军将于下一个冬天重新划分部落的草场土地。届时,每户平民都将分得至少两百亩草场和一些牛羊,公民则能分得更多;不论平民、公民,每年最多上缴一成出产,再无其他税负徭役,且第一年免征。”

换上一副惋惜的神色,森格继续说道:“从民们将无法得到草场土地,只能在监管之下租用草场土地,或者按照市价变卖牛羊,替别人放牧、耕作、务工。因此,作为邻居朋友,我建议各位抓紧时间,设法提升自家的身份等阶,只要你满足条件,血旗军就一定会给你满意回报…”

森格所讲的内容是经过马迁等人精心修饰过的,其中对“四阶制度”的解析自然侧重于美化的一面,森格的巧舌如簧更将血旗军的各项“善政”吹得天花乱坠,直将一干平民鼓动得喜不自胜、心摇神驰。当然,森格所说的却也不虚,血旗军准备给与公民、平民的许多权益本就是州胡百姓们不曾拥有的,而即便是从民,除了限制自由于本部落区域之外,在纪泽的蓝图中,他们的物质待遇将不会差过州胡普通百姓的原有水准。

然而,森格的话仍然引发了从民们的强烈不满,尤其是最后一段有关分配草场牛羊的政策。最激愤的首推格桑一家,格桑媳妇干脆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不断拍着自己肥硕的大腿,嚎啕大哭要死要活。原本,野草坡草场属于部落,由国王指定的头人格桑具体支配管理,上面近半的牛羊马匹都属于格桑,草场说是他家的也差不离,如今说要分配草场,岂非要了命?

不光格桑家,其他从民也愤愤不平。以往他们虽然没有草场所有权,但多少都能放牧些自家的牛羊,可成为从民之后,他们将再无免费草场可牧。他们跟着抱怨连连,面显愤恨,看向左边平民们的眼光由嫉妒不屑变为了敌视仇恨,更不乏“走狗”之类的咒骂,其中却又暗藏了一丝羡慕向往。好在有血旗军震慑,昨日又刚刚吃了“下马威”,老弱从民们才没有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面对从民们的群情汹汹,森格一时间没了主意,只不停的擦着额头冷汗。这时,赵大壮怒喝一声“闭嘴”,凛冽凶威愣生生让现场归复平静,格桑媳妇也被吓得停了撒泼,乖乖的悄声站起。赵大壮走近森格,拍拍其肩膀,接着对照着语典,按照上面的“音文”,磕磕巴巴的用土语念道:“挑,挑些有特长的加入平民!”

森格顿时想起了培训要求的这一既定步骤,赵大壮站到身边也令他充满底气,他恢复镇定,将目光在从民群中转了一圈,最终锁定老扎木笑道:“扎木大叔,您的兽医水平在左近可谓一绝,符合一技之长的条件,只要您愿意拥护血旗军,并答应尽快熟悉汉语汉俗,您和您全家现在便可成为平民,加入左边的行列,您的孙子也能很快回家团聚。您意下如何?呵呵,大叔,机会难得啊!”

“这…这这…”乍然面临森格的点名,老扎木一时不知所措,目光游离,脑门出汗,嘴角抽抽,双颊更是不自主的泛起些许潮红,却不知代表的是愤怒,还是热切,抑或二者兼有。

昨日,扎木得知长孙被俘羁押,大儿子更是死于战场,一家人躲在屋里哭了一夜,其间虽曾怒骂高盛,可也没少诅咒血旗军,捎带着也没少叱骂多衮、森格这两个叛徒。但是,森格此刻的邀请之语,对老扎木却如响鼓重锤,似有嘲讽羞辱,偏生又似之音。明知这是赤裸裸的引诱,明知同意就意味着向血旗军俯首乞怜,意味着成为令人不齿的出头夷奸,可老扎木就是兴不起拒绝的力气。

生活就像被强奸,无力抵抗就试着去享受。人老成精的扎木虽不曾听过这一明言,却深知其中五味。想起犹被羁押的长孙,想着分畜分地,想到孩子们的未来,再看看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军卒,他知道他无法拒绝森格也即血旗军的拉拢,更知道自家根本无法抗拒强大的血旗军。

还是告诉孩子们去仇恨死鬼高盛吧,老扎木心下暗叹。没花多少时间犹豫,老扎木一咬牙,便果断的冲森格点头同意,继而耷拉着脑袋,拉着孙儿孙女,带着儿媳,顶着背后的指戳、冷嘲甚至咒骂,坚定走入左边的平民群。他却不曾注意,随着他的选择,赵大壮投来的目光柔和了,而森格则笑得更欢了。

继老扎木之后,森格又选择了另外三户牧民,他们中,一家有名老赤脚大夫,一家有名老木匠,还有一家有名接生婆。毫无例外的,这三户人家均没多犹豫便加入了平民群体,有老扎木一家带头,他们的步伐甚至显得义无反顾。这样一来,除了奴隶之外,部落里已经有九户牧民进入了平民阶层。

老扎木几家的当众“叛变”,引来从民群体的嘲骂不断。不知不觉间,裂痕在牧民内部滋生,原本的一致对外悄然崩解。本该是牧民们与奴隶、与汉人之间的对立,不声不响便混杂了平民与从民之间的对立。更有甚者,从民们看向平民群体的目光正在发生变化,少了两分敌视怨愤,多了三分羡慕向往;渐渐的,他们陷入沉寂,通过眼神可以发掘,他们中的许多人,正在天人交战些什么…

待森格增选平民完毕,赵大壮对照手中语典,向他交代了今日的最后步骤——征兵。森格早有腹案,笑吟吟行至平民队前,不无诱惑道:“恭喜各位成为第一批平民,不过,平民可不算最好喔。只有公民才是州胡的主人,才是部落的主人,才能参与部落的事务决断,子女才能免费读书,以后才能当官,还有什么幼有所依、老有所养、见官不跪、平起平坐…好处太多,我都记不住!有女单身待嫁的,可得仔细端瞧那边了,那些兵哥近半是光棍,各个都收入不菲,人也精神,嫁了不亏,家人还沾光升阶啊。嘿嘿…”

“没女嫁的也别泄气,报名参军更利落,现在就报名,今个就筛选,只要通过筛选,包吃包穿包住,每月上千大钱,全家还立马升为公民,吃香喝辣,好日子在后头呢!”森格双唇开合,舌灿莲花,语言天赋彻底爆发,将平民们说得心动不已,“我得提醒各位,血旗军刚来咱州胡,想给咱们点甜头热络热络,这段时间的身份升阶才会这么容易。到了明年,要想全家升阶,光凭参军嫁娶想都甭想,参军的至少得立功,嫁女的至少得给别个生大胖小子…”

“你那死鱼眼老瞟我干嘛,想要我报名直说就是!得了得了,耳朵都听出花了,不就是扛枪吃粮嘛,算我一个便是!”不知是扛不住森格的忽悠,还是受不了他的火辣眼神,朗昆率先跳出来,带头报名参军。只是,对于森格这个传声筒,他却丝毫不给好脸色。虽说彼此现在都是平民,隐隐抱团与从民们相抗,可以往那么长的岁月中,奴隶们没少挨牧民们的欺凌,隔阂绝不是轻易便能消除的。

“朗昆,你你得,咱正忙着呢,懒得跟你计较!还有哪位报名?”森格神情一僵,春风得意时被当众打脸,滋味可不好受,他怒瞪朗昆片刻,却也只得摆高姿态强忍火气,与时俱进嘛!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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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回 收买夷心

草坡部落,征兵现场,面对朗昆的不假辞色,森格选择了退避。他算是部落中最吃透上面“精神”的人,知道朗昆等奴隶要比自己这类牧民更被血旗军信重;况且朗昆一副好身手,这趟多半能入伍成为公民,远非以前那般任他欺凌的底层奴隶。时移世易,州胡格局剧变,他还是与时俱进吧。

好在,朗昆的报名点燃了青壮奴隶们的激情,转眼便有十多人跟着报名,今日最后一项的征兵任务就此顺利完成。当即,一名血旗伍长与多衮一起,带着朗昆等报名之人,纵马离开了野草坡。吵吵嚷嚷之下,森格的难堪成了转瞬逝去的小插曲,丝毫不曾影响野草坡上平民大团结的和谐气氛。

夕阳西沉,半月当空,跌宕一日的野草坡进入夜晚。然而,黑夜并未让野草坡的人们消停,相反,因为这时更适于私下交流,更便于背后算计,野草坡的人们反而比白天更加活跃。他们或三三两两的低声窃语,或七八成群的高谈阔论,也不乏影只形孤的长吁短叹,所言所想者,自然离不开白日种种。

不时影绰的人中,若问串门场次最多的,非格桑媳妇莫属。她拖着肥胖的身躯,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以亲和甚至谦卑的姿态,走遍了部落中的所有从民人家。本来,她对家中唯一战死的公公并不在意,心底甚至有些窃喜,对血旗军还想尝试巴结交好;可血旗军一来就想分走她的草场,这可远非仇深似海那么简单,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格桑媳妇清楚,像今日这样下去不行,必须阻止事态发展,可她以往只知吃香喝辣、仗势欺人,如今身边没有男人,没有打手,她压根不知自己该想什么,该干什么,只是本能的感觉应该拉人一块追忆亡者,一块声讨血旗军,一块声讨纪贼,一块拒绝合作。可惜,一番走访下来,令她痛苦而又惊惧的是,从民们在悼念亡者之余,声讨对象更多的是高氏父子,而不是本该痛恨的纪贼。

格桑媳妇无比沮丧的霍然领悟,这些昔日的顺民,效忠高氏、服从格桑不过是因为趋利避害,小小百姓在还有活路的情况下,没几个愿意跳出来对抗强权,只不过现在的强权已经由高氏王国变为血旗军而已。至于仇恨这种东西,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往往也会被自发的转嫁给弱者和失败者。

走访最多的是格桑媳妇,被走访最多的则是森格。白天大会过后,他的身边便没缺过问东问西的平民,总算到了晚上想歇歇嗓子,从民们又一个个趁夜来他家沟通了。在他这里,白日还成群声讨纪贼的从民们不约而同的先是声讨高氏父子,继而向往平民乃至公民生活,进而不厌其烦的询问有关身份升阶的细节,就连进门时的鬼鬼祟祟和撞见熟人时的故作偶遇都那么的千篇一律,其单调重复委实令好脾气的森格痛苦不堪。

若非心中有着进阶公民的强烈愿望在支撑森格好好表现,他没准早就操扫帚赶人了。无奈之下,森格只得一遍遍的、颠来倒去的告诫来访从民:“想升阶嘛,不难!有本事的当兵,次一等的露一把手艺,再不行的就联姻嫁娶;当然,凭咱现在的条件,娶进汉女就甭想了,也只有嫁女的份儿。要是三样都靠不上,我再给你出一招,那就是好好表现!怎么个表现法呢?记住了,上面叫干嘛就干嘛,叫打谁就打谁,叫骂谁就骂谁…”

“老花,别急,慢慢吃,没谁跟你抢,以后我还会喂你,没准能让你吃得更好呢…”新一天的上午,老扎木半蹲在马槽边,右手轻抚爱马头颈,嘴里依旧不停念叨。不管他人如何翻腾,不管过山车般的经历如何不真实,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暗潮涌动的夜晚,老扎木反正是睡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安稳觉。云里雾里的成为平民,犹如让他吃了颗定心丸,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老扎木步出马棚,随着牧民们一起看向远处。那里,来了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约摸有五六百人,有整齐划一的军卒,有大包小包的百姓,也有沉甸甸的马车,倒像是一支正在迁移的部落。老扎木心下震惊,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难道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集合!集合!立即集合!”多衮和昨日离去的那名伍长率先拍马返回部落,随后,森格和赵大壮等人也跟着吆喝起来。很快,部落里的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部落前的空地,按照昨日排定的身份等阶,按左中右分平民、公民、从民三群站定。

不过,战队并未就此完毕。在赵大壮的点头和坐镇下,多衮、森格又是一通招呼,人员站位再次微调。五户从民被调入平民群体,从多衮的吆喝得知,这几户从民升阶是因为他们家的男人各有特长且表现积极,在战俘营中已被升为平民。

接着,令众人瞪爆眼球的是,四户奴隶出身的平民竟然被调至中央的公民位置,与那些汉人军卒并列,原因则是这四家的朗昆等青壮被选拔入伍了。这番调整,尤其是四户公民的产生,再次强有力的拨动了部落百姓们的某根神经。

待到部落这边集合停当,远来的队伍也行至面前。老扎木惊愕的发现,为首那名汉服之人竟然是原州胡的相国马迁,他忙揉揉眼睛,没错,就是马迁,有次国王高盛路过部落时这家伙正恭顺的陪在边上。“叛徒!”老扎木心中怒骂,虽然自己也向汉人屈服了,可你堂堂相国,享受州胡多少供奉,怎能也屈服呢,这且罢了,竟还摇身一变成了大官,也不知卖了多少人,太可耻了!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可阿爸…”哭喊声打断了老扎木的愣神,他心中一颤,连忙循声看去。近十人从前方队伍冲出,直奔平民群,都是部落中升为平民的男人,其后还跟着数名参军未果返回部落的奴隶平民,而他的大孙子赫然冲在最前。

虽然早听说平民家的男人会被放离俘虏营,可亲眼见到死里逃生的孙儿回来,老扎木依旧激动不已,他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孙儿,顿时老泪纵横,心中感慨万千,州胡倒就倒吧,马迁叛就叛吧,孙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管他那些有的没的。一边摸着孙儿的头,老扎木一边不假思索的劝慰孙子道:“别哭了,日子会好的!你阿爸是命不好,是天神的旨意,都恨那昏庸的高盛…”

一番离别唏嘘,老扎木这才抽空打量前来的这行队伍。队伍隐分三拨,第一拨是马迁和他的百余随行护卫,正行往部落诸民的对面。老扎木通过长孙知道,马迁左侧那五十多名兵甲精良的汉骑,是血旗将军专门派出保护马迁的一队亲卫,而右边的五十多名骑卒则是包括朗昆在内的一排新建伪军。相比血旗汉军,每人仅配一套黑衣劲装和一把连翘单刀的伪军显然寒酸,不过比起他们以往的奴隶行头却也抖擞得多。

第二拨是百多州胡牧民,他们行往了会场侧面,颇有旁听之意。四处医畜的老扎木认出,他们本皆附近部落的牧民或奴隶,想来应与本部落返回之人是一样角色。第三波是近四百的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挂着风尘,眼中带着好奇,由一队持枪背弓的民兵随护,他们并未参合部落集会,而是在早前那什军卒的引导下,行往了部落房舍不远的另一块空地。

最让老扎木关心的自然是那一大群汉人,顺着他们的脚步,老扎木发现,抵达空地的他们开始搬卸物资并立营扎帐。老扎木心头一突,不祥的预感充斥心头,难道他们是要在这里安家落户吗?可是,野草坡哪能养活更多的牛羊?

正当老扎木等一干夷民满心忧疑的时候,那边的马迁已经下马入场,他走到场地中央,面对众民拱拱手,用州胡土语大声道:“各位父老,本人马迁,现在血旗军纪大将军麾下,恬任土改令史,暂理乐岛也即本岛原住民诸般善后事务。”

“相信这里有人认识我,甚至有人正在心里骂我,没错,我本是州胡相国,数日前,我还在为高盛出谋划策,在对付血旗天军!然而,我那是为虎作伥,是迫不得已!高耽抢掠汉家海船,引来王师问罪,可高盛明知其子罪行,却一味袒护,更因吝啬而拒绝赔理息兵,反而污蔑血旗军为匪,欺瞒州胡百姓为他卖命!我苦劝无果,只得尽人臣本份,帮其出谋划策,对抗王师,但事实证明,高盛不仁不义,上天震怒,降下神罚,令高盛飞灰湮灭,只叹我数千州胡男儿,不幸为之陪葬…”

拂袖拭去本不存在的泪水,马迁偷眼瞥见冲他皮笑肉不笑的那名亲卫军官,以及在其耳边低语解说的通译,心中凛然,这可是他第一次出场秀,第一次缴纳投名状,可得好好表现,突出重点。他忙西向拱手,一脸肃容道:“马迁本为罪人,然主公仁慈,不以高氏之罪迁怒他人,怜我情不得已,恕我罪行,令我戴罪立功,安抚本岛百姓,并向百姓揭露高盛恶行,以免百姓受其余毒所祸!”

“初见主公之时,主公正因百姓之苦而痛心疾首,曾言说州胡百姓本源自中土东夷,为华夏支脉,汉夷一家亲,岂料为高氏所累,此战竟致众多杀伤,悔之晚矣!委我重任之时,他对我谆谆教诲,言说百姓不易,生活困苦又承受兵灾,要我善待百姓,要让百姓富足,要让百姓安乐,要建立大同…”

“呵呵,说了这么多,还是来些现的,这里,我代主公先给诸位送上一份见面礼!王功曹…”眼见夷民们愈加不耐,马迁停止了对高氏的声讨和对纪泽的歌功颂德,冲着远处立营扎帐的那群汉人招呼示意。随即,一名王姓军官带着些军兵排众而出,将道边的几辆大车赶至会场。遮布掀开,车上堆着一摞摞的布匹和木箱,木箱揭开,里面更是闪着金属光泽的串串铜钱。

“啊!”人群中一阵惊呼,伴着隐隐的兴奋,州胡虽然落后,但不时海贸互市,普通小民也知道铜钱、布匹是好东西,看这架势,难道那位纪大将军是给大家发钱发布吗?答案是幸福的,马迁拍拍手,将人群的目光拉回自己身上,笑吟吟道:“为了消除战争不良影响,保障各位生活无忧,主公决定,今年对所有部落采取集体管理,即日起,统一劳作,集中供餐,不分公民平民从民,人人免费吃饱,人人有衣可穿,月月有俸可拿!”

看着一双双发亮的眼睛,马迁挥手宣布道:“所有野草坡百姓,赠布衣一身,所有老幼残疾一次性赠钱两百,家有战死者一人抚恤万钱,家有战残者另行勘定予以补偿。此外,所有成人劳力今日预支一月薪俸,以后每月初一将发俸一次,不过,日后薪俸将根据劳作表现有三成上下的浮动,要想多拿,各位可要舍得出力呀!”

“好!好…”夷民们一阵欢呼,不乏呜咽泪流,一时间,近日来的痛苦压抑被暂搁一旁,第一次感觉这个强大恐怖的血旗军很有可取之处,而老扎木等人对汉人迁来的担忧排斥也烟消云散。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还给吃饱穿暖,以往高氏当国之时,除了一个劲儿从百姓身上捞油水,何曾管过百姓死活,更别说发钱发布了。

即便是第三等的从民,此刻对血旗军的怨念也大为削减,毕竟他们以往忙忙碌碌也不见得混个温饱,而今人家连不该出的抚恤金都出了,又给这么多好处,就是当个吃饱的从民又有何恨呢?再说,该恨也恨高氏一家啊!

在夷民们的热切等待中,王功曹立刻组织人布置现场,有军卒指挥夷民们排成几列。报名登记,画押领取,沉甸甸的铜钱发出动听的叮铛脆响,很快便落入一个个夷民的手中。且不说老幼残疾与战死抚恤的一次性收入,十六至五十五的公民、平民,男子六百钱,女子四百钱,这可是每月都有的长久生计,委实令他们眉开眼笑。有了州胡国的劫掠所得,纪泽还是乐得借花献佛,出血收买人心的。

不过,从民劳力的待遇就寒碜了,男子三百,女子两百,仅仅公民、平民的一半,同在一块场地,都是两胳臂两腿,反差如此明显,从民们的羡慕嫉妒恨以及由此激发的上进之心自不消说

乞活西晋末

乞活西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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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回 灰色批斗

草坡部落,待得发完铜钱,马迁要求王功曹回头再处理布匹,他还要别处赶场,可得节约时间。拍拍手,马迁再度吸引夷民注意,这次却是沉下脸来,面向那堆从民严肃道:“诸位先前协助高氏对抗王师,行那不义之举,以至王师大量伤损,令主公悲痛欲绝,罪莫大焉,自当有从民之罚!”

满是训诫,马迁厉声道:“主公宅心仁厚,心系百姓,虽万般痛苦,仍欲赦免诸民胁从之罪,令我待以亲厚,给与寻常平民身份。然而,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等百姓既然有错,就需有所担当,因而本人一力坚持,参战人家须由从民做起,知错而改、忠诚奉献之后,方可坐享平民、公民待遇,以此抚慰王师亡魂!望尔等自此洗心革面,忠勇勤勉,以报主公天恩!”

“原来大伙的从民待遇都是这混蛋搞得鬼!这个叛徒这般出卖大伙,一定是为了自己飞黄腾达,太无耻了!太没节操了!”马迁“慷他人之慨”,引来一众从民的暗骂与怒视,一股本该对准血旗军和纪泽身上的怨气成功转嫁给了马迁。

感受到从民们的强烈不满,又瞥见身边那名血旗亲卫队率的颔首微笑,再想到其代表的纪某人,马迁心中苦笑不已,好人是领导的,恶人只能是自己的,更恶的投名状还在后面呢!

“因此战之过,诸位有的痛失亲人,有的沦为从民,而马某亦为之失去所有土地牛羊!然而,高氏父子自有恶报,可那些爪牙帮凶呢?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依旧占有大量土地、牛羊、财富,日后依旧可以花天酒地!何其不公?何其不仁?诸位以为,这样对不对?这样行不行?该不该惩罚他们?”按下心中所想,马迁同样满脸怒容,犹如自己受了天大委屈,连珠炮似的喝问道,言语间手臂不时挥舞,渲染力十足。

“不对!不行!惩罚他们!惩罚他们!惩罚他们…”被马迁勾起丧亲之痛,夷民们怒火升腾,声浪滚滚,先前便饱有怨气的从民更是义愤填膺。腾腾的怒火急需发泄,汉人刚给了好处,又惹不起,对面的马迁仍是大官,也惹不起,人性使然,就将怒火对准那些随着高氏倒台的昔日权贵吧!

“带格桑!”眼见火候已到,马迁高喝一声,并对身侧伪军做了个手势。立刻,以朗昆为首,十余伪军奔至队后一辆乌篷马车,从中拖出一人,连推带搡的押至场中。那人正是部落头人格桑,只是他眼下衣衫破碎、瑟瑟发抖、垂头搭脑,哪里还有昔日横行部落时的风采。而会场从民群中,格桑一家震惊之余,更被吓得六神无主、瘫软在地。

马迁眼见格桑一家的衰样,心中不免戚戚,这格桑往日为人还成,与自己喝过酒,也给自己送过红包,可立场不同,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换的船,今日只能对不起他了。

心一横,马迁点指格桑,无视其眼中的乞求,义正词严道:“草坡部落有如今噩运,格桑其罪难逃!往日他为高氏帮凶,可以欺压良善,横行无忌,但如今,我等有血旗军做主,有纪主公做后盾,正该对这个高盛余党说不,公开审判其累累罪行,清算昔日不公,洗刷州胡污弊!还请诸位有冤申冤,有恨说恨,揭露其丑恶本质,给其一个正义判决!”

冷场!令马迁心头发紧的是,当他华丽完成公审开场,将话语权交给场中夷民的时候,先前还气吞山河的夷民们却集体哑火了。究其原因,一是格桑家数代头人,积威犹在,部落夷民们一时还真不敢造次。其次,格桑一家平素虽待下嚣张,但这么小的部落,连奴隶都可能有几代的交情,他倒真未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无非占点便宜、抽几鞭子这等鸡毛蒜皮,还真不配拿到这里来揭发批判。

冷场在继续,就在马迁额头微汗的时候,就在格桑目露希望的时候,平民群中一人排众而出,行至会场中央,撩起衣服下摆,露出腿上几道清晰的鞭痕。此人正是森格,只见他手指格桑,一脸悲愤却又略欠底气道:“格…格桑!那日高盛征兵,我恰好生病,更知高盛不仁,因而不愿随行对抗王师,你这高盛走狗竟然鞭打于我,逼我去为高盛送死,你可知道会有今天?”

“你!你…”看着森格那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格桑恨不得跳起啐他一脸,再狠狠抽上几鞭子,这货当日分明是胆小装病,期期艾艾的想要赖掉国王征召,如今竟还这般振振有词,简直比马迁还可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格桑心中虽恨,却也不敢直接骂回去,可不待他想出如何恰当的自我辩解,森格已经抢过话头,冲着场下众人尤其是从民群中的一些人语带双关道:“你等谁没挨过格桑欺负,今日有血旗军做主,还不出来揭发,将格桑打倒,以后还想一直过苦日子吗?”

“我揭发,格桑媳妇那年抢了我家一只就要下崽的羊,说是那只羊到他家的草场里吃了草。我公公去找格桑理论,反而被格桑抽了两鞭子,我公公回来后就气病了,一年后也就过世了,我怀疑肯定跟格桑那次鞭打有关,可到了今天才敢说出来!”又有群众站了出来,说话的是扭捏不已的从民山娅。

其实,格桑家抢羊是真,但她公公死于流疫,赖给格桑就牵强了,山娅之所以会当众这么说,那得要归功于昨晚森格的教诲:“上面叫干嘛就干嘛,叫打谁就打谁,叫骂谁就骂谁。”

马迁心中石头落地,不无鼓励道:“说得好,那只羊回头便可还给你家。有纪大将军在,有血旗军为诸位做主,有苦有难,诸位尽情倒出来吧。”

“我要检举!格桑媳妇昨晚去我家串门,辱骂血旗军、辱骂纪大将军不说,还拉我一起对抗血旗军、阻挠汉人做事!俺家男人跟着格桑出去,全部战没了,格桑家的不管,反是血旗军对咱够意思,咱可不能昧着良心跟她乱来!”这次高喊出声的是从民卓玛,他丈夫本是格桑的亲兵头子,两家堪称“亲密战友”,不想这会儿竟会跳出来反水,而她的检举也令格桑媳妇由观众席被押至会场中央,与丈夫同病相怜。

“我举报,格桑有次醉酒失手烧了我家的草堆,却拒不赔偿…”“我不服…”“我冤枉…”有了森格、山娅的提点、带头,有卓玛的反水、决裂,再有马迁恰到好处的煽风点火,平民、从民们终于爆发,公审大会进入节奏。多年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一一给抖露出来,添点油加些醋,再适当点缀些互不雷同的虚构情节,格桑一家的形象立马被塑造得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就连最心软的夷民此刻都觉得他们不可饶恕。

若非有军卒在一旁镇着,口头批斗没准就演变为肢体教育了。直到一名又老又丑的女从民公然宣称小她十岁的格桑曾经对她施暴未遂,格桑终于没撑住,吐了口血,晕死过去,也不知是悔的,还是气的,抑或是被恶心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格桑既然已被批得晕倒,大大小小的劣迹也已足够踩上几百只脚,今日的批斗也就该收场了。马迁摆手止住夷民们的吵嚷,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继而严正宣布,鉴于格桑夫妇的劣迹斑斑,他们全家将被贬为奴民,所有财产一律罚没充公,余人过往则不再追究。

就此,州胡历史上第一场公审批斗大会以夷民大众的团结胜利而圆满谢幕。而随着马迁的宣判,瘫软如泥的格桑一家在伪军的拖拽推搡甚至拳打脚踢下被带离会场,夷民们则高声喝彩、拍手称快,爆发出此番公审的最后一拨**:“喔喔喔!好!活该…”

夷民对面,公审组织者马迁同样显得欢欣鼓舞,可没人知道的是,此刻他的心中却在阵阵发寒,非是为了境况凄惨的格桑一家,也非为了眼前这群窝里内斗却犹自不知的蒙昧夷民,而是为了这一切的幕后设计师纪泽。

毋庸置疑,今日这出纪氏剧本的土改大戏,其效果远远超出主演马迁的预想,本以为只是替血旗军抢夺财产遮个羞,不想夷民反应会如此强烈,轻易就摒弃了政治并不算黑暗的州胡国,投入了对州胡旧有势力的讨伐。内心本还不以为然的马迁此刻霍然发觉,小小的公审批斗,正义公开之下别有算计,它充分发掘人群的负面情绪,处处切中人心人性的弱点甚至劣根性,轻松摧毁旧有格局,代之以全新构架。

就如草坡部落,有此一遭,格桑和高氏的权威被夷民们亲手摧毁,夷民们不论思想还是行动都再难集体回头,犹如交了一份投名状,日后只得倚上血旗军这辆战车,不知不觉便成为“侵略者”的忠实拥趸。非但如此,释放奴隶、四阶有别、当众站队、升阶有序、区别恩赏,这一揽子方法大多出自纪泽的构思,其效果短短几天便已显见端倪,本该团结对外的夷民已是互相攀比、内部离心,令本为对头的血旗军轻松坐当仲裁。

这一条条策划,马迁有的懂了,有的依旧懵懂难明,但今时今日,他再也不会怀疑这些做法的效用,更不怀疑提出者纪泽之阴险。武人比的是当面搏杀,文人比得是运筹帷幄,对于纪泽的心机,马迁真的服了,甚至是怕了,投效之心也就此坚定。然而,马迁并不知道,他高估纪某人了,纪某人只是占着穿越者的便宜,一股脑照搬了后世诸多革命的种种套路,要说对其精髓的理解,纪某人多半还差他马迁几条街呢

甩掉脑中诸般思绪,马迁最后宣布,草坡部落即日更名为“草坡集”,作为新设乐东县草坡乡下属的一个行政村普通一村约置民一保十甲百户五百人,乡集之地可加置一二保,因位置合适还将作为草坡乡的治所也即乡集所在,今日前来的汉民将有一半迁居于此。

草坡乡包括草坡屯的筹备安排,将由来自血旗营中军的王功曹暂行军管,他也是赵大壮所在队的功曹小史。交代几句之后,马迁带着随行血旗亲卫和大部伪军,带着夷民们的海量怨气值,不无唏嘘的走了,而野草坡则留下了朗昆为首的两什伪军,留下了同来的血旗军民,还留下了几辆关有左近头人权贵的乌篷车。

或是内务多过军务的原因,王功曹比赵大壮少了份杀气,多了些淳厚。新官上任,他并未浪费时间对夷民们就职演说,事实上,光凭一本“音文”语典,不通土语的他若向夷民们发表感言,估计也强不过赵大壮多少。他只是用手势上前一番比划,示意公审中“思想进步”的山娅、卓玛等几家升阶至平民群体,又将一直积极表现的森格、多衮两户升阶入公民群体,从而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权威。

“准备开饭!大家一起来!”王功曹一边用蹩脚的土语宣布,一边笑着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接着挥手示意散会。正在立营扎帐的汉军汉民们则分出部分人,反客为主的在堡前空地上支起十几口大锅,并取出一堆堆的米粮、海产、盐巴,还有夷民们从未见过的罐头、方便面、鲸油之类,说笑着忙碌起来。

不同于时下通常的一日两餐,在纪泽的带动下,一日三餐的奢侈习惯早已成为血旗军民的共识。可是,对血旗军民司空见惯的事,作用到这些平素节衣缩食的夷民身上,那就足以再次震撼了。所以,王功曹的邀请带来的是夷民们的迟疑,以及一道道羡慕而向往的目光。

“犹豫什么,来帮忙啊!”作为这一地头的“老人”,赵大壮带头,用稍有进步的土语,热情招呼夷民们动手相助做饭。而他笑容与手势的第一对象,却是一名年约十五的夷人少女,也即老扎木的孙女扎娜,一个不算多漂亮,却显素净的女孩。

或因两日前展示出的凶威,或因仍难排解完全的敌对情绪,赵大壮的邀请非但没让扎娜上前,反令她躲到了老扎木的身后。好在,森格与多衮的及时吆喝冲散了这一尴尬,而随着他们的带头,越来越多的夷民们走向了汉人军民,不需语言交流,若即若离的帮着取柴、打水、生火。于是,似很自然的,草坡乡的汉民、夷民们开始了第一次协同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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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回 植根乐岛

草坡部落,当大锅里冒出阵阵浓香的时候,王功曹已经带人完成了格桑家产的查抄,还从中取来了些许酒水。宴席向来是感情交流的最佳场所,有酒有鱼,有饭有汤,不分汉人夷人,百人围坐一处,随着王功曹分别用汉语土语吆喝出的“大家吃好喝好”,众人开始了别扭而和谐的集体聚餐。

新鲜落户的这些汉民自然来自第四建设兵团,他们早被三令五申要与夷民们和谐相处,钱粮攻势下的夷民们则半推半就的结交着这些无法抗拒的远来移民,双方你恭我顺,相知相识,天真的孩童们更是不分汉夷的玩到了一处。于是,通过这顿管吃管饱的“大锅饭”,汉夷双方迈出了共存共荣的第一步,而野草坡也就此实际进入了计划体制下为期一年的集体牧场时期。

“还是从了吧,不从不行啊!”老扎木心中暗叹。喝着难得一尝的美酒,吃着又暖又鲜的美味,他不禁想起无福消受这一切的儿子,心痛之余也品味出某些怪异,可看着彼此客套、面带笑意的汉民夷民,他的心中却泛起了深深的无力感。

不远处,赵大壮不时偷眼瞟向这边,当然,他看的不是扎木这个糟老头,而是他的孙女扎娜。自从前夜巡逻之时,偶尔撞见扎娜一人在月下默默垂泪,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就多了一道单薄而素净的倩影,理不清也抹不去,令他十七年来首次因为挨饿以外的原因而失眠,甚至令他倍加思念老吴老三那个无良的人生导师。

“她是个夷女诶,你怎能那般着迷?”赵大壮默默劝说自己,旋即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夷女怎么啦,王功曹不是说主上都在鼓励军卒们讨个夷人媳妇吗?再说了,光凭俺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也难讨血旗治下的汉家媳妇啊,就俺这条件,怕还配不上人家扎娜呢。”

好似憋了十年的力气,赵大壮直待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终于磨磨蹭蹭的,脸色涨红的,“不经意”的,碰巧路过扎娜的身边,将两盒海龙肉罐头与一把精致小刀递往她,本就磕碜的土语更加结结巴巴:“我的给你拿着”

“不,不要”扎娜下意识的拒绝,她并非首次收到小伙子送来礼物,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她凭借女儿家的直觉,之前便已感觉到赵大壮对她别有异样。说起来她并不讨厌这位汉人什长,反而觉得他挺威风,挺有男子汉的味儿,可她的父亲刚刚死于同汉人的战争,虽然死于暴乱的牛马踩踏,而非汉人的刀枪之下,可她这时怎能接受一名汉人呢?

然而,赵大壮甚至没等扎娜拒绝,便已强行将东西塞给她,羞臊的掉头跑了,留下个不知所措的扎娜,收下东西不是,当众追还也不是,事实上也有些不敢公然追还以示拒绝。不过,扎娜不知所措,她的弟弟也即扎木的长孙却不干了,姐姐怎可嫁给汉人仇敌,他蹭的站起,就欲拿起东西丢还给那个汉人什长,怎奈他刚站起一半,便被一只苍老的大手死死拽住了。

拉过眼中茫然的长孙,老扎木语重心长道:“孩子,答应爷爷,莫要乱想,更莫做傻事,那都是天意,人家汉人连抚恤都赔了,也算仁至义尽,过去的就跟着死鬼高盛一起过去吧!你还有爷爷母亲,还有弟弟姐姐,还有将来,日子总得好好过下去的。扎娜也一样,你与那名汉人什长并无仇恨,如何选择全凭你自身感觉,无需考虑太多,当然也无需害怕,毕竟咱家也是平民!”

聚餐收尾之际,王功曹宣布草坡集暂先成立六支专项队伍,以有效组织百姓开展生产建设,所有男女劳力不分汉夷都将被混编入队,其中有负责牲畜牧养的畜牧队,有负责设施修建的建筑队,有整夯道路的筑路队,有负责饮食的炊事队,有运输仓储的储运队,有制衣护幼的杂务队。同时,以草坡乡的名义,部分人手还将被抽调组建汉夷混杂的民兵队与宣传队。各支队伍均可视具体情况下设分队。

每支队伍都由一汉一夷两名公民分任正副队长,当场,王功曹参考众人的推举,对各队的队长、副队长予以任命,因夷人公民不足而空缺的建筑、筑路副队长也由夷人平民暂代。令夷民们满意甚至惊喜的是,汉人并未如担心般歧视夷人,八名正队长中有两个夷民的位置,多衮担任了草坡集畜牧队长,而灵活机变的森格更是担任了乡一级的宣传队长。

新官上任的队长们随即开始了拉人入队,王功曹则另有一番调度,他派出一干汉军、伪军、获释夷民和部分民兵,压着左近部落的头人权贵,带着钱粮布匹,兵分两路“下乡”其他部落,去重复草坡集的故事。待到该走的都走了,草坡部落的夷民与落户草坡集的汉民们也悉数被编入队,纷纷乱乱的草坡集就此变得组织有序。

暂有五名队员的乡宣传队最早定员,也最被王功曹看重,在格桑家宅充作的乡公所内,他们经过了一个时辰的突击培训,接着便进入草坡集各个角落,向夷民宣讲血旗军的各项惠民政策,更为他们描绘乐岛未来的大同世界: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丰衣足食,按劳分配…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草坡集百姓在各级队长的指挥下,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大建设,众人积极表现,现场热火朝天,原本偏僻荒蛮的野草坡,就像老树逢春,乍然焕发出勃勃生气。其中,人气最旺、进度最急、场面最大的要属筑路,非但筑路队员们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其他各队的空闲人员也没少被抓壮丁。按照上面的指示,当前各乡各村的第一要务就是修路,以让急需的各类生产生活物资方便流通。

据消息人士透露,草坡乡将响应乐岛的“村村通”工程,各村与草坡乡之间将整夯一条单车宽幅土路,而草坡乡将修筑一条直通乐东县城的双车宽幅土路,进而接上夷民战俘们正在修筑的三车宽幅环岛公路。并且,等两三月后血旗军腾出手来,还要花力气将所有这些土路整修为水泥路,经久不损,雨天不泞,乘车不颠…

又两日过去,夕阳西下,老扎木在溜马,清风拂面,白发布衣,悠悠夷曲,横吹骨笛,端的是无比惬意。这时,一支骑队向草坡集行来,队中还夹杂着一辆乌篷马车,远远的,朗昆戏谑的笑声传来:“老扎木,又在假公济私,溜你那牙快掉光的老花?你这是变相怠工,是抵制大同,小心我向乡里建议,将它送上饭桌!”

要说草坡集人事编组少不了扎木一家,扎木的长孙进入筑路队,儿媳加入了杂务队,孙女扎娜入了炊事队,身为兽医的老扎木虽然年龄超限,但因身有特长而与几个老移民一道被特聘,并毫无意外的归入畜牧队。现在,各家的牛马羊在一一登记之后,与格桑家抄没出的公有牲畜一道,都归畜牧队统一喂养和取奶,老花也不例外,只是,老扎木却是假公济私,依旧成天亲自照顾这匹心爱的老马,根本不让别人碰。

朗昆的话令老扎木气得吹胡子瞪眼,原本他胡子一大把,别人不会为了一匹老马跟他计较,偏生这朗昆一见面就喜欢揶揄他两句。这个奴隶出身的朗昆如今彻底翻身,因往事种种对他们原本的牧民很不待见,虽在汉人严令下不敢胡来,但身为公民,想整死老花绝对不难,加之老扎木本就有短,故而他还真的不敢与朗昆较真,只能转移话题,手指乌篷马车道:“你等还没忙完?这都多少家了?”

“完了,忙了三天,草坡乡总算结束了!左近一总十个大小部落,规整为七个村。原本那十个头人,有八个全家为奴,其中三个作恶太多,被当场砍了脑袋只有两个老家伙颇得人心,部民又都沾亲带故,愣是没人批斗他们,最终只能让他们过关,甚至有一人还得了个平民身份。你还别说,这两天看到昔日那些头人们的怂样,真是太爽了!哈哈…”老扎木的话题显然挠到朗昆痒处,也不再奚落扎木,而是滔滔不绝的吹嘘起来。

头人们的下场早在预料之中,老扎木毫不意外,可看着朗昆一副毫无顾忌的模样,真将自己当成主人翁了,老扎木不由一阵气结。如今草坡集渐入正轨,虽然又有几户从民升格成平民,家中男人也被放了回来,可夷人男丁依旧不足,根本翻不起风浪,奴隶出身的平民更是一心追随血旗军,大局再也不可能反复,老扎木也只能暗自腹诽。

当然,老扎木一家包吃包穿之外,每月能得薪一贯半,一年便能挣下两三年的饭钱,他已经彻底熄了为儿子报仇的小心思,只想尽快变身公民,给孙儿孙女们更好的境遇。只不过令老扎木犯愁的是,这几天常有从民凭借微功升阶为平民,似乎汉人根本不在乎节约那点薪俸差距,但平民要想升阶为公民却困难得多,据说还要上面审核,草坡集迄今仍仅公审那天决定的几户,何时才能轮到他家啊?

“听说了吗,卓玛那个狐狸精就要改嫁了,相中她的是个三十多的汉人光棍,她也太…”“可不是!丈夫刚走几天啊,太没节操了!不过她家那两个小子倒是有福了,听说王功曹亲口承诺,只要双方自愿在乡里正式登记,她家几口人都将成为公民,也难怪卓玛啥都不顾了…”两个夷人女声在低声八卦,恰被回到屯舍的老扎木听个正着。

被朗昆弄得一肚窝火的老扎木不由心中一动,儿媳还是别改嫁了,但孙女今年已经十五,已能出嫁,那个汉人什长其实也不错,要是孙女嫁给他,孙女日后好过,孙子们乃至全家也能跟着升阶为公民,日子也会好过,何乐不为呢?想着想着,老扎木不由加快了脚步,准备回家与孙女扎娜谈谈

草坡部落这五六日的天翻地覆,仅是整个乐岛的一个缩影。粗暴摧毁原有统治阶层,施恩收拢原有底层百姓,分阶措施分化瓦解,集体军管稳定局势,逐步释放亲善俘虏,辅以诸多细节手段,血旗军凭借远强于夷人的军力财力,迅速而扎实的完成了对州胡乐岛的牢牢入主。

当然,这些日子里,纪泽为首的血旗高层并非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对夷稳定,进一步的开发规划以待更多移民也是重中之重。首要规划自然聚焦于填饱肚子的农牧业,垦荒农耕乃当务之急,不止这一项,道路建设、住宅建设、工矿建设、水利建设、城镇建设,项项皆不可或缺,项项皆任务繁重。

而且,不似自然条件受限的太行,也不似政治条件受限的长广,乐岛是纪某人视作根基经营的地方,各项建设自然要力争最好。譬如农牧,并非简单的堆田犁地和播种浇灌,由之还牵涉到精耕细作、沤肥增产、基塘联产、风车灌溉、定点轮牧等等纪泽所能记起的后世新型生产方式,以及桑麻种植、果园茶园、农产处理乃至皮毛加工等等农副配套建设,项项皆需创新推广。

如此艰巨繁杂的生产建设,既涉及科技上的推广革新,又离不开大规模的组织调配,若想尽早尽好的完成,绝非松散的小农模式所能达成。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为了确保先进技术的推广革新,也为了保障贫困会众的近期温饱,更为了自己能够得心应手的勾画乐岛蓝图,纪泽这才决定今年对乐岛采取计划经济模式,抑或说屯田模式,直至冬天的分田分地。

其实,若是可以,纪某人更希望这个时间是三年甚或更久,怎奈一直以来为了收拢人心,他给血旗军民的待遇委实高了点,想要计划经济,想要令行禁止,是要付出真金白银的。他血旗军去年流窜南北,搜刮劫掠,外加奇货可居的商业暴利,如今的家当也不过钱八十万贯,粮百万石,所有家当都拿出来,还远远不够年内扶持供养预计中的三四十万移民。开源节流之余,他纪某人还指着乐岛开发后卖房卖地回笼资金呢。

正是出于钱粮的捉襟见肘,纪某人每每西望大晋方向,心中都在祈祷着自由岛自贸市场开业兴隆,日进斗金,同时也难免嘀咕,此番新招的流民是多些好呢,还是少些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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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回 元宵游行

光熙元年,正月十五,巳时,晴,自由岛。

今天,是自由岛自贸市场开业大吉的日子。作为江南沿海未来最大的黑市,昔日飞鱼帮所盘踞的泗礁岛已不见荒草丛生抑或茅屋矮墙,如今,这座面积数倍于和平岛的岛屿上,放眼是平整码头、宽敞礼堂、水泥广场、连片仓库,以及交易厅、安海楼、镖师堂、酒馆、商铺、赌场、妓院、当铺、房舍、碉堡等一系列附属设施,其气势规模甚至超过业已运营三月的和平岛。

尤为突兀的是自贸岛屿中心的那座防御主堡,这是个俯视呈五角海星形的大型棱堡,钢混砖石结构,共四层,高十多丈,最大直径六七十丈,外设一圈围墙。它正是血旗军工程营着力试建的,内含八阵图陷阱的海星棱堡,厚重石壁,机弩森森,多角度防御,海星棱堡虽内部远未完工,但光凭其难啃的外观便令人心寒。有她坐落于自贸区的核心地带,所有精华的商铺、货场、码头都在其床弩、抛石机的打击范围内,任何居心叵测者都不敢轻易来自由岛造次。

码头上,披红挂彩、鼓乐喧天、人头攒动,正中吊梁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自由岛欢迎您!”横幅之下,由血旗军提前邀定的第一批五家自由岛管委会代表正在众人拥簇下笑脸迎客,细心的人可以发现,其间不乏来自和平岛管委会的势力代表,譬如莲花教、吴兴江家、广陵曾家,似在寓意着跨域商贸势力的勾连纠葛。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为首大执事是来自江南大族吴兴江家的俊彦江升,却非来自自由岛发起者血旗军抑或安海商会。事实上,就在去年底安海商会被血旗军“招安”之后,和平岛的大执事便已换成了广陵曾家的曾进。

如今在自由、和平二岛,血旗军皆让出大执事之位,还让出半数管理收入给其他管委会成员,算是退入了幕后。虽有向本土势力示好让步的意味,何尝不是在拉拢一票利益联盟呢。

昨日迄今,陆续来岛的访客络绎不绝,有豪富巨商,有江湖豪客,有左近豪强,甚至不乏风度翩翩的世族子弟,开业的兴隆程度远超管委会预期。不得不说,这里紧挨黄金水道长江的出海口,扬州的工商经济与海贸水运又素来繁荣,相比淮北近海的和平岛,地处江南的自由岛更具开设自贸市场的优势。

面对不时往来的船只和身份各异的来客,管委会各家代表喜气洋洋、满面红光,眼中隐现孔方之影,内心的火热一览无余。要说血旗军南下甬东开设自贸市场,他们这些跑海贸的心底十二个愿意,之前故吴士族从中阻挠,他们抱着民不与官斗的信条与血旗军疏远距离,背地里可没少诅咒过故吴士族们,好在这自由岛市场终归还是开起来了。

几月下来,和平岛自贸市场愈显活力,成为青徐沿海重要的商贸中转地,甚至还带动了临近数郡的工商发展。管委会各家不算商铺盈利,光是和平岛的中介、仓储、转手、物流等管理收入便有不菲分红,这些管委会成员,甚或许多涉及海贸的来岛势力,自然知晓乃至羡慕,如今自家参与抑或有望参与条件更好的自由岛市场,舒爽兴奋自不待言。

“诶,看那主堡挺有气势嘛,这泗礁岛倒被那血旗将军搞得有模有样呀。只可惜一个三品将军不忙正事,光想着阿堵物,果然是泥腿子出身!”一行散客下船到得码头,其中一位腰挂白玉的翩翩公子一边四下观瞧,一边不无轻佻道,“哼,凭借些许蛮勇就想插足我江南沿海,待得楚公大军腾出手来,看他血旗军还不望风而逃?这自由岛怕就得再度抛荒了,啧啧啧”

这名佩玉公子却是嘴毒,顿令听得其言的管委会诸人又是气恼又是不屑。气恼的是这厮在人开门大吉时说晦气话,不屑的则是这厮孤闻寡识。那自号楚公的陈敏,之前在江东故吴士族的欲拒还迎下轻取江扬二州,一度气焰嚣张,可再欲攻取荆州,遇上真正抵抗的硬茬,却被打得灰头土脸,如今哪敢为了自由岛这点小事再来招惹战功赫赫的血旗军,嫌命长吗?

资治通鉴有载:“永兴二年腊月敏以陈恢为荆州刺史,寇武昌刘弘加陶侃前锋督护以御之。侃以运船为战舰,或以为不可。侃曰:“用官船击官贼,何为不可!”侃与恢战,屡破之又与皮初、张光、苗光共破钱端于长岐。”陶侃,东晋初年名将,后官至东晋大司马,陶渊明的曾祖父。

当然,佩玉公子这行散客一看行头便是士族子弟,管委会各家自不会为了句晦气话寻他争执徒惹麻烦。倒是佩玉公子身边的一名华服少年笑道:“楚公正屯兵江荆两州交界,怕是没空来管这点小事。叫我看,那血旗将军不知死活,竟要去夷州撞个头破血流,届时怕都无需我江东出手,就得乖乖卷铺盖走人了。”

这一少年旁若无人的高论却令管委会诸人黑了脸,若是血旗军撤离自由岛,且不说故吴士族们在长远振兴沿海经济与短期损害陆港营收之间,是否会保留这个自贸市场便是保留,也未必还有他们管委会各家的事儿便是仍由他们经营,他们没了血旗军强势坐镇,内部也没准因为利益争夺而分崩离析。

坦白说,对于血旗军有意无意的强势,以及可能牵连的麻烦,两岛其他管委会配角性势力是有所抵触的,可他们也都知道,若无血旗军强力坐镇,他们怕连享受自贸红利的机会都没有。是以,他们看向这拨士族中人的神色愈加不善,心中更是不免为血旗军担忧起来。

“谨言慎行,多看多学,这商贾之事虽不上台面,却不可一无所知。”出言的是名锦衣老者,显是带那公子与少年前来见世面的家中长辈。世故的老者自知自家子弟的话有多讨人嫌,虽自持士族身份,不会自降逼格向管委会一干庶民致歉,却也打断了两名夯货的高谈阔论,不愿无端多事,毕竟惹毛了别人,谁背后没些后台呢。

佩玉公子一行渐行渐远,留下满腹心思的管委会一众人,正纠结间,忽听广场方向传来一声老大嗓门的吆喝:“有消息!重大消息!俺们海眼自由岛分店开业大酬宾,今日免费发布!诸位听清啦,血旗军在年关前后,业已出动大军,征讨海外蛮夷,占据一座海中大岛,幅员数百里,至少可容民十万,不是夷州,不是夷州啊!有目击证人啊”

海眼组织的生意看来是绑定这自贸市场了!许多消息灵通的来客心中嘟囔,但旋即便被其免费发布的这一消息所震惊,难怪血旗军要假攻取夷州之名广招流民!他们是如何寻得海外大岛,并率大军浮海远征的,他们怎有这等本领?他们已经够强了,若再占据数百里海外之地,假以时日该更多强?

有心思通透的更是想到,血旗军这是得了块真正的安生立命之地,凭之作为老巢,将无惧官府或其它势力对其产生存亡威胁,再无后顾之忧,日后行事便可愈加肆无忌惮,偏生他人在摸清乃至捣毁其老巢之前,还不好轻易招惹,其又将如何的凶势滔天?

“船!东边好多船!好快!”一声惊叫突兀响起,打断自由岛上人们的纷繁思绪,随即更是引发了阵阵惊疑。只因众人放眼看去,东方海面确有二十多个小白点快速奔来,稍有海贸经历的人都能察觉,那绝非寻常商船能有的速度,便是最快的海盗快船也未必有此迅疾!

“快跑啊!定是海贼来啦”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凄吼,顿令岛上人群由惊疑陷入惊乱。不待搞清情况,已有惜命的来客自发开始紧急应对,有的就地隐蔽躲藏,有的岛上四处逃散,有的就近上船意欲远遁,更有被吓傻的甚至慌不择路的跳水泅逃,怎一副乱世景象!

“嘿嘿…真过瘾,早想整整这帮喜欢背后阴人的南人,今个咱总算遂把愿!”所来船队的最前,金枪旗舰的顶层望台上,陶飚等人凭栏并立,正通过望远镜,有说有笑的欣赏着自由岛的骚乱。

这支大型船队本是血旗军沿海发放赈粮并接收流民的巡回船队,三日前带着乐岛捷报返抵鳌山的陶飚,却是按照纪泽的吩咐,带着他的安海右军以及一大票民兵,乘坐清一色的新式海船,刻意前来开业大吉的自由岛溜上一圈,其目的自是耀武扬威。

“子浩,咱们这般行事,非但惊扰了四方来客,还扫了自由岛管委会面子,是否太过无礼了?我血旗军日后毕竟还要利用自由岛交易,不好伤了交情,和气生财嘛!”陶飚身边,一名十分富态的中年男子呵呵笑道,却是纪泽的便宜三族叔,汝南纪氏的族长纪斐。

豫州大乱,汝南纪氏的族人却也呆不下去了,先是躲入了淮西营的三星寨,后又在纪泽的首肯下,顺淮河迁至鳌山。纪泽虽因纪张氏改嫁一事,心底颇不待见所谓的同宗族人,但对其中的人才却也不吝任用。恰逢马涛无法再主持和平岛,便将谙熟商贸的纪斐顶上。而此番自由岛开市,血旗军作为幕后东家,却无合适的重要人物得空出席,便由身份特殊的纪斐前来顶缸了。

“纪老,你猜前方岛上之人,包括管委会诸位,有几人与我等真心交好,有几人曾经暗中针对血旗军,又有几人诚心礼待我等?”陶彪笑着接话道,“行商贸易本该和气生财,可这是在海上,实力为王,拳头就是硬道理!我等之前屡受扬州本土势力排挤,今日就是要嚣张威吓,就是要蛮横无忌,才能让日后少些麻烦。至于失礼,呵呵,他们不会在意的。”

话毕,陶飚止住身边众人的笑闹,沉声吩咐道:“好了,遮盖明轮,减速靠港,让各船各部的兄弟们拿出精神,摆好架势,这是元宵大游行的第一站,莫要堕了我血旗军的声威”

自由岛上,眼见血旗船队驶近,人群不再混乱,反是渐渐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因为那些竟然都是两千石以上,本该慢速的海船,而为首斗舰桅顶是血底巨蛟出海旗,自贸市场东家血旗军的旗帜,自然不是前来滋事的海盗。只是,那些海船的船帆怎生那般庞大,难道这就是船速飞快的原因吗?难道血旗军就是凭借这种船攻取海中大岛的吗?

很快,船队抵近自由岛东岸的血旗专设码头,其威势也愈加清晰。猎猎大旗之下,刀枪森寒、弓弩张弦,近两千盔明甲亮的安海军卒与三千多黑衣劲装的民兵,在各艘海船上依舷肃列。五千人杀气腾腾,冷冽的威势直冲霄汉!

“咕噜!”“咕噜!”“咕噜…”不知是哪些人在吞咽口水,接连不断的低响竟在岛上清晰成片,从而令众人从呆愣中霍然清醒。示威!嚣张的示威!**裸的示威!向扬州沿海各家的示威!众人脑中迅速闪过此类判断,不满、羞恼、敌视在所难免,可更多的,却是惊惧与无奈。

其实,若仅这么五千军兵,倒也不至令人真正震撼,关键却在于他们所乘舰船的速度,血旗军公然暴露这一舰船优势,分明是在宣称,他血旗军只要高兴,可以随时投送五千甚或更多人马抵达沿海各地,而当地水军根本反应不及,甚至被袭掠了也追不上打不着!没有一个统一调度的朝廷,晋海之上谁敢得罪,谁与争锋?

如今陈敏兵困江荆交界,人家血旗军却得了海外根基,再有这等来去如风的战舰,扬州乃至大晋沿海哪里都可去得。若说之前的扬州诸家仅是担心血旗军再来一次句章偷袭,选择暂时隐忍,不乏日后反攻倒算将血旗军驱离自由岛的心思。可这一次过后,许多人都得重新认清形势了!

靖海舰队耍足威风,自不会留下讨人嫌,自由岛也没那么大码头可泊,它们在放下纪斐随众与些许货物之后,便施施然离岛北去,并很快消失于碧海洋面,令自由岛众人长舒口气之余,不免遐想其下一步去向,又该去祸害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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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回 海滨流民

自由岛,由血旗军驻岛商务总管马印陪同,当纪斐在护卫簇拥下,穿过海星棱堡并抵达大广场的时候,立刻被江升等一干管委会代表围上迎接,人群中还不乏许多其他势力的代表。面对远超预想的热情,纪斐怎一个谦虚有礼,好一个和气生财,笑吟吟寒暄客套,可是,久经商海的他难免暗叹,方才陶彪的话果然一针见血啊。

“纪大将军可好,自由岛开业,他作为创始者不能到场,实在令我辈遗憾啊!”笑谈间,众人走向礼堂预备开始典礼,江升则似无意似探寻的说道。

纪斐淡淡一笑,心说正等着有人问呢,他掷地有声道:“去岁有狂妄岛夷不知死活,竟敢劫掠我汉家商船,杀伤船员,将军职在安海,获悉此事后,便率军远征海外,镇压蛮夷,扩土数百里,此捷报将军业已上表朝廷,不日便可疯传天下。然时下战事虽歇,却有诸多俗务,将军实在抽不开身啊。”

感觉到周围之人的齐齐一震,纪斐似无所察,依旧一脸和煦道:“适才那支血旗船队,正为沿海收容流民赴海外垦荒,顺路送某前来,倒是有些惊扰诸位了,呵呵。当然,将军毕竟曾经参与自由岛市场筹建,即便远在千里也难免记挂,他捎信令某带话向诸位问好,还说诸位若有困难只管开口,我军会顾念道义、不吝相助,并将不遗余力维护海上秩序,以便众家互通有无,此点还请诸位宽心!”

宽心!?不就是威胁大家别给你血旗军捣乱嘛,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众人心中好一通白眼,口中却是称赞答谢个不停。怎奈人群熙熙,总会有不合时宜的,正在众人领会纪某人讲话精神的时候,边上人群中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什么宽心,摆明了以势压人嘛!”

说话的恰好又是那位腰挂白玉的翩翩公子,不知是看不惯纪斐倍受追捧,还是不忿血旗军太过张扬,这厮愣是毒蛇乱吐。而他的声音像是嘟囔,偏偏让路过的纪斐一行人听得清楚。顿时,众人停下脚步,纷纷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这位不知从哪冒出的世家公子,纪斐的随行护卫更是齐刷刷的瞪向这厮,浓烈的杀气当即吓得他脸色煞白。

“啪!”不待血旗诸人发作,那名世家公子便重重的挨了一耳光,五条血红指印赫然脸上。可笑那公子被打之后,竟是无悲无喜,无怒无怨,只一个劲的张大嘴巴瞪圆眼,呆愣愣的看着出手之人,正是其族中长辈,平素对其呵护有加的锦衣老者。

显然,锦衣老者没佩玉公子那么二,人家血旗军都拽成这样了,岂容一名寻常士族子弟当面打脸?且不说这自由岛就有血旗军兵驻守,君不见会稽董氏是如何被人家随随便便就抢光光的吗?君不闻舟山俘囚逃生后对血旗军那些所谓“除暴安良”事迹的揭发吗?就凭自家一户寻常小士族,讲逼格也得看是对谁,万一让血旗军给惦记上咋办?

教训过自家晚辈,老者旋即一脸堆笑的上前,冲纪斐拱手赔礼道:“在下管教不严,令庶子狂妄胡言,还请贵人大人大量,莫要介意!”

老者的举动令江升等人一片愣怔,旋即释然,其实,他们窃以为那位公子说得一点不错,血旗军此番就是以势压人,可那又怎样,人家身为士人的老者都觉悟了,强者永远掌握着话语权,对错与否更多凭借的不就是实力吗?不由得,他们落后纪斐的身位,下意识由半步堕至一步。

“足下过虑了,这自由岛禁武,我等是守规矩的,自不会一言不合便生事端,只望后生日后谨言慎行,切莫宣扬咱血旗军以势压人呀,呵呵。”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个如此放低姿态,纪斐当即示意护卫们放松,并笑吟吟的冲老者拱手还礼道。

看着老者急慌慌的拖着那公子远去,纪斐笑意不减,继续攀谈前行,心里却如波涛翻涌,他本为一名没落家族的族长,苦心经营,昔日在这些大小士族面前只有躬身赔笑的份儿,何尝想过有一日他们竟会对自己如此毕恭毕敬,如此诚惶诚恐?

无限感慨之际,纪斐不由想起那日在鳌山岛得知血旗军州胡大捷时的情形,紧守鳌山的安海上下一改愁云惨雾,举岛欢声雷动,素来沉稳素雅的马涛,还含泪大笑道:“辛苦遭逢,戎马倥偬,主公终率我等破除桎梏,甩脱士族枷锁,自此化茧成蝶,化茧成蝶啊”

翩翩公子仅是极小的一段不和谐因素,血旗军的强势或许令不少人心中不爽,但也令人对自由岛的长远前景更具信心,情绪总没利益来得重要。是日,自由岛开业大吉,生意兴隆,地处更加殷富的江南沿海,其交易量更胜和平岛开业首日,堪称红红火火,宾主尽欢。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自由岛拍卖会上,出现了一种完全透明的琉璃制品玻璃,由其制作的一面半身衣镜拍卖出了万贯天价,另有三套吹制的玻璃茶具也合计拍出了万贯之资。这些号称来自海外的制品,背后的匿名生产商自然是血旗军,至于制品在尺寸、产量方面的缺憾,自是出于高价惜售、推陈出新等方面的商业考虑。

此外,业已面世的美酒、精盐、炒茶、时钟、罐头,乃至安海商会以往藏着掖着的皂类、香水、玻璃、兵甲等等新奇商品,血旗军这次不再顾忌惊世骇俗,实名匿名悉数摆出,大卖了一场,首日销售订货额便狠捞了八万贯。同时,血旗军还借机敲定了一批粮食、布匹、煤炭和铁矿石等的长期供货契约,以保障乐岛的发展需求

徐州,东海朐县,就在自由岛上欢声笑语,生意兴隆之际,豫州流民张小山混迹于随处可见的逃荒人群,已经磕磕绊绊、饥餐露宿的行了大半月,终于在元宵之日抵达了他的逃荒目的地,传说中龙王施恩的东海之滨。

但在饥饿面前,张小山同村的那些逃荒者早已各自流落,赵大福、孙三寿等人先后卖身为奴,钱二禄、李四贵等人毅然投身为匪,吴老汉等近十人更在饥寒交迫下撒手人寰,一行人也就他和隔壁的周老丘两家,凭着藏在小孩夹衣里的一点炒面,最终勉强撑到了这里。

其间,张小山或沿路乞讨,或打猎捉鱼,或啃草根树皮,他见过横尸荒野,见过卖儿卖女,见过横夺硬抢,更是见过一张饼子引发的血案,当然,他也没少听说哪家大户豪强被流民们哄抢,哪位显贵阔少被人谋财害命,甚至还听说过有流民杀官抢粮…

而令张小山极度不满的是,标榜着仁义爱民的各地官府,除了驱赶他们这些可怜人之外,整个年关都未做出关怀百姓的像样“文章”,而那些沿途的豪强士族,更多的则是从难民们那里设法掠夺着包括人身在内的一切

粥棚!?东方十里的陶家湾!?朐县城门口,张小山从好心人口中听见了这个美妙的消息。虽然,一路上他们偶尔碰到的慈善粥棚多是只能蹭上一两餐,其中不少还有陷阱,可是,逃荒途中越往后吃的越难找,他们已经吃光了最后的储粮,断顿两天了,哪有不去碰碰运气的道理?

在饭粥的刺激下,一行数人按照沿途路人的指示,跌跌撞撞带小跑,绕过朐城直奔陶家湾。老远,张小山便看见了传闻中的茫茫大海,以及海边一座远未完工却已颇显规模的坞堡,而在坞堡南方的乱石滩上,此刻正聚集着人山人海。

随着进一步走近陶家湾,真正吸引张小山的物事映入眼帘,那是竖在沙滩上的数十口大锅,锅底烧着劈啪作响的木柴,锅口冒着腾腾热气。这些完全盖过了张小山等人初见大海的好奇,以及对坞堡上那面血底白鸽旗,也即安海商会新版旗帜的关注。

张小山他们运气不错,恰好遇到上午快要开饭的点。一赶到那里,便有戴着袖标的黑衣人挥舞着棍棒,吆喝他们排队,有两个不听话插队的难民,当场被打得鬼哭狼嚎。除此之外,难民们并未受到任何刁难。

等待的时候,张小山刚好看见掌勺的给大锅里加料,有大块的海鱼,有分不清是什么的藻根菜干,还有许久未见过的白米。不过,眼尖的他发现,这些大锅彼此有别,大半锅中米粥厚实,最南的十口锅旁更有筐筐馒头,而最北的十口却只加了很少的鱼和米,可气的是,他们几人恰好被安排在最北一口大锅的队列里。

有黑衣凶神在侧,张小山虽有愤慨,却不敢造次,毕竟最北大锅的粥总能吊命不是?冷静下来,他发现最南十个队列中,每人都手持一个白色木牌,居中的队列中,每人手中则拿着一个木色木牌,而最北十个队列中的难民,则没有木牌。

这时,身边一名黑衣人的吆喝为张小山解了惑:“看见没?白吃白喝的只能喝稀的吊命,干活的就能吃厚的果腹,干得好的还有馒头吃饱。想吃饱,饭后就跟着去干活,安海商会的饭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虽然黑衣人说话的口气十分粗鲁嚣张,但张小山却松了口气,人家施粥和干活都摆在明处,自己只要愿意出把子力气就能吃饱,这很公平,在饥荒时节甚至还很仁义。由此,他对这个安海商会生出了不少好感。

左右一打听,张小山得知这个公平仁义的安海商会,居然就是去秋大闹徐州,后被血旗军招安的安海贼,而陶家湾这块安置流民的地方,恰是昔日被安海重将陶飚牵连从贼的陶家族人所空置出的寨子,去年底被血旗军以安海商会的名义买下用于赈灾。一时间,张小山脑袋有些乱,都是大晋官家的人,差距咋就这么大,莫非贼匪出身的就要比士族出身的仗义仁善?

当然,到了这个份上,张小山等人哪还有空琢磨是谁提供的救命赈济,先混口饭活下去才是硬道理。一大碗鱼菜粥下肚,他们虽然远未吃饱,但总算缓过劲来了。休息一会,有人过来组织干活。没说的,张小山等人当即报名,出把子力气就能吃得更好,天经地义,何乐而不为?

这里的活计有烧砖、采石、砍柴、锯木、伐竹、采藤、打渔以及其他一些零碎杂活,干活地点散布于方圆十多里的山包、树林和沙滩,主导任务是将原本的陶家湾渔村,改建为一座可容大量流民暂居并从事渔业生产的大型滨海坞堡。因为只是普通的庄稼汉,没有什么手艺,张小山和周老丘被分配到了掘土烧窑的队伍,他们的媳妇则带着小孩做些缝补洗涮的杂活。

凭着一身蛮力和吃苦能干的秉性,张小山当天就挣到了一块白色木牌,他媳妇也挣到了一块木色木牌。这里孩子可以随着父母排队吃粥,他们一家当晚便吃上了厚实的鱼菜粥,每人还吃了四分之一个张小山额外挣来的大馒头,以及元宵节加配的一大块鲸鱼肉,逃荒迄今总算混了顿饱饭。

“小山兄弟,怎么样,想好没有,有意投入安海商会吗?”饭罢闲聊之际,一身黑衣的监工头笑问道,那一脸横肉难得的不显凶恶。

“什么加入安海商会,俺只是今冬逃荒来的,今天刚到,只想打个短工呢。”张小山一愣,旋即不无紧张道,“怎么啦,难道这里干活吃饭也有门道,不加入安海商会,就得卷铺盖走人吗?”

“小山兄弟莫急,看来你还不清楚这事,怕是想左了。人家安海商会在这里以工代赈,是血旗军的纪大将军在出粮拯救难民,便是这陶家堡建好,只要你愿出力,就还能呆下去。”那监工头也是一愣,继而笑道,“是否加入全凭自愿,甚至,只有获得白牌者才有权选择加入,余者想加入还得人家考虑呢。要俺说,那安海商会的待遇还真就不错,譬如”

元宵之夜,圆月当空,张小山一家挤在矮小的窝棚里,看着妻子儿女们满足的笑容,他觉得分外幸福,他真心希望能够这样一直下去,直到熬至春后返乡的那一天。内心深处,他甚至觉得这个安海商会就是传说中东海龙王派来的慈善使者。

惬意之余,张小山对加入安海商会也即血旗军辖下不免有点动心,只叹穷家难舍,故土难弃,而且,一路逃荒过来,他没少听过江湖评论家谈及血旗军的战功赫赫极其不受待见之处,心中委实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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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回 大晋战云

光熙元年,正月十五,戌时,司州荥阳。

自去年腊月关东阵营得幽州兵相助,刘琨率奔骑连克官渡、廪丘、考城、萧县,迎东海王大军西入豫州,继而攻克许昌,豫州业已落入关东阵营之首,豫州刺史刘乔仅余五百亲兵,逃回荆州义阳的平氏县老家,算是正式兵败下野。

说来颇有贵族古风,也似民国时期的政客起伏,更像一个冷笑话。这刘……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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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网电脑端: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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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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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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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回 垦荒泥湾

光熙元年,正月十五,亥时四刻,晴,乐岛东泥湾。

东泥湾是罗河东岸的一个季节性湖沼,位于罗口弯以南十多里。源自乐峰的罗河自南向北时急时缓,在此处东向绕了个“几”字形天然弯道,常年的泥沙淤积导致河床上抬,以至地势偏低的东泥湾地区在春夏的汛期和雨季成为一汪方圆近十里的泄洪湖泊,缺水的秋冬季节则成为遍布芦苇……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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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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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ァ新ヤ~8~1~中文網www<首发、域名、请记住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wwwm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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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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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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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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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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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回 遏迁暗斗

光熙元年,正月十六,巳时四刻,云,徐州朐县。

陶家堡,张小山开始了新一日的干活挣饭。来了一天,人头熟了,他倒是知晓了更多安海商会的消息。譬如,这个陶家堡仅是安海商会代表其背后的血旗军,在沿海建立的诸多赈灾场所之一,类似场所在青、徐、冀三州乃至辽东每个滨海县境都有,甚至连扬州不久也将开设网点,赈济之余招募流民,而且,这些网点颇有长期存在的意味。

“骨碌碌”一边拉着堆满泥坯的板车前往砖窑,张小山擦着额头热汗,一边在心中核计。这血旗军够仁义,财力够雄厚,招人也公平自愿,可这么放开招人,就是让人心里不踏实。

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张小山却是自有盘算,这血旗军听说目前仅有一个荒郊野岭的太行山寨,一个巴掌大的长广小郡,却还这般大肆招人,自个若跟了他们,怕连块田地都没得种,总不能跟着他们打打杀杀一辈子,甚或去那风传中的夷州吧,听说那里可是热瘟横行。相比之下,还是回老家种那几十亩祖传山田更安生,才是长远之计啊。

“船!好多船!看,它们好快!也好怪啊!”就在张小山心中盘算是否投入安海商会混生活的时候,工地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其间不乏慌乱的议论,“娘的,不会是海贼吧?”

张小山忙抬头看去,南方洋面驶来一群白点,速度挺快,当是一支大型船队。他是种山田的农民,并不知道那些船快在哪里,又为啥像海贼的船,但跟风他人,他也跑向不甚远处的老婆孩子。其实他心底并不害怕,毕竟这是血旗军的厂子,而且,他们这些流民又有什么值得海贼来抢呢?

“不要慌,不要乱,是血旗军的安海营,是自己人,不是海贼!”果不其然,不待张小山接上老婆孩子,便有维持秩序的黑衣大汉四处吆喝起来。本有骚乱的人群立马安定下来,抬眼看去,渐行渐近的船队顶桅,挂的分明是血底巨蛟旗。

“诶,还别说,咱们这一出现,岸上乱是乱了点,却比自由岛时要好多了。果然光脚不怕穿鞋的,越富贵越怕死啊!”所来船队为首的斗舰望台,一众血旗军官们有说有笑,其中一人还调侃道,“头,这陶家湾可是你的老家,要不要下去转转,日后去了乐岛,回来的机会怕就少了。”

这支船队正是昨日元宵在自由岛嚣张了一把的陶飚一众。他们五千大兵,并未满足仅在自由岛的张狂,当日下午,他们赶到长江出海口又炫了一把,甚至蛮横的暂封水道,盘查过往船只,其凶悍阵容直将当地巡防水军吓得仓皇而逃,将南北两县吓得鸡飞狗跳。示威了足有一个时辰,船队才在徐州水师大军赶来之时,华丽丽的展开速度扬长而走。

船队仍未就此罢手,继续沿海北上,并在每个赈济点短暂靠泊,交接粮食与入伙流民之余,也是赤裸裸的示威。就在刚才,他们还暂停淮河口,数月之后再一次悍然封锁了那里半个时辰,又将当地兵民吓得屁滚尿流,这才前来朐县的陶家堡。

必须说,“元宵游行”闹得沸反盈天,虽是雷声大雨点小,未与官府正面冲突,也未登陆劫掠,沿途还贴钱贴粮做赈济慈善,相助地方官府稳定流民,可这分明是对各地士族官府的叫板打脸嘛。为此,不知多少名贵茶盏被官员们砰然摔碎,也不知多少精致家俱被主人们暴力摧毁!

可是,面对血旗军所展示的“非对称作战”模式,谁叫各地官府拿不住别个的七寸呢?好在,明眼人都看得出血旗军此番意在警告恐吓,并不愿撕破脸,那,那还是捂着脸先别撕吧。

视角回到血旗游行船队,陶飚细看一圈陶家湾,又将目光投向南方仍被暗影匿名控制的桃柳山庄与鬼谷,难免心潮起伏。略一沉吟,他笑道:“算了,尽快交接,我等还要一路北上至勃海郡乃至辽东,就别耽搁了。还有,我军攻占乐岛之事这里恐还不知,将我军招人去海外垦荒的消息,让这里的人传开给流民吧。”

“诺!”众军官领命散去,却有同出陶家湾的亲兵凑近道,“头,真的不下去了?您这是要学那大禹治水,三过其门而不入,咱血旗军好像不兴那一套诶?”

“俺可没那般无聊,咱们这趟沿海游行,展示主公说的所谓非对称作战模式,是为了恫吓示威,而非挑事。马涛大人既以商会名义开设赈济,便为将赈济招人限定为民事范围,此时我这主将若带兵上岸,怕就坏了与当地官府的默契,呵呵,还是给对方留点面子,彼此都好嘛。”望着陶家湾,陶飚淡淡笑道,“放心,咱们跟着主公,总有一天会前呼后拥的回来”

远远的,张小山一边继续干活,一边瞥眼安海船队分出几艘船只靠泊,交接完粮食与流民后很快离去。尤其是看到那些上船离去的流民,张小山心里像是猫抓一样发痒,从众心理下,他刚刚决定春后回老家的心思又开始动摇了。

晚饭时分,数名商会管事模样的人分别来到排队人群中间,对着流民民工吆喝道:“诸位兄弟姐妹,通告一个好消息,纪大将军年关之际,因东海岛夷掠我汉家商船,怒而东征,于海中攻取了幅员数百里的乐岛,斩杀夷酋,为咱汉家扬眉吐气,开疆扩土啦。”

“好!好!血旗军威武!小小岛夷,竟敢与我汉家作对,就该灭了他们!”顿有黑衣大汉们兴奋高呼,流民也跟着吵吵起来。朴素的民族情结谁都有些,且还吃着人家血旗军的赈济,流民们捧场的觉悟还是有的,当然也仅此而已,对于这些朝不保夕的流民而言,国家民族还重要吗,甚至,有人脸上就差写着“关我屁事”这四个大字。

然而,商会管事们接下的话就引发了流民们的真正兴奋:“诸位,乐岛那里气候适宜,与此地相近,不似夷州那样有热瘟,还可耕得良田万顷,周边更有许多类似岛屿,只等我汉人前去垦荒开发。纪大将军有令,凡愿移民垦荒者,全家包吃包住,男丁每月六百钱,女丁每月四百,满一年后可送返大晋,也可留岛为民。留岛者至少分田五十亩,无需徭役,税负合计不超过一成,有意者尽快报名,过期不候!”

不消说,是否移民乐岛成了众人今夜的唯一话题,张小山也与他媳妇商议了大半夜。血旗军开出的待遇的确够好,只要有把子力气,短期劳务或者长期移民都行,而且,那里天高地远,远离中原,虽背井离乡,但在纪大将军治下,可不怕有岛夷捣乱,更不会像中原这般战火连天。

于是,许多已无退路的流民开始陆续报名,像张小山这样家有田地抑或别有退路的,也都心荡神驰,唯余丁点观望情结,毕竟这样的好事难免令人生疑,这年头骗人卖命的可不少。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一句,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移民海外怕就要埋骨异乡,故土难离啊!

恰似附和张小山的担忧,不两日,一股舆论逆风在赈济点内不知不觉的刮起,各类谣言满天飞,令得移民一事愈加令人生疑。譬如,有说那海岛是山海经中说的那种海妖巨兽横行,火山地震频发;有说血旗军是要骗人去当奴隶做牛做马;有说海上经常帆船十不存五;还有说东海王即将定鼎朝纲,大晋今年便会国泰民安,何必不靠谱的出海遭罪呢

三人成虎,留言是最适在流民群体中传播的,这一下,张小山这样摇摆不定的更加犹豫了,便是有些已经报名迁移出海的流民也撤回了申请。不过血旗一方反应很快,组织辟谣之余,就在元宵节后第三天的晚饭时间,那几名商会管事再度出现在排队人群中开始吆喝。

距离张小山最近的那名管事道:“这两日有风传,说俺们安海商会与血旗军欺瞒大家,那是恶意中伤。但俺们也知道如今世道很乱,骗人的事儿太多,咱血旗军不能光说虚的,这样,俺们决定抽些百姓代表前往东边不远的鳌山岛,让大伙儿看看,咱血旗治下的百姓究竟是咋过的,代表由大伙儿自己选”

聚餐之际,张小山一家正与一众工友边吃边聊,他的烧窑监工头却是走近道:“小山兄弟,咱这个烧窑组需要出个代表去鳌山岛,替大伙儿掌掌眼,我看就你吧。放心去,这算公差,照上面的安排,这期间你老婆孩子一样可以领到白牌。”

这监工头是个大咧咧的主,不待张小山答应,便对周围工友笑道:“诸位,咱要管理活计去不了鳌山,我看张兄弟为人厚道,踏实肯干,连着几天都拿的白牌,叫他去,咱相信他回来后不会瞎扯,诸位觉得如何?”

“成!就小山兄弟吧”工友们纷纷认同,看来张小山这几天的表现还是颇得人缘。

眼见众人这架势,张小山倒也不好推脱,左右这么多人看着,人家血旗军也不会专门坑自己这么个清洁溜溜的穷鬼。不过,借着这个机会,他倒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一个疑问:“头,俺看你对安海商会颇为了解,处处为他们说话,也替他们张罗,可听口气又不像是他们的人,这是”

“呵呵,小山兄弟,你想问咱是不是安海商会的托儿吧?”那监工头倒是爽快,直言不讳道,“其实,咱们这些黑衣监工,都是混江湖的,在和平岛自贸市场的镖师堂挂了号,是以对和平岛的背后东家血旗军,尤其是安海商会颇有接触,自然说得头头是道。”

“这次血旗军玩了把大手笔,在沿海广设网点,说是人手不够,便发了悬赏,临时雇佣镖师团帮忙,咱们都算临时雇员。”黑衣监工头颇有谈兴,说着说着,便骂骂咧咧道,“嘿,还别说,那帮家伙不愧是跟血旗将军混的,鬼得很,开价挺低,偏生这是赈济难民,你说咱们这些标榜侠义的江湖人,但若有空,能不来接这份苦差吗?”

“镖师团?这都行?”张小山下巴掉地,早去了托儿的怀疑,而是好奇道,“血旗军拥兵数万,派自家军卒前来护卫监工不好吗,何必要雇佣镖师,开价再低也是钱啊?”

“嘿,血旗军跟各地官府都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们若派兵上岸,地方官府肯定不干,难免冲突伤亡,是以才会让咱们镖师来做个缓冲。”那监工头说着,不无嗟叹道,“整个陶家堡也就那几个管事是血旗军的,别人皆临时雇佣。其实有种说法,血旗军对麾下军民护短得很,这种危险境地能拉别个垫背就不上自己人。哎,若非老子有家有业,又不舍镖师团那些生死兄弟,还真想加入血旗麾下被护短呢”

元宵节后的第四天,距离鳌山最近的朐县与赣榆县,第一批流民代表被血旗舰船接上了鳌山岛,其中便有心怀好奇与犹豫的张小山。他们却是不知,自身已被卷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在暗战双方都不愿撕破脸的情况下,血旗一方可劲的招募自愿出海的移民,另有一只黑手则在可劲的扯流民的后腿。

黑手自然来自士族官府,随着东海王下文各地官府控制流民迁徙,不傻的都知道这是限制流民追随血旗军出海,从而限制血旗军壮大。怎奈控制流民就得安置流民,就得拿出土地以及大把粮食,若是士族官府舍得拿出来,大晋也不至于流民满地跑了。

既不舍掏腰包,各地士族官府想阻止流民东徙海滨,就只有两招,或造谣,或武力。武力一项各地委实不愿采用,饿急眼的流民群体可不好惹,最多象征性恐吓一下以应付上差,其中的沿海官府更慑于血旗舰队的元宵游行而不敢造次,谁叫东海王他老人家自个都对血旗军绥靖呢。所以,造谣污蔑这等低成本高安全的手段,自然成了各地士族官府的主打项目。

然而,血旗军起于底层难民,招老了流民,自也不乏经验与手段。察觉异常,留守鳌山主抓移民招募的马涛立马做出反应,不过,动粗同样不适于打算长年移民的血旗军,他一方面传令暗影在各地加大舆论力度,另一方面则对业已抵达海滨抑或长广边境的流民,进行血旗治下的样板展示,样板地正是鳌山城与青岛城。哥以德服人,用事实说话,不叫你心甘情愿就不要你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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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回 鳌山样板

光熙元年,正月十九,巳时,晴,鳌山岛。

蓝天碧浪,呼呼海风中已带上了春的暖意,一艘箭鱼级老式艨艟扬帆划桨,不疾不徐的驶进了鳌山水寨。甲板上,数十人服装各异,有黑衣劲装的魁伟大汉,也有衣衫褴褛的老实庄农,正是前来参观鳌山城的张小山一行。不过,此刻他们几乎都是目瞪口呆,一眨不眨的盯视眼前,只因他们竟在这一本该荒僻的海岛之上,见到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山城。

鳌山岛的山岭之间,一面三丈多高的城墙顺着山势而建,犹如一条巨龙在峭壁间蜿蜒起伏,配以鳌来峰的耸立与海天的渺远,顿显苍凉而凛然。细看近处的南城门,却又更多森寒甚至狰狞。壕沟、吊桥、窄道、门楼,以及分列城门两侧的棱堡,无不显示出这里防御的坚不可摧,还有那些值守军卒的标准站姿,更给这里增添了一股巍然气势。

如今,鳌山城除了一应公用建筑,已有千余套住宅和容纳两千兵卒的军营,且主要为牢固防火的砖石水泥建筑,正常已可容纳万人。自从九月官军来袭之后,这里就开始正式建城,其实也就是将原本已有规模的鳌山主寨、东寨和西寨三处区域联合,将围墙借助山势连为一体,再加高加宽,加上城垛、城门、吊桥等附属设施。

腊月起血旗军便开始赈灾并吸纳流民,其间可没白付出粮食,已被吸纳的数万流民分别投入鳌山城与青岛城的建设,尚未吸纳的流民在各地建设坞堡之余,生产出的建筑材料也有近半被用以支援两城建设,是以,两城建设进度大进,本有基础的鳌山城更已在短期内基本竣工了。

“这是俺们的城!俺的家就在城里,呵呵,要搁几月前,俺也不敢相信这荒岛上也能建城呢。说来,诸位怕是第一批看到此城的外人了。”张小山身畔不远,此行的向导陶安不无自豪道,“只可惜,不久后俺就要迁往乐岛了,不过,那里肯定能建出更高更大的城!”

这陶安也是陶家湾人,以往在朐城码头做中人,纪泽购买的第一艘海船就是他做的中介,说来陶彪加入血旗军还有他的一份引荐。随着安海商会的壮大与作乱,因为陶彪等人的关系,陶安等陶家湾人也都自愿或被迫投了血旗军,而陶安更因为熟识商情且行事灵活,被马涛看中任了安海商曹佐史,此番则承接了宣传鳌山样板的使命。

啧啧声中,张小山一行随着陶安上了码头。这时,码头东侧一扇大门缓缓拉开,数十名衣着统一的匠人有说有笑的走出,疲倦的脸上却不乏轻松快乐。他们是刚刚结束夜班的船匠,而他们身后则是数经扩容的靖海船坊,一座拥有三个五千石和四个两千石船台的造船厂。

自从“雪儿号”新型风帆车船试航成功,血旗军就展开了海船的更新,兼而如今有大量移民需要乘船迁徙,靖海船坊的工作量是一压再压,人歇船不歇,夜班工作也就成了司空见惯。累是累了些,可对应的收入也大幅增加了,还能为建设麒麟军出力,因此,淳朴的船匠们更多的反而是欢喜。

“陈哥,听说你月底就要跟第三批移民一道去乐岛了?”一名年轻工友的声音远远传来,谈及的恰是移民,顿令张小山等人竖起了耳朵。

“是啊,主上要将乐岛建成桃园乐土,也将是血旗根基,自要大力开发,集中兴建各类工坊。听说血旗麾下的技术核心大都已经随第二批长广的太行移民前往乐岛了。咱们船坊任务重,暂缓搬迁,但总得有人先去规置厂区,我这年轻的自然得去打头阵,呵呵。”回答的是名二十出头的黝黑青年,别看长得貌不起眼,他一开口,一众船匠很自然的住了口,足见其人颇有地位。

“陈哥,看你一点都不难过似得。你说咱们费心费力建起鳌山城,还有这么大一个船坊,为啥非要背井离乡,搬迁往海外荒岛?官军来了,咱们跟他们干就是,咱安海军,还有血旗军怕过谁?”另一名工友不无激愤道,显然是个不愿远迁的主。

“呵呵,既然主上说要开发乐岛,那里就会繁荣,一年前的鳌山不也是荒岛吗,有啥好难过的?再说,咱血旗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士族官府定然难容,没准再有九月那样的征剿。他们无穷无尽,咱们与他们死拼终归没好处,倒不如尽快将重心迁往海外来得安生,也免内斗伤我汉家元气不是?”这名陈姓青年见识显然更开阔些,笑着劝慰道。

两拨人都是行往城门,不过张小山一行却要接受检查,是以被一群船匠超过。接近之际,陶安冲那陈姓青年打了个招呼,笑道:“二黑,又熬夜赶工啦?”

“恩,陶佐史,你这是?”陈姓青年看了张小山等人一眼,若有所悟的笑道,“呵呵,你忙,俺们先走了。”

凭借身上的船匠工作服,乃至腰挂的身份铭牌,陈姓青年等人直接入城而去,隐约间仍有陈姓青年的笑语:“其实,鳌山船坊还是要长期留人维护船只的,实在不愿走也能申请留下。不过,上面可是保证了,年底只要大伙儿愿意,每户去乐岛的人家至少能分得五十亩好田,税负最多一成,那才叫安居乐业,不去的可别后悔。”

听陈姓青年提到分地,一众船匠精神明显一帧,五十亩好地兼仅一成税负,足够一家人生活殷实了,还能泽被后代,倒确实比呆在这个无着无落的鳌山岛好得多。说笑声瞬间放大,继而渐渐远去

听着这群寻常安海船匠的讨论,朴实而不乏情绪,张小山瞬间抛却了赈济点处听到的那些对血旗军的谣言中伤,而且,不知为何,他似乎从方才那群船匠身上感受到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令他对血旗军治下的生活平添了一份向往。

一行人大多与张小山反应相似,见此,应付完入城检查的陶安一边迈向城门,一边笑着解说道:“方才那黑脸小伙叫陈二黑,孤儿,本是巨蟹贼的一名喽啰,兼管修船。别看年轻,这小子却对修船造船颇有天份,且勤奋好学,如今可是安海船坊最年轻的中级匠师,绝对的技术骨干,兼为管理中层,很受上面重视呢!”

“对了,咱们这里的中级匠师,是血旗治下学徒、匠师、中级匠师、高级匠师、大匠师五级技术评定的三级。咱安海船坊近千人的规模,现在有此等级的也就十来人。”见众人的不以为然,陶安一拍脑门解释道,“他能评上中级匠师,可是独立主持完成过一艘两千石新型艨艟的总装,那可虚不来的。”

两千石艨艟!?陶安这一解释,张小山一行这才真切明悟陈二黑的很不一般。一名流民不无好奇的打听道:“那么,他的收入能有多少?那些普通船匠呢?”

“咱安海商会强调技术等级,正式工匠不包吃之下,寻常学徒底薪有八百多钱,匠师翻倍,中级匠师则有两贯五,一贯就是千钱,若再加上赶工费与年底分红,还要高上一截。譬如那陈二黑,因为船坊一直压活,每月总收入该有四五贯吧,都相当于一名屯长了。当然,人家屯长只要战斗有立功或者缴获,收入就没谱了。”陶安并不隐瞒,但话语中却不乏酸味。

参观队伍中,一名黑衣粗壮大汉大喇喇道:“诶,陶佐史,俺史全听你这口气好像有点醋味儿,该不会没人家挣得多吧?”

陶安脑门多了几道黑线,却也不好发作。这些黑衣江湖人虽是雇佣镖师,但血旗军何尝没有将之拉入麾下的意图,他这向导可不好为了小事计较生怨。事实上他也知道,此番血旗军大量雇佣镖师,相助赈济之余,也是为了与这些愿意参与赈济的侠义人士多些彼此了解,以便双向选择。

“哎,叫兄弟你说对了。咱血旗军讲究四民平等,当官的可没别处的晋官儿舒爽,就说咱这个别部商曹佐史,大小也算正八品的官儿,可月俸仅有三贯,还没啥分红,可不没那小子高吗?”苦笑一声,陶安旋即扬眉道,“不过,咱家将军去年就已升为三品大员,如今占据乐岛,也该正式开府立衙了,俺没准就得升上一级,那时就比他二黑多了。”

“好,那就预祝陶佐史升官发财了,呵呵。”史全身边,一名黑衣高瘦,留有八字胡的三旬男子笑道,颇有化解尴尬之意。张小山一行呵呵一乐,对陶安的怨气却无同情,谁叫他们都没当官,甚至仇官呢,反倒对血旗军这等工薪安排颇为满意,不愧号称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啊。

众人说笑着进了城,旋即被山城内的情形看得一愣,这里处处是平滑的水泥路,沿路的都是砖石房屋,虽然处于高低不平的山地,却处处体现着干净整洁与规整有序。看这十里之城的市容,绝对胜过寻常县城甚或郡城。

上午工作时分,街道上的行人不多,除了少许提着篮子的妇人,多是些老头老太,或凑一块儿聊天,或四处溜达,看衣衫朴实却不破旧,看神色颇有安逸之感。不时出现的青壮男女,则个个行色匆匆,一看就有事在忙,一律靠右行走的他们,常有含笑打招呼的一幕,倒令城中多了股欢快劲儿。

忽的,张小山想明白了自己先前见到那群船匠时的向往感,那是一种对生活的享受,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快。细想起来,他自己有这种感觉,恐怕还要回溯到小时候的武帝时期,地里即将丰收的年景。蓦地鼻子一酸,张小山忙咳嗽以作掩饰,并随手擤了把鼻涕。

“站住!站住!你!穿黄衣的那个!对,就是你!谁叫你随地擤鼻涕?罚款一个大钱!”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观想,抬头看去,一个须发皆白的佝偻老者正提着扫帚畚箕,小跑着冲他们过来,其左臂上还套着一个印有“纠风”字样的红布圈,而老者所向的,正是张小山。

突遭变故,张小山一脸惊愕,更糟糕的是,他根本就身无分文,只得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涨红着脸不知所措。还好,陶安及时上前拦住佝偻老者,笑着解释道:“武伯,他们是外来客人,是咱血旗军邀请来岛参观的,不懂鳌山城规矩,这次就免了罚款吧。”

老者倒也通情达理,没有继续为难张小山,自顾自的拿起工具清理涕迹,但是一阵唠叨数落却是免不了的:“后生,你看这地面如此清洁,鼻涕落上去多难看,还影响大家健康…前面那个木桶看见没,下次整到那里去,还有,扔垃圾、大小手等都有指定地点,不要再胡来了…会长说过,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大家场合大家护,要讲究公共文明,你在自家屋里也这样吗…”

以满面羞惭的张小山为首,一众人边口中应承,边忙不迭的逃离了老者的唠叨。陆上,陶安不失时机的解释道:“武伯是一早就投入本会的难民,那时咱们还没易帜,他只带着一个八岁的孙儿相依为命,恰被马会长,也即我血旗军现任辎重司马遇上,马会长仁义,将他孙儿放在鳌山书院寄读,武伯每月也有固定生活补助。”

努嘴城中不时可见的老头老太,陶安叹道:“这里的老人过半与武伯境遇相似,原本以他们的年纪做不了什么,血旗军对他们这些老年孤寡也就白养着送终罢了,只是他们自己过意不去,非要做些什么,于是商会上次便安排了“纠风”这一职务,由他们这些老头老太们各处自行转悠,做些维护卫生、保护环境、指路讲规等力所能及之事,当然也可对一些不守规矩者略施小惩”

陶安说得喋喋不休,史全身边那高瘦男子却是另有疑惑,趁着陶安略微换气的当口,他插言问道:“足下方才言及鳌山书院,你一个海岛商会,这里还有书院?多大规模,会让一个没依没靠的孩子就读?”

高瘦男子的问题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兴趣,陶安眼睛一眨,却是卖起了关子,挥手一指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跟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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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回 书院之力

鳌山城,陶安带着张小山一行参观者,行往东北方向的书院,可刚经长长的台阶,上得一处街角,便听到一声略带稚气的呼喝:“站住!尔等何人,怎生都没铭牌?”

张小山一众凝目看去,却是十数名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他们身着统一的小号军服,配有蹭亮长枪,个个绷着小脸,分站两列的队形倒也整齐,颇有点正版军卒的意思。看起来,他们颇似正在这里执行巡逻任务。

“大平,没见你安叔在这领着吗?”陶安排众上前,抬手就给为首的高壮少年一个爆栗,笑骂道,“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啥事都想探问?还不老实巡逻去!”

“谁毛都没长齐?俺可比你更早来鳌山呢!再说了,凭俺陶大平的身手,现在已是童子军百人长,整个书院也就大牛那厮能与俺比肩,巡逻期间咋没资格盘问?”当着“属下”少年的面被如此轻慢,陶大平顿觉面上挂不住,当即反驳道,言说间不忘甩甩长枪踢踢腿。还别说,这小子挥手之际,真就甩出了两道枪花。

“呦呦,你小子长能耐了嘛!得,咱就尊重您这童子军百人长一把,向您出示公文。”陶安呵呵一乐,从袖中掏出入城时出示的文书递给陶大平,口中却不无奚落道,“看看吧,百人长大人,能看得懂吗?”

陶大平显然是个擅武厌文的主,手接文书,立马双眼发直,更被陶安的挤兑擂得蔫头耷脑,不过,他旋即将头一昂,却把那文书丢给身边一名矮瘦少年,大咧咧到:“郑权,你识字多,读来听听。”

“兹有”那叫做郑权的少年撇撇嘴,倒也没有拒绝,接过文书当众朗读起来,口齿清晰,将那通行文书从头到尾念了个通畅。

文书无误,童子军自然放行。陶安又与这个同出陶家湾的族侄调侃两句,便带着众人继续前行。不过,一行中的史全却是发表了评论,嗓门还挺大:“诶,向大哥,安海商会那小子好似内劲入门了,这等年纪便有如此修为,资质不错,只是血旗军不着力培养其勤练武艺,反倒令其巡行街市,未免浪费人才呀!”

八字胡的高瘦男子,也即“向大哥”眉头一皱,史全这厮是他镖师团里的,为人豪爽豁达,功夫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心没肺,说话不经大脑,怕还不知其言已在挑拨血旗军与安海商会间的关系。而其所言周围人都听到了,一众外来者不免将目光瞟向陶安,而向姓男子则跨步上前,就准备打圆场了。

不料陶安对史全的批评丝毫不恼,张俊一事之后,血旗将军便是安海商会创始会长的秘密已无保守必要,早被内部公开,故有安海会众自不会与“招安”自己的血旗军有所隔阂。他回头招手,将那陶大平又招了过来,笑问道:“大平,这位朋友说你资质不错,却未被好好培养,反被安排巡逻这等小事,认为血旗军埋没人才,你自己怎么看?”

陶大平听得一愣,顺着陶安的目光看向史全,心中旋即下了个夯货的评判,也就懒得计较他对血旗军的无理批评,但指正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可不能叫外人坏了自家血旗军与安海商会的名声。

于是,陶大平高昂起头,正正嗓子拱手道:“这位大叔有礼了,先谢过大叔高看,不过血旗军可未埋没在下。我等平素上午学文,下午练武,近来因为移民事宜,方才增加巡逻次数为四日一班,每班一个时辰。我血旗军强调人人平等,四百同窗皆需轮值巡逻,在下虽小有身手,却并无资格特殊…”

“什么?你有四百同窗?”陶大平还待吹嘘一番自己的高风亮节,向姓男子却惊愕的打断了他的慷慨,一行人中,反应快的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安海商会的鳌山城再大又能有多大,即便头目们的孩子很多,也不可能有四百人读书呀。如此多人读书,这里是朝廷太学吗?

卖弄被打断,陶大平心中不悦,当即不屑的接话道:“四百算什么,不算近月的流民孩童,俺们鳌山学院光是现在就有两千多人,只是俺们童军仅收十三至十五岁少年罢了。”

看到周围人的张口结舌,陶大平鼻孔朝天,进一步加料道,“俺们血旗军所有适龄孩童,不论家境,不论出身,哪怕大牛那样被收养的数百孤儿,都必须在学院就读,否则父母将被惩罚。还有,俺们不光免费就读,一般孩童还免费提供午餐,俺们童子军更是包吃包住。嘿,说道吃,俺咋又饿了。咳咳…你们慢慢看,俺忙去了,哼哼…”

见到一群外来之人听得一愣一愣的,陶大平的虚荣心获得了高度满足,甚至不自觉的露出了吃货本色。待到他雄赳赳的离去,一群“游客”仍然目瞪口呆,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心下满意,陶安淡笑着打破沉寂:“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书院快要到了,就在索桥那边,我等走吧。”

陶安的邀请将诸人从失神中唤醒,下意识就紧紧跟上了陶安的脚步,心中则感慨不已。其实,这些人不论镖师还是流民,谁不是走过南闯过北的,童言无忌,他们已对鳌山书院诸事信了十分,存在就是硬道理,看不看已在其次。

其中,感触最深的怕就是八字胡向姓男子。他叫向栋,说来却非寻常镖师,而是江湖上大有字号的一位人物。他幼年沦为孤儿,机缘之下被一名江湖异人收养,长大后成就为一流高手,凭借一柄青峰走南闯北,独行江湖,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因常一剑毙敌而获得“一剑红”的侠名。而他的最大癖好,甚或所有收入所投注的,就是收养孤儿。

此番向栋出现于此,其实是碍于空空门盖九宫的邀请。出于对爱徒丐空空的相助与对空空门的壮大,盖九宫已将空空门的宝压在了日益壮大的血旗军,没少四处拉人入伙。向栋人品武艺皆属上佳,昔年又曾欠盖九宫一份大人情,盖九宫自然没有放过向栋的道理。

向栋之前虽对血旗军的观感尚可,但独行侠惯了,且厌憎官军,却无投效之意,怎奈碍于盖九宫的面子,只得应付着答应过来看一看。恰逢血旗军雇佣镖师赈灾,向栋就没表露身份,而是拉了史全等江湖散人临时成立了镖师团,到朐县边赈灾边侧面了解血旗军,所存的心思是应诺看过了就走人。但此刻,他的想法却是动摇了。

大多人心底都有一份净土,或称理想、追求、信念啥的,人们为之努力和坚持,也为之感动、骄傲甚至偏执。从孤儿到大侠,向栋看遍世间百态,视功名利禄如尘,酒色财气似土,却因自身经历将毕生宏愿定为收养落难孤儿,并传文授武,培养成才。只是,他向大侠竭尽全力,迄今收养的孩童也仅近百之数,而人家鳌山书院顺手搞搞就比他多得多!

之前对招揽的抗拒,根本原因在于向栋的孤傲。他的孤,源自于孤儿的幼年经历,附带一份愤世嫉俗;他的傲,源自于收养教育孤儿的付出,蔑视其他无所作为的个人甚或势力。但如今,在向栋最坚持、最骄傲的方面,他被别个血旗军随便一处据点的书院就给碾压了,再无孤傲的本钱。独行侠还是不好使啊,向栋的拒绝之心不由松动起来。

相比向栋那高尚执着的大侠情结,张小山的望子成龙就简单而现实多了。倘若返回老家,他家的大宝是无论如何都没书可读的,也是没武可学的,他张家的下一辈,下下一辈,下下下一辈,都跑不了个坑头刨地的农民。丫丫个呸的,不就背井离乡嘛,大宝、小宝、小小宝光宗耀祖的机会就在眼前,自个怎能挡了宝贝儿孙们的大好前程?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像是欢迎这群迈入鳌山城的参观者,更像是一种莫大诱惑,正行间,远远的东北山梁上飘来一阵读书声,清脆整齐,稚音朗朗,直达一众参观者的心田,似也洗去了他们的诸多杂念,剩下的只有向往。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鳌山书院,却被看门的老大爷断然拒绝了参观申请,便是陶安出马也一样无效,那份通行文书人家甩都不甩。用老者的话说,读书圣地焉能叫你们一群不知深浅的人随便踏足?不过,这也无妨,隔着敞开缝隙的大门,张小山等人已经看到了数十间成排整齐的校舍,看到了数块宽敞平整的校场,也看到了朗朗读书的少男少女。

于是,鳌山书院门口,多了数十个分明啥都不懂,却一个个和着读书声摇头晃脑的呆鸟。黔首读书的杀伤力在这一年代绝不亚于丰衣足食,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光向栋与张小山,一行参观者几乎无不震撼,无不动心,立马有大半的人坚定了移民决心!

“卧槽,老子还干啥镖师,冲着俺那还不知在谁肚子里的宝贝儿子,老子就跟血旗军混了!”蓦地,史全忘情的叫了一声,那大嗓门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只恨太响了点。

“你这黑大个,吵吵个啥,早就看出你等不是好人!不知道这里是书院吗?孩子们学圣贤长知识的地方,岂容打搅?”看门大爷怒斥一声,操起扫帚就打将过来。不止于此,几乎不分先后,五六名老头老太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操着乱七八糟的家伙事儿就杀奔过来,其间更不乏干鱼头、烂菜叶、飞蝗石等暗器。

得,反正在这鳌山城已经不是第一次逃跑了,继续开溜吧,独行大侠向栋展开身法,第一个逃了个没影。不过,一众人的心情显然要比逃离武伯的那次好得多,而他们对血旗军与鳌山城的兴致也愈加高了。之后,他们在陶安的引导下,又看到了值守索桥、路口的伤残老兵,看到了勤劳工作的寻常百姓,看到了饭菜丰足的军民餐厅

血旗军并未刻意为这行参观者安排什么,只是任由他们在非涉密区域自行观看,自行攀谈,自行思索血旗军与鳌山城的诸般种种。其实,鳌山上上下下都忙着移民之事,的确也没那多精力安排。直到一行“游客”离去之际,马涛才象征性的出面,尽到了礼数,并通过他们转达了对苦难流民们的诚挚邀请。

踏上返程的海船,张小山一行中,一名寒门酸儒憋了半天,终是摇头晃脑的道出了众人的心声:“有坚城之固,有甲士之猛,丰衣足食,少有所学,壮有所劳,老有所依,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所谓大同,无非如此…”

事实胜于雄辩,随着张小山一行返回陶家湾,将他们在鳌山城的所见所闻,尤其有关鳌山书院的描述,一五一十的告知那里的流民,赈济点内的一应恶意流言不攻自破,流民们的移民热情则大为高涨。这一场景,随后几天陆续发生在沿海的所有血旗赈济点,每旬一次的参观样板也就成了保留项目。

他日春暖花开,草木复苏,随着部分故土难离的流民混完赈济,提着血旗军忍痛附赠的十日口粮返乡,血旗军的仁义行善、生活样板与开疆扩土,尤其是有教无类,也就此在大晋各地真正传开,再非士族官府可以轻易诋毁,从而为血旗军长年累月的后续移民做了最靠谱的宣传,这也是血旗军此番可了劲以德服人的真正目的。当然,那是后话不提。

展示样板之余,血旗军加快了移民招募速度,即便编队航往乐岛的大型海船有限,每月两次,一次仅能运送五六万人,以至于大量移民一时无船可运,但流民中凡有一技之长的,识字的,勇武的,乃至吃苦耐劳的,只要愿意便会被优先船运至青岛成抑或鳌山群岛,编入建设兵团带薪劳作,或协助垦荒,或赶工建城,或采石伐木,抑或采藤编甲等等,别闲着就行。

与赈济点并行的,还有各地络绎不绝的商船运送,有血旗军自家营头的暗中运作,也有纯为男丁两贯、女丁一贯、孩童半贯这等助迁酬劳的商家,他们掺混难辨,汇溪成河,将大晋内地的流民陆续送往长广与鳌山群岛。

于是,和周老丘一家一道转至郁州岛的张小山,某一日伐木返回人山人海的临时营地,却是眼珠摔碎一地,因为他见到了协同逃荒却各奔前程的不少同村老乡,譬如卖身为奴的赵大福与孙三寿,还有毅然从贼的钱二禄、李四贵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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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回 州胡遗族

光熙元年,正月二十一,酉时,晴,马韩福津城。

话说西汉初年,燕王卢挽反叛把兄弟刘邦,事败被杀,其部将卫满率众远遁,杀入朝鲜半岛,直至全取大同江流域,自立为王,建立卫氏朝鲜。后卫氏朝鲜被汉武帝所灭,其国境连同辽东半岛部分塞外区域,被划为了史称的“汉四郡”。而汉四郡演变至西晋,在半岛地区则体现为乐浪、带方二郡,依旧占据着后世平壤在内的大同江流域。

花开两只,随着卫满南下建立卫氏朝鲜,由殷商遗民所建的箕氏古朝鲜就此大举迁移,从大同江流域避祸南下,在半岛南部结合原始土著形成了马韩、弁韩、诚韩这三韩。其中,主导诚韩的是半岛古诚国的遗民,主导弁韩的是中原避难的东迁秦人,而最强的马韩则是箕氏正统的继承者。

作为箕氏朝鲜的正统继承者,马韩实力本为三韩之首,但是,自从百多年前百济占据当时的马韩都城目支国,进而掌控汉江流域,原本拥有五十四个方国的马韩联盟便在百济的不断蚕食下势力逐步难缩,而今到了西晋末年,马韩已经仅余不足二十方国,龟缩于半岛西南角,靠着与乐浪带方的晋朝势力一同压制百济,这才得以苟延残喘。

附带几句介绍,正史中,随着晋朝北方逐步沦陷,公元313年,再无后援的乐浪带方汉人,终是难抗百济与高句丽的南北夹击,军民大幅迁往辽东,自此,汉民族正式的,永久的,遗憾的退出了朝鲜半岛,堪为汉家之伤。即便唐朝后来杀入朝鲜,一度建立了都督府,但那仅是没了汉民基础的羁縻统治,难撼结局。

同样话表两头,正史中,伴着汉家势力撤离朝鲜半岛,乐浪带方被高句丽与百济瓜分,再无汉家“远交”支持的马韩,也在四世纪初被百济“近攻”吞并。三韩剩余的诚韩与弁韩则合并为新罗,与百济和高句丽三者,也就玩起了令汉家听得牙碜的所谓朝鲜“三国时代”。

书归歪传,当纪某人率领血旗军占据乐岛之际,马韩人早被百济人赶到了蟾津江以南,其当代国王的都城则已迁至了福津城。福津城位于朝鲜半岛西南的湖北平原,那里物产丰饶,一度是马韩所属福津国的主城。它城高三丈,夯土而建,长宽约一里半,在民寡国贫的马韩聚落联盟,已是最大最气派的城池。

日暮西山,福津城南门口,十数名马韩兵卒缩手缩脚的抱着长枪,三三两两躲在门洞下避风闲扯,没精打采的苦候着关门收工的钟声。这时,一名眼尖的兵卒突然手指城南官道的尽头,嘿嘿笑道:“哥几个,南面有人过来,人不少,好像还有车呢。今个不错,临了还有人送上门,嘿嘿…”

这个时代,城门税几乎是所有统治者的所爱,同样也是所有经手者的肥差,因为谁都无法拦阻守门兵卒雁过拔毛不是?故而,听见那名兵卒的话,十多城卫兵卒立刻呼啦啦站到城门口,摆出怎么也摆不标准的军姿,排出怎么也排不整齐的队列,也就那看似光鲜的衣甲,还算体现他们王城门卫的英姿。

随着远来队伍的临近,城门兵卒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因为这是一支由近百马韩兵卒护送的要员队伍,其中那几辆马车的前端均标有丘里国的官方徽记。丘里国是马韩最西南角的一个濒海方国,倒是隔海毗邻乐岛,这些王城守门的兵卒当然认识其徽记,也明白眼前的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一般商队,不消说,额外的油水是没得捞了。

既没油水,城门兵卒的“服务”态度自然也就不会好,王城跟儿的大兵可不虚这些同盟方国的远道友人。他们的小头目横身城门中央,没好气的叫道:“站住!何方来人,还不亮明身份,缴纳入城税!”

“啪!”“啪!”两记马鞭狠狠抽在小头目的脸上,顿时刻下了两道血痕。下手的是来队头前的护卫头领,他一脸狰狞,纵马上前喝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丘里国的徽记都认不出吗?连我家邑借大人的车队都敢拦阻,还想城门税,寻死不成?”

邑借是马韩方国中的头衔尊称,相当于方国的二号人物,委实不是一个小小城卫头目所能招惹的,若是护卫头领没抽那两鞭,城卫头目也就笑着放人入城了。不过,城卫头目不容多说便被抽了两鞭,他也不干了,泥人也有三分火啊!

“嘀嘀嘀”抓起身上哨子,城卫头目立马一通猛吹,并与其余兵卒组阵堵住了城门。继而,他色厉内茬的怒喝道:“王城重地,我等守卫有责,区区一个徽记就想进入,谁知是否假冒,速速接受检查,否则休想进城!”

“退下!休得无礼!”护卫头领大怒,还欲发作,这时其后方的马车中传出一声低喝,随即,一名锦衣粉面、发丝板整、峨冠博带的青年韩人不疾不徐的步出马车。

护卫头领立刻翻身下马,躬身说道:“邑借大人,这城卫无理取闹,搅扰大人了。卑下无能,还请大人恕罪!”

青年摆摆手,止住护卫头领话头,他信步走近城卫头目,一脸和善的冲他点点头,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丢给那名头目。不等城卫头目看清,更不等其作出反应,青年已经转身返回,行往另外一辆窗帘微掀的马车,似乎压根就知道城卫头目的后续反应。其下车迄今未发一言,举止间气度沉稳,行进间衣袂飘飘,若是眼袋别那么松垮,一准是个风流人物。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邑借大人饶恕!”青年身后,城卫头目盯着金牌稍一愣怔,随即扑通跪倒,双手高举金牌过顶,不断磕头求饶,直将脑门都磕得血肉模糊,哪里还有先前秉公职守、绝不徇私的刚直形象?

其实也不怪这城卫头目,青年亮出的金牌可不是丘里国的什么凭证,而是韩王亲赐的出入令牌,甚至可以直通韩王王宫,总计也不到十面。小头目是王城老人,对拥有金牌的人是必须有所了解的,他瞬间想到一个人,也即丘里国世子丘拔。

丘拔之父为丘里国臣智,更重要的是,其母为韩王唯一的亲妹妹。也就是说,这名青年是当代韩王的亲外甥,而非仅是什么远道友人,据说还颇受韩王喜爱。小头目此刻的肠子都悔青了,这丘拔可以轻易置他于死地,只是,这丘拔何时成了邑借大人,您老人家倒是先吱一声啊?

丘拔今日显然心情不错,加之这个场合更宜展示大度,也就决定将这个不长眼的小头目当个屁放掉。他头也不回的冲后方摆摆手,像是随意放过一只蚂蚁,自有护卫头领接回金牌,喝止城卫头目的求告噪音。而丘拔则走到那辆马车边上,用温柔到牙碜的语气歉意道:“茵儿妹妹,这里的城卫有眼无珠,却是惊扰了妹妹,实为兄长之过呀。”

“丘兄过谦了,些许小事怎敢劳丘兄挂怀,况且…况且小女子已非金枝玉叶,怎堪丘兄这般礼待…”马车窗帘掀开,露出一张少女的脸,她短发齐肩,面罩素纱,眉眼间隐显瑰丽,嗓音中尽带甜美,神秘中不失飒爽,一双水灵的明眸尤显清纯。只是,此刻那哽咽的话语和眼中的雾气令其更多了一份我见犹怜。

“茵儿妹妹,切莫难过,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尽早为你引见大王,并全力助你匡扶正义!咱们这就进城,我今晚便进宫替你请见大王!”丘拔哪里吃得住少女的这副哀容,当即将胸脯拍得山响,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只可惜,全心全意充当护花使者的他,光忙着展现自己,却未注意到少女眼底闪过的那丝鄙夷。

丘拔离去,少女放下窗帘,眼中的雾气业已消失,代之以化不开的阴霾。她轻倚车壁,眉头紧蹙,继而疲惫的合上眼帘,伴以一声幽幽长叹。这时,车内另一名乘客,一位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在少女对面不解的问道:“二姐,不是已经抵达福津城了吗,你为何还这般愁郁?”

“四弟,这马韩虽地广人多,却暮气沉沉,民心士气着实令人失望。你我一路行来,所遇权贵只知奢靡享乐、酒色财气,表面光鲜有礼,实则跋扈不法,难怪其国屡被百济欺凌。”少女睁开眼睛,语带不屑道,“便是那丘拔,看似谦逊仗义,亦不过垂涎姐姐美色而已,又有几分才德?哎…指望马韩出兵为你我复国,难啊!”

少年一阵沉默,这才叹气道:“那又如何,我国昔日未尝不是如此,只是你我那时身处高位,并无感触而已。他们既然贪念财色,你我大不了献上所有藏宝,最多再许以整个州胡,不信他们不上钩。只要能为父王报仇,只要能救回兄长、姐姐们,别的就日后再说吧。”

“哎,若是几位哥哥能有你这份心,那该多好,甚或我等都不会有如今田地了。”看到少年眼中的诚挚,少女由衷叹道,眼角的疲惫也被笑意化去大半。年幼的弟弟能将亲情至于首位,显然令她十分欣慰。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蓦然,少女平淡而坚定道:“四弟能有这份濡沫之情,父王在天之灵定会欢喜。不过,那些藏宝数目巨大,乃我高氏历代积攒,也是我高氏翻身倚仗,决不可轻易泄露,更不可转手与人。四弟放心,姐姐就是豁出去自己,也要说服马韩出兵!”

挥手打断少年急于出口的劝阻,少女语转低沉道:“只是,马韩不休武备,兵卒疏于训练,欺软怕硬,便是在这王城也无多大起色。姐姐担心,即便韩王愿意助你我出兵,怕也难敌那群悍人贼军啊!”

少女对面,少年已经红了眼睛,他腾地站起,紧握双拳,尚还稚嫩的脸上满是仇恨与不屈。强压着声音,他咬牙切齿道:“姐姐莫要悲观,马韩毕竟人多势众,那群贼人也未必多强。再说,马韩不成,还有诚韩、百济、倭国,你我还有数万金,大不了自己招兵买马。只要坚持,你我终有一日可以杀回故土,剿灭那帮贼人,报那血海深仇…”

姐弟低语之间,丘拔进入自己的马车,队伍开始进城,姐弟二人的马车也在一名矮壮车夫驾驭下缓缓行入了福津城。若是纪泽、马迁等人在此,定会愕然认出,这名矮壮车夫却是戛洛,本该卒于州胡死牢的前州胡水军副统领。

不想可知,车内的姐弟二人,自是州胡高氏王族中逃过血旗军魔爪的漏网之鱼。这对州胡遗族的身份,则为二公主高茵儿以及四王子高济,而这位高茵儿,也正是马迁一度向纪某人推荐,却被梅倩严词阻止的那位州胡第一美女。

说来州胡懂得留后路的绝非马迁一人,高盛在罗口弯决战之前也已留了后手。他在下令全州胡男丁誓死抗敌的同时,却为自己这对未婚无职的儿女秘密备好了远逃的海船和国王司库中的所有黄金珠宝,以及一份州胡王室的藏宝图。率领上百心腹宫卫护送他们的,正是被高盛诈以“死牢待斩”的死忠戛洛。

有熟悉海况的戛洛调度,姐弟二人乘船在州胡战败后先向南绕了个大圈,终于逃过血旗军的海上封锁,顺利抵达丘里国,并凭借近邻间的往日交情,尤其是丘拔的“深情”,出使福津城请求援兵。而当纪泽正在乐岛东泥湾坑憋担土并苦候第二批移民的时候,这群州胡“余孽”们也终于抵达了马韩王城,迈出了打击报复“血旗贼军”的第一步。

事实上,罗口大捷之后,纪某人不日便得知了这对姐弟的失踪,他旋即派人好易通搜索,未果后也的确沮丧了一把,但坦白说,他沮丧的是跟随这对姐弟失踪的大笔财宝,而非这对毛都没长齐的姐弟。

当然,如果纪泽预先知道这对姐弟竟欲引来马韩的敌对之举,或许之前连搜捕这二人都不会,因为,他纪某人巴不得马韩为他血旗军的下一步扩张主动送来入侵借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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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回 移民渐至

光熙元年,正月二十二,卯时四刻,晴,乐中城。

乐中城,目前更多算是一个存在于规划中的名词,源自纪泽对乐岛也是乐郡的初略行政规划,这等规划可无需考虑东海王的意见。其中,乐岛及其周边岛屿约一郡之地,将划为乐郡,下设三县一区。侧重于畜牧及其相关产业的东部草场区域划为乐东县,侧重农耕的北部平原区域划为乐北县,侧重工矿林业的西南山林区域划为乐南县,原本州胡王庭所在的十数里盆地区域则划为郡置所在的乐中特别区。

三县一区均将选择适当位置修建中原风格的城池,而乐中城既是乐郡郡城,也将是血旗军下一阶段的军政中心。就在昨日,随着东泥湾河道疏通与东堤修筑的前期工程赶在春汛前基本竣工,血旗中军大营业已迁移来了乐中城。不过,眼下继承州胡王庭的它,仅是一圈低矮石墙围护下的石屋建筑群罢了。

作为军政核心驻地,出于安全与腾地的角度,乐中城原有的住户已被大部迁离。原权贵家庭多在公审批斗后被贬去乐南的铁矿石矿充当奴民,原州胡普通百姓则拿着适当补偿迁往新建乡村充当开荒耕地的从民,只有少量拥护血旗军的奴隶平民依旧留居此地,在近卫营的坐镇下参与建设。

原本小有规模的州胡王宫,自然被纪泽、纪芙带着一干亲卫、女卫霸占。宽阔的后花园内,一块空地上,纪泽此刻身如游龙、拳脚生风,一套太极拳打得柔中带刚、动静相宜,朝阳下显得飘逸稳健,倒是少了份军旅凶煞,多了份中正平和。

虽然个人勇武对于拥兵数万的他来说已经少有作用,但贪生怕死的他仍然一日不敢懈怠,即便近来日夜操劳也依旧如此。凭借不懈坚持以及诸多辅助,他现已打通了二十正奇经脉中的过半之数,以他这副十八岁的身体,堪称武学俊彦了。

一套拳法打完三遍,纪泽已是全身通泰,他结束了今日的晨练,从亲卫手中接过毛巾擦去额头汗水,恰见远处的纪芙也结束晨练,倒提宝剑向他走来。这小妮子自从迷恋上巾帼风采,倒是没少就练武下功夫,兼而不乏热心人指导,如今的剑法身法倒也略有小成,行进间更添了一份轻灵飒爽。

米粥、油条配上煎蛋、熏鱼、豆干、腌菜,四菜一汤的早餐标准,吃得这对军户出身的兄妹蜜口香甜。二人间可没啥食不语,边吃边聊间,纪芙忽然好奇道:“哥,这两日怎生不见那位白莲圣使,不会跟你闹别扭了吧?”

“呃,等第二批移民抵达,船队回返大晋时她就要走了,这两日怕是忙着四处转转看看乐岛吧。”纪某人看似漫不经心的答道,浑不觉一块豆干差点塞到鼻孔里。

那晚以后,顾敏再未去河岸赏月,纪泽也未再去主动寻过她,一切似乎不曾来过,也不曾去过。在纪芙不无探究的目光中,纪某人三下两下扒完饭,旋即飞也似的赶往了前院,心中则不断劝慰自己,男人有欲望不是错,那是雄性动物与生俱来的进攻性,但真男人必须学会控制

来到公务书房,纪泽的脸就更苦了,只因侍从官上官仁已经到来,更将厚厚一叠文件摆上了他的案头。下意识的揉揉太阳穴,纪泽苦笑道:“又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这帮家伙不会自己动动脑筋吗?哎,早知前几天就莫要明确与孟孙兄军政分工了。对了,今天可有什么别的行程安排?”

您搞军政分离,生怕别个张长史做大,可如今在岛事务有几件不涉及军方,不就全都递到老大您自己这儿了吗?上官仁心中暗笑,面上则同仇敌忾道:“是啊,那些家伙也不懂为上分忧,太可气了!主公干脆给他们些小鞋穿,包管改明案头清洁溜溜!”

“得,得,你小子这么快就学会挑拨离间做奸佞啦,小心我亲君子、远小人,安排你去矿山督奴开矿,哼哼…”都是年轻人,私下也就少了讲究,纪泽自知上官仁是玩笑之语,便故作恶声恶语道。

“呵呵…”上官仁还以一笑,转入正题道,“血旗营左军护送第二批移民预期即将抵达,随时准备迎接,所以没甚别的行程。不过,今日是两名州胡王子与数名州胡顶级权贵的公审大会,是全岛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场,会场就在乐中城,各乡各屯都有代表前来,主公是否出席?”

“呃,还是算了吧,这事让马迁做就行了。”纪泽摸摸鼻子,不无惭愧道。

说实在的,抢了别个高氏的地盘,还装成正义使者对别家孩子公审批斗,恨不得踏上十万只脚,这纯属政治需要,是为了打击高氏声望、转嫁夷民仇恨,以便日后治理。但这般做法毕竟有失宽仁,纪某人纵然愈加阴险无耻,也有些不好意思,自然不愿再去批斗现场正襟危坐。

“对了,通知马迁,二王子高耽抢劫汉家商船,判罚时必须授首,那三王子高罗若劣迹不显,不妨留下一命,先判为奴民看管。”纪泽接着吩咐道。

纪泽倒非起了恻隐之心,来自后世信息爆炸的年代,他岂不知政治斗争的黑暗残酷,自不会去怜悯一名“异国友人”。不过在战后搜捕中,高盛次女与幼子离奇消失,据查当是高盛战前安排,想来他们现已遁离乐岛。既然高氏王室已经无法斩草除根,也没必要对三王子横加斩杀,留下他掌握在手,日后或能装点门面呢。

上官仁走后,纪泽收起纷杂思绪,开始处理案头文件。这些多是些与民政交杂的事物,无非哪里需要调拨物资人手、哪里整理矿藏资源、哪里工作有所进展等等,总体并无大事。其间,也有少量夷民对抗的情况,这却是不可避免的,毕竟有两三千夷民丁壮死于那场战斗,血仇不会轻易化解抑或转移给高盛,难免需要时间来最终弥合。

乱世用重典,对于不合作的夷民,纪泽的批示虽不至随意打杀,但贬为奴民送往矿区却毫不手软。当然,对合作的夷民,血旗军也不吝钱粮拉拢和提升身份。软硬兼施,一手金元,一手大棒,这就是纪泽维稳乐岛的核心思路。

“混蛋!”翻看到一份文件,纪泽禁不住一声怒骂,挥手就要狠拍身前案几。不过掌近案面,他愣生生止住右手,放过了这张材料不明、做工考究的名贵桌案,足见其养气功夫近日来已经有所提高。要知道,前几天他就曾在盛怒之下拍烂了一张桌案,那是因为得知一名血旗军卒被一名丧子夷妇偷袭捅成重伤,为此他可没少受纪芙唠叨。

桌案逃过一劫,但纪泽的怒火却无法稍减。这份文件中,一名血旗军卒看上了一名从民寡妇,几番追求,但那寡妇方才丧夫,正恨着汉人,压根不假辞色;那名军卒便在一次酒后乱性,非但强暴了那名夷妇,还在彼此争斗中失手打死夷妇;此事引发该村从民集体对抗血旗军,导致三名血旗军卒受伤,两名夷民身死。目前,肇事军卒被羁押,而该夷民聚落也被圈禁。

纪泽固然希望所有州胡寡妇都嫁给血旗军的单身汉,可哪能采用这般做法,岂非丧尽天良,他还一心琢磨着化解汉夷矛盾,这名军卒不是添堵吗?看来,从乱军转变为政权,其间还有老长一段路要走,立法、宣传、管理、监督等等都得跟上啊。

沉吟良久,待到气头消了,纪泽终是决定公开从重处理此事,不分汉夷之别。蘸上红墨,他批示道:“全县公审,杀人者偿命,肇事军卒处决,家眷贬一级降为平民;挑头与过激从民当众鞭笞,全家贬一级降为奴民,发配矿场;肇事军卒直属上级的队什军官降衔一级,全军通报批评”

“嗷!嗷!嗷…”窗外突然传来一浪接一浪的呼吼,分明是许多人集体发出的兴奋呐喊。纪泽先是一愣,继而判断声音来自公审会场的方向,当即明白该是高耽等一帮权贵被斩首了。原本都是州胡人,高耽之死理当引起兔死狐悲,但若兔子死了,狐狸能分得一些兔肉,那么狐狸还会悲伤吗,怕是该高兴得裸奔才是。

其实,州胡才立国百年,初脱蒙昧,普通百姓又无文化,民族观念尚处懵懂阶段,在血旗军释放奴隶、四阶有别、当众站队、升阶有序、区别恩赏、公审批斗等系列措施之下,青壮被制的州胡土著面对血旗军的坐镇相当配合,基本未造成多少麻烦,先期的设乡置县、迁移汉民、修桥铺路等工作总体颇为顺利,甚至,血旗军已经赢得了不少土著夷民的拥护。

听着外面犹在持续的声浪,纪泽苦笑着摇摇头,一脸复杂,嘴角挂上一丝揶揄。这些土著果然是高丽棒子的祖亲,与子孙们一样颇具走狗潜质,着实令人不喜,可这不正是他纪某人所希望的属民嘛?必须说,政治层面的是非对错不过取决于立场,关键是自家要成为强势的操控一方啊!

“报主公!船队…得到头前快船传信,第二批移民船队就要到了…”正当纪泽准备起身关窗隔绝噪音的时候,上官仁带着一名气喘吁吁的传信军卒快步进来,一脸兴奋道

罗口弯,之前的大战痕迹已几不可见,代之以扩整的营盘、夯实的大道和隐现雏形的建筑。这里被血旗军规划为乐岛未来最大的商贸港口,南面紧邻的罗河西岸将新建乐北县城。昔日陈旧的水营码头,经过半月的加急扩建,如今焕然一新,临时栈桥增加了十数条,泊位翻了近倍,岸防棱堡也多处开工,一座规模海港正初显峥嵘。

下晌午,初春的乐岛已显暖意。罗口码头鼓乐喧天、彩旗飘飘,数千人阵列井然,其中有血旗军卒,有先期汉民,有土著夷民,有夷人战俘,也有伪军军卒,几乎囊括了乐岛上角色各异的各界代表,当然也囊括了喜怒哀恨等诸多情结。这自是在岛血旗军民特意举行的盛大仪式,以迎接跨海远来的第二批血旗移民,一群同来异乡的同命异客。

人群最前,纪泽等一众高层颇带疲惫的脸上,此刻由衷的挂着兴奋和自豪,同时也不乏如释重负。毕竟,第二批的五万移民,包含着血旗系统的军政诸署与骨干匠师,以及二、三建设兵团等来自太行与鳌山的忠实辖民,他们的大量抵达意味着血旗重心正式移至乐岛,非但乐岛各处乡村将有足量的拥趸汉民填充,彻底掌控再无悬念,而后续的建设开发也将得以顺利展开。

“哥,都是自己人,还搞这种欢迎仪式干嘛?这些天你又是稳定土著,又是乐岛规划,还要装样担土,加班加点躬亲忙碌,都没睡几个囫囵觉,够累的,何必还搞迎接呢?”纪泽身边,跟来凑热闹的纪芙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不无埋怨道。

“嘿,船上那帮家伙来了,哥就能偷懒了,所以要好好欢迎他们,感动他们,让他们死心塌地卖力干活啊!”一脸庄重的眺望连天帆影逐渐靠近,纪泽幽幽调侃道,“再说,那些流民百姓背井离乡,难免情绪不稳,这般迎接也是让他们客至如归,省得闹情绪给我添乱呀。”

“诶,哥你咋成天琢磨这些阴的,心都黑了吧!”看不过纪某人的小人嘴脸,纪芙忍不住批判,眼睛一转瞥见那些因船队而震撼惊骇的夷民,再加一条罪状道,“还有,那些夷人上午刚刚参加公审大会,这会又被你召集至此,难道就是为了充场面?哼哼…一定是想用大舰队吓人,哥你太坏了!”

“巧合,纯属巧合,夷民代表们不是恰好集中在一起嘛?”纪某人立马抗辩,心中却不免感慨,仅十四岁的女孩,后世还被父母接送着上学,纪芙却已懂了这么多,真不知该为其有才而欢喜,还是为其经历而悲哀。

“欢迎回家!欢迎回家!欢迎回家!喔!喔!喔…”随着船队抵近靠岸,码头上下发出阵阵的震天欢呼。而居中靠泊的鲨鱼一号万石楼船甲板上,已经可以看清一张张熟悉的面庞,王铁锤、公输逸、钱惠、李良等等等,当然,还有脸色刷白、勉力倚立的晕船女侠剑无烟。

“本将于乐岛期盼诸位,好比盼星星盼月亮啊!哈哈哈…诸位远行辛苦,携数万百姓平安至此,功莫大焉,功莫大焉!”纪泽抢步上前,满面春风,笑容可掬的蹦出老套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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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回 劝进风波

第二批移民抵达的当晚,罗口湾大庆。上千口大锅架上熊熊柴火,猪豕鲜肉、鱼产海鲜、干蔬罐头、粥饼酒水尽情享用,辅以预防水土不服的茶水药汤,数万百姓欢聚同贺。这种时候,纪某人自不会错过一展领导风范,他带着一干核心高层,或谈笑风生,或温言关切,或举杯共饮,直至在移民中转了圈脸熟,这才欣然离场。

水营大堂,自又一场文臣武将间的接风大宴,少不了一番歌功庆喜、你吹我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像是约好似的一阵挤眼努嘴,继而,在纪泽的惊诧中,吴兰离席起身,整衣扶冠,板板正正行至大堂中央。顿时,场面陷入沉静。

众目交汇处,吴兰轻咳一声,先是冲居中正座的纪泽躬身一礼,这才语带激动道:“主公,血旗军拓展至今,业已拥兵数万、属民数十万,占据太行、长广、乐岛三郡之地,若再仅以军旅自居,准军事管理,则名不正言不顺,上下难以通达,民心难安,故而,宾与众位兄弟相议,皆望正式开府立衙,还请主公正位定制,名正言顺统驭诸众,从而政通人和啊。”

纪泽已从茫然中清醒,明白这分明就是所谓的劝进之谏,毕竟下面早不乏撇开大晋正式自立的呼声。他心中暗乐,自己还琢磨着如何开口自立全新政权,孰料有人比自己还急呢。想想也是,自个获封安海将军时虽已假节封了一大批官员,但对于整个血旗系统而言,显还惠及得远远不足。如今血旗重心移至海外乐岛,上下胆壮,吴兰等人刚才显已搞了串联,该是写好了剧本。

纪泽故作沉吟,欲待再看下文。这时,席间窜出一人,碎步抢入堂中伏身就拜,慨然高呼道:“主公学究天人,威盖宇内,神明加佑,以弱冠之年,便创下如此基业,实令下臣敬仰不已。想那区区高氏,不过拥兵两千、属众三万,便可称王州胡,而左近三韩也仅拥众二三十万即立国称王,怎堪与主公并肩?故而,下臣恳请主公建国称王,如此顺应天意、统驭诸民,方可令乐岛上下归心、万众鼓舞啊!”

立国称王!?这段话听得纪某人心脏狂蹦、目露异彩。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试想一下,哪个男人不希望高高在上,哪个男人没幻想过称王称霸,更何况他纪某人一个天生反骨的穿越者呢。混迹西晋不到两年便享受到了被劝进的待遇,虽然场面寒碜了点,地盘小了点,属民少了点,但架不住的真爽啊!

不用看,纪泽便知此人必是马迁那厮,因为在座的血旗旧人均知纪泽不喜人动辄下跪,通常若非严重罪罚已无人如此。其实,中国历史上,宋朝以前的士大夫自有其风骨,即便面君也是轻易不跪的,只是蒙元之后尤其是清朝,自称奴才的磕头虫才比比皆是。当然,这会纪某人心情好,也懒得纠正了。

不过,纪泽很快发现,吴兰以及其他高层的脸色似乎相当不爽,就像大家津津有味讨论如何分蛋糕的时候,有个不相干的乞丐突然抢先抓走一块,还用脏手在蛋糕上留下五个黑指印。似乎,吴兰等人串联时压根没带上马迁这个韩奸外来户,而马迁老奸巨猾,定是见机行事,赶着从龙表忠,其恳请称王的临时起意更似超出了剧本。

马屁精!太阳的!建国称王都来了!竟被这厮抢先了!席间众人纷纷腹诽,互相间一阵挤眉弄眼,但一时又哪能取得统一。于是,有性急从龙的便一边暗骂一边抢入堂中,譬如柳泉,他虽不像马迁那般没节操的跪拜,却也九十度躬身道:“还请主公称王立国,以顺应天意,定我数十万血旗军民之心啊!”

跟着纪某人抢南掠北,血旗诸君们早非傻乎乎的大老粗了,转眼间,席间又有李良、孙鹏等三四成人入堂恳请纪泽建国称王,看他们各个面带兴奋、目露渴望,还真是诚心至极。

这下,别的人也坐不住了,尽管事态似乎没按大家先前商议的剧本来,可这时若还不跟着积极表态,那就可能涉及路线错误了。想想纪某人拿下舟山时便曾有过自榜“万岁”的前科,剩下的反应再慢也觉出味儿了,谁知道继续观望会不会犯了忌讳,日后被穿小鞋呢?

于是,郝勇吴兰、郭谦等人也纷纷跟着恳请纪泽称王。最后,张宾、宋滦等寥寥几人终是不敢逆潮流而动,眉头虽蹙,也只得被裹挟着站入堂中。大堂之中,众人的声响趋于一致:“恳请主公称王!恳请主公称王!恳请主公称王…”

劝进戏码展开至此,皮球到了纪泽面前,堂中气氛变得相当凝重。从喜不自胜,到发掘众心不一,再到面对众口一词的劝进称王,纪泽犹如云雾中上下漂浮,悠悠荡荡间他猛掐一把大腿,总算龇牙咧嘴的恢复了些许清明。再好的东西也得靠足够的实力才配拥有,否则就是美味的毒药,就是索命的阎罗啊!

历史上一个个草头王的悲惨结局终是令贪生怕死的纪某人彻底冷静,想起了自己现在有几斤几两。踌躇难决的、恋恋不舍的、戚戚艾艾的,纪泽强稳心神,冲吴兰笑道:“济生,若本将没有猜错,你最先所言乃是开府立衙,颁法定制,而非随后之建国称王,想来前者方是你等本意吧?”

吴兰尴尬一笑道:“主公开府立衙乃众望所归,也是我等共识。然以何名义开府,却有诸多选择,可建国称王,可领郡设州,也可正式开设将军府。相较而言,建国称王最涨民心士气,最可名正言顺,也最合诸家兄弟野望,但时机是否合适,兰难以断言,还请主公定夺。”

点点头,纪泽又将目光投向最后才跟风的张宾,诚挚道:“孟孙兄,诸般选择在前,不知可否为本将与诸位一说其间利弊?”

纪泽的神情变化尽收张宾眼底,他闪过一抹敬佩之色,这种时候可没几人还能抵住贪欲保持清醒,他由衷恭维道:“主公乍逢大利于前,仍保本心不失,富贵不能淫,实乃我等之幸,血旗军之幸,宾敬服甚矣!”

小拍了一记,张宾这才答道:“主公,且不论血旗军这等规模是否合适称王立国,单说自汉以来,各朝皆有陈例,汉家异姓不封王,凡异姓封王者,除魏蜀吴晋改朝篡权,余者皆难逃身死族灭。主公若建国称王,自然不比番邦小国,当属汉统,必为大晋朝廷所不容,再不会绥靖我等从大晋获得人财物资!纵乐岛之远,刀兵亦不远矣!以我等当前状况,恐承受不起!”

张宾明显不赞成此时建国称王,他所说的也正是纪泽所忧。经其分析,纪泽的心态已完全平和,称王的强烈冲动转为理性思考。一边注意众人神色,纪泽一边挥手笑道:“众家兄弟别再戳那儿了,马先生也别跪着了,都先回席坐下吧。甭说纪某尚未称王,便是有一日真的称王,也勿需这般生分啊。”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哥几个是站这里劝进表忠捞封赏的,咋没两句就被打发回席了呢,难道纪某人要玩个三请三辞吗,可他抢东西啥时客气过?看他的脸色,分明没有虚假做作,完全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势呀。憋闷归憋闷,在纪泽渐肃的目光下,张宾带头,众人各自回席,马迁这个添乱的也一咕噜爬起归席,大堂气氛算是恢复了轻松。

根据个人的表情眼神,纪泽对众人的总体心态有了些许了解,对于建国称王,众人方才虽都表态拥护,实际却想法不一,其中激进的、持重的和随大溜的都有,尚无压倒性看法,所幸并无大晋死忠。至于众人先前的众口一词,他自不会当真,更不会揪着不放。

此事看是纪某人称王,实则也关乎血旗系统与在座众人的切身利益,处理不好没准便会内部积怨。纪泽虽已有倾向,却也不宜武断。理越辩越明,他扫视众人一圈,再度笑问道:“适才孟孙兄之说,不知各位有何看法?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诸位秉心而言,无需顾忌!”

“主公,我等数十万众远迁海外,无根无落,民心难安,且大晋正值离乱之时,主公若振臂一呼,建国称王,既可凝聚内部人心,鼓舞士气,又可吸引豪杰贤才来投,开拓伟业啊。大晋内部混乱不已,且远隔千里涛浪,如何限制我等,何必忧之?”柳泉起身激昂道,其眼中满是兴奋渴望,一看便是个从龙狂热者。

“主公,咱们兵强马壮,何惧区区晋军?早在太行之时弟兄们就想反了大晋,好好干上一场,如今您直管称王,若那帮鸟人胆敢前来添乱,抑或阻碍我等商贸,弟兄们必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大不了掠光大晋沿海便是!”孙鹏紧接着刷的站起,恨声嚷嚷道,一副造反乱民的做派。

“不然!血旗军若欲发展,暂还离不开中原,商品贸易、煤铁资源,尤其汉民人口,皆不可或缺。称王便是公然造反,成为众矢之的,我等苦心保持与各地士族的默契必将打破,再难长期获取钱粮、资源与汉民。非不得已,决不可陷入刀兵之境,令沿海交易被阻,物流渠道被断,从而坐困乐岛,成无根之木。因此,兰以为此时建国称王为时尚早,弊大于利。”这时吴兰再度起身进言,却是明确了反对态度。

继三人之后,席上众人打开话匣,各持己见,议论纷纷,但所想所言者皆无更多新解。纪泽含笑倾听了半天,见众人渐渐分为两拨,赞成称王者与持重者各五五之数,心中也就下了最终决定。

不再迟疑,他敲敲案几,令众目汇聚,这才淡笑道:“血旗军发展至今,开府立衙、颁法定制势在必行,建国称王更是好啊,纪某虽尚逍遥自在,却也难挡这等荣耀,而诸位兄弟随纪某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纪某也愿藉此送诸位兄弟一场富贵。这里,先谢过诸位拥戴。”

作了一个罗圈揖,纪泽话锋一转道:“只是,我等仅仅三郡之地,且若逼急了司马诸王,恐仅保得乐岛一地,勉强够司马家一王之封,若以此建国,纪某一个王,加之诸位一群公侯伯子男,还有那一众僚属,如何够封?莫非整出一批百亩之侯,如那番邦蛮夷,徒为人笑尔?若仅那点出息,昔日我等在太行便可沐猴而冠了,何必辛苦至今?”

显出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纪泽刷的站起,两步跨至身后墙壁,一把扯开布帘,露出其后的大幅海图,边比划边说道:“乐岛北有三韩、伯济、高句丽乃至更北的白山黑水,东北有倭人诸国,东有琉球群岛,南下有夷州,更南有南洋诸岛,其域合计或不下晋朝版图,其民落后孱弱,恰如州胡之国,何不取之为封?”

“你我齐心协力,依血旗军发展势头,欲想达此宏愿,二十年,甚至十年足矣!纪某是年不足双十,诸位平均也不足三十,奋斗二十年,仍堪风华正茂。届时,纪某不说称王,没准称皇都当之无愧,而诸位优者出将入相,中者刺史太守,最不济者也可混个岛主,何其爽快!”随着纪泽的豪言壮语,堂中众人的眼睛逐渐明亮,气息愈加粗重,纪泽再度吹风,“届时,且不说大晋如何,我等至少可建一海上帝国,诸位在公为华夏开疆扩土,可永载史册,享万世敬仰;再私为开国元勋,加公封侯,可光宗耀祖,泽被子孙!相较之下,如今据一乐岛建国称王、封公封侯,何其渺小!何其儿戏!”

语至激昂,纪泽竭力散发出自身的“王八之气”,其实更像是传销讲师,他挥臂大呼:“诸位可愿跟随纪某,共创海上帝国,共同兴我华夏?”

“愿意!”柳泉和马迁几乎同时第一个站起,挥臂高呼道。更多人也被纪泽的壮阔前景忽悠得热血澎湃,这下有了宣泄,也一个个跟着振臂高呼道:“愿意!愿意!愿意!”

“大声点!整齐点!纪某听不清!”

“愿意!”“愿意!”“愿意…”渐渐的,堂中几乎所有人跟着高呼,或是狂热,或被裹挟,吼声洪亮,声传四野!

心中嘿笑,纪某人挥手压下众人的呼喝,这才装逼无比道:“诸君既然有此宏愿,且听纪某为此采取的十二字方针,也即高筑墙,广积粮,众蓄民,缓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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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回 颁法定制

水营大堂,见众人心气显被调高,纪泽满意的双手下按,待气氛略平,他正容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等若想建立海上帝国,任重而道远。如何去做,纪某这里送诸位十二字,也是血旗军当前方略,即‘高筑墙,广积粮,众蓄民,缓称王’。”

大言不惭的剽窃了朱升谏给明太祖的九字真言并稍加增补,纪泽理直气壮的享受了张宾等文人细品之后投来的敬仰目光,继而解释道:“所谓高筑墙,广积粮,众蓄民,说白了就是夯实根基,积累底蕴,我等须得增强军力,巩固防御,发展生产,积蓄物资,增加人口,提高素质。这些皆需时间积累,只有准备充足,才是称王之时。”

经过一番思想过山车,问题最后其实还是回到了原点。纪某人之所以大放厥词叫嚣海上帝国,部分是被建国称王的提议给刺激到了,更多的却为给众人勾勒一张壮阔蓝图,画张大大的馅饼,将那些劝进狂热者的野望拉得更高更远,省得他们将眼光聚焦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徒增困扰甚或破坏内部团结。

眼见一干好战的武将蔫头耷脑,纪泽笑道:“积蓄力量与对外扩张并不冲突,但柿子捡软的捏,大晋对我等而言仍很强大,反是海外夷人可被轻易攻掠,是以,我等数年内皆须西守东攻,与晋朝维持相忍之局,和平获取钱粮、资源与人口,从而集中力量对海外蛮夷发动扩张战争,掠夺土地、财富与劳力。”

“你我多为炎黄子孙,自当承继华夏正统,占一地稳一地,皆须保证足量汉人为主导,否则诸族各不相让,打下再多疆域也会土崩瓦解!为此,保障大晋移民至关重要。”挂上坏笑,纪泽强调道,“当然,还需仰仗血旗男儿,嘿,多抢些各族女子,大家多讨些老婆,每家生上十个八个,嘿嘿…”

数到锐利目光突然齐射纪泽,令他遍体生寒,那是来自钱惠、梅倩等朴素女权者。纪泽连忙收起猥琐表情,转而一本正经道:“血旗军当下还离不开大晋,欲求凝聚人心,关键在于颁布新法,制定新规,革除大晋弊政,令辖民安居乐业。所谓名正言顺,将军府开府立衙足矣,勿需为一虚名与大晋决裂。不妨假名设立血旗将军府,所辖统称血旗府,咱就先干个府主,对晋朝虚与委蛇,实则另立军政体系,新法新制。”

张宾出言道:“三品假节将军开府并不违反晋制,即便内里全然不同,倒也不至引发朝廷轩然,主公明鉴!只是,血旗二字乃我军标志,声震南北,也是我血旗军思想精髓,但是我等成立政权,军队仅为重要一环,重心当转往民政,再用血旗二字冠以政权,似乎太显凶煞,且难以表征桃园乐土之美,是否换个名称?”

纪泽心觉有理,血旗军源自血战求活,血旗作为血旗军兵的冠名旗号与思想指导业已深入人心,但作为自立政权,称呼倒在其次,血旗也可沿用,其主导思想却绝不能再局限于血战杀伐,当通过命名,给出更有包容、更高追求的指导思想才好。

这时,宋滦高声建议道:“张长史所言甚是,叫属下看,主公既已身为安海将军,不妨就命名安海府,这一安字也有安居乐业之意嘛!”

不料宋滦话音未落,郝勇却已跳起驳斥道:“想都别想!我血旗军纵横至今,焉能被你安海压上一头?便是你安海营,最初也是由血旗军兵为骨干,才有今日成就,怎么着,小老弟也想跳到老大哥头上蹦哒了?”

得,这边从龙劝进刚刚消停,那边水军步军又闹起山头主义,血旗系统确实需要稳定消化些时日了。脑门多了三道黑线,纪泽断然挥手道:“莫要争了,我等新立政权便以华兴为名,称华兴府,意即不忘华夏,稳步兴起,直至振兴华夏。好了,我等当下要务为安顿百姓,垦田春耕,发展建设,诸事繁忙,颁法定制可徐徐筹备,待十月初一秋收之后,再行正式开府立衙”

第二批移民上岛,稍事休整之后,血旗上下,或称华兴府上下,立刻高速运转。官员署员们忙着规划统筹、分派调度,百姓们则吼着“创建大同,振兴华夏”,或集中攻关专项工程,或分批分流到新设的县乡安置,开展生产建设之余,也在加速汉夷融合,落定地方格局。

其间,垦田春播自是乐岛的第一要务,没办法,粮食不能自给自足,华兴府的安居乐业就是笑话。怎奈乐岛本为火山岛,宜耕的平原地区不过全岛面积的一成多,原州胡的农业又相当落后,甚至不知牛耕,以至其现有粗田不到十万亩,另有易垦荒地也就十万亩上下,按照纪某人承诺移民的每户五十亩田,这仅够安排四千户两万余农业人口。

恰似东泥湾工程这一缩影,围湖造田、伐林造田、坡整梯田、清淤堆田,以及相应的水利渠坝、植林防风等等,一项项农耕工程几乎是边细勘、边商议、边施工,华兴府上下就像一群忍饥千年的饿死鬼,恨不得拖着缴获的数千头州胡壮牛,用最短时间、在乐岛每寸平原上都种上粮食。

然而,这般可劲的深度发觉,最多也就二十万亩,乐岛到顶也就四十万亩耕田,安置八千户。即便再通过推广轮牧,多多安置百姓落户四百万亩草场以畜牧为生,乐岛所能安置的农牧人口也仅翻倍至八万人上下,哪怕算上从民、奴民与工商人口,距离华兴府预计的三十万移民也有天壤之别。

没说的,还得继续开疆扩土,欺负岛夷。朝鲜半岛与倭岛暂不招惹,但琉球群岛此时还属蛮荒,开化甚至远逊于州胡,血旗军取之轻而易举,所需克服的仅是定位之难。于是,纪某人再度取出他那份不靠谱的《天下山海图》,强行塞给了宋滦,反正就是安海左军的事了,您宋校尉就看着安排吧,两月内没地安置移民,就叫没着落的移民去你家蹭饭去

数日过去,初始的忙乱不再,诸事渐入正轨,零星易行的生产建设由各乡各村的一般百姓尽心尽力,浩大复杂的工程则集中民兵青壮、俘虏夷民乃至血旗军卒全力攻关,而寻常事务也有迁来的血旗署曹顶上,纪泽总算摆脱了鸡毛蒜皮,投身于他的颁法定制。

作为一名后世穿越者,尤其还是名警察,纪某人眼里,颁法定制远比政权起名重要。首先,为了安抚僚属,且理顺管理,他在既有三署与诸曹之间增设了部一级机构。署、部、曹分别为四、五、六品。既有各曹或分拆或新设或保留,分归各部之下,具体曹署与各级主官将逐步落实,这里不予赘述。

参军署主官为司马马涛,下设政、辎、谋、垦四部;民务署更名行政署,主官为长史张宾,下设户、吏、工、礼、农、兵六部。司法署下设检、判、刑三部,其主官称府尉,由长广郡臣张敬兼任,暂由贾岗协理。

为防暗谍权力集中做大,此番监察厅并未增设部级机构,仅将其主官御史丞吴兰提至从四品,各曹从事提至从五品。当然,设立官制远不止此,但鉴于高级人才的缺乏以及辖民规模尚小,进一步的地方郡县定制,乃至纪泽长远规划中代表民意的訾议署,均将延后再行。

军旅方面,有着大量移民的安置压力,既有队伍暂时不宜妄动,但抽调少许大龄老兵,从移民中挑选并训练新兵的工作已可展开。同时,围绕特别精锐队伍、主战队伍、地方辅战队伍以及民兵队伍四级军伍体系,各级军旅规范却可先一步总结完善。

血旗军成立迄今一年半,大战小战不断,水、布、骑三军与特别队伍也算颇有经验教训,《步军操典》、《水军操典》、《骑军操典》以及特别队伍的相应操典规范,其编制工作已被纪泽以军令的方式下达给血旗营、安海营、苍狼营等等单位,限令两月内,必须在参军署的配合下,给出各级队伍的统一试行规范。

重头戏在于法律方面,纪泽希望建立的是有别于既往封建制度,适当借鉴后世,更有民主与开拓精神的社会政权,法律自然是最重要的手段。当然过犹不及,他不会脱离现实生产力,更不会过多删除优良传统的道德观与价值观。譬如说礼法规范,譬如说对商人的压制,他打算削弱却不会革除,至少,像是乘车与服饰规格,功勋阶层的档次,就必须通过法律限制而压过商人阶层。

要说血旗军在太行与长广也算积累了不少政法经验,军屯模式与小农模式,抑或说计划模式与市场模式皆有涉及。借鉴这些经验,纪泽主抓,由贾岗等颇通晋法的署官协助,诸多试行版的法律条文将势需要与进度逐步推出,征询并试行,譬如《基本民法》、《兵役法》、《功爵法》、《科举与公务法》、《选举法》、《教育法》、《民生保障法》、《工商法》、《税法》、《土地法》、《刑法》等等。

当然,政治思想宣传是绝对不容放松的,《史政》这本反动小册子鼓吹了一年多,也该与时俱进,加以完善丰富了。自知理论水平与经史文才有限的纪泽并未亲自编撰,而是给出了《悠久华夏》《晋民之伤》《开拓之路》三个主题书目,给出指导思想并恬居主编,交由柳泉收罗一众铁嘴文人予以编撰,从而用于军民间更进一步的思想宣传。

此外,纪泽还下令所有中高级文武官员,限期内给出过往工作的心得总结,并指定自己的书记室署员分别对应文化、政宣、军旅、行政等不同属类加以收集整编,以逐步完善日后书院、军校与干培班的规范教材。

忙忙碌碌间,差副眼镜就成教授的纪某人,不知不觉便迎来了乐岛的春暖花开。二月初六这天,书房内,他顶着个黑眼圈,一把丢下笔,禁不住长须一口气。身前案几上,是经在岛所有要员审核,由他主编并正式签发暂行的华兴府第一部万字法律试行版——《基本民法》。

正欲伸手下一份文稿,房门却被上官仁推开。领导身边好升官,此番机构调整中,上官仁已被擢升为主记室,并随着书记室行政级别的提高而官至六品。却听他轻声禀道:“主公,水卒来报,有马韩使者来访,报信军卒正在门外。”

高丽棒子?哥与尔等不熟啊!纪泽眉头一皱,顿时联想起失踪的州胡二公主与四王子,在得知他们遁逃之后,血旗军不光加强了岛内与近海搜索,还由暗影前往附近的马韩区域布网打探,但因初涉此地,人生地不熟,以至毫无进展。而今马韩突然来使,莫非与高氏流亡遗族有关?

心有所想,纪泽叫入那名报信的水军队率,见其依旧略显粗喘,便吩咐上官仁给其喝了些茶水,这才询问道:“马韩使者可曾透露来意?或者,你可知其最初宣称的是出访州胡,还是出访我血旗军华兴府?”

“卑下不知其来意,但其造访的正是我血旗军。”带着感动,那队率回答得十分肯定,“上午,我等巡哨岛北海域,拦截了一艘自称马韩来使的海船,该船现已被扣。属下正是最早发现海船的巡哨艇长,奉本曲军后之令前来。当时,来船答话者开口便是汉语,要求拜见血旗将军,显然对我等身份有所了解。”

纪泽点点头,血旗军暂还不曾主动与隔海两百里的马韩接触,对方使者既是冲血旗军而来,那多半闻讯自高氏遗族,是为高氏找场子来了,胃口还很难说。对于这个拥民不过三十万,且内部联盟松散,民族特质更是只配做小弟的疲弱马韩,纪泽当然不惧,骨子里更是蔑视。不过,现在还不是攻略马韩的时候,且正常的外交礼仪还是要讲的。

“小棒子,希望尔等识相,若哭着喊着找抽,小爷我就遂尔之愿!”嘀咕一句,纪泽眼中寒光一闪,旋即抓过纸笔写下一张便条递给上官仁道:“交给柳泉,由其前往接待,马迁作陪,林武随护。对了,提醒柳泉一声,马韩人最善自吹自擂,兼又欺软怕硬,小心莫被其海吹给忽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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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回 韩使丘拔

光熙元年,二月初六,申时,晴,罗口湾。

暖风徐徐,一艘悬挂马韩旗号的海船在血旗水军的“护卫”下缓缓入港。海船船头,马韩来使锦衣粉面、发丝板整、峨冠博带,若非细看其相貌,倒是颇像一名汉家士人。此人正是韩王外甥、丘里国邑借丘拔,只不过,此刻他的脸上不再有以往的淡然自负,而是难掩的幽怨与忐忑。

如今的丘拔简直恨比天高、冤比海深,却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日,在他一再请求下,一向待他和蔼的韩王舅舅终是特事特办,当晚就在王宫接见了州胡来使——二公主高茵儿。谁知,未及博得美人笑,丘拔自此却是霉运临头。

是日是时,韩王宫内,当取下面纱的高茵儿痛陈汉贼罪恶、跪求马韩救援的时候,那份泫然欲泣,那份我见犹怜,简直痛碎了丘拔那颗年轻冲动的博爱之心。于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丘拔忍不住殿前失仪,忘情之下竟然不顾韩王与几名近臣的存在,冒然离席就欲搀扶哀哀哭泣的高茵儿,希望用自己的广阔胸膛来抚慰那娇柔待怜的州胡公主。

直到伸出的咸猪手被高茵儿灵敏的躲开,丘拔这才从昏头中有所清醒,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双愤怒的眼睛,伴随着令他如坠冰窖的杀意。那双眼睛属于离席而起的韩王,其中丘拔看出了狮王压迫幼狮的凛然,这令丘拔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殿前莽撞。但后悔之余,丘拔看不懂的是,那双眼睛中似还隐含着野狗抢食般的敌视,至于吗?

丘拔并未疑惑多久,当韩王肉嘟嘟的咸猪手抓住高茵儿那双皓腕的时候,当韩王圆滚滚的胖脸凑近高茵儿那张玉容的时候,当韩王色眯眯的目光扫视高茵儿那具娇躯的时候,丘拔的心霍然沉到谷底,原来博爱之心泛滥的可不仅他一人,而胸怀宽广过他的大有人在啊!

韩王毕竟是韩王,不像丘拔这种容易昏头的小年轻,虽然“同情”州胡高氏的不幸,对接手乐岛也颇感兴趣,对高茵儿更是好一番“抚慰”,但对出兵征讨血旗军,在殿内众臣象征性的劝阻下,他并未答应,而是拍板派遣使臣前往乐岛进行外交努力,尝试讨回州胡岛,汉人不是素来讲究宽厚仁义吗?

至于勇闯汉营、空手套白狼的孤胆使臣,自然非丘拔莫属,谁叫他敢跟韩王抢女人呢,谁又叫他倒霉的挂有宫卫副统领这么个纯为显摆的虚职呢?

“直娘贼,老东西!不就为个女人嘛,至于连亲外甥都往乱军窝里推?还有高茵儿那个骚娘皮,用完大爷就换船,只恨某当日色迷心窍!太阳的,他日”心中正在咒骂,丘拔的思绪被一声吆喝打断:“到了!”

丘拔闻声忙挺直腰杆,握紧拳头,撇起嘴角,眼中更是射出炯炯神光。咱可是丘里国异界,臣智大位的第一继承人,读过汉书,练过弓马,更没少玩过阴谋诡计,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大展雄风,办好这趟差事,让高茵儿与那老东西好好看看。

然而,丘拔的腰杆仅仅挺直了一瞬,当其看清罗口码头的场景,身体不自觉便矮回一截。州胡这个海贸近邻,丘拔以往可不止游历过一次,但眼前的罗口湾,焕然一新的码头、栈桥、营盘,足比昔日大了数倍,十余座岸防棱堡更添其一份狰狞。尤其是码头上两百余一色铁甲的血旗亲卫,人虽不多,列阵迎接间那种久经沙场的杀气,着实令他凛然。

“丘拔世子,好久不见,风采依旧,一路辛苦了。来来来,我给引荐一下,这位是华兴府礼部宣曹从事柳泉大人!”码头上,一声马韩语的招呼唤醒了略有愣怔的丘拔,开口的竟是丘拔的熟人,前州胡相国马迁,现任户部夷曹从事。

礼部宣曹从事,什么东东?打量稍前马迁半步,三分俊朗兼五分贼溜的这名汉家文士,丘拔不由微皱眉头,他毕竟身为马韩一国使节,拜访一个显是杂号的血旗将军,对方即便不亲自来迎,至少也该是长史或者司马之类前来才对嘛!

自知身在虎穴,丘拔按下心中不悦,表情淡淡,用勉强周正的汉语冲柳泉拱手道:“在下马韩丘里国邑借丘拔,恬为韩王特使,有劳柳从事相迎了。”

“恩,特使远来辛苦,柳某有礼了。我家府主另有要事,令柳某前来相迎,并引导贵使领略乐岛新貌几日。若有怠慢,还望贵使海涵。”柳泉不冷不淡的拱手回礼道,话语客气,可神情却毫无怠慢的惭愧,反而隐带居高临下的蔑视。

“哼!也不知哪来的一群贼军,竟敢对我马韩如此无礼!”丘拔尚没吱声,他身后已经有人不干了,其人手握刀柄,跨步上前直逼柳泉,同时出言呵斥道。

丘拔目光一闪,并未阻止。他知晓这位发飙的是宫卫军中的一名副千长,马韩贵族出身,名义上的副使。此人膀大腰圆、身材魁梧,堪称准二流武将,也算韩王卫军中有数的高手,平素嚣张惯了,既然看不惯汉人的怠慢,那便由着他闹腾一下也好。

“放肆!区区蛮夷也敢撒野!”柳泉身后传出一声暴喝,一条身影闪电般跃出,直扑这名副使。出手之人豹头环眼、高大强健,正是亲卫军侯林武,他虽不知那名副使说的是啥,但光看其神情动作,就足够讨打了。

副使本也只想做个姿态耍个威,不想对方比自家还火爆,眼见人影刚猛迅捷,数丈距离瞬忽而至,他大惊之下连忙拔刀自卫。可惜,不待副使挥刀斩下,便觉腕间一麻,胸口一痛,身体则不由自主的离地飞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身已经摔在己方护卫群中,而自己的钢刀更是落入敌方手里。

一招败敌,林武尤不过瘾,他狰狞一笑,举起夺自对方的钢刀,双手一掰,就欲再显淫威。但坑憋的是,那钢刀材质真就不赖,分明弯了个大大的拱弧,偏生愣就不断。顿时,汉韩双方皆面色怪异,这位壮士到底搞啥,是故意逗乐,还是玩糗了呢?

“啊!”林武气沉丹田,一声怒吼,双手再度较力,蓄劲迸发,直掰那把钢刀。可见他全身肌肉紧绷,额头青筋凸起,黑脸已经变为酱紫,也不知是臊得还是用力猛得。好在天道酬勤,在众人围观中,却听嘎嘣一声,那把钢刀总算断为两截。

直娘贼,这刀还真不错,差点糗大了,装逼被雷劈啊!林武心中后怕,面上却一副高手风范,不愧跟着纪某人几月时间,装样本领业已驾轻就熟。只听他冷哼一声,将断刃甩落在地,噗噗声中,仅余一个刀柄露出。

把因用力过猛而发痛发胀又发抖的双手背到身后,林武面显不以为然,冲那副使大喇喇道:“小子,下次要想耍横,拜托带把好刀来!哈哈哈…”

“娘的,那还不叫好刀,几百金呢,是我偷了咱爹的收藏出来显摆的呀,你这黑厮鸟,叫我回去咋交代啊?噗”那副使哀嚎连连,最后所幸喷出一口老血,华丽丽的晕厥了过去。

非但韩人,华兴府一众听得马迁翻译之后,也皆面面相觑。这时,却见柳泉跨步上前,盯着那把刀柄细一端详,旋即一脸怪异道:“雁翅!这不是鹰翅刀的外销版嘛,诶,竟从太行卖到了马韩,看来旅顺港的中转生意不赖嘛,啧啧啧”

太打脸啦!丘拔是听懂汉语的,他恨不得也学那副使吐口血晕倒。比斗输了虽然丢脸,倒也罢了,总有个胜负嘛,可自家副使全家当至宝收藏的宝刀,不光被人家给掰断了,更是人家出产的外销低档货,如此逗比,叫人情何以堪?再看看自家那班随使登岸的马韩护卫,已是个个双目飘忽,反观对方军卒则用恶狼般的目光瞪视己方,高下立判!

“急报!急报!”一阵高喝打断了这边的怪异气氛,众人循声看去,却是东方一艘千石铜鲳箭一般驰至码头,三倍于船体宽幅的帆系,直令一干韩人看得目瞪口呆。

但华兴府一方所关注的,却是那名斜跨红色信筒,背插三面小红旗的军官,其在一伍军卒的护卫下,不待船只靠稳,便急急跳下船来,奔往水营马棚方向。不消说,这是有重要军情的红色信报,而看军卒服饰,却是安海营的正式战兵。

“诶!别往马棚跑了,还挺远的,咱亲卫曲的马有多的,你等直接骑着去府衙吧。兄弟,能否透露一下消息?”林武蓦地眼睛一亮,却是主动吆喝道,同时挥手示意麾下军卒牵马。要说乐岛如今水上巡逻的多是些新兵与民兵,从东而来且能有红色信报的安海水军,最大可能便是宋滦东向寻岛的安海左军,莫非有所发现?

“谢大人借马!哈哈,是好消息,大好消息!”那传信军官扫了眼在场韩人,没有明说,却是给了林武一个你懂的眼神,得意大笑着上马离去。顿时,林武以及同样关注却不好打探军情的柳泉马迁纷纷泛起了笑容。

的确,宋滦带着大半主力东出探路,凭借那份不靠谱的海图,以及挑自原州胡的海贸向导,东至倭岛并沿其南缘一路探索,已在乐岛千里之内发现了一个面积不亚舟山的海岛,且多为宜耕平原,估计可得田八十万亩。不光如此,只恨功少的安海左军业已寻了个冲突由头,将这个岛夷总数不足万人的岛屿轻松而彻底的拿下,只待移民开发,也难怪报信军官得意了。

“呵呵…武人们就是脾气火爆,什么场合都可能冲动。世子莫怪,小事而已,权当助兴。呵呵,我等不如出发吧。”随着报信军卒离去,码头双方回到现实,马迁这时笑呵呵的出声圆场,掩去了这场“下船威”的尴尬。

“对对,正事要紧。”不无疑惑的瞟了眼传信汉卒,丘拔就坡下驴,强笑间不忘示意随从将那倒霉丢人的副使扔回船上去。任务尚未完成,甚至连正主都还没见,他纵然不忿,也不好就此撕破脸。说实在的,丘拔原本瞧不上马迁,其人从自身方国陷落,先为州胡卖力,续又投效血旗军,哪有大韩子民的风骨,可这会儿咋就瞅着特别顺眼呢?

有信报之事一冲,再有马迁居中调和,现场气氛改观,柳泉与林武就势变脸,跟着摆出主人家该有的好客姿态,众人就此离开码头。春二月,乐岛青绿遍野、暖风拂面,一行人不疾不徐,有说有笑,倒似结伴踏青。

然而,看来兴致盎然的丘拔,心中却远不如表面上那般惬意。宽阔的道路、翻整的沃野、成片的建筑,还有一群群劳累且快乐着的汉夷百姓,所见所闻令他震惊乐岛变化之余,对自家的出使目标愈加不报希望。而当他到达乐北城所在,隔河观看对岸工程现场的时候,真正的震撼冲击这才轰然而至。

“那…那边原来不是一个湖吗?怎会变成田地?我前年来岛之时,还在那泛过舟的?恩,想是我记错了,当不是这里吧?”隔岸相望,远眺那片热火朝天,丘拔不敢置信的四处张望一番,终是忍不住惊问出声,心中则十二分的盼望一个否定的回答。

丘拔所指的,正是东泥湾造田工程。抢在春汛之前完成了河道清淤和岸堤抢修,如今,罗河春水通过加宽加深的河道,温顺的奔往下游,而岸堤东面的原有湖区,数不清的男女老少则忙着挖渠掘塘、清淤堆田。昔日的沼泽浅湖已成过往,一片沟渠纵横的沃野良田正显雏形。

“世子好记性,那边叫东泥湾,原本确实是个湖,春夏浅水、秋冬泥沼。当然,现在就要变为数万亩良田了。”马迁无情的肯定了丘拔的记性,不无感慨道,“说来惭愧,老朽任事州胡十数年,愣是没想过东泥湾还能这般围湖造田。区区月内竟如此翻天覆地,真可谓沧海变桑田啊!”

“实际上,我大马韩沃野千里,也不乏各种沟渠堤坝。我丘里国更是正在筹建一项水利工程,预计可拓良田十万亩。”得到肯定答复,丘拔不甘示弱,但在柳泉马迁等人的似笑非笑中,声音却越来越小,“只是,只是,东泥湾这般工程,本国尚需进一步考证,尚需筹措,尚需筹措,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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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回 文明租岛

光熙元年,二月初九,巳时四刻,晴,罗口湾。

带着羡慕嫉妒恨,也带着对先进文明的向往,更带着愈加焦躁的心绪,丘拔已在乐岛转了两天,心潮澎湃之余,他不时蹙着眉头。毕竟是丘里国的邑借,还是一名需要争位的世子,扣除见色心迷这一缺点,他确非脓包,眼光自有一定高度,心头也自有见解。

血旗军迁来这么多汉民,这般卖力的开发,显然不是来此小住,甚或帮助州胡夷人开化的,盘踞之心不问可知,想令其撤离何其难也。到了这时,丘拔所想的已经不再是如何讨回乐岛,而是有了这么个强劲的近邻,马韩日后该如何自处,尤其是他自家的丘里国,那可是马韩中距离乐岛最近的方国呀!

而今日,恰逢第三批五万大晋移民抵达乐岛,被邀请出席迎接来船的丘拔,再次被生平仅见的场面擂得外焦里嫩,其煎熬也到了极点。连天的帆影,汹涌的移民,尤其令丘拔窒息的是其中的那些战舰,一艘万石楼船,六艘五千石斗舰,十数艘两千石艨艟,整个马韩的大型战舰凑一块也没这一半吧,这才是传说中的精锐雄师嘛!

看着庞大的舰体,森森的撞角,以及凶悍强健的军卒,此刻的丘拔,止不住的浑身颤栗,有激动,有感慨,有羡慕,有挫败感,更有一股俯首强者的冲动。他霍然明悟,不论对方是何等身份的势力,那都是汉家的势力,是来自那个巨无霸般的中原国度,来自那个强大辉煌的民族。

丫丫个呸的!某一刻,丘拔目中神光爆闪,口中钢牙猛合,心中念头闪烁,去他的韩王,去他的高茵儿,从天而降的大粗腿,金灿灿的,已被马迁那厮捷足先抱了,咱为啥不做第二个抱腿之人?不,身为第一个韩人邑借,这大腿咱是抱呢,还是必须抱紧呢?

原州胡王宫,现华兴府衙,迎接完第三批来岛移民之后,纪泽终于正式接见了丘拔。寒暄落座后自然少不了茶水,于是,可怜的丘拔再次被擂了一把,只因传说中的极品琉璃杯,或说水晶杯,在这里竟如寻常物事般被用来举席小饮,汉家文明果然强大啊。

正当丘拔小心翼翼抚摸玻璃杯之际,只听端坐正席的纪泽笑道:“丘世子来自丘里国,毗邻我乐岛,某闻贵国土地丰饶、百业兴旺、子民富裕,不知贵国有何特产,海贸兴盛与否?”

“府主果然见多识广,本国在我丘氏数代治理下,的确百姓安康,丰衣足食。”听到纪泽赞扬自家方国,丘拔心中欢喜,忙不迭自吹道,“我国素来物产丰富,平原产五谷米粮,山岭出野味兽皮,海中有鱼虾珍珠,实乃天赐之地啊。”

“至于海贸,我丘里国地处半岛西南海角,西有百济与大晋乐浪,东有弁韩、对马国和倭岛诸国,沿途还有马韩各方国,实乃海运要冲,自是海贸兴盛。为此,我丘氏坐拥千石以上海船过三十,水军更有八百之数,除了韩王麾下那两千水师,在马韩堪称首屈一指…”或是这两日屡受打击,丘拔一得到机会,恨不得将自己的家乡说到天上去。

丘拔在马韩的地位不低,纪泽等人自然不介意多听听丘拔的韩情咨文,他们一面在旁不动声色的抛出话引,一面不时的捧上一两句,直令丘拔愈加滔滔不绝。只是,当丘拔第三次吹及自家那八百精锐水军的时候,纪泽终于受不了了,只得使个眼色,由张宾话入正题:“贵使此番前来,不知韩王有何事相托?”

总算意识到自己是韩王使节,不是来吹牛的,丘拔忙端正身姿,擦去嘴边口沫。可一想到讨要乐岛的使命,对比在乐岛的所见所闻,丘拔顿时苦了脸,期期艾艾道:“韩王,韩王希望,希望帮州胡遗族讨回此岛。”

言说间,丘拔从袖中取出一份盖有王玺的马韩国书,扭扭捏捏放在面前案几上,愣没好意思递出去。然后,心中忐忑的丘拔郁闷的发现,面对他的说辞,厅中众人不是严肃,不是皱眉,而是好奇,继而,这帮家伙连同那府主在内,竟然一个个的开始发笑。

“啪!”没等丘拔品过味来,一个茶盏摔地的声音响彻大厅。碎片迸溅四散,其中数块甚至落至丘拔不远。那些碎片晶莹剔透,内外光滑,这可是传说中的极品琉璃啊,别说在这蛮荒海外,怕在中原也是难得一见,就这般摔碎了,直看得丘拔世子眼角抽抽,心尖儿都惋惜得发疼。

随即,对面席中的孙鹏霍然站起,手握刀柄,怒瞪丘拔,几乎是跳着脚呵斥道:“放肆!大胆!韩王好大的口气,小小一个藩属,竟敢管我汉家之事!孙某倒要看看,他是凭啥来讨乐岛!主公,这蛮夷狗胆妄语,不若先将之拖出去砍了,卑下再领兵北上,先灭小小丘里方国,再灭了马韩,给主公解气!”

“对!兵发丘里国,讨灭马韩,算咱安海右军一个!”结束“元宵游行”,刚随移民船队返抵乐岛的陶飚也盎然站起,怒声叫嚣道。随即,殿中一干武将纷纷站起吵嚷,整一副群情汹汹。

兵发丘里国!?丘拔大骇,不由响起随意欺凌马韩的百济,他们就在乐浪、代方两郡面前屡屡吃亏,甚至四年内战死了两位国王,而那两郡的汉人不到万户,尚不及眼前的华兴府。别个血旗军哪是马韩能招惹的,更别说他小小的丘里方国,乃至他一个小小的丘里世子。

内心再无挣扎,即便怀疑汉人这是咋呼自己,丘拔也直接从跪坐改为下跪,冲纪泽方向磕头连连,凄声哭叫道:“府主饶命,都是韩王那厮不知好歹,受不得高茵儿那小狐狸精的挑唆,竟敢捋将军虎须。小的仅是奉命而为,我丘拔,不,还有整个丘里国,对汉家素来仰慕不已,绝不敢跟随那无知韩王对抗天朝啊!”

眼见丘拔怂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华兴府一众惊愕之余,无不目露鄙夷,却是省了许多备好的口舌。纪泽则淡淡一笑,佯作训斥道:“介成,子浩,还有你等,都坐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丘里世子不过传话之人罢了,这般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继而,纪泽转向丘拔,铿锵有声道:“州胡高氏竟敢劫掠汉家商船,杀我汉民,且不知悔改,对抗天军,实属多行不义必自毙。汉家尊严不可辱,韩王之议纯属妄想。某不杀你,只管回去知会韩王,立即送来高氏余孽,某也不会轻易入侵他一个大晋番邦。否则,他要战,某便战!”

“谢府主饶命,谢府主大人!还请大人明察,我丘里国国小民寡,只想平安过活,绝不会跟随韩王胡来,还请府主开恩,放过丘里国上下无辜,我丘氏定当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所命,定不敢辞!”心中略松,丘拔谢恩连连,语音哽咽,可一想到汉军轻取丘里国,想到家破人亡,想到地位不保,不禁五内俱焚,忙继续跪求个不停,早已万般后悔自个先前的色迷心窍,干嘛不将高茵儿等人送给血旗军而是韩王呢。

纪泽听得一愣,丘拔这货看来已被吓得够呛,就差明说转投效忠了。对其如此识相,纪泽虽然严重怀疑诚意,却也乐见其成,权当额外收获了。他压下反胃,起身离席,扶起丘拔归坐,口中则温语道:“丘世子言重,纪某素来喜好和平,并非好战之人,既然世子如此深明大义,他日即便我等与韩王冲突,也可对丘里国网开一面嘛。”

“谢府主明察秋毫,小臣与丘里国上下定将铭感五内。”心中大石落地,丘拔却是打蛇随棍上,恭敬一礼道,“小臣自小读汉书、穿汉服、习汉礼,素来仰慕华夏文明,近日得观贵府在岛诸多举措,更感浩瀚博大,只恨没生于汉家啊。不知府主可否开恩,指导我丘里之民建筑农耕,乃至文化军旅,也令我等荒蛮之民得以沐浴华夏恩光?”

正如小国外夷对泱泱中华常有的复杂心态,逆反心理作怪,要说丘拔分明极度仰慕华夏,但也知晓大晋正值内乱,初来乐岛时却是很想在汉人面前好好展现一把自家的贵族身份与高贵气度,怎奈这两日一再受挫,早就没了底气,再经一番软硬咋呼,顿如被戳破的气球,再无丁点催眠出的狂妄自大,代之以内心本质的极度自卑与无比敬畏。

又玩先拜师再背师那一套吗,哼哼,只可惜小爷不会给尔等时间的,纪泽目光闪烁,旋即挂上牲畜无害的笑容道:“世子有心了,我泱泱中华博大精深,素来不吝教化外夷,世子所求自无不可。只是,我血旗军方据乐岛,诸事繁忙,此事恐得延后些许。不若某先于丘里近海选一岛屿开设海贸,互通有无,也好加深彼此了解,以便后续如何?”

见丘拔目光游移,纪泽续道:“当然,该岛本会不会驻扎晋军,只以安海商会名义,保留一些护卫,贵方国也可参与管理,享受该岛市场红利。至于马韩方面,世子回禀之时,说成丘里国租地于本会汉商开展贸易就好嘛。为示华夏荣光,该岛便命名为文明岛如何?”

“好,好,如此甚好!但若能得亲近华夏文明,区区一岛何足挂齿,大人若有需要,那些偏荒岛屿,别说一座,就是十座八座又有何妨?”面对纪泽无耻伸出的黑手,丘拔点头称是,甚还目露感激,“其实,小臣料那韩王也不敢开罪大晋,此番无非凭借番属身份,试探贵府而已,但那高茵儿深得韩王欢心,只怕韩王会设法搪塞。小臣返回后定会力陈厉害,其中发展,小臣将探明巨细,随时禀知府主大人。”

这下,倒是纪泽有些迷糊了,丘拔这货未免也太上道了,让他后续的威胁利诱如何发挥啊。心中满意,他笑得愈加和煦:“呵呵,某与世子一见如故,适才观世子颇为稀罕这些琉璃饮具,便赠世子一套,另赠美酒、面镜、香水、香皂若干,莫要推却。恩,这样,某另准备一份,还劳贵使带予韩王,贵使也好居中回禀斡旋嘛”

浑不知自个成了华兴府打开马韩高端商货市场的义务推销员,丘拔带着礼品欢欢喜喜的出殿而去。纪泽却是收起笑容,淡淡吩咐道:“子浩,再辛苦一趟,明日便随丘拔北上,占岛之余,在马韩近海转上一圈,多带些人手,哼,时间不对,且叫那韩王老实一年。济生,多购些韩人奴隶,加紧半岛的暗影布置,谨防事有意外。对了,适当埋伏发展些武装力量,半岛各国间不是有些亦耕亦匪的小聚落吗”

“最新大晋局势,还有东海王的回敕,随移民船队到达,诸位看看吧,不容乐观啊。”暂了马韩事宜,纪泽面色更肃,取出几份文书,边给众人传阅边说道。

其实,从这些信报的表面看来,华兴府局势不错。安海商会设于青徐冀三州,乃至最新设于扬州的赈济点也皆运转正常,便是老仇家勃海乌桓所在的勃海郡,除了小有乌桓游骑的骚扰性示威,也并无大事发生,且在元宵游行之后,勃海乌桓也熄了火。据马涛初估,在保留长广十万百姓的前提下,此拨春季移民,当可令华兴府海外总移民达到三十五万上下。

或为安抚纪泽,东海王对血旗军占据乐岛的行为小有赞誉,对纪泽立郡求官的一应申请也无不应允。只是,这般好日子难说能否持续,却因河间王昏招斩杀重将张方之后,东海王的西征进程未免太过顺利,已经轻取虎牢,并占据晋都洛阳。

如今,关西阵营在函谷关以东仅余公师番一部,也已被堪称永嘉名将的苟晞接连重挫,数万乌合乱兵仅余两三千残兵在冀中一带抱头鼠窜。关东阵营可说胜券在握,至多上半年便该定鼎这场大晋内战。

《资治通鉴》有载:“宋胄袭河桥,楼褒西走。平昌公模遣前锋督护冯嵩会宋胄逼洛阳。成都王颖西奔长安,至华阴,闻颙已与山东和亲,留不敢进。吕朗屯荥阳,刘琨以张方首示之,遂降。甲子,司空越遣祁弘、宋胄、司马纂帅鲜卑西迎车驾,以周馥为司隶校尉、假节,都督诸军,屯渑池。”

肃静之中,纪泽不无嗟叹道:“诸位,虽说大晋内战尚未结束,但局势已难反复,可以说,关东阵营已有余力他顾,我华兴府在大晋之处境,随时都有恶化之忧”

乞活西晋末

乞活西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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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回 龙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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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乐岛距晋陆千里海程,华兴府目前的移民与物资运送还好,采用大型老式海船编队航行,以便两船或多船彼此合体固联,随时抵抗风浪,非台风季节的安全系数颇高。但信息传递却难免有损时效性,鸽站未成之下,谋部探曹虽已在蛇山岛设有紧急信船,两日可抵乐岛,但基于海况难料之险,非紧急信报并不动用。

是以,乐岛获知大晋的情报咨文,如今多是随着移民船队每月两期。府衙正殿,待得众人大抵浏览完本期消息,纪泽道:“大晋内局已趋明朗,关东阵营渐有余力他顾。尤令本府所忧者,乃是东海王对我等设郡封官之请悉数应允。”

环视众人,纪某人征求意见道:“诸位皆知,关东阵营亦知,那份表文是一次试探。若东海王加以阻扰抑或部分驳回,说明其对我等或许还有和缓压制之意,但明面这般赞赏,暗中却阻扰流民东向,反更显其难容我等,他日恐有不利举动,回敕无非麻痹而已。所谓未雨绸缪,如今尚有时间布置准备,还请诸位各抒己见,如何提前防范?”

“关东阵营腾出手来,最易之事,或将加紧控制流民迁移,以遏制我华兴府发展。我等应当加快进度,只要愿意迁往海外,且不论能力如何,不妨皆先接受,并租借更多海船将之运抵海外,以免日久生变。”一片沉默中,张宾言道,“只是,流民迁至海外,便为我华兴府平民,非但粮食供应标准提高,还得发放薪俸,钱粮压力也将大增。”

纪泽闻言,不假思索道:“汉民乃我华兴府根基所在,自当首先保障,尽量吸纳,便依孟孙兄提议知会鳌山方面吧。粮食嘛,加大渔业捕捞,尤其朝鲜海峡中有大量鲸鱼,当着手捕猎,有鲸油入腹,粮食消耗也可小些。此外,我等既已临近朝鲜半岛,就该将购粮目光投向此处,他们可没连年战乱,正该可劲交易购买。”

“至于薪俸,我华兴府海外区域目前悉为准军事管理,军民用钱得自华兴府,用于华兴府,内部流通那就未必非要采用金银铜钱嘛。此事且待本府详加思忖,自有解决之道。”目光闪动,纪泽复又说道,心中已经起了推行纸币的奸猾念头。

“关东阵营若有动作,难免动兵,而今新兵尚不可用,我等先须抽调各地辅兵来海外日常驻防,集中精兵战力于一处,以备不测。”继张宾之后,孙鹏扳着手指言道,“如今安海中军南下未归,左军驻守种子岛并探索海路,文明岛与乐岛海上防务全仗右军;血旗营则需一军随护移民船队,乐岛至少再驻防一军。可以说,除了驻守长广的苍狼骑军,我等可动精兵仅余近卫营与血旗一军了。”

所谓种子岛,正是两日前急报中宋滦等人发现并占据的那个海岛,纪泽根据前生记忆确定其名。华兴高层业已抽调管理人手,不日便将携此批移民中的两万,前往那里落户垦荒,第四批移民则将悉数前往那里。只是据报,种子岛夷虽仍为荒蛮聚落,却已于倭岛有了些瓜葛,不驻适当兵力却是不行。

点点头,纪泽道:“介成言之有理,长广本就焦点之地,那里的军兵便无需移防了。文渊,快船急令下去,掉太行营两曲步卒,淮西营一曲步卒,白洋营、渤海营、甬东营各一曲水卒,携眷随第四批移民前来乐岛,以取代种子岛、文明岛与乐岛的海陆防务。其兵力亏空,便由各营从流民中重新招募编练。另外,令雄鹰兵工大量筹备兵甲以配备各营。”

“主公,由各营自行编练军兵未免不妥,不若由乐岛运送新兵前往各营?”张宾略一犹豫,终是建议道,“而且,宾以为如此可形成常例,既利于我华兴府逐步扩张,也可加强彼此联系。”

强干弱枝!?看了张宾一眼,纪泽立马明白其意。再扫视一圈,文人多颔首赞同,武将们则沉默不语。他不由暗叹,即便军政分家,文人对武人的防范也是与生俱来呀,不过,如今战事为先,还远非抑制武人的时候。

“战乱频频,如此调兵将徒增困扰,就免了。这样,传令太行与鳌山,将两地军校尽早迁至乐岛,两地书院骨干教员也陆续迁来。本府将在乐岛大办文化与教育,兼而培养高级军政人才,日后各地文武官员皆需来乐岛轮换培训,以加强交流。”想了想,纪泽道,“集中兵力一议至此,诸位可有他议?”

陶飚出言道:“其实,我等何必一味消极防守,只等关东阵营前来滋事?我等有钱粮,有兵力,何不主动出击,匿名行事,适当搅乱大晋内局,叫关东阵营难以速胜,也就无暇关注我等了!”

“子浩好思路,以攻代守方为善守。”纪泽眼前一亮,旋即却又挂上愁容道,“说来本府也很矛盾,从我华兴府角度,宁愿关西关东再打上三年五载;但考虑外族因素,却又不得不希望关东阵营立马定鼎大晋,以共御外敌。诸位也看了信报,匈奴人业已再度大举攻伐并州,看似趁内战之机大力扩张地盘,何尝不是侧面暗助关西阵营,他们不愿大晋内部一统啊,我等焉能与之为伍?”

纪泽所说的消息却是进来的并州时局,元宵之后,匈奴汉国突然兵发两路,一路奔袭上党,一路东渡文谷水杀入太原盆地,袭掠晋阳周边,其势分明在重演匈奴人去年被血旗军闷棍所打断的并州攻略。其间,匈奴人尚无入侵太行营的迹象,却也加强了太行西麓的防守与监视,显然吃一堑长一智了。

说来并周军的局势远比去年艰难,一是屡次相助司马腾南抗匈奴的鲜卑拓跋猗去年挂了,其子拓跋普根新立,族中正有一番龙争虎斗,恐难出兵援助。其二则是血旗军重心东迁,所余五千太行营以及大票民兵凭借业已整固的防御系统自守无虞,但对严加防范的匈奴军,外攻却是不足,其实,留守的太行军民即便有余力,怕也不会乐意相助并周军。

更为坑憋的自是一切为内战让路,去年摘桃上党的平昌公司马模,从上党的一万驻军中调走五千投入了洛阳战局,以至匈奴人借偷袭轻易杀入上党,并已取其大半,唯一的悬念仅是晋军能否守住壶关要塞了。而今,太原盆地的并周军业已龟缩死守晋阳,余地则任由匈奴骑兵肆虐,被血旗军推迟一年进程的匈奴人,眼见就要修正了历史车轮。

府衙大堂,听得纪泽感慨,众人纷纷嗟叹不已,却无相助司马腾的提议,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了。蓦地,吴兰出言道:“主公,搅乱大晋内局,也未必针对关西关东两者之间。其实,关东阵营内部也非铁板一块,设法令其内部相疑,或不影响大晋内战进程,又可令他们无力关注我华兴府呢。”

纪泽心中一动,笑道:“细言之。”

“王浚!挑拨离间罢了!东海王等关东诸方本就忌惮王浚,只需设法适度激化,想来不至令二者动兵,但彼此进一步提防在所难免,我华兴府这等疥癣之疾兼长远之忧,自可轻松些了。”手摇羽扇,吴兰淡笑道,“譬如捏造条谶语,再散播些谣言,成本低廉,或有奇效呢。”

谶语!?纪泽眼前一亮,立马想到了这一历史年代最出名的那一句,顺口便道:“王与马,共天下!如何?”

出口成章!众人一愕,自家主公何时这么有文采了,旋即纷纷点头,张宾则进一步建议道:“此语甚好,但既对上了这个王字,造谣之时,不妨将琅琊王氏也给拉下水,令内局愈加迷乱。不过,单是谣言恐还不足,那都已被士人们做腻,还须配以事件相佐才好,呵呵。”

人性本恶,就如何扇阴风点鬼火这一话题,以博古通今的纪某人为首,一干华兴高层们立马投注了极大热情,一条条馊主意不断被提出,又被众人一番品评。其中有提议鱼腹藏书的,有提议皇袍栽赃的,甚至有建议纪某人再来一次天罚的,好不热闹。所幸这里仅是七八名绝对心腹,否则这番谈话若被散播出去,华兴府的民望值怕要直接腰斩了。

“好了,具体实施便由监察厅做一计划,本府会再行参详,恩,其名就用龙震二字,届时就要烦劳济生走一趟大晋了!”终于,纪泽做了收尾,不忘提醒道,“阴谋诡计仅是小道,想与关东阵营和平相处,真正依仗的只能是自身实力,是以,一应军务不可懈怠,须能随时应付一战”

次日上午,丘拔带着大包小包的珍惜礼品,乐滋滋踏上了北返的海船。不过,待他看到血旗军为其安排的“护送”舰队,脸色就变得十分精彩了。因为,那是一支包含五千血旗“军卒”与二十艘大中型战舰在内的狰狞舰队,这么一群武装到牙齿的煞星,足够在丘里国平推着走,谁知他们抵达丘里国之后会做些什么?

好在,血旗舰队真的只是护送,他们随同丘拔抵达丘里国港口后仅仅惊鸿一现,除了“无意间”引发马韩人民的震撼于惊恐,从而导致港口一片大乱之外,他们连口丘里国的茶水都没多喝,便掉头离去。或是受此刺激,胆战心惊的丘拔世子当夜就拉上他那心惊胆战的父亲,马不停蹄的赶往了马韩王城。

丘里港口的场景随即发生在数个马韩临海方国,那群打着猎猎血旗的肇事者在回程途中,距丘里国陆地四十里左右,犹自未遇抵抗的顺手占据了一座方圆近十里、拥夷近百户、名属丘里国的岛屿,将之更名为“文明岛”。就此,部分随船人手,连同被给予平民身份的在岛夷民,开始了文明岛自贸市场的建设,呃,是华夏文明的传播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半月过去,宋滦舰队再接再厉,愣赶在被调防回乐岛之前,探索并占据了地理更南、面积更大的奄美岛,可垦良田预估能有百万亩。而第四批来自晋陆的六万流民,业已途经乐岛去往了种子岛与奄美岛,同时,华兴府抽自各地营头的六区辅兵也已移师海外,正在调防替换回四下分散的血旗精兵。

其间,马韩未有任何敌对动作,反是急急派来了第二次使团,奉上了回礼与善意。且这次马韩提高了出使规格,丘拔沦为副使,正使则是韩王的亲叔叔,马韩老将箕髦,其实说是将军,还不如说是长袖善舞的政坛老鸟。不消说,那韩王身为大晋番属,岂不知汉家强大,借藩王旗号试探不成,又何来胆量真与堂堂晋军针锋相对?

不过,或是那韩王真就为高茵儿色迷心窍,箕髦硬是矢口否认马韩收留了高氏遗族,非但不交高茵儿,甚还提出赎买高罗的请求。并且,箕髦造访间貌似仰慕乐岛的诸般种种,实则颇有探询之意。显然马韩上层并未全信丘拔的回禀,箕髦此行不如说是为了二度审视华兴府,其暗含敌意不想可知。

丘拔倒是依旧态度明确,颇显真心投靠。据他暗中透露,韩王已经纳了更名的高茵儿为侧妃,而马韩上层也不乏趁机吞并州胡的呼声。当然,丘拔对华兴实力的大肆鼓吹,以及血旗舰队在马韩近海的惊鸿一现,也令不少方国怯于华兴府,甚至令马韩高层为此分为两派。

搞清马韩装傻充愣没安好心,纪某人心中冷笑,他虽不愿此刻大打出手,却须愈加强势,于是,在接待宴会上,他直接冲箕髦耍横道:“老鸡毛,俺是粗人,说话不愿拐弯抹角,带走高罗你想都别想,那高茵儿姐弟俺也懒得穷追猛打,韩王既要保人,十万石粮犒军费,半月送达乐岛,不二价!否则,老子亲率一万大军,去福津城与韩王那厮仔细聊聊!”

一直谈笑风生的老箕髦顿时白了脸,待欲拒绝,可扫视周围一圈的凶神恶煞,这感觉哪是在将军府,分明是在贼窝嘛!他哪敢牙崩个不字,只得哭丧着脸道:“将军,您能否宽限些时日?粮食的确有,可咱没那么多大船,有心无力,真的,真的啊!”

“卧槽!”纪泽下巴掉地,只得一脸晦气道,“得,得,怕了你马韩这帮人,那就在丘里港交货吧”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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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回 龟碑谶语

大晋京都,司州洛阳,据《晋书》所载,其五部、三市,东西七里,南北九里,户十一万有余;其东有建春、东阳、清明三门,南有开阳、平昌、宣阳、建阳四门,西有广阳、西明、阊阖三门,北有大夏、广莫二门;司隶校尉、河南尹及百官列城内也。

随着张方被杀,关西溃退,司马颖不战而逃,二月初,东海王司马越终以胜利者的姿态,率领浩浩荡荡的关东联军,两年后再次进入了不战而克的洛阳。相比两年前他投机也似的挟持傻皇帝,纠集一大批乌合之众北上挑战司马颖,如今的他虽然手中没了皇帝,但声威与权势却更强盛,说是一呼百应绝不为过。

即便西去的迎驾大军还将面临大小战事,但没人会怀疑,下一位主政大晋的必然是这位司马皇家的远支王爷,分蛋糕的人选出来了,蛋糕就要分了,手快有手慢无啊。大晋各地该邀功的,该转投的,该告饶的,再不闻风而动更待何时?萧条年余的洛阳,继秩序恢复之后,一时竟立显车马接踵,络绎不绝,倒似东海王已给大晋带来了乱后大治一般。

然而,就在洛阳诸公正瞪大着眼睛,或焦虑、或期盼、或偷笑、或如菜场讨价般的等待着新一轮权利洗牌的时候,龙蛇混杂的洛阳突然传出了一则劲爆消息,其玄幻离奇,其震撼慑人,风头甚至短暂遮掩了东海王司马越的光辉。

该消息众说纷纭,流言漫天,在其诸多版本系列中,最原版也是最“乏味”的桥段如下:时间为二月二十四,初发地点为洛河南岸春训防洪现场,主角人物为河工丁哥与憨娃,中心思想则为一则古碑谶语的传奇现世。

春江水暖,汛期渐至,既然东海王老人家都到了洛阳,这里的防汛工作自然不能再怠慢。这一日,数名河工民夫正巡视某处相对偏僻的河堤,眼尖的憨娃突然手指堤下叫道:“喂喂,哥几个快看,河边怎有块石碑,挺规整的呢,昨个巡河时还没有,是被大水冲来的吗?嘿,上面好似还有字呢,赵书生,你老是吹嘘念过一年私塾,给大伙说说写了啥。”

顺其指向,众人凝目看去,那里果然有一块不知从哪冲来的石碑,石色灰暗,甚显陈旧,其上隐有镌刻的字迹,碑身尚有小半仍浸于水面之下。好奇驱使,一众人纷纷抢至堤边近处,边打量边开始发表高论,须知大家可都是生在皇城根下的主儿,没个见识咋混?

“咳咳咳!这刻字是小篆嘛,几百年前的字体了,肯定不是寻常墓碑,没准是个古物呢。嗯,我来念念刻的什么。”赵姓“书生”十分珍惜这次卖弄机会,他瞪大眼睛看了半天,进而声压众人好一番品评,终是磕磕巴巴的念道,“本同什么,自什么什么;亲不亲,什么不什么;王什么马,什么天下,什么气什么嘿这篆字咋这么多笔划呢,等我再看看…”

“得了,得了,赵书生,能认那么多字,你在我等中间已经最有学问了,反正咱服你了。”几人中,最有头脑也最有威信的丁哥眼珠乱转,蓦地打断赵书生的喋喋卖弄,看似不经意道,“好了,啥古物,这碑还不知是从哪个地穴里冲出的,没准是不祥之物,有不干净的东西。咱们离他远点,最好谈也别谈,别好奇不成反惹祸上身啊。”

丁哥说话颇有份量,几名民夫立马面现惊色,不乏人疑神疑鬼的左顾右盼。那憨娃最为不堪,却是手挠后脑,强做镇定的吵吵道:“丁哥,你就是神兮兮的,怕啥?俺憨娃就不信那些有的没的,不过,咱们还是走吧,别误了活计,今个事情还不少呢,别叫那个心黑的河官瞅见了又来找茬呀。”

“是啊,是啊,憨娃言之有理,我等还是快走吧,当官的可比小鬼难缠多啦。”得了憨娃送来的台阶,众人纷纷附和,连忙带小跑的匆匆离去,直至很远以后才敢缓步闲扯,此处堤岸也就恢复了平静。

良久,不知从哪突兀冒出两名鬼祟的灰衣人,他们走进堤岸石碑附近,好一阵嗟叹,其中一人低声自语道:“哎,今个是啥日子,真衰!都怨那个胆小的丁哥,坏了咱们好事,好不容易有人注意一次,却被那厮给搅黄了,该不会被他看出不对了吧?不该,这碑是从汉墓中刨出的石料,经精心仿制,纪老还掌过眼,肯定没人能看出问题呀。”

“这石碑做得这么真,一看便是好货,就是咱们太小心,放得偏了点。”另一灰衣人附和两声,继而建议道,“哎,不知还要等多久,头,要不咱们设法招些别人来,或是将石碑移到人多显眼些的地方?”

“别!听说大东家刻意强调,要自然,要真实,千万不要让人看出马脚,重置一遭想没纰漏可不易,咱们还是少折腾为好。再等等,若是明天还没脱手,咱们再另想办法吧。”为首的第一个灰衣人相对更为淡定也更有耐心,虽也着急,却是断然否决了同伴的不合理建议。

低语言谈间,二人悄然隐去,此地再度恢复平静。时间点滴而逝,这里的河堤始终静悄悄,即便偶有人众路过,愣也没人再注意那块浸在水中的石碑文物。直到月上柳梢,就在暗中的灰衣人焦躁得以头抢地之际,远处突然猫出一条身影,闷声不吭的直奔石碑所在的那段河堤。借着朦胧月色,来人终是现出面孔,竟是那个胆小避事的丁哥!

但见丁哥鬼鬼祟祟的左右四顾,确定无人之后卷起裤脚,将腰缠的绳索固定于岸边柳树,继而顺绳滑下堤岸,目标正是那块石碑。只是,当丁哥手拍石碑正欲大干一场的时候,蓦然抬头的他一阵呆愣,目光瞪视之处,堤上竟又多出了一条身影!

堤上堤下,一阵沉默,慢慢的,后来的身影手挠后脑,脸现憨笑,丁哥则面露了然,继而怒不可遏道:“卧槽!憨娃!太阳的,咋又被你给盯上了,这都第几次啦!?直娘贼,以后村里若再有人说你憨实,老子一定啐他一脸!”

憨娃依旧手挠后脑,口中则叫起了撞天屈:“丁哥冤枉俺了,俺方才就是起夜,碰巧瞅见你外出,怕你有个闪失,这才跟着来的啊。”

“得了得了,你狗日的别再给老子装憨了,快点下来一块儿干,明个卖了你四我六便是。直娘贼快点,这玩意儿没准值个好价,可别再让他人来插一脚了呀!”终于,愤怒的丁哥在一阵低声咆哮之后,被迫选择了妥协。

“卧槽!”“卧槽!”愤懑的丁哥浑然不知,在其不远的隐蔽处,此刻有两人比他还要愤懑,更有两双眼珠砰然摔碎。当然,还伴随着强忍未发的杀气,那来自两名更为鬼鬼祟祟的灰衣人,来自于被“老实”河工反复愚弄后的羞恼。

成功插上一脚之后,憨娃顿显憨厚本色,一溜烟窜到丁哥身边,在丁哥协助下背起石碑就走。然而,这块石碑可不那么容易带走。背碑的憨娃刚迈出一步,便觉脚下一滑,哎呦一声侧翻在地,与他同病相怜的还有丁哥。

不过,浑身泥水的二人不及检查身上的砸伤撞伤,便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张大着嘴巴,死死盯着河边。只因在方才的立脚之处,借着月色,丁哥和憨娃兀然发现,竟有一物浮出水面。那物的出水部分是块桌面大小的甲壳,其形椭圆光滑,其色黑褐带纹,颇似龟鳖的背壳。

显然,令二人滑倒的正是该物,而它本该是被石碑压着的。更令二人骇然的是,该物居然是“活物”,它在二人的注视下,不急不缓的滑向河心,继而在二人目力可及之处,从水中浮起一个清晰可辨的硕大龟脑袋,冲着二人方向“吱吱”叫了几声,像是最终的告别。

月下堤畔,看着大号乌龟隐没于河中,丁哥与憨娃呆愣许久,直到一阵阴凉的河风吹来,二人这才霍然惊醒,旋即,他们不约而同的死死盯住石碑,眼中冒出了绿幽幽的光。随即,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抽抽鼻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裆部,最终再次不约而同的就着河水洗洗更干净。

“哼哼,任尔等奸猾似鬼,也得喝爷们的洗脚水!哼哼!”不远的暗处,业已仅余一个的灰衣人,嘿嘿欣赏着二人的糗样,心底,总算平衡了。

要说皇城根下的百姓就是见多识广,眼光够毒,丁哥一早就看出这块石碑有历史、有沉淀、有底蕴、有内涵,大有价值,憨娃则根据对丁哥人品的准确把握,同样认识到了此点。而今,有了龟背驼送的神秘光环,这石碑更是升格成为传奇的“龟碑”,其价值岂非可以在先前估价之后,再直接加个零?

于是,经过这二人齐心协力、精心策划、小心操作,这块“龟碑”就在当夜被不声不响的打捞带走。而次日上午,伴着对传奇来历的吆喝鼓吹,二人大模大样的带着这块龟碑,出现在了洛阳广为人知的古玩一条街,并选了个热闹路口公然兜售。

“本同根,自相轧;亲不亲,家不家;王与马,共天下;龙气震,地神罚。”不一会,便有一名正牌的书生在围观人群中大声念出了碑文,让这两名民夫与众多好事者知晓了“龟碑”的铭文内容。不过,这位正牌书生念完之后,立刻脸色刷白、扭头就走,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段谶语,光是其中的天下、神罚等字样便够牵涉谋反乱政了。

相比这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文人,洛阳也还有着责任心强的好市民。街口上方,正对龟碑的一个茶楼窗口,一名中年虬髯的青衫大汉腾地站起,边拔足欲走,边怒声叫道:“也不知何来宵小,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这般当街大放厥词,霍乱人心!莫非真当洛阳没人管了吗?”

“铁兄莫急,快快坐下,这可是来自东海的新品好茶,别浪费了啊。呵呵,下面仅是小事而已,适逢乱世,出点谶语谣言岂非正常?放心,这类事情官府不会耽搁,待会自会有官差前来拿人。看来,铁兄这脾气见长,还是放不下廷尉府那份差事啊。”大汉的衣袖被人及时拉住,出言阻止的竟是祖逖。中原战毕,交游广阔的他再度返回洛阳,今日倒也恰逢其会。

再看这位大汉,却是人称“铁面判官”的铁扇门高手铁凡,可惜此刻的他已经脱了昔日的廷尉府官服,沦为一介闲人。说来这事还脱不了纪某人的责任,谁叫纪泽昔日暗中出手救下神偷丐空空,却将人家神捕铁凡忙碌半年的业绩一把给撸了,更令人家没把范阳王交代的事情办好,加之时局与人事变化如此之快,人家铁凡能不下课吗?

“哎,祖兄弟言之有理,咱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呵呵。”铁凡脸色一垮,就势坐回,端起茶杯狠酌一口,主动岔开话题道,“这种绿茶是来自血旗军吧,听说祖兄弟与那血旗将军小有交情,可知他们是否真的占了夷岛,立了海外基业?”

这话题也是这里能说的吗?咱们此番在洛阳还要不要混个要职了?难怪这厮会被踢出廷尉府!祖逖心中吐槽,却也知晓铁凡秉性如此,扫眼周围无人注意,他低声淡笑道:“此事不假,子兴将军还给某来了信,言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邀某前往海外看看。呵呵,他日你我若是依旧这般百无聊赖,倒不妨结伴出海一游,铁兄意下如何”

再说楼下街口,一班衙差果然很快杀到。财迷心窍的丁哥和憨娃直到被捕之后,才大概明白碑文的真正含义,彻底知道自家撞的不是好运而是霉运,且是可能砍头的霉运。好在,由于龟碑神秘光环的笼罩,加之随后龟碑谶语的应验,他们终是挨过了此劫,后来在不明乡亲的打点下,二人总算在一年后获释,但蜕层皮是免不了的。

且不说小人物们的悲喜冤屈,这段二十四字的“龟碑谶语”,凭借着无穷无尽或故意或无意的路人甲们,无视官府随后的刻意压制,迅速从繁华洛阳四下传开,飞速流向大晋的东西南北。虽因祖逖所说的原因,其不至于引发惊天波澜,但却可以埋下一颗种子,做足一次铺垫!

品评谶语,前四句中司马诸王同根相轧那点破事谁都明白就不说了,最后两句的龙震神罚暂无头绪,而王与马共天下则成了最大看点。于是,天下那些姓王的,尤其权贵之人,近来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如同被打了鸡血,八卦党们最先擦亮眼睛,扫眼天下群雄,继而手指北方,下意识道:“王浚,太原王氏!?”

“凭啥不是王衍?他琅琊王氏稳居中枢又掌权徐州,势力可也不小啊!”立马有评论家发出不同意见,大多倒是操着幽州口音,“其实,那个王某某也挺像,清河王氏的,还有那个王谁谁,诶,卧槽,大晋姓王的大官儿怎的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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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回 巡访牧区

光熙元年,二月二十八,巳时,晴,草坡乡。

春天来了,草坡绿了,原野上草儿高了,五颜六色的花儿多了,流经村落的小溪儿也涨了。蓝天白云下,大群羊儿一边贪婪咀嚼着第一季的嫩草,一边惬意的咩咩叫唤;一匹毛色斑驳的老马自顾自的低头啃草,忘情之下远离大队犹自不觉;羊群附近,老扎木正一脸祥和,坐倚大石,悠然沉浸于这份春色。

自那场神罚大战迄今已近两月,老扎木所逢剧变甚至不亚其之前一生的经历。州胡败了,汉军杀到,汉民也乘着巨大的海船一波波的迁来;国王战死,头人权贵被批斗,就连战后幸存的两名王子也在公审后一死一奴。州胡易主再无悬念,好在汉人虽横,总算公允守信,并不刁难夷民,甚还令夷民的生活有了明显改善。

从州胡陷落、儿子战死、汉军入驻,到晋升平民、长孙返家、集体劳作,再到为了全家升阶公民干脆将孙女许配给本属仇人集团的汉卒赵大壮,老扎木痛苦过、怨恨过、无奈过、也窃喜过。参加过王子批斗,迎接过浩大移民,世故的他知道势不可违,已经明智的转嫁并揭过了仇恨,毕竟,日子总要过的,孙儿们还有将来啊。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打破这里的宁静,新修的夯土路上,远远奔来一支百人骑队。老扎木连忙起身,边抓起羊鞭驱开恰处路上的几只羊羔,边一个呼哨召回忘情啃草的老花,以防羊群受惊。

老扎木倒不担心来骑会对自身不利,这里大队出现的只可能是血旗军,其军纪严明和秋毫无犯还是获得夷民认可的。更何况,他下意识摸了把腰挂的铭牌,那可是公民等阶,孙女扎娜定亲之后给办下来的。前几天,森格那个乡宣传队长四下宣讲华兴府新颁的《基本民法》,其间可是说过,他老扎木如今已是华兴府的主人,一切权益都受华兴府保护,当兵的也不能欺负他。

事实上,这部《基本民法》用大众化语言,规定华兴府是代表全体公民利益的政权,是在纪泽领导下依法为各族全体公民服务的军政组织,实行限制版的三权分立,执行四阶制度。所有四阶百姓,只要依法缴税,履行义务,不论妻妾嫡庶,不分士农工商,其在法规范围内的财产、人身、政治等权利均受华兴府保护。

“老人家,前面可是草坡集?”骑队瞬忽而至,一名青年军卒越众而出,收缰勒马,在老扎木数丈外一个急停,拱手相问道,用的却是不太纯熟的州胡土语。在其身后,百骑铁甲军卒跟着一同勒马,竟在骑行中齐刷刷停下,丝毫不乱。

这青年穿甲与其余军卒并无不同,可让人一看便知其是这行人的首领,只因其有着一双成熟深邃的眼睛,吟吟笑容给人亲切之余,更现上位者的威仪。当然,尤为抢眼的则是紧护其侧的另一军卒,细看分明是名女子,一张娇颜就如画中仙子般令人眼首发

再看这群训练有素的骁勇军卒,个个威武凛然,老扎木不由咋舌,这位青年郎究竟是哪家大人物的公子,排场竟比那个马迁还大呀。不敢怠慢,老扎木忙用新学的汉礼回以拱手,继而手指东方道:“这位公子,前面屋舍那里便是草坡乡所在的草坡集了。”

“府主,看南面,有人过来了。”老扎木话音方落,骑队中又一兵卒手指南方插言道。顺其手指,果然有十数骑从南方的草场疾驰而来,为首者隐隐看似一名空袖独臂之人。

府主!?老扎木心中一突,这个汉词他还是听得懂的,进来集里可没少谈及血旗军设立华兴府的事儿,据他所知,乐岛上敢称府主的应该只有血旗将军,比先国王高盛还大的人物。老扎木只在码头曾经远远看过一眼,哪想竟是这么一个混在兵堆中的青年郎。

心下惊骇,老扎木的身体已经早一步做出反应,他腿一软,跪地连连磕头道:“扎木有罪,扎木有罪,小老儿不知府主大驾,冒犯之处还求府主大人恕罪啊”

老扎木想得不错,青年正是带着剑无烟与一众亲卫四处巡看的纪泽,至于做寻常装束,自是贪生怕死下的微服之举。军政诸事渐分头绪,内外各有所思,便是亲自主抓的颁法定制也已有了纲目,当惯甩手掌柜的纪某人便开始了他最擅长和喜欢的四处转悠、乱出主意兼指手画脚,呃,是指点江山。

接触州胡不到两月,纪泽再是脑洞大开,对州胡土语也就二把刀水平,自然听不懂老扎木惶急下的叽里呱啦。不过,看情形他也猜出大概,不由苦笑着离鞍下马,摆出成熟政客应有的亲民姿态,扶起老扎木缓声道:“老人家,咱们不兴下跪这一套,况且,您有这个牌子,显然已是公民,也是乐岛主人,往后见谁都不用下跪,只管挺直腰杆过活便是。”

言说间,纪泽手指老扎木腰间那块白色小牌。这是血旗军配合乐岛人口登记而最新推行的身份铭牌,由黑、白、黄、橙、红五种不同表色便可迅速分辨出军人与公民、平民、从民、奴民四种身份等阶,也可通过特定数字轻易辨明所属民族等等信息,仓促之下倒是先给等阶不一的州胡夷民颁发了第一批。

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原本血旗军将州胡夷人按部族分别登记为高族、夫族、梁族,但许多原有奴隶却提出了抗议,因为他们自认不属于上述三族,于是,华兴府顺水推舟捏造出一个乐族为他们定名登记,大受欢迎。从而,原有州胡土著正式分为高族、夫族、梁族和乐族四个小民族。至于这些乐岛原住民间的凝聚力,那就嘿嘿了。

听到纪泽诚挚的温语,看着他和煦的笑容,再低头看看腰佩的白色身份铭牌,隶属高族的老扎木就势站起,不自觉的挺了挺腰,眼圈却是有点红了,谁骨子里又喜欢给人下跪呢。昔日他扎木就是见个头人都得下跪行礼,如今挖空心思挣得了公民身份,不想竟真能够理直气壮的见官不跪,且是见最大的官,这汉人统治真的比高氏来得好啊!

不由的,老扎木想到森格宣讲的那部《基本民法》,其中他印象最深也最怀疑的两条。其一是即便拥有特赦、否决与最高一级的立法、行政、司法等法定权利的华兴府主纪泽,也无权侵犯他人的合法权利;其二则是“破坏民族团结”已被正式定为一条重罪,汉夷之间发生矛盾,谁挑头谁找抽,汉人也不能随意欺辱夷人。莫非是真?

“主公,张银向您报到!您咋有空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咱也能有个恭迎准备啊!”纪泽与老扎木交谈的功夫,南面十数人已经赶到翻身下马,为首粗声招呼的独臂男子却是原飞鸥将军张银,舟山巨鲨堡一战被石油烧残右臂之后,他已因残转任农部假侍郎。

值得一提的是,基于文职人才能力与资历的不足,华兴府虽已初建了府衙系统,但对好上不好下的各级部曹主官却是宁缺毋滥,目前过半依旧空缺,主事者或似张银这等“假”字暂代,甚或由下一级主官暂则一召集人负责协调,其中自也有虚位以待,激励竞争上进之意。

“哈哈…我只是四下转转,干嘛要提前知会,你难道还要给我举办一次欢迎大会不成?”见到张银精神状态不错,纪泽很是高兴,故意调侃道,“张侍郎,现在正是工作时间,你不在府衙公干,莫非正在乡间做甚不轨之事被我撞到?哼哼,纪某虽然面善,却绝不徇私!”

“冤枉啊!主公,府主大人,您可千万别冤枉咱老张啊!咱这可是按指示给您办事,在此考察划分草场,以便日后轮牧,绝对兢兢业业,一心为公呀!”张银笑呵呵的叫起了撞天曲,不忘说明了自己的所行事项。

“你说错了,不是为我办事,而是为了华兴府,为了百姓办事,记住了,下次吃酒必须自罚三杯!”渐收笑容,纪泽询问道,“据你了解,轮牧是否可行,是否能增加牲畜存栏,是否利于定居和安置更多百姓?轮牧这主意由我提出,但我也只懂一点皮毛,具体操作完全抓瞎,事关重大,你别给我留面子,有一说一。”

“呵呵,这事儿我还真就问过不少州胡牧民,像是草坡屯畜牧队长多衮,哦,现已代理乡正。”张银指了指身畔颇显局促的多衮,做个介绍,接着说道,“轮牧定能提供更多牧草,利于牲畜存栏和百姓安置。只是,这非但需要合理管控,还涉及草场和牲畜生长规律;以往牧民们多是随意放牧,而今想要改为轮牧,需要实践经验与时间积累。说来咱们今年的准军事统管模式,倒是恰合其时啊。”

如今,乐岛早已结束了打土豪阶段,且已有十余万移民充实,稳定无虞之下,华兴府已用民兵取代了分驻各乡各村维稳的血旗军,以回归血旗战兵建制,各地代理行政的军官也同步撤离。譬如草坡乡的王功曹便也返回军营留出空缺,而出于点缀考虑,憨厚寡言但踏实肯干的多衮则成了为数不多的夷人乡正之一。

“对了,乡里的牛多被分去各岛农垦区用作耕牛了,虽然又从乐中权贵的抄没中拨来一批羊豕,移民船也从长广带来了些许种马,可牲畜量还是少了,加之百姓增加了,凭这些牲畜可养不活这么多人。属下建议,今年除了实在老弱的,最好别宰杀牲畜,多蓄养一些以备扩大繁殖吧。”张银又补充道,显然很上心的了解了不少实际情况。

纪泽认真听完,很是为张银高兴,他是个念旧的人,也是个不易轻信新人的人,自然愿意重用老人,也自然希望老部下能够上进。他笑着表扬道:“你做得很好,很上心,我血旗军有不少年纪偏大的军卒需要退伍,转往地方担任管理工作,就需要你这种从头从基层埋头学起的态度。回头你要总结由军转政的经验,适时培训传授给那些退伍老兵,利用将军身份带起这股风气。”

见张银面显兴奋,纪泽笑着回归正题道:“你的建议很中肯,为配合轮牧推行,今年华兴府就不从牧场征收牲畜了。不过,牲畜出栏只是畜牧业一个方面,像制奶业、皮毛加工业皆可大力发展。尤其羊毛加工,可引入汉家纺织经验,开发毛毡、毛毯、毛衣、手套等等,零制统销,短期收益,能为华兴府出产一分是一分。”

话开了头,纪某人滔滔不绝:“为此,可以倾向性加大长毛绵羊的培育,塞北当有更优品种的长毛绵羊,西域还有高产高质的苜蓿,可通过暗影与各商会设法引进新种。还有,你可安排专人多方尝试,挖窖封存青草,待其发酵后作为青储饲料,或可利于牛马羊长膘,尤其在冬季。”

手指老扎木背篓中的干马粪,纪泽续道:“你看这牛粪马粪随处可见,有煤炭代替,牧民用之烧火太可惜了,完全可以用于堆肥嘛。牧区该与耕区联合,引进稻壳麦麸饲养牲畜,回以肥料增产谷粮。对了,我曾听家师说过一种蚯蚓堆肥,这就给你详细说说”

说着说着,边上的上官仁已经上道的掏出纸笔开始纪录,以备日后督办,纪某人则渐入佳境,喋喋不休的“指点江山”,尤其谈及赚取财富的方方面面,纪泽更是眼冒绿光,一发不可收拾,浑不顾周边来回搓动的脚步,以及张银等人笑容中愈加增多的煎熬。

日头渐高,纪泽思维愈加发散,吐沫横飞的讲个没完,充分展示了他那愈加成熟的政客口才与堪比城墙的厚实脸皮。其实也不怪他这么罗嗦,他太想刚刚起步的华兴府借鉴更多的后世经验,从而走上一条先进高速的“种田”捷径。

只是,他纪某人穿越前仅为一名基层警察,对科技、经济、政治、文教等等方面都是半懂不懂的二把刀水平,而今接触到生产建设中具体的方方面面,他也只能通过零散杂乱的滔滔叙述,试图激发众人的群策群力,以尽量翻版他记忆中那些美好而模糊的前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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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回 华兴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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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下,土道边,纪某人狂侃无休。要说他的点石成金在血旗军内还是小有口碑的,他那些听来没谱的想法很多也是实践有效的,可是,上百号人都在道边没遮没拦的听他开讲,不说听懂听不懂,至少也影响交通、扰乱生产生活秩序不是?于是,在众人哀求的目光中,张银艰难的挪了挪自己发酸的腿,堆上一脸憨厚的笑容,就欲上前打断纪某人的挥斥方遒。

“呵欠”恰此时,纪泽身边传来一个百无聊赖又戛然而止的声音。众人齐齐循声看往这个胆敢作死的主,却是剑无烟,业已捂嘴红脸低下了头。顿时,一众怪异的目光中带上了感激,唯有一双原本愤愤的目光瞬间转变为无可奈何。

“呃,总之,轮牧之事不能放松,今年关键是推广试验诸般先进技术与生产方式,一定要利用集体管理之便,多做尝试多总结,农林牧渔乃至各行各业皆是如此,过了今年,土地大多到了个人手里,怕就没有这么便利的试验机会了。”指点江山的兴致被破坏,纪某人立即总结陈词,继而翻身上马招呼道,“走吧,我等去乡集。定山,你自行忙去,乡里留个向导给我就好。”

虽然纪泽说是只需一个向导,但不论按照何时何地的官场规则,这个向导也只能是乡正多衮,张银自然也就陪同随行。临走前,纪泽瞥见正不知所措的老扎木,笑着拱手道:“扎木大叔是吧,打搅您了,您继续忙。快看,您的羊都快走没影了,呵呵。”

一句简单道别,在纪泽而言,完全是对老者的自然礼貌,可放在这一时代,放在这一身份场景,对在场百姓尤其夷民而言,却具有着何其的杀伤力。连纪泽自身都不知的是,就是这等无心之语,令得往后的日子里,老扎木和类似经历的汉夷百姓,每当提到纪泽的时候,无不交口称赞其宽仁爱民。当然美中不足的是,有关其“大嘴巴”的小道评论往往也随之不胫而走

纪泽一行靠近草坡集,首入眼帘的是片繁忙的工地景象,汉夷青壮们在整地夯基、铺路建屋,老弱妇孺在端茶送水、打杂帮手,更有一些孩童们一边各处瞧看,一边嬉笑玩闹,整一副全民大建设的红火场面。

“等等,那边应是夷人新葬之地吧,我等先去祭奠一番。”纪泽突然叫停正欲进集的众人,手指集北不远处一座座新起的坟头,对紧陪身边的多衮道。罗口湾战后,顾及夷民们对亡者入土的人伦情结,华兴府经由战俘之手,将战死夷民的骨灰或遗物分批送回故里坟葬,纪泽手指的正是原草坡部落的墓地。

“正是!”多衮点头肯定,看向纪泽的眼神颇显怪异,本还堆笑的脸上则已挂上纠结。

张银驱马挤开多衮,凑近纪泽低声不解道:“主公,咱们血旗英烈均葬于乐峰之畔,您进行祭拜不足为奇,可这边所葬者是那些战死夷人,皆为我军战场之敌啊。主公允许他们魂归故里已是恩义,又何必再屈尊降贵前去祭奠呢?”

“定山,你怎还没有转过弯来?大战已过,现在州胡夷民不再是你我之敌,而是华兴府辖民,那些战死夷人也就成了己方亡眷啊。”纪泽叹了口气,肃然解释道,“论公,再是将夷人死因推给高盛乃至神罚,血旗军也难脱干系,本府理当祭奠以化解仇恨。论私,数千夷人毕竟因我而死,本府不会后悔,但死者为大,理当祭奠以求心安。”

言说间,一行人已经接近坟地,这时,在坟地边上的一个小坡背后,现出了一座小土庙。纪泽驱马多兜了几步,正面看去,土庙很小也很不起眼,但庙里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土庙中央供奉着一个牛头马身的怪物,想来是州胡夷人的某位土神,而在怪物面前的龛桌上,尚有新鲜的食物,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此祭拜过。

“这是我高族世代供奉的兽神,只是多费一点点食物,乡里也就未加干涉,以免引发纠纷。”见纪泽眉头微皱,多衮主动说明道。

“没事,你做得对,宗教自由也是一种公民权利,随它去吧。”纪泽淡笑道,继续步往坟场。宗教信仰不是小事,纪某人虽然对这兽神看不对眼,也不喜其所代表的州胡文化残留,却也不会粗暴摧毁,现在更不是时候,堵不如疏,或该适度引入汉家道教了。

想到道教,纪泽脑海蓦然闪过某个白衣道袍的倩影,以及送别之际她那双黯然哀怨的秀眸。早在第二批移民船回返大晋之时,顾敏便已孑然离去,恰似每每记起,此刻的纪某人顿觉茫然若失

草坡墓地,焚香祭拜,敬花扫墓,军礼铿锵,纪泽带着一众人,在战死夷人的墓前一片哀荣,尽显至诚。正如纪泽自己所说,他这么做有着政治角度的考量,德国总理还给数十年前的犹太死难者下跪赔罪呢,他纪某人给自己害死的夷人祭拜还不应该?

当然,纪某人更多的却是为自己求个心安。尽管打着振兴华夏、开疆扩土的旗号,本心里对棒子们的先人也无甚好感,以后甚至还要大干特干,可想到数千无辜就因自己的这份信念而魂归天外,穿越者纪某人哪怕早已双手沾血,短时间也无法泰然以对,扫墓祭奠却算是一种内心救赎了。

数十座坟下来,已是费了不少时间。当他们结束的时候,许多夷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附近。这些夷民或是双目含泪,或是神情复杂,或是喃喃低语,但相处颇熟的多衮还是发现,原本夷民们眼中的冷漠与恨意委实少了许多。还是那句话,这一时代,以纪泽这等身份,其诸多行事的反响,相比后世绝对不可同年而语。

“大量汉民进入牧区,进入草坡乡,安置情况如何?身体可否适应?汉夷关系如何?”离开墓地进入草坡集,低沉的气氛散去,纪泽这才借着通译询问多衮道。原州胡人口有七成以上从事畜牧,牧区的汉夷安置情况自然是纪泽重点关注的。

摸着后脑勺,多衮颇显局促的答道:“汉民初来,居住生活确有不适,好在本乡至县城夯路已毕,各类物资调配方便,茶叶、草药等预防物品也很充足,加之注意饮食卫生,迄今至多有过些许短期水土不服。目前,本乡局势大好,近半劳力已投入设施住宅建设。至于汉夷关系,大都夷民已接受汉民入迁,双方在工作生活中当算配合良好。”

张银显然对草坡乡的状况挺熟,笑呵呵的帮腔道:“算上原有奴隶,该乡已有过半夷民成为平民甚至公民,他们对华兴府尤为拥护。此外,该乡已有十余夷女定亲或嫁给汉人,有动向的更多,那些单身汉民小伙近来可有干劲呢,嘿嘿…”

抢过作陪职责,多衮指着工地对纪泽介绍道:“草坡集是本乡乡集所在,按上面要求,这里除学堂、商铺、公厕、浴室、围墙、医馆、烽火台、乡公所等等基础设施,将兴建两百户民宅,并留有空间以保百户扩容和些许工坊之用。当然,每户民宅暂先只建一间侧位石屋应急,是否加建、何时加建则在日后视情况而定。”

“很好,牧区无需垦荒,安置进度明显优于农垦区和工坊区,当尽早筹备粗加工业,必要时也须支援他处建设,携手进步嘛。”纪泽连连点头,手指乡集西北角那些原有夷民屋舍道,“不过,入秋前务必将夷人平民与公民迁离原有屋舍,与汉民混居于新建住宅,并分散混编入不同保甲,令夷人兄弟充分感受新变化,享受新生活,领略新文明,这才是我华兴府各族平等之切实举措嘛!”

看着被纪某人所言感动得眼圈发红的多衮,剑无烟与上官仁皆背过脸去,心中则疯狂吐槽,却因他们想起纪某人来路上的私下提点:“乐岛乃我等根基,华兴府巨额投入做计划统管,非但是为发展生产,稳定乐岛同样重要,尤其是夷民众多的牧区。施之以恩、治之以方,对夷民当惠则惠,当防处却不得不防,譬如,必须千方百计将他们拆散,决计不可给其机会抱团”

乐南城,作为华兴府重点建设的工业区,选址于乐岛南部的一处滨海山地,靠近林场与乐岛唯一的小铁矿,南是一座天然良港,侧有溪流瀑布,一条大路也正在原有小道上拓宽筑平。可以说,它的初步规划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交通、水源、原材料乃至保密等等诸多因素,这令它具备了蓬勃发展的基础条件。

当然,如今的乐南城尚还仅是一片工地,不说标志性的城墙,就连住宅都没有几间。顶着骄阳海风,成千上万的华兴百姓挥汗如雨,忘我劳作,以加紧建设这座崭新的乐南城。他们多是来自鳌山与太行的技术骨干与新老匠人,几乎汇集了血旗军发展迄今的产业精华。

尤为可敬的是,他们正在从事的并非修建住宅、改善生活,而是筹备和开展工坊建设,以更早更多的为华兴府提供发展所需。在他们手下,厂房、堆场、码头、道路甚至最新产品逐一成型,相衬于风中摇曳的排排帐篷,尤显硕果累累。

雄鹰兵工、安海船坊、雄鹰酒业、雄鹰印刷、安海日化,还有独立新设的雄鹰钢铁、雄鹰建材、雄鹰造纸、雄鹰钟表、安海玻璃等等,一个个或大型、或涉密、或先进的产业落户乐南。作为华兴府的经济支柱,兼有大比例的员工分红,足令众人将它们视为大家共同的产业,其建设进度之快之好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日,一彪骑队风风火火的赶到了乐南工坊区,却是业已跑遍乐东牧区的纪泽一行,自有一番巡视鼓励兼指点江山不提,事实上,对这批成型运营的工坊,二把刀纪某人所能指手画脚的已经不多了。用了大半日时间,他终于扮演完亲民政客的角色,打发走一应官员管事,来到了精品工坊区,也即保密工坊区的雄鹰印刷。

“恭迎府主大人大驾光临,令我印刷工坊蓬荜生辉,只恨来得突然,不曾张灯结彩,万人欢呼,还请恕罪啊,呵呵。”工坊门口,十数人迎接出来,为首笑言的是名十七八岁的仕装女子,举止落落大方,知性沉稳中略带丝俏皮,却是李农的姐姐李小悦。

劳动果然是人类的第一需要与第一寄托,经历一年多的磨砺,李小悦非但为血旗军逐步撑起了印刷与报纸两大产业,自身也已彻底走出了被掳黑风寨的那段阴影。有着李农那层关系,她与纪泽兄妹走动渐多,远不似初见纪泽时的拘谨怯懦。

“越大越没规矩了,竟敢调侃大哥,哼,赶明某就为你找个婆家嫁出去,定选个恶婆婆。”纪泽顾作恶声恶气道,直羞得李小悦霞飞双颊,顿足不已

正如这一时代的小规模作坊,雄鹰印刷的落户更多在于土建,其设备大多已在帐篷内暂时展开,各项业务其实已在部分投产。象征性巡视一圈,纪泽被李小悦带到了一顶偏僻的帐篷。入帐之前,纪泽做了个特别手势,立有亲卫将十丈内四方戒严。

“大哥,这几位便是我雄鹰印刷与雄鹰造纸挑出的雕版、印墨、笺纸高手,也曾是粮券研制主力,忠诚与家庭皆无问题,且已签署绝密协议。”帐内已有六名工匠模样的人在等待,行礼寒暄之际,李小悦指示一名四旬男子道,“这位傅郊匠师兼具管理与技术之才,也曾主持粮券研制,可延任为首,大哥有何要求,尽管吩咐。”

其实在太行时期,因粮券研制之故,纪泽与这几人多少都曾见过面,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本府打算印制纸币,在华兴府内取代铜钱流通。相比粮券,其换版周期将会更长,影响范围也将更大,涉及利益更是惊人。是以,本府将专设制币工坊,而重中之重者,便是纸币工艺”

然而,正当二把刀纪某人利用前生刑警对伪钞的涉猎,对一干工匠大讲特讲纸币工艺的时候,上官仁却是拿着一份红色信报进得帐来,一脸肃然道:“主公,此报来自大晋,由特别信船紧急送达。”

“东莱刘柏根不日将反!”接过信报打开,抬头标题赫然映入眼帘。纪泽不由垮下脸来,待得扫阅完毕,确认无歧,更是咬牙低喃道:“丫丫个呸,好一根不知死活的搅屎棍,一郡太守而已,还是个沉迷炼丹修道的货,也不知谁给他的胆!直娘贼,只恨城门失火,怕要殃及我长广池鱼,看来,龙震计划该加紧了”ntent

乞活西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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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回 皇袍帝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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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元年,三月初五,子时,晴,徐州下邳城。

月明星稀,春暖还寒,三更天的梆子声伴随着更夫“小心火烛”的依稀吆喝,映衬出这座重城深夜宵禁中的安谧。一条幽静的小街上,一队二十余人的巡夜军卒顶着凉风,打着哈欠,就像以往的每个夜晚一样,松松垮垮的巡逻路过。

然而,不同以往的是,他们左侧的一条胡同内突然传出一个石子翻滚撞击的声音,像是有人踢到了地上的石块,同时,一个狠抽冷气的人声随风传来。这些声音并不大,但在宁静的夜晚却显得那么突兀。

“那边有人!”一向眼尖的军卒侯二恰好行经胡同口,第一个颤声叫道,与其说他是后知后觉的提醒同伴,倒不如说是通知胡同里违反宵禁的不明人物。

啪的一声,一扇大巴掌落在侯二的后脑勺,出手的是队头赵五。教训侯二的同时,赵五已经两步抢到胡同口,借着月色,他看见第三户人家的门口,此刻正站着一个犹自愣怔的人,依旧保持着步出院门的姿态。

定眼看去,此人面覆蒙脸黑巾,身着黑衣紧装,脚蹬云底快靴,背负蛇皮包囊,獐头鼠目,矮身缩腰,就差在脑门上贴张字条,上书“俺是毛贼”了,而且看其吃惊呆愣的模样,定还是个胆小如鼠的小毛贼。

“大胆毛贼,还不束手待擒!弟兄们,跟俺上!”身为队头,赵五还是有些勇力与胆气的,他吼叫着抽出腰刀,抢过身边一面盾牌,率众直冲向那位显是鱼腩的毛贼。

与此同时,那位毛贼似也终于被赵五的断喝惊醒,他啊的怪叫一声,转头就向胡同另一头逃跑,不过刚跨一步,像是觉得这样逃跑不科学,毛贼又急速转向,一头扎回第三户人家的院门。

赵五勇往直前、势不可挡,率着属下军卒快步赶到那户院门。或是太过心急未及注意脚下,临近门口,赵五一个踉跄差点被什么绊倒,勉强站稳身形的时候,他已经沿着胡同冲过了院门。他忙不迭的一边掉头转身,一边高呼道:“别管我,快进院捉贼,立功受赏啊!”

然而,赵五显然低估了自己受到下属“爱戴”的程度,紧挨着他的那名军卒并未依令进院捉贼,而是赶忙跟上来扶住赵五,脸上是满满的关切。第二个军卒是侯二,他同样没有“贪功”,而是很有义气的持刀护在赵五身侧,仿佛担心平地里会有人冒出来伤害身形不稳的赵五。接着,第三个依旧忙着“保护”赵五,第四个仍然,第五个…

“卧槽!一个个咋都冲过头了,到底还来不来抓贼呀,小爷我腿都快站麻了,还赶着完事去和丐师兄吃酒呢。”庭院内,那獐头鼠目的毛贼禁不住低声嘟囔,“这要搁着以前干活的时候,该有多好啊。”

“直娘贼,谁再违令过来,老子砍了他,快进院捉贼!”似乎听到了毛贼的心声,赵五眼见军卒们一个个的围拢身边,却无一人打头闯入那扇黑洞洞的院门,终是急了,挥舞钢刀对着后面的军卒怒吼道。

好在,冲在队伍后面的有位新兵蛋子,感慨着“战友情谊”的同时,他义无反顾的冲入院门。看其眼中的那份兴奋劲儿,倒是颇似纪某人转生前的那一刻

有了傻的在前趟雷挨刀,其余军卒顿时声势大振,一窝蜂的跟着冲入院门,其中自然少不了调整好身位的赵五。众军卒入了这个二进宅院的小富之家,借着月光立刻发现了院中的那名毛贼。颇为奇怪的是,毛贼并未趁着众军卒在院门口耽搁的空档立刻逃跑,而是贴着后院一间房屋的侧墙,竟然向着墙里掏着什么。

“太阳的!”瞥见军卒们冲了过来,那毛贼发出一声愤怒不甘兼且无比懊悔的咒骂,无奈的放弃了掏摸动作,继而左脚斜蹬侧墙,右脚猛踏屋边一棵大树,赶在刀兵加身之前蹭蹭窜上屋顶,快奔一段后直接跃出宅院后墙,消失于茫茫夜幕,看来还是个轻身功夫不错的毛贼。

“那贼人身法太快,很难追上,我等不如还是搜查一下宅院,看看有否同党吧。”目睹毛贼飞檐走壁,侯二恰如其分的建议道,谁愿放着油水不捞,反而去追捕那名功夫不错的毛贼呢?

此言甚合众意,赵五也心领神会的令道:“正该如此,弟兄们好好搜搜,仔细些,看看有没有住户,小心还有别的毛贼。快点,别让他队的家伙来抢功啊!”

“嗷嗷…”一干军卒发一声喊,当即点起火把,兴冲冲的闯入宅院各间屋舍,也不知是搜人,还是去搜财。赵五则在侯二等几名军卒的簇拥下,快步来到那面侧墙边上。这时,赵五才发现这面侧墙上居然有个脚大的洞,洞内是个夹层,里面有个很小的隔间,显然是富户们通常用来藏匿财物的密室。

这才叫机缘巧合啊!赵五是有经验的,他瞬间便脑补完毕,定是那毛贼方才逃跑时意外蹬破了老旧的侧墙,露出了隐藏的密室,但不待毛贼顺手牵羊便被己方赶跑,这间密室却是便宜了自家。咽了口唾液,赵五一脸正派,沉声吩咐道:“检查贼赃!”

其实,同样看明白的还有侯二等人,大家压根不用废话,当即齐心协力的扒开墙砖,继续那位毛贼所未尽的心愿,当然谁都知道,换了官差来,这就叫作检查贼赃。众人抬柴火焰高,很快,侧墙被扒开一个大洞,侯二立刻翻身进去,没叫大家多等,紧跟着就送出了一大一小两只铁箱。

“咔嚓!咔嚓!”钢刀接连挥落,赵五毫不客气的斩落铜锁,反正这肯定是毛贼干的。在周围数人热辣辣的目光中,他迫不及待打开了第一只小箱子,越小越贵重嘛。不出意料的,里面非但有着金黄银白的一堆小可爱,更有三件玉器古玩,那材质、那造型、那色泽,一看便知是高档货色!

一阵狂喜中,赵五尤觉不足的打开了第二只大箱子,顿觉眼前金芒耀眼,霞光闪闪,档次明显更胜之前。然而,这次众人不再是意外大赚一笔的惊喜,而是各个手脚发颤,呆若木鸡!

因为,借着通红的火把,众人看见,这只箱子里存放的却是冠冕与袍服。那质地,那饰珠,那绣纹,尤其是那些山龙华虫的图案,根本不是常人可以染指,三公九卿或许够格配戴,甚至,还得再高一级

魏晋舆服尚不是明清时期的那种龙驾龙袍之类,其承汉制:“天子郊祀天地明堂宗庙,元会临轩,黑介帻,通天冠,平冕。冕,皁表,硃绿里,广七寸,长二尺二寸,加于通天冠上,前圆后方,垂白玉珠,十有二旒,以硃组为缨,无緌。佩白玉,垂珠黄大旒,绶黄赤缥绀四采。”

“衣皁上,绛下,前三幅,后四幅,衣画而裳绣,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凡十二章。素带广四寸,硃里,以硃绿裨饰其侧。中衣以绛缘其领袖。赤皮为韨,绛袴袜,赤舄。未加元服者,空顶介帻。”

赵五仅是一名不入流的郡兵队头,自然不清楚“天子备十二章,三公诸侯用山龙九章,九卿以下用华虫七章,皆具五采”,自也搞不懂箱子里的冠服属于哪一级别的,却是知晓这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小人物的处理范围,甚至是沾边范围。

好一片呆愣,赵五总算回过神来,他的第一念头就是躲开这一桩大麻烦,就当啥都没发生,可抬头四顾,麾下几十个兄弟都已聚拢过来,一个个依旧对着霞光金芒目瞪口呆。得,这么多人,盖是盖不住了,还是尽快如实上报吧,只可惜小箱子里的那些小可爱了

其实,此事赵五也根本没有掩盖的可能,天明之后,当赵五等人还在官衙中接受讯问的时候,下邳乃至徐州的市面上,已经传出了一条爆炸性消息,一队巡夜军卒在捉拿一名毛贼的过程中,极为偶然的撞破了被盗家宅的一间密室,并及时劫住了行将被毛贼从密室盗走的铁箱,只是,在铁箱内,军卒们居然发现了私造的帝冕和龙袍!

相比这一惊天发现,那名事后踪迹全无的毛贼完全被所有人忽略,受害者则成为最大被告。据查,当夜宅中有一名女主人和数名奴仆丫鬟,悉数被毛贼迷晕;按他们的交代和随后的查证,此间是一名大人物包养二奶的外宅,那间密室则是大人物独有钥匙的暗库,而那位大人物,正是都督府长史王修。而且,官差们后来还发现,铁箱所用的铜锁上赫然刻有琅琊王氏常用的“王”字标记,更将此事做实。

就此,一桩铁证确凿的谋逆大案惊现徐州,纵是琅琊王氏也遮掩不及,其最大嫌疑人王修当即无奈的自请革职待查,琅琊王氏也难脱关系。更糟糕的是,结合近日传遍大晋的“龟碑谶语”,琅琊王氏几乎被众口一词的臆断为谋逆之贼,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这等惊天大案,旋即经由官面的与民间的诸多渠道,以远超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达了洛阳,伴随而来的自然也有铺天盖地的流言。大街小巷,酒肆茶馆,一时间洛阳百姓们最流行的招呼不再是“你吃了吗”,而是“你懂了吗”。

“本同根,自相轧;亲不亲,家不家;王与马,共天下;龙气震,地神罚。”这段源自洛阳的谶语,本还是模模糊糊,可到徐州转了一圈,与“皇袍帝冕”事件两相印证,立刻摩擦出了绚烂的八卦火花。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几乎不用一天时间,评论家们便已剥茧抽丝,发掘出了谶语中该有和不该有的更多寓意。

其中,最公认最权威最经得起推敲的谶语解析版本如下。王氏外宅惊现皇袍帝冕,正是印证琅琊王氏预谋大权独揽,预谋与司马家共座天下,也即谶语中的“王与马,共天下”。

而所谓的“亲不亲,家不家”也有了新解,也即王氏身为晋室亲家却毫不顾及亲家之谊;王敦身为晋室驸马,王衍幼女嫁与愍怀太子,杠杠的晋室亲家,可昔年贾后陷害愍怀太子之时,琅琊王氏非但不曾援手大晋太子,反而急急让王氏女与愍怀太子合离。

甚至“本同根,自相轧”,路人皆知司马诸王的那点破事,现在也被加上了王氏在其中煽风点火的臆断。至于“龙气震,地神罚”,则成了一桩悬念,直令众多八卦党们茶饭不香,苦待后文。

可笑的是,当某群别有用心的路人甲们小心翼翼出言“点拨”龟碑与皇袍事件的时候,得到的往往是不屑的白眼与“哥早知道”的冷哼,因为,路人甲们精心炮制的言论早已成了人尽皆知的陈词滥调。而等这群路人甲们的大档头吴兰郁闷下令集体收队的时候,最公认、最权威的谶语解析版本已快风靡大晋了。

这一下,本为谶语所扰的王浚爽了,背锅侠王衍则哭了,干脆联合王敦王导等王氏俊彦集体请辞以表心迹。求官洛阳的诸多士人们则笑了,琅琊王氏因与东海王封地毗邻,素来交好,是东海王的嫡系势力,他们若在蛋糕将分之际,带着一干门生故吏轰然倒下,那该空出多少肥缺啊!

关东阵营立即全力调查起了这一流言,意欲揪出幕后黑手。然而,查着查着就没法查了,只因散布谣言的黑手越查越多,有幽州来的,有西北来的,有关西来的,有巴蜀口音的,同样也没少来自关东阵营内部的,简直就是万国联军,琅琊王氏就这么招人恨吗?倒是始作俑者,却因发现诸多接盘侠取代己方操控起了舆论,提前就溜号了。

自然,东海王司马越苦了,革命尚未成功,股肱焉能倒下,内部更不能乱!一方面,他按下王衍等人的辞呈留中不发,着力安抚琅琊王氏莫要胡思乱想,组织还是信任他们的;另一方面,他还得顶住层出不穷的耳边风,劝导阵营中的其他势力莫要听风是雨,蛋糕大家都有份嘛。只是,谁又知道在他的心中,是否会埋下什么别的种子?

其实,流言所以能杀人,不在流言本身,也不在传播流言的八卦党,而是在于流言给想杀人又有能力杀人的人提供了一个理由。大晋的那些士族政客,又有几人不明白所谓的谶语和皇袍事件九成九是有人背后捣鬼?只是,身处局中,决定态度的往往不是头脑与事实,而是屁股所在的位置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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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回 骷髅血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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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元年,三月十五,就在关东阵营因谶语皇袍而提前陷入一场分赃内斗之时,有人接过了舆论风眼,转移了关东阵营的内部矛盾,这位好人,就是宣称受不了青州都督、高密王司马简索取无度,从而为民请命,举兵反叛的东莱太守刘柏根。

《资治通鉴》有载:“三月,惤令刘柏根反,众以万数,自称惤公。王弥帅家僮从之,柏根以弥为长史,弥从父弟桑为东中郎将。柏根寇临淄,青州都督高密王略使刘暾将兵拒之。”

说实在的,刘柏根造反的消息传至大晋各地,委实搞懵了许多人,非因担心其引发更大兵祸,而是奇怪他一个小小太守,拥兵最多上万步卒,身处青州“银边”之地,又值中原大局已定、人心思安之时,堪称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他刘柏根凭啥造反?鬼才相信司马简索求无度就能逼反一名太守,大不了辞官就是,莫非其人修道修坏了脑袋,一心作死不成?

于是,正陷帐下内斗危机,如今听到谶语甚或“王”字就脑仁疼的司马越,旬日下来终于第一次轻松的笑了。且不问刘柏根那厮无厘头般的举事造反究竟是凭何底气,至少其人不姓“王”就好,不对,丫丫个呸的,这厮的头号大将王弥怎的还是姓王

大晋纷纷扰扰,乐岛海域却是风平浪静,隔海之北的马韩并未对华兴府再有敌对反应,甚至乖乖接受敲诈,送来了十万石谷粮,似已延续起了其一如既往的混吃等死。倒是有传闻两伙名不见经传的沿海小匪寨先后易主,在韩海掀起两朵不算浪花的泡沫。

这两伙匪寨,青壮原本均在百人上下。一伙是马韩与百济交界的小聚落津江寨,亦渔亦贼,被昔日仇家夜袭破寨并入主吞并;另一伙则是马韩与弁韩交界的贼匪湖岭寨,其三当家“被勾结”外援,袭杀了其他当家,进而“被上位”。

不约而同的,两名远隔千里的新贼头,皆是古怪的飞鸽爱好者,而在易主后不久,他们也都对左近小势力展开了征伐火并,扩张势力兼而清除异己。不过,这样小打小闹在朝鲜半岛的偏荒族落间本就屡见不鲜,故而,这两股逐渐崛起的贼匪势力,此刻压根上不了韩海棋盘。

大晋被搅得沸反盈天,马韩沉迷于混吃等死,华兴府则忙着苦练内功。血旗军占据州胡转眼已过两月,乐岛建设依旧热火朝天。在十余万百姓的齐心协力下,一块块荒地开耕,一间间建筑落成,一条条道路贯通,一座座村落成型。一年之计在于春,乐岛逐渐不复州胡时期的蛮荒落后,转而更像是一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田园之地。

乐岛之北的文明岛,经过月余的赶工建设,也已开启了自贸功能。以私人名义加入文明岛管委会的丘拔愈加合作,非但帮助华兴府宣传推销各类商品,还利用既有商贸关系,可劲帮助华兴府从丘里国、马韩乃至朝鲜半岛大量购买粮食。由是,纪某人与丘世子,华兴府与丘里国,就此撇开韩王,眉来眼去、你情我愿,开始了愈加深入而密切的合作。

非但如此,随着三月中旬第五批八万移民经由乐岛前往奄美岛,意味着华兴府继乐岛之后,陆续展开了对种子岛与奄美岛的殖民开发,那可是两处均能垦出近百万亩田地的海岛。耕有其田,幼有所养,老有所依,行有所畅,宿无仪风,华兴府上下正在海外之地,通过自己的双手,稳步建设那理想中的大同乐土。

不过,华兴百姓忙于生产之际,纪泽虽也在乐岛四下转悠,指点江山,却从未放松对大晋的关注。且不说己方持续推进的龙震计划,因王弥登场之故,刘柏根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华兴府的监视之下。尤其刘柏根起事之后,乐岛与蛇山岛之间的信船业已改为每日一班。

当然,纪泽虽不喜汉家内战,如今却也不会吃力不讨好的相助关东阵营提前扑灭刘柏根,瞅准机会捞取渔翁之利还差不多。毕竟,刘柏根虽然作死,却不会作死到取下青州之前,还来主动招惹明显不属关东阵营的长广血旗军。

事实上,纪泽更得防备关东阵营他日调兵剿灭刘柏根之际,搂草打兔子突袭长广,与自家撕破脸皮。是以,大晋沿海各地愿意东迁的最后八万流民已被悉数运至长广、鳌山等血旗辖境,而血旗精锐除了驻留长广的,余者皆已在乐岛集结待命,静观时局,伺机而动。呃,对了,还有唐生的安海中军依旧南下未归,另有一支关锦率领的,业已失去联系的小小探索舰队

就在华兴府一面大搞建设,一面隔岸观火的时候,三月十八,两千里外的江州晋安郡外海,两支舰队正在海天之间亡命追逐。向南奔逃的是两艘五千石商船,上悬不知所出的“李”字旗帜。看其船桨翻飞,人影闪动,分明一副慌乱模样。

随后紧追不舍的,则是由一艘五千石斗舰、四艘两千石艨艟以及数艘小型游艇组成的一支武装舰队,均悬挂着狰狞的“巨鲨”旗帜。不消说,这是一桩并不罕见的海盗劫船事件,而这群海盗的身份,赫然正是被血旗军赶出舟山老巢的巨鲨海贼。

“哈哈…发旗语哄哄那群肥羊,说咱们要钱不要命,让他们投降免死!哈哈…小的们,给老子快点!对了,给游艇发令,让他们赶快截住肥羊前路,别跟没吃饭似的!哈哈哈…”巨鲨帮充作旗舰的斗舰船头,一名彪形大汉手舞足蹈,大声吆喝,一脸亢奋,双手还不时随着发令而神经质般的大力挥动。

这彪形大汉正是林天雄的三弟、巨鲨帮三当家林天豪,今日率部外出“觅食”,一出来便遇到这等肥羊,委实福星高照。面迎海风猎猎,脚踏波涛翻滚,眼角白浪后逝,作为一名称职甚至是敬业的海贼首领,每当身临此境追猎的时候,他总是这般肾上腺素分泌过度,无比投入,情难自已。

根本无需林天豪发布命令,巨鲨帮惯匪们对猎物的追捕本就娴熟而卖力。随着船桨可劲摆动,艨艟、游艇们在高速追进之余自发左右包抄,整支船队正如大张的鲨口,就欲死死咬住猎物。

两艘“可怜”的肥羊自不甘落入鲨口,怎奈其船桨再是疯狂翻飞,却因先前面对贼船拦截,他们被迫掉头南逃,非但逆风而且速度大减,此刻想与本就快捷的游艇、艨艟比速何其难也,被追上只在眼前了。

“嗖嗖嗖嗖…”兔子急了还咬人,当两艘最头前的巨鲨游艇终于赶到商船前方,就欲收拢合围的时候,一直亡命奔逃的商船开始了“垂死挣扎”,十数根弩枪从前一艘商船上疾射而出,奔向预要拦截的游艇。几乎同时,后一艘商船上同样有十余跟弩枪射出,直奔六七十丈外另两艘并行包夹的游艇。

“砰砰砰…”商船的弩枪颇有准头,转眼便有近半击中目标。顿时,木屑横飞,鲜血迸溅,惨嚎刺耳。最近一艘被重点照顾的拦截游艇,侧弦护墙轰然崩碎,其后海贼或伤于碎木,或死于弩枪,该艇直接丧失战力,而另几艘游艇也不同程度的出现了人员伤亡或者船体破损。

“直娘贼,竟敢伤我弟兄!小的们,传令下去,给老子干他的,不留活口!肥羊装备不错,定有好货,得手后亏不了大家!”巨鲨斗舰船头,林天豪目睹两艘商船突起发难,顿时大声怒喝道,先前的兴奋癫狂立马变为狰狞森然。

随着林天豪旗舰催促攻击的螺号呜呜吹响,巨鲨贼们各个眼冒凶光,如同打了鸡血,船桨划得更急。斗舰艨艟愈加逼近,而靠近商船的游艇则已射出了零星的弓箭、弩枪。

然而,令群贼们心头一凛的是,商船再有动作。每艘船上的二层女墙后,均有五十护卫突兀冒出,他们手持长弓,面带冷笑,居高临下的将箭矢射向靠近的游艇。箭矢又快又准又狠,哪怕游艇上的巨鲨贼们已有防范,仍然伤亡一片。紧随弓箭的,是第二拨弩枪…

转眼间,四艘最近的游艇已经死伤惨重,再无追击之力,剩余几艘也顾忌着不敢逼近,而两艘商船则依旧维持原速,逆风向南奔逃。倒是巨鲨贼的四艘艨艟,凭借更快的速度与不弱的攻防,毫无畏惧的紧咬商船不放,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于此同时,南方洋面之上,目力难及之处,正有十数白点狂飙逼近。若是巨鲨贼们拥有千里镜,定能发现那是一支庞大的舰队,正顺着南风,鼓帆踏桨疾驰而来

时间推移,巨鲨贼们驾驭艨艟渐渐逼近商船,并对两艘商船形成新一轮包夹。对前方变数一无所知的他们,此刻满眼红绿交织,狞笑着对渐近的商船发动了猛烈的远程攻击。两艘商船自不屈服,竟然再度从船舷后冒出五十护卫,同样以箭雨弩枪还以颜色。

碧波之上,箭矢纷飞,弩枪咆哮,血花朵朵,惨叫连连,双方你来我往,战斗渐趋白热。但耐人寻味的是,看似羊入狼口的商船,虽然一直显得岌岌可危,可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居高临下或者兵甲犀利之故,他们的护卫尽管人数吃亏,相比那些气焰滔天的巨鲨海贼们,损失却明显要小得多。

“三当家,前方出现一支船队,速度好快,约摸十多艘,正直奔我等而来,请三当家示下!”在后紧跟的巨鲨旗舰上,林天豪正为前方战况大感窝火,突然瞭望台上传来喽啰惶急的叫喊。

心中一震,林天豪连忙极目远眺,南方果然出现了一支船队。他略一犹豫,终是放不下到嘴的肥肉,更忍不下白白的损失,于是,他下了一道很快便令他后悔不迭的命令:“催促弟兄们快点!还有,发旗语知会来船,巨鲨帮在此办事,让他们自行避开,别来添乱…语气客气些。”

来自巨鲨旗舰的螺号呜声愈加急促,艨艟、斗舰上的巨鲨贼们也愈加疯狂,这般扎手的肥羊以往抢劫时也遇到过,最终不是一样湮灭在自家的亡命攻击下吗?他们不再顾忌伤亡,一边坚持着劣势的远程对射,一边顶着盾牌,冒着箭弩,驱船快速逼近商船,意欲跳帮肉搏,用自家的悍不畏死彻底摧毁这群胆敢抵抗的“肥羊”。

然而,令巨鲨贼们下巴掉地的是,当他们追近商船二十丈内,掏出甩钩挠杆就欲跳帮的时候,每艘商船侧舷突然再度冒出近百护卫,有的持盾防卫,有的张弓搭箭,向巨鲨贼们射出了更加密集的箭雨,而商船的弩枪攻击同样突然翻了一倍,顿令巨鲨贼们人仰马翻。

“卧槽,搞啥嘛!?”回过神的巨鲨贼们纷纷破口大骂。如此强悍的护卫力量,简直不亚自家舰队,却偏要分批出场,早亮出底牌,自家定然不会找事,大家含笑擦肩而过,留下美好记忆多好,又何必打生打死呢?

“直娘贼!中计了?”紧随艨艟的巨鲨旗舰上,林天豪目瞪口呆之后,已然手脚冰凉,心中狂嚎。他虽好战冲动、性情暴虐,但能在海贼岗位上坚持十数年不曾下岗,绝对不是寻常海贼那般愚钝。结合远处疾奔而来的船队,眼前的肥羊,怕是披着羊皮的狼,而本欲猎捕对方的自己,怕是反成了别个的肥羊啦!

“血骷髅!天哪,是天杀的骷髅舰队!那支黑吃黑的骷髅舰队啊!”瞭望台上,突然传来惊恐的哀嚎,撕心裂肺,顿令林天豪魂飞魄散,一颗坚韧的海盗之心彻底沉入谷底。

果然,远来的大型船队根本不曾理睬巨鲨贼们发出的驱离旗语,反是狂飙突进,更加急速的杀奔战场。而随着他们的靠近,那远远超出船体的群帆显得尤其显眼,群帆下是密密匝匝的持刃军卒,粗估不下四千,而在各船桅顶之上,一面面绘有狰狞骷髅头的血红旗帜冉冉升起,随风猎猎!

最可气的,最无耻的,最没天理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两艘“肥羊”商船上,同样血红的骷髅旗冉冉升起,同样的随风猎猎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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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回 摧枯拉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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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遇翻天浪,莫碰骷髅旗!这是进来广传交广两州沿海的一句民谚,但今日的晋安外海,巨鲨舰队却是流年不利,撞上了传说中的骷髅舰队。所谓骷髅舰队,是一支刚刚扬名于交广海盗界的彪悍舰队,是一股专事黑吃黑的神秘力量,是一个令海贼们谈之色变的海上阴魂,也是一群南海百姓津津乐道的正义侠客!

在地远闭塞的南海地带,没人知道骷髅舰队的准确实力,没人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更没人知道他们的老巢所在,因为,地荒人稀令这里的海贼实力明显逊色于扬州,尚无匪帮能将骷髅舰队逼到份上,新近传闻中,七八股与之交集的海贼,对上他们除了吃亏就是湮灭。他们从未落败,甚至不曾使出全力,更别说留下线索让人追循他们的踪迹。

通过少量侥幸逃生的海贼,人们只知道骷髅舰队的通常手段是卑鄙下作的“钓鱼”模式,也即利用几艘“肥羊”商船做饵,引出并牵制住海盗船队,随后由尾随“肥羊”的主力舰队发动雷霆攻击,不遇贼船不亮旗,不见兔子不撒鹰。继倒霉的海盗船队覆灭之后,接下来被突袭覆灭的多半就是其空虚的老巢。

由于骷髅舰队的舰船有着奇怪的超大型船帆,他们在海上迅疾如风,速度远胜一般海盗船只,以至于被他们碰上的倒霉海盗们几乎少有幸免,堪称剑出必见血,下手不容情。更令交广海贼们咬牙切齿的是,利用速度优势,本就藏头露尾的骷髅舰队来无影去无踪,分明今日在广州出手,明日却在数百里外的交州大发神威,还讲不讲地盘规矩?

骷髅舰队这般神出鬼没,这般人鬼难缠,让海贼们如何安心作业,如何勤劳致富?去冬今春,仅仅三月时间,骷髅舰队已在交广三州作案十多起,其影响之恶劣,直令交广海盗业的gd产值比往年同期陡降四十二个百分点。而今,骷髅舰队在交广海盗界绝对是臭名昭著,属于贼贼喊打却又贼贼惧怕的狠角色!

“卧槽,天杀的五倍之敌,这还打个毛!逃!快逃!传令下去,分散逃离!”脑海中闪过骷髅舰队的传闻,林天豪片刻愣怔,片刻挣扎,终是心下一横,当机立断,几声爆吼之后,他便带上几名心腹头目和侍卫,疾步跃上旗舰边的一艘快速游艇,不管不顾的撒丫子远遁。

莫怪林天豪如此不堪,作为海盗界的业内高层,林天豪自对骷髅舰队这股邪恶势力早有耳闻,隐隐的更有一种可怕的猜测。而今自家这支占据巨鲨帮四成战力的劫掠舰队霉星高照,遇上了这一丧门神,光看对方斗舰艨艟不下十数艘,人影憧憧至少两千卒,他便知道己方根本没戏,除了拼命逃生还能作甚?

“卧槽,骷髅舰队来江州作甚!?卧槽,三当家逃了!卧槽,没游艇了!卧槽,快掉头,能逃一段是一段啊!”一名小解方归而未及紧跟领导脚步的林姓头目,捶胸顿足之余,立刻接过旗舰指挥,喝令斗舰上的剩余海贼道。至于传令其他舰船分散逃离,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还是让他们留下垫背吸引火力吧。

堕后战场之外的巨鲨旗舰掉头之际,远来骷髅舰队的中央旗舰上,一道道命令旗语不断发出,伴随着隆隆轰响的进攻战鼓。原本整齐编队的骷髅舰船们随即在海面划出道道浪弧,或拦截四散游艇,或追击逃窜斗舰,或直奔中心战场。一时间,十数艘骷髅舰船犹如水银泻地,更如饿虎扑食,分批分船的向着各自目标疾驰而去。

贼眼自是很尖的,敌方的变故旋即落在战场众贼的眼中。人的名树的影,骷髅舰队这么一亮相,众贼们立刻大骇,忙将求救目光投向旗舰,而他们所看到的一切直接令他们破口大骂、斗志全无。树倒猢狲散,一块儿逃吧,哪还需要命令?

不得不说,骷髅舰队的凶威的确已经深入贼心。骷髅旗亮出仅仅十几吸时间,战场局势已经天翻地覆。本在凶狠扑击“绵羊”的巨鲨贼们转眼化身为绵羊,拼了命的驱船就欲四散奔逃,企图远离那些原本披着羊皮,此刻露出利爪的恶狼。

然而,鱼既咬钩,焉能轻逃?就当巨鲨艨艟、游艇们意欲跑路的时候,本被他们围攻的“绵羊”商船原形毕露,悍然射出新一拨弩枪,对准的是巨鲨战舰们的桅帆位置,更有甚者,弩枪上竟还挂有黑色水袋,附有燃着的火绳!

火!大火!转瞬而起的熊熊烈火!弩枪中帆,水袋破碎,黑油迸溅,迎风爆燃!转眼间,巨鲨舰船上燃起翻腾烈火,那些船帆更是首当其冲。猝不及防的四艘巨鲨艨艟和两艘巨鲨游艇,眼见就将失去乘风逃窜的机会,只能凭借人力划桨,逃一刻是一刻了。

“啊!啊!鬼火啊!”蓦然,贼船上传出此起彼伏的哀嚎惊叫。却是有些反应快的巨鲨贼上前浇水扑打,意欲拯救桅帆,结果非但未能控制火势,反而引火烧身,其凄厉的惨叫响彻海天之间。

此战最恐怖的一幕就此出现!那些来自水袋的刺鼻黑色油状液体,竟然有着扑浇不灭反愈炽烈的“鬼火”特性。来自林邑的石油,其特性巨鲨高层或许知道,一般喽啰却是懵逼。如此诡异的场景,再冠以骷髅舰队的凶威,直令可怜海贼们彻底魂飞魄散,别说负隅顽抗,就连逃窜都快没了力气。

所幸,两艘骷髅商船或将贼船看做了自家的战利品,也或因“鬼火”黑油太过珍稀,烧毁桅帆之后,骷髅舰队便未再大量使用黑油,也未急于跳帮攻击,给巨鲨海贼们保留了一线逃生机会。只是,这丝生机真的存在吗?

“呵呵,冤家路窄呀,居然在这里都能碰上巨鲨帮!今日果然风和日丽,适宜行猎,出门便钓上这么条大鱼,只可惜太不经打,旗舰逃得太早,委实无趣啊!”骷髅舰队的旗舰望台,一名盔甲蹭亮的独臂男子手持千里镜,一边眺望前方战场,一边语气轻松的笑道。

此人赫然正是唐生,不消说,这支所谓的骷髅舰队自是华兴府去冬南往林邑的舰队,如今北返了。之所以混成了骷髅舰队,单看血骷髅这种恐怖标记以及钓鱼这等下作手段,便知其中脱不开纪某人的险恶设计,当然必须强调的是,清剿海路可是安海将军的份内之事。

事实上,去冬舰队南下林邑颇为仓促,虽不缺生活物资与军辎商货,但新式快船仅有五六万石的运力,偏生纪某人既要建立长久商路网点,又要运回多多益善的石油与稻米。缺船缺据点,自须兵强马壮的南下舰队从自身发掘潜力,创造更大利益,目标只能盯上沿途那些冬季生意正火的海贼们,而钓鱼模式显然最适于南下舰队在人地生疏下的“流窜作业”。

“唏!这黑油好生厉害,称其鬼火毫不为过啊!有此利器,但若巧加利用,日后海战岂非所向披靡!”唐生身边,一名黑瘦貌丑偏却羽扇纶巾的三旬汉子口中呢喃道。此人名为庞俊,算是唐生从沿途贼俘中发掘出的参谋型人才,不过,此刻他显然仍处石油威力的震撼中,压根没接唐生的话茬。

“呵呵,我家主公看上的东西,令我等不辞万里运回,怎会寻常?”唐生不以为意的笑道,但见主力舰队业已杀入战场,唐生不再多话,四下观望间不时向各舰下达命令,“传令下去,银箭六号转向东北,协助追击敌方斗舰,远攻迟滞即可;金枪二号正北机动,拦截敌方西逃艨艟;金枪三号…”

战场中,有着唐生的精确指挥,南下舰队的骷髅舰船们借着风帆与明轮带来的高速优势,迅速对巨鲨舰队展开分割包抄,并利用弓弩优势对其压制打击。片刻之后,所有巨鲨舰船已被骷髅舰船一对一甚至多对一的照顾起来,除了两艘逃得快的游艇,就连最早逃窜的斗舰也眼见落入数艘骷髅艨艟的纠缠。

而且,骷髅舰队不愧传说中的卑鄙下作,如此优势之下,愣还秉承牛虻战术,并不上前跳帮硬拼,而是利用其迅捷的速度和犀利的远程,一点点蚕食,一点点拖垮,并将敌方牢牢缠住令之无法真正逃脱,直待最终集中优势兵力逐一击破

“马老六,你发什么呆,吓破胆了吗?还不赶快滑桨,不要命了吗?直娘贼,投降过来的俘虏果然都是些软蛋!”一艘逃生有望的游艇上,为首的头目气急败坏的骂道。他口中的马老六是一名桨手,大家忙着逃命的时候,马老六竟然直愣愣的盯着骷髅船队的方向毫无动作,一副吓呆的模样,怎不令人窝火?若非此刻急需人手划船,头目恨不得一刀将这马老六给砍了喂鱼。

“好,好,好…”马老六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着,双手挥桨,跟着众人忙活起来。对方是巨鲨帮的老人,林家的死忠,他委实惹不起,不过,他低下的双眼中却闪过一道寒光。稍顷,马老六趁着众人不注意,低声对着紧挨身后的刘黑塔道:“黑塔,看那些船帆,像不像…”

“你是说…”刘黑塔眼睛陡然睁大,不可思议道,随即在马老六的瞪视下急忙闭口,只是一双疑惑的眼睛死死盯着马老六。

马老六断然点头,随即偷眼扫视一圈,确定无人注意之后,接着低声道:“原以为离开那里便舒爽了,不想如今被安排在游艇上,当炮灰不说,吃风喝凉不说,还天天受气,你说咱们是跟着巨鲨帮好,还是回去有盼头?”

“敢不敢干它一票?反正的待遇可比被俘好得太多,机会就在眼前!”眼见刘黑塔点头认同,马老六立即目露凶光,低声劝说的同时瞟了眼不远处的游艇头目,冲刘黑塔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快!快!就快逃掉了!直娘贼,没吃饭吗?逃走就能升天,留下就得挨刀,血骷髅可是吃贼不吐骨头!快点,是升天还是挨刀就看大伙自个儿了!”那名头目一个劲儿催促着,口不择言的乱吼个没完,人也不时在游艇桨手间来回监督。

可惜,一面可劲催促,一面紧张回望的头目,并未发现他所恐惧的“挨刀”,非是来自远方的骷髅舰队,而将来自他的身边。只因那边的刘黑塔稍一犹豫,随即已冲马老六断然点头,须臾之间二人商议既定,各自已然悄不作声的摸出了尖刀。

“噗嗤!”上蹿下跳的头目突然浑身一震,低头看时,一截雪亮的刀尖蓦然从左胸透出。他勉力回头,眼中出现了马老六那张变得狰狞的脸。口角哆嗦着想要说点什么,头目终是无力的瘫倒,抽搐几下后一命呜呼。

从尸体上拔出尖刀,任由喷溅的鲜血淋得一头一脸,更显狰狞的马老六两步窜到船头,与业已抢过一面盾牌的刘黑塔并肩而立。此刻,游艇因惊变已经停下,看着十余名犹自云里雾里,满是警惕甚或愤怒的喽啰同伴们,马老六故意口舔刀尖血滴,作出了恶形恶状。

暂时镇住场子,马老六旋即大声道:“弟兄们,咱们沦落到混迹游艇的份上,除了死鬼头目,想来都是没疼没爱的炮灰。骷髅舰队的速度大家都听说过,即便是游艇,想要逃生都千难万难,与其顶着别个的弓箭弩矢,冒死赶回去继续受气,还不如就此带头反正,没准还能落个功劳!”

“还有,弟兄们看那些古怪船帆,马某曾经见过,那是在马某前任东家的新型船只上。依马某看,那骷髅舰队定然便是来自他们——血旗军!弟兄们都知道,马某和黑塔也曾经为他们所俘,有着反正经验,马某可以保证,弟兄们过去了非但没有生命之忧,而且可以”眼见一众巨鲨海贼们逐渐面露了然,紧握钢刀的手也逐渐放松,马老六松了口气,口中依旧喋喋不休的劝说道。

“太阳的,你有完没完!那边有人已经在举杏黄旗了!咱们还投不投降?还争不争第一?”突然,刘黑塔一声怒喝,打断了马老六的思想动员,显然,已经有贼抢着要反正了。

“卧槽!”远远瞅了一眼,马老六怪叫一声,顾不得再考虑其他喽啰的态度,眼睛四下一瞟,立即从己船的百家帆上扯下一大块黄布,随后像只猴子一样,嗖嗖嗖几下窜到桅顶将之挂上,嘴里还不停的自我安慰:“没事没事,那混球不过举件女人黄肚兜胡乱得瑟,哪是投降,分明是找抽!咱这大旗才算带头反正啊”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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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回 关锦船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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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南下舰队去冬离开舟山之后,在唐生等人的随机策划下,一面打着寻常旗号经商,一面顶着骷髅旗号“钓鱼”。凭借舰船的高速与武装的强悍,他们避强凌弱,战无不胜,边打边走,一路黑吃黑,倒也抢得酣畅淋漓,更是通过一应战斗锤炼了队伍,创下了骷髅舰队的赫赫凶名。

数剿海贼,数捣贼巢,南下舰队俘虏和解救了大量人口,加之沿途刻意购买各族奴隶,他们按血旗成例,铲除顽凶、遣散无辜、收编青壮,辅以公审批斗、忆苦思甜、强缴投名状等等手段,令队伍逐步扩容,越战越强。如今非但安海中军多了一个暂编曲,还依纪泽所令,在交州珠崖东部的滨海荒岭,利用一处被捣贼巢,匿名设立了拥兵两曲的海南营,由左军侯童飞领衔校尉。

事实上,南下舰队的主要精力正是放在海南营的建立,待海南营稍有成型便兵分两路,唐生留下童飞率半数新式艨艟以及沿途缴获的常规舰船留在交广沿海继续“钓鱼”,主力舰队则沿海岸线高速前往林邑进行常规交易。有着熟路向导、强悍战力和高速舰船,在林邑的常规交易基本无波无澜,顺利获得了预期的石油、稻米。

利用六分仪,南下舰队离开林邑之际,更是直接开辟了跨海直返珠崖的远海航线,从而令海南营日后长期往返林邑储备石油稻米的航程缩短近半,也将令华兴府日后在南海区域的贸易占据远胜他人的优势。

如是往返一路,亦商亦劫,待到南下舰队北返抵达晋安,原本的新式船队之后,业已多了一支运力十万石,由三十余艘老式舰船组成的辎重船队,货物更是数倍预期,除了四万石石油、十万石米粮、十万贯金钱,还有中原价值三四十万贯的象牙、玉石、玳瑁等商品,堪称满载而归,更为华兴府的血色原始积累重重添上了一笔。

目光回到晋安的剿贼战场,在唐生的即时指挥下,一应安海战舰在海面上掀起道道白浪,犹如穿花蝴蝶,总能及时出现于恰当位置,牵制敌船之余,对部分敌船形成以多打少之局,令敌船想逃逃不走,打又干吃亏,抵抗之力在迅速削弱,而南下舰队在此过程中却伤亡甚微,游刃有余。

“将军好本领!凭此指挥,凭此战船,凭此精锐,小小贼舰何足道哉!”安海旗舰望台,庞俊禁不住击节赞道。论相貌此人在周边众人中堪称“鸡立鹤群”,但看其此刻神态从容,笑意自然,俨然一副卓尔不群的周郎派头。

眺望前方战场,唐生闻言轻松笑道:“士彦过誉了,倒是前方弟兄钓鱼技巧愈加娴熟,时机控制愈加合理,三月磨砺果然卓有成效。却不知我等这一返航,弟兄们日后会否手痒啊,呵呵。”

“是啊,凭兵甲犀利,控制伤损,确是越战越强啊。”手摇羽扇,庞俊话锋一转道,“不过,也不可欺海上无人,咱们除暴安良不说,获利更是令人乍舌,若庞某所料不差,想必已有群贼相互联合以对付我等了,正该见好就收呀。”

唐生一怔,旋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庞俊自称是凤雏庞统的后人,本是沦落贼匪的一名落魄文士,丑是丑了点,身世也无从考究,倒确颇有才能,加入南下舰队后表现突出,尤其随同童飞分舰队游弋交广期间,他没少献策立下功劳。若非血旗军内不允许私人幕僚,唐生都颇想将之留在身边听用。

“诶!看那边,正东方向,终于有船挂黄旗了!”

“咿!?那艘游艇不是都快逃走了吗,咋又突然回来投降,脑袋进海水了吗?”

“卧槽!快看,它在做什么”

突然,身边军兵的嘈杂引起唐生注意,顺着众人所指方向,唐生忙举千里镜仔细观瞧。结果,沉稳冷静如他,也差点掉落了手中千里镜。视野中,一艘巨鲨游艇本已几乎逃出骷髅舰船们的攻击范围,骷髅舰船们也放弃了对这条小小鱼的追杀,可它却不可思议的突然停下,挂上黄旗投降了。

这还不算,继投降之后,该艇居然快速驶回战场,靠近一艘明显不支的巨鲨艨艟,其上的投降海贼冲着艨艟一阵大声叫嚷。直至那艘艨艟也悬挂上黄旗,游艇再度驶向下一艘巨鲨舰船,继续叫嚷。显然,这艘反正的游艇正在现身说法,四处劝说自家贼友一道投降。好人,多好的敌人啊!

好人正是马老六,继说降本艇众人之后,一心反正的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带上刘黑塔等同艇喽啰四处游说劝降,以图捞取更多功劳。本就跑了头领又一败涂地的巨鲨舰队,再出了这么个反骨仔异数,更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挨一个投降。

随着陷入五艘“银箭”艨艟包围的巨鲨斗舰最后挂起黄旗,这场“钓鱼”之战以骷髅舰队的又一次大获全胜告终,本近八百人的巨鲨舰队仅只逃出包括林天豪在内的三十多人以及两艘游艇。与以往相比,此战后半段的逼降战斗极其顺利又颇为离奇,马老六所在的游艇却是功不可没。

“这就结束了!?打扫战场吧,按老规矩办。对了,将那艘游艇的主事者带来,这般极品,不认识岂不可惜?呵呵”旗舰上,唐生一脸古怪的吩咐道。

随着旗舰调度,军卒们收缴俘虏、勘搜舰船,共得巨鲨贼俘近六百,可用舰船、钱财、商货、辎重若干。至于那些损坏较重的舰船,则在拆搬能用之物后悉数凿沉。期间,马老六的游艇也在军卒指引下靠近旗舰。

“大当家,那艘游艇的主事之人业已带到,此人诨名马老六,还自称有要事相禀。”带着一个面似憨厚却眼冒贼光的黑壮汉子,唐生的亲兵前来禀道,其对唐生的称呼用的仍是适合骷髅舰队身份的江湖口气。

“哦,马老六是吧,你此番非但带头反正,还主动劝降其他巨鲨贼,辅助战事顺利收场,功劳斐然,当有厚赏。只是,本人十分好奇,你有何事要禀,又缘何如此看好我骷髅舰队?抑或,你别有图谋?”唐生盯视马老六良久,语气冷淡,最后甚至带上寒煞,显对这个异数人物充满怀疑。

“嘿嘿大人莫要吓俺,俺与刘黑塔兄弟这么干,是因俺们深知大人会讲规矩!小的若没猜错,大人想必是安海中军的唐将军吧。”没忘表功刘黑塔一把,马老六边观察边赔笑道。

待到瞥见唐生脸色微变,马老六确信猜测,索性翻身跪地,作势抹泪道:“将军,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俺是跟随关锦军侯南下找寻夷州的血旗苦囚,出发前已被赦免,俺理当也是血旗百姓,可惜不甚落入贼手,卧薪尝胆至今,就待寻机逃返,大人明鉴啊”

“什么!?你来自关锦那支舰队?那缘何在此?关锦何在?舰队情况如何?快说!”听得马老六自报家门,唐生不由惊呼出声,当即踏前两步,连珠炮似的喝问道。

同为受命远洋的血旗舰队,唐生的南下舰队与关锦的探索舰队一同出发,南行数百里才各自分开,且关锦舰队中的不少军卒均是自愿报名的安海中军军卒,而今在千里之外乍然听到关锦舰队的消息,且多半很糟,冷静如唐生,此刻也难免面色大变。

不过,唐生就是唐生,不乏深沉睿智,短暂失态后他立马恢复冷静。看到被自己吓得张口结舌的马老六,他放缓语气,沉声道:“马老六,你莫担心,只管将关锦舰队之事一一道来。若明晰无误,非但免你降敌之过,唐某还将为你记功。但若你言语中敢有隐瞒捏造”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随关军侯乘船南下,一路那真叫一个背啊”在马老六声泪俱下却口齿清晰的叙述中,旗舰众人很快得知了关锦舰队的探索历程。

只是,同为血旗军派出的远洋探索船队,相比秦栓舰队的有惊无险、喜探州胡,关锦舰队不是霉星高照,而是霉星堵门,霉得叫人咋舌,霉得令人揪心,霉得旗舰众人恨不得远远离开马老六以避晦气。

乘驶着一艘银箭艨艟和三艘铜鲳车船离开舟山,关锦一众两百余人,起先向南五百里寻得一座命名为鸟窝岛的荒岛,并留人留船建立了鸽站,此后便是厄运连连。噩运的开端是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它本身无甚凶险,但它令得视线受阻,使得船队不甚闯入一片暗礁海域,更令旗舰艨艟触礁并最终沉没。

这还没完,或因有人血洒碧海,不知从哪来的一群虎鲸适时出场,令舰队的转移自救更添了浓浓血腥,过程之惨甚至令马老六都不敢回想。当舰队逃离那片死亡暗礁,人员只剩百余且多人带伤,余人不是丧生涛浪就是葬身鲸腹。乘着两艘灰头土脸的铜鲳,不服输的关锦率队继续南下,结果,次日竟然真的发现了一座疑是夷州的巨大荒岛。

然而,那绝非幸运,当晚,靠岸停泊的舰队再遭噩运,或因值夜军卒太过疲累松懈,舰队竟被数百土人成功偷袭,杀到船上。那些土人武器粗鄙,衣甲简陋,少有章法,可架不住突然一窝蜂啊。

惨叫惊呼,烈火熊熊,关锦等人在船舱内终被惊醒,立刻展开殊死抵抗,借着兵甲犀利、训练有素和熟悉船上环境,猝然迎敌的众人一番血战,以一艘舰船被焚、数十随员战死的代价,总算勉强杀出一条生路,侥幸逃离海岸。

最终,得以逃离巨岛的仅剩一艘铜鲳与五十余人,且包括关锦在内有多人受伤。更霉的是,先前的战斗太过激烈,不光船只严重受损,信鸽丢失,就连用于定位的司南、六分仪和钟表也在舱内肉搏之时被完全毁坏,以至舰队彻底沦为迷失于茫茫大海的一叶孤舟。

无奈之下,舰队只能晴日根据日月星辰向西缓慢航行,以期能够抵达大晋海岸。如是漂泊数日,舰队遇上过个别小岛,却始终未见大陆或是其余舰船,以至淡水接近匮乏,更有数人伤重不治,情况愈加恶化。

就在众人心急火燎之际,漂泊中的他们遇上了一支舰队。可惜,那依旧是噩运,因为,那支舰队属于巨鲨帮,晋海之上唯一与血旗军明确敌对的海贼势力。那时,血旗众人疲惫不堪、伤病缠身,更有过半人是不稳定的苦囚,几无抵抗之力,就连逃跑也毫无可能。

不知是受不住连番霉运的打击,还是不愿再接受被俘的耻辱,抑或期望以死保守血旗军航海秘密,本就伤重的关锦在下令所有人除却兵甲、游往巨鲨贼船投降之后,毅然决然的打开通海阀,让自己与舰船同葬深海。就此,步步噩运、处处憋屈的关锦探索舰队正式覆灭。

有着一众毫无忠心可言的苦囚存在,巨鲨帮当即得知被俘者来自血旗军,也知晓了血旗军所图者为夷州。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林天雄并未处死血旗军的这批俘虏,只是将愿意入伙的人吸纳入帮,如马老六和刘黑塔等人,而那些不愿入伙的血旗军卒,则沦为了巨鲨帮新巢海坛岛上的劳役。

“将军,小的句句属实,不信可以询问刘黑塔,巨鲨俘虏中肯定也有知晓之人。”或是言及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冒险旅程,便是奸猾的马老六说到后面也不禁目中含泪,最后更是磕头哀求道,“将军,咱那班兄弟不论军卒还是苦囚,真的是同生共死走的一遭,那些落入巨鲨帮的,还求将军大发慈悲,别分兵囚都将他们救出来吧!”

“哎,关锦舰队竟然多舛如斯!我血旗军民自然不能任其落入贼手,你只管下去好生休息,唐某自有主意。”长叹一声,唐生挥手道。

待马老六被带走,唐生按下对关锦等人的哀痛,又令人寻来刘黑塔以及另外一些知情贼俘,分别再次仔细询问一番。最终,众人一致确定,除了一应自诩忠勇的内容之外,马老六所言情况与事实相符。于是,一个问题便摆到了众人眼前,也即那些被巨鲨帮所俘的血旗人员该怎么办?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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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回 海坛换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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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辎重船队赶上来了。诶,那不是赵帮办吗?”晋安外海,战场清理将毕,旗舰上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不由转头南望,随即视线纷纷集中于辎重船队为首那艘雪儿号的望台,目光中或是佩服,或是欣赏,甚或尊敬。便是正在沉思的唐生,也远远的投去了一缕点赞的眼神。

那里,一名裙装少女正凭栏而立,极目北望,她面覆素纱,青丝飞扬,白衣胜雪,孑然海天,正是随队南下的赵雪。以二九年纪的女子,能够赢得南下舰队的一致认同,她凭借的不是相貌,不是帮办身份,也不是与纪某人之间的那份关系,而是凭借她辛勤的工作与愈加出色的商业才华。

这一路上,赵雪非但圆满解决了南下舰队的辎重后勤,还在诸多海港成功设立了可持续商业网点,更将劫掠所得转换为了翻倍价值的商货物资。可以说,南下舰队的满载而归,一半来自唐生等人的刀枪,另一半则来自赵雪的头脑与口舌。

“传令下去,舰队集结,前往晋安港外,并发信号请赵帮办与一应军侯前来议事。此外,让随船暗影尽快联络当地暗影,获取最新消息。”收回视线,唐生对棋牌亲兵吩咐道。

适才通过审讯俘虏,林天豪逃走一事业已确认,唐生只得按下偷袭海坛岛贼巢的仓促想法,还是决定先获取必要情报再行动作。毕竟,在南海漂泊三个月,南下舰队与中原音讯隔绝,必须先知晓大势,才好决定下一步举措。

当晚,月色朦胧,晋安港十多里外,某偏僻小岛东侧,南下舰队在此停泊休整。除了少量艨艟、游艇四外巡逻,大部分舰船都集中一处,商船在内,战舰在外,组成一个圆阵,并通过绳索、木梁、铁链等相互固定,从而令整个舰队转变为一座平稳抗浪的海上行营。

这也是无奈之举,南下舰队规模太大,随舰人员已有四五千,没有哪个海港会让这么一大票舰队轻易靠泊,更不敢放任这么多人上岸,舰队随员尤其是妇幼又难以承受三个月的连续漂泊,故而,利用荒岛、贼巢乃至海上行营进行休整也就成了南下舰队的家常便饭。

蓦然,昏暗的洋面上出现了一艘千石海船,在巡逻舰船引导下驶近行营外围的旗舰。船头站着两名伙计打扮、手提鸽笼的人,为首者土里土气、一脸憨相,正是江州暗影负责人李老实。边顺绳梯登上旗舰,他一边已经激动的叫唤开了:“将军,各位弟兄,辛苦了,可想死俺啦!”

“李老实,你这蔫坏的货,能不能别这么假?快说说,咱血旗军如今怎样了?”同在异乡为异客,立马有相识的军官打趣起来,言语挖苦却是满满的热情。当然,更多是对血旗军局势的探问,纵是唐生与赵雪等人,此刻也迎到了甲板上。

“嘿嘿,咱们现在可不光是血旗军,而是华兴府了!”李老实挂上招牌式憨笑,继而迎着一双双期待的目光,放声叫道,“告诉弟兄们一个好消息,你等南下期间,咱血旗军业已占据了数座海中大岛,可垦田两三百万亩,目前已经移民二三十万过去了,咱血旗上下终有安居之地啦”

“好!好!嗷嗷嗷”随着李老实对华兴府时局的大略宣讲,欢呼声接连响起,先是旗舰,继而是左近舰船,直至整个海上行营,欢声响彻海天

舱内,从李老实口中,唐生等人获悉了更为详细的时局信息,有华兴府的,有大晋的,也包括了东莱刘柏根起事的最新通报。同时,他们得知了纪泽对安海中军的最新指令,也即尽快赶到乐岛休整待命,并尽快送去部分作战用的石油,以及播种用的林邑稻米。

对于一直杳无音信的关锦舰队,由于屡有变故并远赴乐岛,血旗军仅是由甬东营出舰南下搜寻过一圈,随后在鸟窝岛修建了一处小型中转据点,驻留极少的人员与小艇,任由他们与暗影多加关注关锦舰队,事实上已是在茫茫大海面前选择了无奈放弃。而盘踞海坛岛的巨鲨帮,血旗军虽也偶然得知其行藏,却不知其俘有自家军民,故暂听之任之。

“青州局势瞬息可变,主公催令我等回返,自为聚兵应变,不可耽搁。”听完李老实的讲述,唐生沉声道,“生欲亲率安海中军,乘驱新式快舰,携带部分石油稻米,直接越洋奔赴乐岛。余下辎重舰队速度过慢,且少走深海为好,不妨就由赵帮办指挥,由暂编曲水军护送,沿岸先前往蛇山岛如何?以我血旗如今之威,想来当无大碍。”

“不行,我要尽快去乐岛,也跟中军一道走!”赵雪脱口说道,众目睽睽下,她忙又隐带羞色的解释道,“文明岛新建,我必须尽早去看看。辎重舰队接下便是自由岛抑或和平岛贸易这等细节,已经无需我亲自督办,转头我详细交代一下便是。”

众人皆目露怪异,却齐齐点头,呈深以为然状。唐生也不勉强,笑道:“赵帮办所言甚是,那便随中军一道先行吧。不过,今晚就烦劳赵帮办辛苦,将辎重船队的后续事宜理顺了。”

笑容渐收,唐生道:“返回乐岛之前,我等尚有一事要做,那便是救回探索舰队的袍泽。我等既从马老六处碰巧得知情况,道义所在,决不可视而不见。相信走一趟海坛岛,也不至耽搁多久。”

“将军还请三思,尚余千卒的巨鲨帮绝非鱼腩呀。”一名中军军官苦着脸,却是硬着头皮劝道,“据贼俘交代,海坛岛本就是巨鲨帮秘密据点,林天雄与我血旗军结下梁子,迁来后更是大修工事,加强防御;今日林天豪想已勘破了我等身份,海坛岛此刻必是深沟高垒、戒备森严,恐难得手啊。”

“我等缺乏攻城装备,若去硬攻海坛岛,不出意外,即便拿下巨鲨帮,我等也将伤亡惨重,主上定然难以接受。”与唐生对视一眼,庞俊笑道,“不过,我血旗军虽与巨鲨帮有着血仇,却并不影响双方交换俘虏嘛。呵呵,但请将军佯作三千大军威压,俊愿为一说客”

蚀柱球岩,红树青竹,白沙浅浪,海鸥呦鸣,这里是海坛岛,东南海疆的一颗璀璨明珠。南北六十里,东西四十里,后世中国第五大岛,度假胜地,距离同一纬度的福州、新竹皆二百多里,也是福建诸岛中距离台湾本岛最近的一座。当然,在西晋时代,这里绝对是处少有人知的偏僻荒岛,阴差阳错的,它此时成了巨鲨帮的盘踞之地。

三月十九,申时四刻,远远的海天交接处,一个个白点突然跃出洋面,东向疾奔而来。须臾之后,白点显清身形,那是五艘斗舰、六艘艨艟以及若干游艇。庞大的船体,超宽的风帆,迅疾的航速,憧憧的人影,闪光的兵甲,尤其舰首那些狰狞的撞角,顿给这片海域平添了一份肃杀。

此来的,正是唐生亲率的安海中军主力舰队。今日一早,休整后的南下舰队兵分两路。一路为迟缓的辎重船队,其一边海贸交易一边徐徐北上不提,另一路作战主力则风风火火的杀来了海坛岛。

“呜呜呜”像是早经排练的欢迎仪式,几乎就在血旗舰队出现的一刻,凄厉的螺号之声便传遍了整个海坛岛极其近海,伴随着四散疾驰的游艇,豕突狼奔的贼人以及隐约可闻的吆喝,当血旗舰队抵近海坛岛码头的时候,“仪式”就绪,整个海坛岛业已进入了全面战备状态。

码头外,血旗舰队气势汹汹的一字摆开,巨蛟出海旗猎猎作响。伫立旗舰望台,唐生通过千里镜,不无喟然的发现,此时的海坛岛近海,除了自家舰队之外,只有几艘远远游弋的小游艇,甚至连码头水寨中也空无一船。

岛岸东方里许,过千青壮喽啰正聚集于新建城寨的四墙上,城门紧闭、刀枪森寒、旗幡招展、贼影憧憧。显然,巨鲨帮对血旗一方的杀来早有准备,明知水战不敌的他们干脆已将主力舰船隐匿它处,并将所有战力集中于城寨死守,做出了坚壁清野的决死姿态。

千里镜中,巨鲨城寨建于数十丈高的山丘,水泥敷面的城墙足有四丈高,其外满是壕沟、鹿角、乱石、陷阱,而通往城门的山路更被刻意修得狭长曲折,其不似什么海贼巢穴,分明是座坚固难摧的山城。这林天雄将新巢修得如此变态,想来是上次被血旗军赶出舟山留下的后遗症,而水泥更是其三月成寨的重要帮凶!

搞来搞去都是报应啊!既然海坛岛比预料的还要易守难攻,唐生自也懒得再无谓的试探进攻。他挥挥手,止住就欲上前请命的庞俊,而是令人带来一名贼俘以遣送上岸传信。非万不得已还是莫要让自己人犯险了。

“你去告知林天雄,本将此来为求交换俘虏,只要巨鲨帮交出岛上的三十余幸存血旗军民,本将立刻撤离。”将两份整理好的名单交给那名贼俘,唐生淡淡道,“还有,只要交易达成,本将可以做主,血旗军年内不再主动攻击巨鲨帮。”

那贼俘很快泛舟上岛,继而上了城寨的西门楼,那里正聚集着林天雄三兄弟与巨鲨帮一干头目。知晓事由,他们扫看名单,血旗一方为了索回探索舰队的幸存者,打算交还昨日被骷髅舰队所捕俘虏中的近两百人,除了家眷在岛的,重伤的,还包括了所有林氏族人与巨鲨死忠,条件不可谓不厚。

“大哥,这条件我看可以答应,用些无用的俘虏,换回两百被俘弟兄,还退了敌兵,值!”一片微愕之后,林天英出声笑道,“嘿嘿,这血旗舰队的头领还真够二的,竟然五换一,对了,他们不会另有猫腻吧?”

一众头目纷纷点头发笑,虽知血旗一方交还的定是些不易或不值他们吸纳的巨鲨贼,可那些恰也是巨鲨帮的中坚力量,这样的交换对巨鲨帮显然更为有利;何况,巨鲨帮虽然做出了顽抗到底之态,但谁又愿意以少敌多与对方死拼呢?

“有何可笑!?真不知谁二!?五比一,人家是将弟兄性命看得比咱巨鲨弟兄贵上五倍啊!”林天雄一声呵斥,打断了林天英的贱笑,他黑着个脸,不无喟叹道,“那唐生不过血旗麾下一名军将,却有这等气度,为救弟兄便开口这等价码,血旗军拉拢人心可见一斑啊!”

“既然对方舍得,我等不妨再提价码,哼,他们扮演骷髅舰队不是很牛嘛,干脆再让他们退还其他弟兄和舰船,绝不让其轻易遂愿!”林天豪插言道,一脸的狠戾,显然对血旗军耿耿于怀。

“得了,别忘这是城下之盟!还不见好就收,真想大伙儿葬生于此吗?你昨天只身而逃时怎的没有这般胆气?若有本领,留待下次战时莫再大败亏输,也免别个杀到自家门口!”狠狠瞪了林天豪一眼,林天雄再度出言呵斥。

被人逼到家门口却只能龟缩,他林天雄心中正憋着一口恶气呢。扫眼一众诺诺垂首的头目,林天雄更气不打一处来,又训斥两位弟弟几句,让自己顺了气,继而沉吟良久,面色好一番变幻不定,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叫过一名余姓幕僚

要说血旗军那些被俘的探险随员,沦为劳役的军卒本就被集中控制,以备战事不利时威胁之用,林天雄既有决断,他们立马被带了出去,那些入伙巨鲨帮的探险人员则也被从城墙上强行挑出。与此同时,林天雄也当即书信了一封火漆封好。很快,余姓幕僚便带着书信、钱财和那些血旗军俘虏,乘上几艘小艇驶向了唐生舰队。

“你等这是何意?你我两方似乎过节不小,这般行事不怕羊入虎口,一无所获吗?或者,你等另有所图?”旗舰上,唐生位居众人之首,也没寒暄客套,他紧盯上船的余姓幕僚,似笑非笑道。

莫怪唐生如此多疑,眼见一干被俘人员确认悉数送返,本还担心事情另有曲折,不想对方不讨价也就罢了,竟还不待接回自家众俘便直接交人,更令人惊诧的是,林天雄竟还送来了万贯犒军之资。别这么热情好不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唐生自要探询一番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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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回 碧海忠魂

海坛岛外,关锦探索舰队的一应幸存者被巨鲨帮爽快的归还,且不说重逢间的悲喜交加。安海旗舰上,唐生却对巨鲨帮的善意颇为狐疑,当然,三月前巨鲨帮或能勉强算作血旗军的海上之敌,如今双方早已不在一个档次,是以他索性直接盘问起了巨鲨帮派来的余姓幕首发

“唐将军多虑了,贵我双方不过在舟山小有冲突,虽各有伤损,却也算不得仇深似海,何必念念不忘呢?况且,此次贵我双方遵循江湖道义,互救对方人员,无所谓交换,自然不存在羊入虎口之说了,呵呵。”余姓幕僚却是不慌不忙,神情自若道。

唐生并不答话,依旧似笑非笑的盯着对方。那幕僚面不改色,续道:“前番我帮碰巧救起贵方海难人员,暂留海坛岛做客,而今既然贵方前来,自当直接奉还。至于那点财物,乃我家帮主犒劳贵方将士,以谢贵方从骷髅舰队手中解救我方兄弟,一点心意,还望贵方务必收下。”

“林天雄好心机,区区万贯钱财,既能买好我血旗军,又能买得帮众一份底气,唐某佩服。”懒得听表面文章,唐生冷笑道,“你家林帮主究竟有何意图,直说吧,否则唐某就要送客了。”

“本帮落足海坛岛,乃因林氏先祖昔年任职东吴水军时偶遇此岛,不想仅仅三月,贵军便即撞破,实乃天意。”那幕僚尴尬一笑,终是直言道,“我家帮主无意与贵方为敌,更不愿再度漂流海上,其实,海坛岛地处偏荒,我等也不愿在此久居,故而期望重返舟山,只要贵方不再追究,我方定有厚报。”

“林帮主能屈能伸,却是打的好主意,只可惜信誉差了点,昔日可是好险骗得我等全军覆没,更有数十弟兄葬身火海!”唐生眼睛一眯,寒光闪烁,冷声道,“倘若我方不肯呢?”

“昔日战场纠葛,我等也是迫不得已,家都要被端了,自然不择手段。贵方乃鲲鹏扶摇,我等不过海中小鲨,想来贵方志向高远,大人大量,不会在乎本帮这根小小骨头吧。”挂上苦笑,余姓幕僚却是软中带硬道,“当然,若事情无可转圜,我等也只能流亡海上,届时一心求活,却也再无顾忌了。”

此番本就无心开战,目的也已达到,还多得万贯钱财,对方又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唐生也不再刁难,他恢复和煦,笑道:“既如此,唐某就收下了。至于贵我双方关系,却非唐某可以做主,但唐某定将贵方善意告知主公。”

“谢将军成全,我方会遣人前往自由岛联系,等待贵主回复。”余姓幕僚暗松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我家林帮主亲笔信,劳烦将军转呈贵主”

血旗猎猎,白帆鼓鼓,唐生舰队离开海坛岛,乘风北上。方才一通口舌之后,唐生还是爽快的将两百余巨鲨贼交还给了巨鲨帮,双方心照不宣的没再提及骷髅舰队。船舱里,唐生手持余姓幕僚临走时留下的书信,心中仍在琢磨巨鲨帮这一举措。

这时,一名亲兵前来禀道:“将军,获释探险随员中,有名加入巨鲨帮的血旗军卒吵着要见您!您看”

“有何好见?告诉他,带回血旗军后自有军法处理,想来不过开除军籍,死不了的,让他莫再烦我!”唐生眉头一皱,不悦的应道。

抱着以人为本的思想,纪泽可没在血旗军中推广变态的武士道精神,众人对于绝境下无奈投降被俘的血旗军卒尚还宽容,也愿意出力搭救,但对被俘后加入巨鲨帮的行为就很不满了。而这名求见唐生的军卒显然就是两名转头巨鲨帮的“叛徒”之一,唐生自然反感。

“可是,那名叫做刘好的军卒,口称其持有关锦军侯的临终嘱托,必须面见大人”那亲兵并未离去,而是弱弱的补充道。

“什么!?你不能一次说完吗?”唐生一跃而起,狠狠瞪了眼这个说话大喘气的亲兵,立刻大声喝道,“快!快将那个那个刘好带来”

旗舰指挥舱,唐生与一众军官济济一堂,紧盯被围中央的一名年轻人,神情急切,目光灼灼,犹如一群大灰狼盯住了一只小白羊。那年轻人尚显稚嫩,面对一众军官的围观,他一面擦去额头冷汗,一面支支吾吾道:“俺俺叫刘好,姓刘的刘,刘好的好原是渤海营列兵,俺叫刘好”

“呵呵,小伙子莫要紧张,我等只是想要了解些情况。先坐下喝口水,想想再说,不急。”唐生心中焦急,面上却堆出和煦的笑,待亲兵给刘好端座上茶之后,这才询问道,“你能先给我等说说,探险舰队遇上巨鲨贼时如何了?”

喝了口水,刘好总算镇定下来。随着回忆,他渐显哀伤,缓缓说道:“那时,俺们药材已经用尽,饮水也所剩无几,重伤员一个接一个死去,而俺因为略懂医护,成了船上被安排照顾伤员的人,也是重点照顾关锦军侯的人。”

“船上警铃响起时,俺正在给关军侯换纱布,他却一把跳起,也不顾伤口,快速冲往甲板,俺都差点跟不上他。要知道,当时他已经高烧好几天了哎”

“上了甲板,俺看见远处来了六七艘舰船,本来大家都很高兴,可等再近些,俺看清对方挂得是巨鲨旗帜,是敌人,且对方有一艘斗舰、两艘艨艟和四艘游艇。那时舰船破损严重,根本逃不快,虽然明知不敌,俺们血旗军卒们还是都拿起了兵器,但是那些苦囚们却吵嚷着不愿动手,这也不奇怪,他们早就对这趟探险航行不满了。”

虽已知道这段情结,舱内众人依旧屏气聆听,刘好则调整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这时,关军侯突然下令,命令俺们军卒放下武器莫要抵抗,并让苦囚们挂上黄旗。他对俺们说,人已经死得够多了,大家莫再无谓牺牲了,落到巨鲨帮手中,只要能活下去,血旗军迟早会救回俺们首发

“在关军侯再三严令下,俺们终是放下了武器。关军侯随后点了一些人,包括俺在内,吩咐入舱将所有伤员也带上甲板。不过,中间他却偷偷拉上俺,让俺快跟他走。其实,那时俺很瞧不起他贪生怕死,很不情愿跟他走,几乎是被他硬拽着走的。”说着说着,刘好已经泪流满面,语音哽咽,“可是可是他竟然带着俺去了底仓通海阀那里,还笑着说呜呜说他的归宿到了呜呜”

舱内一片寂静,虽然早知关锦已经离世,可听到这里,众人依旧鼻子发酸。只听刘好猛抽口气道:“俺也不算笨蛋,那时当然明白了关军侯的心思,连忙劝阻。可关军侯立刻打断了俺,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那是航海日志。他犹豫片刻,并未交给俺,而是翻开日志,从中找出三组定点数据,是俺们途经的鸟窝岛、暗礁区和那座巨岛。”

“关军侯让俺将那些数据记下,还反复考问了好几遍,然后他交代俺以后每天都要默记几遍,直到有一天将数据交给血旗队伍。他还命令俺,被俘之后一定要配合巨鲨贼,最好主动投靠,一定要活下去,熬到逃脱的那天。若是不能将数据交回去,那么上百弟兄就白死了”

听到刘好还记着六分仪的定点数据,哀伤中的众人眼前一亮,非为血旗军得到了夷州位置,而是为了关锦舰队终有所成而高兴。毕竟这样一来,不论是功劳、奖励、抚恤还是荣誉,他们这支命运多舛的舰队以及那些不幸罹难的战友,都将能有个更好的交代。

刘好却没那么多想法,他接着说道:“都交代完了,关军侯便让俺早点回到甲板,免得被人怀疑。俺哪肯答应,一个劲的求他跟俺一起走,没准还有机会;可他却笑说他知道不少血旗军秘密,害怕自己软骨头抗不住巨鲨帮拷问都给招了,受苦还丢人,不如带着舰船秘密一块儿沉海干净,还能捞个烈士惠及家人。俺哪里相信,依旧不肯走,最后关军侯火了,他扇了俺一巴掌,让俺立即滚蛋。”

“俺还记得他最后的咆哮:‘关某夙愿帅舰纵横大海,岂料天意弄人,兼能力有限,竟令弟兄们死伤大半,终至全军覆没,关某何颜苟活?既不能率众凯旋,不若随舰葬海吧’哇哇俺真傻,当时应该将他打晕带走的啊”说到最后,刘好已经泣不成声,嚎啕不已,而舱内众人也皆潸然泪下。

刘好被带了下去,他的身份自然不再是“叛徒”,而将是卧薪尝胆的功臣。舱内,手拿根据刘好口述而记录的坐标数据,唐生沉吟片刻,扫视一圈默不作声的众人,断然道:“按此数据,舰队东距夷州不过五百里。我欲绕道复核一番,既为血旗军确定夷州位置,也为探险舰队定功,想来多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此次行动小有风险,却只有苦劳,没有功劳,因为,功劳只属于探险舰队,属于关锦和那些弟兄”

事实证明,雄鹰兵工的六分仪具有着不错的精度统一性。当天夜里,东行不到三百里的唐生舰队,便发现了一座海中巨岛,南北不见边际。依据定点数据,舰队沿着巨岛西海岸探寻北行数十里,天明时分算是抵达了巨岛的西北角。迎着朝阳,舰队再沿巨岛北海岸东行两百多里,终在关锦舰队幸存者的指认下,寻得了他们三月前的遇袭之地。

虽未探完全岛,但光平其已知轮廓,此岛为夷州岛已可确认,关锦舰队的确开辟了舟山南达夷州的航线。时间有限且情况不明,唐生并未狂妄的试图上岛复仇,而是借鉴关锦舰队的南下路线,就此北往乐岛。沿途他们倒是殃及池鱼,将夷州岛隔海十数里的一座孤岛给端了,捕获土人过百,权作他日的带路党。

就在唐生舰队乘风破浪前往乐岛之际,大晋时局再起波澜。被公认为不自量力的东莱刘柏根,竟以一万杂牌叛军,在齐国与东莱交界处,大败刘暾所率的万五青州军,进而杀奔青州治所临淄。据传,是役,王弥身先士卒,亲冒矢石,率精骑一千奔突青州中军刘暾所在,致刘暾惧退,引发青州军全面崩溃。

说来这位刘暾也非无名之辈,历任大晋的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去年十一月,太宰河间王司马颙矫诏,以惠帝皇后羊献容屡为奸人所立,敕留台赐皇后死。诏书累至,司隶校尉刘暾等上奏抗辩,拒不执行,从而赢得了关东阵营的一片称颂。可惜,这厮一样是位军略远逊权谋的主,从而做了西晋末年第一大汉贼王弥崛起的踏脚石。

有载:“及惠帝之幸长安也,留暾守洛阳。河间王颙遣使鸩羊皇后,暾乃与留台仆射荀籓、河南尹周馥等上表,理后无罪。颙见表,大怒,遣陈颜、吕朗率骑五千收暾,暾东奔高密王略。会刘百根作逆,略以暾为大都督,加镇军将军讨根。暾战失利,还洛。”

刘暾兵败,还葬送了临淄主力,他没敢回去向司马略请罪,所幸一溜烟逃往洛阳参与西迎圣驾去了。而刘柏根军威大振,收降后增至近两万叛军,杀气腾腾的直奔临淄。司马略顿时懵逼,得,日后再找刘暾算账,先跑路吧。于是,临淄陷落。

青州局势崩坏,最开心的要属公师番了,他的乌合叛军已被苟晞打得缩水大半,正东逃西窜,这会如同见到亲人,立马从冀中地区东往青州意欲与刘柏根会师,眼见关东后方局势就要进一步糜烂。好在,司马略这次没太面条,却是纠集残兵败将,汇集各郡县的零散援军,死守在了聊城,硬生生卡住了两支叛军的会师之路。

可这还没完,或为策应中原乱局,以免关西过早覆灭,大晋内战过早结束,匈奴人这时也发起威来,将士用命,不计生死,一举夺下壶关城,全取上党,只要再行东破滏口关,就能穿越滏口陉杀入河北直逼邺城,抑或南破白陉杀入河内,恰似在关东阵营的肚皮上顶了把尖刀。一时间,关东阵营的大胜之局似有扭转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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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回 媾和巨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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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元年,三月二十四,午时,晴,乐南城。

一座崭新的高炉庞然耸立,热浪滚滚,不远处有着一面“雄鹰钢铁开炉庆典”的横幅,表明它属于新成立的雄鹰钢铁,正在上演其冶炼处女秀。炉顶踏架上,纪泽手持搅杆,浑身大汗,正在使劲搅拌着满浮炉渣的铁水,同时享受着下方工匠们热切而敬仰的目光。

尽管大晋波澜迭起,但有东海王与王浚这样的高个子顶着,天一时还塌不下来。作为一个新兴势力的领袖,纪泽已更多从长远与整体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非昔日民族大义的热血情结。是以,密切关注大晋局势之余,他仍着力于华兴府内部建设,四处巡察,深入一线,支招献策,贴近群众甚至亲力亲为。

当然,似此刻这般表现,纪某人半自底层出身的亲民心态,半是愈加娴熟的政客嘴脸。一个粉墨登场的枭雄领袖,正在自觉不自觉的通过细节,将自身英明仁义、平易近人等等正面形象打入人心。从周围淳朴百姓的神色来看,效果显然不错,但像撇嘴不耐烦的王铁锤等血旗老人,他们的真实态度就不好用以参考了。

“差不多了吧,都两天了,我看这第一炉钢应能出炉了。”搁下手中活计,纪泽抹了把汗,轻盈的跳下踏架,迎向走来的钢厂大管事王铁锤,不忘建议道,“王老,我看炉顶可以考虑加装支架,安置轴向固定搅杆的滑轮,通过拉扯绳索实现远程搅拌,从而改善大家工作环境。”

“嗯,嗯,我记下了,是否开炉还是等我看看吧。”秉承一贯的一丝不苟,王铁锤对纪泽的建议虽然应诺,但绝对仅作参考,尤其是涉及这座新建高炉的具体事项。须知纪某人的指手画脚虽然给出过不少令人叫绝的主意,却也不止一次闹过二把刀级别的笑话,还真不好全听全信。

爬上踏架,王铁锤亲自搅了搅,仔细观察一番,再搅再观察,如是几次,这才颇为兴奋的喝道:“大家快各就各位,准备开炉啦!”

“开!”一番忙碌之后,随着王铁锤语调微颤的喝令,高炉中段的出料阀门被砰然打开。数百人兴奋激动的注视下,通红的铁水像是奔泄的溪流,沿槽流入一个个备好的模具。腾腾雾气中,早经训练的工匠们娴熟麻利的更换着模具,一个个经过冷却的铁锭、铁胚也逐渐摆满了成品台。

“瞧瞧,还是这大家伙过瘾,单是这一炉,就够我以往干上一年,怕是连朝廷都没这么大的炼钢炉呀!”不知哪位老铁匠由衷赞叹了一句,立马迎来一阵附和。

“是啊,是啊,要搁以往,俺就是做梦都不敢想咧!”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有了这炉子,咱那点祖传把式怕是要丢垃圾堆了,哎”

与众人一样,纪泽此刻也喜得满面红光。这套高炉是他根据尘封记忆中的一星半点,昔年在雄鹰寨便提议王铁锤等人放手设计研制的,可没少花物资精力,期间更有他纪某人的指手画脚,不想太行没搞成,这次在乐岛首次搭建、首次开炉便能如此顺利的出产。

尽管这台炼钢炉在调试运行中尚有一些问题,尽管它在纪泽前生是垃圾堆里都找不到的货色,可架不住这在西晋时代算顶尖科技,架不住这是他穿越者最该开拓的文明啊!

“运行还算顺利,就是出钢率不高,实在不如人意。一因乐岛铁矿量小品味低,二是咱们工作还不够,日后若逐步调整炉型、料比和温度,性能应可再有明显提升,不知府主可有指点?”王铁锤已经初检完毕,脚步生风的前来说道,看似对着纪泽自我批评加反省请教,可眉梢嘴角的笑意早已出卖了他。

“王老,你不地道啊!一次性成功运行,看看您那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还跟我说不如人意,太假了吧!哈哈哈”不无调侃的,纪泽笑道,“优质铁矿石日后将尽量从中原运来,也将于左近另寻产地,暂先就地采掘吧,但产量必须大幅提高,华兴府百废待兴,钢铁的军用民用缺口很大,可不能指望太行一地的钢厂。”

“至于如何改进质量,那是你钢厂之事,本府就不献丑了。”当然,心知不行,却不能承认不行,面对王铁锤的请教,纪某人换个角度指手画脚道,“不过,建议还是有的。乐岛多风,可尝试利用风力以节约人工;还有炉膛鼓风,可设法预热进气,以提高炉温。对了,您看那边的瀑布,完全可以用来水力轧钢或是铁料锻打嘛。”

说到这里,纪泽蓦地眼前一亮,想到了日后的金银币锻造,立马取过纸笔,边写写画画边冲王铁锤不无诱惑道:“还别说,某有个水利锻压机的构想,你可组织各方人手一同研制,若是成功,便可轻易锻制规整板材,那么,日后的军用重铠,乃至明光铠,便可直接交由你雄鹰钢铁而非雄鹰兵工生产”

“禀府主,蛇山岛有信报送到,已经解译!”一名留守亲卫气喘吁吁的乘骑赶来,喝喊声粗暴打断了纪某人的大讲特讲。

看清所来的是蓝色二级信报,被坏了兴致的纪泽心中一肃,也顾不得找这名亲卫的茬,连忙打开信报,旋即面露喜色,喃喃道:“南下舰队终于回来了,呵呵,雪儿也该回来了”

三月二十五,乐南港,横幅条条,彩旗飘飘,鼓乐阵阵,欢声滚滚。这里,南下舰队终将在三个多月的远航之后顺利回归。尽管华兴府上下业已倦怠了迎来送往这类表面形式,可这次众人却毫无怨言,毕竟不说功劳如何,单说对方是万里远归的漂泊游子这一项,再是隆重的迎接都不过分。

当然,南下舰队带着石油与占城稻及时回归,对华兴府确如瞌睡送来枕头。且不说石油稍经分馏就是猛火油,长广一带愈加临近的军事危机,血旗军正需这等大杀器压场;更有甚者,华兴府各岛播种在即,占城稻种的实验性推广种植,乃至更高产杂交稻的研究培育,可是早一季算一季。

挥手欢呼、喜极凝噎、靠岸情怯、相拥而泣、互诉别离不得不说却又无甚可说的过场中,纪泽与唐生等人谈笑风生、握手相贺之后,自然而然与赵雪打了照面。二人目光接触,心各有感,不知不觉间两手已是紧紧相握,顿时羡煞旁人,引发若干嫉妒恨。

“你瘦了。”无视他人反应,纪某人凝视着愈加成熟、更显俏丽的赵雪,咸猪手紧握不放,良久凝视,这才温言道。

“瘦瘦更健康。”赵雪眨眨大眼,不无俏皮道。她面颊微红,眼中满满都是喜意。

“也黑了。”纪某人接着微叹道,语气不无怜惜。

“是吗!?大概海风吹久了吧,回头注意些,肯定能白回来的!”赵雪急声道,像是解释,更像是保证。同时,她左手不自觉的轻抚面颊,略显慌乱;右手则不自然的想从那只咸猪手中抽回,却是未果。

“但更美了,嘿嘿”纪泽复又赞道,嘴角挂上坏笑。

“你坏死啦”赵雪佯怒,愤而抽出玉手,脱离之际不忘很掐一把,一双美目却已笑眯了。

“其实,近来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令我食不甘味、辗转难眠。今天总算等到了你,我实在,实在忍不住了,可我又怕现在问不合适”突然,纪某人面露犹豫却又不无期盼的说道,任谁都能看出其眼中的执着与狂热,兼而有着赤裸裸的占有欲。

“你会不会太早你还是问吧”不知为何,赵雪突然声若蚊蝇,面色绯红,目柔如水,螓首微垂,双手不断扯整着上好衣料上本不存在的褶皱,只那双躲闪不定的大眼睛却始终未离纪泽周身。

“其实,其实我很想知道的是你们南下舰队这趟总共赚了多少?”终于,纪某人一吐为快。

“去死!”赵雪顿时怒叱出声,她俏脸含煞,冷若冰霜,恶狠狠的一跺脚,愤然转身离去。当然,她那一脚是跺在纪某人脚面上的。

“吸吸我刚才就说害怕这时问你不合适,你却让我问,这会又下狠脚,还讲不讲理呀!女人啊吸”原地,留下了跳脚直抽冷气的纪泽,以及无数道幸灾乐祸的目光

一场庆功大宴自是不提,其间,喜气洋洋的纪泽却从拉来刘好的唐生口中,得知了关锦探索舰队的覆灭过程,尤其是关锦的临终一幕,同时也得知了南下舰队根据定位数据确认了夷州岛位置。感伤于关锦探索舰队的悲惨与坚持,纵使纪泽如今愈加厚黑,也知这是走向海洋的必然牺牲,依旧不免潸然。

“全军通令嘉奖关锦舰队,集体记特等功一次,所有军民按军功规格予以两倍赏恤;追授关锦五品将军衔,授‘探海英雄’称号;所有罹难者在新建的乐岛烈士陵园设衣冠冢,所有生还者另赠五十贯以资抚慰。此外,由刘好巡讲,于军民间大加宣扬此事。”抹了把鳄鱼泪,纪泽吩咐上官仁道,“那些无奈投入巨鲨帮的,剥夺军伍资格便罢,无需另行追究了。”

“禀主公,此乃林天雄书信一封,其曾主动赠钱万贯,似乎急欲与我等修好,以重返舟山岛。”过了此节,唐生却是取出林天雄那份书信,躬身请罪道,“卑下在海坛岛之际,为拯救探索落难人员,擅自允诺血旗军一年之内不予进犯巨鲨帮,越权之处,还请主公责罚。”

“伯温无需如此,人命大于天,你见机行事,做得很对;况且,想来你已看出,我等暂时也无暇顾及巨鲨帮之事,是以责罚云云就莫要再提了。”笑着扶起唐生,纪泽顺手接过书信扫阅起来。

信中除了通篇的仰慕恭维和致歉修好云云,便是最后提及的一个请求,也即巨鲨帮将离开偏荒的海坛岛,重返被血旗军放弃,尚还无人入主的舟山乐园,恳求血旗军予以方便。为此,林天雄更是承诺,巨鲨帮日后在东海之上将暗中以血旗军马首是瞻。

将信件左右传阅,纪泽淡淡询问众人道:“我军虽然两度重挫巨鲨帮,但其主力骨干并未受到实质损失,凭其底蕴以及与故吴士族之关联,倘若任其重返舟山,不出一年便可恢复实力,毕竟流民委实不缺。林天雄是个狠角色,所谓马首是瞻自不可信,且与我等有着血仇,不知诸位如何看待这一隐患,该如何遏制对方直至斩草除根?”

在纪泽看来,巨鲨堡一把火差点烧死自己的林天雄,可算厚黑、狠辣、坚韧又识时务,是个值得注意乃至忌惮的枭雄人物,他甚至怀疑,林天雄离开海坛岛重返舟山,其中除了因为那一带确实偏荒人稀,还可能因为看出了血旗军对夷州和南洋通路的企图,故意避开血旗军兵锋之故。这样的角色,他并不愿给其发展机会徒留后患。

“林天雄本非善与之辈,又有故吴士族暗中支持,茫茫海上更难将之一举减除,宾以为,与其花费人力物力去打压消灭一个已经妥协的势力,逼得对方鱼死网破,乃至在南下海路上游击报复,以至伤人伤己,徒增困扰,倒不如将之束缚于舟山,甚或逼其为我所用,这才利于我华兴府发展壮大。”张宾一拱手,却是提出异议。

见纪泽皱起眉头,张宾复又劝道:“所谓数十军卒葬身火海之血仇,不过彼此战场厮杀伤亡而已,说起是非,更多为我军压迫巨鲨帮,主公身为一府之主,胸怀大志,何必耿耿于怀这等细节?那林天雄既然此次能低头,伴着我华兴府飞速壮大,他只能一次次继续低头,直至彻底臣服为我所用,何不留作榜样,略改我华兴府的强硬姿态,以便日后收编其他势力?”

这就是所谓的行大事不拘小节吗?纪泽心中吐槽,果然,将军总想着干翻所有敌人,再踏上一万只脚,政客则想着将更多敌人转变为盟友,没有化不开的仇。那么,自个是该坚持做将军,还是适应于做政客呢?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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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回 兵发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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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张宾所提接受巨鲨帮附庸的建议,纪泽心下吐槽之余,余光扫见被唐生带来举荐的新人庞俊,不由笑道:“士彦,你这一路也当对林天雄与巨鲨帮有所了解,可有想法,不妨直言。”

心知这算是纪泽对自己的面试,庞俊却不紧张,略一思忖道:“据俊所知,我华兴府甬东之局来之不易,既然一时无暇减除巨鲨帮,不妨暂依张长史所言,将之束缚于舟山,暂消这一不稳因素。俊以为做戏做全套,我等非但应允巨鲨帮回归舟山,还可将巨鲨帮邀入自由岛管委会,分以红利,借以索要海坛岛,林天雄必无不允。”

无视众人面显怪异,庞俊冷笑道:“事后,我等可暗中放出风声,言说巨鲨帮业已投靠了华兴府,甚或暗中再挑拨两下,哼哼,事实在前,林天雄辩无可辩,就别想两面讨好了。甬东诸方对我华兴府不无恶感,且让他们替我等打压巨鲨帮,反将其逼向我华兴府吧。呵呵,这就叫看似与之,实则取之。他日我等腾出手来,再视情况是收是剿,却也容易许多!”

“孟孙与士彦言之有理,我等的确不该逼迫林天雄过甚,还是应该给人活路,温水煮青蛙嘛。”纪泽沉吟良久,终是喟叹道,看向庞俊的眼神则带上了满意,这厮确有几分智谋,须臾间便避开双方仇恨这一敏感问题,而是给出了可行策划。

其实,经张宾与庞俊这一番说辞,纪泽也再次意识到己方的优势所在,那就是穿越者的种田能力与发展速度。与其花费人力物力去打压消灭一个已经妥协的势力,逼得对方鱼死网破,倒不如集中精力发展自身,用自身的快速壮大令对方蛰伏到永远,广陵陈氏如此,丘里国如此,巨鲨帮亦是如此。

“士彦好才学,不妨暂先屈就参军署谋部,就任七品略曹佐史一职吧。当然,巨鲨帮之事便依你所言执行,具体运作便也由你负责了。”笑看庞俊,纪泽决定将之放入人才紧缺的参谋部门。

庞俊略微讶然,不是因为看不上这个职务,而是觉得自己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纪泽的封官够高也够有前途。他已知道,参军署谋部下设四曹,有术曹、略曹、侦曹与绘曹,而基于纪泽对参谋人员的高要求,目前的谋部侍郎与略曹从事都是空缺的,机会无限啊。

“谢主公看重,俊定鞠躬尽瘁,不负使命,以报主公提拔之恩。”略显喜色,庞俊忙躬身大礼道。想起自个昔日因为貌丑,连个九品小吏都求而不得,以至落魄从贼,他终是没能掩饰好心情激荡,眼圈红了。当然,他若知晓纪某人恨不得身边的男人都丑点,以衬托其主角光环,却不知该做何想。

“士彦客气了,莫要多礼,我等理应携手,共同振兴华夏,为国为民”满意的扶起庞俊,纪某人好一番鼓励,但欢喜之际,脑中却仍摆不脱政客还是将军的纠结,终是吩咐上官仁道,“以本府个人名义,给巨鲨堡遇难军卒的眷属再加赠一份抚恤”

南下舰队的顺利回归,非但令华兴府的海贸航线涵盖了大晋南北,还带来了急需的猛火油与占城稻,不过,纪泽等人没能高兴两天,就得皱起眉头,被迫应对扑面而来的长广危机,只因关东阵营有了大动作,而局势发展果如预料那般,长广极可能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四月初,东海王司马越率十万联军离开洛阳,北渡黄河,屯兵于河内温县祖地,一为甩脱大晋官场那些烦人的纷纷扰扰,二则为了支援上党战局,遏制匈奴人对中原与河北的威胁。当然,他仅是增兵滏口陉与白陉防线,更未调回西攻长安的联军,显然在消灭关西阵营之前,看来无意出兵收复上党。

与此同时,东海王还就青州战局做出举措,其一是遣使传令给长广的血旗军,要求出兵平叛。说来此条命令仅是象征性的,没谁相信血旗军会甘当冤大头与刘柏根两败俱伤,从而让关东阵营坐收渔利。事实上,长广守将段德虽向来使表达了与叛军不共戴天的态度,却也以纪泽远在海外需要请示为由,将此事束之高阁。

真正有意义的是东海王的第二条举措,也即继去岁许王浚以幽州刺史与都东夷诸军事之后,再许以都河北诸军事的官职,敕令王浚再调幽州兵南下青州平叛。而这一次,王浚比纪某人干脆多了,几乎与东海王前后脚出兵,颇一副忧国忧民之态,但其与东海王内里有何密谋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王浚此番派出的兵马未免有点多,两万幽州汉军外加五千鲜卑突骑,以及两千乌桓骑兵,近三万幽州精兵。天可怜见,刘柏根的两万乌合之众哪配得上幽州大兵的这等阵仗,须知死保聊城的高密王司马略手中还纠集有近两万乌合之众呢。至少一直草木皆兵的纪某人看来,王浚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搂草打兔,收拾血旗军!

没说的,以暴制暴才是解决之道,四月初五,刚刚在乐岛接到南下舰队的后续辎重舰队,纪泽便得知了消息,他留下钱波率血旗右军与一应辅兵新兵驻守乐岛,自己则带上兵额补全的近卫营、血旗营与安海营余部,合八千精锐,另两千新兵,断然乘舟兵发青州

四月初九,夕阳西落,东莱外海,远离航道的一处偏僻岛群,数十艘大小舰船井然靠泊,桅顶之上,面面血旗迎风猎猎。这支舰队正是纪泽所部万人,至于为何出现于此而非登陆长广,一为掩人耳目,在幽州军露出杀意之前,血旗军尚不愿主动展露敌意,毕竟这一仗华兴府并不愿挑起。

当然,另一原因则是纪某人贼不走空的老毛病犯了,须知东莱港历来为北中国的海贸咽喉,其作为刘柏根多年经营的老巢,内里财富不知凡几,但若条件合适,可不能便宜了幽州军。

金枪旗舰,指挥舱内,纪泽与一应军将谋臣正围着大幅的青州沙盘,却听谋部侦曹从事,也是谋部召集人郭谦介绍道:“如今,以枣嵩为帅,新近南下的幽州军业已抵达聊城,与高密王司马略合兵一处。高密王以鲜卑段文鸯所部及乌桓精骑为前锋,亲率四万大军正杀往临淄。”

“等等,枣嵩?就是前年率三千幽州军进犯雄鹰寨的那厮吧,以其那点微末的军事能力,王浚焉能放心由其率领如此重兵,未免也太过小瞧我血旗军了吧?”孙鹏插言询问道,一脸狐疑,“某虽不喜王浚与幽州军,却也不信他们会那般糊涂。”

郭谦笑道:“介成言之有理,据侦曹与探曹情报汇总,那枣嵩为王浚女婿,也是心腹,故而能够担当主帅,实乃其人为了雪耻前年太行之败,向王浚苦求之结果。然其此番仅是挂名而已,真正执掌幽州军者,乃王昌这个都护。事实上,此刻的枣嵩并未身在军中,而是滞留于冀州博陵郡,似在等待参与已故博陵公王沈四十周年祭日,之后才会南下青州,想来那时幽州军也该结果刘柏根了。”

“王沈祭日?”孙鹏口中呢喃,蓦然眼中精光一闪,下意识抬头看向纪泽,适逢纪泽含笑看来,并略一点头,继而摇头示意众人在场。孙鹏顿时心领神会,立马转向沙盘,似作无事,但嘴角依旧难掩的挂起了阴笑。

二人这番小动作并未引起他人注意,郭谦继续说道:“如今刘柏根叛军虽占据临淄,但局势不容乐观,只因高密王撤离临淄之时,非但焚尽了临淄存粮,还破坏了不少城防,尽管刘柏根半月来没少聚集粮草,整固城防,但建设远比破坏困难,临淄依旧难以久守,预计刘柏根或逃或战,临淄决出胜负快则三日,慢也难出十日。”

“此外,我长广守军现有段德将军的长广营四千余,刘灵将军的苍狼营三千,重骑曲与陌刀曲各六百余,合近九千,再加民兵五千,且军民皆已撤入中东部山岭防线后枕戈待旦,即便幽州军突施奔袭,短期内也当无虞。”

介绍到这里,郭谦收住话头,看向纪泽。纪泽则亲咳一声道:“诸位,局势大致如此,刘柏根自不量力举事,侥幸夺了临淄更是得意忘形,不思四处流窜壮大队伍,竟然传檄招降青州余郡,妄想趁关东后方空虚而长据青州,却不料司马越此番如此舍得,王浚更是如此干脆。眼下段文鸯率七千胡骑,恐已逼近临淄,刘柏根以步卒为主,便是想逃也已不及。”

“诸位下去当督促军兵养精蓄锐,刘柏根与青幽联军两败俱伤之际,或是我军从海路奇袭东莱之时。呵呵,本府作为大晋安海将军,又有东海王平叛之令,正该三军用命,直捣刘贼老巢,为大晋减除这一毒瘤!”顿了顿,纪泽慨然道,“此外,胡骑劫掠成风,我等当在其进入东莱之前,将一应百姓与物资搬走,决不可便宜那帮强盗!”

“主公明鉴!绝不便宜那帮强盗!哈哈哈”舱内众人纷纷应诺,继而是不乏猥琐的哄堂大笑,更不知是谁吼了一句,“要做强盗也得咱们做才行!”

一片闹腾间,舱外忽有军卒求禀:“禀府主,哨船来报,北方有两支小型舰队正向我军方向而来,前队有两艘武装商船,后队约有四五艘,看似一追一逃。因我方持有千里镜,故而哨船及时回避,对方尚未发现我方隐匿”

时近日暮,残阳如血,波光粼粼的洋面上,两艘千石武装商船正急速南下,船桨翻飞,浪花急逝,风中隐约还能听到慌乱的吆喝声。首舰望台上,一名年轻魁梧的黝黑汉子正扭头回望,若细看其不乏俊朗的面容,竟似一名汉胡混血。

“大当家,弟兄们都有些体力不支了,可敌方是战舰,速度要快些,再这样下去,只怕逃不出十里,而且,待会若是被追上,我等连反抗之力都没了啊。”一名同样看似混血儿的心腹头目凑上前来,不无焦躁道,“直娘贼,也不知是哪来的晋军,如此不依不饶,我等仅是做商船状路过,又没亮出乌鹰帮旗号,他们就要羁押我等,打杀了一艘却又来了一群,这一追就是三十多里,渤海上的晋军啥时这般闲了?”

“是我等运气不好,偏生途经那片偏荒海域,青州陆上不是正在开战嘛,没准我等是撞破了别个什么军事秘密呢。”大当家倒是处乱不惊,他手指前方道,“不必惊忧,前方七八里便有一处岛屿群,地形颇为复杂,天也快黑了,我等只要躲进去,当可甩脱对方。去吆喝弟兄们,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逃出生天啦!”

伴随着那名头目的一阵吆喝,两艘商船的水手卯足最后的力气操帆划桨,令船速略提些许。只是,后方的追舰似也察觉出什么,同样加快了速度,两艘艨艟紧追不舍也就罢了,四艘游艇却是发了劲的提速,看似呈蟹钳状,欲对两艘逃船包夹阻挡。

时间飞逝,七八里海程就在你追我逐间一晃而过。当两艘武装商船抵近第一座岛屿东侧的时候,晋军游艇也终于追上了他们。一时间,双方箭矢横飞,弩枪呼啸,伴随着速度放缓的乌鹰帮海船依旧不屈不挠的向前驶往岛屿群。

“卧槽!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战船!?这他妈的又是哪里来的晋军吗?今个究竟是什么日子啊!”就当乌鹰帮商船带着晋军游艇越过第一座岛屿,而两艘晋军艨艟也越过该岛东侧的时候,先前那名头目突然满脸惊惶的悲嚎道。

“嗖!”大当家早已躲于船舷之后,刚刚射出一根羽箭,却已无暇欣赏自己的箭矢正中一名游艇军卒的胸膛,他忙循声看去,顿时黑了脸。只因在这座岛屿之后,竟然藏有数十艘大小舰船,从千石走舸到五千石斗舰什么级别都有,估摸竟是一支近万的队伍。

“快!快掉头跑啊!”不光大当家与那名头目,交战双方都发现了这一隐藏舰队,彼此间的厮杀戛然而止,更有反应快的高喝道。

然而,不待双方舰船做出反应,隐藏舰队中业已冲出十数艘艨艟游艇,更有从岛屿后方反包抄追兵艨艟的,他们箭一般横插往正在纠缠的官匪双方。同时,一架架床弩已经开始咆哮,每根弩枪还缠着火绳闪亮的油袋,目标则是官匪各船的桅帆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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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回 乌桓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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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外海,偏荒岛群,上演了骷髅舰队追猎巨鲨快船的一幕。骤然杀出的正是恰好隐藏于此的血旗舰队,一艘艘官匪舰船尚还不及逃离,一袋袋猛火油便被床弩送至其桅帆之处,黑油飞溅,火焰升腾,水浇不灭,扑打反炽。

“鬼火!鬼火!鬼火”暮色渐沉,一干搞不清情况的官匪们逐渐发出惊呼,更不乏手软腿软的迷信份子,本就失了船帆之助的官匪船只,哪里还能走脱,尤其面对的还是快捷灵活的血旗车船。在一艘晋军游艇转眼便被猛火油引发的大火吞没之后,原本生死相搏的官匪双方,却是彼此默契的各自升起了降旗,无一逃脱。

在一艘走舸与一艘艨艟的包夹下,面对蓄势待发的一根根弩枪,特别是其上捆绑的油袋,乌鹰大当家只得无视了座舰喽啰们升起降旗的行为。无神的目光死死瞪着不明隐藏舰队的这些战船,尤其是他们那箭一般狂飙的速度,他蓦然想起了什么,本就黑了的脸突然再黑八分,身体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口中更是无意识的呢喃:“不会是他们吧?要命的故人啊”

当大当家与一众官匪头目一道,被五花大绑押上血旗舰船等待审讯的时候,他的束发幞巾业已不知何踪,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将其面容遮挡大半,兼而他老老实实的垂首认怂,委实叫人难以看清其面容。只是,其长发之后,一双警惧的贼眼始终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按说,审讯这等小鱼小虾的工作,压根就轮不到纪泽亲自出马,怎奈事有凑巧,纪某人恰觉舱内气闷,来到甲板欣赏自家小胜之威武,偏生就在他目光瞟向大当家等一众俘虏的时候,做贼心虚的大当家心头一颤,本就反剪双手换船之际,他顿时脚底一滑,身形不稳间长发掀开,却是露出了半张汉胡混血的脸。

以纪泽如今的武功修为,目光足够敏锐,尽管是在隔着十余丈远的另一舰船,大当家那半张汉胡混血的脸仍被他清晰收入眼中,顿有似曾相识之感。不无好奇的,他手指乌鹰大当家叫道:“等等,那个皂衣散发的,对,就是他,露出脸来!”

“纪大将军,久违了。”乌鹰帮大当家身形一震,旋即也不待身边血旗军卒动手,自行挺直腰杆,晃头甩开些乱发,淡淡应道,颇一副置生死与度外之势,心中则在暗叹,若无此节,他或将仅仅作为一名劣迹不显的匪首,依血旗军渐为人知的处置办法,保命当无问题,可偏生阴差阳错的撞上了纪泽本人,那就命悬一线了。

“装!你丫就装吧!分明怕得要死,却整出这副处变不惊的德性!你当老子”看清大当家模样,纪某人立马气不打一处来,正欲跳脚大骂,却被身边的孙鹏捅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场合不对,影响不好,生生压下即将倾泻而出的污言秽语,冷冷吩咐道,“将横桑这厮给某带过来。”

横桑,堪称这一时空第一个将纪某人卖了却还给其数钱的古人,当时好险没叫纪某人信心沦丧,三观崩溃。昔日纪泽方入西晋不足一月,正带着数百溃兵乱民在赵郡东逃西窜,而横桑作为勃海乌桓落入血旗营手中的一名胡骑俘虏,被纪泽胁迫着诈开平氏县周家庄园的乌桓营地,继而被胁迫着口舌应对段乌根三百余鲜卑胡骑的骤然临门。

其间,横桑配合良好乃至尽心尽力,甚还为救同伴一度要认纪泽为主,颇得纪泽看重,只不过为了彻底收服而假惺惺推拒其认主罢了。孰料,最后的关键时刻,本来有望支走段乌根的横桑,却是诱引段乌根率部强入周家庄园,令得血旗营与段乌根所部死战一场。若非横桑最后做贼心虚,拿着纪泽预允的弓马钱粮急急开溜,怕是纪泽还想不到自个被涮了。

不一刻,五花大绑的横桑被带入一个仅有纪泽一人所在的舱室,亲卫退出,舱门紧闭。旋即,舱内便传出一通乒乓声与惨叫声,伴以一声声叱骂:“你丫不是会装嘛,装啊,看老子不打得你满脸桃花开!叫你小子背后阴我,叫你小子不识好歹,亏老子当时还那般看重你”

“看重个大头鬼,老子要认你为主,你这厮都不收!老子为你尽心尽力,关键时刻你还拿着枪尖顶着老子后背,这般不信任,分明还将老子当成敌俘,既然是敌非友,老子怎会死心塌地跟你混,凭啥不能阴你”

“你,你,你,诶,你丫还不服是吧,老子再打你丫服不服诶,还敢用死鱼眼瞪我,老子再打服了没?”

“你有种就一刀砍了我,要么就放开老子手脚,让老子公平对练,这般打人有啥了不起?老子怎会心服”

“诶,老子前世今生就喜欢这么打人,怎么着,不服是吧,不服再打老子再问你一次,服了没?”

“啊,服了,俺服了”

“大声点,哥听不清!”

“服了!服了还不成吗?只是,你这一会老子一会哥的,究竟属哪一辈啊?”

“诶,还是不服嘛?老子再打呼呼呼你丫还敢不敢骗老子了?”

“哎呦,不敢,不敢了!俺错了”

舱外,有孙鹏这等血旗老人在,早将昔日周家庄园那桩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宣之于众。听着舱内逐渐变弱的打骂之声,众人面面相觑之余,不免神情怪异。

良久,孙鹏喟叹道:“主公似乎有点失态了,一刀砍了便是,何必屈尊降贵如斯?哎,要说昔日周家庄园一战,我方虽然伤亡近百,却也利用有利地形与预先埋伏,搬开了段乌根这个最大障碍,令我军终得顺利逃入太行,且还得了科其塔与海东青,收获不可谓不丰,是以横桑所为倒也并非全无好处。”

“呵呵,狂揍一通也算人尽其用,面对关东阵营大兵压境,主公近来看似云淡风轻,实恐压力颇大,如此发泄一番也好。”庞俊手摇羽扇,不无装逼道,“不过,主公非暴虐之人,既然这般揍他,看来这横桑死不了。”

“来人,将这厮带下去,先与他那帮喽啰关于一处,不得逃脱,也不必苛待。”众人七嘴八舌之际,舱门从内打开,伴着纪泽的吩咐,鼻青脸肿、衣衫零乱的横桑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倒是去了五花大绑。其后,纪某人笑吟吟跟将出来,看神情整一个舒泰惬意。

自有亲卫将横桑带走,孙鹏却是凑向纪泽笑道:“主公,难道如此就放过了这厮?”

纪泽淡淡一笑道:“且不说这厮昔日在周家庄园表现不俗,其坑害了勃海乌桓与段氏鲜卑,却能带着家人及时逃离勃海营地,更在别个追杀之下,年余时间创建了乌鹰帮,拥壮两百余,且无甚劣迹,堪称心思缜密,文武全才,杀之可惜。某既连巨鲨帮林天雄都能收拢,何不给其一个机会?”

庞俊拱手赞道:“有容乃大,主公真雄主也。只是,观这横桑所为,或因汉胡混血的出身,未免桀骜难驯,心性不定,只恐他日再有逆反之举,是以,主公若欲起用此人,还当谨慎。”

“其实,某最看重者,正是其混血身份。须知不论鲜卑乌桓,甚或匈奴,胡族各部皆广有汉胡混血,且多地位低下,类同庶出,起用横桑几无代价,却可为日后收拢这类胡人做一铺垫。”微探口气,纪泽说道,“当然,某自不会轻易委以重任,此番长广危机若能顺利度过,大蟹岛也该开设自贸市场了,且先让他这个乌鹰帮大当家担任黑市大执事,以合作模式干上几年吧。”

这时,郭谦肃容上到旗舰,凑近纪泽一阵附耳低语。纪泽随即收敛笑容,冲众人道:“诸位,指挥舱议事。”

“据晋军俘虏交代,他们属幽州军特遣舰队,此行合计六千,其中四千抽自幽地水军,两千为精锐步卒。三日前从幽州沿海秘密出发,现藏匿于北方五十里外,庙岛列岛的一处荒僻岛群。这股被俘晋军为特遣舰队的外围巡哨,之前因担心乌鹰帮撞破舰队行藏,故而追杀至此。”待一众军官汇集指挥舱,郭谦讲述起审讯结果。

“不过,被俘晋军级别不高,并不知晓特遣舰队进攻目标。”叙述完毕,郭谦躬身请罪道,“之前幽州暗影曾有一条密报转来,言及北平一曲水军出海剿匪,因幽州水军素为设卡缉私的二流郡兵,属下不曾在意,想是此番幽州水军乃各地郡兵抽调集中而成,却差点瞒过我等,铸成大错。属下失职,请主公责罚。”

“孰能无过?大战在前,允你戴罪立功。”扶起郭谦,纪泽转向众人,面色凝重道:“海路奔袭!过往少有此类战例,然我血旗军横行海上不过半年,幽州军便即活学活用,采用这般战术,士族果然不乏精英能人。还望诸君戒骄戒躁,我血旗军时下虽有战船之速,火油之厉,难保不被他人复制,是以日后务必再接再厉,不论技术还是战术,均需保持领先,方可保我华兴府安危。”

“必须说,此番我等占了运气,同样伺机待发,却得以先行发现敌方舰队,否则任其择机从海上杀出,不论目标是长广还是东莱,后果皆不堪设想。”不无后怕的,纪泽沉声道,“好了,还请诸位各抒己见,分析应对?”

“主公,海路运兵毕竟有着风险,刘柏根尚还不配王浚如此大动干戈。属下以为这支幽州舰队目标定是长广,想是欲趁我军忙于陆上防御之际,从背后杀入长广,从而全歼血旗军长广一部。”冷肃之中,庞俊当仁不让道,“不过,属下有一疑惑,王浚何以对我血旗军如此不遗余力,不怕我等日后报复吗?昔日雄鹰寨那点仇恨值得吗?”

“士彦是说,王浚已知乐岛所在,是了,他已是都督东夷诸军事,马韩乃至州胡论理皆属其治下,我等已然侵入他的辖区,这么久了,也当有所反应了。”纪泽眉头一跳,霍然惊问道,“甚或,王浚已于马韩有所勾连,有望彻底减除我等,故而才会这般不计后果?”

“主公明鉴,当提醒乐岛,注意马韩动向,不光如此,我血旗军其他据点也当提高警惕,以防关东阵营犁庭扫穴。”庞俊肃然点头,继而笑着宽慰道,“主公倒也不必焦急,我华兴府也非易与之辈,除非青州一役大败亏输,否则他人未必胆敢对我华兴府出手。”

纪泽点头,冲上官仁做了个传达各方再加警惕的示意。庞俊则目露寒光,一收羽扇道:“当然,积小胜为大胜,眼下这支幽州特遣舰队就无需究其动向,必须雷霆清除了。”

或是看不惯庞俊如此风骚,宋滦不无质疑道:“士彦,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对幽州水军出手,可不比摘桃尚属刘贼的东莱,万一对方仅为偷袭东莱,我军岂非主动向关东阵营宣战,毕竟幽州军迄今尚未挑衅我军。况且,这一动可就涉及六千汉家精兵的折损,主公可是素来反对汉家内耗啊!”

“润通言之有理,但海军宜攻不宜守,如今局势危急,我等却不可墨守成规,将先手拱手让人,徒留巨大隐患。”纪泽嘴角抽抽,好险没被噎着,终是摆摆手断然道,“事有亲疏轻重,本府不能拿我华兴府存亡冒险,些许声明道义却也顾不得了。”

“主公所言甚是,咱血旗军何时那般束手束脚了?只有主动进攻,才是胜利之道嘛。况且,茫茫海上,谁能证明是我等歼灭了这支幽州水军?别说以我舰船之快,敌舰难以走脱,便是有人走脱,我等只需最终锁定胜局,纵使他人指责,只需抵死不认便是,无非口水之战罢了。”孙鹏不满的瞥了宋滦一眼,大咧咧道。

陶飚却已不耐烦的催促道:“我军全歼敌方巡逻船,如今天色已黑,机不可失,还是尽早动手抢个偷袭的好,否则巡逻船长久未归,敌方必有提防,届时恐怕我安海水军伤亡就重了。”

这时,一名负责沙盘操作的谋部署官鼓起勇气,不无焦急的插言道:“是啊,是啊,属下有一想法,或可确保我军无损全歼敌人,不,甚至有望全俘六千幽州军!但必须快些,莫等退潮了。”

众人齐齐住口,不无狐疑的看向这个小年轻,却是昔日的东征军模拟战棋推演大赛冠军,现任谋部术曹八品署官程远。被看得心慌,程远窘然抗辩道:“这,这,这,咱不是有猛火油嘛,它不是浮在水面上嘛,现在不是还在涨潮嘛,咱们只需”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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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回 火海塞湾

光熙元年,四月初九,亥时,云,东莱外海,卜子岛。

卜子岛是庙岛列岛数百岛屿中很不起眼且很偏荒的一座,严格说是数座小岛礁组成的岛群。它位于东莱港东北近百里,远离青辽航线,加之上无淡水,平素少有人迹,偶尔有船途经这里,不是迷途的商船,那就一定是行踪飘忽的海盗船了。

不过,在这个月色时明时暗的夜晚,卜子诸岛东向的一个小海湾里,气象却是迥然不同。原本荒芜的岛岸,多了密密麻麻的帐篷,构成一座偌大的海岛军营,更有七八座直通海中的简易栈桥,令得数十艘大小舰船就近靠泊。这里的,正是隐匿待机的幽州军特遣舰队,或因秘密行动之故,此行中最大的仅有五千石斗舰,并无迟缓且招摇的万石楼船。

一处内凹岛丘东侧,中军大帐隐隐透出亮色,在全营灯火管制之时,颇有只许州官放火的意味。此刻,帐内灯火通明,十余军将正以探讨军务为名对酌闲聊。在这没着没落的荒岛上还不知要等待多久,无聊不想可知,他们仅是吃酒却不近女色,已算幽州强军十足的纪律严明了。

正座上首,却是并案坐有两名戎装之人。右首者年逾四旬,面色黝黑,乃此行主将,楼船将军严越。左首为一年轻武将,相貌俊朗,颇显贵气,乃此行副将王启,也是两千幽州精锐步卒的统领。看其配饰,仅是一名校尉,却能与严越并排而坐,不光因幽州军中步卒压过水军之故,更因他是王浚堂侄,太原王氏之人,而王浚迄今尚无子嗣。

燕人性格粗犷,又皆厮杀军将,是以酒过三巡,帐内已然无甚斯文,便是王启也贴近着属下们吹牛打屁。下首席间,左列步卒的一名魁梧军官闷了口酒,忽的烦躁道,大嗓门立马吸引了所有目光:“哎,这天天窝在岛上,都快憋死人了。可惜放着东莱却不能奔袭,只能等待策应长广战事,这还不知要等多久呢。”

“呵呵,老邱,你这厮究竟是等着着急,还是眼馋东莱城里的金银遍地啊?”另一军官嘿笑一声,继而苦笑道,“哎,东莱空虚,指日可下,若某所猜不错,想来攻取东莱这等美事,当要留给鲜卑人了。”

此言一出,众皆默然,东莱地处勃海咽喉,扼青辽航道,历来为海贸枢纽,财富云集,谁不想率先杀入东莱大发一笔?怎奈为了拉拢战力强盛的鲜卑乌桓胡骑,幽州军每每联合作战,最好的抢掠机会总得留给胡人大兵,次数多了,幽州汉军正郁闷且习惯着。

似为活跃氛围,更为鼓舞士气,王启举樽笑道:“军人自当服从上令,我等无需自取烦恼。其实据我所知,那长广经血旗军半年经营,青岛城已有诸多工坊,更有南北海贸云集,其繁盛或已接近东莱,只要我等偷袭得手,弟兄们一样少不了好处呀。来,预祝我等马到成功。”

众人神情微振,齐齐共饮,严越跟着也笑道:“王老弟所言甚是,这长广的好处我等是夺定了。便是那东莱,我等虽与夺城无关,但青辽航线却能趁机掌控在手,呵呵,出发之前,大都督可是说过,青州落定,我幽州水军当留驻东莱港,北上摧毁大蟹岛,占据旅顺港,进而遏控勃海海贸,那可是长久大利呀。”

众人愈加振奋,尤其是一干水军军官,正说笑着再度举樽,一名执官入帐禀道:“将军,王大人,时已亥时,适才一支巡逻船队外出追捕两艘过路贼船,戌时至今已有两个时辰,依旧未归,请将军示下。”

“立即传令下去,今夜巡逻水军人手加强一倍,务必小心,但有懈怠者,一经查出,定斩不饶!”严越皱起眉头,却也难有头绪,只得谨慎吩咐道,“钭校尉,未归者是你所署吧,还请辛苦一遭,率你部舰船南下接应一番。”

“诺!”颇显彪悍之气的钭校尉答应一声,雄赳赳起身,与那值官出帐忙碌去了。

众人倒也不甚为意,正欲继续宴饮,忽听外面爆出呜呜号鸣,那是遭遇敌袭的示警信号。帐内众人酒意顿消,各自腾地站起,更有那值官去而复返,惊声禀道:“将军,有数艘千石走舸趁黑来袭,其速迅捷,我巡逻舰船阻之不及,却已被其冲入湾口”

不等那值官说完,严越业已将之一把推开,快步抢出大帐,冲上营中望台。四下扫看,严越好险没气歪了鼻子,却见昏暗的岛湾内,八艘不明来历的千石走舸如同幽灵一般四散奔突,业已逼近战船泊地的百丈之内。而在不明走舸之后,各有己方的巡逻舰船可劲追捕,却如巴掌扇苍蝇,压根不能触及对方皮毛。

“咻咻咻”伴着明灭不定的火光,走舸上业已有弩矢不断射往猝不及防的一艘艘幽州战船,在幽州舰队中零星点起簇簇火苗。与此同时,每条走舸的靠岸一侧,正有来袭军卒将一个个去盖木桶从舷侧丢入海中,一片昏黑之下,看不出桶里有甚物事,只是,海风中渐渐飘来一股刺鼻的怪味。

“步卒立即集合,列阵待战,随时准备支援水军!”王启倒是反应迅速,稍一观看湾内乱象,便即嘶吼出了命令,“传令各部多打火把,亲兵维持秩序,但有混乱奔突者,不论步卒水卒,立斩!”

“速令钭校尉率部迎敌,其余水军立即集合,有序登船。”严越也不犹豫,连忙下令道。对于王启的越权执法心中不满,他却并未阻止,水军本就抽调而来的郡兵,战场临变远不及精锐步卒,更何况王启还有着王浚继承人的可能。

幽州步卒不愧为这一时代的强兵,颇经战阵,更兼营地内并无敌军真正侵入,他们很快便在军将们的呼喝下,井然有序的理清上下,择岛岸高处与要害处列出阵势,点点火把之下,颇显凛然军威。

另一边,水军有着步卒的强势弹压,虽有散乱,却也很快进入战备状态,并陆续沿各座栈桥登舰。而钭校尉所领千余水军今日本就轮值警戒,军卒就歇在舰上,是以先一步出帐的钭校尉业已指挥着麾下军卒起锚出桨,眼见就能投入战斗,更有快捷的游艇业已投入对来袭走舸的追杀。

“隆隆隆”伴着骤然山响的鼓声,岛湾之外,昏月之下,一簇簇火光亮起,一支庞大的舰队此刻现出了身形,来的自是纪泽所率的血旗舰队。入夜时分,借着程远的灵光一闪,血旗诸将稍加核计便即确定了偷袭计划,军中又不乏了解地形的乌鹰帮向导,他们旋即付诸行动,一路赶着杀来了这里。

“嘀嘀嘀”战鼓声中,一艘来袭走舸,也即千石铜鲳上,尖锐的哨声响起。那八艘走舸似已丢完了木桶,闻令后不再骚扰,纷纷掉头向湾口遁去,其中还伴以秦栓那不无得意的高喝,“弟兄们,收工啦,对方扎手,莫要硬拼啊”

“我幽州军所向披靡,岂是些许宵小可以偷袭?弟兄们,让我等将来犯者碾碎!”目睹急急逃窜的几艘走舸,再扫视己方军卒应对有序,严越不无自信的挥臂高呼一声,旋即就欲下得望台前往旗舰。在他看来,敌方虽有八艘走舸快速奔近偷袭,但对于上万规模的大战而言,提前多射些火矢算个毛?

“啊!啊!鬼火,鬼火啊!”蓦然,一艘幽州战舰上传出凄厉的哀嚎,其声之惨烈直令严越的脚步一顿,不待他搞明白,类似的哀嚎却已此起彼伏。

一众幽州兵将忙凝目看去,却是数艘被来袭弩枪点起火苗的舰船火势渐大,有些反应快的幽州水卒上前浇水扑打,意欲拯救船只,结果非但未能控制火势,反而渐渐有人引火烧身,更令舰船上多了数个火人在疯狂奔窜,其凄厉的惨叫响彻海天之间。

此战最恐怖的场景开始上演!那些来自偷袭走舸的火矢,其引发的大火竟然有着扑浇不灭反愈炽烈的“鬼火”特性。来自林邑的猛火油,其特性自然令幽州军上下懵逼,如此诡异的场景,还发生在昏黑一片的荒岛,直令许多幽州军卒魂飞魄散,别说启航追杀来舰,就连返身逃窜都快没了力气。

正当幽州军上下为了鬼火突现而心惊肉跳的时候,却见那八艘正在奔离的来袭走舸上,突然射出上百箭矢,带着明灭不定的火光,星星点点,目标却非射向正行追缠的幽州舰船,而是其后空空如也的岛湾水面。

“轰!”没有最恐怖,只有更恐怖!漆黑一片的水面上,骤然腾起上百火苗,继而以风一般的速度迅速蔓延,转眼便演变为一片火海,像是一条黑红色的长巾,带着袅袅黑烟,恰似那炼狱熔岩,横跨于数十丈宽的岛湾,将幽州舰群封锁于岸边的方寸之地。正欲追出的钭校尉等人,却是急急收住了前冲的船势,哪敢再行上前?

“啊!啊!啊”两艘追击走舸的幽州游艇瞬间陷入火海,惊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火光之中,一艘游艇正处火海中央,隐见手忙脚乱的幽州水卒好易通垂死挣扎,却未得以脱离火海,不一会便因吸入黑烟没了气力,瘫软于艇中,随着游艇渐渐焚尽。

倒是另一艘游艇比较幸运,进入火海不深,幽州水卒们憋着口气,可劲的倒划船桨退回近岸水域,继而纷纷跳入海中求活。只是,那沾有黑色油污的游艇却难以幸免,仍在火海之外渐烧渐旺,颇似火海之外叫嚣指向的一簇鬼火火炬。

“鬼火在漂移!在吞没游艇!在逼近我等啊!”一片怔呆间,幽州舰船上,不知是谁尖叫一声,顿令众人回过神来,只是,分明正是温度攀升的环境,幽州军上下却齐齐打了个寒噤。旋即,便有水卒开始躁动,开始退往栈桥方向,本在登船的后续水卒们更是收住了脚步。

“莫慌!哪有什么鬼火!那是雍州高奴之洧水,可在水面燃烧,载于班固《汉书》,其漂移仅是因为涨潮而已!”蓦地,岸上传来一声高喝,并在一众“人工喇叭”的帮助下晓谕全军。却是颇通经史的王启道出了书籍中的记载,也亏他读书根底扎实,此刻仍能想起,不管对与不对,先吼出来安定军心。

王启的呼喊令幽州军卒们心底稍安,毕竟太原王氏的学识还是众所周知的。只是,水卒们的步伐稍顿之后,依旧逐渐开始后退,毕竟,纵然不是鬼火,也是能够烧毁一切的大火,渐行渐近的火海又该如何应对?

“擂起战鼓!南北两向尚有两处缺口,令钭校尉所部即刻驱船强凸火海,不得延误!”这一刻,严越也拿出了一名水军将军的彪悍气度,大声喝令道,但他自己却是留在了望台。

“弟兄们,冲出去,我幽州男儿决不能坐以待毙!”随着主将令旗挥动,钭校尉的断喝在战鼓隆隆中突兀响起。旋即,被火海圈禁的幽州舰船开始了绝地反扑,南侧打头强突火海缺口的,正是钭校尉所在的一艘斗舰。

“这幽州军果然不同凡响,骤逢突袭,陷入如此境地,竟然仍有战心,堪称坚韧不拔,啧啧啧,瞧岛上那些步卒,阵列何其严整,杀气何其凛然,啧啧啧,那气势,那雄姿,果非寻常晋军可比啊。”旗舰之上,血旗猎猎,纪某人凭栏而立,手持千里镜一边观看一边赞叹,“只可惜,本府上次用雪球碾压,这次用火海逼迫,依旧不得与之正面一战,却是辱没了燕赵慷慨呀。哎”

“是啊,是啊,主公仁义,为了保我军卒性命,存我汉家元气,堪称挖空心思,竭尽全力啊!哎,预想领略强军风采,只能将这份遗憾留待青州陆战了。”纪泽身边,庞俊扭头不去看其小人得志之态,强忍呕吐道,“得,主公,且看飞蛟将军如何指挥这场瓮中烧鳖吧。”

这边纪某人在得意洋洋的指点江山,那边的血旗舰队已在唐生指挥下展开,部分艨艟走舸被分出收拾那些之前便游弋与岛湾外延的幽州巡逻舰船,而主力舰队业已扑入岛湾,以安海三军的各三艘斗舰为主,分南、中、北三路压近火海外沿。当然,随着血旗舰船逼近的,还有抛石机与床弩发射出的一个个油罐抑或油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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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回 轻困逼降

昏黑月色下,卜子岛湾内,正是烈焰腾腾,黑烟弥漫,其中还充满了战鼓号角声,嘈杂吼叫声,船桨击浪声,以及南奔火海缺口的斗舰上,钭校尉那声嘶力竭的狂吼:“冲上去,冲上去,干翻卑鄙偷袭的血旗军啊!狭路相逢勇者胜,弟兄们,磨蹭又有何用,难道想等战船都被这火海烧光,大家都成瓮中之鳖吗?”

“目标,突前斗舰,集火射击!”火海对面,负责南侧的安海右军中,陶飚的怒喝针锋相对的响起,“弟兄们,给某杀猴儆猴,叫他们认清现实,知道我血旗水军的厉害!”

三艘右军斗舰上,六架各盛有二十个十斤油罐的抛石机被军卒们不约而同斩断弹囊的固联,六窝猛火油罐顿挟呜呜效声飞上天空,伴着橘红光焰,它们划过一条条美丽的弧线,直飞向钭校尉那艘不知死活的斗舰。

于此同时,更多的弩枪带着油袋与燃着的火绳,从右军的一应大小舰船中笔直射出,目标亦然。一时间,成百上千的火罐、火弩、火矢,从天上地下各个角度,集中倾泻往钭校尉那艘冲往火海缺口的斗舰,辅以左右的火海背景,好一幅瑰丽而惊悚的战场画面。

“砰砰砰”“笃笃笃”火罐、火弩、火矢呼啸而至,虽仅不到三成命中,却已足以致命。它们天女散花般落于更显高耸的幽州斗舰,在各处点起簇簇火苗,顿令斗舰成为一艘光彩夺目的火舟。

尤其是数十油罐,此起彼伏的,一个接一个的破碎开来。陶罐中溅射出黑乎乎的油状液体,附着即粘,遇火即燃,且是烈火爆燃,偏生这里到处都不缺火苗。即便那些蒙有牛皮之处,也难免被裹挟着一道加入熊熊大火。

“唧筒手上前灭火!集中冲洗,将这些黑油冲下海去!老子就不信灭不了这鬼火!”火光熊熊中,传来钭校尉歇斯底里的怒吼。既然没有鬼怪作祟,怕它何来?

确有跟着钭校尉不信邪的,立有十数水手合端着数只唧筒站将出来。唧筒取用长竹,下开窃口,以絮裹水杆,自窃唧水。它即能汲水,又能排水,更能喷射很远,是正规水军战船常备的灭火工具。适才奔突之前,钭校尉倒已命令军卒做好了唧筒准备。

灭火水手们一手抱着唧筒头部,一手推动水杆,将筒中的水喷向已经燃烧起来的船身。然而,水柱喷到火焰,中心处确有油火被带走,但也不乏四溅的水珠触及油火,不但没有扑灭焰苗,反令其猛然一涨,火势居然更大起来,而那些被冲走的油火也有不少依旧落于船上,反而再度开辟了火场。总体效果而言,堪称越忙越乱。

更有甚者,一组水卒忙中出错,其唧筒插入海中的汲水末端很不幸的贴近了一片由落海油罐倾泻出的猛火油,令灭火水柱顷刻化身为助燃油柱,其引发的油火四溅直接导致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甚至连水手自身都有两人被油火反扑

前方火攻连绵,自身灭火不能,可怜的斗舰恰似那冲往风车的唐吉坷德,船楼着了,甲板着了,船舷着了,卷帆着了,连可劲划水的船桨也开始着了,却凭着大舰的惯性与足够的高差,愣是带着钭校尉冲过了那段火海缺口。只是,此刻斗舰半边甲板都已燃烧起来,滚滚黑烟直冲天际,别说再行作战,自保都已不能。

扫眼这艘即将沉没的斗舰,钭校尉一脸绝望,他这艘斗舰载有足足三百多水卒,却没有料到,连一箭都还没来的及放出,就已经瞬间遭遇了如此密集可怕的打击,他连些许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对上一双双乞求、催促甚至凶狠的目光,钭校尉口中发苦,终是无奈的高升喝令道:“弃船!”

“扑通!扑通!扑通”几乎与钭校尉的话音同步,一众水卒已经接二连三跳海,如同下饺子一样。船侧的救生小艇早被烧毁,这个时候可没空慢慢寻思其它。纵然如此,仍有不少人逃生不及,身上带着橘红的焰火挣扎,奔走,最后跳入水中,可依然不易甩脱那团滚烫的油火,只能发出非人的嚎叫。

心中凄怆,钭校尉再度眺望战局,却沮丧的发现,己船的付出似乎无甚意义,因为身后的火海缺口,已被这通攻击中擦船而过的那些油火覆盖堵严,而岛湾北侧的火海缺口亦然。非但如此,还有哪点似乎不对,卧槽,是北侧缺口那边竟无自家这般缺心眼的敢死舰船,既定奔突的那艘艨艟早已徘徊退离了火海边沿!

被俘总比被烧死要好,钭校尉再无羞愧,一个鹞子翻身,华丽丽的纵身跳海。入水前,他的余光中,天空到处都在飞舞着橘红色尾焰的黑陶罐,但令他讶异的是,这会儿的陶罐命中率约等于零,几无一个落在己船乃至任何幽州舰船。是了,它们都落入了火海,它们是在维系着火海,那片缓慢而坚定漂移的火海!

杀鸡儆猴,再有杀猴儆猴,反面教材接二连三摆在面前,果然叫幽州水军们认清了现实,再无侥幸冲出与来敌决死一战的幻想。当然,水卒上下同时也领会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血旗军虽然一如既往的阴损,却无意斩尽杀绝,目前只想烧毁战船,逼迫幽州军卒退回岛上。

尽管搞不懂血旗舰队怎会瞅准机会偷袭己方,又怎敢偷袭己方,可事到如今,面对这等手下留情的好意,寻常水卒们自然希望兜着,于是,一双双期盼而灼热的眼睛瞪向犹在营地望台的严越。至于退回岛上之后的事,那是将军们应该考虑的问题,却非面对火海的大头兵们有空琢磨的。

“直娘贼,血旗军好大的狗胆,竟敢率先对我幽州开战!?将军,千万不能停止强凸,否则我等必将困死荒岛,直至沦为俘虏啊。”营地望台,王启业已来到严越身畔,无视上下尊卑,不无狰狞道,“某观那火海也不算多宽,还当集中斗舰同时横穿,或可一战!还请将军下令,但有怯懦者,某立斩之!”

狗胆!?血旗军不到百人时便敢对幽州军下手,如今自家都大兵压境了,别个还有什么不敢,害人不成反被算计啊!严越心中苦笑,再瞥眼王启,倘若今日被俘,有此污点的王启将丧失成为王浚继承人的可能,毕竟太原王氏这一辈够份的年轻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所以也难怪一向表现得文武双全的王启,此刻竟会如此失态了。只是,他严越可不愿陪着王启疯。

“当前局势,别说本将能否驱使水军上下众志成城冲向火海,即便能让我方八艘斗舰同时横穿了火海,所余战力也定然不到一半,最终仍是落败一途而已。”叹了口气,严越按下性子,向王启解释道,“是以,与其逼迫军卒送死,乃至引发内乱,倒不如尽早尽多搬些水粮下来,以多撑些时日,固守待援,或有转机呢。”

“固守待援!?哈哈,幽州就那点水军,能战的都在这了,我等若是被困,还有谁来救援?严将军莫非已经打算叛变投敌了吗?”王启却不接受严越的解释,口不择言道,不无疯癫之态,一只手更已握紧了刀柄,却不曾注意严越眼底闪过的厌恶。

“好,既然王少将军如此豪气,严某今番就舍命陪君子一次!值官,你过来,传令下去”口中糊弄,严越却趁王启心情放松,转看值官的当口,一记手刀闪电般将这个精神有点失常的货打晕。既然此战结局基本已定,这厮也基本无望继承王浚衣钵,还是当做下属来好好约束吧

卜子岛这夜的不期而战再无悬念,血旗军的一场突袭,自身几无伤损,幽州军虽被火海最终吞没了所有战船,更无一舰逃离,却也仅仅战死百余,钭校尉以下被俘二三百,堪称一遭场面宏大却和气相忍的军事摩擦。不过,通过被俘的钭校尉,血旗军终也确定了此番青幽联军的敌意。

虽然幽州水卒在严越命令下,赶在火海蔓延至战船之前,从战船上抢下了总计不到两日的水粮,以及所能带下的一应财物,短期仍有一战之力,但不出严越、王启等幽州军所料,血旗军并未犯傻的试图登岛攻击这股幽州军,而是耐心的封锁围困,耗起了时间。

接下几日,血旗军仅是轮流派出一军安海舰队封锁卜子岛周边海域,遭逢迷途商船就打着海贼办事的名义驱离,碰上可疑船只则直接扣留。如是五日,未有意外发生,幽州军战船全失且音讯断绝,水粮耗尽兼求援无望之下,遂降,六千悍卒与一应军械甲帐轻松落入血旗军之手。

正应了乱世纷纭的这个乱字,就在幽州军特遣舰队折戟于庙岛列岛的时候,也是司马略率青幽联军对占据临淄的刘柏根叛军展开最后剿杀的时候,冀州博陵郡,也即幽州都督王浚承自其父王沈的郡公封地,发生了一件惊传大晋的大事怪事,事发地点恰在开晋功臣兼曹魏逆臣王沈的墓地所在

细雨霏霏,王沈陵园,苍松翠柏,绿墙老藤,映托其悠远雕栏玉砌,青钟巨鼎,彰显其深蕴素幔处处,甲兵重重,展示其凛然。此间,伞头攒动却秩序井然,人影憧憧却寂然无声,只因这是大晋前骠骑将军、博陵郡公王沈的四十周年祭日。当然,入土四十年的王沈还能有这般场面,更因时下他那侥幸承嗣的庶出儿子王浚正值如日中天之故。

晋书有载:“王沈,字处道,太原晋阳人也。祖柔,汉匈奴中郎将。父机,魏东郡太守。沈少孤,养于从叔司空昶,事昶如父。奉继母寡嫂以孝义称。好书,善属文。其子浚字彭祖。母赵氏妇,良家女也,贫贱,出入沈家,遂生浚,沈初不齿之。太始二年266年,浚年十五,沈薨,无子,亲戚共立浚为嗣,拜驸马都尉。”

百善孝为先,在这恰逢霏雨的祭祖之日,或由衷或形式,这里充斥着追思故亲的气氛。不过,前来吊唁的可绝非仅仅太原王氏的族人,人数更多的王氏外戚乃至那些附庸官员也借着各种关系由头来此参祭。可讽刺的是,偏生王沈的嗣子王浚今日缺席,毕竟在这乱世纷纭之际,身系诸多关要的王浚是不会轻动的。

如今王浚生威愈隆,雄居幽燕,即便不曾亲临,希望寻机与其族人拉近感情的也是大有人在,凄风冷雨远不足以浇灭他们那火热的上进之心。显然,对许多官员士人而言,在哀悼祭奠之外,这更是难得一次抱大腿的场合。

陵园一角,青砖琉瓦,坐落着十数间供人小憩的房舍。最大一间正厅,一干王氏族老连同部分青壮俊彦,正端坐闲谈,等待祭拜正时的到来。毕竟是王氏的家祭,此时出现在陵园的外客不是门生故吏就是权贵使者,倒非什么位高权重之人,王氏出个份量人物接待便好,还不配他们全都冒雨屈尊奉迎。

王浚身居幽州,主席上座的王氏之首是本居晋阳的王氏大族老王胜,而在其侧后肃立有一名四旬中年,其人气息绵长,腰背笔挺,目光湛湛,却是晋阳宗现任宗主王重,江湖上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可身为王氏庶出,他在这里却仅有站着的份儿。

不过,此刻厅内的中心人物却是右列上首的枣嵩,王浚无子嗣,其女婿枣嵩乃海内名士,也是这次征青平叛的主帅,大权在握,便作为王浚的代表前来祭祖。

却听枣嵩自信满满的淡笑道:“据最新信报,三日前那王弥欲趁平叛前锋立足不稳,率叛军主力出城迎战,却被段文鸯率突骑破阵,损兵折将大败而回,如今我平叛大军正围三缺一,大举攻城,想来不日可克,没准那刘柏根此刻已然授首了,呵呵。”

“那是自然,凭我幽州军威武,刘柏根之流仅是大都督崛起之垫脚石而已。接下来,我等就要瞻仰枣帅轻取长广,大展神威承办血旗军那帮泥腿子了,哈哈。”一名三旬文士不无恭维道。这里都算王浚势力的心腹人物,平叛军队假途灭虢算不得秘密,倒是言说无忌。

“昔日我幽州军急于班师,又被他们占了天时地利,这才叫血旗军阴招得逞,并嚣张至今。哼,待今日祭奠事毕,枣某旋即南下,此番定与鲜卑友人携手一雪前耻,将他们化为飞灰!”提及血旗军,枣嵩顿时目露寒光,一扫云淡风轻,甚至略显狰狞道。只可惜,他恐怕再无南下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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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回 陵园龙震

光熙元年,四月十四,巳时,小雨,冀州博陵。

王沈陵园,或为附和枣嵩,或因不喜血旗军,等待祭祀的王氏腹心便在厅内声讨开了。大族老王胜不忿道:“那血旗将军出身微末而恬居高位,不思报效朝廷,竟还身怀异志,的确当诛!哼,那血旗军去岁为了立足,还略知抗击匈奴,如今干脆重心东移海外,太行余部只知吸纳流民积蓄力量,却足不出山,以至并州局势崩坏,诚可恨也!”

“是啊,是啊,若是他们能像去岁一般四面出击,匈奴想来也不至如此猖狂,害得太原一片凋敝,千里无人烟,致使我等不得不离乡东迁。”一名王氏族人义愤填膺的接腔道,“哼,不过受了东瀛公些许委屈,便流窜避战,抛却军人职责,置民族大义于不顾,草根庶民,果然不知礼义廉耻!”

说来匈奴人今年肆虐并州,杀入太原盆地,虽还不曾攻下晋阳,但他们与去年相比,却对并州改用了“焚其寨,迁其民,空其地”的焦土策略,利用骑兵野战优势,将太原盆地几乎烧光搬空,所掠百姓则迁回西河郡发展农耕,实则也与纪某人招收流民开拓海外的壮大做法异曲同工。

匈奴人在并州这般彭越扰楚,正令匈汉双方的战争潜力此消彼长,无法在野战中对抗匈奴骑兵,死守晋阳的并周军迟早会不败而败。是以,诸多原本扎根并州的汉家势力,已经逐步迁离晋阳,各自改弦更张,大多跟着司马腾迁至赵郡,但像太原王氏极其亲厚的部分晋阳宗人,自要投奔王浚这一支脉,出现在这里站场何尝不是对王浚的一种讨好。

“今次祭祖,我王氏族人云集不说,观礼之人更是规模空前,由此足见我族愈加兴隆啊。”一名入厅族老或因沉浸于陵园内的盛大场面,不无得意的感慨道,“呵呵,要说我王氏近来声望骤升,还得多谢那成都王与河间王做陪衬呀!”

这族老的话显然切中众人爽处,厅内哈哈大笑,皆为自家的兴旺骄傲不已。至于陪衬者的憋屈苦痛,便是他们不会也不屑去考虑的。更有方才那名三旬文士凑趣道:“不日之后,陪衬者将再多刘柏根与那血旗将军,我太原王氏必将声势再增啊。”

“此言差矣,那刘柏根虽兴教作乱,毕竟出身士族,尚可为我王氏勉强陪衬。那血旗贼何德何能,不过一群亡命流民,土鸡瓦狗耳,我王氏随手便可捏死,充其量垫脚而已?呵呵呵…”又一名王氏族老凑趣道,笑口中露出为数不多的几颗老齿,为他的笑容更添一份森然。

“是啊,我太原王氏堂堂高门大族,身居大晋顶层,志在匡扶社稷,那海外流寇安能与我等相提并论?”王胜显也有些志得意满,却不忘提醒道,“不过,那血旗贼确也有些门道,水军快捷且藏身深海,不可掉以轻心,以免阴沟翻船,叫鲜卑友军看了笑话,想来枣帅已有后手了吧。”

“胜老果然老而弥坚啊,呵呵,后手自然是有,某只愿大军攻击长广之际,血旗水军前来支援,届时正可一锅端了。至于其深海贼巢嘛”浑不知自家的后手刚在卜子岛饥渴难耐全军投降,枣嵩自信满满道,继而打住话头卖起了关子,却是含笑瞥眼业已进入幽州密谍系统的王重。

王重心领神会,忙附耳王胜道:“血旗贼巢虽在徐扬之东,实则就在马韩之南不远,也即书籍中所谓州胡之地,此事已有马韩番邦使者前往平州乐浪禀明。哼哼,马韩本属大都督辖下,大都督业已遣使前往马韩布置,待得青州事毕,自会再行遣军出动,届时王师所向,血旗贼湮灭不远矣”

“好,好,这般便好,便让那血旗贼军踏踏实实为我太原王氏垫脚吧,老朽却是多虑了。”王胜听得连连颔首,复而瞥见那名入厅族老的神色,笑着招呼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等出去准备祭拜吧,莫让外面的孩子们受冻了。”

话毕,王胜携枣嵩起身步向厅外,王重立即撑伞跟上,其他人自也纷纷离座出厅而去,王氏的清明祭祖就此进入程序。然而,一出大厅,其中的王重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作为江湖一流高手,他气血何其旺盛,即便是乍暖还寒、陡入细雨,寒噤也是不合常理的。

显然意识到了此点,王重顿时心生狐疑,隐有心悸之感。他忙四下扫视,陵园内护卫重重,近处均是腹心族人,园内也无不妥,他实在想不出哪里会有危机。自失的摇摇头,王重将异常感觉归结于陵园内阴气太重,压下心头那丝不安,跟着众人迈向广场大祭台。

毕竟是名门大派的一宗之主,功夫臻至化境,必须承认,王重对危险有着相当敏锐的直觉。此刻,就在其东方数里之外的一座小丘上,十数人身着黄绿驳杂的劲装,正躲在树丛灌木之间,用望远镜遥遥观察着陵园以及众星捧月中的王胜枣嵩等人。王重的那丝危险感,正来自他们的窥视,只不过距离实在太远,双方皆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诶,有动静了,快到巳时祭祖的正点,出场的该是咱们龙震计划的最后目标了。哼哼,让老子等了这么久,待会有你们好看!”小丘灌木丛中,林武低呼出声,语带紧张,更透着兴奋。尽管通过望远镜只能看到模糊人影,但林武等人显然对陵园现场情况掌握得分毫不差。

“喂喂,林军候,严肃点,这可是正经的重要场合。”控制不住的手抖,指挥龙震计划的吴兰更像是自言自语,“只要今番得手,王浚集团非但官僚系统损失惨重,还将随着龟碑谶语陷入舆论焦点,内外皆困,想来无暇再针对我华兴府了,这才叫重要场合啊。”

“对,要严肃。不想这般就能再现乐岛的那场神罚,诶,咱可是亲眼见到高盛那厮惨状的,诶,一想到下面那帮人五人六的家伙马上就会跟高盛一样,俺就兴奋,嘿嘿。”林武依旧坏笑,浑不怕事大。

“哼!林小子,你激动个啥?纪小子最坏,带出来的也没啥好货!哼…咱们本该仁义为先,今个却不分青红皂白对别个举族袭杀,还是在别个祭奠之时,在别个祖坟之地,这叫什么事尔,太不道义、太凶残了!哼…若非纪小子缠得不行,老夫才不来掺和呢!”冷哼出声的,敢于随便斥责林武乃至纪泽的,正是纪铭。

因颇有盗墓心得,此番纪铭被纪泽好说歹说遣来相助龙震计划,指导近卫挖掘一条从丘下直抵陵园祭台的地道,以准备计划的关键环节。只是,对于那个关键环节,出身江湖且自诩正义的纪铭相当反感,期间可没少唠叨指责,这次显然迁怒上了林武。

“”林武当即哑火,纪铭名义上也是血旗军武术总教头,林武没少接受其亲切指导,可不敢对纪铭龇牙,否则谁知这老家伙日后指导他时会“失手”到什么程度?

倒是热武曲的宋明初生牛犊不怕虎,因身手实在不在档次而未穿过纪铭给的小鞋,凭着对纪某人的坚决拥戴,他忍不住闷声反驳道:“纪老,南面早已传来消息,卜子岛俘虏交代,王浚的确计划攻击长广,我等原本只打算震翻祭台的,如今却不得不加大剂量了。这不是江湖,更非民间纷争,而是战争!是血旗军与幽州王浚集团间你死我活之战,事关长广十万百姓啊!”

“你,你,你你这臭小子胆肥了是吧?”被宋明言辞凿凿的顶撞了一通,纪铭顿时火冒三丈,到他这种年纪与地位,面子往往是第一位的,如今竟然被愣头青当众抢白,焉能不怒?

宋明却是不惧,继续说道:“那些人皆追随王浚引胡乱华,死有余辜,难道我等非要学那宋襄公,置利器不用,有捷径不走,反拿袍泽性命去填?况且,祭祖规矩严格,祭台一带只有精英男子与心腹护从,我方行事绝不至伤及妇孺孩童,何来凶残,何来不仁?故而,在下以为纪老所言有失公允,还请莫再诋毁府主!”

“你,你,你…我,我,我…”纪铭更怒,可是,出手打吧,太欺负人也太掉价;出言骂吧,别个说的道理他也承认,否则这趟也就不会来了,委实不好违心强辩。一时间,纪铭张口结舌,青筋暴起,有气没处泄,就差暴走了。

“得、得、得!各位老少爷们,思想辩论还是留到乐岛吧,人家已经开始了,呵呵,咱们也该办正事了!”吴兰及时转移话题道,语气看似淡然从容,实则其正全身颤栗,这样的大手笔,委实难得的刺激呀。

言说间,陵园祭台上,以王氏族人为主,王胜枣嵩等数十精英人物业已井然成列,一板一眼、谨循礼规的演绎着祭典。能站到这里的,或是嫡系血脉,或有声望贤明,或是精英干才,或者身居要职,说他们顶起了王浚集团的小半天空也不为过。并且,这里的他们,不显恃强凌弱,不显飞扬跋扈,不显巧取豪夺,只有名士风流。

其中,正值枣嵩出镜,一丝不苟的,他祭告、上香、祈拜,谙熟进行着道道礼仪。他峨冠博带,素服布履,语调抑扬顿挫,行止淡泊从容,神色庄重肃穆,尽显顶级士族的气度雍容。只是,享受着远处那些边缘族人、低品附庸以及妇孺孩童们羡慕嫉妒敬的目光,他却不曾想到,垫脚石的逆袭正在逼近。

不为人知的是,王重此刻正紧收心神,默默提高了自身戒备,因为,先前的那种心绪不宁,那种危险预感,在他登上祭台后再度出现,且正一分一分的渐进强烈。若非时间场合实在不对,若非极度自信自身功夫,若非有顶级软甲贴身防护,他甚至就要远远遁离祭典会场了

小丘上,一颗枯树被林武蓦然放倒,就像经不住风雨侵蚀而无奈归尘,若非专门留意,绝难觉出端倪。数息之后,小丘下,两名黄绿着装的血旗军卒不知从哪冒出,借着灌木遮掩,连滚带爬的前往丘顶会合,其脱力的模样不似刚刚点了把小火,倒像方从丈母娘家得脱的未来女婿。

随着二人的出现,丘上诸人像被集体定身,整个天地也似变得凝重,只有那亘古难移的时间,依旧和着众人的剧烈心跳点点推进。这一刻,血旗诸人凝神屏气、额头冒汗、全身战栗,心中如是想:“都这么久了,咋还没动静?难道是下雨淋了,可所有引线都用油纸竹节包裹了呀;难道是引线断了,可一路上都是双线布置的呀;难道是”

“轰!”下一刻,爆响震天,地龙翻身,神罚惊现!

陵园之内,突兀的,所有人骤觉大地陡然一沉,继而,不待人们反应过来,大地又猛的一抬,中央最醒目的大祭台更是离谱的离地飞升。伴随着的,是一声震天巨响,是四方迸溅的泥土石块,是凝而不散的刺鼻硝烟。

以祭台为中心,远处不知有多少观礼人众被震翻滚倒,近处不知有多少警戒护从被震死活埋。而最为悲惨的则是原有祭台上的枣嵩等人,随着祭台在空中迅速解体,他们也跟着一命呜呼。当然,其中要除去一个反应最快、飞得最高、窜得最远的王重,落了个断腿保命。

这次中原首见的大爆炸,也即后来百姓口中的“陵园龙震”,正自纪泽亲自制定的龙震计划。为了这一天,吴兰等人选择了并州、幽州与冀州三处做了准备,并由暗影人手在近两月前便实施了舆论预导,直到月前得知刘柏根作乱,华兴府一方才最终确定动手于谣言更易传播的冀州博陵,最终更在祭台下使出了数月来大部分的黑火药产量。

从而,被幽州军随意打压的血旗军,被视为土鸡瓦狗的纪泽,以卑微垫脚者的凶悍,暗中给如日中天的王浚集团狠狠扎上了一刀。或许如此做法太蛮横、太凶残、太卑鄙、太不讲理,可这帮倒霉的士族精英,他们在跟着王浚倚胡自重,引胡乱华,作威作福,肆意碾压汉家百姓的时候,又何尝给过土鸡瓦狗们、蝼蚁们或是垫脚者们以讲理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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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回 王昌之恼

冀州博陵,王沈陵园,此次由血旗坏分子一手导演的恶性恐怖事件,不说其导致的财产损失,也不说其对观礼人众产生的心理创伤,单是在祭台一带造成的重残死亡就达近二百人,其中除了百多王氏心腹护从之外,祭台上有四十七名王浚集团的心腹精英,除了王重残废保命,枣嵩等余者悉数身死。

短短数息间的惊天变故,王浚损失的不仅是数十名族中精英,更有枣嵩等二十多名出仕心腹,这意味着王浚苦心经营数年的势力网骤然出现了二十多个枢纽断点,弄不好就能导致整个势力集团的全面崩盘。须知王浚在幽州军政一把抓尚不到两年,之前还是靠杀了幽州刺史何演才夺的治权,内里不服的晋官不乏人在,毫不夸张的说,王浚集团已算后院起火。

然而,王浚集团的悲催还远不止此。按照精心拟定的龙震计划,偷埋炸药完全在地下秘密进行,所用密道早被血旗分子回填塞实,相关的作案痕迹也在数里外被从容抹去,加之这种大爆炸在中原史无前例,这令得此案的调查压根无迹可寻,此事也就成了铁打的无头公案。可如此一件震撼事件怎能没个说法,八卦党们情何以堪,大爷大妈们焉能答应,想不生流言也不行呀。

很自然的,在别有用心的路人甲不经意的提点下,此事被博陵晋人们众口一词的定义为天然地震,更有临近郡县的百姓严词凿凿宣称体会到了震感,继而,此事迅速传遍大河南北。在科学落后的西晋,地震也被称为“地龙震”,意为地龙翻身引发的地裂剧震,是地底的大神在展示威武!

不需路人甲再行刻意提醒,便有许多评论家将此次的“陵园龙震”,与近来风靡大晋的“龟碑谶语”联系起来。于是,龟碑谶语再出权威新解,而王浚极其势力集团,就此被卷入了一个更汹涌、更险恶的流言漩涡。

“本同根,自相轧;亲不亲,家不家;王与马,共天下;龙气震,地神罚。”其中,之前令八卦党们莫衷一是的最后一段谶语“龙气震,地神罚”终于有了权威解析版:王沈陵园之所以发生地龙震变故,是因王浚大逆不道,惹恼了冥冥中的皇家龙气,招致了地震神罚。

说王浚大逆不道,自是因为“王”浚胆敢预谋与司“马”皇家平起平坐,预谋大权独揽,预谋共座天下,也即谶语中的“王与马,共天下”!至于谶语中前两段的解析,与第三段相似,之前加诸琅琊王氏的,只需改个抬头便可全数扣在太原王氏的头上,谁叫大家都是权势滔天的王姓门阀呢?

所谓三人成虎,流言可以杀人,纵是王浚这样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在自身势力网骤遭破坏的情况下,再逢这则证据确凿的流言污蔑,也得全力应对。当然,这且留待后文,目光再回到青州战局

四月十五,青州临淄,喊杀阵阵,满眼都是幡帜卧偃,车弩翻覆,断墙残垣,横尸遍地。北城头上,一面“王”字大旗迎风猎猎,旗下是一彪幽州悍卒簇拥中的戎装将军,他四旬左右,不怒自威却别具儒雅,正是此番征青幽州大军的都护王昌。在其脚下是另一面折断倒地的“刘”字残旗,显然,面对幽州强军,刘柏根叛军未能再创奇迹,为期六日的临淄攻防终以城破收场。

“哒哒哒”一队骑卒从城内北奔而来,急冲冲赶到北门,一名红缨顶盔的军将快步上得城头,手捧一方锦盒,喜滋滋禀告王昌道:“都护大人,我等业已攻入高密王衙城,叛贼刘柏根拒不投降,我等只得屠尽这妖道及一应死忠,其人首级在此,请大人查验!不过,贼将王弥见势不妙,却已遁逃,虽有追索,尚还不见下落。”

“好,快打开!”王昌眼前一亮,忙吩咐道,显然对目前还是小角色的王弥并不在意。自有亲兵接过锦盒,打开端至王昌面前,其内是一颗梳有道士高丫髻的人头,兀自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自有一名校尉装束的戎装官员上前细看,继而冲王昌肯定的点点头。王昌笑得更嗨:“好,汝斩杀刘贼,功比破城,并列首功一次!呵呵,说什么呼风唤雨,刀枪不入,撒豆成兵,白日飞升,终归仅是妖言惑众罢了。来人,将此首级传示四方叛军百姓”

夕阳如血,与城内外的漫漫血色相映成辉。暮色之中,硝烟渐散,杀声渐歇,不过,伴着间或反射的寒光与四下咴凸的喧嚣,城内依旧此起彼伏的传出尖叫惨嚎与孩啼妇泣,怎奈在这兵甲铿锵的时刻,却显得那般的无助。

“王将军,而今刘贼授首,残敌已遁,四门在手,大局已定,是否可以约束贵军,免得百姓再受刀兵之苦?毕竟,这临淄重城,我家高密王还是要作为治所的啊。”王昌身边,适才那名辨认首级的校尉军官面露不忍,不无赔笑的恳求道,听口气便知其属于青州本地官员,自有一份家乡情结。

“哦,无需多言,本将自有分寸。你这就回去禀告高密王殿下,我军再有一夜清理,城中残匪定可剿灭干净,明晨殿下便可安全入住临淄了。”淡淡打发一句这名隶属青州的联络军官,王昌转头吩咐棋牌军官道,“传令下去,尽快清剿叛贼残余,至明晨为止,凡道装之人格杀勿论。”

“王将军”那名青州官员还欲再说,王昌却已不理,更有幽州亲兵一脸不屑的做驱赶状,他只得恨恨一跺脚,愤然转身下城而去,事不如人,徒姑奈何?

“嗤!这都敢管,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在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冷哼冷笑,更夹杂着幽州口音的低声叱骂。说来也是,别个幽州大兵辛辛苦苦南下千里替你青州平叛剿贼,浴血亡命,事成了借着清剿残敌的机会放松放松,收点孝敬还不应该?这是连王大都督都压不住的事情,哪轮到一个小小的青州校尉说三道四?

转眼天已近黑,已有亲兵备好行营落脚处,王昌正欲下城,忽见南方尘烟滚滚,蹄声隆隆,一大票骑兵正绕城而走,前往城北的胡骑大营。不消说,这些是在围三缺一那一缺的南门之外设伏,从而追剿逃散叛军的鲜卑与乌桓胡骑。

数千骑队前部,树有一面狼头纛旗,旗下是名被数百铁甲亲卫簇拥中的金甲青年,他身形魁梧,相貌硬朗,满满的彪悍之气,正是征青联军七千胡骑的实际统领,段氏鲜卑大单于段务勿尘之子段文鸯。当然,他并非段务勿尘的第一继承人,若非世子段疾陆眷此时正率军随着祁弘参与西征迎驾,段文鸯恐怕还得不到这一掌军机会。

远远的,段文鸯瞥了眼北城头上的王昌帅旗,按理该当前往通禀的他却是召过身边一名千夫长吩咐几句,继而率军直回大营。而一小队鲜卑胡骑则从大队分出,径直奔至北门外,细看之下,每骑的马脖子下都挂有几颗血粼粼的人头。

俄而,鲜卑千夫长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上得城头,看他们行走间不时侧头扫眼城内,毫不掩饰的贪婪,当然也不乏愤愤之色。谁叫他们入城劫掠素来下手太重,高密王司马略为防自家驻地成为一片白地,之前可是铁了心拒绝胡骑入城参与清剿,就差撕破脸了,为此更是不惜将刘柏根起家的东莱郡作为“雇佣军费”,交由七千胡骑“收复”,任其便宜行事。

“禀王都护,我军设伏南城之外,先后共歼灭溃逃贼军三千有余,如今收兵回营。我家少单于颇觉疲惫,便不来见王都护了。”那千夫长拱拱手,对王昌大咧咧道,“对了,我家少单于还让我知会王都护一声,明日我军便将前往收复东莱,清剿叛民,若有其余战事,届时再行通传吧。”

“哦,少单于果然勤勉,东莱攻略由少单于自决,若有需要尽管告知本都护。还请转告少单于,不必太过劳累,定要保重身体呀。”对段文鸯与眼前这个千夫长的傲慢无礼,王昌视做不见,摆足了和蔼长者的嘴脸,笑吟吟道,“不过,东莱虽已几同空城,但还有个长广血旗军,请务必提醒少单于多加小心,他们最爱偷袭闷棍,万莫着了道儿。”

“谢王都护提醒,我等倒是期望那帮宵小离开长广的乌龟壳,出来与我鲜卑男儿一战,只可惜汉人怕没那个种”那千夫长说的随意,直到看见对面幽州军卒个个眉头紧皱,这才意识到失言,忙告辞道,“呵呵,王都护若无它事,某便回去复命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适才还对青州校尉爱理不理的王昌,此刻面对鲜卑人的一再怠慢,却始终和颜悦色,表现出了极其宽仁恭谦的一面,而那班之前还嗤笑青州校尉的亲兵们,此刻则惜字如金。直到那千夫长走远,王昌这才沉下脸冷哼一声,斥一句“胡儿不可教”,怏怏前往城中行营。

作为王浚的族弟,太原王氏的俊彦人物,王昌尽管自幼便锻炼士人该有的养气功夫,终究还是被粗鄙胡人们气得不行,连破城的得意也削减大半。这一不爽,顺带也想起了一件烦心事,途中,他询问兼理情报的亲兵统领道:“王启那边可有消息了?”

“仍无消息。与预定联络时间相比,断信已有四日了。茫茫大洋风浪叵测,委实难保信息通畅。”那亲兵统领苦着脸答道,“卑下两日前业已派遣船只从乐安郡出海联系,但海程颇远,恐再需一二日方有结果。”

眉头皱起,王昌不满的冷哼一声,复又问道:“长广方向可有动静,血旗贼军可有援兵抵达?”

“没有,至少没有大队援兵抵达。”亲兵统领这次倒是笃定道,“借助青州的探哨系统,长广沿海便于大规模登陆之处,皆在监视之下,迄今并无大型船队抵岸,更无大队人马登陆。不过,长广境内早已军事戒严,其内军事调动却难即时侦之。”

下意识抬眼东南,望向暗沉的长广方向,王昌的眉头皱得更紧,血旗军的战力他或许不以为然,但其狡诈机灵却不容小觑,越是引而不发,他越觉得不踏实。

心神不宁的抵达行营,可刚迈入宅院大门,王昌便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由顿足回望,借着沿街明灭不定的火把,却见来的是十余身披铁甲的幽州精骑。倒霉催的是,来者竟还头缠白布,披麻戴孝,这是晦气的给谁报丧来了?

待得来骑靠近,王昌已然认出为首者竟是枣嵩的亲兵统领,禁不住心中揪紧。没等上前跪倒的来骑一展哭腔,王昌一挥手,却是将之单独带入门房。而来骑随后的哭诉,终是令王昌的心沉到了谷底:“博陵老郡公陵园龙震,枣帅恰逢其会,身死当场”

“来人,将他们待下去休息,不得与他人接触,不得散步谣言,违令者斩!”听完来骑叙述完毕,王昌传令亲兵道。其实,他更想将眼前这些报丧的家伙立马斩首。

对王昌而言,枣嵩来不来指挥后续作战并不重要,不来更省事,本就挂名而已,可主帅身死对作战士气的负面影响就大了,偏生这帮家伙还搞成唉兵之态招摇而来,唉兵给谁看,能把陵园地震与枣嵩之死算在血旗军头上吗?幽州军卒们谁会信呢?

浑不知自个差点就攀咬对了元凶,王昌旋即陷入了更大的烦恼。作为士人出身的大晋将领,他军略水平不得而知,但权谋水平必须是杠杠的才行。陵园龙震可不是死几个人才那么简单,组织混乱兼而谶语蛊惑,政治上的负面影响不可估量啊!

不想可知,因两度发兵而兵力空虚的幽州即将内外交困,相比碾压血旗军再增声威,王浚此时显然更需大军回返弹压地面。那么,除非可在三五日内就拿下长广,否则他王昌只能班师。可大军还得休整两天,而己方未战先折了主帅,显有防备的长广能够旦夕而下吗?不由的,王昌再次凝望东南方向,好运的血旗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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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回 入驻东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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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元年,四月十五,亥时,晴,东莱郡城。

青州东莱,也即唐宋以后的登州,地处后世烟台,遏渤海湾南端咽喉,沿庙岛岛链北皆辽东,素为海贸兴盛之地。即便在海运落后的西晋,这里凭借民间海贸,也已颇为繁荣,官方登记虽仅六千余户,可算上流动的商客水手帮佣,人口通常却是不下十万,其中的一多半则集中于东莱港所在的郡城。

然而,作为刘柏根叛军的老巢,今夜的东莱郡城却是人影奔突,哭喊惊乱,不复往日的热闹繁华,而是陷入了极度恐慌,尤其在港口一带,处处都是意欲逃离的人群。只因刘柏根兵败临淄的消息已先征讨大军一步传来,更有甚者,也不知是哪里散出的消息,青幽联军派来收复东莱的将是鲜卑与乌桓胡骑,那些蛮夷可没少灭绝屠城啊。

说来死心塌地追随刘柏根叛乱的仅是一小撮人,大部分商客百姓与大户豪族仅是被裹挟而已,在侥幸心里中,刘柏根的成败干大家鸟事,大不了王师平叛时破些钱财,只要有条活路,多少人又舍得毅然决然的抛家舍业离开呢?可今夜事到临头,胡骑的传闻却令一切美好企望化为莫大惊惧,逃吧!

最先逃离的却是刘柏根的弟弟刘仲本,也是叛军的东莱留守,得知叛军主力兵败临淄,心知无力回天,早已备好后路的他立马带上家眷与些许心腹,悄无声息的从北门港口乘舟溜之大吉。

接下逃走的便是反应快的豪族大户以及官员军头,假若是汉家军队前来收复东莱,隐约享有士人豁免的他们或许会迎接王师的拨乱反正,可来的既然是胡骑,有的没得先抢艘船跑路保命吧。再接下的便没了,因为港口已经没船了。至于出城从陆路逃走,城门倒是开着任由出入,但那可是胡骑前来的方向,嫌命长吗?

这一时代,维稳地方的一是官府,二是士族豪强,如今这两股力量急急脱身,东莱郡城再无秩序可言。余下的数万陷入死地的绝望百姓,其混乱不想可知,甚至已有流氓乱兵公然开始了打砸抢烧,人类的劣根性在这一时刻暴露得淋漓尽致

“小娘子,跑这么急做什么,你家男人没等你吗,要不跟哥几个走吧,哥几个都很强壮的,管饱将你侍候得舒舒服服。嘿嘿”靠近北门的一条小巷,一名背挎蓝布包裹,带着个小女孩的朴实少妇被三名叛军乱兵拦住去路,他们一边口花花,一边已对少妇动起了手脚。

“你等做什么,不怕王法吗?”就在少妇惊乱之际,其后巷口转出来一名身背大包的清瘦汉子,立马怒声呵斥道,显然是稍微耽搁一步的丈夫。不消说,这一家三口定是港口逃生无望,只得先行返家的寻常百姓。

“王法!?哈哈哈,刘仲本那个混蛋早就带着那帮头头脑脑溜走了,剩下咱们这些被裹挟作乱的大头兵吃风等死,哪里还有人主持王法?哈哈”一名乱兵大笑着窜上前去,只一拳就把那清瘦汉子打翻,犹自没头没脸的狠狠跺上几脚,直令那位体弱的丈夫头破血流,痛得缩成个虾米。

“别打了,别打了,俺们将包袱里这些财物送给各位军爷,还求几位军爷放过俺们吧。”那少妇忙扑向地上的丈夫,口中则哭喊哀求道。

“嘶啦!”另俩乱兵哪肯放过少妇,却是将之拦腰抱起,更有个猴急的已然扯开了少妇的前襟,还一脸淫笑道:“不想这小娘好嫩的皮肉,嘿嘿,放心,那些包袱哥几个自己会收的,只要你侍候好了哥几个,便放了你这一家,咱们可不是那些致人绝户的胡骑。”

“放开俺娘,你等都是坏人,跟胡人有甚两样?”那八九岁的小女孩急了,连忙上前就要扯开一名乱兵。怎奈她身小体弱,非但没能如愿,反被别个一甩便翻倒在地,却也在那乱兵的手背上抓出了一溜血印。

“直娘贼!你这小妮子找死不成?诶,长得还不错嘛,要么,今个你就顶替你娘吧。”被抓破手的乱兵吃痛,正一把抽出钢刀意欲收拾小女孩,却忽的另起了淫心,边诡笑边伸手抓向那小女孩。

“噗!”蓦地,乱兵伸向小女孩的手一顿,他缓缓低头,却见自己的左胸冒出了半截刀尖,其上正滴滴答答的落下他的污血。扑通栽倒之际,他的垂死目光定格于两名身形敏捷的黑衣蒙面人,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侠客吗?

“噗!噗!”转眼又是两声兵刃入肉声,另两名乱兵不及反应便已步了同伴的后尘。显然,这三个家伙对付寻常百姓厉害,可面对江湖高手却是蝼蚁。

“哎,你等赶紧回家待着吧,城中很快就会平安的。”一名黑衣人扫了眼被骇得目瞪口呆的一家三口,看出并无大碍,温声说了一句,继而与另一黑衣人迅速遁去。

且不说脱得大难的一家三口,两名黑衣人很快便转到了另一小巷,看意思是要继续行侠仗义,不过这里却是无人。其中一人拉下蒙面巾喘了口气,不无自嘲道:“诶,不想俺前半辈子最怕捕快,今个倒是跟着大档头您做起了捕快的活计,还真新鲜呢。”

“得了吧,咱们这叫自作自受。本想散布胡骑消息让城中军心大乱,进而劝说那刘仲本待会儿主动开门投诚,孰料那帮叛贼与大户个顶个跑得快,大军入城没难度了,却害得城中混乱如斯,自个捅的娄子自然得弟兄们自己补。”另一黑衣人也扯下面巾,边透气边沮丧道。借着月光,此人竟是暗影副大档头白望山。

“啊!救命啊!”正当二人边走边扯的时候,边上另一相邻巷子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带着哭腔。白望山面色一寒,一手拉上面巾,身体已经风一般的窜了出去,留下另一急急紧跟的暗影在后面嘟囔:“直娘贼,大军怎的还不来,该不会非要累死咱吧?”

“哒哒哒”恰此时,一阵马蹄声如同暴风骤雨,从郡城南门响起,并迅速延伸往郡城各个主要街道,令全城原本的喧嚣为之一静,甚至不知有多少人被直接吓晕。那名堕后的暗影身形一顿,面露喜色,正欲冲往大街看看,却听白望山的一声低叱:“别乱动,不要命啦,谁知是不是胡骑”

“血旗将军有令,所有人户立即归家,凡滋事生乱者,格杀勿论!一刻之后全城戒严,凡逾期擅行者,届时斩立决!”就在一片惊悚之际,一阵阵洪亮整齐的高喝响起,语义雷同的连唬带劝道,“血旗将军不忍我汉家百姓为胡虏荼毒,愿率东莱百姓守城自保。凭借深沟高垒,但若阻挡胡骑几日,便可逼迫他们退兵”

“好,好,血旗威武!血旗威武!血旗威武”随着血旗骑军的呼喝,随着一面面血旗在城中飘扬,确认来者不是胡骑而是血旗军的东莱百姓们,渐渐发出了欢呼,欢呼声渐渐高亢,渐渐汇集,渐渐响彻海天。

郡城南门,上千得知消息的逃难百姓正在血旗军兵的维持下,拖家带口的重返郡城。城外高处,一面代表近卫营,绘有麒麟图案的血旗,与另一面书有“血旗将军纪”的血旗正迎风猎猎。旗下,骑乘渊,你负责好好甄别,假道士便论罪处理不提,真正会炼丹抑或通晓经文的,两者都给我押回乐岛,先劳动改造些时日,留待后用。”

“还有,我等在刘仲本随行一艘船只上,竟还遭遇一群匈奴人,好一场厮杀,折了十多弟兄,最终还是凭借火油焚船,才活捉了其中的几名匈奴人,据说是匈奴汉国的使者一行。只可惜,他们的头,好像是个叫做刘月琪的女人,见海上逃生无望,竟然咬破牙根毒囊自尽了。”说到了这里,陶飚的脸却是黑了。

初始还眉开眼笑的纪泽,渐渐沉下了脸。刘月琪他当然远比陶飚清楚,那个汉匈混血女是匈奴汉国丞相刘宣的庶出孙女,汉王刘渊的堂妹,而她的另一身份,则是匈奴密谍组织狼吻的主事者。此女也正是去年五月在赵郡芦荡池刺杀他纪某人的元凶,当时令得他与剑无烟双双负伤,好险没要了他纪某人的小命。

芦荡池刺杀之后,暗影为给大东家报仇出气,没少寻刘月琪的麻烦,怎奈此女绝非善茬,暗影一直未能伤其毫毛。不曾想,今日她竟栽在了伎俩受限的大海之上,没于不择手段的军伍之手,怕是从未预料到血旗军会从海上奔袭东莱吧。

当然,刘月琪终归仅是一名混江湖的密谍,政权组织的一枚棋子而已,早不在纪泽如今的层次,此刻真正令纪泽愠怒的是刘柏根王弥之流与匈奴人的勾结,抑或说刘贼叛军其实是匈奴汉国霍乱中原,从而阻碍大晋内部一统的棋子。

正史中,刘柏根叛乱的描述均是寥寥几笔,且多是作为大反贼王弥的出场陪衬。而刘柏根这场叛乱爆发于关东阵营大势已定之后,显然不合时宜甚至注定败落,这也常给人一种无厘头的感觉,毕竟他刘柏根出身士人,高官得坐,尚无不得不反的理由。

说实在的,纪泽对刘柏根的关注同样起于王弥,同样觉得其人有些无厘头。然而,这一刻,他算是脑补出了原因,那就是刘柏根是在王弥与刘月琪的联合蛊惑抑或某种承诺下昏了头,可怜可耻而可恨。

“传令刘灵,立即遣人前往东莱弦县,将王弥与刘柏根全族给某锁拿归案,士人豁免吗?不罪家人吗?哼,纪某这里没门,至少汉奸没门!”蓦地,纪泽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此刻,纪泽几已确定,野心勃勃的王弥显已开始与匈奴人合作了,须知他早在十数年前任辖洛阳之时,便与刘渊极为交好,这一点暗影因为纪泽的关注早已查证。那么,就用王弥这个大反派,陪着刘柏根一道,给晋人们做个警示吧/tent

乞活西晋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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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回 折箭赌战

东莱郡城,从陶飚处得知刘柏根叛军竟与匈奴汉国有着莫大勾连,纪泽可谓火冒三丈。他却是知道,匈奴汉国为了取代西晋,自始至终都趁着晋朝内部不稳,在汉境大肆扶植反叛势力,正史中日后的汲桑、石勒、王弥、刘灵莫不如此。而今,他纪某人这一时空,又查证出了个刘柏根。

可以说,匈奴汉国能够灭掉西晋,开辟五胡乱华的黑暗大时代,这些在汉家内部搞风搞雨的反叛势力居功至伟,否则一个庞然大物般的中原王朝,怎能被鼎盛时期也就百万人的匈奴汉国给打垮?

来自后世的纪泽,自然极其不喜导致五胡乱华的汉胡“精英”们,而在其憎恶排行中,汉奸当然更胜外夷,何况刘柏根与王弥本还不似汲桑刘灵那等出头无望的底层百姓,而是出身于享受民脂民膏的士族阶层!既然此事撞到了他的手上,就不能轻轻揭过!

咬牙切齿的,纪泽吩咐道:“那王弥不是下落不明嘛,给本府通知各地暗影,各地营头,尤其是齐鲁山区方向,全力捕杀这一汉奸!还有各地镖师堂,画影图形,高价悬赏!那厮武功韬略皆属一流,定要不择手段!某要将其人彻底剪灭,以儆效尤!”

“此外,暗影立即接手刘仲本与匈奴一众贼人,仔细审讯,联合亲卫拿捕,彻底追查此桩通敌卖国案,并搜取匈奴人插手叛乱的证据,回头某要召开公审,将一干人证物证公之于众,从而大开杀戒,该灭族的灭族,该灭门的灭门,知情不报的也要灭其身!”犹觉不足,纪泽继续寒声道,“某要天下人都知道,为异族效力,转头却来戕害汉家,这般数典忘祖做汉奸,就得牵连族人,断了香火!”

对于纪泽近乎失态的狠厉,白望山与上官仁这些深受匈奴所害的并州人皆觉解气,可庞俊却皱起眉头道:“主公,汉奸一词用得贴切,汉奸确也该杀,但属下以为,主公不该就此大做文章。须知如今汉胡彼此效力之人众多,所谓良禽择木,强调汉奸一词,将给我华兴府平添众多敌手。况且,效力我华兴府的异族又将情何以堪?”

纪泽一滞,稍作沉吟,继而斟字酌句道:“其一,汉奸为相助异族戕害我汉家之人,并非效力异族便一概而论。其二,当今乃各族大争之世,矫枉过正,非激进难以打压汉奸气焰,难兴我汉家文明,无需瞻前顾后。其三,我华兴府虽平等容纳异族,却以汉家为主导,所凭者既有人口与武力,更有璀璨文明,莫非真就指望别人会死忠于汉家吗?”

庞俊听后一阵思索,继而苦笑道:“主公言之有理,但请战后再行清算城内汉奸,并且,为我华兴府现状计,俊以为此番公审,还当强调勾结匈奴之汉贼,减小敌对面。并且,匈奴此番唆使刘柏根叛乱,未尝没有将战火引至长广,引至我血旗军,令我等与关东阵营内耗之企图,是以,公审惩处汉奸一事,却不该少了关东阵营参与。”

纪泽这次却是听进去了,他点头道:“不错,便依你所言,转头还当将一应供词与那刘月褀之首级,一起送给东海王,邀请关东阵营遣使参与公审,也叫他们清醒清醒,人家匈奴人的手早已伸到后院了,汉人自家内部还在可劲的打生打死呢”

先后有万余血旗军入驻东莱郡城,本地既有的叛军核心与大族首脑也皆处于血旗水军的羁押之中,东莱城的局势毫无波澜。孙鹏领血旗营与两千民兵接手郡城防务,骑军与水军主力则休整待战。次日清晨,各路通告百姓的骑卒悉数返回,刘柏根与王弥的剩余族人也悉数押至郡城大牢不提。

如是大半日过去,东莱城业已严阵以待,而次日下午,西南方向扬起大股烟尘,却是段文鸯率着临淄战后还剩六千出头的完好胡骑前来收复东莱了。值得一提的是,王昌并未因陵园龙震之事更改胡骑的行动计划,而急于前来享受东莱“佣金”的胡骑们,一大早便蜂拥而出,这一路风风火火,甚至没咋顾惜人力马力。

纛旗之下,段文鸯面色难看,双目喷火。却因这一路基本没见到几个百姓,这还罢了,自家胡骑的名声臭嘛,关键是探哨抓住了几个零星百姓,却是得知一则消息,那就是血旗军昨夜通知了东莱百姓撤离。问题来了,血旗军既然插手,会不会先一步摘桃最有油水的郡城呢,可不能叫那帮天杀的宵小将财货从海路给搬空了啊!

为此,胡骑们都没搭理途经的一个换下叛军旗帜的县城。那县城城门紧闭,愿意提供钱粮犒军,却坚决不让胡骑入城,须知那里的官员大户没得海路可逃,倒是聚集了一应百姓做起最后挣扎。相比东莱郡城,胡骑们自然对瘦骨头没兴趣,只打算收拾了郡城再行回头算账。

“禀少单于,东莱郡城果被血旗贼军占据,看来防御森严,且有纪贼本人旗帜!天杀的血旗宵小,还请少单于下令,卑下这就率军攻城,斩杀纪贼!”距郡城尚有十多里,大军前驱的千夫长飞骑赶回禀道,一脸的气急败坏。这位千夫长非是旁人,恰是前年跟随枣嵩兵败太行的富勒,此刻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混账!直娘贼!血旗军这帮宵小果然该杀,某定要将纪贼的脑袋扭下来做酒具!”与富勒同仇敌忾,段文鸯好易通咆哮,却没富勒那么冲动,他随后还是转向亲兵吩咐道,“不过,我草原勇士的鲜血也不可枉流!传令下去,大军至前方河边下马歇息,休整待命。”

得了段文鸯的命令,胡骑们纷纷纵骑小河畔,分区分片开始果腹饮马。事实上,自从前年鲜卑胡骑受召于王浚攻打司马颖,跟着大单于段务勿尘在河北尤其是邺城大抢特抢一把之后,再入中原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以便返程时多拖些个人财货。是以,这帮胡骑虽赶路得急,但稍一休整,战马还是可以应付一战的。

“率些亲兵随我先去城下一观。”稍事休整,段文鸯吩咐亲卫长一声,留下大部队继续休息,自己则前往郡城近前。

段文鸯能够独领一军,凭借的不光是身份,他在段氏鲜卑中可算一名颇通战阵的骁勇悍将,正史中曾多次与石勒石虎对垒,互有胜负。此刻虽然气愤,虽然自负于麾下胡骑的勇武,但在不知城内详情的情况下,他可不会让骑兵下马攻城,但撤退又不甘心,左右他胡骑也不怕野战,先谨慎些看看情形再说。

当然,谨慎与愤怒并不冲突,行近东莱城,一见到城头上那一面面血旗,段文鸯就觉着自个的鼻子要歪了。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段文鸯率领胡骑前来青州是要发财的,可分配好的财路却被血旗军捷足先登,这叫他如何像麾下交代,返回族中咋混,日后还如何带兵?

怒火上涌,段文鸯催马上前,手指城头帅旗下那名金盔金甲,显是主角的将军,扬声断喝道:“呔!上面那厮可是纪贼小儿?你血旗军不在长广老实呆着,为何发兵抢占东莱城,莫非要与我青幽联军开战不成?似你这等汉人”

“啧啧啧,是叫段文鸯吧,这名胡将不简单嘛,且不说一身英武之气,其人眼见吃了大亏,怒不可遏,竟还知道拿大帽子压咱,更还知道叫属下歇马。段氏鲜卑能够纵横辽西,确也不乏人才,不可小觑啊。”城头上,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纪泽不愠不火,笑呵呵品评道。

“主公,这厮骂得很难听诶,咱们可不能任其嚣张啊!”孙鹏却是不满,气哼哼道,“看其距离城墙不过百丈上下,在踏张弩射程之内,不若集中弩手,哼哼,光凭几面盾牌,护不住他!”

“不可,目前彼此同属关东阵营,我血旗军焉能主动开战?况且,面对这等草原英雄,我等更不能行那宵小之事,以免损我汉家声威,坏我华兴府名头啊。”纪泽大手一摆,断然否决,浑一副浩然正气。

见周围诸将纷纷翻着白眼退离,纪泽面色一垮,这才实言详说道:“段文鸯此子虽非段务勿尘嫡世子,却也深受其宠,当前某还不愿与段氏鲜卑乃至王浚不死不休,是以不愿杀之,更不好暗算杀之。此番胡骑脱离幽州军主力,机会难得,我军正该堂堂正正一战,将这鲜卑突骑一举击溃,于敌最强处将之挫败,从而展示军威,以震慑大晋诸方,争取和平发展。”

城头谈笑风生,城下段文鸯已经换上小弟们叫骂起了污言秽语,段氏鲜卑颇受汉化,不光段文鸯,便是这些喊话的胡骑小弟,也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纪泽瞥眼己方军卒多已面露愠色,心知士气已激,便转向早已摩拳擦掌的纪铁道:“三弟,十月磨一剑,今番你重骑兵正该一展雄威。去准备吧,待会骑军大战,就要靠你等撕破敌阵了。”

“诺!绝不让大哥失望!”纪铁喜滋滋下城而去。重骑兵人马皆配重铠,人力马力均难持久,故而非临战不予装备;临战则因装配麻烦,且需专人协助,故而需要提前预留一刻钟时间才够,绝对堪称“老爷兵”。

目送纪铁下城,纪泽这才好整以暇的上前迎向城下的段文鸯,手扬一张文书,高升喝道:“段文鸯,你吵吵够了没有?青幽联军征讨刘柏根叛贼,我血旗军同样有大晋讨贼敕令,攻占东莱乃份内之事,尔等胡蛮有何资格在此说三道四?若非尔等于讨贼尚有些许微末功劳,纪某早将尔等逐出青州了。”

骂了血旗军半天的缩头乌龟,段文鸯的气本已消了些许,可一听纪泽此言,立马火往上撞,怒声咆哮道:“你等也在讨贼,是在摘桃吧,你血旗军难道只会偷鸡摸狗吗?姓纪的,休要巧舌如簧,有种出来战上一场,某倒要看看,尔等鼠辈是如何将我鲜卑勇士逐出青州的!”

“你我如今份属友军,彼此厮杀不太好吧,纪某只怕出城将尔等打得落花流水,日后不好向朝廷交代啊。”纪泽假惺惺道,颇一副胆小畏战却死鸭子嘴硬的架势。

太无耻了!段文鸯鼻子都要气歪了,他咆哮道:“姓纪的,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段文鸯以大单于之子的名义在此保证,今日你若能将我战败,事后我立马撤回辽西,日后也绝不拿此说事,甚至,你血旗军与我辽西鲜卑昔日那点过节也可一笔勾销!话放在这里,你可敢出城一战?”

不要这么耿直好不好,草原胡人说话可是十分作数的啊!纪泽心中一乐,表面却做为难状,沉吟良久,这才加码道:“我军守城一方本就占有地利,这般出去岂非亏了。这样,只要你承诺,但凡你日后统兵,麾下就不得劫掠我汉家百姓,纪某便出城与你一战!”

段文鸯鼻子彻底气歪了,他怒声道:“蝼蚁焉能逼迫骏马收停铁蹄?除非你今日能够出城战败我段文鸯,才有资格提出这等条件!”

就算白得的誓约吧,纪泽目光一闪,怒声喝道:“段文鸯,你太也猖狂,真欺我血旗军无人乎?但若你立下誓言,方才一应承诺作数,某今日便出城一战,就用骑军硬憾你那七千乌合胡骑,可敢?”

这一下,轮到段文鸯目光闪烁了。坦白说,依据他对纪某人与血旗军行事作风的认识,就没想过血旗军会出城,更别说仅用骑军堂堂一战。莫非又是暗藏阴损算计?下意识的,他也提高了价码:“若是你等出城战败,必须即刻退出东莱,且不得带走任何人员物资!”

“哼,纪某怎会失败,答应你又如何?看着,纪某若违此誓,便如此箭!”纪泽怒笑一声,直接抽出一根箭矢一折两断。心底却闪过一个念头,大不了情势不妙撤至城墙,凭借城上守卒的弓弩压制,自然败不了,不对,哥是要凭借重骑兵碾压这帮胡骑立威的,怎会有败?

看看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可战,想想情报,血旗军所有精骑也就八千,来此的最多五六千吧,辽西突骑何惧与汉人野战?这一刻,段文鸯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大不了日后统兵战毕之后,交出兵权在让麾下儿郎劫掠便是,不,咱正面野战怎会有败?

已被话赶话逼至死胡同的段文鸯终是一咬牙,抽出一根羽箭一折两断,怒笑一声道:“好,若你能够出城战胜于我,我旋即退回辽西,我辽西鲜卑与你血旗军恩怨一笔勾销,我段文鸯日后也将禁止麾下劫掠汉家百姓,若违此誓,犹如此箭!”

说来说去都是废话,关键还是谁有实力战胜对方,谁就有誓词的解释权啊!这一刻,纪某人与段文鸯同时明悟,城上城下目光相对,火花迸溅,战意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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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回 铁骑对决

光熙元年,四月十六,申时三刻,晴,东莱郡城。

南门上下,纪泽与段文鸯折箭赌战,段文鸯随即打马返回河畔以整兵应战。纪泽却是走向城头另一侧,俯视城内早已整装待发的各部骑军,苍狼营三军,亲卫右曲、特战曲以及重骑曲,合计近五千人,个个精神抖擞,个个彪悍凛然!

强大的自信油然而生,纪泽豪情万丈,扬臂高呼道:“弟兄们,外面的幽州胡骑已经打到了门口,他们嘲笑我血旗军只会偷鸡摸狗,只会阴招闷棍,你等服不服?”

“不服!不服!不服”回答声如排山怒涛。

“老子也不服!昔日我等兵微将寡,屡屡以弱击强,只得侧后游击,以智取胜,但绝非我血旗将士技不如人!而今,我等强大了,我等不再寡不敌众了,弟兄们,今日我等当碾压外面那些鲜卑乌桓人,用他们的脑袋,来告诉士人,我血旗军才是一等一的强军,我等绝不怕任何挑战!”纪泽状如怒狮,仰天咆哮道,“诸位可有信心?有没有种?”

“有!有!有”成千上万的咆哮随之响起,直令城墙瑟瑟。

待得群嚎稍歇,纪泽大手一挥道:“好,今日本将就与弟兄们一同浴血沙场,不胜不归!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伴着慷慨激昂的口号,城门砰然打开,一队队骑军有序出城,排出阵列。纪泽也一甩披风,蹬蹬蹬下城而去。城头的庞俊还欲上前劝阻纪泽亲临战阵,却被孙鹏一把拉住

血旗猎猎,四野萧杀,南城门外,大军摆开阵势。有着城头的弓弩弹压,胡骑并未前来骚扰布阵。本即身经百战,兼有不下半年的严格训练,骑军上下堪称绝对精锐,不一刻,森然阵成。大军分左中右三路,皆朴实无华的锋矢之阵,仅中路更厚而已。

随着中央帅旗挥动,血旗骑军巍然前行,徐徐如林,沉默如山。在其前方,胡骑大军也已列阵逼近,像是约好要堂堂一战,他们采用的也是左中右三路的锋矢之阵,作为这一时代声震天下的鲜卑突骑,幽州军的最大倚仗,久经战阵的他们,或许纪律稍逊,但其彪悍杀气却是直冲云霄。

“汉人骑军何时如此彪悍了?哼,便是强些,又岂是我鲜卑勇士的对手?”胡骑阵中,段文鸯远眺前方的血旗军阵,低声呢喃,目露厉芒,却是禁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段文鸯视野中出现的,是由苍狼骑卒组成的三路血旗军前阵。半数为塞北胡人的苍狼营,汉胡彼此取长补短,既有汉家骑兵的兵甲精良与纪律严明,也有蛮胡骑兵的骑术娴熟与粗犷凶悍,历经战训磨合,两者交融互补,业已形成了自身的迥然风格。

同时,随着时间沉淀,血旗军的装备也在逐步完善,苍狼骑卒除了内衬一身皮甲,更是悉数外配了轻便坚固的藤甲,且还是外敷水泥粉结,足以抵抗寻常火矢灼烧的新型藤甲。清一色灰黑的全身盔甲虽不光鲜,甚至土气,但配以严整的军阵,娴熟的骑术以及凶悍的气势,却浑然一体,远非寻常汉骑可比,也难怪段文鸯吃惊了。

“卧槽,汉人何时也有这等骑军了,传说中的虎豹骑也就这样了吧”与段文鸯一样,惊咿出声的胡骑还大有人在,都是打惯了骑战的,眼光自有一份敏锐。甚至,有些乌桓人还联想起了昔日魏武帝那支将他们祖先蹂躏再蹂躏的虎豹骑。

“直娘贼,汉人的装备就是好奶奶的,今个定要抢套他们的盔甲”不过,或是这一代人都不曾在汉骑面前吃过亏的原因,胡骑们惊愕之后,立马怪叫连连,迸发出了更为炽热的贪婪,以及更为浓烈的战意,浑不知他们此刻看到的,还远不是血旗军的杀手锏。

“隆隆隆”双方逐步逼近,也逐渐加速,伴随着愈加高扬的烟尘,六股铁骑洪流两两捉对,相向对冲,联手演绎起人类间的又一场腥风血雨

“嗡嗡嗡”令胡骑们咬牙切齿的是,相距远在一箭开外,血旗阵中便发出了齐声嗡鸣,不消说便是汉家常配的劲弩了。只是,扫一眼天空迅速逼近的乌云,估摸数量汉骑差不多人手一弩,这也未免太阔绰了吧。胡骑们却是不知,为了这一刻的便宜,纪某人甚至将水军配弩也给临时借调来了。

得,扛吧!幽州胡骑不愧为精锐骑军,其自我防护五花八门,有挥刀格挡的,有持盾防护的,更有人玩出了镫里藏身的绝活,堪称一场骑兵教学。只可惜,战争不是杂技,防护动作再是花活,面对成片的弩雨也得吃瘪。

面对踏张弩的强劲力道,别说胡骑们大多仅是皮甲,便是皮盾抑或少量的铁札甲,也是贯穿的份儿。弩雨洗礼之下,数不清的胡骑中矢,其中数百人直接坠马,在滚滚马蹄中便成肉泥,更有数百上蹿下跳的伤马孤马影响着军阵冲锋。

“直娘贼,接下该看咱们的”扛过弩雨,胡骑们口中怒骂,前阵的更将凶狠的眼光瞪向对面。然后,他们的神色就精彩了,先是愕然,继而是戏谑不屑,再又是愕然,最后则是带着惊惧的发懵。

能让精锐胡骑的神情如此丰富,却因弩雨过后,三路血旗骑阵同时变阵。头前的三排苍狼骑卒不约而同的拨马外分,并适度减速,任由后方队伍继续前突,自身则衔尾接入阵中。初始还令胡骑视为胆怯的举动,在经历系列娴熟配合,重新呈现为标准锋矢阵之后,已被胡骑视作一次刻意的战术调整,甚或说战术欺骗。

这番战术欺骗恰似三柄利剑出鞘,三排苍狼骑卒撤鞘之后,展现在胡骑之前的利剑,正是具装重骑!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高大战马,森寒的长柄钢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令这支重金打造的重骑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骤然正迎其锋,胡骑们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威势,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怎不惊惧?怎不发懵?

重装骑兵,也就是甲骑具装,以其冲击力与防御力见长,且非一般的见长。骑士身披铁甲,马匹也有具装。正史中,重装骑兵在慕容恪攻灭冉闵的决战中首次大放异彩,在南北朝往后风靡数百年,大规模的战斗中,属于一击取胜的,拥有决定战场局势的强大军力。

一名轻骑兵成本相当于五名步卒,而一名重骑兵的成本则相当于五名轻骑兵。单说其马匹具装,便分为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保护马躯的“马身甲”、保护马臀的“搭后”和竖立在马臀部和骑士后背的“寄生”。

血旗重骑曲的骑士装备两套铠甲,一套是加厚精钢片打制的优质鳞甲,再有一套索子甲罩在外面,头盔采用的是配有面罩、仅露双眼的凤翅兜鍪,堪称身裹铁桶。或因纪铁觉得独黑不如众黑,重骑曲的一应盔甲皆取黑色,加上黑色的战袍、披风、灰缨,配以跨下黑色的战马与马甲,整一群黑暗骑士,也就那面血旗还算万黑丛中一点红。

人是最勇猛的战士,马是最高壮的良驹,装备则是金钱堆出来的极品,而今天,是重骑曲的第一次亮相作战,纪某人对这支军队充满了信心。血旗中阵,他目光灼热,口中自语:“今天,天下最强骑军的序列,将有我血旗之名。只是,说好要堂堂一战的,这般战术遮掩,段文鸯该不会骂咱坑蒙拐骗吧。”

段文鸯此刻没有骂纪泽,他不是在战场上怨天尤人的弱者,当然,他也没空。血旗军变阵突然,双方距离已达一箭之地,胡骑再想变阵已然不及,若是硬来,必将以己方软腹承受血旗军的尖峰,段文鸯脑中思绪电转,最终对自家胡骑的信心令他并未擅改阵型。

就让鲜卑勇士看看血旗军的花活有多厉害吧,段文鸯心中发狠,双目圆瞪,怒声高喝:“射!”

“射!”血旗军中,纪泽几乎同时下令放箭。双方军卒皆仰身举弓,借着马力,抛射出早已备好的箭矢。放箭之后,血旗军卒均伏低身体,一手持盾护注马头,凭借优良的盾牌、铠甲来避免弓箭对人马的杀伤,相比骑术骚包的胡骑,少了份灵巧,却多了份巍然如山。当然,这一切皆与分处三路担任锋刃的重骑无关,他们仅是沉默的加速加速再加速!

“嗖嗖嗖嗖”两拨箭雨在空中交错而过,狠狠扑向对方骑阵。伴着雨打芭蕉声,血旗骑军承受了胡骑的第一波怒火,可有着藤甲、铁甲、锁子甲,他们在箭雨之后,中箭受伤者却是不多,坠马身亡者更是寥寥,而重骑兵更是全然不受影响,三路骑阵的节奏也依旧故我。

同一刻,胡骑阵中传出的更多却是箭矢入肉声、哀嚎惨叫声与马匹狂嘶声,血旗军的兵甲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同样是箭雨,大多胡骑配备的是难敌三棱箭镞的皮甲,其伤亡明显惨重,更不乏数百坠马者。可以说,经过血旗军的两拨弓弩,胡骑尚未短兵相接,其之前的人数优势业已荡然无存。

骑兵对冲,除了少许神箭手,第一轮箭雨基本也是最后一轮箭雨。避箭之后,双方迅速逼近,胡骑们已经取出刀枪等近战兵器,瞪圆紧张而惊疑的眼睛,等待迎接与重骑兵的交锋。然而,重骑兵之后的血旗骑卒,收起弓盾之后,取出的却是投枪。

“咻咻咻咻”随着“投”的怒吼,重骑兵后的血旗军卒接连掷出投枪。上千投枪借着马速,快速升空,带着呜呜风声,像是凭空冒出的乌云,直扑措手不及的胡骑们。只叹中原少有投枪应用,而昔日尝过血旗军投枪厉害的幽州胡骑就没活口留下,胡骑们何尝料到此点,骤然遇袭之下,只能惊骇欲绝兼乱糟糟的本能闪避。

“噗噗噗噗”投枪转眼便狠狠扎入胡骑阵中,带起又一轮漫天血雾和无情屠杀。对冲马队间的投枪威力何止步战中的两倍,甚至连寻常铁甲都无法阻挡它们的穿刺。胡骑骑阵就像被割倒的麦茬,前排纷纷中枪落马,不少重伤马匹也轰然倒地并不断翻滚,满眼都是血串葫芦。

然而,投枪效果不光在于杀伤,还在于震慑敌方和搅乱敌阵。血粼粼的屠杀,将不少幸存胡骑骇得面无人色,以至有人已经逡巡不前。就在这人喊马嘶间,因为尸体阻挡,因为士气下跌,因为有人逡巡,胡骑们的冲击速度骤降,原本的冲锋阵势也已稍显散乱。

凭借出乎胡骑意料的打法,兵甲犀利的血旗骑军通过远中近投射的三板斧,在与胡骑短兵相接之前,业已从伤亡人数与冲锋速度两方面取得了明显优势。继而,不待胡骑们从始料不及的屡屡受挫中回过神来,此战的最大杀招,血旗重骑终于正式展露锋芒,带着山崩地裂的轰响,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势不可挡的撞上胡骑骑阵。

“砰砰砰”格外粗长的骑枪,具备适度的弹性,远隔数个马身的距离,便粗野的击中了动能减弱的胡骑,与其说它是捅刺,不如说是蛮不讲理的撞击。前排的胡骑刚冲上前,还不及惊呼,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然后便落于后排的铁蹄之下,化为可怜的肉泥。

第一排胡骑被撞飞,然后是第二排,接着又是第三排

胡骑中阵,段文鸯已经目光空洞。他比寻常胡骑更有见识,也曾听过人马皆甲的骑兵——虎豹骑,可他却从来没听过骑兵对杀靠的不是劈砍挑刺,而是靠得野蛮冲撞,靠的是如此粗长的骑枪——纪某人借鉴西方重骑战法的骑枪。

可现在,看着自家胡骑就如纸糊草扎一样,被对方一路直撞过来,纷纷崩溃,段文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重装铁骑。这些骑兵根本不是骑兵,他们分明是一辆辆人形战车。胡骑和他们去硬碰硬,就是鸡蛋碰石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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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回 重骑纵横

东莱城外,血旗骑军与幽州胡骑沙场对决,重骑兵首露峥嵘。没人能正面硬挡冲锋中的重装铁骑,幽州胡骑也不能。他们骄傲惯了,而今首次面对从未见过的重骑撞法,感受到难以抵抗的威力,反而更加不知变通,只能义无反顾的,一如既往的,奋不顾身的呐喊,冲杀,直至极其无辜的再被撞飞。

“嗖嗖嗖嗖”“咻咻咻咻”既然胡骑不知所措,既然重骑兵在前方势不可挡,那么,紧跟重骑兵之后的血旗轻骑们,就无需傻叉的提着马刀干瞪眼了,投枪、弓箭乃至连弩,就隔着重骑向前招呼吧。恰似后世的经典战法,坦克在前方横冲直撞,步兵在后方乒乓打枪,直叫可怜的胡骑们哭爹叫娘。

“砰!”一名身着铁甲的胡骑又是镫里藏身又是铁板桥,总算闪过了两根骑枪的攻杀,可当他重新坐起,凶神恶煞的就欲逼近并斩杀一名重骑的时候,斜刺里却冒出一杆骑枪,将其扫落下马,继而在重骑铁蹄下化为肉泥。

这位胡骑正是鲜卑千夫长富勒,凭借与血旗军的仇恨,战前他有幸夺得了首发前驱的位置,此刻却成了第一个被撞死踩死的胡骑千夫长,堪称壮志未酬身先死。而将之击落马下的,正是担任中路重骑刀尖的纪铁,经年磨砺下来,天赋异禀的他已然踏入一流武将的境地,远胜常人的膂力令他将粗长笨重的骑枪使得更像是任意甩动的鱼竿。

“重骑!”战到爽处,纪铁高声大吼道。

“战无不胜!”回应纪铁的,是分处三路充当大军锋刃的六百重骑麾下,整齐的呐喊震天山响,将胡骑落马的惨叫淹没。在这排山倒海,天崩地裂般的攻势之下,胡骑一排接一排的被那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冲击撞飞,仿佛纸糊泥捏一般不堪一击!

段文鸯的心在颤抖,这些铁甲重骑的冲击力太强了,可这个时候箭在弦上,他已别无选择,只能凭借自家胡骑的血肉来硬抗这些重骑。好在,六百重骑分摊在整个战场横截面,仅能达到五排的厚度,就不信他们端着超大号骑枪,撞击再撞击真还累不死!

段文鸯的眼光的确够毒,渐渐的,或骑枪折断,或挂上尸体,或骑士疲累,在一个个胡骑的濒死挣扎中,一个个重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弃掉了骑枪,继而配上马刀换入阵中其他重骑的身后,直至最后一排的重骑也失去了骑枪。

只不过,此刻的血旗骑军也已几无伤损的闯到了胡骑骑阵的中段,闯到了段文鸯的近前。而之前的那些胡骑,除了本居阵型两侧且心思活络的一小撮得以闪避,苟存于三路军阵的夹缝,余者皆已成了地上的血泥。

“大鲜卑勇士们,杀啊!杀纪贼啊!”吼着自己都极度怀疑的口号,段文鸯率着五百铁甲亲兵,紧随胡骑军阵,依旧指挥着胡骑悍然迎向重骑。

“莫纠缠,向前凿穿!碾压这帮贼厮鸟!”不知何时,一身重铠的纪铁已经换上门板也似的陌刀,乘骑他那匹具装千里驹,再次冲至阵前,他一边怒吼,一边挥刀劈翻一名正应其峰的铁甲胡骑。身后重骑则紧紧跟随,人借马力,热刀切牛油般杀入鲜卑亲兵的骑队。

必须说,重骑兵是一种优势与劣势均很突出的兵种,冲击力与防御力一流,但灵活与耐久则是负一流。失去更利攻击的骑枪,挥舞马刀的他们可没几人像纪铁那般挥洒自如,未免显得笨拙,更不敢牺牲冲击力来出第二刀纠缠,是以破阵依旧,杀伤却大不如前。

反观这时的胡骑,他们确实很猛很善战,段文鸯的铁甲亲兵更甚,但是,得以贴近重骑砍杀的他们,手中弯刀砍上重骑铁甲却根本无济于事。身穿厚钢鳞甲再加一件索子甲,重骑们全身上下就留了两个眼睛,以及口鼻处的几个换气小孔,简直就是全身包在钢铁罐头里,防御的比乌龟还要乌龟。

不但杀不了重骑兵,胡骑一样也杀不掉重骑兵的战马!对付重骑,再锋利的刀枪都没有用,这个时候最有用的武器其实是钢鞭、铜锏、钉头锤、狼牙棒、铁骨朵这些重钝兵才行。可是,能在马上用这些钝兵的,都是天生膂力过人的将士,这样的人百里挑一,现场可不多。

于是,在彼此无奈的气氛中,除了正应其锋的胡骑依旧被重骑兵撞翻踩踏,越来越多的胡骑通过招架避让,却从重骑缝隙中与之擦肩而过,杀向其后的苍狼营轻骑,哥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只是,血旗轻骑就真的好惹吗?

“咔嚓!”一名漏过重骑的胡骑亲兵,一脸狰狞的砍向迎面而来的一名苍狼骑,碰撞间正欲换个角度再回撩一刀,却觉手中一轻,定眼看去,自个手中的钢刀却仅剩了半截。然后,他觉得脖子一凉,却是对手的回撩一刀到了。

“咔嚓!”“咔嚓!”“咔嚓”坑憋的可不仅那亲兵一人,汉胡交汇处接二连三传来类似声响。还是兵甲之利,胡骑的钢刀与重骑乃至血旗轻骑的鹰翅马刀屡次劈砍之后,开始大面积的出现折断!

“杀啊,不能叫功劳都被重骑给抢了啊!”中路阵中,刘灵长刀斜斩,将一名胡骑劈为两段,继而发出一声咆哮,带着直属屯亲兵,紧跟重骑之后,杀向好不容易漏过重骑碾压的胡骑。看架势,显因刚才在重骑后面吃灰给憋坏了。

“杀啊!”苍狼轻骑们同样被重骑刺激得战意昂扬。他们本就千里转战,汉胡混杂,战力丝毫不亚胡骑,更兼以完整阵势冲杀被重骑梳得散乱,又不时断刃的胡骑,场面依旧是一面倒。

“杀啊!大鲜卑勇士绝不言败!”段文鸯身前的亲兵已经没了,他持起长柄铁槊,丝毫不让的带着身后亲兵,义无反顾的杀向了迎面而来的重骑。风在头顶呼啸,马在耳边嘶鸣,明晃晃的刀枪在身边挥舞,他满脑的却都是热血,他是数一数二的鲜卑勇士,绝不能败,不能给辽西鲜卑带来耻辱,哪怕战死!

“劈脑袋!”第一个迎向段文鸯的正是纪铁,他大喝一声,也不理段文鸯刺来的铁槊,只管将陌刀罩头劈下。管你几路来,他只当头去,左右他兵器够长,又一身重铠防护,可不怕与人两败俱伤。

“铛!”一声金铁交鸣,却是段文鸯紧急变招,横起槊杆,一招举火烧天式硬接了纪铁这一刀。双方虽皆宝甲护身,但击胸与砸头的效果却是迥异,他可不愿连个同归于尽都混不着。只是,这一招架却令段文鸯叫苦不迭,他也算颇有臂力,以勇悍见长,仍被纪铁这一刀震得双臂发麻,虎口都要裂了。

“鬼剔牙掏耳朵”可不待段文鸯回过劲来,纪铁却又毫不停歇的一削一撩,接连两刀用的简直熟得不能再熟。

我躲!所幸段文鸯也非凡人,武力同样一流水准,战场经验更是丰富,下意识就是一记铁板桥,鼻子紧贴大刀片子给躲了过去。继而直身欲起,刀光再现,好一个段文鸯,千钧一发间再一次铁板桥,腹肌好险没当场抽筋,总算以一个头盔与半块头皮的代价,再次躲过一劫。

“卧槽!你这贼厮鸟有两下子嘛,算了,老子这会忙,下次再取你性命!”纪铁不无遗憾的抱怨一句,抡刀继续向前杀去。他是重骑箭头,不能耽搁了重骑冲势,这也是重骑的一条铁律,不能停下,停下就成了活靶子呆头鹅,成了任由别个调戏的铁疙瘩。

“卧槽,你”段文鸯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可回骂到一半,便迎来了下一重骑的马刀。再次艰难的避过,他总算回过劲来,扬起铁槊就砸向了第三名重骑的铁脑袋。

砰的一声,那名重骑远非段文鸯对手,闪避不及,当即头盔内凹,脖子一歪,马刀落地,显是不活了,可其身体本被缚于战马,依旧随着战马前冲不停,直令段文鸯一个激灵,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没有生命的铁铸傀儡作战。

第四个,第五个,段文鸯再度发威,又击杀了两名重骑,总算凿开了一个重骑阵型的缺口,却也双臂发麻,正鼓起勇气,欲率亲兵冲杀轻骑,忽听对面一声爆喝:“卧槽,还有大鱼留给咱诶,铁老弟果然够铁啊!”

“受死!”声到马到,人至刀至,寒光一闪,刘灵业已突至段文鸯马前,人借马力就是一记力劈华山!

卧槽,怎的又是劈脑袋!段文鸯心中发苦,怎奈左右皆有重骑,避无可避,只得一咬牙举槊上格,脑中已在琢磨如何预防后续的暗招。孰料刘灵力道虽不及纪铁,但合人马之力却也力逾百钧,而他段文鸯却刚刚硬扛了数名重骑的猛烈冲击,其中更有纪铁的敲打,双臂早已乏力,这次再遇名一流高手,却是实在招架不住了。

“砰!”“噗嗤”举槊招架的段文鸯战不到一合,已被刘灵直接一记猛劈,将虎口震裂,铁槊倒卷砸在胸前,喷出一大口鲜血。总算他对三板斧的余悸未消,倒是后仰躲过了可能的后续攻杀,却也难逃被震落马下,如断丝风筝似的倒摔出两丈之后。

刘灵大喜,正想驱马上前挥刀取了段文鸯的性命,可这时,数名段文鸯的亲兵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挺枪挥刀拼死力战,暂阻了刘灵片刻,从而让段文鸯被其它亲兵救走。

待刘灵杀了那几名亲兵,见段文鸯已被亲兵拉上战马,斜刺里错身而过,逃往军阵外沿,他知道自己追之不及,懊恼之余,恰见右前方段文鸯的旗手尚未走脱,当下怒吼一声,策马上前,大刀怒斩,寒光过处,那旗手与旗杆齐齐两段,段文鸯的纛旗就此栽落铁蹄之下。

沙场之上,见旗不见人,段文鸯帅旗栽落,在远方众多胡骑看来就是段文鸯挂了,三军为之夺志。本就被重骑冲杀得苦不堪言,仅凭一点点昔日的骄傲在负隅顽抗,此刻信念彻底崩溃,哪里还有战心。逃吧,哪里没有重骑就往哪儿逃!

“保持阵型,继续破阵!”血旗中路,居中指挥的纪泽心中大定,淡然下令道。时刻关注战局的他其实发现了逃往两路空档,被亲兵与其他胡骑裹挟着错身而逃的段文鸯,如此命令,分明就是不愿浪费力气围杀段文鸯。

一是不值得为其影响阵势,以至自家轻骑军卒硬抗夺路而逃的胡骑,徒增大量伤亡,须知胡骑是被重骑打懵的,若被挡住逃路,逼急了照样敢与轻骑死磕。其二就是纪泽希望将这场骑战定性为赌战摩擦,杀了段文鸯这个少单于,却是与辽西鲜卑不死不休,基本也等于跟幽州军不死不休,将再难转圜,这与华兴府当前利益不符,就玩一回大人大量吧。

令旗挥舞,三路血旗骑军仅用弓弩招呼错身逃过的胡骑,骑阵继续前突,滚滚而进。巍然奔腾的重骑如同最锋利的刃尖,带着三把血旗利剑深深的切入开始崩散的胡骑后阵,挡者披靡,每前进一步,就给胡骑更大的创伤。一个又一个曾经骄傲的胡骑,被打落马下,被踏为肉泥,更多的胡骑则在胆颤,再闪避,直至溃逃!

“呼呼”浴血前突的纪铁突觉眼前一空,压力顿消,再无一名胡骑还敢阻挡在大军之前,或者说,胆敢阻挡的都死了,剩下的都已是惊弓之鸟。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纪铁一声舒爽的咆哮,随后跟出的骑卒也随之咆哮,声音愈加壮大,愈加高亢。凭借骤然推出的重骑,凭借辛苦积攒的兵甲优势,凭借三军用命,好吧,管他凭借的什么,胜利就是硬道理!以兵力劣势,正面战胜幽州胡骑,就是血旗万胜的硬道理!

随着中路凿穿,血旗左右两路也接连撕烂胡骑军阵,大军自不会立停,除了分出特战曲前往河畔夺取胡骑的上万备马,主力则绕了个圈,重新排定阵势,杀气腾腾的直逼对调了方位的胡骑残军。目光所及,之前来路上已是流血漂橹,不下四千具人马尸体,其间却少有灰黑铠甲的血旗军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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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回 错捉文鸯

残阳如血,东莱城外,血旗骑军大展神威,在第一回合冲杀中,摧枯拉朽般凿穿了胡骑战阵,且已斩杀胡骑过半,几已定鼎此战胜局。骑军掉头,战阵再列,重骑兵更是配上备用骑枪,虎视眈眈的再次杀向胡骑残军。

血旗骑军对面,胡骑阵中的段文鸯已然从适才的拼杀与惨败中恢复清明,胡骑想与血旗重骑硬碰硬,根本不可能胜利。这些铁甲重骑就是一座座铁山,刀枪难伤。要对付这些家伙,唯有游斗,先跟他们纠缠着打,等他们冲锋势头降下,等他们气力耗尽,那时他们没了速度与耐力,就只是几堆铁疙瘩,胡骑就可以轻松的蹂躏他们。

难怪之前血旗军会战术欺骗紧急变阵!段文鸯心中苦涩,扫眼左右尚余不足千人的随众,以及四面八方自行逃离的胡骑,段文鸯痛苦的揉起脸,现在知道重骑优劣处又有什么用?已经回天无力了,已然败了,还要为了鲜卑勇士的尊严战至最后吗,不,一定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父亲,告诉族人,于是,他给自己的逃跑寻得了一个聊以**的理由。

“撤吧!先向南绕开血旗军!”再度深深看了眼血旗军阵头前的森寒重骑,段文鸯无力的下令道。惶惶然逃窜之际,余光瞥见即将落山的那一轮红日,他好险没哭出来,战前他还嫌日头有些偏西,担心不够时间摧残血旗骑军,可这会儿,他却是恨不得日头直接西到看不见,人生之大起大落,莫过如斯啊!

“呵呵,果然逃了,哼,某还以为大鲜卑勇士真会战至最后一滴血呢。传令下去,让刘灵率苍狼营追杀溃逃胡骑,直至东莱边境!”目睹丧家之犬般逃离的胡骑,纪泽下令道,旋即,他又召过一名棋牌,低声吩咐道,“私下知会刘灵将军,莫要难为段文鸯此子,让他逃吧”

战场清理、赏恤救伤等后续事宜不提,血旗骑军以极其微弱的战损,一次冲锋便干净利落的碾压了来犯的幽州胡骑,如此战绩着实令全军上下振奋不已,即便纪某人自己,之前都没想到胜利会这么简单,他纪大将军光是跟着跑了一圈,都还没出手呢,战事就结了。

当然,更高兴的却是东莱百姓,眼见一场万家缟素的弥天大祸,转眼竟雨过天晴,尽管东莱郡城依旧戒严,可胜利消息仍令全城欢声雷动。血旗军与纪某人顿时成为救苦救难的救世英雄,烧香感恩、立长生牌位等等自不消说。

带着万民救星的光环,纪某人施施然返回了郡衙行营。可不待坐定,面上喜色尚未褪去,白望山便拿着一叠供词前来,其上的正是那些刘柏根叛贼勾结匈奴的相关交代,涉及士族、大户乃至平民二三十人。

“哼,平分天下,资助紧缺军需,刘柏根便与匈奴人合作起兵了,利令智昏,权欲迷心啊!好了,明日便由亲卫与血旗营配合,开始全郡抓捕吧,主要参与者捕其族,胁从不报者捕其门,决不可放纵那些汉奸之流。”快速浏览一遍,纪泽一边书写命令,一边黑着脸道,“今夜再核实一遍名单,莫要累及无辜。”

“诺,卑下定会谨慎行事。”白望山点头应承,却又不无提醒道,“主公,我军虽已大败幽州胡骑,但临淄尚有三万余青幽联军,此刻大肆搜捕东莱大族,只恐内部不稳,万一再有战事颇为不利,是以,此刻动手是否嫌早?”

“无妨,胡骑乃幽州军最大倚仗,其这一败,且是惨败,青幽联军若无援军,根本不敢与我血旗骑军野战,莫说威胁长广东莱,担心我等攻杀才是。呵呵,有谶语龙震,王浚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有援军?若我所料不差,不久便会有使者前来了。”纪泽一脸笃定,淡笑道,“不过你所言也有道理,这样,行动之时注意晓谕百姓,我血旗军所惩者乃通匈卖国之辈,寻常叛民赦免不究。”

白望山正待出门,纪泽忽又诡笑道:“对了,亏你提醒,暗影可再造一次谣言,宣称青幽联军尤其是胡人或将大举报复,而血旗军并无名义常驻东莱,不久便会回师稳守长广。届时东莱恐难防御,兵灾依旧难免。是以,有意者却可迁往长广,血旗军治下绝对安全,嘿嘿。”

白望山眨眨眼,旋即笑道:“是了,卑下还可传出风声,长广青岛城新立,正缺商客、工坊、帮佣,入住条件优惠着呢。包括林邑返回的辎重船队,咱们已经调集了近二十万石运力的船只,搬运缴获之余,也可热心帮助商客百姓们搬家嘛。”

纪泽大为满意,再次书写了一道命令,笑道:“青岛城意欲吸纳商客工坊,光凭谣言可不够,某这就飞鸽传令长广,即刻调集官员前来东莱,一做说客,二做预先安置,这是长广地方招商引资,他们自当主动些”

白望山刚走,唐生与郭谦便寻来。卜子岛一战后,血旗军将六千幽州俘虏另择岛群分散安置,虽未再像以往那般血腥批斗强索投名状,却也对底层军卒大加拉拢吸纳,左右血旗军寻常军卒的待遇在大晋是首屈一指的,如今更有开基立业自成气候的态势,已有足够吸引力。而郭谦正是被纪泽留在那里,临时主持降卒招揽的人。

几句恭贺闲话之后,郭谦主动言及正题:“主公,卜子岛战俘业已甄别完毕,经我等宣传劝说,水步卒约有三千人愿意投入我血旗麾下。不过,其中有大半军卒家在幽州滨海地区,须得接来家眷方可安心。”

纪泽点头,目光转向唐生。唐生笑道:“属下也正是为此而来,只要主公下令,我安海水军随时可以出发,呵呵,幽州兵力空虚,水军更已过半折于卜子岛,且我等接引降卒家眷已非首次,主公尽管放心。”

纪泽呵呵一乐道:“伯温办事,某自然放心。东莱局势当已无妨,水军今夜便出发吧。此番一为接引家眷,一为威胁王浚罢兵长广,但又不能逼之过甚,是以你等莫要深入内陆,也莫太多杀伤,接眷之余,袭取特遣舰队在幽州北平郡的后勤军港即可,并且,仅仅打着海贼旗号便好,想来王浚等人会心知肚明”

随着夜深,追杀胡骑溃兵的苍狼营逐渐返回。可笑胡骑们大清早就急急从临淄出发,不惜人力马力赶往东莱领取“佣金”,岂料战争红利没到手,却得回返逃命,这般往返跑,人仍可坚持,马儿却是不干了。不出东莱郡境,便有大量战马倒毙,以致再有上千胡骑被杀被俘,若非天黑,人数还将更多。

算上东莱城外负伤被俘的,此战最终统计下来,共有胡骑俘虏千五之数,战死胡骑则近四千,南下青州的胡骑可谓伤亡殆尽,更为血旗军贡献了战马万匹。反观血旗骑军,靠着重骑、兵甲、战术等诸多优势,竟然不到四百死伤,且过半可以恢复,说一句奇迹也不为过。

然而,此刻的纪泽却颇为不爽,一是被人从被窝里紧急叫起听取汇报,其二却因苍狼营所汇报的后续战绩太过完美,完美到将段文鸯也给追上俘虏了。天可怜见,他之前可是专门知会苍狼营要放走段文鸯的,怎会还给他纪大府主带来这个烫手山芋。甚或,他们就是带回个死段文鸯也好过令人纠结嘛。

行营正厅,纪泽冷着脸踱着步,扫眼堂中笔挺站定的刘灵、科其塔与赵海,终是怒声道:“说,你苍狼营为甚违背将令,把那个倒霉的段文鸯给带回来?直娘贼,据说入城时还没少显摆,叫不少军民都给知道了此事,你等爽了,立功了,长威风了,叫老子怎么收场!老实交代,是谁干的,别打遮掩,不会还要老子派人去调查吧?”

刷刷,四道目光齐齐对准赵海,意思不言而喻,哪有什么互相遮掩,就差主动揭发了。其中两道的主人刘灵更是信誓旦旦道:“主公军令如山,卑下怎敢违背,那是百分百传达下去的啊。”莫怪刘灵科其塔二人这般不讲义气,谁叫他赵海有着赵雪这个扎实的后宫背景,不背黑锅多浪费?

面对纪泽转来的凶狠目光,赵海暗骂刘灵二人不仗义之余,只得支支吾吾的辩解道:“主公明鉴,咱也不想死追段文鸯不放啊,咱可是传令到了各级屯长,绝不要去追金甲装束的胡骑,此点可召来所有屯长来对峙”

“那怎的将段文鸯给抓来了?你休得狡辩,那么多人都是色盲不成?”纪泽怒声打断道,一脸的不相信。

“主公,不是弟兄们色盲,而是段文鸯没穿金甲啊。”赵海一脸委屈的解释道,“那会是咱亲自带的队,摸黑追上一队胡骑,他们立刻分兵逃散,咱分明看见一个全身金甲的家伙向南跑了,咱就带着弟兄们去追西逃的一股,就是要放过他啊。”

“结果追着追着,几拨弓弩下去,便见前方道上,有名胡骑大腿被一根弩矢钉在死马身上,边上还有几个仗义陪护着不逃的。那厮一身寻常胡骑打扮,若非其边上亲兵见咱们要处决重伤俘虏,主动报出名号,咱还没注意他就是段文鸯呢。”忍不住一脸怪异,赵海叫屈道,“抓都抓了,那么多弟兄看着,咱总不能主动放了吧?弟兄们抓到大鱼自然得意,回来时就嘚瑟了些,一不小心给闹腾开了,咱也始料不及啊。”

“后来询问之下,咱才知道,那个金甲南逃的仅是段文鸯的亲兵死士,换上段文鸯的盔甲战马假冒的,想替段文鸯引开追兵。”话到最后,赵海禁不住笑道,“天杀的!咱这俘,俘虏抓的,抓得实在是冤啊。呵呵呵”

卧槽!得知原委的纪某人下巴掉地,段文鸯这厮为了逃跑想玩金蝉脱壳,结果却玩脱了,竟然弄巧成拙,反叫追兵给捉了,天意使然,错有错着,想不当俘虏都不行啊!这么说来,苍狼营倒也不算违背命令,可看着眼前这三个分明还在偷笑的货,纪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够了!你等笑够了没?”双眼一瞪,纪泽愤愤叱道,“你等也算方面之将,该知晓些大局,就不会想想,段文鸯该多烫手?原本借敌方大义分兵之机,我等一战完胜胡骑,令其伤亡殆尽,正可震慑幽州军,兼而其后院起火,只得暂熄念想,大家装着一场赌战误会,闷头了事,长广之威将解。可多了这个少单于在手,如何收场?”

“按说为了华兴府和平发展计,放了段文鸯最省事,还能换些好处,可偏生你等闹得全城皆知,若是放了,且不说血旗声威受损,咱血旗军民那么多赵郡老人,多少都与鲜卑胡骑有仇,能答应放吗?”纪泽继续训斥,“可若羁押甚或杀了段文鸯,段务勿尘不论为了面子还是亲情,都无法善罢甘休。届时他发起狠来,再来两万鲜卑胡骑,你苍狼营能给我顶住吗?”

“直娘贼,可着胡骑也分三六九等,那么多胡骑挂了都没事,偏生他段务勿尘的儿子就不能死?”或被训斥得狠了,刘灵不服道:“咱们能以五千骑兵大破六千胡骑,几无伤损,再来两万又如何,大不了一样灭了他们!”

“哼,你苍狼营果然能耐,五千对六千,与五千对两万是一个概念吗?王浚素来仰仗胡骑,又能不出兵协助吗?”纪泽倒被气乐了,他叱道,“还有,你等应当谨记,此番完胜胡骑,凭的是胡骑轻敌冒进,狂妄大义,凭的是我军出乎意料的装备、重骑与战术,绝非我等军卒战力比胡骑高上多少。此战走脱了大量胡骑,诸多招数再难保密,日后必为对手研究针对,甚至还施彼身,这种完胜必将难以复制。”

这一下,三人也算明白了段文鸯的烫手,至少态度端正了许多,左右此事阴差阳错怪不得他们,纪泽气也消了。想了想,他转向赵海,冷哼一声道:“此事既然因你而起,便罚你替某想出解决之法,就呆在这儿,某先去休息,你若想不出,今夜就不用睡了。”

赵海当即蔫头耷脑,其实纪泽并没指望他能想出主意,事情办砸了的小惩而已。刘灵与科其塔二人倒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待纪泽出门离去就欲解脱,岂料纪某人临出门之际,却又回头冲他们二人冷笑道:“所谓同袍之谊,不离不弃,既然赵校尉在此受苦,都是苍狼营的弟兄,你二人无论如何也该作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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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回 硝烟渐散

光熙元年,四月十七,寅时三刻,晴,青州齐国临淄城。

就在东莱的纪泽丢下刘灵三人绞尽脑汁,自个却返回卧床重访周公的时候,临淄的王昌则恰被他的亲兵统领从榻上吵醒,迷迷糊糊间,他下意识的愠声问道:“怎么回事?又有军卒闹事了吗?叫青州方面压一压那些地方士绅就是!这点小事,你何必来烦我?”

不无尴尬的,亲兵统领黑着脸道:“大人,并非兵卒劫掠,而是水军出事了。您之前说过,一有消息就须第一时间禀告于您。”

“什么水军?临淄哪来什么水军?”王昌愕然道,总算开始转动眼球,继而他霍然坐正身形,急声问道,“莫非是严越王启那支潜伏青州外海的特遣舰队?”

亲兵统领一脸苦涩的点点头,递上一份信报,颤声道:“卑下之前派往联络特遣舰队的人回来了,可是,原定特遣舰队藏身的卜子岛并无片帆。我方伺候在岛上发现了营地遗痕,还在岸边发现了大量烧焦痕迹,岛湾内更连海水都黑乎乎的怪臭,乃至有许多烤过的死鱼死虾。若无意外,那里当是发生过一场席卷海湾的大火,抑或就是火烧船舶的大海战。”

“伺候在途中还从过往船只口中得知了一条消息,五六日前有群海贼封锁了卜子岛左近海域号称办事。是以,特遣舰队极可能在卜子岛与不明敌人大战一场,且,且结果不容乐观。。”迎向王昌那愈加慑人的目光,亲兵统领抹了把额头冷汗,旋即手指室外道,“是了,那伺候正在外面候着,大人可以自行询问详情”

一刻钟后,从伺候口中确定情报的王昌已经端坐正堂,麾下十数重将也呵欠不断的陆续被叫来议事,其中两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殷红的唇印。不过王昌此刻却没心情强调风纪,陵园龙震、枣嵩身亡一事他还没想好如何压制,这里又来了一处水军消失,抑或干脆说是覆灭,长广战局尚未开始,己方业已接连受到重挫,如何应对?

“报!急报!出大事了!”然而,不待口中发苦的王昌想好如何出言开启这场紧急军议,已有伺候军官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神情极度怪异的跪禀道,“大都护,城外发现零散胡骑,据卑下询问,他们属段少单于麾下主力,昨日去接管东莱,孰料血旗军业已占据郡城,双方言语不和开战,于是,于是,六千余胡骑被五千血旗骑军正面击败,溃不成军,各自逃归,尚不知具体伤亡。”

“嗡”厅内立即炸开了锅,血旗军摘桃东莱大家并无异议,他们可是做惯了偷鸡摸狗的,可六千胡骑大兵被五千血旗骑军正面击溃,开什么国际玩笑,汉家骑兵何时这般强大了,虎豹骑早就解散几十年了好不好,当鲜卑突骑是泥捏的不成?更有将官直接开声骂道:“你小子没睡醒吧,竟敢谎报军情,嫌脑袋多吗?”

“报!急报!出大事了!”厅外再有另一路的伺候军官来报,内容与之前一般无二。继而,又有第三路伺候来报了相同内容,所谓三人成虎,这下大厅内的一应幽州将官没脾气了,一个个将自个脱臼的下巴按回原位,瞪大着空洞的眼睛来消化这一惊天消息。

正座的王昌更加五味杂陈,说被连续打击弄得懵懵懂懂或更合适。霍然他脑中划过一道霹雳,既然血旗军这般凶悍的出手针对胡骑,那么卜子岛的事情多半也是他们干的,那么陵园龙震呢?不,王昌几乎在心底咆哮,绝不可能!血旗军若能捣鼓出地龙震那等恐怖天象,岂非通天彻地,咱还打个毛长广,干脆就转投他们得了!

“大王驾到!”伴着厅外一声宣号,王昌总算从梦游回归现实,而高密王司马略则已带着十余青州文武快步入得厅来。恰似皇家贵胄该有的范儿,他一身华贵蟒袍,相貌清癯俊雅,气度高贵雍容,只那瘦削的面容与憔悴的神情,表明月来的叛乱已经令他疲惫不堪。

按说以地位尊卑而言,这位人浮于事的高密王理当宣召王昌等人前去他的王府商谈,怎奈幽州军自成系统,可不好随手拿捏,更兼他是收到了胡骑惨败的惊闻,刘柏根一波方平,血旗军狂澜再起,又惊又怒又怕之下,却是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了。

像是为了凑齐三方代表,王昌方将高密王让于主位坐定,厅外便进来了一位正主,一名形容狼狈的鲜卑将领,正是那日北城楼上对王昌倨傲无礼的鲜卑千夫长。不过,此刻他的态度却是甚为恭敬,连续给高密王与王昌行礼之后,他才带着哭腔,不无哀求道:“我家少单于当已落于血旗贼军之手,还望大王与王大都护伸出援手,定要将少单于救出牢笼,我辽西鲜卑定会牢记这份大恩大德啊。”

莫怪这位千夫长如此低三下四,委实是段文鸯身份太过重要,在段务勿尘膝下,除了嫡世子段疾陆眷,勇猛善战的段文鸯可谓是最得宠的一个儿子。千夫长刚才逃经城外胡营,已从溃兵中得知段文鸯极可能被俘,偏生活着逃离东莱的千夫长仅剩他一人了。他都可以想象,这般回去见到段务勿尘,大单于肯定会问,文鸯与其他勇士都没回来,你还活着回来作甚?

你丫也有今天?看着这位盔歪甲斜,血迹斑斑且一脸愁苦的千夫长,不光王昌,高密王与厅中许多人蓦然觉得好一阵舒爽,须知之前幽州胡骑对一众汉人素来不假辞色,牛气得很。。。可舒爽之后,他们又不免讪然,这是人家血旗军代表汉人给打出来的,自家却要为了胡人出头,这叫咋回事嘛!

得,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王昌自失一笑,扮出和煦,温声问道:“且莫着急,你说说此战详情,如今胡骑尚有多少?”

“血旗军的装备太好,战法也颇新奇,尤其是重装铁骑,简直就是铁兽!我等抵达东莱就这么一次冲阵,我等就败了。”那千夫长为了救出段文鸯也不掩饰,一五一十的描述了昨日一战,言语间不时还露出骇色,“如今已近天明,我刚从城外营地过来,南下七千胡骑算上之前因伤留营的,聚集者仅有数百,预计最终也就千人出头而已。”

“唏”听完胡骑的悲惨遭遇与恐怖战损,厅内众人无不倒吸凉气。这里的多是知兵之人,细一琢磨,顿时明白这个千夫长所言非虚,对血旗军的战绩也再无怀疑。

继而,王昌与一众颇通军旅的将官们则短暂陷入沉思,说来血旗骑军此战拿出的决胜因素,譬如强弩、投枪、乃至重骑,都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只要舍得花钱,幽州军与青州军都能装备。便是那重骑,在晋朝也非绝无仅有,至少有些将军与其亲兵便人马皆甲。而据说昔年曹操的虎豹骑便分虎骑与豹骑,也即重骑与轻骑,只是不曾装备那种超大号的弹性骑枪而已。

“妙啊!我等却当效仿才是”蓦地,一名幽州军将忘情的击节赞道,总算顾及立场与场合,叫了半句忙又收口。

可这一刻,许多人与其想法其实相同,对血旗军的态度也陡然变化,更多了武人间的尊重。能将这些大家都会的东西配合起来,发挥出碾压胡骑的彪悍战力,这样的兵法修为若非名将,而再被蔑为偷鸡摸狗,那么想做大晋名将的,怕都得先学会偷鸡摸狗了。

王昌也算知兵,对血旗军的看法同样以正视取代了小觑。这一态度变化,他彻底去了侥幸,看清了自家战局的极度不利,没了水军后手,青幽联军若想征剿血旗军,只能在敌方强悍骑军的骚扰突击下,在后勤辎重难保之下,玩命强攻对方的城池要塞,面对同一级别的敌手,这么搞岂非取死之道?至少,若无骑兵来援,牵制住血旗骑军,他是不会发兵长广了。

“血旗小儿肆意妄为,竟敢擅自占据东莱,袭杀友军,决不可姑息。我等必须趁其羽翼未满之时,将之剪灭于萌芽之中。我青幽联军尚有三万多精锐,皆方经战火洗礼,如今有所休整,正该”正值军将们品味东莱骑战之际,尚未觉悟的高密王蓦然怒声道。

政客的角度自然与军将不同,血旗军已然独立了一个长广出去,如今再占据东莱,定然不会向他高密王上缴赋税,这青州还是他司马略做主吗?血旗军主动送来借口,趁着幽州军在,焉能不灭血旗军?

不过,没等高密王表演完慷慨陈词,王昌却不愿被他定错了军议基调,边递出那份水军信报,边作势歉意的打断道:“令有一件要事未及通禀大王,还请大王先行一观!”

心下愠怒,高密王看似不以为意的接过那份有关水军覆灭的信报,旋即面色变幻不定。特遣舰队一事迄今仅有几人知道,高密王便在其中,而水军也是高密王信心爆棚的一大底牌,如今还没攻击长广,水军竟然早就先胡骑一步没了,他该咋搞?

瞥了眼摇头示意的王昌,高密王心知独木难支,甚至自保都难,索性话锋一转,悲天悯人道:“怎奈青州屡受战祸,百姓疲敝,本王委实心有不忍,念那纪贼昔日略有微功,还是再给其人一次机会吧,相忍为国嘛。宋长史,便劳烦你走一遭东莱,与那纪贼商议东莱后续事宜。对了,还有段少单于之事,也要仔细分说,切莫闹到不可收拾。”

“诺。”督府长史宋罴起身应道,心底却将高密王好易通诅咒。须知高密王的上一任司马蔡瑜去年刚被血旗军给宰了,谁知他宋长史这一趟能否原样回来?

“大王果然老成谋国,既如此,我军上下便先静观待变,休要踏入长广与东莱,以免另起枝节,破坏青州和平。但务必紧守营盘,莫被宵小偷袭了。当然,诸位若有闲暇,可以多加琢磨血旗骑军战法嘛。”见高密王上道,王昌忙加上一锤,彻底锁定这场军议的和平基调。至于第三方胡骑,他们现在却已没有资格表态了。

说实在的,厅中文武大多是知道青幽联军原定要攻取长广的,但两位大佬既已拿定主义,也只好捏住鼻子,配合玩起了相忍为国。如是不痛不痒的一番商榷,待得散会已是天明,而一西一北两拨信使则绝尘而去

同一时刻,东莱郡衙,一觉睡醒的纪泽照常练了通功夫,神清气爽,见天已大亮,他信步走向前厅,想看看那三个夯货情况如何,孰料厅中却是空无人影。正自狐疑不定,身后院门口传来整齐洪亮的声音:“见过主公!”

来的正是刘灵三人,眼见他们精神充沛,显示方有一夜好觉,纪泽沉声问道:“你等可是有了解决之法?别说索取赎金,金钱可压不住军民怨气!”

“用俘虏交换汉家奴隶。”三人异口同声,齐齐答道,皆满脸自信。

“呃这个主意倒还不赖嘛,啧啧啧,义利统一,宽仁爱民,不错不错,理由足够强大,各方都说不出错处。呵呵,三个臭皮匠,真就顶个诸葛亮诶!”纪泽眼前一亮,禁不住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是俺!”三人异口同声,齐齐答道,皆手拍胸脯,满脸自信,呈请功状。

我勒个去,真够厚黑的,纪泽正欲过去冲这三货踹上两脚,却听边上传来一个声音:“主公不可,此法大谬,遗祸不浅啊!”

好主意被当头浇了冷水,刘灵三人立马怒目相向,纪泽也眉头大皱。转头看去,说话的果是同住郡衙的庞俊,纪泽按下不爽,虚心请教道:“愿闻其详。”

庞俊拱手一礼,很负责任道:“此法看似仁义,实则只会令胡人掠夺其他汉人顶上奴隶空缺,从而令更多汉人受害。主公欲救国人,实令国人因主公而苦啊。”

纪泽陷入沉思,随后却是沉声道:“士彦言之有理,不过,纪某非但此番要以俘虏交换汉奴,日后还需出钱出货大肆购奴。”

这下轮到庞俊与其他三人疑惑了,庞俊更是略显愠色道:“愿闻其详。”

“哎,若是中原稳定,胡人仅是打些草谷,交换汉奴确如士彦所言遗祸无穷,但若天下大乱,中原沦为胡人牧场,纪某这般作为,却可令胡人烧杀之际,更愿多留些汉人用于交易。”做忧国忧民状,纪泽丢下庞俊自个思索,边转身边道,“某待会就去与那段文鸯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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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回 结好段氏

青州东莱,苍狼营临时驻地,一间还算整洁的房舍内,纪泽见到了暂被软禁的段文鸯。其大腿箭伤已被包扎,本躺在榻上,斜倚被枕发呆,一见笑眯眯进屋的纪泽,顿时怒火中烧,直身吼道:“你便是纪贼吧,某战阵不利,业已沦为阶下囚,你要杀要剐随意,嘚瑟什么,莫非还想羞辱于我?”

“嘚瑟?纪某有嘚瑟吗?纪某如此真诚的看着你,一脸和煦,不知段兄从哪看出的嘚瑟?”下意识摸了把鼻子,纪泽不无郁闷道,“却不知是纪某这副尊荣不像好人,还是段兄情绪不稳?”

“你!哼,尔等汉人就是牙尖嘴利,你这厮更是出了名的奸猾之辈,某不与你分说,任你处置便是!”段文鸯气结,索性躺倒闭上眼睛,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呦呦呦,又是一个问题青年嘛。”纪某人这下倒是真的嘚瑟起来,不无挖苦道,“说我牙尖嘴利,你怎生到了此处?堂堂正正一场赌战,你可是大败亏输,该不会又污蔑我血旗军偷鸡摸狗,想要耍赖不认账吧。哼,还鲜卑勇士呢!”

段文鸯却是受不得激,再度直身坐起,怒声道:“此战尔等的确打得精彩,某无有不服,说过的话也可作数,可如今已成阶下囚,又能如何兑现诺言,你又何必在此呱噪?”

“非也非也,你我仅是赌战一场,某也无意取你性命,只需你去信一封,让辽西鲜卑与我血旗军罢战修好,纪某便可释放你与那上千胡骑俘虏。当然,按照规矩,赎金可免不了。”纪泽淡淡一笑,说明来意。

段文鸯瞪视纪泽片刻,忽而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原来你是害怕我辽西鲜卑报复,是了,之前一战你虽赢得漂亮,但诸般手段并无难及之处,自有族人逃回详说,想来下次骑战你便没有那般轻松了。哈哈,只怕你都没有下次,幽州军如今已在狂攻东莱长广了吧,哈哈!”

盯视段文鸯,纪泽依旧不愠不火道:“呵呵,你或许太过高看幽州军,也太过高看你辽西鲜卑了。不怕告诉你,你青幽联军埋伏外海的那支舰队,业已被我血旗军全歼,若你愿意,可以去与严越、王启作伴,就在不远一处海岛上。却不知失了骑军,又失了水军暗手,青幽联军是否还敢对我动兵?”

段文鸯一滞,复又冷笑道:“我鲜卑又不止这点军马,幽州军同样还有后援。哼哼,一战折损了众多鲜卑儿郎,岂能因我一言作罢,别说某自身不愿那般怯懦求生,父汗也不可能就此罢手,无需多久,便会有大军再度杀来,看你如何应对?”

真是个死心眼的熊孩子,纪泽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恐还不知,数日前冀州博陵发生一场地龙震,恰在王沈墓地,四十周年祭典之时,枣嵩等数十王浚嫡系身死,更与龟碑谶语相印,天下人皆言王浚不臣,只怕他正忙着后院灭火呢。不妨再告诉你,我血旗水军业已前往幽州沿海,给他再加一把火,不知他还能否派兵南下?”

见段文鸯目瞪口呆,纪泽决意彻底打击其嚣张气焰,继续下料道:“你当知道纪某去年在匈奴后方所作所为,沿途部落屠尽,河流水井下毒,若你辽西鲜卑不愿罢手,纪某也不介意与你等不死不休。呵呵,辽西海岸线那么长,我血旗军可是想去就去。要不,某这就下令,让水军从幽州沿海分出一股,去辽西转转?”

段文鸯并不傻,一想到辽西鲜卑在血旗军无休止骚扰下的悲惨境遇,顿时一个激灵。纪泽看得分明,心下满意,放缓声音道:“其实,某即便难保长广,大不了悉数撤至海外,凭我水军之强,自保无虞。而你辽西鲜卑我能削弱,却也灭不了。如此双方不死不休,只会两败俱伤,你辽西鲜卑实则仅是受雇于王浚而已,何苦来哉,倒不如彼此合作,反而互有好处呢。”

段文鸯总算进入了纪泽的节奏,他目光一阵闪烁,断然道:“你虽言之有理,但我辽西鲜卑与王大都督合作日久,情谊笃厚,绝不会因你这点威胁便行背叛之举,至多两不相帮而已。”

见段文鸯终于识相,纪泽心底也松了口气,他打了个响指,一脸春风道:“没问题,这就够了!纪某与王浚原也没有本质冲突,他雄霸北方,某逍遥海外,同样可以共存嘛,呵呵,昔日些许过节,在他枭雄眼中又算得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相互做做生意,见面喝喝茶多好,何必打打杀杀伤感情呢?”

无视段文鸯翻起的白眼,纪泽继续道:“好了,你我接下可以谈谈合作了。首先,只需贵族承诺三年内不与我血旗军为敌,段兄与麾下千五俘虏便可放归,但需用汉家奴隶来交换,交换比例、奴隶状况等细节便无需你我费舌了。”

段文鸯缄默,显然并无异议,更羞于谈及这个话题。纪泽接着笑道:“其二,我方对草原商货颇有需求,牛羊、羊毛、矿产,乃至奴隶皆不嫌多,而我方可以提供粮食、盐巴、茶叶、丝绸、布料等等,除了兵甲之外的任何物事。你段氏鲜卑打生打死,不就为了这些吗?”纪某人谈起生意经口沫横飞,段文鸯却是不甚起劲,毕竟还是个热衷战斗的草原勇士,纪泽眼珠一转,岔开话题道,“不知段兄返回鲜卑,日后是否还能如今次这般率领大军作战?”

“你这是何意,又关你何事?”段文鸯勃然变色,态度生硬道。草原实力为尊,作为战败被赎的俘虏,他在部落中的声望必然一落千丈,即便段务勿尘依旧宠爱他,日后除了本部少许人马,他想再统领大军,其他部落的战士必然不愿追随,自家那些亲兄弟也会凭此说事作梗,纪泽的问题可谓正中其伤疤。

“说来段兄有此困境,纪某责无旁贷,你我不打不相识,某也敬重你是条硬汉”纪某人好一番套交情,直至段文鸯头晕脑胀,这才拉回正题,“毕竟你我合作一场,纪某有一主意,或可相助段兄在族中重夺人望。”

尽管极度怀疑,段文鸯还是难以拒绝这个话题,不由问道:“愿闻其详。”

“呵呵,辽西鲜卑中纪某仅与段兄相识,而段兄身份也足够,是以纪某可将一应大宗商货交与段兄代理。”盯着段文鸯,纪泽缓缓道,“且不说段兄居中过手牟利甚巨,自可用以扩充实力,那些盐巴、茶叶卖谁不卖谁,那些牛羊收谁不收谁,可是由段兄说了算,尤其在货物堆压抑或紧缺之时,段兄自然可将好处留给交好部落,嘿嘿,届时别说率军出征,争夺部落大权也非不可啊”

“休得胡言,某与兄长情同手足,焉能有非分之想?做生意就做生意,此言再莫提起,否则某只能与你拔刀相向!”段文鸯再度变色,怒声驳斥道,却未拒绝与纪泽合作代理之事。

“呵呵,段兄兄弟情深,纪某佩服,此事再也休提,纪某无意介入贵族内部之事,只是做生意,呵呵,做生意”点到为止留颗种子便好,纪泽连忙笑着收口,心中却在冷笑,还没听过哪只猫儿不偷腥。

又与段文鸯交流许久,纪泽这才施施然返往郡衙。行在依旧戒严的街上,他心中不乏企望,脸上也就洋溢起笑容。一直陪同的范毅不由凑趣道:“主公,不过与那蛮子谈个交易而已,我为刀俎,谈成本就意料之事,缘何如此开心?”

纪泽不无装逼道:“呵呵,许多事情,军事做不成,商业却可做成,外部做不成,内部却可做成。段氏鲜卑乃王浚最大倚仗,自是我等对手。哼,今日通过段文鸯,我等非但可以商贸牟利,还将通过利益捆绑,在鲜卑人身上打开一道缺口,即便不能令段氏鲜卑内乱,也可化解其威胁,继而化解王浚之威胁,呵呵”

正此时,前方巷内聚集了一队血旗军卒,隐约还有孩啼妇泣,遣亲卫一打听,却是军卒在抓捕通匈叛贼。纪泽眉头一皱,没有干涉,驱马返回郡衙,可难免的,心情却被那段凄厉的孩啼妇泣闹得颇为不爽。

“主公,临淄最新情报,青幽联军并无动兵迹象,却有使者快马分往西、北两向。另外,据传高密王长史宋罴将会前来东莱,尚未证实。”上官仁迎上前来,递上一份暗影信报,面带喜色道。

“哦,他们还算识时务。这样,传令下去,明日放开东莱戒严,任由百姓自由春波甚或出入郡境。长广百姓也可由骑兵维护,西出山岭防线,尽快加补春播。嗯,遣使将刘贼通匈罪证与刘月褀首级送予高密王,权作应对和谈的积极反应吧。”纪泽扫了眼信报,满意道,“还有,安排快船,明日遣两名鲜卑俘虏返往辽西,以转送段文鸯信件”

铁石岭,位于泰山群岭东麓北段,因地势险峻,这里盘踞了一伙开山立寨的强人,拥壮五百,号铁石寨。四月十八这日,日落时分,南方山道行来三名跨刀背剑的劲装男子,至山脚也不稍停,大喇喇便上到寨门口,颇一副邻居串门的闲适。

果然,山寨的守门头目一见来者头前的四旬男子,立马下令喽啰打开寨门,并忙不迭赔笑迎出道:“哎呦,这不是孟爷嘛,今个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曹三,今个当班呢,呵呵,你小子嘴巴倒是愈加甜了。”那位孟爷随手一甩,一个亮闪闪的小银饼便到了头目手中,他随口问道,“几位当家的今个在吗,没都出去做买卖吧?”

“在,都在呢,咱这就给您通报去。”曹三收了好处,嘴巴自然不好太严,是以没口子的叨叨道,“下午来了群人,个个彪悍的很,为首的姓徐,据说是三当家的老朋友,几位当家怕都在厅里陪着呢。”

“姓徐?彪悍的很?能说说具体形象吗?”这时,孟爷身边一人皱眉插言道,却是一名貌不起眼的清瘦青年。

曹三并不推诿,如实说道:“诶,还别说,他们虽仅五六人,一个个却森冷的很,或是传说中的杀气吧,感觉,感觉就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反正刚才走过身边之时,咱极不得劲。”

目光一阵闪烁,那青年冲孟爷轻轻摇头,孟爷会意,随即对曹三道:“某不过一名跑腿盘货的,当家的既然忙,就不去打搅了,先往仓房那边等等,正好与刘账房盘盘账,左右待会就该晚宴,当家们总会先出厅小憩片刻,届时再向二当家通禀两句吧。”

曹三忙安排喽啰陪孟爷几人去寻账房,见人走了,一名新入伙的喽啰凑近曹三问道:“三哥,这位孟爷是哪路神仙,咋对咱们这里熟的很,您就这么任他随意行走?”

“嘿,小子,记清楚那位孟爷的长相,以后招子放亮些,人家虽不算大人物,却是来自岱云岗的财神爷,出手阔着呢。便是当家们见着,也都客客气气,咱一小小守门的还想怎的?”暗中掐了把袖兜中的银饼,曹三一脸嘚瑟道。

“莫非就是南面六十里外的那个岱云岗?据说他们去年内讧一场,林大当家重伤隐退,二当家身死,现在由三当家俊秀才做主,结果反更红火,年初还灭了招惹他们的黑熊贼,青壮四百呢,他们怎的跟咱铁石寨这般熟络?”那小喽啰恍然,不无捧哏的问道。

“也不知岱云岗这位侯三当家哪来的渠道,如今包括咱铁石寨在内,泰山里许多山寨,不管得着什么缴获,哪怕是人口,都能从岱云岗换来粮食或者兵甲,他们可不就是财神爷,兼而拳头够硬,谁不巴结?”曹三继续显摆自己的见识。或是吹得高兴,便是岭北密林中有道闪光晃了把他的眼睛,他也浑没在意

乞活西晋末

第三百五十七回 王弥之死

光熙元年,四月十八,亥时,泰山铁石岭。

夜色深沉,铁石岭灯火寥落,大多无甚事情的喽啰业已梦访周公,但聚义厅内犹在说笑饮宴,推杯换盏。三位铁石寨当家,徐姓访客乃至各自的随从头目,十数人主客欢坐,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大厅一角,更有一盏香炉散发出袅袅清香,伴以酒香肉香,将这灯火通明的大厅熏出靡靡之感。

酒酣耳热,居中高坐的大当家业已醉眼迷离,却不知第几次举起了酒樽,手指堂中一根被拧成麻花的铁棍,笑呵呵道:“来来来,今日本寨喜得徐好汉加盟,手拧铁棍如面条,好功夫啊,哈哈,有徐好汉在,铁石寨日后必可发扬光大,纵横齐鲁也非难事,哈哈,今晚且先小酌,明日定要三牲祭祀,大摆宴席,当着全寨上下给新任四当家正名。”

下首右侧,所谓新入伙的徐好汉,正是下午入寨的外来者之首,此刻他却目光清明,转头与身畔一名彪悍雄健的三旬随从对望一眼,继而齐齐冲对面的铁石寨三当家点点头。

三当家会意,旋即转向大当家,不无怪腔的笑道:“大哥,徐英雄加入我铁石寨不假,可这座次却不该是四当家。这位徐大哥,理当坐上第二把交椅。”

大当家与二当家齐齐一愕,大当家不悦道:“三弟,你莫非喝多了,事有先来后到,这位徐兄虽然英雄,怎奈寸功未立,光凭进献些财物,可不能就此取代老二坐上第二把交椅。”

“大哥且莫着急,某还没说完呢。徐大哥理当担任二当家,这位王大哥更是英雄,却该坐头把交椅,担任寨主呢。”三当家不理大当家脸色,继续幽幽道,嘴角更已挂起了谑笑。

同时,三当家右手做邀请状,所指者正是徐好汉身畔那名三旬随从。但见其人应声抬头挺胸,一股巍然大气竟然磅礴而出,哪里还像是一名随从,分明才是带着光环的真正主角嘛。

大当家再是迷糊,此时也已明白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吃里扒外,当即手摸腰刀,就欲直身站起,可站至一半,忽觉头脑发晕,竟又扑通坐倒。与其相似的,席间还有数名见势不妙意欲拔刀的头目,皆属大二两位当家的亲近心腹。厅内看似完好的,仅余三当家与外来者的一应好手,皆悠然稳坐,局势一目了然。

心知呼喊外援也已难保自家性命,大当家顿时脸色发白,又惊又惧的问道:“老三,是你在酒水里做的手脚!看来你早有布置,某自认待你不薄,不妨让某死个明白,你背叛铁石寨,将大伙儿这般卖给他们,得了什么好处?”

“铁大当家,且最后一次称呼你声大哥吧,不必想着拖延时间了,时下你那厅外站岗的十名喽啰,便是加起来都不是我王大哥一人之敌。”三当家嘿然一笑,志得意满道,“况且,山下就是王大哥所部两百精锐,寨门守卫已经换了我的人,铁石寨易主已成定局。呵呵,亥时发动,时间也差不多了。”

“铁大当家,王大哥也不愿徒增伤亡,只要你配合转交铁石寨,绝不伤你性命,下午那份入门礼便作为你的退位礼如何?”言及于此,三当家端正身形,手指对面徐王二人,煞有介事道,“对了,郑重介绍一下,这位王大哥乃东莱长史王弥大人,这位徐大哥乃其麾下重将徐邈大人,皆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首发首发

“在下数年前便是王大人麾下一名小卒,却无缘贴身追随,无奈来此放任自流,今日方能为大人尽上绵薄之力,可不算背叛铁石寨。”三当家正说的得意,瞥见徐邈面有不耐,忙切入主题道,“哼,所以有此一出,跟你等说这么多,确因王大人怜惜诸位算条汉子,意欲留以重用,尔等还不立即参拜认主?”

王弥!?大当家已然顾不得理会三当家的卧底身份,他手指那位王姓大汉,骇然变色道,“你,你,你莫非就是刘柏根叛军的头号大将王弥,你兵败逃亡,还不速离齐鲁,远走天涯,怎生到了我这小庙?”

“大胆!”三当家断喝出声,正欲呵斥大当家,却听王弥大笑道:“哈哈,王某之前虽败,仅遇人不淑而已,只恨那刘柏根不听我言,竟然不自量力,一心立基青州,方有此败。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天下纷乱,诸王内斗不休,外有蛮族滋扰,大丈夫纵马天下正其时也。某欲暂先蛰伏泰山,积蓄力量,他日一旦有变,自可风云化龙。”

《晋书·王弥列传》载:“王弥,东莱人也。家世二千石。弥有才干,博涉书记。少游侠京都,隐者董仲道见而谓之曰:惠帝末,妖贼刘柏根起于东莱之弦县,弥率家僮从之,柏根以为长史。柏根死,聚徒海渚,为苟纯所败,亡入长广山为群贼弥多权略,凡有所掠,必豫图成败,举无遗策,弓马迅捷,膂力过人,青土号为”

正史中的王弥在刘柏根兵败之后,原是逃至长广沿海发展,怎奈在这一时空,长广已被纪泽的血旗军经营,他却只得逃来了预留的泰山后路。只是,纪某人在齐鲁之地的影响,可不仅限于长广一处。

目光回到聚义厅,王弥扫眼厅中一众贼头,吐字铿锵道:“王某今日来此,虽胜之不武,只愿得一机会,诚邀诸位与某携手开创基业,日后推翻司马家那些蝇营狗苟,解黎民于倒悬,扶汉家于既倒,我等也好封妻荫子,泽被后人,至不济也可轰轰烈烈一场,岂不远胜在此做一山贼,辱没门楣?”

这王弥岿然端坐,仪态粗豪,声音洪亮,言语从容,丝毫不以兵败为恼,颇有屡败屡战之豪情,顿给人磅礴大气的英雄印象,轻松就成为大厅中的唯一主角。纵然大当家等人之前受其算计,此刻也不免微生倾心之感。然而,眼看王弥就要软硬兼施威服这一干贼头的时候,厅中却是想起了“啪啪啪”的掌声,立马令气氛霍然再变。

众人目光看去,鼓掌的却是一直不曾开声的二当家,只听他幽幽道:“王弥长史果然英雄了得,艺高人胆大,为兵不血刃收服我铁石寨为你所用,竟敢深入虎穴,并在半日内做到掌控全局,更有甚者,寥寥几言,就能令人心生向往之感,实令在下佩服,难怪岱云岗之人言说对付你要不择手段,断不可与你正面硬抗。”

这是什么节奏?包括王弥在内,厅中众人一脸懵逼,听二当家的口气,被酒水下药的不是二当家而是王弥一方似得。二当家却是霍然变脸,手指王弥骂道:“你口口声声推翻大晋乱政,解救黎民百姓,实则却与匈奴人暗中勾连,实乃数典忘祖之辈,有何资格在此大言炎炎?有何资格叫我铁石寨好汉追随你卖命?”

王弥目光一凛,杀机显露,竟然不曾辩驳自己的通匈之举,而是理直气壮道:“何为勾连?我等既欲推翻大晋,战略上自与匈奴有合作之处,彼此利用而已,有何不可?他日大晋倾覆,王某再与匈奴人逐鹿天下便是?即便败了,叫那刘元海得了天下,其人雄才大略,坐了天子,也比那傻皇帝要强!”

“放屁!”二当家双眼圆瞪,怒不可遏道:“老子与铁大哥本居关西,八年前因羌氐之乱流亡至此,却知异族对我汉人之暴虐残酷!尔等也不想想,汉家人口众多,实力强大,尚可包容异族,可一旦异族主政,其人丁寡薄,若想睡得安稳,非但须得处处压迫,还须对汉人大杀特杀,才可确保其人口足以压制汉人,何其腥风血雨,你这汉奸狗贼竟还大言不惭,实在该杀!某虽落足绿林,也容不下你!”

“冥顽不灵,老二,你才该杀!”眼见厅中气氛因为二当家的痛斥大变,收服铁石寨徒增变数,颇知二当家多智善辩的三当家却是大吼一声,就欲拔剑杀鸡儆猴。但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三当家竟也如同之前的大当家等人一般,站了一半就复又软倒。觉出不对的王弥等人再也顾不得装逼劝说,忙也运劲起身,可结果却与三当家一般无二。

“咿!?莫非尔等事先服下的解药过期了?呵呵,哈哈”正座之上,缄默许久的大当家蓦然开声笑道,不无惊异,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什么过期!大哥,你就一昏哥啊!若非傍晚恰有岱云岗的兄弟前来寻我,出重金央我铁石寨联手搜拿王弥这群通匈汉奸,并给我提供了十香软骨散这一绝品迷香,今个咱们怕就要挂在这里啦。就知你不善做戏,之前不曾知会于你,您就兜着些哈。”二当家手指厅角香炉,象征性抹了把冷汗,继而笑吟吟掏出几个药丸,率先起身走向大当家,看似丝毫不受药酒影响。

“嘿,要说货比货得扔,真就不假。人家岱云岗针对十香软骨散的解药,就能连酒水之毒一并给解了,他们那帮人的解药就不行,回头得冲岱云岗多买些备着”二当家给大当家喂下解药,又给其他亲信头目一一喂服,口中尚在叨叨,忽听寨门方向传来嘈杂之声,二当家瞬间脸色一白道,“卧槽!狗日的老三,尔等寨外伏兵竟然不等信号就发动了?”

“哈哈,老大老二,王大人手下皆百战死士,你等纵然来得及取了我等性命,也要整个铁石寨陪葬!哈哈哈”三当家面露疯狂,一脸狰狞的笑道。

“住口!”王弥面色阴沉的喝止三当家,继而一脸镇定的转向大二两位当家道,“王某原欲收服铁石寨不假,却是本无杀人之心,事到如今,你我双方不若就此罢手,今日之事权作一场误会,王某可以在此立誓,今日离开铁石寨,日后绝不再行纠缠报复,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二位意下如何?”

听着愈加高起的喊杀声,别说大当家,便是业已提剑走向王弥的二当家此刻也陷入了犹豫。毕竟,之前他虽设计王弥,却不知三当家完全就是一个内应,也不曾预料到寨外伏兵,局势发展至此,他们可以杀了王弥,但铁石寨老老少少上千口也将为此陪葬呀。

见他们犹豫,王弥眼中闪过得意,连忙继续劝道:“你等为了那个什么岱云岗的要求,非要取下王某性命,从而令铁石寨生灵涂炭吗?你我两虎相斗,却叫那岱云岗渔翁得利,值得吗”

“砰!”正此时,聚义厅的大门被从外撞开,数名喽啰冲了进来,却被厅内的古怪气氛所慑,一时不知所云。倒是另有两人尾随他们身后入厅,正是下午入寨的孟爷与那瘦削青年。

却听孟爷吵吵道:“两位当家,三当家窝里反,那帮贼人都打上门了,你等不快点清除内奸,去组织弟兄们抵抗,怎生还在这里磨叽,要不咱给送两盘瓜子来?”

孟爷唧唧歪歪吸引了众人注意,他身后那名瘦削青年却不含糊,瞟了眼手中一张画影图形,再扫眼大厅,目光顿时落在王弥身上。丝毫没有犹豫,瘦削青年手一扬,一根弩矢业已电闪而出,直奔王弥胸口。只可怜王弥一身一流功夫,偏生中了迷香动作迟钝,尽管勉励躲闪,依旧难逃被击中的命运。

“住手!留作人质!”二当家急吼一声,连忙提剑挡至王弥面前,定眼一看,那弩矢所中位置在锁骨之处,却还偏了心房些许。二当家心头稍松,转向瘦削青年正欲呵斥,却听王弥哀叹一声:“不想我王弥大好英雄,竟然壮志未酬,便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于无名宵小之手,某恨

二当家目光一凝,回头看时,却见王弥业已软倒在地,口中吐出的竟是黑血。二当家大怒,厉声喝道:“岱云岗的,你等好狠,竟还弩矢抹毒,非要将我铁石寨上下拖入这场大劫吗!”

那瘦削青年并未搭理二当家,而是面向王弥,颇为认真道:“好叫你死个明白,某乃冀州秦鸣,师出玄剑门,昔日刺杀匈奴冠军将军乔晞的便是在下,可非无名之辈!”

倒是那位孟爷更通人情,却是郑重拱手道:“还请二位当家见谅,王弥此贼我等必除!放心,王弥等人流窜入山,我方已有察觉,是以孟某虽仅恰逢其会,但前来贵寨联络除奸事宜之际,也有三百弟兄在左近搜寻,适才业已悄然通知,当已距此不远”

“噗!”“噗!”两声刀剑入肉声响起,却是大当家业已缓过劲来,抬手便宰了徐邈与三当家,边冲往厅门边叫道:“别他妈的唧唧歪歪,只能信岱云岗了,快跟老子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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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回 青岛新城

时间推移,东莱城外的那场汉胡骑战业已过去数日,青幽联军一直紧守齐郡营盘,血旗军则忙于东莱的叛贼清理,说是文明劫掠或更贴切。通过收缴叛贼钱粮与超没通匈家族,血旗军一举在东莱掠得金钱百万贯,谷粮五十万石,布绵船铁等物资若干,可谓盆满钵满,由此足见东莱作为渤海咽喉港口的获益之丰。

尽管眼红东莱的海贸利益,但对当前重心着眼海外的华兴府而言,就此占据东莱从而招惹后续麻烦是不明智的,倒不如藉之讨要些好处。可完好交出东莱纪某人终归于心不甘,所以,在文明劫掠钱粮物资之余,华兴府采用一应威吓利诱手段,令近半的商户、工坊、匠人、水手迁往毗邻东莱的长广,此消彼长的促进着自家青岛港的迅速崛起。

同时,随着血旗军与青幽联军各自克制,青州战云迅速降温。表象仅是血旗军与幽州军一场意外冲突,血旗军与关东阵营的长广角力,以令明眼人瞠目结舌的方式戛然而止,在内战连连的大晋更未引起太多关注。自然,尚未兵乱中原的王弥,其葬身匪巢内讧的憋屈结局,在这一时空更是翻不起一点浪花。

相比之下,龟碑谶语此时却在大晋再度沸反盈天。伴着博陵陵园龙震的消息越传越广,经由大嘴越来越多,本就已经衍生出鱼腹藏书、飞雁翎文、龟背刻字乃至神仙托梦等等版本的龟碑谶语,顿似干柴遇上烈火,爆发出无比绚烂的八卦火花。

谶语被天然地震所印证,这等天象绝非可以仿制的皇袍帝冕,这难免在朝廷、在地方、在士族、在民间引起真正的轩然大波。八卦党们欢呼雀跃着又一轮的显摆吹嘘,被太原王氏接过黑锅的琅琊王氏则喜极而泣,举杯含泪敬苍天,心向王浚暗道一声珍重,埋头低调去也。

人言可畏,亡父祭典发生地龙震,更在幽州势力范围之外,新任背锅侠王浚百口难辨又无力遮掩,简直欲哭无泪。纵然正史中他确也称了帝,可那是七年后晋怀帝被匈奴人掳杀之后的事情,时下他便是偶尔窃想过,却连心腹都没敢提及呀。

得,军心民心士人之心,王浚甩开嘴皮子可劲收拾,大会小会核心之会,百口难辨那就千口辩。这还不算,枣嵩等一批嫡系人员的蓦然身亡,留下的空缺必须立即择可信之人填补,其间不可避免的涉及诸方利益的零零总总,弄不好哪根线崩了,没准幽州就是一场大乱,怎一个焦头烂额!

如此困境之下,雪上加霜的倒霉消息竟还接踵而至。最先送至王浚案头的,却是幽州沿海突兀冒出一大票海贼,竟然乘夜杀至北平郡,偷袭了那里的水军大营,将战船物资掳掠一空之余,还一把火将水营烧为白地。这还不算,海贼竟还沿河突进,将左近的军户人口也大掳一把,何时渤海海贼这般喜欢人口了?

随后,驻兵青州的王昌也报丧连连,什么段文鸯七千胡骑在东莱被血旗军正面歼灭,什么特遣舰队已被不明敌人悄然覆灭。加上海贼事件,老百姓看不懂,圈内人士却是明白,这些怕都来自血旗军的暴走反击,拳拳到肉。只是,若对血旗军不依不饶,就得增兵青州,他王浚自个的幽州此刻都内部不稳,正嫌兵力空虚,哪还愿意再派兵南下?

就当王浚因骑虎难下而急得满嘴起泡的时候,段氏鲜卑传来急信,因顾及段文鸯的安全,段务勿尘希望幽州军暂莫与血旗军再度火拼,而是先行和谈赎回俘虏人质,这一消息顿时成了压垮增兵可能的最后一根稻草。

与其说段务勿尘的要求令王浚心有不甘,更该说他如蒙大赦,哧溜就给顺杆下来了,本来嘛,血旗军与幽州军目前其实并无实质性的利益冲突。于是,顿兵临淄的王昌接到了王浚的回师急令,立即毫不留恋的撤军,返回内部不稳的幽州去也,只留使者与血旗军有话好好说,相忍为国嘛。

至于高密王,乃至千里之外的马韩,王浚却是顾不上的,爱咋地咋地吧,最好继续跟血旗军死磕到底。当然,兵微将寡的高密王决然不会再寻血旗军自取其辱,没了帮手,躲还来不及呢,尤其在使者宋罴传回血旗军似乎无意常驻东莱的消息后,高密王恨不得就要寻纪某人斩鸡头烧黄纸了。

其实,历数如今的大晋,最头疼的要数东海王,既要维持迎驾大局,又要稳定各方情绪,大家长不好干呀。对幽州王浚,他不论心中何想,都得大加抚慰,并四处为之辟谣,须知迎驾大业未成,幽州的祁弘大军是万万不能撤的。至于已由小强升格为铜豌豆的血旗军,必须严厉训斥其冲突友军之责,但只要其吐出东莱,别借机做大,还是放放吧,相忍为国嘛。

当然,近来大晋这一系列乱局,必须有个背锅的责任人,依据高密王加急转送来的有关刘柏根通匈的罪证,东海王立马将龟碑谶语、皇袍帝冕与刘贼作乱等一切罪因都扣到了一边偷笑的匈奴汉国头上,屎盆子他们这帮摆明造反的外夷不接谁接,左右这段时间匈奴细作没少在大晋四处扇风点火,他们阻碍大晋一统的心思关东阵营焉能不知

于是,做戏做全套,关东阵营就此发起了一场查处通匈汉贼的政治浪潮,声势绝对浩大,转移舆论焦点之余,帮助官老爷巧立名目搜刮敲诈之余,倒也替纪某人遂了把威慑汉奸的心愿

斜阳夕照,风高影长,四月二十三,少河入海口,一支庞大船队劈波斩浪从北而来。大多船只的甲板上,都挤满了迁自东莱的百姓,一双双好奇目光的汇集处,则是少河东北岸那座刚刚矗立的青岛新城。

城周十八里,经五纬四,可容三万户,青岛城这座纪泽力主兴建的新兴城池,也是长广新郡治所在,其靠着大量流民的以工代赈,仅仅半年时间,业已完成了城墙街道、民宅、商铺等各项基本建设,直待足够的新居民入住。而随船这些百姓,正将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旗舰船头,凭栏眺望者中正有纪泽。幽州军北撤,东莱已无大事,所余的无非是搜刮搬运,移民迁移,以及和平谈判与最后交接罢了,他多忙的人,便将诸事交予孙鹏与庞俊负责收尾,自己则在回返乐岛之前,先一步前来长广巡视一圈。毕竟,月中短暂前来长广军务之时,他这个正牌的长广太守,出于军事保密,都不曾进过青岛城呢。

纪泽身边,是率队前往东莱招募移民,并陪同纪泽返回的长广主记室张嵩,也是青岛城营造令史,他手指港口北侧的一片厂区,详细介绍道:“主公,那一片便是新建的青岛船厂,产品将以新型剪式商船为主,相比剪式战船体胖速慢,但容量更大,也快过老式商船,更可深海航行,如今业已投产,最大船型可达六千石,呵呵,订单已经压到年底了呢。”

“恩,不错,规模不小,发展挺快,释游功不可没啊。”纪泽点头赞道,面上不无欢喜。

“谢主公夸奖,属下愧不敢当。其实,这还得归功于安海舰队一场元宵游行,大家都知道了我等船好,是以得知安海船坊在此建厂,长广一应既有船厂,乃至许多豪商大户皆愿入股参与,原定规模就此翻了一倍,船匠技师也不再紧缺了。”张嵩一边解释,一边嘿笑道,“我张家也用白契折价入了一股,嘿嘿,家父之前因属下揭发田地白契一事,见一次数落一次,而今见到船厂生意大好,总算放过属下了。”

“呵呵,民可乐成,不可忧使。长广这个桥头堡做得好,开了个好头,让大户由农转商,并尝到甜头,这才可能逐步淡化对田地的渴求,少一些土地兼并,寻常百姓才能更容易保有活命之田,我等日后施政也更容易些啊。”纪泽点头笑道。

张嵩一愕,愣怔片刻,继而冲纪泽恭敬一礼道:“主公思虑深远,嵩受教了。如今长广尚有不少华兴府所属工坊开建,虽规模不及船厂,但皆有利可图,嵩原本还不愿将红利分予那些豪商大户,看来日后应当再放开些,不可因小失大。”

纪泽听得肉疼,硬生生忍住,强笑着提醒道:“适当放开便好,尤其要注意控股占据主导。不过这样一来,只怕许多技术就难以保密了。哎,本府虽欲在华兴府境推行专利法,以鼓励科技创新,怎奈无法在大晋推行,当今天下工坊仿造光明正大,却将令我等无端损失啊。”

“主公所言甚是,我华兴府工坊虽与一应相关人员签有保密协议,绝密工艺更不会示于外人,但终归难抗利欲熏心,更对治外仿造少有办法,只能尽力控制了。”张嵩点头,旋即好奇道,“敢问主公,何为专利法?”

“所谓专利,也即发明创新者对工艺发明或实用新型等知识拥有一定时限的专有产权,官府理当规范此类知识产权所涉的社会工商活动,保护发明创造者合理权益”纪泽倒不介意透露华兴府将颁的《工商法》内容,娓娓说道。

言说间船靠码头,一应迎接不提。进入青岛城,纪泽面上的笑容愈加欢愉,非仅沿途百姓对他这个亲卫拱卫中的太守感佩有加,更因一路观瞧,基本竣工的城池,其市面远比他想象的要繁华。临街已有许多商铺营业,商品琳琅满目,而日暮之际,城中已是炊烟处处,须知半年前这里还仅是一片荒郊野地啊。

似乎看出了纪泽的惊讶,迎接陪同的张敬笑道:“说来刘柏根一场叛乱,我长广凭借血旗兵威,倒是成了青州的一块净土,非但七八万底层难民,更有大批高门富贾来此避祸。本还颇为寂寥的城池,一时竟都房舍不足了,一应商铺自也应运而生。即便战后会有许多人返乡,想来也会有不少百姓选择留下安稳,有此一节,再加东莱这批移民,足令青岛新城成型了。”

“呵呵,此等畸形繁荣乃兵灾所致,我等却可大加利用,非但藉此发展工商,聚敛财富,吸引人口,乃至移民海外,还当藉此展示自身,宣扬我华兴府。我等屡次作战,辛苦博取并保有长广这一桥头堡,正该充分利用。”纪泽含笑颔首,继而手指城中尚余的大片空地,眼睛放光道,“对了,只要青岛城有此繁荣势头,这些空地便堪所有建城耗费,务必善加利用啊。”

“什么?主公或许言之过重了吧,些许空地而已,纵然悉数发卖,又岂能与建城所耗相比?”张敬讶道,看周围他人神色,也皆有所怀疑。

纪泽一笑,摇头不语,直到入了郡衙正厅,身边仅余段德、张敬、宋毅与张嵩等聊聊几人,这才十分笃定道:“长广各城寸土寸金乃大势使然。经东莱一战,大晋诸方皆知我血旗军力够强,且仅居长广弹丸之地,对东莱都愿拱手相让,单就得失而言,便是征伐江南陈敏,也胜过招惹血旗军。是以,长广当可久安。”

“只需长广繁盛,只需大晋纷乱不断,自有避难者不断从青州乃至周边州郡慕名前来。呵呵,房地产之暴利,诸位怕难想象,待我小说一二”纪泽挂上坏笑,随口捡了几个后世地产商的常见勾当一说,顿令厅中几人目瞪口呆,继而眼珠乱转。

“某将知会安海商会悄然购入闲置地产,自此起,长广各城官有房产地产,尤其是商铺与大宅极其地皮,不可再随意外售,须得视情况分批分阶段公开拍卖,以填补我华兴府资金压力。”收起笑容,纪泽旋即正色道,“但是,诸位务必谨记,此举仅为劫富济贫,城中当备有足够小户型房产,对寻常百姓按户按需低价出售抑或廉价出租。但若逼得寻常百姓无立锥之地,某可不饶!”

正说间,上官仁急急送来一份蓝色信报,竟是来自乐岛,纪泽打开一看,脸色不由阴沉,更有一份被侮辱了的恼火。却是马韩丘里国世子丘拔私下遣人往乐岛报信,说是马韩正在秘密筹集兵械粮秣,夏收之后,或将动员大军,意欲对乐岛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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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回 械斗事件

青岛城,郡衙大厅,纪泽将有关马韩的蓝色信报随手丢给边上好奇的几人,既恼火又好笑道:“小小马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血旗军连幽州军都奈何不得,他们竟然也敢上来捋虎须。不说别的,单是他们组织机制之低下,打个仗调集兵力都要个把月,如何与我等争斗?那韩王是嫌自个命长,还是嫌他那番邦王位做得不舒服?”

厅中众人与纪泽感同身受,戏谑之余颇有受辱之恼,晋人本就瞧不起马韩这等番邦,若在血旗军与幽州军对峙之时,马韩出兵乐岛或能添些麻烦,如今华兴府西顾无忧,单对马韩,不要太轻松。不消说,或通信延迟,或幽州军故意而为,马韩尚未得知青州的即时军情,行动整整慢了一拍,多半成了别个冲血旗军恶心添乱的弃子。

“小小蛮夷,不知死活,管他受何人挑唆,敢觊觎我华兴府,就当灭了他们。主公若是嫌烦,干脆先下手为强,就让我长广营去趟马韩,权当练练兵吧。”段德率先骂咧咧道,看似气愤,实则更多却是求功,谁叫长广危机闹了半天,他这个长广守将却只能抄手看戏呢。

见纪泽摇头不语,张敬笑道:“马韩虽然该灭,但我华兴府方至海外,兼有数十万新附流民,内部尚未理顺,委实不好行灭国之战。叫属下看,时下不宜因之打乱我华兴府建设节奏,不妨暂先放过他们这次,寻个渠道告知马韩大晋局势,想来此番兵事当可自解。”

“诚如文泊所言,而今华兴府方立海外,急需内部理顺,即便战败甚至灭国马韩,也无力吞并消化,反会便宜朝鲜半岛其余国家,还会引发半岛联合针对,是以本府眼下着实无意与之纠缠。”纪泽依旧摇头,不无憋闷道,“只恨苍蝇不咬人却恶心人,若就这般轻轻放过,非但心气不顺,甚或会助长蛮夷嚣张气焰,确是恼人。”

这时,本属旁听角色的张嵩却是直身拱手道:“属下斗胆有一提议,不知当不当说?”

纪泽笑道:“我华兴府素来鼓励谏议,释游但有想法,尽管道来。”

“诺。”张嵩再行一礼,沉声道,“属下也曾略查半岛局势,这里却有一条祸水东引之计。我等可趁马韩征集兵马之际,遣人冒充韩人边军,挑起马韩与百济、弁韩间边境冲突,再放风马韩意欲对付百济抑或弁韩,其征兵恰为谣言佐证。哼,让马韩寻别人死掐去,还可替我华兴府削弱半岛力量,便于他日征伐,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呃好,此乃妙计,呵呵,一石数鸟,够阴够狠,释游大才,狡诈不下某家啊!但若马韩真的不识好歹,便用此策反制,一旦届时计成,必要为释游记一大功!”纪泽略一体会,旋即目光放亮,不无欣赏的调侃道,看向张嵩这个功利欲颇强的富家子弟,却是更多了一份认同。

本仅随口说说,不想张嵩竟能即时给出一条妙计,即便这厮或许平时便有所琢磨,但也足见其才了。纪泽却是不知,这位张嵩在正史中也非无名之辈,而是王弥鼎盛时期的心腹谋臣,自有一番本领。

“主公,敬再锦上添花一计。趁着还有近月时间,当利用文明岛自贸市场,抑或其他可能渠道,宁愿抬高购价,也要在半岛大肆购买粮食,呵呵,但若半岛陷入战火,年底粮食欠收,我等所购粮食便可做许多事情了,至不济倒手一场也能大赚一笔嘛。”张敬眼珠一转,眯眼笑道。

人才,个顶个的阴损人才啊!纪泽欢喜之余,再一阵思量,旋即提笔下令给陵园龙震后业已率队悄然返回乐岛的吴兰,加强马韩动向监察,并由其筹备布置反制马韩的一应事宜,此外,原定月底撤军的东莱驻军,提前将两千民兵并安海、血旗各一军撤回乐岛,以防不测

马韩之事尚不至令纪泽中断巡视长广的行程,接下数日,他或深入田间踏访百姓,或座谈约见工商大户,或进场探看工匠技师,或四下巡视军营防御,长广的军政现状令他颇为满意,全郡大治不敢说,但在减赋减租与鼓励工商等政策引导下,在华兴府带动的投资消费刺激下,全郡上下确是洋溢着一片干劲,也令纪泽对张敬等长广班子不吝赞赏。

与此同时,血旗军与青州、幽州乃至辽西鲜卑在东莱的多方谈判也快速落定,除了停战通商等关系正常化事项,血旗军用卜子岛剩余三千降俘从幽州换回了数千投诚降俘的眷属,用段文鸯等胡骑俘虏从辽西鲜卑换回了五千青壮男女汉奴外加万头长毛羊,还用放弃东莱且长广驻军限于五千的条件,获得了一半东莱港口的独立经营权。

可以说,除了顾及与青州方面的彼此和谐,血旗军在青州使者宋罴的一再游说下,半推半就的限制了长广驻军数量,此番谈判抛出的筹码都是血旗军近日抢来的,空手套白狼不过如此。目前,东莱的人财物资搬迁已入尾声,血旗诸军也陆续撤往乐岛,仅余水军一部犹在完成最后的协议交割。

眼见抵近月底返回乐岛的时候,这一日,纪泽由一队亲卫相护,纵骑赶往长广郡西的不其城,只因他得到消息,跟着公师番叛军折腾大半年的夏山虎,终是拉上三百多麾下,断然脱离了没甚前途的叛军,悄然转投血旗军来了。更重要的是,作为见面礼,他们还顺带绑来了一名纪泽一度垂涎的名士大才,也即成都王长史卢志。

一出依托长广中部群岭构建的军事防御线,气氛顿觉不同,这边的乡村百姓虽不曾遭遇刘柏根叛军的兵祸,也显得田园安逸,却无防线以东的欣欣向荣。说也难怪,出于安全考虑,华兴府对长广的开发建设乃至工商投资皆着眼于群岭防线的东部地区,易受袭扰的长广西部自然发展缓慢。

“诶,看那坞堡,门楼箭塔,还是水泥敷墙的呢,足有两丈高了吧,长广还有多少这样的,郡府没有规格限制吗?”手指远处一片墙周不下二里的坞堡,纪泽冲郡府陪同官员姚涛道,殊无笑容。推广水泥兴建坞堡是他一入西晋便曾许下的一个愿望,如今在大晋确也渐有普及,但这等颇带割据性质的建筑出现在自家治下,纪某人心中未免就五味杂陈了。

“禀府主,长广现有这等坞堡三家,皆在防线以西,因水泥推广令成本下降,听闻刘贼一战之后,又有三四家大族正欲在西部新建。”那姚涛是名八品知事,乃伶俐之人,立马解释道,“但在防线以东,郡府有着严格控制,并不允这等规格的坞堡存在。”

纪泽释然点头,再行一段,隐见官道北侧沃野聚集有数百人,风中还有喝骂打斗声传来。纪泽眉头一皱,一挥手,便率众沿田间土道驰去。待得近前细看,多是些青壮农人,人人手操棍棒锹镐,此刻业已分为两拨,呈对峙状,更有数十百姓衣衫扯破、头破血流,甚至还有几人躺地不动。显然,若非纪泽一众赶来,他们还正打得带劲。

纪泽立马阴沉了脸,不消说,他恰时撞上了一场民间械斗。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数千年的华夏民间,真正最普遍的犯禁之侠轮不上那些江湖帮派,而是随处可见的乡党宗族势力,往往两个村子为了地界就能出动数百人械斗,这一点即便到了后世也不鲜见。

杀气腾腾的亲卫逼近,这帮村人个个胆战心惊。纪泽略一示意,便有秦厦带着几名亲卫前去检查村人伤情,更有陪同官员召来了双方主事者。难得的,面对颤巍巍跪倒的两名白发老者,纪泽并未下马搀扶,甚至都没叫他们免跪,只端坐马上,冷声责问左侧老者道:“青天白日,你等为何聚众械斗,眼中还有王法吗?”

那老者显已从陪同官员口中知道了纪泽的身份,恭敬的磕了个头,继而颤声道:“禀,禀太守大人,那边有条山溪,本为咱钱家庄与他韩家屯两方共用,可今年水少,他们竟然屡次切断咱村分渠供水,起初还是夜间偷摸着干,今日更是白天公然抢水,是以”

左侧钱姓老者说得钱家庄十足占理,右侧的韩姓老者听不下去了,情急之下也忘了太守大人没叫他说话,立马手指钱姓老者打断道:“钱老二,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分明是你钱家庄人先偷的水”

“谁说的,谁看见的”钱姓老者立马反驳起来,两名老者就此吵成一团。

某家看来就这么面善吗?就这么没有官威吗?纪泽听得郁闷,怒声喝止道:“闭嘴!怯于公战,勇于私斗,目无王法,你二人还有脸在本官面前吵闹?”

纪泽的疾言厉色伴以自然迸发的威压气势,顿令两名老汉齐齐一个激灵,忙一同闭嘴,叩下头不敢稍动。这时,他们才想起眼前这位不光是给长广百姓减赋减租的好官,也不仅是近日广为传颂中凭借胡俘解救大量被掳汉奴的仁善之人,还是征战数千里的血旗将军,更是曾在长广公审中一举斩杀上百士绅恶奴的辣手屠夫。

这时,秦厦退回禀道:“主上,村人检查完毕,军医正予紧急救护。统计下来,十八人轻伤,三人重伤,其中一人极可能致残,并无身死。”

有人致残,纪泽的脸更黑了,抢水械斗这等鸡毛蒜皮他无心多问,他所愤怒的是,国人在公事上懒而自私,不肯出头,不肯出力;在私利上到是勇字当头,悍不可挡,这一点上,寒庶宗族与权贵士族同样不堪。一旦国家面临侵略,人人却都成了缩头乌龟,要不然三千万人的大国,怎么就让南匈奴这个鼎盛时期都不到百万人口的小民族成功灭国了呢?

瞥眼两名老者衣衫陈旧,均手有厚茧,显也算不上横行乡里之辈,纪泽懒得再与他们纠缠,沉声问道:“尔等村正可在?发生这等事情,怎生没来阻止?”

两名老者听得一颤,抬起半个脑袋对视一眼,钱姓老汉大着胆子回道:“禀大人,小老儿二人正是这两村的村正,是按大人所令,去年底由各户村民一致推举的。”

卧槽,传说中的换汤不换药啊!纪泽脑袋一晕,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天可怜见,他自鸣得意的乡村民主选举,似乎对于大晋常见的家族聚落式村庄作用了了,该咋的还咋的诶。看来相比制定制度,教化人心才是根本,天幸自家将根基设在海外,民众主体是流民散户,却是凭空少了宗族这等既有的庞大阻力。

心中感慨,远处却已再度赶来数人,正是此地乡正,上来便向纪泽请罪。见其来的及时,似乎还是有点面善的血旗老人,纪泽倒也没有呵斥,仅沉声问道:“某且问你,类似情况可多?以往又是如何处理?”

那乡正嗫嚅着答道:“本乡这等村间械斗今年已有三次,皆为了水源争夺,但此次规模最大,伤情也最严重。都是老实村民,我等也不好处罚过重,之前都是关上两天,令其私下调解,赔些医药费了事。”

纪泽又将问询的目光转向姚涛,姚涛答道:“据属下所知,整个长广情况相类,但多是发生于本土宗族之间,处罚也大抵如此,哎,公说公有理,纠缠不清,只能法不责众了。”

“法不责众!?哼,乱世用重典!”纪泽面色沉郁,缓缓令道,“责令今日参与械斗者,十日内于两村田间择地修建二十处盲井,深过三丈!此外,两村互相指认,各选十名械斗勇猛之辈,连同这两位村正,举家随流民迁往海外,打散安置!哼,不是能耐嘛,随某去与天地斗吧。”

“求大人饶恕,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啊”两名村正老者听得清楚,忙连连磕头哀告。故土难离,生活渐好,谁都不愿形同流放的迁居海外啊。怎奈纪泽却不觉得自己过分,更有着杀鸡儆猴的心思,哪会松口。

“晓谕全郡,乃至我华兴府治下,再有类似情况,皆仿此办理。”纪泽继续吩咐随行官员,俄而,他眼珠一转,续道,“日后再有双方纠缠不清又非紧要之事,各县乡可设立靶场,令双方立下相应约定,公开比箭定胜负,械斗多不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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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回 强掳卢志

离开钱家庄,纪泽一行再无耽搁,不久便来到不其城南,进入墨水河畔的一处屯级水军营地。远远便看见营盘一角三三两两聚着些衣甲驳杂的军汉,虽多散漫闲适,也未配刃,但在久经沙场的纪泽看来,那些家伙个个目光幽然,动作协调,更不乏森冷之感,颇有从死人堆里爬出的味道。不消说,他们便是夏山虎带来的叛军随众了。

暗自点头,纪泽在该营屯长的引领下走往近前。闻听消息的夏山虎连忙带着几名头目迎了出来,更有头目吵吵着令一众叛军随众迅速排列成队。近得六丈,夏山虎业已大礼跪倒,叩头高呼道:“罪民夏山虎投奔来迟,还请主公接纳!”

“还请主上接纳!”随着夏山虎跪拜唱名,几名头目与一应叛军随众纷纷跪倒高呼道,声音整齐洪亮,看架势当是早有预备,且不说别的,单是这份姿态就令纪泽颇为满意。

“夏兄快快请起,你我昔日有同袍之谊,何须如此见外。”正面受了夏山虎等人这一拜礼,纪泽这才笑呵呵上前,将夏山虎亲手扶起。

近看之下,夏山虎右腮胡下却是多了一道刀疤,眼角也明显有了许多皱纹,耳鬓更是有了些许白发,三十出头的人,竟已略显老态,远不及上次见他时的意气风发,足见半年来公师番叛军的连战连败对他带来的心理煎熬。不过,煎熬也是磨砺,看其疲倦双目中不乏深邃,可见他也不再是昔日的粗莽夯货了。

冲夏山虎点点头,纪泽转往一众叛军随众,朗声笑道:“诸位兄弟请起!纪某微末之时便已与夏兄联手杀胡,他的秉性纪某信得过,诸位秉性纪某也信得过,是以纪某这里也不虚言,弟兄们既然投了我血旗军,就如到家一般,既往之事便由纪某一力担之。诸位日后只需遵循血旗规矩,为军为民皆随自愿,纪某在此保证,必将一视同仁,量才录用!”

说实在的,夏山虎这帮叛军能从数万乱军中活着出来,可谓历经坎坷,九死一生。相比巧战多过血战的血旗老卒,他们其所具备的个人战力与顽强意志只会更强,而历经此番沉浮的夏山虎显已胜过往昔,纪泽对他们的加入自是乐见其成。

“谢主公厚恩!”随着夏山虎称谢,一众叛军随众又是一阵高呼,听来倒比之前更多了份真诚。说来以纪泽如今的权势地位,能如此热情耐心的向他们这一小撮走投无路者做出亲切承诺,确已实属难得了。

散去叛军随众,纪泽领着夏山虎进入中军大帐,直接先给了他当胸一拳,笑骂道:“你这厮何时也变得如此世故,竟然彩排出这等阵仗,莫非还怕凭你这张脸,老子拒而不纳你这一班兄弟吗?”

夏山虎略显讪然,嘿嘿一阵干笑。说笑几句,纪泽收起笑容道:“想来已有人跟你提过,你这班兄弟自成一体绝无可能,愿意从军者只能经过新兵训练,打散编入军中。呵呵,我血旗军的伍长什长皆凭较武竞争获任,相信你那般弟兄不会混得太次。不过你须得提醒他们,过去乱军流窜百无禁忌,在我血旗麾下却绝对不行,若违了军纪,可没情面好讲!”

见夏山虎眼中并无不满,纪泽笑着续道:“至于你本人,战兵军侯足以胜任,但须经过半年军校培训,能否进一步直接担当校尉,那就要看你军校表现了。而且,你可从麾下挑选十名潜质上佳者一同进入军校,半年后同样视军校考核获任军职。放心,我血旗军还要扩军,不缺位置,只看能力。”

“子兴兄弟能够一视同仁对待我与这班兄弟,方是真正接纳我等,夏山虎感激不尽,这两百斤日后就卖给子兴了。”夏山虎语气真诚,复又讪讪道,“不过,我等尚有数百家眷藏身太行,还请主公相助接往海外安居。”

接眷算是彻底投效的节奏,纪泽自无不应。再一番叙谈,话题转至公师番叛军的流窜交战史。从叛军所向披靡、顺利做大,到叛军愈加乌合、劫掠为先,再到叛军的盛极而衰、迅速缩水。纪泽自已从暗影细作口中得知了不少情报,但夏山虎的亲身叙述自有不同,更让纪泽暗中点头的是,夏山虎对军事作战的理解已堪将才。

其间,夏山虎提及最多的是公师番叛军的死对头苟晞,其兵势本不及公师番,却瞅准叛军的乌合本质,屡屡针对叛军中那些混入队伍的投机部众,或以精锐猛攻,或提前收买,再行利用他们的战时崩溃引发叛军的整体溃退,甚至拖累削弱着公师番的嫡系力量,也即司马颖昔日苦心藏于河北的精锐班底。如是两次,公师番察觉不对已晚,败势已难扳回。

此外,纪泽的一些老熟人难免成为话题。譬如,汲桑的骑兵队伍成为叛军的一支彪悍主力,石勒则是其中的尖刀,而汤绍竟被编入了汲桑麾下。再譬如,魏复所编练的步兵队伍纪律严明,骁勇灵活,其在叛军中的地位却是不亚于汲桑

一番交流安抚,夏山虎一众彻底融入血旗麾下,他们与家眷迁往乐岛的一应事宜,自有上官仁具体交办相关部门不提。待得夏山虎满意出帐,却有白望山引着二人并一个木匣进得帐来。木匣中正是王弥的首级,随来二人则是真名孟冬的孟爷,以及冷面杀手秦明,他们的另一身份自然是暗影成员。

那日铁石岭一战,尽管王弥残部轻松杀入铁石寨,怎奈王弥与徐淼两名主心骨已死,铁石寨三当家也丧命聚义厅,而铁石寨大二两位当家则利用地形熟悉,纠结大部喽啰奋起反抗,直到与随后来园的岱云岗兵马两相夹击,终是全歼了王弥残部,彻底剪除了刘柏根叛贼势力。

“你这厮本该霍乱天下,作恶无数,怎奈这一时空被小爷提前断了前程,倒是一样死于鸿门宴,呵呵。”接过木匣打开,纪泽见到了一张死不瞑目的脸,不由的喃喃感慨,“只可惜昔日小爷势力不足,没能将石勒那厮斩杀,否则叫你二人早早会猎于地下,也好成全一对生死仇家嘛。不过你放心,石勒不会赖在人间太久。”

得意之余,纪泽何尝没因王弥之死而暗松口气,毕竟他可是将王弥与刘柏根等一众通匈汉奸给举族超没了。尽管后来的公审大会上,纪某人心软了,并未屠杀无辜,仅是将一应汉奸所涉族人按照关系远近,分从民、奴民打散发往海外,但在纪某人心底,还是颇为担心王弥这厮疯狂报复,好在凭借远比昔日对付石勒时强大太多的综合势力,此事顺利而彻底的完结了。

不提纪泽对孟冬与秦明二人的嘉许封赏,一刻钟后,他已衣装板正的来到一座小院前,院内软禁的正是卢志。说来也巧,此番卢志本是代表公师番叛军,仍如去年联络血旗军一般,在夏山虎率众随护下秘密前来青州,以联络刘柏根叛军协商会师事宜,孰料方入青州刘柏根便即授首,对公师番彻底绝望的夏山虎索性便裹挟他一块转来长广了。

近卫留在门口,纪泽只身进入小院。令他讶异的是,被软禁的卢志并未老实呆在屋里,而是于院中一边踱步一边看书,一副闲庭信步之态。便是纪泽进院,他也不曾稍改,哪有作为俘虏的觉悟,只是,细心的纪泽还是察觉到了他呼吸与脚步频率的变化。

对于士人爱装十三的臭德性,纪泽向来都是鄙夷的。就如那个诸葛村夫,分明是诸葛世家派往刘备一方的投注,非要与大耳贼演一出三顾茅庐的千古基情,才肯出山辅佐,无聊不无聊?心下不爽,纪泽也不客气,半带调侃半带威胁道:“子道先生如此悠闲,不惧性命之忧吗?”

听得此言,卢志收起书本,驻足转向纪泽,不卑不亢道:“将军既然能屈尊降贵到此,想必卢某尚有可用之处,又何必杞人之忧呢?”

开场白吃了个小亏,纪泽也不着恼,反倒仔细的打量起卢志。眼前之人虽被软禁,也不乏憔悴,却无局促不安,仍显儒雅淡然,拒人千里却不令人反感,倒是颇具传说中的儒士风骨。呵呵一笑,纪泽直截了当道:“既然先生已知纪某来意,却不知可否相助纪某,相助数十万海外汉民?”

“将军想多了,忠臣不事二主,大王虽大势已去,卢某也无力回天,但这最后一份气结却须保全!”卢志依旧云淡风轻,语气却不容置疑,“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纵有一死,舍生取义而已。”

盯着卢志的眼睛,纪泽霍然明白,这厮之所以仍能维持魏晋风流之态,却是真已有了赴死的觉悟。心中恼火,纪泽更是惋惜,他虽厌憎士族政治并力图将之摧毁,却知汉家文化的渊源正握于士族手中,华兴府的长远发展决计离不开众多大晋士人的加入,而卢志不比声明尚且不显的张宾,其能力与名望正可作为华兴府吸纳士人的标杆人物。

捏着鼻子,纪泽劝道:“先生何必愚忠那成都王?且不说其人大势已去,单其为了一己之私,令公师番纠结叛军霍乱河北,沿途烧杀抢掠,荼毒百姓以十数万计,便已大失人心,更兼昔日放任匈奴刘渊起兵,而今又与匈奴人暗中默契,实乃汉家罪人。先生经学传家,历代大儒,若不及早回头,岂非有损卢氏声誉?”

“休得胡言,我家大王明诏得封河北都督,公师将军挥师攻伐乃秉承圣意,纵有殃及百姓,也非大王本意,岂容尔在此污蔑!”或觉自个的辩护不够硬气,面显愠色的卢志转而抨击道,“倒是将军,本属大王麾下,却朝三暮四,左右摇摆,实乃小人所为!哼,尔莫再图费口舌,卢某纵无大王之故,也不会投效于你这等反复之辈!”

“什么?你这厮竟然污蔑某为小人?”纪泽大为光火,斗鸡也似的斥道,“卢子道,亏你自诩经学儒士,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都不知晓?相比尔等仅仅忠于一人一姓的所谓忠臣,纪某浴血拼杀,披肝沥胆,绞尽脑汁,杀胡数万,活汉民数十万,一心忠于我汉家民族,忠于炎黄华夏,此乃大忠大义,何来反复,何来小人?非要追随司马家那帮腌臜货色内斗不休,祸国殃民,方为君子之道吗?”

“你,你,你竟如此出言无状,污蔑皇家,简直无君无父,大逆不道!卢某羞于与你多言。要杀要剐随你,想我为你效力,绝无可能!”卢志更怒,再无儒士云淡风轻的调调,手指纪泽一通呵斥,最后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理会纪泽。

纪泽更恼,索性讥讽加激将道:“你有何资格与纪某谈忠义,你曾祖卢植乃汉末名臣,你祖父乃曹魏司空,怎生到了你这就成了大晋忠臣了?忠义廉耻在哪儿呢?千万别将篡权说成尧舜禅让,咱恶心!好吧,那叫良禽择木,但你此番前来青州联络刘贼,可知其人乃通匈汉奸,这时你咋不忠义了呢?”

眼见卢志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再开口辩驳,纪泽突觉索然无味,知晓碰上这等所谓的士大夫风骨,自己再是舌灿莲花也是白搭。叹了口气,他淡淡道:“卢子道,你辅佐成都王内战不休,荼毒百姓,更欲勾结通匈之贼刘柏根,有卖国之嫌,既然不愿将功补过,某虽不会杀你成全你那愚忠之名,却也不会放任你继续助纣为虐,哼,纪某便叫你与刘贼遗族同例,举家流放海外,接受工农改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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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回 端午大庆

四月三十,血旗军在完成各方协议交割之后,如约让出东莱郡,纪泽也结束了长广一应巡视,便率领血旗诸营兵马,携大量钱粮物资,以及青州兵祸导致的新一批移民,浩浩荡荡兼盆满钵满的回师乐岛。自此,长广将由段德领军的长广营七曲四千余人坐镇,血旗军的攻略重心再归海外。

次日,由横桑任大执事,屡遭推迟的渤海口大蟹岛自贸市场终于开市,凭借青州一役的声威,捧场者络绎不绝,令首日开业甚为兴隆。延续纪某人的高大上风格,该岛被更名为侠客岛,更有甚者,为了抒发浪漫情怀,兼而装点其文治之才,纪某人还无耻剽窃了李太白的《侠客行》一诗,作为侠客岛镖师堂的励志碑铭。

就在纪某人志得意满凯旋回归的时候,两千里之东的大洋深处,一支桅悬血旗的舰队正陷入“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困扰。这是血旗军驻奄美岛的一曲地方水军,由奄美岛驻军校尉、调自淮西营的夏田亲自率领,按照纪某人那份不靠谱的粗略海图,正在西南而向,沿岛链探索所谓的琉球大岛。

半月前从奄美岛出发,这一路夏田等人不断的“上下而求索”,从数不清的岛礁中发现了十数座可以居住的小岛,以及其上荒居的野人小聚落,也“捎带”上了上百名野人以作日后的带路党储备,甚至,根据六分仪数据,舰队业已南过乐岛近千里了,但就是尚未寻到那个琉球岛,那个纪某人号称面积相若于乐岛的海中大岛。

这个季节的海况还算不错,今日又是风和日丽,探索舰队的船只东西横散有数十里,正以最大辐射面一同南下搜索。居中的旗舰船头,夏田瞥了眼没精打采的同伴们,脸上一筹莫展。时间太久了,能用的激励方法都用腻了,他知道,这里的所有官兵,如今都和他一样,正在琢磨着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也即府主大人究竟靠谱不?

这项任务在夏田等人刚一换防奄美岛时就被交代下来,尽管华兴府为这趟远洋配备了医师、技工乃至水果、茶叶、火炭等足够充分的保障,尽管迄今尚未遇上引发人船伤损的风暴或意外,饮水食粮通过采集、打渔、交换甚至掠夺等方式再挺个把月也没问题,但是,茫茫不见尽头的航海,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校尉大人,西边有信号,秦屯长的船发现了一个里许小岛,岛上有野人居住。”突然,望手大声叫道。

“恩!”夏田只是点了点头,连身体的姿势都没动一下。尽管知道任务完成必有重赏,甚至也知道纪某人调他担任这个校尉就是为了给老弟兄送功劳,可探索时间委实太长了,一路上的岛屿也太多了,有人的也绝不少见,重复再重复,别说麾下军卒,就连夏田自己都已麻木。如今,方圆百步以内的小岛,都已不再被舰队录入海图。

“校尉大人,西边有信号,秦屯长上岛与野人交流,野人说南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很大很大的岛。”过了一会儿,望手再次汇报道。

夏田依旧只是点了点头,身形依旧一动不动。野人没有度量衡,且眼界很小,之前就曾不止一次,野人们所谓的“很大很大”令一度狂喜的夏田等人最终空自欢喜,直欲砍人。

“校尉,西边有信号,野人们说那个岛上有许多四脚动物,秦屯长怀疑他们描述的可能是牛。”又过一会儿,望手再次汇报道。

四脚动物!?牛群!?多大的岛才能让野牛群繁衍!?太阳的!夏田突然一跃而起,口中一声怪叫,一直无神的眼睛霎时变得贼亮贼亮

当纪泽一众舰队抵达乐岛之际,已是农历端午的前一日。一月时间,华兴府海外发展可谓喜报频频,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农牧方面。以东泥湾造田工程全面竣工为标志,在计划体制集中力量大开垦之下,乐岛与种子岛今年的各项农垦工程悉数圆满收官,便是奄美岛开发较晚,也因位置偏南而有望及时种上秧苗。

统计下来,三岛开垦田地可达二百二十万亩,桑麻茶果用地也有三四十万亩。同时,对各岛尤其乐岛四百多万亩草场的划区轮牧,华兴府的尝试也已初见成效。

按照三岛供肥之下一年两熟,辅以精耕细作、粮种优化、堆肥养田、轮牧高产等等先进生产方式,兼而无尽的海洋资源,它日三岛自给自足五十万人绰绰有余;即便今年有着初耕低产和蓄栏减产等不利因素,凭借现有储备与商贸交易,只需入冬前正常收获一季谷粮,相信华兴府便能轻松撑到明年夏收。

制造业方面,挑大梁的产业已经基本重建或新建了生产线,进入投产阶段,其中不少产业还借机有所扩大升级;同时,不少食品、皮毛、建材等方面的加工厂矿也以公有形式因地制宜的筹建成立。这些产业的产品,部分在华兴府内部消化,部分将被运至和平诸岛自贸市场以及大晋沿海进行交易,换回的钱粮物资则将保障华兴府后续发展。

其中,开业一个多月的文明岛自贸市场,在韩海反响相当良好。面对半岛与倭岛各地海商,以及丘拔拉来的丘里国商家,华兴府拿出了美酒、精盐、香水、香皂、镜子、玻璃、象牙、玉石、玳瑁乃至老旧兵甲和舰船等等商品,简直晃花了那群蛮夷土包子的狗眼。

同时,来自三韩、百济、倭人的人参、东珠、皮毛乃至粮食等商品也被华兴府大肆采购囤积,这些货物大多与华兴府所产系列工商产品一样,在大晋都属热销抢手货。显然,一条直连东北亚与大晋东、南沿海的海上黄金商路眼见成型,并被华兴府牢牢掌控在手。

凭借全体军民不懈努力,如今的华兴府业已基本解决了海外的生存问题和对外交流问题,熬过了最艰难的立足阶段。下一阶段,除了进一步开展基础设施建设,将海外诸岛从蛮荒进一步带入文明社会,便该着力完善上层架构,从而正式设立华兴府政权了。

也正是在这种大好局势下,端午节到了,正该乐呵乐呵、长长心气。本就有所想法的张宾等高层,就着血旗军大胜而归的由头,决定乐岛种子岛端午放假三天,并举办系列庆祝活动,所有得闲的公民、平民乃至表现规矩的从民均可参加,于是,五月初五,罗河之上,便有了第一届乐岛龙舟大赛。

端午赛龙舟是华夏民族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活动,各地皆很盛行,相传最早是为了祭奠屈原,随后各地又有了祭奠曹娥、盘瓠、伍子胥甚至阎王等等名目。每年端午时节,往往都是汉家各地船厂的一次竞争亮相,各级官府,各大商行巨富,还有各大家族宗族,通常也会派出竞渡龙舟加入,从而令端午赛龙舟愈加兴盛热闹。

今番乐岛的龙舟赛场选在了罗河下游,位于罗口湾与东泥湾大堤之间。夏季水涨,这里河宽五十多丈,水流平直和缓,正适于水面竞渡。河流西岸正对赛道有一处小丘,早在昨日便被圈起作为观礼台,今日更被血旗亲卫拱护。作为乐岛新贵,华兴府一干高层正携眷在此与民同乐,自然,其中少不了纪泽和纪芙等人。

“备为轻使,前建龙头,后竖龙尾,船之两旁刻为龙鳞而彩绘之,谓之龙舟。”临时搭建的看台上,安海船坊大管事黄成笑着向纪泽介绍道。顺着他的手指方向,近十条宽五六尺、长六丈多的竞渡龙舟已在罗河岸边焕然就位,

以华兴府与乐岛的现状,今年这里的赛龙舟只能全部由华兴府官方组织队伍,而所有龙舟也全部由安海船坊生产提供。这些底部刷漆的竞渡船都是以独木制造,既坚固也可减小行进阻力。看它们的精致模样,显然黄成等人在上面没少下功夫。

“不错不错,很漂亮,很喜气,够档次。”纪泽确实很满意,这样的作品拿到后世都算得上工艺品级别。

但接下来,纪泽却眉头一皱,很没品位道:“想来船坊没少下功夫吧,可惜现在不能卖钱,有点浪费呀。对了,新型万石战舰研制得如何,没有为此耽搁进度吧?上好龙骨得之不易,可别搞砸了,而且,万石战舰不光是一艘海船,更是华兴府众多技术的升级实践”

“得了,哥,得了,这时还谈那些,你不觉扫兴吗?”一边的纪芙听不下去了,她皱着鼻子娇嗔道,却是救了面显尴尬的黄成。

旋即,纪芙笑指罗河两岸叫道:“哥,你看你看,今天人好多呀,该不会乐岛得空的都来这里了吧?”

确实,端午节华兴府放假大庆,如今乐岛上可没多少娱乐活动,能来的百姓怕是都来了。两岸河堤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大姑娘小媳妇,老人小孩,还有忙前忙后的青壮们,加起来怕不有七八万人。若非华兴府之前已为迁移会众人人配齐了马扎,让众人可以就地而坐,加之有军卒维持秩序,将其按属划片安置,怕不早就出乱子了。

这么热闹的场面,在人口稀少的西晋可不多见。纪泽不得不承认,这次赛龙舟活动搞得很值,尤其是在百姓们刚刚迁移乐岛并为了生计而辛苦拼搏的时候,一项全民参与的热闹活动着实可以极大的提振人心士气。感慨之下,纪泽故作审视的浏览着罗河两岸,摇头晃脑道:“如此热闹,足见百姓业已安于乐岛,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

“呵呵,是啊,怕是就连大晋洛阳,现在也没人胆敢搞出这等场面了,嘿嘿嘿”恰逢吴兰来到主席台,听到纪泽的笑语,不无揶揄的凑趣道。

吴兰所言其实另有所指,根据最新暗影信报,以往在洛阳三天两头便举行一次的风雅集会,如今却已罕有听闻了,究其原因,定与沸沸扬扬的陵园龙震脱不开干系,试想一下,谁不怕莫名其妙的被一锅“震”了呢,而这事一时也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谈。

纪泽莞尔,心中却不那么轻松。事实上,或许正因这一笑谈,看似随着王浚巩固幽州而该尘埃渐落的谋逆风波远未过去,据暗影察觉,大晋内对风波幕后推手的暗中探寻如今正值如火如荼。

谶语、龙震、龙袍,三桩奇事无巧不巧的连续发生,令关东阵营好一阵鸡飞狗跳,若说全凭天意使然,实在令人难以信服。那些政坛老鸟们在利用风波搏取利益之余,不免迫切希望寻出那只幕后推手。毕竟谁都不愿自家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更难容忍有人暗中掌握着“龙震”这种鬼神皆惧的大杀器,谁知哪天地龙震会否出现在自家脚下呢?

好在,纪泽前生是个刑警,借鉴有上千年的中外玄案经验,“龙震”计划制订之初便考虑到了各项作案痕迹的抹除,案发之后更是第一时间将所有涉案人员悉数撤离大晋。而作为一支流亡海外的乱军,纵然是受益者,想来眼高于顶的大晋士族们也不会太过将华兴府与那通大手笔联系一处。

查吧查吧,查不出来便定义为天意昭昭吧,哥就躲这看龙舟了,真有哪天哥玩露了馅,叫尔等知道了,中原怕已大乱,各方自顾不暇,那时哥的华兴府还用掩饰吗蓦地,纪芙的叫声打断了纪泽的浮想连连:“快看,鲨鱼一号来了,赛会要开始啦,呃,看新娘子啊,早听说今个要大办喜事,不想竟是好多好多!”

罗口湾方向,驶来三艘大船,其上披红挂彩,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居中的万石巨舰正是鲨鱼一号。原本船楼顶层的几座箭塔已被拆除,楼顶只余一个宽阔平台,准备仓促的华兴府今次正是将之当作了盛会的水上活动会台。

更为引人注意的是,三艘大船的各层楼舷,站满了大红穿戴的青年男女,红绸绣球,喜气洋洋,每位女子头上还罩着红纱,分明就是一场公元四世纪的集体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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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回 鹊桥之会

乐岛罗河,在两岸百姓的欢闹中,鲨鱼一号与另两艘大船披红挂彩,其上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它们不疾不徐的行入赛道中段,并逐渐靠近西岸,由鲨鱼一号搭上踏板。因两岸河堤相距不过五六十丈,水平位置又与船楼平台大致相齐,令得平台上的场景能被两岸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活动会台的安排倒也算是别具匠心。

与众多新型风帆车船相比,鲨鱼一号结构老旧且难以改造,速度太慢成为致命短板,以至于它身为华兴府目前最大排水量的舰船,却丝毫不被愈重机动性的血旗水军看好,甚至连安海贸易的商船队对其都不待见,日后多将呆在港口内晒太阳,沦为摆充门面的样子货,用在这个场合却是再合适不过。

舞乐暂歇,闲人退开,楼顶平台中央只余一人,是此番端午系列活动的司仪,宣曹从事柳泉。辅以舰船边缘十余名大嗓门壮汉的传声,柳泉高声道:“值此端午,万民同乐,首届乐岛龙舟竞渡就此开幕!首先,有请府主恩公下场,率新婚伉俪与功卒劳模共祭河神!”

言罢,柳泉面向纪泽所在的观礼台,抱拳躬身做恭请状,尽显恭敬。船上余人也随之向着观礼台方向或躬身或行军礼,同样态度甚恭。受其影响,两岸百姓也少了喧哗,想起华兴府乃至纪泽的活命之恩,众人纷纷离座而立,端正行礼,将满是敬意的目光由衷的投向观礼台方向,令得两岸气氛瞬间为之一肃。

这一下,观礼台上的一众高层与眷属也坐不住了,跟着纷纷起身,向纪某人行礼。说来纪泽下场本是题中应有之事,但叫柳泉这么刻意一搞,却是出乎意料的展示了民意所向,凭空为纪泽凸显了莫大威势,甚至令众多心思活络者更添从龙之心。

“这这多不好意思,太过了,太客气了”纪某人事先可不知还有此节,尽管愈加厚黑,愈加见惯场面,面对这等近十万人恭请的场景,他心潮澎湃之余,也觉不知所措。尤其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崇拜凝视的目光更让他情难自禁,一时竟呆立喃喃。

还好,边上的纪芙有够清醒,看不过纪某人的猪哥样,狠狠掐了他一把。哎呦一声,纪泽这才朗声高喝:“诸位免礼!万民同乐!”旋即他快步下了观礼台,登上鲨鱼一号,由于心情激荡,脚步飘悠,踩上踏板时他还滑了一下,好险没栽倒河里。

“组织得很好,干得很不错,有前途,我看好你!”上得楼顶平台,纪泽总算平复心情,率先拍着柳泉的手称赞道,直令柳泉连骨头都酥了三分。须知他被俘贼头出身,既非肱骨之臣,又无兵权战功,想在渐成气候的华兴府中占据一席之地,让纪某人满意却是第一位。

“纪某今日很开心,很开心啊!你我共赴海外,历经艰难险阻,远播华夏文明,皆乃不世之功!值此端午节庆,纪某祝愿”三船行至河心靠拢,纪泽先是一段简短讲话,继而扯起喉咙,转入正题道,“今日恰逢上千新人成就生平大喜,纪某有幸证婚,来来来,唱起来,让我等一同祝愿新人们和和美美,白发偕老,儿孙满堂”

鼓乐奏起,欢呼响起,三艘大船在罗河缓缓巡行,一对对新人则穿花蝴蝶般在船上走秀一圈,中央会台自是必经之处。而证婚人纪泽便开始了重复再重复的机械劳作,挂上和煦笑容,说着吉利话儿,再将一份份红包送出。

其间,纪泽见到了秦栓与王海珠,见到了赵大壮与扎娜,更是无比欣慰的见到了残腿退伍的莫大牛,以及用轮椅推着他的夷女新媳,还有许多类似莫大牛的残退军卒也携新娘前来。如今,只要伤退军卒愿意,为其配媳妇在华兴府业已成为规矩,其实以残退军卒的安置政策,或俘或买的女**民,愿嫁者却是不缺。

值得一提的是,有心急的新娘趁得无人注意,却是偷摸打开了红包,继而傻了眼,因为据说1666钱的红包里,不是金银,不是存折,而是一叠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高质纸片。其一面有天竺数字并汉字的面额,从一文钱到百文共七款;另一面则是人船器械等各款图案,最大百文面额的是各族大团结,最小一文的则是纪某人的美化版头像。

华币!这叫华币!新郎新娘们很快便从消息人士口中得知,华兴府本月起将用华币饭补取代大锅饭,凭借华币购粮将为两文一升,不到铜钱购买价的一半,听起来,这华币倒是颇似太行之时推行的粮券。当然,随着公家店铺同步接受华币,华兴府的纸币推行也将就此拉开序幕

水上会台,纪某人脸笑僵了,手递酸了,腿站麻了,总算会过了最后一对新人,得以转入下一环节。早已备好的一干祭祀用品跟着很快就位,更有上百身着整齐着装、斜披大红绸带的寻常军民,兴奋而紧张的登台,随同纪泽一起祭拜河神。

有幸上台参与祭神的军民,或是作战勇猛的士卒,或是任劳任怨的农民,或是表现突出的匠人,均来自基层。由他们而非华兴府高层作为主体来祭祀河神,既是通过当众露脸对他们的付出予以彰显肯定,也是华兴府强调以民为本和鼓励人人奋进的一种方式。单从他们淳朴面庞上的那份激动兴奋,便可看出这一举措的效果不菲。

祭拜河神是内陆各地龙舟庆典中常有项目,虽然华兴府军民未必信奉这州胡罗河中的什么河神,但入乡就俗,顺应民意,这时却是要像模像样祭祀的。东向香案,奉祭三牲,上拜天地,下祭河神,在万目注视之下,纪泽与数十会众端正成列,毕恭毕敬,鞠躬敬香,并由纪泽按照事先备好的祭文朗声祷告:“天佑华兴,立身乐岛,愿息兵戈,予我安康但求河神,风调雨顺,福泽两岸,五谷丰登”

一番祈祷之后,便该对河神大人来现的了。祭献童男童女想都别想,三牲投水会污染罗河,也被省了,那就送些粽子煮蛋吧。于是,纪泽与功卒、劳模以及新人们提着备好的竹篮下到船边,将篮中熟食一一投入河中,以敬献河神。于此同时,罗河两岸欢腾一片。

祭神结束,接下节目是一场名为《渔家》的民俗戏剧,这是礼部宣曹协血旗文工团联合编排的一出歌舞剧,剧情无非是士族子弟强行霸占一名美丽的渔家女,其渔夫恋人祈求河神相助,结果河神带着一群神兵神将,并组织起一群渔民,打败那家士族伸张正义,令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看那些饰演者的扮相,神兵神将的衣甲似乎很像是血旗军,而那位正义使者河神大人,咋就那么像是纪某人呢?

坦白说,以华兴府的底蕴,带着政治目的而自编自演的歌舞剧《渔家》水平委实不咋的,其剧情简单,排练不足,演员不专业,堪称粗制滥造;可是看看其观众,流民、贼匪、奴隶比比皆是,欣赏水平又能高到哪儿去;这样一来,二者倒是相得益彰,乐在其中。

却见河心平台上,演员们或长袖挥舞,或踢打腾挪,间或高唱一曲,演得相当投入;两岸河堤上,观众们或鼓掌喝彩,或如痴如醉,不时还跟着剧情喜怒吼上几嗓子,看得无比尽兴。整个罗河两岸,却是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安乐安乐,有安还当有乐!这等剧目都反响如此强烈,恰因平常生活太过乏味,应当发展文化事业啊!”眼见一众百姓因为一场在自己看来普通甚至拙陋的戏剧而近乎痴狂,重回观礼台的纪泽不由感慨。

自言自语间,无人捧哏的纪某人忽觉身边有些安静,扭头一看,纪芙这个丫头片子正盯着河心平台看得入神,瞥眼另两侧,剑无烟与赵雪二人更是痴痴凝望,目光灼灼,艳羡流露,那里已是剧目结局,渔夫与渔家女正在簇拥中步入婚礼

“系桨时间到啦!小伙子们,加把劲哟!”一阵震耳的齐吼从鲨鱼一号传来,打断了纪泽身边的怪异气氛。抬眼看去,船台上戏剧早已收场,代之以三十二名水衣水靠短打扮的年轻小伙正一哄而散。

此次龙舟竞渡由各乡各营各工坊组队共三十二支,这些小伙子想来是刚刚抽完签的各队队长。与这些队长一道进入众人焦距的,则是数百名同样水衣水靠短打扮的青年参赛队员,而他们此刻正人人手持一只船桨,在两岸堤坝上忙着开始寻人“系桨”。

所谓“系桨”,是端午竞渡之际颇广流传的一项民俗。按此习俗,参赛桨手可拿着船桨,找一位现场年青女子,让她把随身的披帛、手帕、红绳甚至艾草等等系在桨上作为祝福。

历来龙舟竞渡,系桨环节可谓最令桨手兴奋之事,因为这一天平时难得一见的姑娘们都会赶来观看竞渡,不但那些小户女子,就连那些深闺小姐也不少,这恰恰是小伙们向心仪之人公然示好甚至求爱的最好机会。过往常有许多年青男女借此擦出火花,最终成其好事的也不在少数。

对于系桨这一活动,华兴府是乐见其成甚至推波助澜的,譬如预先大肆风传系桨的粉色意义,譬如公然要求参赛桨手必须是单身汉,譬如各队共用龙舟之际却是人手配桨一只。没办法,难民、贼匪、奴隶、流民为主的来源,导致华兴府阳盛阴衰,光棍遍地,所谓老婆孩子热炕头,为了长久稳定,华兴府自然希望抓住一切机会促进婚配。

事实上从太行开始,华兴府便开出各种优惠条件以刺激夷奴、贼眷或者百姓中的适龄女子嫁给单身青壮,登上乐岛后还毫不客气的将州胡女奴直接指给单身为妾为婢,其后的四阶制度相关政策更帮着汉人公民们讨走了绝大多数的婚龄夷女,令得那些平民、从民的州胡男夷无亲可娶。

只是,解决的远远不如加入的快。如今不算原属岛夷的平民、从民,华兴府在海外的光棍汉不下五万,狼多肉少,以至华兴府甚至得要通过文明岛大批量求购异族女奴以解决问题。今日有了这么个撮合好事的机会,华兴府自是不会放过。

参赛队伍每队有桨手十名以及舵手、鼓手、锣手各一名。三百二十名桨手外加那些伪装为桨手的舵手、鼓手、锣手,四百多年轻小伙纷纷走向堤岸上的围观人群,转动着一双双发绿的狼眼,四下打望,直至向着自己中意的少女们递出船桨。而那些被选中的少女,大多会兴奋且羞涩的取出自己随身的披帛等物,不无骄傲的将之系上。

“快看!他怎么来观礼台了!?他是要找人系桨吗!?是找谁!?”观礼台上,嚷嚷声最大的永远是纪芙。其实不用她喊,众人们都已经发现,一人手持船桨,身着水衣水靠短打扮,正三步两停的行向观礼台。此人这里无人不识,正是陶彪

当柳泉宣布桨手们可去寻位姑娘系桨祝福时,站在岸边舟手队伍中的陶彪就一直注视着那片高高的观礼台。这次的竞渡,安海右军也派出了一支队伍参赛,本来在纪泽暗示下,众营都是默契的派出些普通军卒组队参与,以免太出风头甚至影响公平,破坏百姓竞渡兴致,只有陶彪这个一军之主故作糊涂,愣是不顾身份厚颜占了个鼓手位置。

之所以如此,陶飚并非为了队伍夺魁,而是为了此刻,为了观礼台上的某位伊人。只是,虽然始终面挂镇定微笑,但方一迈步,陶某人的腿其实就开始打抖,全身就开始乏力,呼吸也开始急促,心脏更是剧跳不已。他甚至产生一种感觉,自己不是走向爱慕的女子,而是走向千万大军!

“头,还发什么愣呢,看上哪个姑娘就快上吧,别叫他人抢啦!”一名相熟老卒大笑一声,在无数围观百姓的欢呼声中,提着船桨就奔向人群里那些女子去了。

“彪哥,彪哥,这里,来这里!”几声清脆的呼喊传来。陶彪往右边看去,正有几名来自陶家寨的少女站在那边人群中,兴奋且期盼的向他招手。陶彪冲她们一笑,又回头看向观礼台,最终咬了咬牙,坚定的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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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回 文娱教育

罗河西岸,观礼台下,握着木桨,陶彪心跳不已,目光直盯着上方的那个身影。一遭护送移民,得以与她同船相处,他已情愫暗生,魂牵梦绕,每每想起就觉激动难禁。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找上去,让她给自己系桨,同时给她送上自己的鲜花,在众目睽睽中表明自己的爱意。

终于上了观礼台,陶飚心脏都已跳到了嗓眼,激动的简直要炸开。而观礼台上的所有人,尤其那些年轻女子,此刻也为之兴奋激动起来。毕竟,勿论暧昧因素,在这一天披帛系桨,小伙子们固然开心兴奋,能得到桨手们递桨,也是让少女们激动自豪的事。

当然,陶彪的举动落入普通百姓眼中,委实让许多人惊讶了,他们一时难以接受,居然会有桨手能够奔上观礼台,那可是代表权力高层的庄重之地,太不严肃了,莫非乐岛真的万民同乐吗?

众目睽睽下,陶彪径直步向人群中一女,目不斜视,旁若无人,看似作态耍酷,实乃心中怯怯。行至面前,他颤抖着手将自己的船桨递了过去,忽而想起什么,忙又急急从怀里掏出一支与清洁整风等四大运动可是不够。

说着纪泽却是入了状态,又给出起主意:“譬如,射箭、球类、赛跑、游泳等等竞技比赛便可在军民间多做推广,既能丰富生活,更可强身健体,强体强心。还有,宣曹可以学习军方文工团,收拢相关人才组织专门文公队伍,甚或就此设立文娱产业,寓教于乐,宣传勤劳仁善、尚武除暴、开拓向上等正面风气,这也是弘扬华夏文明嘛。”

“主公所言甚是,所谓仓饼足而知礼仪,正此时也。我华兴府若欲上下一心,单给百姓吃饱穿暖可难长久,全面教化也该尽快展开了。”张宾笑着点头道,“譬如报纸就很好,如今有了余力,华兴府也该在海外新办一份华兴时报了,只是辖下人口暴增太多,读书人比例远不及太行之时,怕是读报人都难安排啊。”

读报人在血旗治下几乎就等同于各街坊村寨的教书先生,这也是华兴府目前的一大难题,毕竟这年头的读书人真就不多,且大多依附于士族官府。相比三十六寨的并州流民是因异族入侵产生,社会各阶层都有,华兴府的海外流民则多是活不下去的底层,少有读书之人,情况更为恶劣,迄今尚未凑齐各地的教书先生。

“其实,文士问题一时恐难解决,但报纸可以办得简单些,少些生僻字,多些大白话,恰似我等给幼童启蒙,本也无需教员有太高学识,两千字足以敷用了。”礼部学曹从事徐文君听言走了过来,对纪泽二人建议道。因为华兴府政才紧缺,纪泽便就着军校搬迁,将徐文君与尹铜这对夫妻嫡系,连同部分优质教师从三十六寨调了过来。

怎么有点民国时期新文化运动的意思,纪泽心头一动,颔首笑道:“徐从事言之有理,语言首在表达思想,文笔词藻不过枝梢末节,无需太过在意,报刊用语日后确该越简单越好。”

见纪泽认同,徐文君续道:“同理,既然文士难求,我等便无需苛求乡村蒙学教员饱读诗书,保证县学郡学教员质量即可,左右仅是教孩子们初通文字,数算、格物等科更无多少认字要求。故而,只需寻得初通文字之人,提前培训数月即可就任蒙学,非如此华兴府根本无法全民教育。”

“好,先解决有无问题,教孩子们走上读书之路才是王道。徐从事,挑选培训教员一事你便放书看报与蒙学教育更为容易,某倒有两个办法,一为汉语拼音,二为简化字,可用字典辅之”

日上中天,系桨热潮退去。不光最被关注的陶彪如愿以偿,今日的每个桨手都得到了一个少女的系桨祝福,他们兴奋的举着系有披帛等物的船桨,逐渐聚集待赛。于此同时,有军卒给沿岸百姓井然分发备好的午餐。茶水、煮蛋以及各种口味的鲜美粽子,令罗河两岸饭香四溢,欢声笑语不绝。

喧闹之中,赛道布置完毕,八支队伍率先出赛,八艘龙舟鱼贯游往起点,竞渡终将开始。每艘龙舟船头,代表队伍出处的旗帜迎风招展,引来各自片区百姓的阵阵助威,而舟手们也回以击鼓、挥旗、舞桨、欢呼等等动作,更有那乐于表现的舟手,干脆玩起了跳水、杂耍等等花活。

终于,第一组参赛队伍起点待命,其中正有陶彪所在的队伍,他们十余人坐在船上,肌肉遒劲,紧握船桨,全神贯注的等待着。陪同他们一道等待的,还有数万观众。罗河两岸,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开始!”就在全场紧张一片之际,一声暴喝传遍两岸。那是一声几乎变调的大吼,夹杂着激动兴奋,发声的正是担任发令官的宋滦。随着令起,一众鼓手擂鼓山响,起点之处,红旗左右拉开,竞渡开赛!

八艘龙舟,犹如蛟龙出水,迅楫齐驰,棹歌乱响,喧振水陆,呐喊如潮,转瞬便似利箭般乘风破浪,你追我赶,众舸争流,而数万观众则呼吼助威,摇旗呐喊,声震乐岛。这是一幅令人激动的场景,龙舟竞渡,龙的文化,以蓬勃进取之势,第一次主宰了这片海外蛮荒!

陶彪所在的水军队伍,拼命划动船桨,高声喊着口号,动作整齐划一,节奏协调一致,很快就已一舟当先。千步距离并不长,在两岸无数人的欢呼声中,他们自此一直保持领先地位,直至终点处,陶彪飞身跃起,一把将代表头名的彩缎也即锦标夺下,高举在手。

按习俗,夺得锦标者非但受到观者拥戴,甚至会有胆大少女前来为他们披红挂花。陶飚一众的龙舟靠岸,顿时无数少女涌上前来,一朵鲜艳的大红绸花也挂上了陶彪的脖颈。抬眼看去,却是李小悦那张娇羞的面孔,巧笑嫣然,人比花娇

金乌西坠,红霞满天,端午龙舟竞渡五场比赛终是结束,安海船坊近水楼台先得月,凭借着更早更多的训练以及对自家龙舟特性的了解,决赛时力压一干纪律协调性颇强的水军队伍,在军卒们的笑骂声中勇夺魁首,军民同乐,皆大欢喜。

月儿弯弯,罗河两岸依然挤满了留恋不去的左近百姓,尤其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乐岛孤居海中,内外又有强悍军卒巡逻,自无治安隐忧,许多难得出来疯玩一次的少男少女们却是趁着这次机会,依旧三三两两的在河边漂石撩水,相互嬉戏,浅湿罗衫。只是,乐岛真就那么安全无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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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回 奴营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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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熙元年,五月初五,酉时三刻,晴,乐南矿场。

几家欢喜几家愁。日没西山,就在乐岛百姓们大都沉浸于龙舟竞渡盛况之际,乐南县的某个山坳里,一排排简陋的木屋和帐篷之间,数百衣衫脏污的夷人正三五成群的围坐一起,大口咀嚼着远比常日丰富的端午晚餐。

他们多是青壮,也有少量用于打杂的少年和老人,却没有一名女子;他们有的嘻哈作乐,有的神情阴沉,有的面露愤愤,更多的却是目光呆滞。他们,正是被贬为奴的昔日州胡权贵,而这个山坳,则是乐岛上唯一的铁矿场,也是华兴府实施阶级专政的一处奴民营。

“啪!”高罗一巴掌拍死了叮在腿上的一只蚊子,不知是被叮得疼了,还是觉得饭菜太差,抑或本就气不顺,他索性摔落被吃空大半的饭碗。木碗在地上打了个圈圈,又转回了他的脚下,恰似在奚落他离不开这个木碗。

“连个破碗都来添堵,直娘贼,这他妈过的是啥日子啊!”高罗更加火大,干脆一脚将那木碗踢飞,口中兀自骂道。但不巧的是,高罗这么一踢,木碗中的剩饭却是溅到了不远处的另几名奴民身上。

那几人本在浅笑闲聊,无端被弄脏了衣服,尽管他们的衣服本就脏得可以,一样十分不爽。其中一个魁梧强壮的青年刷的站起,指着高罗的鼻子就骂道:“姓高的,你还当这是你高氏当政那会儿呀,还想吃山珍海味吗?有本领就别冲着木碗撒气,更别弄脏老子的衣服,那边,看见没,伪军的大爷们,以往任打任杀的,你冲他们发飙呀!嘿嘿”

说话的叫梁顿,曾是州胡梁也那部落的少族长,以往属于大王子一派,本就于三王子高罗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今都成了奴隶,梁顿却颇识时务,他聚拢了一些夷人,平素表现得踏实肯干,并放低身段可劲讨好看守奴民的伪军军卒,以求能够过得好些,甚至能获得华兴府承诺的升阶从民的珍稀机会。

自然,对于迄今依旧放不下王子身段的高罗,梁顿更加不假辞色,甚至恨不得多踩几脚向看守们表忠,若非这里严禁打斗,怕是这会儿他已不是单单奚落高罗了。在这种人性压抑甚至扭曲的地方,永远不乏幸灾乐祸乃至落井下石的人,是以梁顿的话立即引来一阵哄笑:“哈哈还王子呢,傻子吧,哈哈”

“你等找死!”高罗这下更气得浑身发抖,他怒吼一声就要扑向梁顿几人。不过,一只有力的大手却按住了高罗,同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都是亡国奴,都是苦囚,都被别个踩在脚底,这样羞辱王子殿下,你等觉得有意思吗,别个就会放过你等吗?”

哄笑戛然而止,高罗也清醒过来,就坡下驴的没再扎刺。要知道,若真的动手闹起来,谁都讨不了好,那些土改过后便来监押州胡奴民营的伪军,可不管谁对谁错,对这些以往的主人,上来便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鞭打,而且下手特重特狠。见事情平息,大手的主人没有再理会梁顿等人的悻悻,他捡起地上的木碗,劝上高罗,却是一道回了他们的木屋。

“殿下,莫为那等无耻之徒难过,不值得!面对现实,多忍耐些,相信我,殿下终有一天可以得出牢笼!”见高罗依旧闷闷不乐,大手的主人劝慰道。

此人名叫夫拓,三十出头,身体健硕,是与高罗一屋的奴隶,原本夫也那部落的一名聚落头人。这个奴民营中,尚且能对高罗保持恭敬的已经不足五指之数,夫拓正是其中之一,且是对高罗最忠诚最照顾的一人,尤其,他还曾不止一次为高罗顶过鞭子。

高罗未因夫拓的劝慰而释怀,他冲夫拓无力的摆摆手,一声不吭的躺倒铺上,随手在头上蒙上一件衣衫。天灾骤降,父王战死,母后与妻妾们据说已在劳教驯服之后被指配给了那些可恶的汉人,便是懵懂孩童也已被人收养,认贼作父,他自己更是从高高在上的王子沦为粗鄙卑微的奴隶,还要忍受昔日奴仆的嘲讽欺凌,这一切叫他如何面对?

亡国灭家,夺妻易子,高罗何能泰然处之。毕竟只有不到二十的年纪,衣衫下,他的眼泪再一次哗的涌出,他的心中,无比哀怨,无比痛苦,也无比仇恨。只是,全身心投入自怨自艾的高罗并未发现,此刻就在他的对面,夫拓那双先前还满是关怀的眼中,闪过的已是怜悯、讥讽,以及不屑。

天色转黑,高罗在忧郁中渐渐睡去,白日的劳动对他而言着实过于繁重。睡梦中,他梦见了父王,梦见了母后,梦见了大哥、二哥和四弟,最后,他居然梦见了前州胡水军副统领戛洛。这个据说已被父王一怒之下错杀的悍将,此刻竟是带着人前来救自己。

睡梦中,高罗好似感觉戛洛正一边砍杀驱散那些猝然迎敌的伪军,一边还用州胡土语高声喝道:“咱们一族同胞,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我戛洛只想救走三王子,诸位只要不加阻拦,我绝不为难,还望诸位莫为汉人不依不饶,从而枉丢性命!”

“弟兄们,别听他瞎扯!什么一族同胞,那是他们王子权贵的高族,不是咱们的乐族!弟兄们,不想回头去做奴隶的,就得杀光这帮杂碎!上啊!”又一声粗豪的吼声跟着响起,用的也是州胡土语。迷迷糊糊的,高罗居然听出了说话者的身份,那是一名伪军队率,名叫朗昆,平常对他们这些昔日权贵极其仇视的一个昔日奴隶。

“三王子!快醒醒!有人来救我等啦!快醒醒!是戛洛!”突然,一阵更大更响亮的喊声在耳边响起,伴以剧烈的摇晃。

高罗蓦然惊醒,睁眼一看,夫拓正在推摇着他的身体。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一阵阵嘈杂,有兵刃交击声,有哀痛惨嚎声,有重物倒地声,有脚步杂沓声,其中,还夹杂着州胡土语的叫喊,马韩方言的咒骂,以及个别汉语腔调的怒吼

“三王子,属下奉四王子之命,前来救您脱身,快随我走!”高罗刚刚起床穿上鞋子,屋门便被轰然撞开,明暗不定的火光下,出现的正是戛洛那张刚毅的脸,在他身后还有十余名高罗略有印象的前州胡宫卫。

“夫拓,快点,一起走!”高罗这下已经完全清醒,没什么好说的,立即跟着就往外跑,不过算他有点良心,不忘叫上一向忠心的夫拓。

夫拓有过短暂的犹豫,但看着同屋的其他几人已经紧跟着逃出,而几名杀气腾腾的宫卫则准备垫后,正瞪眼不耐烦的等着他。夫拓心中一凛,心知自个此刻若敢牙崩个不字,立马就得挨刀,他忙也拔腿跟上,没忘随手扯起一块木板,当做盾牌护在高罗左右。

出了木屋,高罗发现矿场营地一片混乱,一群兵甲驳杂的人正在攻打山坳斜坡上的伪军营房,而大量奴民则在趁机往营门口逃窜,他不敢怠慢,也在戛洛等人的护卫下快步向外奔跑。

可是,就在高罗兴奋跨出营门的时候,他愕然听见一个令他极为憎厌的声音,那是来自梁顿的鼓噪:“弟兄们,还是老实呆着的好,岛就这么大,跟着他们能逃到哪?即便九死一生逃了,也无非是浪迹天涯,还不如在这里等着开释划算啊!”

“戛洛,立刻去杀了梁顿!不杀那个混蛋,难解我心头之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高罗顿时火冒三丈,边跑边对戛洛令道。

戛洛眉头一皱,心中厌恶梁顿的毫无骨气,更腻歪高罗的不识时务,相较年纪更小的四王子高济,其明显差了一截。须知华兴府已经完全掌控乐岛内外,戛洛利用州胡王国多年底蕴,千小心万谨慎才得以探明高罗被押在此,并借汉人端午大庆才寻此唯一良机救人,为之冒了多大风险,要牺牲多少重金招来的属下!

若非四王子与二公主手足情深,一再恳求,兼有那位汉人邢先生定计,他戛洛都不愿走此一遭,靡费这点不多的复国力量,可在这种危险时刻,高罗竟还有心思去对付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气,简直是不识大体,不知死活,不知所谓!

回头扫视营地,伪军们的战斗意志远超预期,非但不曾溃散,甚至已经开始了有组织的抵抗,而那个梁顿更已不知躲在哪里,再想想最近的汉军军营不过十里之遥,己方距离海边尚有近十里的路要逃,即便再忠于高氏,戛洛这会也不可能听高罗的呀!

脚步不停,戛洛口中发出一声代表撤退的唿哨,这才边跑边对高罗生硬的说道:“三王子,弟兄们快顶不住了,其他敌营又距离不远,还是快逃吧,时间不多了!”

“你”碰了个软钉子,高罗因逃生而带来的兴奋迅速消逝,因苦役变得阴暗的心态差点失守,他面容扭曲,眼睛圆瞪,就要歇斯底里的发飙。恰在这时,夫拓的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拉着他继续前逃,同时,一个极其低微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三王子,现在要仰仗戛洛,先逃命再说!”

高罗心中一紧,眼中闪过一道恨意,随即无言的继续前行。可悲的戛洛,冒着天大风险来救高罗,不曾得到感激,反在不觉间被恨上了。王家贵胄,着实人心难测啊!

茫然不知的戛洛,带着高罗一行,也不管身后战事,只管一个劲儿奔逃,穿山越林,跨溪跃涧,悬绳下崖,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预先备设的捷径,借着属下的阻扰与奴民的混乱,愣是甩脱所有追兵,顺利逃到了一处海岸,那里,有他们来时所乘的十数艘游艇快船。

路途后半段,戛洛是让宫卫轮流背着高罗逃的,待上了海船,戛洛一行仅余二十多名属下与夫拓在内的七八名奴民,个个皆累如死狗。倒是高罗这时来了精神,催促连连道:“别躺着,快划船走啊,还等什么,莫非等待血旗贼军追来吗?”

“走!弟兄们甭等了,各安天命吧,咱们保护三王子脱险要紧!”眼底闪过一缕厌恶,戛洛跟着吩咐道。军卒用力,他们急匆匆驾上两艘游艇,也不等后面逐渐跟来的人,便飞也似的向着西南方向的深海急急遁去。

回首海岸,还能看到又有一些人跳上游艇,任选一个方向仓皇而逃。戛洛眼中闪过怅然,再不回头。至于后面的属下与奴民,船是足够多的,道路也是有的,能否逃脱血旗军海陆两路的围追堵截,只能听天由命了

端午之夜,华兴府全岛大庆之际,乐南铁矿场变生肘腋。前州胡水军副统领戛洛,率领百余悍匪犹如神兵天降,出人意料的奔袭了乐南铁矿场的奴民营,将看守伪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到麻痹松懈的伪军们做出反应,戛洛一方已经不声不响的夺下营门与烽火台,杀入了营内,并在分兵攻击伪军营房的同时,挑动了在押奴民的大面积逃亡。

好在,伪军所驻营房处于山坳斜坡之上,另成防御系统;况且,四个队的军卒非但人数比来袭者多了一倍,更都是痛恨州胡权贵的前州胡奴隶。故而,在朗昆等基层军官的及时组织下,伪军总算将将挡住了戛洛一方对伪军营房的突袭,避免了彻底崩溃,随后还对戛洛一方展开了追击。只是,矿场奴民中身份最敏感的高罗还是被戛洛救走,同时有大量奴民也趁机逃离了矿场营地。

由于烽火台一开始便被戛洛一方捣毁,以至乐南的其他血旗驻军未能及时支援。尽管血旗水军随后追截住了两艘游艇,但戛洛带来的游艇仍大部得以逃脱。根据审讯被俘匪徒,戛洛此次共带了一百二十人前来,他们小部分是原州胡宫卫,大多是来自马韩的亡命之徒,计划中他们将在得手之后协同逃奴驾艇四散逃亡,并在马韩内陆的芦陵城重新集结。

截止天明,左近各军统计战果,来袭悍匪战死被俘者三十有余,八成苦役奴民参与逃亡,其中近半被杀或者被俘,应当还有数十人散于乐南山林之间;而华兴府一方除了矿场设施以及近半奴民的死散,六十余伪军的伤亡却也不轻。当然最打脸的是,本欲驯服作面幌子才留下一命的高罗,竟被救走了/tent

乞活西晋末/p

第三百六十五回 推广猛球

当奴民营紧急军报传至乐中城的时候,正在享受早餐的纪泽又一次不小心拍烂了桌案。其实,细想此事的发生倒也不算什么,乐岛就这么大,高罗的境况也非什么秘密,凭借高氏的百年底蕴,州胡余孽潜入乐岛打探出高罗与矿场的情况不算意外,甚至弄清水军巡逻规律也属正常。

真正让纪泽不能容忍的,是伪军的戒备松懈,竟然直到别个杀到营房边上才做出反应,若非对方志不在歼敌,怕是他们没准就全军崩溃了。尽管他纪某人从未将伪军当做血旗军,甚至几乎忘了自个还有这么一曲军伍,但他们可是完全按照血旗辅兵的规矩和待遇整编的呀。

府衙书房,张宾、马涛等一干高层应招陆续而至,其间,吴兰带来了另一份监察厅对此事的调查结果,并躬身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利,监察厅兼探马韩,却未能察觉州胡余孽有此动作,令乐岛毫无准备,请主公责罚。”

摆摆手,纪泽已经抓起那份报告,口中不耐烦道:“免了,暗影插手马韩不到半年,且语言不通,土著闭塞,这般小的军事行动,不曾察觉也属正常,但望日后加强人手,须知我军重心业已转至海外。”

不过,看完监察厅送来的报告,纪某人的脸色却由愤怒变为精彩,可谓青一阵红一阵。因为,问题竟是他纪某人所赐美酒惹的祸。时值端午,大部血旗军卒依旧留守营地,纪泽自是慷慨给与了酒肉犒赏,虽然严令值守军卒不得饮酒,留营军卒严格限量,可谁能说他纪某人自己不是懈怠之源呢?

是时,奴民营留守屯长带头,不少军卒跟着多咪了两口,以至戛洛来袭之际,矿场守卒一片迷糊。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监察厅调查人员特别指出,由于华兴府犒赏的美酒度数远高于寻常酒水,让一帮本只浅尝两口的夷人土包子纷纷过量,尤其那名留营屯长更是喝得酩酊大醉,直到营地战事结束也未醒转。

相关人等来齐,传阅完一应情报,众人脸色皆很难看。大庆之时被州胡余孽突袭得手,救走三王子高罗,不啻于在众人脸上扇个耳光。其中,依旧挂名伪军统领的夷曹从事马迁脸色最为难看,甚至已经离席跪地,连连磕头,这不光因为伪军归他统管,而且因为矿场的留营屯长正是他的二儿子马托。

“朋岳先生何必如此,此次马托虽然带头违纪,玩忽职守,情节恶劣,但本府主赐酒也有不周,就罚其革除军籍,贬为从民,并鞭笞五十,日后便做个普通百姓。至于你本人,去伪军职务,假夷曹从事,以观后效吧。”看着面色灰白的马迁,纪泽叹了口气,离座扶起他,温言道。

马托之罪砍头也不为过,纪泽却只给了个看似严厉实含水份的处罚。没办法,他纪某人自个大意在先,却不好拿别个的人头来立威,况且父子连心,杀了马托就得弃用马迁,但马迁颇有才干且一直兢兢业业,更是堪称马韩人与州胡人在华兴府高层中的代表,纪泽不愿给人留下卸磨杀驴乃至打压异族的口舌,好在伪军终归不算正牌的血旗军。

“此外,昨夜该海域轮值水军记过一次,并将一干处罚通报全军,引以为戒,不可再有懈怠!”松开一脸感激的马迁,纪泽重新落座,沉着脸道,“此事在内影响民心士气,在外涉及马韩,诸位谈谈后续事宜吧,尤其是该如何对付州胡余孽与马韩,他们已非首次招惹是非了。”

“州胡余孽此番行事,看似为了搭救高罗而留下疏漏,且直指马韩,实欲我等遣人前往报复,分明想借机刺激华兴府与马韩开战,其心可诛!主不可怒而兴兵。华兴府今日稳定之局来之不易,不可因此大动干戈,陷入与马韩的无谓纠缠,还是隔岸观火吧。”马涛清清嗓子,盯着纪泽意有所指道,他却是知道那份反制马韩并挑动半岛战乱的计划。

接着马涛的话头,马迁也抢着表现道:“芦陵城属马韩芦陵方国,在福津城以东,毗邻芦岭山脉,那一代山高林密,地形复杂,贼匪出没,极适于设套埋伏,若是再有官方参与哼哼,他们或许正摆了一出杀局,等着我方派遣精锐前往呢。”

马迁的猜疑不无道理,派遣特战军卒前往报复的想法也胎死腹中,大战小战皆不可,令得纪泽脸色愈加发黑。看来此番除了加强乐岛警戒,搜索逃散奴民,华兴府也只能搁置此事了。

张宾这时出言道:“华兴府业已控制乐岛每处乡村,州胡余孽根本无法引发复国风波,不足为虑。只是,乐岛地域狭小,纵深不足,易受骚扰,日后还当加强戒备,万不可掉以轻心,以免民心惊乱了。”

张宾的话虽不好听,却可谓老成谋国之言,让光想着报复回来的纪泽霍然一惊。他不得不承认,己方如今成了需要四处救火的官军,而对手则成了神出鬼没的贼匪,正在享受着自己以往阴人打闷棍的享受,这等位置转换,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郁闷。

见到纪泽的憋闷,庞俊却是手摇羽扇,轻笑一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主公勿需太过介怀,逃奴事件若是运作得当,或可反成我等助力。那朗昆、梁顿二人,关键时刻心向华兴府,断然决裂于州胡余孽,正可树为楷模,在夷民间大讲特讲嘛。况且,主公不是正欲兵制革新,全民兵役,却恐百姓抵触嘛,此事岂非恰在其时”

散会之后,吴兰去而复返,同来的还有监曹从事李良。李良手拿再一份信报,一脸兴奋道:“主公,好消息,好消息呀!不知主公是否记得之前令属下安排细作接近高罗,以备日后启用高罗作面亲善幌子?呵呵,我监曹两月前在其身边安插人手,今次那个代号‘藤蔓’的家伙已经确定失踪,九成九是跟着高罗一起潜逃了!”

“哦!?嘿,正愁暗影缺乏自身渠道,难入半岛高层内部,这就白送来了个机会,呵呵,还真是塞翁失马呢”书房内,随即传出一众小人得志的阴笑。

端午第二天,败兴的奴营之事暂被压下,乐岛大庆继续,各乡各村的百姓与时值轮休的军卒纷纷涌入临近的郡城县城。那里,由安海贸易牵头组织了临时市集,大量自产或者输入的商品可谓价廉物美、琳琅满目,着实让大姑娘小媳妇们忘情了一把。

同时,华兴府还准备了游园、猜谜、套圈、投壶、搏击、角力、竞跑、举重、赛马、射柳、投枪等等活动,除可获取各种奖金,部分竞赛的优胜者还将代表本县区参与端午第三日在乐中城举行的总决赛。

值得一提的是,一应比赛的获胜奖金,皆是采用华币兑现。而且,所有的店铺交易中,华币消费相比铜钱消费,皆享有九折的优惠。理由很粗很有理,华币交易更为轻质方便,节约携带与运输成本,兼有奖励因素在内。

作为华兴府中心的乐中城,自是乐岛最为热闹的地方。原州胡王宫前的小广场,已被前来购物游园的婆姨们挤得水泄不通;更多的男人们则是带上活泼好动的孩子,涌往了城外草场,这里有着搏击、赛马、射柳等等竞赛项目,才是他们更喜欢的地方。

蓝天白云,远山环伺,鲜花绿草。广阔的草场上,十数处赛场被人群团团围住,助威、尖叫、欢呼、喝彩,诸般声潮不时从人群爆发,继而在周遭群岭间回荡。当然,事情总有例外。在离城最近、位置最显眼、围观人众最多的一处,却是始终不曾爆发过兴奋的呼声,最多也就隐隐传出些嗡嗡议论声。

有经过的百姓上前一打问,当即明白人多的原因,场中主持赛事的竟是乐岛上最大的大腕——纪府主,而观众中还有许多次大的腕儿在携众捧场,人不多才怪。至于这么安静的原因,并非众人畏惧府主的什么官威,而是大家实在看不懂府主神神叨叨的究竟在搞啥。

一块用石灰划界,长八十丈的举行场地中,八十名亲卫军卒全副藤甲,肩膀各戴红黄布箍,分两拨松散的排为三排,目光茫然的互相对视。在他们中间,是一条以石灰划出来的分割线。此刻,纪泽就站在这条线的正中央。

右手托着一个椭球形的皮制物品,左手不断比划,纪某人口中不厌其烦的大声讲解道:“注意,不得越位,不得阻扰对方无球队员。对于持球队员,可以拉扯摔抱,也可肩部冲撞,但不得脚踢腿绊,不得击打前胸后背,不得伤及胯下”

没错!纪某人带着一干亲卫捣鼓的正是橄榄球,且是放大版的橄榄球赛。昨日受竞渡火爆的启发,他准备增加百姓们的文娱活动,其中针对猛男尤其军卒们的活动自是重点,也省得雄鹰楼的勾栏夜夜爆满。秉承寓教于乐的宗旨,这类活动应能娱乐放松,应能锻炼身体,最好还能增强团体意识,促进相互配合,球类活动自是首选,可推广哪一种呢?

足球?不行!真汉子是用手干架杀敌的,脚上功夫练得再厉害有毛用,战场上总不能靠着穿铁靴下黑脚吧?篮球?人太少!五个人的小队,就算团队精神再牛逼,又能怎么样,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团伙,哪里够上军队的档次?排球?更别提了!纯爷们是要贴身肉搏的,一群男人隔着网子大眼瞪小眼的算什么事,难道战场上指望瞪瞪眼睛吐吐口水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橄榄球?这倒是个最佳的选择——纯爷们真汉子的选择!强健的体格、激烈的身体对抗,疯狂的奔跑以及准确的传球,更重要的是,它能激发人们心底的血性,强悍农耕民族渐趋孱弱的民风!但是呢…每方十五人的上场人数还是太少,怎么也得让队与队间方便互掐不是。于是,纪泽可耻的宣布他自己发明了一种球类运动,参赛双方需要各出四十名队员,至于场地嘛,比对后世的橄榄球场适当放大些便是。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这不,橄榄球首次推广的难度明显超出了纪泽的预期。他解说了半天,可环视一圈,场上的军卒们依旧各个一脸茫然,场外观众更是愈加不耐,已经开始有人散去,搞半天他纪大府主是自己玩自己耍小丑呢。他心里压着矿场逃奴的事儿,却带着大家来此打示范赛,全心全意帮大家娱乐,容易吗?

一着急,纪泽忍不住喝问道:“说了这么久,到底明白没?”

看着军卒们又一次茫然摇头,这下纪泽脾气再好也不干了,他怒吼道:“不许带武器,不许打脸,不许踢人,不许攻击胯下,不许重伤对手,除此之外,爱咋地咋地,只要抢下对方队员的球,再抱过对方底线,就算得分。今日比赛,凡得分者一次赏钱一贯,总得分多的一方赛后每人再赏钱一贯!这下明白了没?”

“明白!”不知是暂经简化的规则好懂了,还是彩头不菲的缘故,听到纪泽的怒喝,这群亲卫总算不再木然,纷纷露出会意和兴奋的笑容。秦厦更是一脸了然的嚷嚷道:“不就是下手轻点,抢到球跑过那条白线便有钱拿嘛!早说呀!对了,您说了半天,俺还不知这比赛叫啥名呢。”

“猛球!取猛男纯爷们之意!”看在秦厦当众奉上冠名权的份上,纪泽按下了上前暴打他的冲动,恶狠狠吼道,“所有人!各就各位!预备”

球场之外,随着比赛一触即发,众人皆屏息以待,其中便包括了血旗步营的一名什长段宇。在段宇身边,笑吟吟依偎的正是他的新婚娘子段陈氏。可忽然间,段陈氏脸色一白,她强稳心神,推说方便向段宇耳语一句,旋即快步走向人群之外。

小心观察身后丈夫并未注意,段陈氏来到一处树荫背后。这里距离球场已经不近,行人稀少,有一个面目猥琐的汉子正在那里等她,一边凑上前来动手动脚,一边淫笑道:“诶,还与从前那样,要等许久嘛。”

“你究竟有完没完”段陈氏怒叱一半,便低呼一声,反抗不及的被那男子抱住。许久未曾有过的屈辱感,顿时涌上段陈氏的心头,只是,虽然大喊一声便能引来他人相助,她却是心有顾忌,仅敢拼命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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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回 场外凶案

“预备!”乐中城外,猛球赛场,纪泽大吼着将持球的手微微放低。在他左右被划成两块的草场上,亲卫军卒们顿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做出俯身冲击的姿势。秦厦与王瑜两名临时队长更如两只即将扑食的野兽,虎视眈眈的盯着纪泽手中的球。

“战!”咆哮发令的同时,纪泽将手中的球高高抛起,自身迅速后退。几乎同一时刻,王瑜和秦厦齐齐咆哮一声,如出笼猛虎般直扑向空中皮球。而整整八十名亲卫队员则同时狠狠的冲撞在了一起。

凌空一撞之后,憨头憨脑的秦厦更胜一筹,将比自己更高的王瑜撞得后仰。他双手紧抱皮球,一落地便大吼着“闪开”,径直向前冲锋。看到这一幕的纪泽,顿有拿板砖去拍秦厦脑门的冲动!傻哥你能否讲点战术,来点配合,真当自个是反穿内裤的超人吗?

秦厦抱球这一猛冲,立有四个王瑜一方的亲卫队员大叫着从两边冲出,紧紧跟着秦厦的步伐,之后迅速跃起,从各个方向直接扑向秦厦。尽管秦厦也算悍勇,但毕竟双拳难敌八手,顿时被四个连续扑到的亲卫队员撞倒,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啊!太粗鲁了!太野蛮了!这、这、这哥哥搞半天怎么搞出这种比赛呀?”场边的观众这下热闹了,纪芙更是第一个嚷嚷道,她有些不适应这么强悍刺激的玩法,看得心惊胆战,嘴上也不自觉的发表了反对意见。

“是啊,是啊,斯文扫地,成何体统呀!”受不了这种野蛮玩法的远不止纪芙,又有刘涵从另外一个角度阐明了“猛球”这一玩法的“缺点”。

“耶!干他丫的!太阳的!太血腥了!太刺激了!这、这、这这个我喜欢!这才够爽,这才是爷们该玩的呀!”一种场景,两般感受,林武用大嗓门公然表达了对猛球的支持。更多出自流民、官军、贼匪、奴隶的汉子们同样十分兴奋,一个个也跟着开始咋呼起来:“干!揍他!直娘贼,撞他丫的”

场中,纪泽吹响了哨子,换王瑜一队开球。王瑜拿着球,看了看周围一群虎视眈眈的对方队员,眼珠一转,冲一名队友使了个眼色,猛的高高跃起,用力将球向左前方丢去,这一举动顿时让那些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王瑜身上的亲卫队员呆住了。但皮球不等人,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被一个突然冲出的王瑜方亲卫队员凌空抱住。下一瞬间,拿球的人甩开步子,朝着秦厦一方的底线狂冲而去。

“拦住他!”看到对方已经突破了密集人墙组成的第一道防线,秦厦顿时急了,因为他的队伍几乎所有人都已堆在第一线,而后方则完全不设防。立刻,秦厦方的一群亲卫队员一窝蜂的朝着对方持球队员追了过去。

尽管离持球者有一定距离,但是根据后世专家的理论,追的人总是比被追的人跑得快那么一点点,所以很快的,就有亲卫队员追上了持球者。接着,追击者大吼一声,奋力一跃,从后方迅速的撞到持球者身上。

然而,王瑜一方的持球队员却比大家想象的要优秀,抑或说是奸猾。就在他被撞倒,很多观众认为这下将要再次攻守互换的时候,他竟然迅速做出了一个抛球动作,在自己被完全压倒之前将球丢了出去。

这个危急关头的抛球顿时赢得了一群旁观者的叫好,而秦厦一方的队员们则是怒吼连连,再次狂冲向皮球,场上王瑜方的队员自也不甘示弱,同样疯狂的朝着皮球追杀过去。之后,便是一系列燃到爆的冲撞、互殴和争抢。

“不许打脸别攻击胯下不许用脚踹别下黑手”尽管纪大裁判的断喝不时响彻全场,让不少队员免于骨断筋折,但兴奋起来的亲卫队员们已经趋于忘我,各种小动作屡见不鲜。他们一边对身边的“敌人”强力肩撞,一边冲着够得着的“敌人”报以老拳,一边疯狂的追逐皮球,浑然不顾自身已经鼻青眼肿、腰酸腿痛、盔歪甲斜。

随着这般激烈甚至野蛮的冲撞拼抢,场上竞赛迅速进入白热化。渐渐的,场外观众也越围越多,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爆,欢呼声也越来越高。这个见鬼的猛球比赛,简直就是打群架式的游戏,可它却轻而易举的赢得了大多数观众的心。尤其那些自诩纯爷们真汉子的家伙,一个个更是热血沸腾,情难自已,似乎这比泡青楼赌牌九还要带劲。

不知不觉的,观众们已从理性争论猛球活动的优劣,变成了疯狂助威自己看重的队伍。尽管王瑜和他的队员更重团体配合,更显灵活巧妙,但秦厦一方那种疯狂蛮横的劲头仍旧赢得了许多观众的喜欢,在场外双方的支持者却是达到了基本持平。场上肢体拼斗,场下呐喊较劲,所有人都忙得不亦乐乎,这里俨然成了今日乐中城最火的地方。

千呼万唤中,凭借技术流打法,王瑜一方先下一城。其时,侥幸抢到一次皮球的王瑜在他再次被扑到之前,全力将皮球远远抛往对方底线方向,而他的一个队友很顺利的插上抢到了皮球,继而拔足狂奔,并在“敌人”围上之前,成功抱球窜过了底线,触地得分。尽管这次的“猛球第一分”有着明显的越位嫌疑,但他仍然引发了全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这一刻起,猛球正式成为华兴府与血旗军中最受欢迎的第一运动,并迅速风靡各处大岛。尽管后来为了侧重骑兵和水军的特定条件,纪泽又“自创”了所谓水球,照搬来了马球,形成了对应水陆骑三军的“三大球”运动,但猛球却始终毫无争议的位居第一热门

“预备!”赛场中央,纪泽再度举球高喝,眼中则是满满的笑意。现场的火爆令他十分得意,这不光因为他再一次凭借金手指赚取了名望,更是因为他喜欢这种带着野蛮的火爆,冷兵器时代,农耕民族对抗游牧民族所缺乏的,正是这种野蛮精神,否则,历代不下十倍的人口优势,凭啥败落于胡人铁蹄?

“啊!啊!杀人啦!杀人啦”然而,就在绿茵内外均在屏息等待又一次兽血沸腾的时候,场外恰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顺着声响,却见远处有三人先后从几棵树后转出,一名猥琐男子最前,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奔逃求救,另一男子则持匕正欲追砍,更有一名衣衫零乱的女子跟在最后,死死抱住持匕男子的小腿,啼哭着苦苦劝阻。

大好日子居然出了这等事情,纪泽脸色微沉,既然碰上了,却也只得暂停赛事。迎向声音来处,纪泽率亲卫分开闹嚷嚷的人群,来到案发现场,这里已被维持秩序的军卒控制。

只见一名衣衫不整地女子正瘫在地上嘤嘤哭泣,边上一名军汉正被执勤军卒围住,其脚边丢有一把匕首,匕尖点点血迹未干。在他们对面,一个民户打扮,面目猥琐的男人倒在地上,胸口衣襟被血浸透,一个军医正在为他包扎。

因为纪某人开场赛球,这里汇聚着华兴府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司法署各级署官皆有,是以案情很快当众问明。行凶者段宇乃血旗右军什长,其妻段陈氏曾被贼匪所掳,沦为营妓,那个名为卫梭的受害者恰是同一贼巢的一名喽啰,还曾光顾过段陈氏。

不消说,贼巢被破,段陈氏被救,卫梭因有些铁匠手艺且无人命在身,二人皆被华兴府吸纳。其后段陈氏嫁与军卒段宇为妻,不料其间却与卫梭撞上,卫梭以宣扬她昔日营妓之事要挟,数次纠缠**未果。怎奈今日观赛时两人又撞见,段陈氏受卫梭胁迫,避开段宇与其在场外隐蔽处会面。

孰料段宇看完一次猛球得分,赛事恢复中场开球的间歇,这才想起段陈氏许久不至,遂来寻找,却见一男正拉着妻子意欲行奸,段宇怒从心起,抽出军用匕首,一刀下去,将这卫梭重伤,血流不止,差点性命难保。

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千年不变,在场众军民都议论纷纷。有高呼杀得好的,有指责段宇暴起行凶的,更有不干不净责骂段陈氏不守妇道的,莫衷一是。

早在兵发青州之前,华兴府已经颁布了试行版的《刑法》,还就百姓日常的公共行为规范,出台了一本言简意赅的《华兴府民行为通则》,其中皆规定有严禁民间私斗与私刑。是以,在场的司法署判曹从事贾岗当即向纪泽指控段宇行凶重伤民户,要求将其看押转至司法署,按律量刑,同时,也少不了对卫梭猥亵民女的指控。

这时,同样在场的血旗营中领军孙鹏却不干了,不说他身为血旗步营的老大必须护犊子,这夺妻之恨与杀父之仇一样,本就婶可忍叔不可忍。当然,孙鹏却是脑子灵活,知道不可明摆着干犯律例,眼睛一转,他就有了一段说辞。

却听孙鹏向纪泽秉道:“主公明鉴,某看这段陈氏颈项间瘢痕犹在,显见那卫梭**不遂,正待行凶杀人,这段宇及时赶到,只需慢了一步,只怕倒毙当场的,便是这女子了。其时缓不济急,只有手起刀落,让这奸人无力为恶,一时下手重了点,却也迫不得已。”

纪泽面色严肃,心中却是偷乐,孙鹏这厮不愧与自己一个量级的奸猾之辈,也甚合自己心思。他一口将卫梭的**咬定为行凶,在律例上便大有商榷。如是**未遂,那事主段宇错手杀人便嫌稍重,少不得要受刑律责罚,如卫梭正在行凶乃至杀人,那为救人而取其性命也是寻常,后世所谓“正当防卫”者也。

贾岗身为司法署要员,持的却是依律办事,更不愿自家的司法权力被军方干预。对孙鹏的振振有词,他肃然反诘道:“这妇人有把柄在其手上,卫梭既然已经耐着性子纠缠许久,怎会今日突起杀心?”

“卫梭那厮猥琐龌龊,不为人子,谁知其人恶念如何彰显?”孙鹏微微一笑,悠然道:“贾从事又非这卫梭,怎知他今日未起杀心?又怎知段宇并非被迫正当出手?”

贾岗怒道:“孙将军亦不是这卫梭,怎知其起了杀心?又怎知段宇就是被迫正当出手?”

孙鹏脸色一凛,冷哼道:“那段陈氏颈上掐出的红斑便是证据!莫非定要段陈氏性命不保,才能断定卫梭那厮有杀人之举吗?”

孙鹏与贾岗相持不下,那边正在接受军医治疗的卫梭有气无力地喊道:“大人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想杀人啊!”

“闭嘴!谁让你这刁民说话了?”贾岗与孙鹏二人齐齐瞪眼怒骂道,二人旋即转头对视,却不多言,冷哼一声,最终齐齐看往纪泽。这里本就有着上万观众,再有孙鹏与贾岗一阵耽搁,围观的军民越来越多,而他们的目光,也皆投向了纪泽,毕竟这是西晋,纪某人可是华兴府军政法等一切权力的最终持有者。

事已至此,纪泽却再也不便将这干人犯带回府衙再行审讯,那样不管审出什么结果,偏袒了段宇,有失民心,偏袒了卫梭,更失军心;法律固然威严,要知道这军卒常年在外征战,家眷独守空房,若是心忧后院起火,往后的仗还怎么打?

“两位所言皆有道理,卫梭当时是否有杀人之意,大家都不知晓,现在他本人也无法辩白。”纪泽心念电转,既然权力成了烫手山芋,就该适时下放,还之于民,他沉声道,“常言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本案事实疑惑难明,不妨请在场公民一同品评。恩,这般做法日后可以行程制度,便称陪审团制度,以保我华兴府执法公正!”

见在场军民都疑惑的看向自己,纪泽朗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此案既然事关军民两方,那就请六位民户,六位军卒,组成十二人陪审团,听取案情,最终投票表决,共同帮助本府主判断这卫梭到底是否有杀人之举,也即间接判断军卒段宇那一刀是否有罪?是否该罚?”

顿了一顿,纪泽又道:“至于陪审员之确定,本该严格查明履历,剔除与双方事主相关之人,再抽签选出。今日既然事起仓促,就以击鼓传花之法初选,再由事主排除筛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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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回 陪审制度

乐中城外,绿茵场边,面对段宇伤人一案,纪泽为示公平,采用击鼓传花之法挑选首例陪审团成员。左近自有许多寻常军民愿意参与陪审,纪泽命军民分立两边,孙鹏与贾岗分别以丝带蒙住双眼击鼓,陆续于两边传花海选,如此这般一共选出十二人,军民各半。

待陪审团员挑出站定,纪泽微笑着问那仍然呆立着的段宇道:“你看这些陪审团员,其间可有质疑之人,抑或过节之人?但若有,尽管指出,本府主再用击鼓传花另选他人。”

那段宇此刻仍为自家妻儿的不堪过往而羞恼,更为她对自己的欺瞒而愤怒,但见她楚楚可怜地坐倒在地,却又思及往日好处,不禁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纪泽再度重复问话,他方才醒起,看了一眼那高矮胖瘦各不同的陪审之人,没一个自己认识的,便拱手道:“听凭府主大人安排,小人没有异议。”

纪泽点点头,又转向已经包扎好伤口的卫梭,冷声问道:“这击鼓传花选出的陪审之人,你可有异议?”他先问完军卒,又问这民户,自要叫人无话可说。

这卫梭却是个狡诈之人,知道能否报仇就在此时,他眼珠一阵乱转,继而忍痛沉声道:“多谢大人关怀,小人想知道这些军民中有无血旗步营中人抑或家眷,有无与这凶徒熟识之人?”

纪泽点点头,询问之下,军卒皆是别营之人,民户倒有一个是血旗步营的眷属,于是卫梭便要求更换此人,以击鼓传花之法又传出一个民户,与一应事主皆无关联,这才作罢。待得陪审员落定,纪泽朗声问道:“众位陪审军民,适才两边辩驳说辞,你等都听清楚了吗?”

众陪审人员皆拱手称诺。纪泽再问:“现场人犯样貌和各种证据,你等都看清了么?”

以击鼓传花法选出来的陪审军民实际上都是位置比较靠前的,有的到达的时间比纪泽还早,他们都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的目睹了全部审讯的过程,听纪泽发问,又纷纷答是。

纪泽点头道:“那好,众陪审军民,本府主今次便将审判之权交予你等,望你等主持正义,运用你等经验常识,判断一下,段宇错手杀伤卫梭一案,段宇到底有罪还是无罪?诸位各自不记名投票,多者为准。”

临时起义提出陪审制度,有别于大晋既有的判官之法,纪泽也算煞费苦心。概因此案倘若听凭在场民意,只怕用口水也要淹死那卫梭,但若按照律法,明眼人皆知孙鹏乃是强词夺理,段宇必被治罪。然前者将罔顾华兴律法,后者则将损害军心民心,少不了还会降低纪某人声望。

其实,律法再严密,但平常老实本分的百姓有几个会去细心钻研?那些宵小奸诈之辈滥诉于下,贪墨愚顽之官逞欲于上,再严密的律法,也成为伤害老实百姓的工具。纪泽借此机会,打破汉家惯例建立起陪审制度,既大大分了主审官吏之权,又能使审判结果为最大多数的百姓所接受。

可以说,一个由陪审团做出的裁决,未必是最合理的裁决,也未必是严格合乎律法的裁决,但绝对是一个公正的裁决,绝对是一个深得人心的裁决。程序正义大于实体正义,人心即国法,这就是陪审制度的真意。

十二个被挑出的陪审军民交头接耳半天,纪泽也令人紧急备好了黄豆、绿豆与木箱。最终,在纪泽主持下,在众目睽睽下,华兴府首例陪审表决进行了投票。

贾岗清点了结果,大声唱道:“十二位陪审员以黄豆绿豆投票,黄豆为赞同段宇有罪,绿豆为反对段宇有罪。最终结果一共有二人赞同,九人反对,一人弃权。”

“好!好!正该如此!府主英明”未等纪泽发话,围观的军民已经欢呼起来,足见这一判罚是真正的大快人心。

虽早料到如此,纪泽还是宽心地吐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这段宇和他妻室便当场放了吧。”

“现在,我等再来处置这位卫梭吧!”向周围欢呼的人群挥手示意,纪泽沉下脸来,大声询问贾岗道,“若某没有记错,恶意散布他人尤其是女子隐私,且无关公众安危,当有一罪;再有,恶意损及军眷,罪加一等!卫梭此人猥亵女子在先,本为一罪,如今三罪并罚,按我华兴府最新律法,该当如何?”

纪泽这是要严惩卫梭,杀鸡儆猴了。华兴府里的不少女性有着不堪过往,谁也不知从前有何经历,若都像卫梭这般以隐私要挟,不免人人自危。高祖不问陈平盗嫂昧金,取其大用,华兴府百废待兴,正需内部团结稳定,自要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扼杀在萌芽状态。

贾岗之前没少与纪泽一同探讨乐岛新律法的制定,已颇熟悉,自然从纪泽神情语气中领会了他的心意,略一沉吟,他大声答道:“当鞭笞一百,降为奴民!”

“大人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啊!”那卫梭一听,本就苍白的脸更是如同白纸。不说成为奴民之惨,须知一百鞭下去,能否有命都很难说了。天可怜见,他原本是向百姓求救,企图惩罚段宇行凶的,咋会转眼轮到自个悲催呢?

纪泽哪管这等龌龊之人的苦楚,转向十二名陪审军民道:“对于卫梭此人,适才判罚是否合理,还请诸位再度投票表决。”

很快,表决结果出来,仅有一票弃权,余者皆认同对卫梭的判罚。现场少不得一阵呼喝支持,可见这一判罚大快人心。其间更有一些女子,或心中一松,或目中泛红,甚至感激涕零。纪泽则是满意点头,冷声令道:“来人,且将这厮押至府衙大牢,养伤五日后再予行刑!”

自有军卒将哭天抢地的卫梭拖走,纪泽再次转向一众百姓,大声宣布道:“公道自在人心,日后,我华兴府民事刑法判案,但凡情结严重抑或争议严重者,皆将选取公民担任陪审,具体试行细则不日将予颁布,成为常例!”

“好!好!府主英明”现场先是一阵惊愕,旋即有反应快的百姓叫起好来,直至欢呼一片。这一时代也是有公审之说的,但百姓仅能旁观,至多有所谓的德高望重之辈,实多士绅阶层被判官垂询一些倾向性意见,绝对没有像纪泽这样,将公正之权交还到百姓手上,这才真正可以保证百姓不再受贪官污吏随意欺凌啊。

群情洋溢之际,贾岗却是苦了脸,本当纪某人仅是一场作秀,孰料却成了制度,这是夺他们判官的权啊。他不无埋怨道:“主公,此制一行,日后我等判罚之人焉有权威?这些百姓又如何通晓律法?岂非导致法纪混乱?”

“判官没谁会觉自己所做裁决有错,即便其真的错了。只有将法律公正交予百姓,百姓才会信他公正。没有百姓之信,律法再是自诩公正,也仅强权而已。”纪泽若有深意的看了贾岗一眼,淡淡笑道,“当然,陪审百姓也非随意判罚,判官当向百姓言明律法内含,并且,判官若觉陪审判罚有误,也可重选陪审团,抑或向上提交,具体细节我等转头再行仔细商讨。”

想了想,纪泽又补充道:“对了,今日案例可总结归档,并选取既有争议案例总结归档,长年累月,形成案例之法,以辅条文之法。这些案例,可定期发布于报刊之上,以助百姓知法懂法,更利于陪审制度之推行。”

见纪泽决心已下,贾岗只得点头应是。纪泽则转向孙鹏低语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经此公审,段宇夫妇在乐岛恐将抬不起头,你可征求段宇意见,将他易名平调至其他军营,举家调往种子岛抑或奄美岛。还有,告诉段宇,那女人他若不想要了,便给一纸休书,想要就好生相待,都是苦命之人,不要折磨打骂。”

此事已了,纪某人再度行往球场,持续他那被打断的猛球推广。孙鹏则匆匆走到段宇身前,向他转述了纪泽之意,段宇一愣,谢过孙鹏之后,凝望着纪泽远去的背影,一撩衣袍下摆,跪倒在地,重重三个响头磕在地上。继而,他起身呆立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回头扶起段陈氏,一同归家去了

“我家主公此番应变处理,子道兄以为如何?”人群之中,张宾收回目光,转向身边一名中年儒士,不无嘚瑟的笑道。

这儒士正是卢志,尽管纪泽当日打算让其接受工农兵改造,回到乐岛后也毫不客气的将之投入了一处开山采石的奴民营,可他刚在奴民营呆了大半天,亲身体会一圈何为改造之后,张宾便就急急赶来,言称他张某人看不得名士受此折辱,好说歹说将他卢志从纪某人的魔爪中给截了胡,拉到身边暂做了一名乐岛闲人。

“不得不说,此子果为人杰,区区一记百姓陪审,既维护了法规,又惩恶顺了民心,更在反手之间消弭了华兴府一大隐患,凭其心机,实难相信其人出身底层军户。只是,其人终非士人出身,愈是有才,愈是枭雄,便愈为我士族隐患,愈为大晋诸方所不容,终难成就大业啊。”卢志目光复杂的眺了眼纪泽,叹口气道。

“子道严重了,主公所恶者绝非士人,也非士族,而是士族专制而已。”张宾淡淡一笑,不无劝说道,“正因主公有此威胁,子道兄才该当仁不让,出仕华兴府,从而阻止我家主公日后步入歧途啊。”

白了张宾一眼,卢志摇头道:“孟孙,你这等伎俩,就莫用来诓我了。卢某主公尚在,焉能转奉他人?”

张宾心中暗笑,至少这卢志今日骂纪泽没那么凶了,他眼珠一转道:“子道兄高风亮节,宾自不强求。不过,子道兄一身才学,在这乐岛枉费光阴却也可惜,莫不然,我华兴府正欲大兴教育,开启民智,子道兄便择地教书育人吧,子曰有教无类,这也不算投入我华兴府嘛。”

迎向张宾那双看似诚挚实则暗藏奸猾的眼睛,卢志焉不知这厮其实在与纪某人一道对他玩那所谓的软硬兼施红白脸,本想再度拒绝,可猛一想起纪某人一度恶狠狠威胁他的工农改造,那充满汗臭味的大通铺,那咬得人一夜不得安宁的蚊蝇,还有那叫人累得腰酸背疼的无尽活计,卢志禁不住一个激灵。

苏武牧羊固然名传千古,为士人标榜忠义,可真轮到自个儿常年吃沙喝风,又有几个士人能扛得住?耕读传家虽被士人沿袭千年,可真叫自个下地干活而非田边指手画脚,又有几名士人能够身体力行?那般受苦,还不如叫四体不勤的士人直接去死好些,可真叫士人自个去死,再有风骨也不愿因为拒绝劳动改造就自尽吧?卧槽,真叫个为难啊!

“也好,某既身处偏荒,正当弘扬如家精义,以免百姓被奸人蛊惑,做出祸国殃民之事!”好一阵纠结,心知人在屋檐下的卢志,终是颇没底气的点头道,顺着杆子哧溜下了一级台阶。却不知台阶下了一级,下一级还会远吗

纪泽执导的猛球赛事继续,华兴府上下的欢乐也在继续,端午三天大庆转眼便到了最后一天,热门轮到了搏击、角力、竞跑、举重、赛马、射柳等等各项竞技的总决赛,也即华兴府首届竞武大会。

来自乐岛各县的代表在乐中城大展身手,尽管血旗军方限制了官兵尤其中高级军官参赛,但凭着乐岛十数万的百姓基数,各项角逐依旧竞争激烈,闪现出不少勇悍之士,甚至不乏准一流高手。

赛后,对于能够进入总决赛的选手,华兴府再次表现出了慷慨大方,不论是勇夺魁首的俊彦,还是沦为陪衬的绿叶,都给与了不同程度的奖赏,甚至还给其中的平民、从民提升了身份等阶,当然,他们中的年轻人,皆受到了“华兴讲武堂”的入学邀请。

有鲜花掌声,有欢呼嬉闹,有拼搏激情,还有不菲奖励,华兴府上下自是享受了一个愉快的端午大假。只是大假过后的第一天,不待激情退潮,华兴军民便从首刊《华兴时报》中获知了奴营遭袭与高罗越狱的消息,伴以华兴府新一轮的大征兵,以及华兴府又两部试行律法的颁布,名曰《兵役法》和《功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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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回 整兵换血

突击了垦荒种田难题,也缓解了大晋的军事威胁,站稳乐岛的纪泽在端午大庆之后,将主要精力再度放到了华兴政权的建设之上。建立政权可不是挂块牌子鼓鼓掌那么简单,纪泽需要的是军事、政治、经济、思想等一整个社会体系的搭建,而就着奴营遭袭这一恶性事件,大庆后的第一天,纪泽便拉开了完善华兴府军事体制尤其是预备役体制的序幕。

不过,对于颇具半商半匪性质的华兴府而言,若想顺利完善军事体系,除了需要民众基础,还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社会分配体系作为支撑,尤其是功爵分级体系,以及藉此形成的社会价值体系,少不了立法的第一步。

撇开自由、尊严、人格、平等那些虚的不谈,任何成熟社会都免不了对权钱名利等社会资源占有量的三六九等分级,不论是金字塔结构还是扁纺锤结构皆然,而华兴府要成功架构这一分级体系,关键在于能者上、庸者下,以及弘扬上进、赏罚分明,令社会形成所谓正能量的合力,五月初八颁布的《功爵法》,正是为之应运而生。

眼光、理想、环境不同,大权在握的纪泽自然不会因循大晋的制度,当然也不能脱离实际照搬后世那一套。于是,在乐岛这张由自己说了算的白纸上,他出台的《功爵法》大量借鉴了大秦耕战法,其核心则为百业同功,军功至尚,袭爵递降。

按《功爵法》规定,华兴府辖下公民可根据个人功勋或者祖上蒙荫获得三十等爵位,包括二十五等贵族爵位,以及五等荣誉民爵。军民百业同功,只要对华兴府有功,对集体有功,符合记功标准,便可获得“功勋点”,反之,若是触犯法律、违背道义、行为不端,将被扣除“功勋点”,而“功勋点”累计至一定数值便可累功晋爵。

凡因功或承袭获爵者,将拥有更高规格的礼制待遇,譬如,按爵位高低,获爵者可配置特定规格的衣饰、车轿、屋宅,可拥有更多数量的奴仆,公共场合可拥有各类优先权与行礼待遇,普通公民则不得违制。

同时,获爵者还将享受一级百亩的累升封田,并且,封田只需承担最低级别的田税,也不参与私田累进计税。须知为了打击土地兼并与家族做大,按照华兴府将颁的《税法》,每户百亩以下的田税十税一,百亩以上则分级累进计税,譬如拥田超过千亩,累进计税则达十税二,拥田五千亩甚至可达十税五。

依照《功爵法》,获爵者除了礼制规格和封田赏赐,以及尚在构思中的贵族咨议权外,不再享有任何其它特权;尽管现实中特权无所不在,但依法治国是纪泽倡导的施政基石,法规面前人人平等还是要强调的。非但如此,作为享受社会荣誉和津贴的人,作为拥有社会影响力的人,获爵者若是违法,将从重处罚,并将视“功勋点”扣除情况被降格甚至剥夺爵位。

此外,《功爵法》规定,获爵者一旦身故,其爵位将在递降五级之后传给一名指定嗣子,封田虽不予收回,但多出额定部分将按私田标准累进征税。由是,贵族若想保障自家利益并长贵门楣,其后人必须不断努力立功,避免纨绔堕落。

《功爵法》通过累计记功的手段,非但可以褒扬士农工商兵中的先进分子,激励民众奋发上进;还对舍己救人、救助孤寡等事迹予以记功,从而引导民众积极向善;甚至,通过调节不同功绩的记功尺度,华兴府还可藉此引导社会力量的关注方向。

不过,《功爵法》授爵明显偏向于军功授爵,相比其业已成型的、简单明确的、兼而丰厚大方的军功记评体系,士农工商方面的记功授爵非但抠门小憩,额度受限,其实施更需复杂严格的认证,日后还将由贵族咨议会系统予以表决,以杜绝非功获爵。

当然,以华兴府目前的势力档次,封侯进爵固然深受出身流民、贼匪的大伙儿喜欢,但未免沐猴而冠,更与“缓称王”的既定策略不符,此番真正公开颁布的试行版与安海高层间传阅的《功爵法》版本有所差异,隐去了伯爵之上内容,且爵位称号也未敢采用公侯伯子男这等称呼,仅代之以一至十五级荣誉公民。至于何时才能不再这样贼头贼脑、遮遮掩掩,那就得看华兴府的壮大程度与大晋的倾颓程度了

显然,《功爵法》的适时颁布,既有酬赏血旗功臣之意,更有激励后进的动机,有它画出大饼,《兵役法》在同一日的联袂出台便显水到渠成了。《兵役法》的核心为全民兵役,限期兵役,志愿入伍,有偿服役。

按其规定,血旗军的正规编制包括三级作战部队,也即执行特殊保卫与特种战斗的特级部队、保卫领土完整并主承对外作战的主战部队、守护地方稳定与辅助对外作战的辅战部队,以及军机署、监察厅、军校等特殊部门。同时,隶属行政署兵部的民兵系统,则可作为华兴府军事系统的第四级预备役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辅战部队不似特级部队与主战部队的纯军事功能,日后他们除了必须拿出一半时间进行训练,还需维稳地方,并从事屯田、放牧、捕鱼、商管、工建等工作以创造收益、填补军费。当然,换个角度,这也是华兴府对懵懂百姓一次长期性质的技能培训,自也包括思想观念方面。

《兵役法》规定,华兴府辖境内,凡十八至二十二岁之间健康的公民、平民,均有一次三年兵役的义务,通常采用志愿招募,紧急战争状态下亦可强行征召。除非直接进入军校等其他军事系统,否则服役人须得接受筛选,经新兵集训之后进入乙等辅战部队服役。

寻常入伍军卒可在三年期满后退役复员,也可在服役期间经过选拔自愿进入其他军事系统,但后者的服役年限将最少六年。其中,平民只能加入辅战部队,若其表现优秀,则需经审核提升为公民之后才能进入更高保密级别的其他军事序列。

借着这次《兵役法》,纪泽还撇开大晋文武不分的官品制度,对血旗军采用了全新的军衔制,也算令军政彻底分离。新的军衔制几乎照搬后世,最低为列兵,其后为卒尉校将各分准少中上四级。左右血旗军一早便已采取职衔分开,今次无非更显系统规范罢了,此处便不予赘述。

有别于大晋的世袭军户制度,血旗军将采用退役制度和军官轮换制度。不同级别的官兵将有不同的最高退役年限,譬如甲等作战部队的队率三十五岁便需退役,军侯则可放宽至四十。同时,校尉以上主官在战斗部队中任职五年后,不论是否升迁,必须调至其他序列或者退役。非战斗部队则可适当放宽。

此外,通过《兵役法》,华兴府进一步明确预备民兵机制,效仿汉初,凡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健康男子,都要定期参加军事训练,兵器装备由华兴府统一安排,而四十岁以上者要利用农闲参加工程队修补城池、道路等公共设施尤其是军事设施。当然,这些民兵的训练与劳动不似大晋的徭役,华兴府非但提供食宿,还将给与适当报酬。

当兵是一项主观自愿的、难以强迫的义务,对于不履义务者,华兴府自不会强拉丁壮或是判刑流放等等,但就政治与经济利益方面的惩罚是必要的。《兵役法》明确规定了拒绝民兵服役与紧急征召的相应经济惩罚,将与个人收入挂钩。

更有甚者,《兵役法》还不近人情的规定,凡在规定年龄内民兵服役不到八成定额的,乃至拒绝紧急征召的,除了经济惩罚,还将失去担任任何公职的资格。因为,一个没有能力抑或没有勇气拿过武器保护公众的人,是没有资格来领导公众的。

当然,逼不如诱,为了兵役法的顺利推行,各种奖恤与福利比起惩罚更为抢眼。且不说此番《兵役法》对退伍残退军卒以及军属烈属在就学、就业、税赋乃至律法方面有着诸多福利抚恤保护等规定,还有厚赏军功的《功爵法》,此番《兵役法》中还特别明确规定了战时军功与战利品的分配,所有参战人员尤其是基层军民均将从战场缴获中明确获益,从而令华兴府战争红利的惠及面得以有效扩大。

其中,华兴府日后外战时的物资、钱粮乃至俘虏奴隶等等缴获收益,将有一成留归各参战部队集体,三成由基层参战军民按军功分配,至于剩余的六成,在偿清此战各项支出之后由行政署与参军署平分。

血旗军立军一年半,随着规模扩大,军功已不是最初按照杀俘人数的简单记功,而是一套更重集体因素的成熟体系。军官有军官的算法,军卒有军卒的算法,军卒的军功要考虑自身杀伤俘虏人数、破阵登城之功、战斗综合难度以及彼此间不同兵种的配合分润等等因素,基层军官还需考虑敌我战损比等因素,高级军官更要加上战略战术等更多考量。

非但如此,后勤人员的功勋核算也通过《兵役法》首次被正是列入军功体系。也即是说,日后随军民兵民夫除了享受战时薪俸,还将从中获得战利品的分润,以及由对应军功折算出的公民功勋点。

说白了,《兵役法》的一应赏罚规定就是一边严惩逃避兵役者,一边可劲的有组织的发放战争红利,典型的强化版的胡萝卜加大棒,其间满满的鼓励军民抢钱抢粮抢奴隶,自然不乏纪某人鼓动外战扩张,弘扬尚武精神的目的。

书归歪传,与两部法律颁布同步进行的,是纪泽对现有血旗军下达的整编令和对乐岛百姓下达的征兵令。通过这两道命令,血旗军不仅有着长期扩编计划,更多是结合华兴政权的新型兵制,进行一次大调整大换血,构架华兴府的军事体系,确定血旗军的最新配置与部署。

按照这份整编令,近卫营作为血旗军唯一的特等营,将提升曲级编制,设重装左军、亲卫中军与特战右军,分别由纪铁、范毅和黄雄担任,主要从既有战兵中选拔兵员,一月内扩至五千人。血旗、苍狼与安海三营作为血旗军仅有的三支甲等主站部队,将从既有辅兵中挑选兵员,二月内扩编至五千人。

暂留长广、太行、淮西、淮中、白洋、泰山等六个位于大晋内陆的别部营合近万五军兵编制不变,华兴府将通过征兵,并打散吸纳伪军,于海外整编出十三个一军两区编制的乙等辅兵驻防营,分别对应四个自贸岛屿,以及华兴府各区县,乃至工程、军械、辎重三营,合约一万七千人。至于这些辅兵的步骑水三军兵种,则视具体驻地分曲而异,但水军无疑将占半数。

此番整兵的重点更在于换血,其一是针对普通军卒的大换血。毕竟,华兴府之前始终身处危境,血旗军不论战兵辅兵,各营头起步阶段几乎是青壮就收,难免良莠不齐。此次整兵正须通过裁减,将超龄的、体弱的、怯懦的乃至意志不坚的军卒从战兵辅兵序列中完全剔除,代之以华兴府庞大人口基数下挑出的优质兵源。

其次则是军官换血,血旗军将合并太行鳌山既有的军校资源,于下月在乐岛开学“血旗讲武堂”,并以此为契机,从血旗军海内外各营头抽调近千中低级潜质官兵入校,加强政治与军事深造,为期一年。取代他们军中岗位的,则是太行鳌山两地经过初步军校培训的首期军校生,抑或大量长期跟随纪泽、又红又专的血旗亲卫。

此外,通过整编,大量经过血旗军长期熏陶,颇有政治文化素养的人员,尤其那些借调管理民政之时表现良好的,他们经过血旗军颇长时间的培训,又红又专,此番也将退役,由武转文,进入华兴府各乡各村以及政府机构,甚或进入民间各处,从而充当华兴府在民间的中流砥柱。

当然,此番大规模全方位的整兵,还涉及各类各级队伍在兵甲、军械、马匹、舰船等方面的标准化配备,以及职衔薪酬、组织人事、机署完善等等事项,此处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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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回 科考选官

《兵役法》和《功爵法》的颁布,及其在华兴府海外辖境同步展开的新兵征募,不出意料引发了热议,踊跃报名者有之,却也不乏部分新进移民间的负面反响。须知两月前华兴府已经征募过一批近四千人的新兵,如今再次征募,正规军卒将占总人口的一成,直达暴秦级别的军民比例,甚至有个别半吊子文人已经吵吵起了什么穷兵黩武。

所谓民可乐成,不可忧使,对于辖下百姓发出的不和谐声音,纪泽等华兴高层本有预料,早有筹谋的一应宣传攻势旋即展开,从义利统一的角度,言明利害,诱吓并举,开始大肆宣传。首先是强调华兴府周边的严峻局势,尤其高罗的被救逃走更是坐实了这一论调,那么,你不扛枪,我不扛枪,谁来保卫华兴府,谁来保卫家?

其次是依照兵役法等诸般规章,掰开揉碎详细说明血旗军的优厚待遇,包吃包住包穿外加拿得还比一般百姓多,军属烈属伤残抚恤等等福利比大晋军卒高得离谱。其三,功名自在马上取,《功爵法》说得清楚,干得好混个贵爵光宗耀祖都有可能,至不济也能抢个老婆小妾回来嘛。其四,当兵是有年限的,三年期满想回来就回来,就怕到时还舍不得呢

“军中自有黄金屋,军中自有颜如玉,军中自有千钟粟”,“万般皆下品,惟有武勋高”,“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山海五十州”经过文宣部门的大力鼓吹,民间舆论迅速转向,淳朴百姓们的态度也跟着逐渐改变,更多青年人走向了募兵点。

说来,华兴府在官府士族的宣传中本就是不服王化的贼军组织,从跟随华兴府那天起,大多移民海外的百姓其实已经有了提刀砍人当打手的觉悟,加之很少堂堂硬战的血旗军战损比一直很低,待遇再这么可劲一宣传,民间风向的迅速好转也不足为奇。

也正此时,华兴府得到了一次向海外新移民展示当兵好处的大好机会,却因五月初十这天,奄美岛驻军校尉夏田遣使给乐岛送来军报,声称他们的探索舰队业已发现了纪泽那份坑憋海图中描述的琉球大岛,附以岛区勘察与些许捕获的岛夷带路党。

根据夏田送来的军报,面积千多平方公里的琉球本岛,其上原住民也就不到两万人,目前基本尚处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且夏田舰队已在临近一处外岛建立了前进基地。如此孱弱的土著力量,兼有六分仪纪录的海图定位,这便意味着血旗军已可轻取琉球,并从乐岛直接运送百姓物资予以殖民。

没说的,华兴府可不嫌地盘多,须知继年初一总三十五万移民计划落实之后,因为刘柏根叛乱,因为匈奴霍乱并州,乃至因为大晋民间这样那样的困苦,华兴府从大晋各地尤其是太行与青州两地,迄今业已再得七八万移民,正迁来乐岛等着田地安置呢。而且还得快,算算地理位置与时节,若能赶在一月之内垦荒播种,琉球还能抢得一季秋收呢。

事不宜迟,一场超低烈度的战斗也无需多少准备。次日,以孙鹏为统领,一曲血旗中军步卒,辅以布根的一曲苍狼骑,再加水步各两区辅兵,合约四千军兵,会同两千民兵与一批军用民用物资,便被塞入了东征琉球的舰队。

事实上,孙鹏所率的六千军民会合夏田的一曲水军,足以对琉球青壮进行一对一的全面碾压,纪某人这般颇显丧心病狂的出兵,更多却是为了节约征服时间并尽早开展垦荒。而紧随着孙鹏的东征军,三日之后,华兴府便组织了四支各五千青壮的建设兵团,携眷近八万人,附带牛马农具与生活物资,由纪泽亲自率领,奔往了琉球。

不过,在前往琉球之前,纪泽除了张罗琉球移民的准备事项,还做了两件事。其一,通过愈加繁盛的文明岛,有关人员向多名马韩客商颇不经意的泄露了华兴府正在大举征兵的消息,目的不详。至于包庇州胡遗族偷袭乐岛的韩王,闻讯后是否会受到刺激,进一步征调兵壮备战,那便是华兴府拭目以待的事情了,左右血旗军主力业已回归乐岛,不怕事大,恨不得韩王作死呢。

第二件事则是通过《华兴时报》第二期特刊,华兴府发出首届官吏考核的通告,辅以《科举与公务法》试行版的颁布。华兴府将于七月与九月分别举行首届官吏选拔考核也即科考的初考与复考,作为未来华兴政权中所有非军方文职官吏的选拔与任免依据。

说来华兴府海外诸岛现行的集体计划管理仅是短期特殊状态,是大迁移的必要过度,依旧延续着鳌山、太行之时的准军管模式,那时的血旗系统以军事为主,生产为辅,行政部门更多充当着血旗军的后勤角色。对应的,那种体制下,官吏的质量与数量需求委实不高。

而今华兴府辖民已近五十万,血旗军将退居华兴府次席,而暖饱之后的百姓也将有着更多的需求。显然,既有的集体经济难以长久,到了年底分田分地,军管模式必须放开,倾向私有经济的华兴府机构建设势在必行,却苦于缺乏合格且足量的文职官吏,选拔并培训官吏已是刻不容缓。

据《华兴时报》特刊所言,只要是十六岁以上的公民、平民,就有权利报名参加七月的一场衡量汉文水平的科举初考。鉴于华兴府普遍的文化水平,此番科考初试,其内容不要求文采,无关四书五经,只要粗通汉文、识字过千、略知史政和知晓基本法律条文即可。

只有通过这场初考,既有文职人员凭此方可留用,寻常百姓凭此可以求职吏员,乃至竞选村正抑或咨议,四级以上民爵亦可凭此求取八品以上官员,自然,也只有通过这轮初试,方能参与九月的科考复试,也即真正的科举考试。

事实上,所谓初考就是为了给出身底层的华兴现有军民担任官吏开绿灯的。九成的事情是九成的人有能力做好的,关键在于是否有机会让他们去成长。既然没有足够的饱学之士成为华兴府政权的中流砥柱,那就让劳苦大众们自己来吧。

所幸血旗系统两年前就开展了“大学文”运动,有心坚持者真就不少,尽管凭此变得文才斐然的一个没有,识字过千的军民却是大有人在,基本能够读写简单公文,进行粗浅计算,其中不少人还不乏民务经验,更重要的是,他们脑中没那些陈词滥调,更没那些弯弯绕绕,对纪泽可谓衷心拥戴,岂不正是纪泽所需?

至于他们能否干好,多备些替补便是,要知道,继血旗军“穷兵黩武”式的“冗兵”之后,未来华兴府文职岗位设置中,得陇望蜀的纪泽可不怕预留“冗员”以备日后扩张。

通过汉文水平初考之后,普通百姓便可自愿选择参加下一步官员选拔的科举复试。凭借华兴府政权在海外初创,纪泽干脆通过《科举与公务法》立法,提前隋朝三百多年提出了科考选官制度,其设有明经科、明算科、明法科、明工科等诸多分科,考核内容务实不务虚,以应用学科为主。

科考成绩优良者将成为华兴府官方承认的“文士”,得享一级民爵待遇,并可凭此作为八品以上官员的备选官员,以填补日后的官员缺额。由此,任何有志的公民、平民,只要在科举考试中表现优异便可为官,无需经过士族推荐,其影响之深远不言而喻。

不过,手无缚鸡之力可不配为“士”,按照《科举与公务法》,想要成为华兴府的“文士”,君子六义中的“射驭”却是不可或缺。即便科考文试通过,也需通过骑马射箭的资格武试,难度约合寻常辅兵水平,大龄者适度放宽。基于现实考虑,武试最长可推迟三年,并有三次机会,通过之前虽不影响选官与待遇,但称“假文士”,而有过三年从军经历者却可免于武试。

对文士而言更为坑憋的是,公民只要凭借自身军功达到四级民爵的功勋点标准,再行通过科考初试,便可得封“武士”,而武士将与文士一样具有同等选官资格。换而言之,想当官而非做吏,文士也得习武,而武士则无需走那科考的独木桥,华兴府也即纪某人的尚武拥军可见一斑。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农耕民族的安逸习性与士大夫阶层的遮羞误导,令浴血杀敌的军兵通常被看作贱业,令武人往往被看做不稳定因素,令“以文抑武”居然成为华夏民族的长期共识,也令炎黄子孙的群体性格随着历史长河的流淌而愈加孱弱。

从霸秦、强汉乃至“被融合”出的盛唐,炎黄子孙逐渐发展到了宋元明清的“贼配军”、“两脚羊”、“南蛮子”,以及近现代的“东亚病夫”乃至“汉奸”,这是为什么?不要去抱怨侵略者的凶残狡诈,因为虎狮大象是不会抱怨恶狼的,抱怨恶狼的永远都是绵羊兔子之类;也别去声讨别个参拜什么神社博物馆,纯爷们真汉子应该瞅机会不择手段打回去,最好让别个天天咒骂自己才是王道!

“侠以武犯禁”,民风孱弱是统治者喜欢的;“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这种孱弱更是侵略者喜欢的;但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纪泽都绝不喜欢!哪怕西晋百姓事实上远比宋明时期的汉人凶悍敢战,可面对扑面而来的五胡乱华,纪泽也宁愿矫枉过正。

正是为此,纪泽希望在自己能够做主的地方改变这种孱弱,让炎黄子孙更具血性,更加强悍,更有扩张性。制定全民兵役为此,推广猛球为此,厚赏军功的《功爵法》为此,文士武士的一应法规也是为此。实际上,纪泽一应尚武拥军的法规也没少借鉴汉初的制度,那时,有完备的预备兵役,有非军功不得列侯,有非列侯不得为相等等。所谓出将入相,那时的许多文臣必要时均可随时出征为将,甚至还有三公九卿几皆出自武将的时候。

也正因汉初有着这等制度与风气,华夏才能凭借汉初的孱弱国力,内平七国之乱,外御强盛匈奴,也令炎黄后人继承了汉族这一伟大名称。只可惜,随着士大夫阶层逐渐主政和平年代,随着代表其利益的儒学一家独大,华夏的血性逐渐被压制甚至阉割。

至于什么穷兵黩武、滋生内乱的担忧,那些是内心比身体更孱弱的文人们为了遮掩自身胆怯而罗织的理由,纪泽相信,通过制度完善与全民教育,配以全民获益的逐步扩张,改内斗为外战,那些压根就不是问题。君不见英国佬及其后裔抢了四百多年,迄今依旧在横行无忌,依旧过得多彩多姿,甚至还被许多国人羡认为“文明绅士”?

书归歪传,鉴于华兴府普遍低下的文化水平,第一期科考尽管被设定为极低难度,预计用“土气”“简单”都将不足显其本色。但心虚的纪某人依旧担心自家凑不够官吏人数,于是,针对两档考试尤其是汉文资格初考,一本本考试教材在他授意下,紧接着科考消息的放出而上市销售,汉文初考的考题更是尽在其中。

结果,华兴纸贵,短短几日内雄鹰印刷数度加印,最终竟是卖了七八万份。只是,据说其中大部分都经由望子成龙的家长们到了孩童们手中折纸模,倒为华兴府免费开展了一次普法宣传,更令雄鹰印刷第一次实现了面市盈利,这是后话不提。

丢下科考的蛋糕,掀起华兴府的轩然大波之后,纪某人踏上海船前往了琉球。而就在他海上漂泊之际,大晋内陆的政局也进入了关东阵营的收关阶段,却是迎驾大军连战连捷,终是杀入了长安。

《资治通鉴》有载:“东方兵闻方死,争入关,颙悔之,乃斩郅辅,遣弘农太守彭随、北地太守刁默将兵拒祁弘等于湖。五月,壬辰,弘等击随、默,大破之。遂西入关,又败颙将马瞻、郭伟于霸水,颙单马逃入太白山。弘等入长安,所部鲜卑大掠,杀二万馀人,百官奔散,入山中,拾橡实食之。己亥,弘等奉帝乘牛车东还。”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空中,大掠长安的辽西鲜卑杀戮百姓不过数千人,倒是大老远的押着两万多青壮男女回返幽州,也算是纪某人从鲜卑购换汉奴引发的蝴蝶效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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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回 殖民琉球

光熙元年,五月十九,酉时,晴,琉球那霸湾。

琉球本岛位于倭国诸岛与夷州岛之间,岛南紧挨北回归线,其地形狭长,南北长近二百里,东西宽五六十里,岛北过半为山地,岛南为台地平原。在琉球本岛周边,尤其东北通往倭国诸岛方向,有着数千大小岛屿,构成链状的琉球群岛。

晋时的琉球人尚还原始,不曾受到汉家抑或倭人文化的影响,更非后世血腥取代土著的日本人,其上土著史称熊袭人,论及起源是来自北方倭岛的绳文人与来自南洋赤道的波利尼西亚人之融合,也有说法称其为狼窖人。

碧海长空,夕阳影红,这一日,琉球本岛西侧,海天间远远冒出一些小点,随着时间推移,小点渐渐放大,显出张张白帆,进而变为一支庞大的舰队。艘艘舰船的桅顶,面面血旗迎风招展。来得正是纪泽亲率的华兴府移民舰队,目标琉球。

“到了!到了!嗷嗷嗷”各艘舰船之上,欢呼声此起彼伏,尤其当前方岛湾上的血旗愈加清晰的时候,欢呼声更是响彻海天。凭借愈加精炼的航海技术,加之初夏时节的良好海况,他们从乐岛出发,历经六天时间,横跨千五多里的海程,今日总算顺利抵达了这片天高地远却又蕴含勃勃生机的偏荒海域。

琉球岛最南,有处天然的深水大海湾,也即后世的那霸湾。此刻,这里已经建有一排排简易栈桥,岛岸上更有一片片宽阔的营盘,皆为孙鹏的先遣东征军所建。伴着白浪拍岸,欢呼滚滚,以及孙鹏等一众先遣军官出迎,庞大的血旗船队抵近,一艘艘移民舰船陆续靠泊栈桥。

旗舰之上,眼见诸事如期,纪泽却是环指海湾,对身边随来的唐生、刘涵等人道:“这那霸湾海域宽阔,水深浪平,稍事修建便可泊靠大量舰船,着实是处天然良港。我华兴府当在此大力建设,重点投入,将之建为不亚罗口湾的大型海港。还望诸位仔细勘测,用心规划,以备设计开工,尽早为我华兴府再添海上明珠,呵呵”

“主公,这里确是条件优越,但涵以为,琉球仅一偏荒海岛,我华兴府纵使大力开发,终归就是一处产粮的渔耕基地,根本无需罗口那般大型海港,又何必为之靡费人力物力呢?”听了纪泽的蓝图,众皆点头之际,刘涵却提出了不同意见。在纪泽的倡导力行下,华兴府一贯秉承求真实干,刘涵有一说一,却也不担心为此冲撞纪泽这位府主。

果然,纪泽笑容不减,颔首解释道:“呵呵,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琉球虽远海荒岛,却是地理要冲,其北上便是本府之种子奄美二岛,再北更有倭人诸岛,南下则有夷州岛乃至更多南洋诸岛。这里日后将是海运中转要地,可不是单单一个渔耕基地,以此为跳板,我华兴府非但能开辟海上南北商路,还扩土可期啊。”

通过刚才的一番打望,纪泽已可确定这个海湾便是后世那霸港所在。他可是知道,这个天然良港后世被美国佬占为构建太平洋岛链的一处重要基地。如今华兴府既能拿下这里,自该着力建设,将之作为日后华兴府北上南下的重要支点,而这也是他纪某人此番放下乐岛中枢事务,专程亲来的主要缘故。

转向随护移民船队而来的唐生,纪泽不无考校的笑道:“伯温,此行特意拉你前来琉球,某可是存了心思,有意将你与安海中军暂留此地半年,却不知你是否知晓其中意图?”

“呃,这个若属下没有猜错,主公应是为了夷州之战吧,呵呵,去岁我等被迫退出甬东,但夷州岛面积十数倍于乐岛,想来主公对夷州当是念念不忘!”唐生略一思忖,手指南方道。

“呵呵,正是如此,伯温果然深知我意。柿子捡软的捏,如今在我华兴府海外四岛周围,夷州土著当算最弱,且与大晋诸方全无关联,正该作为下一步殖民目标。”纪泽抚掌一笑,不无豪情道,“我等只需以琉球为支点,便可绕开大晋阻扰,夺取夷州岛的海量土地与资源。考虑夷州夏季热湿易生瘟疫,某欲今年秋后出兵,还望伯温待到琉球稳定之后,主持水军探查夷州,并择外岛预设前进基地”

上得码头,略作寒暄之后,黑着眼圈的孙鹏便向纪泽禀明了岛上现状。正如纪泽预料般顺利,血旗军先遣部队业已轻松占据了琉球本岛的平原地区。以铁器时代的血旗大军,对刀耕火种的琉球土著,说是神仙对凡人的碾压都不为过。尤其当血旗先遣部队用土著从未见过的骑兵,粗暴碾压了两个不服改造的最大部落之后,平原地区的琉球土著对血旗军已是任凭取夺。

捏个由头并对原始土著碾压欺凌无甚可表,血腥立威之后,先遣部队按照既有计划,辅以晃瞎熊袭土著眼睛的物资分发,南部平原地区再无反抗,本来嘛,打又打不过,追随有粮吃,尚无民族观念且只知生存的原始土著焉能不从?

随之,凭借不亚于土著青壮的先遣军民人数,数千血旗军民散布入各个部落,数千各部奴隶也被悉数释放为平民,再由血旗军民与获释奴隶组成民兵,远征军已在琉球建立了简单的基层军管架构。

可以说,软硬兼施之下,先遣部队登岛短短四日,除了始终龟缩于山区既不接受招揽也不前来捣乱的狼窖部落,琉球岛上的其他熊袭部落已被华兴府牢牢掌控,各部土著也已乖乖的投入了琉球大开发。甚至,纪泽还在军营附近看到了第一批开垦出的,用于紧急培育秧苗的数顷水田。

迎接、庆功与移民登岛事宜不提,次日,琉球一应安民垦荒事务交由刘涵等随来官吏负责,血旗诸军予以配合。有着乐岛的成功经验,纪泽却也安心放手,他自己则由亲卫随护,带着唐生孙鹏等人在岛四处晃悠,勘察测绘、规划发展顺道了解土著民情

琉球岛中部,有汪四五里方圆的湖泊,土著称作天牛湖。左近草场的雨水,以及北方山间流出的几条溪水,皆在此处汇集,令得周围形成了老大一片丰茂草场,也令这里成了岛上野牛出没最多的地方。曾经,天牛湖极其周边草场属于琉球最大的一个土著部落,非其族人踏足必死,当然,随着该部落被血旗军镇压立威,那些已是过去时。

此时,也是华兴府后续移民抵达琉球的第四天上午,正有一彪人马在高草浓密间踏马徐行,其间还有一只白狼飘忽跟随。这彪人马,正是纪泽与他的一众亲卫,以及一堆看客。他们此来可不是为了踏马采风,而是为了圈捕野牛群,更为了纪某人吹牛夸下的一次海口。

说来此番捕牛颇有缘由,起自一场战利品的内部纷争,纷争中心则是琉球岛上的野生动物。土著虽有原始的畜牧,但数量微乎其微,他们除了粗陋的渔耕,野外狩猎是重要来源,故而琉球野生动物之前还真保护得不错,粗估下来岛上野生的牛羊鹿也能有个数万头,自然,他们已被先期抵达的先遣部队默认为了战利品。

怎奈有不服的,挑事者是主管安民垦荒的刘涵,基于农时所迫,随船运自乐岛的耕牛远远不敷其用,这厮为了逼迫血旗大兵们帮助民务部门将野牛化为耕牛,竟是悍然提出,如果先遣部队不能在预定五天的撤军日期之前,将琉球的野生动物由野生变为圈养,而是留待行政署组织百姓慢慢解决,那行政部门将不予变现,自也不能将之作为战利品分红。

于是,孙鹏等一干先遣官兵炸毛了,须知先遣部队在诸般皆顺的表面下,原本就被令人牙碜的缴获收益所困扰。谁叫一穷二白的琉球土著根本榨不出什么油水,而新占土地资源又不能作为战争红利被瓜分。准确的说,作为新兵役法出台后的血旗第一战,此番先遣部队的战利品也就是那些野生动物,以及数千被判为奴的抵抗部落土著,而前者更是大头。

“野生的没到圈里自然不算缴获,否则跑山里丢了算谁的?”军政双方吵到纪泽面前,纪泽自然以垦荒为重,他上下嘴皮随便这么一碰,于是,刘涵笑了,先遣部队苦了。从前日起,空闲下来的先遣军卒大部转职成牧民,瞪着贪婪的眼睛,开始对琉球野生动物围追堵截,以化野生为家养,继而交给华兴府换算为缴获红利。

然而,问题又来了,野羊群还好办,只要多聚些人手,合力将它们驱至特定地形譬如微型半岛,之后用备好的围栏困住,便算完成了围捕圈养。可岛上最值钱的两千野牛群可不能这么对付,被惹急的它们发起飙来见谁撞谁,一古脑的可没谁能扛住,若要一头头规规矩矩的捕获,费时费力还要有经验的熟手,怕是等到远征军班师了,也逮不完岛上野牛的二三成。

为了这些看得见却逮不完的野牛群,先遣军的一众贪婪鬼们一筹莫展。其实,按照最新缴获分配方案,有了部落奴隶与部分牛羊,先遣军基层军卒平均算来人均也能分得两三贯,对于一场低烈度战斗也还勉勉强强,毕竟这些与功爵封赏田地并不冲突。只是相比血旗军历来一抢就是数十万贯的丰厚缴获,难免就令人大失所望了。

决计不能留给后续移民白白摘桃,于是,先遣部队大干特干,加班加点,继而忙中出错,有一名强行作业的军卒被野牛踩踏而死。问题一级级向上汇报,很快便到了孙鹏等军将面前,可他们也不见得就比小兵更会逮牛啊。于是,他们一碰头,当即决定联手起来将皮球硬踢给纪某人,有困难找领导嘛。

士气可鼓不可泄,兵哥可哄不可欺,新兵役法出台后第一战,纪泽可不愿叫军卒们背后戳脊梁骨,那些野生动物本就打算给先遣部队作为战利品的,怎奈他们取不走,纪泽又不好轻易改变命令,更不好为之改变撤军日期吧。好在,他终是没给穿越者丢脸,扯断第n根头发之后,却是想起前生电视中西班牙人爱搞的某项表演。于是,他一拍胸膛,夸下海口:“小事一桩,看某家的”

在做了一番准备之后,纪泽出马了。不过,在出马驯服野牛之前,纪泽与他的一干亲卫恐怕还得率先驯服座下的战马。因为此番带来的近千战马将被留在琉球骑乘和繁殖,故而多是些军中备用母马,而非军卒们平素的配马,乍骑上若要好使还真不易。

“丫丫个呸的,你也敢来气我,再不老实听话,某家真要揍你啦!”隐隐的,风中传来纪泽的怒斥。

似乎,纪泽很不受他那坐骑的待见,被迫在马上扭来扭去以免被甩下出糗。莫笑纪某人骑术不行,远航运输马匹可不容易,纪泽自不会来回带着火云坐骑搞特殊,更舍不得为了几天的乘骑将之丢在琉球当种马,故而他今个骑的是临时借调的一匹生马,还偏逞能挑了匹优良却性烈的。

“主公,您那法子靠谱不,这么多人前来旁观,若是出了岔子,丢牛事小,丢人事大呀,那时可别寻咱晦气啊!哎主公,您连这马都驯不好,眼看着还要去驯牛,您这到底行不行呀?”身畔,亲卫军侯林武抱着一卷偌大的红旗,忍不住问道。看似忠厚关切,却是直戳纪某人的痛脚。

纪泽其实也担心着呢,本身就有点紧张,再听到“行不行”三字,立马不悦道:“以后不要问某行不行!哼但若这次捕牛失手,那就定是因为你等筹备不到位!”

“不能啊,主公,那红旗可是经您点头的呀!为了那红旗,咱可是带着弟兄们忙了一天,没功劳也有苦劳啊!”林武脸色一苦,立马叫起屈来。

林武倒也是实话,大幅的红旗是今天行动的关键,而华兴军民此行琉球虽带有不少布匹,却没带女儿家才用的花俏红布,更不能折腾自家血旗,是以,为了满足纪泽要求的鲜红色,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后来还是由土著带路党提醒,在山区边缘寻了一种土称山红花的植物,大量采集榨汁后才得以涂抹出足够鲜红和足够面积的红旗。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接近天牛湖,远远的可以看见成群的野牛正在湖边饮水休憩。纪泽勒停战马,手指北方五六里外的山岭,转头交代林武道:“你去那山谷看看,若是准备好了,我等便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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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回 请牛入瓮

琉球岛,天牛湖畔,在一行众人的好奇等待中,林武从山谷返回,报告那边准备完毕。纪泽知道自己该出场了。只是,看着远处天牛湖畔那黑压压的牛群,他心里不免毛毛的,虽不愿被人当成笑柄,却更不想被一群野牛夺去大好青春啊。

“看着点,过会跟着做,胆大些,跑快些,没问题的!”强按扭头走人的冲动,纪泽一脸云淡风轻,招过林武、秦厦等十来名早有准备的亲卫好手叮嘱道,却不知是否也在自我鼓舞。

“吹号!”深吸一口气,纪泽对着身侧的号手大声道。可能是因为激动,所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随着呜呜呜的号声在草原上响起,纪泽拍了下坐骑的脖颈。那坐骑总算开始了配合,只是打了个响鼻,便撩开蹄子跑了起来,迎向那庞大的牛群。而随行的,也就小白够义气的依旧尾随,余人包括林武等跟班做事的,也包括孙鹏等观看表演的,则压着速度,距百丈外缓缓跟随。

驱马缓缓上前,纪泽来到湖边,直至牛群前方约有十多丈远,他先用微微颤抖的声音,不无讨好的挥手冲野牛们嗨了一声,这才拿出一根缠绕着红布的木杆,好似西部牛仔甩动套马索一般,在空中划过几个圆圈,那缠绕的红布被逐渐展开,一面两三丈长的鲜红旗帜随即迎风招展。

不敢稍停,纪泽驱马沿湖一段小跑,口中不断嗨嗨有声,手中则卖力的挥舞着红旗。那鲜红大旗在半空中迎风舞动,像是湖边升起的一片小小红云。野牛群本就被号声与纪泽的嗨声吸引过了注意,这会看到这朵不断翻飞的红云,更有一名小小人类如此嚣张的在它们前方舞骚弄姿,顿时集体怒了!

挑衅!对这群野牛来说,纪泽就是在挑衅,赤裸裸的挑衅!是可忍牛不可忍,最近的百余头水牛打起了响鼻,四蹄不安的刨动着草地,泥草飞溅间,一双双逐渐发红的牛眼死死瞪向正在骑马逗引的纪某人。

哞的一声震耳牛吼,一只比其他野牛要大上一圈的牛王突然发飙,顶着头上那犀利如刀的犄角,对着纪泽发动了冲锋,而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左右的野牛见状也纷纷发动,百余头野牛随即红着眼睛冲向不远处的纪泽。

“卧槽!真来了,马兄快跑啊!”扭头看到身后跟来的百余头野牛,纪泽一个激灵,怪叫一声,忙一拉马缰,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坐骑会意主人的意思,放开四蹄,调整方向加速奔跑起来。

继而,纪泽将手中木杆插入鞍后提前装备上的插槽,那两三丈长的旗子便好似一条巨大的红尾巴,还是迎风飘摆的红尾巴,让身后的野牛更加气愤的狂追不舍。一时间,开阔视野中,只见纪泽一马当先,其后百余野牛仅仅追随,在草场上拉起一道风絮齐飞的冲天烟尘,更伴着轰轰不绝的如雷蹄声。

“好!干的漂亮!太酷了!”看到纪泽一人就吸引出百多只野牛,带着一股狼烟飞驰而去,后方的观光团爆发出一阵欢呼。那些一早追随纪泽的家伙见怪不怪纪泽的神奇,倒还罢了;那些入伙晚些的则被惊得目瞪口呆,算是真的服了纪某人的神奇口碑。至于跟随听用的带路党,除了惊为天人就只能是死心塌地了。

“哈哈这么刺激,我也来试试!”不待纪泽安排的一干亲卫跟着顺次出马,本就游牧出身的布根却是兴奋的高喊一声,捞起一名亲卫马后的红旗,抢先驱马冲了出去,直奔湖边另一堆颇为集中的野牛。

有了纪泽的示范,布根有样学样,不过那动作姿势可比纪泽要赏心悦目得多。只见他马不停蹄的奔到野牛前方三五丈,手腕一甩,手中旗帜翻天飞舞。似乎犹觉不足,布根索性整个人踏着马镫站了起来,边双臂挥舞旗帜,边冲野牛嗷嗷怪叫,更显骚包之极。

比起纪泽保守的挑衅,牧民出身的布根简直就是在人家野牛头上吐口水。野性十足的野牛哪里会知道什么是诱敌之计,各个眼红脖子粗,立马就喘着粗气,在某一头壮牛率领之下,齐吼吼的追向了布根。

纪泽和布根的成功让众人对诱捕野牛再无怀疑,而布根那精彩嚣张的表演更将气氛推向高潮。阵阵欢呼中,林武却因布根抢了他们亲卫曲的风头而愤愤不平,他伸出手臂,指着天牛湖方向,大声喝道:“弟兄们,出发,谁敢给咱亲卫丢脸,老子让他这辈子跟牛肉绝缘!”

林武带头,秦厦次之,亲卫十来骑陆续出发,其中还夹杂着孙鹏、夏田两个追求刺激而强抢了红旗过瘾的家伙。他们起初每一波都能引诱上百头甚至更多的野牛追击,但随着湖边被大致溜了一圈,后来的人能逗引到的就越来越少了,但整个十二三拨下来,这十多骑所引的野牛也有上千头了。

那迎风飘展的鲜红旗帜,就好像指引方向的明灯,整个天牛湖周边的庞大牛群就这么被它们肢解了。那些狂追不舍的野牛,则像是一队队愤怒的骑兵,紧紧跟随着前方的头领,悍不畏死的向北冲锋陷阵,浑然不知其最终目标却是一座小山谷,一个狭窄拥挤的囚牢

踏着清新的风,浮开飘飞的絮,嗅品土香的草,驾驭欢快的马,引领奔腾的牛,追逐那天上优哉的云,不时再挥起鞭花的脆响,应和着豪迈的歌谣,整一个驰骋天地间的潇洒男儿。好吧,看偏了,这位说的是抢了镜头的布根,而不是一号男角的纪泽。

此刻,一马当先的纪某人正苦着张脸,满头的冷汗,碎碎的叨念,紧伏于马背,拼命的抽马,时不时回头瞥一眼身后那头不见拉远反渐逼近的野牛,尤其是野牛头上那对油光蹭亮的犄角。都说第一个吃螃蟹的最香,可谁又知道他极可能是被钳得最苦的一个。

很可惜,纪某人这次摊到了后者,而导致他如此悲催的则是那头第一个追赶他的牛王,那头速度、耐力、凶猛乃至脾气都是上上之选的牛王。事实上,那非是一小群野牛的王,而恰恰是整个天牛湖,甚至是整个琉球的野牛王。

“小马哥,不,我叫您小祖宗行不?您老人家能不能再快些?后面那货就要追上来了,要是被它顶上一下子,咱哥俩今天怕是都得玩完啊!”早已失去小白踪影的纪泽,此刻只能可劲催促已渐合拍的坐骑。

其实不用纪泽催促,这头战马也急呀,后面的隆隆蹄声早将它吓得不轻。它虽是头发配琉球的备马,却是因为性烈,绝非因为孱弱,它的速度在一般战马中也算名列前茅的;能成为纪大府主的坐骑,哪怕仅是临时的,又能差到哪呢。怎奈说一千道一万,也架不住对手妖孽呀,一头莽荒中千里挑一的狠角,这发起飙来压根就不像牛啊!

好在,再远的路也有终点,况且纪泽的目的地距离天牛湖不过五六里远。当他带着第一批牛群,确切的说,是当他被野牛王带着一批小弟追赶到目标山谷的时候,他将插在马鞍上的旗杆拔出,马速却是丝毫不敢稍减,口中兀自对着高处大喝道:“叫前面的让开道,千万别挡老子!”

飞驰而入崖谷,纪泽又驱马前奔了数十丈,这才稍缓马速,将手中红旗向左丢弃,同时一扭马缰,从右前侧的一个暗窄岔口拐弯进去。也就在他拐进岔道的当口,那头野牛王已经踏着那面红旗,几乎擦着他的马尾,惯性使然的一路狂奔直冲入崖谷更深处,而紧随在后的便是轰隆隆的第一批百多野牛群。

进了岔道,纪泽总算将心脏从嗓眼咽回了胸膛,却觉全身空乏无力,他的那匹坐骑也好不到哪,呼哧呼哧的一个劲儿直喘粗气。一人一骑沿着羊肠山道,缓缓绕上了谷口右侧的小山包,恰听轰隆隆的蹄声扑面而来,却是布根也有样学样的带着第二批野牛冲入山谷,并拐进岔口摆脱了野牛。

接着便是林武带着的第三拨,还有秦厦的第四拨,乃至第五拨、第六拨唯一不同的是,有他纪某人化去第一拨最凶猛的力道,人家咋个个就都玩得那么悠哉惬意,瞧今个这螃蟹吃的!

谷口山包上,早就等在这里的刘涵看着一群群野牛就这么被诱入山谷,笑的眼睛都眯缝了起来,这下他就能赶上农时,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的开垦这个大岛了。看到纪泽骑马而来,他连忙上前拱手笑道:“主公这一招请君入瓮可谓神乎其神,天牛湖一带的野牛很快都将沦为瓮中之鳖。如此一来,琉球的运输与垦荒将平添大量畜力,主公可是帮了涵一个大忙啊,哈哈”

“嗯嗯小事一桩,翻掌而已,看看这一局也差不多了,安排收口吧。”纪泽一面平复紧张的心情,一面玩着矜持道,一脸云淡风轻。

“快,发信号传令下去,将牛群给封住!”刘涵闻言,也不再啰嗦,忙不迭的吩咐身边的旗令兵道。要说最紧张这批野牛的,琉球上下非他这个主管开发建设的官员莫属了。

这个小山谷是纪泽等人昨晚刻意挑好的一个死谷,山谷并不太深,周遭皆为数丈高的崖壁,且越往内空间就越狭小。这会儿,那头野牛王早已冲到了山谷尽头的死角,没了红旗,它的火气倒是消了,可察觉不对想要调头离去,身后位置却已被惯性涌上的百多牛小弟给死死堵上了。接着是第二拨第三拨

如是一拨顶着一拨,一拨堵着一拨,上千被诱入崖谷的野牛,像是塞粽子,密密麻麻的将崖谷深处堵的严实,崖谷就好像一个口袋将它们圈在了里面。也就最后进入山谷里的野牛还能有所动弹,其中有几头聪明的已经开始转身欲走,可是还来得及吗?

随着令旗舞动,山谷中部,早已等在侧崖上的一批亲卫立即将备好的大树干一根根推下,兜着野牛群的背后形成一道拦截。当然,这也只是暂时的第一道拦截,对于不乏蛮力的野牛群来说并不保险。故而,在这边拦截的同时,第二批上百亲卫,扛着树桩、背着藤条,从那道岔口冲出。

在谷口向内十多丈处,第二批亲卫开始了第二道围栏的紧张作业。那里早有筹谋,十多丈宽的谷道上昨日业已挖有七八个深深的桩坑。亲卫们迅速拔出与地平齐的预填矮桩,换上更高的新桩,转眼间谷道上每隔两三丈,就多了根丈高的粗壮树桩,且是本已固定有许多粗藤的树桩。

紧接着,一干亲卫犹如燕子掠水一般,将那些藤蔓抓住,然后紧跑几步与相邻树桩固定。数十亲卫在谷中往来穿梭,一道道藤蔓被拉起,一道横截山谷的大围栏就此快速形成,恰似给这个山谷之瓮盖严了瓮口。

如同预料,野牛群并未坐以待毙,不少外围的野牛很快便转身开始向外冲,尤其在野牛王连连怒吼之后,阻拦它们的第一道树桩堆不久就被撞散。然而,第二道围栏就不容易突破了,取自荒山中的藤蔓足有婴儿腕粗且又韧性十足,而给野牛们发力冲锋的距离又十分有限,一两道藤蔓或许困不住这些兽性坦克,但十数条藤蔓就堪成天堑了。

想要冲出的野牛无一不被那些藤蔓缠住,尤其当越来越多的野牛反身涌来,将山谷本不宽裕的外围空间全都填满,野牛们更是失去了助跑空间,想要冲出生天已经成了一种梦想。

看着第二道兽栏最终将野牛群困住,谷口小山包上,汇聚在此的血旗诸人欢腾一片,不光是为了财富到手与开发便利,也是为了计捕野牛的愉快旅程。自然,出谋策划的纪泽居功至伟,非但一干下属谀词如***捧不断。

“轰隆隆”就在此时,大地震动,蹄声传来。纪泽等人先是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家这些刚到手的牛群,发现并无异动之后,这才找准声音所来的东北方向看去,却见一道高扬的烟尘在那边的草场升起,并迅速移向紧邻的山地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架势咋跟己方方才诱引野牛的场面如此相似,可没听说哪支血旗军有行动计划啊,再说了,便是有行动也不可能学得这么快呀。那么,是谁又在学着吃螃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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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回 土著偷师

“秦厦,带几人去那边看看,到底是哪部的兄弟偷师偷得这么快?哼,还没交学费呢!”琉球山区南缘,小山头上的纪泽看着东北方向貌似同样引牛入瓮的戏码,像是不以为然的交代道,目光却是下意识的眺向北方的莽莽山林。

秦厦等人不久便驱马离去,而山谷内的牛群则已结束了无谓的冲撞挣扎。从天牛湖狂奔到这里,又在山谷中一通拥挤蹭撞,野牛们事情没做成什么,倒是将气力给耗了七七八八,逃脱无果之下,终于选择了任命,却是低头争食起了谷中荒草。

一切再无悬念,在围栏边缘位置,血旗军卒拆开藤蔓,打开一道半丈宽的预设小门,一大群人分列两侧,给一头头疲惫踱出的野牛加上缰绳,蒙上眼睛,从而一点点将牛群清理出来。

牛的眼睛被蒙住,再被套上坚韧的橛子,立刻就彻底老实了。

随后的工作就是统计数字,并召来更多人手将这些野牛带至琉球各处,让它们投入琉球大开发的诸多劳作了。这一时代,汉家百姓除了田地之外,寻常最看重的怕就是耕牛。眼见一头头耕牛乖乖俯首,山头众人免不了又是眉开眼笑,大堆溢美之词献给纪某人之余,也不乏一个共同的大问号。

作为被张宾看重并推荐前来主持琉球行政的刘涵,此时自然当仁不让,却听他满是好奇的问道:“主公真乃神人,区区一面红旗,便能令得野牛如此听话入瓮,却不知是何缘故?”

众星捧月中,纪泽压下心中得意,云淡风轻的解释道:“诸位过誉,过誉了。某紧一凡人,唯所知驳杂而已,曾经偶尔听闻牛之习性,其极易为红色所激,甚而发怒疯狂,今次便试上一试。哎,知识就是力量,若非世道不净,某却更愿做一学者,探索未知,教书育人呀”

正应了那句话,好心情就是用来破坏的,就当小山包上众人被厥倒一片的时候,秦厦却是带着一名血旗军卒匆匆赶来,看其一脸黑气,显然没甚好事。不过,秦厦并未多言,而是推出了身边的随行军卒,据称这名随行军卒之前恰在东北方向负责巡哨。

这军卒向纪泽行一军礼,同样义愤填膺的禀道:“主上,适才有几名刺青土著,竟然学着主上之前的引牛办法,在东北靠近山地之处,用红色兽皮将百多左近野牛诱往了山中。”

“直娘贼,搞啥!?”小山包上立刻炸开了锅,历来只有他纪某人看上东西去截胡的,今个居然倒过来了,众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旋即议论纷纷,“这么高档的玩法是咱家主公挖空心思才想出来的,土著们怎能也会?卧槽,引君入瓮都懂,他们还能算是原始蛮夷吗?”

纪泽却是想到了其中破绽,土著怎能比狂牛跑得快,他们可没有马,那他们怎么逗引野牛呢。想到就问,他黑着脸问那巡哨军卒道:“土著骑的是什么?”

“狗狗,挺大的狗狗,倒也有些像狼”哨探如是答道。

纪泽一皱眉,不悦道:“多大的狗能载人飞奔,你不会看错了吧?”

“俺还没说完呢,是狗狗没错,但没人骑乘。是五六条狗狗背上绑着兽皮红旗,自动引着野牛奔跑的呀。”那哨探一脸委屈道。纪泽哑然,众人哑然。其实他们也不会真的怀疑自家哨探,只是这一消息太过离奇而已。

待到众人冷静下来,包括纪泽在内,不少人立刻猜出了一种可能。想是昨日亲卫在小山谷一带做捕牛准备和行动彩排的时候,过程被不知隐藏何处的土著看了个全,不知是猜到了用意,或是纯属无聊好奇,土著也如法炮制做了些准备,这会儿看完了华兴一方的捕牛表演,立马跟着现学现卖了。

所谓自动诱牛的狗狗,当是颇通人性的驯狼,而这些土著的身份也已呼之欲出,当是掌控北部山地,拥民三四千,并有驯狼习性的狼窖人。之前血旗军也曾派遣土著带路党作为使者,前往狼窖部落劝其并入华兴府,结果被对方礼送出境。

对方当时还带话回复,无意与血旗军作对,只愿呆在深山老林中过自己的生活,双方以山脚为界,井水不犯河水。山区人少物贫没油水,华兴府又忙于垦荒平原地区,故而之前对狼窖人暂先听之任之不予催逼,不想对方今日竟是突然冒出来,用如此方式与己方开启了第一次交结。

“哼!小小蛮夷,莫非以为山区便能庇护尔等吗?”心念电转间想通关节,纪某人不由气歪了鼻子。自家是要将岛上野牛照单全收的,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敢从老虎嘴里刨食,更有示威之嫌。看来不给对方点厉害瞧瞧,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当然,百多野牛而已,纪某人的气急败坏只是半真半假,不乏借题发挥的成份。因为,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一次解决狼窖部落的契机,平原地区业已掌控,本就该寻个由头对狼窖部落下手嘛

琉球北部山区,某处崎岖幽深的谷地,一行队伍正在快速前行。队伍中有百余叶裙纹身的土著,有二三十头驯狼,还有百余鼻息咻咻的野牛。颇为有趣的是,队伍中的土著悉数小心翼翼的走在边缘地带,驱赶野牛的倒是那些翻腾活跃的驯狼。它们穿梭于野牛之间,不时嘶吼恐吓,竟生生令这群野牛无一掉队。

队伍最后,是一名身高八尺的土著青年,在一群身高不过七尺的土著中可谓鹤立鸡群,单凭这一身高便知其当是琉球土著中的勇士。他叫郎杰,正是这支土著队伍的头领,也是狼窖部落的少酋长,更是狼窖部落当前第一勇士。此刻的他,一面警戒着队伍后方,一面催促调度着族人,嘴上则始终挂着一副得意的微笑。

外来者上岛后的这些日子,狼窖部落增加了边界巡逻,而郎杰这个第一勇士正是负责人。昨晚血旗军在小山谷折腾,很快便被他无声无息的盯上。虽然不确定外来者的意图,但郎杰相信跨海远来的外来者不会跑到小山谷这边做无用功,便让人依葫芦画瓢跟着准备了一些兽皮红旗,不管能否派上用场,总不会是坏事。

郎杰这次粗中有细的模仿让他获得了意外的收获,百多野牛对于他的部落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换成之前,就凭借他这点人,能弄回十来头牛就算是顶天了。郎杰现在委实很得意,外来者太小瞧他们狼窖人了,竟然敢到山区活动,哪怕只是很边缘的地带,不知道这也是狼窖人的地盘吗?

郎杰此番倒也没想过偷袭攻击,毕竟他老爹千叮咛万嘱咐,外来者人多势众,抬手便灭了平原的两大部落,莫要主动招惹。但是不攻击可以,他郎杰翻手便照猫画虎诱捕了这批野牛,既为部落增加一大笔食物,又是要给外来者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山区的一切都在狼窖部落的掌握,日后莫要轻易越界。

至于外来者的报复追击,郎杰虽垫后提防,其实并不担心。他们对这片山区不要太熟悉,哪里有块石头都心中有数,而今队伍已经携牛进了大山,还有何可惧。不说他沿途留下的陷阱与假象,外来者即便追上来,他也能利用山林作战叫对方吃大亏,至少那些传闻凶残的骑兵在山林中是难有作为的。

然而,恰似远征军低估了狼窖人的大胆,郎杰也低估了远征军的强悍。就在他们入山不过六七里的时候,布于队伍后方的驯狼发出了一声示警的吼叫,随后便是一声凄哀的呜鸣,显然那头垫后驯狼发出示警后旋即被射杀。郎杰心中一突,颇觉脸上火辣辣的,他几乎不敢相信,外来者怎的来得如此之快,他的陷阱,他的迷踪呢?

是弃牛逃走,还是固守待援呢?郎杰扫了眼牛群,人穷志短,实在舍不得呀,还是勉力周旋到援兵前来吧,外来者虽然来势汹汹,可是在山林中,他狼窖部落,他郎杰,绝不是不战而逃的怂货。主意一定,郎杰立刻遣人回族中求援,同时边撤边交代起了战斗准备。

带着牛再快也快不到哪,不过一里多地,后方已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追兵。郎杰不敢再拖,他一声呼哨,率领族人弃下牛群,携驯狼钻入山林隐藏。不愧是这片山地的主人,仗着地形熟悉,身手敏捷,更有迷彩纹身与山林浑然一色,他们愣生生从追兵的视野中转眼消失。

见此,追兵中一人举臂做个手势,一屯军卒立即停止前进,自行散开隐入林中,并寻找位置就地布防,其间几无声响。来得正是纪泽与他的亲卫,适才理清状况,他们便丢下捕牛之事,率众先是飞骑后是徒步,直追郎杰一行入山。

所谓艺高人胆大,血旗军本就起家于太行深山,血旗亲卫更是挑自血旗精锐中的精锐,还常与特战曲一同接受各类特种训练,山林作战绝不生疏,是以根本不惧些许原始山蛮。这一路他们躲避陷阱、辨清踪迹乃至山间疾行委实毫不费劲,追上郎杰一行不过付出了一人轻伤的代价而已。

双方先后隐匿身形成对峙之势,山林中陷入了怪异的平静,倒是双方中间的野牛们得了空,趁机悠哉悠哉的啃草休憩起来。只是,这种平静之下,却是双方的尖兵在彼此摸近。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隐暗却绝对激烈的林间战斗就在眼前。

“呜嗷、呜嗷、呜嗷”突然,一阵凄厉的狼嚎声响起,此起彼伏于山林各处,听方位竟是隐隐将血旗一方包围其中。显然,狼窖人对驯狼的掌控颇有造诣,这当是他们林间战斗前的惯用伎俩,用以扰乱敌方心神,而这也意味着战斗就在下一刻。

“呜嗷!呜嗷!呜嗷”不过,就此一触即发之际,血旗军阵中也发出了几声狼嚎,却是来自小白,被纪泽此行带着解闷的爱宠。

看来,小白是被同类的嚣张给激怒,忍不住跳出来发表不满了。已过一岁的它如今颇显高大威猛,也愈加通灵,它的狼嚎虽显孤单,但相比之前土著驯狼的群嚎,却更为高亢,更为雄浑,更为苍远,甚还隐隐带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气。

混球,你这会瞎哭丧个啥!小白身边,纪泽下意识缩头躲至大盾之后,口中差点骂出声来,这不是主动暴露替他吸引火力嘛,早知刚才就别因为担心小白受伤而将其拉在身边了。

“呜,呜,呜”然而,就在纪泽抓紧盾牌、精神紧绷之际,担心的暴风骤雨并未到来,令人费解的是,先一步到来的却是林中传出的群狼嘶叫,且明显不是方才那种充满敌意的嚎叫,而是一种带着惊颤、怯怯乃至讨好的呜咽,纪泽甚至从中听出了跪拜王者的意味。

这还不算,随着群狼的不断呜咽,林中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草叶之声,还夹杂着土著们惊怒交加的呵斥声,继而,居然有五六头驯狼自行从林中爬出,是爬而不是窜,那种恭敬缓慢、全无敌意的爬,目标正是小白所在的方向,颇有朝拜王者的架势。

搞什么飞机!纪泽蒙了,对峙双方也都蒙了。这就好像两群流氓约斗于午夜长街,大砍刀、棒球棍、老猎枪一应俱全,吐口水、骂板板、做手势调情完毕,双方杀气腾腾的正要浴血街头,两边却各有亲信小弟窜出,彼此互诉别情、相拥而泣就差当众搞基友,你说这架还打是不打,那地盘还抢是不抢?

或是深受纪某人骚包性格的污染,小白面对同类的超常礼遇,一愣之后立刻变得趾高气昂,索性窜上一块巨石,尾巴高翘,狼头高昂,以一览众山小的雄姿,再度引吭嘶吼,其声愈加高亢,愈加雄浑,愈加凛然,也愈加骚包。

而在小白“现身说法”之后,群狼的呜咽也愈加短促,同时有更多的驯狼爬往小白方向,渐渐汇集于大石之下,竟对小白形成众星拱月之势,颇似“王霸之气”爆发的威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逼格吗,纪某人甚至有了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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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回 较武震慑

琉球山区,一场一触即发的山林血战,因为小白这头苍狼异种的突然发威,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戛然中止。对峙阵前,相比血旗军卒的惊掉下巴,郎杰与他的族人们就欲哭无泪了。驯狼可不光会扰敌心神,更是他们狼窖人的强劲战力,尤其在山林中,驯狼的骚扰偷袭与配合群攻可是他们致胜的一大法宝。

但如今,自家的强力打手却巴巴的赶去跪舔别家的小弟,这叫己方这仗咋打?郎杰瞬间有过射杀小白的冲动,可信奉狼神的他对小白这样一头从未见过的异种还真不敢随便出手,更何况按照眼前架势,若他出手了,没准自家的驯狼会立刻反扑他们。

“对面领头的,能否出来说话?”趁着小白造成的敌方骚乱,也即一次沟通机会,纪泽在一堆盾牌的保护下,冒头高叫道,并冲不远处的通译山下井使了个眼色。

那通译本是一名略通汉语的倭奴,购自文明岛,颇具语言天赋,更兼与琉球土著有着语系相近,随着夏田船队一路南下琉球迄今,倒已略通琉球土语。明白纪泽意思,他立刻高声照单翻译,怎奈接连喊了几遍,对方林中皆无反应。

“尔等若再不予答复,某将不再留手,届时战起,便再难回头,恐怕便是你狼窖部落也将再无谈和机会!”久无回应,纪泽眉头一皱,不耐烦道。

其实,凭借装备、经验、训练乃至小白的优势,纪泽颇有自信己方用很小损失便可歼灭对方大部,之所以还要商谈,并非他转性对蛮夷便仁慈了,刀枪之下才有教化的观念他是不会改变的。如此行事,却是这一路观察下来,他对狼窖部落已经起了收为己用的心思,但若可以,还是希望和平征服。

从听说的诱捕野牛,到最近目睹的驱赶牛群,再到适才的战前骚扰,纪泽对狼窖部落的驯狼很满意,看其能力、灵性乃至长相,分明就是后世军用警用的狼犬,这门技术必须收归己用。而狼窖战士在山林中的潜伏表现也让纪泽颇为赞赏,绝对是山地兵的好苗子,配上驯狼,战力将会更强。

“外来者,我便是这里的头领,你想说什么?别说那些没用的,我狼窖勇士宁死也不会屈服!”终于,郎杰也在几名土著的护持下,在远处林间高喝道,输阵不输人。怎奈他们已因驯狼异常乱了军心,堪称败了一阵,却有色厉内荏之嫌。

有山下井居中大致翻译,双方开始交涉。只听纪泽义正词严道:“你狼窖人之前承诺只在山间活动,今日为何外出抢夺我方牛群?”

面对指控,郎杰很是理直气壮,愤然答道:“那是你等先违反约定,进入我狼窖地界,伐了树木,采了藤蔓!”

纪泽一愕,这厮颇有智商嘛,说来血旗军确实入山越界在先,不过只要对方开口,那就好办了。他眼珠一转,嘿然冷笑道:“一点树木藤条,山间比比皆是,凭此便想换取上百壮牛,嘿嘿,你等狼窖人以为我华兴府可欺吗?”

不待郎杰回答,纪泽接着质问道:“还有,诱牛之法乃我华兴府不传之秘,你等竟敢不经同意便一旁偷窥,甚至公然应用,难道狼窖人总是这般偷学他人秘技吗?”

偷学秘技在哪儿都是为人不齿的,一点树木藤条便要换取一群野牛也着实欺人,纪泽这两顶大帽子扣下,顿令郎杰哑口无言。本就弱势一方,应对的又是牙尖嘴利的纪泽,郎杰可不是谈判能手,这会早已忘记了血旗军率先越界的初始事端,完败于纪泽的强词夺理,甚至连心里都隐隐产生了自己不地道的愧疚感。

在道理上碾压了郎杰,纪泽心中一乐,面色放缓道:“我华兴府慈悲为怀,爱好和平,此番你等虽挑衅在先,却也不过是为了些吃食,我华兴府也不愿赶尽杀绝。这样吧,我有一个提议,你我双方出人比试一番,若是你方胜了,此事一笔勾销,我方立即退出山外,这些野牛你方带走便是。”

听完翻译的郎杰面露喜色,转而又一脸警惕的问道:“输了又当如何?”

纪泽再度高看了那厮的智商,用着狼外婆的口吻说道:“若是你方输了,我不难为你等,只需你等携驯狼追随本府征战三年,一应待遇与我方军卒一般无二,绝对优厚,一人养饱十人不成问题。我想,狼窖勇士胆敢偷摸抓牛,不会连较武的胆量都没有吧?”

山下井翻译得相当到位,接着纪泽的话音便叽里呱啦开说。转达比武提议之余,还根据自身见闻,将血旗军待遇添油加醋的一顿好吹,直听得一干土著两眼发光,看架势恨不得就要直接投诚;而最后一段激将,则绘声绘色的连嘲带讽,拨弄得郎杰等人气愤不已。

事实证明,狼窖土著还是相当淳朴的,也是相当自信的,几乎没多少考虑,郎杰便代表众土著一口答应了这场比武。双方你来我往一通商议,很快确定了三局两胜,用相对温和的拳脚来见见真章。驱开牛群,兵卒后退,双方选择了之间一块空地作为武场,各自的警戒不再赘言。

出于自信,也为了彻底折服狼窖人,纪泽这一环节也不耍手段,主动派出林武率先出战第一局。豹头环眼,强健魁梧,加之功夫已臻一流,林武的卖相着实够强悍、够威武,一看便知是狠角,令得一众狼窖人议论纷纷,惊疑不定。一阵叽里呱啦的争辩之后,他们直接派出了为首的郎杰应战。

二人赤手空拳分边站定,林武一个抱拳拱手,郎杰则双臂相交做了个土著礼节。随后,二人皆拉开架势。郎杰双腿呈弓,双拳握紧收摄与腰,含胸收腹,双眼紧盯林武。而林武则脚步斜分,与肩同宽,双膝微屈,臀部微微后坐,双手自然下垂两侧,嘴角带着一抹微笑,看来一副轻松惬意之态,却于岿然不动中给郎杰以无形压力。

“哈!”一张一弛,郎杰感觉对峙于己不利,索性轻喝一声,后脚蹬地,嗖的一下便蹿了出去。就见刚刚还站立原地的他已经闪身到了林武身前,左拳藏于肋下,右拳直出,朝着林武胸口砸去。林武眼中精光爆闪,也不躲避,右脚后撤半步,左拳由股后画圈聚势而起,后发先至,拳头已经狠狠的与郎杰撞在一处。

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实实在在对了一拳,都感到从对方拳上传来一股巨力。郎杰后撤小半步,将拳头收回腰间。林武却是有些吃力不住,也可能因为后手蓄力未足,却是退了一大步,才将拳上劲道化掉。显然,第一合拳力比拼中,郎杰凭借蛮力竟然略占上风。

“好力气,再来。”林武眼中精光毕现,大吼着赞了一句。他气力本不小,血旗军中能与他纯力相较的少之又少,如今遇上郎杰这个力气在他之上的人,又怎能不兴奋。郎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眼中同样兴奋得冒光,他天生巨力,以往与族人比试,总得收着力道,不能尽兴,此刻终于遇到一个能与他旗鼓相当之人,令他亢奋不已。

两人不再废话,再次揉身而上。这次郎杰一拳在前,一拳在后,可双拳到得林武身前时,后拳却后发先至,两拳一起直向林武胸口而去,准备以力破之。林武也不再托大,双拳从身体两侧画弧,待到肩口,大臂带动小臂内旋,拳口翻转,两拳由虎口相斥变为虎口相对,双拳如一对锥子带着旋转之力向郎杰袭来的一对铁拳怼去。这确实林武经过第一轮对拳后,知道自己气力稍弱,因此用上了技巧,以旋转之力辅助,更是暗加上了内力。

众人再次听到“砰”的一声,两人一触即分。郎杰后退一步,双拳垂下,甩了甩手。林武这次却只退了半步,双臂自然下垂,但拳头微不可查的有一丝颤抖,场面上倒是扳回了一合。

郎杰哈哈一笑,甩了甩臂膀,高喝一声,一个前踏,蹿步而上,再次向林武袭来,显然他的体质并不虚这种硬碰硬的比拼。林武目光开始凝重,紧盯郎杰的一举一动,见其袭来,侧身左闪,让过直接袭来的拳头,用右臂撞上郎杰臂膀,左拳由肋下打出,由下而上击向郎杰右胸;他已经发现,单拼身体,自己竟然无法胜过这个野蛮人,转而开始更多的使用武技。

郎杰之前拳力已老,无法收拳回挡,只得含胸避让,同时横拳左撩向林武头部打去。林武只得低头下蹲,打向郎杰右胸的拳头也无法尽全力,再加上郎杰的含胸,这一拳只是不轻不重的在郎杰胸上碰了一下,并未对郎杰造成多少伤害,但却着实胜了一筹。

郎杰后撤回来,看向林武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他能感觉到林武的力气与他相比略有不如,但林武胜在技巧和经验比他丰富,让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无法发挥,有些拳打棉花的感觉。但是,知道归知道,他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毕竟气力上他领先的也不过些许,只能稳打稳扎,以力破巧,加倍小心了。

彼此完成摸底,林武微微一笑,不再选择防守,而是主动揉身攻上,动作中加上了精妙招式,素来猛打猛冲的他,今日倒是被郎杰逼得施展起了小巧功夫,好像也很不弱,至少比郎杰强多了。郎杰亦不客气,反身回击,尽量硬碰,两人就此站在一处。

就见两个身影你来我往,拳影交错,时不时传出“砰”、“砰”、“砰”的声响,以及愈加粗重的呼喝。上百回合过去,双方的身形都已逐渐放慢,其中郎杰的变化尤甚,毕竟他全凭体质强悍而拼斗,相比拥有技巧与内力优势的林武要消耗得更快。

突然,就听“砰”的一声,两个身影分了开来。只见郎杰四仰八叉倒飞落地,口角溢血,挣扎半天才勉强坐起,细看之下全身大汗淋漓,纹身上覆盖着不少尘污和红印,胸口正中更有一个大黑脚印。原来,随着气力损耗,他的速度与灵敏也在不断下降,却被林武抓住机会,结结实实的踹了记窝心脚,即便不至重伤也已没了再战之力。

林武看起来要好些,只是衣衫散乱而已,但细心的人可以发现,他垂下的双臂却在微颤个不停,已呈强弩之末,确是赢得并不轻松。获胜后的林武没有得意嚣张,反是抢在土著赶来之前单手将郎杰拉起,居然玩起了惺惺相惜的戏码。而那郎杰也算豪气,虽因落败有些黯然,倒是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起身之后与林武互看一眼,竟是一起呵呵爽笑起来。

英雄惜英雄可以,第一局林武获胜却是毋庸置疑的。郎杰也不耍赖,干脆的认输,双方继续遣人下场。不过,纪泽已经不想再浪费表情了,他需要的是给狼窖人留下强势不可抵抗的印象,所以他这场派出了远征军的第一战力。

此人正是江湖一流高手,绰号“一剑红”的向栋,被盖九宫推荐,他随着春季移民投入华兴府,继而经过监察厅审查,如今替代总爱晕船的剑无烟,担任了纪泽的贴身护卫。

双方出场,第二场的狼窖战士同样高大雄壮,仅略逊郎杰些许,堪称狼窖第二勇士,而相对瘦削的向栋看外观则明显弱于林武。琉球土著们却不知向栋是个强过林武不止一筹的主,于是,他们兴奋了,盼望了,呼喊了,助威了,然后,他们集体坑憋了。

“砰!”比斗场中,一声轰响过后,不待呼喝加油的土著们看清情况,向栋已经走了,比斗已经结束了。

事实上,在纪泽的授意之下,向栋尽展其能,根本没有与对方纠缠,只与对方对拳一次,便追着对方被震退的身形,飘如鬼魅的贴上就是几指。于是,战斗结束,直到向栋无比风骚的退回本阵,那名狼窖战士才从原地呆立中扑通倒地,其双手护胸的姿势却依旧不曾稍改。

说来向栋也算利用了对方的猝不及防,一上来便使出全力,这才一招制敌。但技术分析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对阵向栋的那名狼窖勇士,郎杰要拿下他也需至少五十回合,而今却一个照面便败给了外来者。这,这,这已经不光是比武失败,更给狼窖人一种无可匹敌的挫败感。

一片死寂中,郎杰越众而出,看向血旗军一方,一脸苦涩,嘴唇几度开合,就要艰难的认输履约。然而,就在此时,山林中传出一声呼哨,紧接着四五百狼窖土著从山林中冒出,伴以数十头驯狼,呼啦一下竟将血旗一方半包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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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回 压服狼窖

琉球山区,比斗现场,情势突变,原本几无对抗之力的狼窖战士忽然来了援兵,双方明面实力的对比骤然翻转,且新来的狼窖土著显带敌意,场上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不过,血旗一方并未自乱阵脚,只是加强戒备,等待着狼窖人的答复;狼窖援军倒也没有进一步敌对,似乎正欲了解情况,双方暂时再次进入军事对峙状态。

这边的纪泽面色平静,虽然退入阵中确保安全,却也不曾显出贪生怕死的本色,毕竟单凭两百亲卫精锐在侧防卫,他就无需害怕这数百狼窖人。而本欲认赌服输的郎杰则是停止了与纪泽的沟通,转而垂头丧气的前往狼窖援军阵中,与其中显是为首者的一名中年土著交流起来。但从眼神与手势来看,他们关注更多的却非血旗军卒,而是小白。

“呜嗷!呜嗷!呜嗷”似乎受不得闲杂人的指指点点,在比武时已被纪泽安抚噤声的小白突然一阵怒嚎,所冲的正是郎杰那边的一众狼窖人。如前一般,一干驯狼听到小白的怒嚎立刻俯身低呜,不管是之前那二三十头,还是后来的数十头。显然,对于这里的普通驯狼,小白还是极有威慑的。

“呜嗷!呜嗷!呜嗷”然而,也不是所有驯狼都那么没骨气,不待小白得意洋洋摆出高傲臭屁的派头,狼窖人那边紧跟着传出一阵声势不下小白的狼嚎,伴随的是一头巨狼跃上一块大石,与小白遥遥相对。这头驯狼全身乌黑,毛光油亮,凶狠威猛,个头竟比小白大了一圈不止。

随着这头黑狼的登场,之前还对着小白摇尾呜咽的群狼忙又将恭敬转献给了这头黑狼,看来它当属这群驯狼中的狼王角色。刚收的小弟在眼前叛变,小白自然不干了,立刻将怒嚎转向黑狼,还人性化的冲黑狼做出龇牙、怒瞪、挥爪之类的示威举止,黑狼也不示弱,同样龇牙咧嘴、咆哮以对。这下好了,小白与黑狼较上了劲,不光令其他驯狼无可是从,也令在场的人类双方陷入了沉寂。

毕竟不是后世都市中那些只吠不练的宠物狗狗,小白与黑狼对嚎了一小会,似乎都明白文的不行,干脆上演全武行吧。不约而同的,两狼跳下大石,彼此冲向对方,一黑一白两道闪电相会于之前的那块比武场,却是继人类比武之后,上演起了二狼较武,或者说,应该是狼王之争。对于这一事态的发展,狼窖一方并未阻止,似乎乐见其成,血旗一方的纪泽动了动嘴皮,眼光一阵闪烁,也没有吱声,却是给身侧的几名善射弩手使了个眼色。

一头是驯狼之王,一头是苍狼异种,在血旗、狼窖双方的默契之下,小白与黑狼展开了又一场另类的比武,一场更为殊死的比武。两狼甫一接触,便是毫不留情的撕咬抓刨,辅以灵敏快捷的扑腾闪跳,间或还有震彻山林的凶戾怒嚎,虽无人类相斗时的精巧招式,却多了股凶兽残杀间的暴虐嗜血。

不几个回合下来,两狼均已鲜血淋漓。二者皆非凡品,看似伯仲之间,甚至黑狼身上的伤口更多,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小白正处于下风,因为他的伤口虽少却重,而黑狼的伤口虽多却轻。毕竟年仅一岁多的小白仍处发育阶段,纵然天生异种令其更加灵敏善战,可相比成熟期黑狼的力大势猛与皮糙肉厚,小白还是颇为吃亏于年纪的。

“主公,小白看来颇显不支,这般下去恐有危险,要不,属下这便令人将那黑狼给解决了吧。”血旗阵中,林武凑近纪泽建议道,“哼,那帮蛮夷明显不愿履约,我等也无需跟他们客气啊!”

“不必着急,土著看似并无战意,多半打算借黑狼胜上一场,以便讨价还价,黑,诸葛孔明对孟获七擒七放,某便再给他们个机会折腾会儿吧,左右实在不行,再来硬的就是。”纪泽轻轻摆手,眉头微皱道。

血旗军对面,眼看自家的黑狼占据上风,狼窖土著们纷纷挂上笑容。驯狼对于他们不光是一种战兽,更代表着狼神的图腾信仰,外来者的白狼虽然神异得堪受膜拜,但还是自家的狼王获胜才好,否则,他们与他们的驯狼当如何自处?

狼窖阵中,一名土著头领凑近那名中年土著,信心满满的用土语建议道:“族长,待到狼王获胜,我方驯狼将恢复战力,是否就此展开攻击,将这群外来者永远留下?少族长果然智勇过人,将外来者拖延至今,他们的武器与衣甲看起来很不错呢”

“父亲不可,我虽拖延至援军抵达,却也在比武中输给了对方。便是狼王胜了,我等最多也就趁机出些代价避免履约,还是不要立刻开战的好,否则我狼窖人岂非太过无信?”郎杰却是不依,他上前一步道。

狼窖人勇则勇矣,还算淳朴守信,郎杰自然不愿追随华兴府作战,但也不愿杀人灭口,而是希望借势付些赎金了事。一众狼窖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那名中年狼窖人,也即狼窖部落酋长郎通。这时,他们才注意到,此刻的郎通眉头紧皱,丝毫不因两狼之战而稍有喜意。

“狼王即便获胜,也不过令我等略多些筹码,尚还不知能否保持部族自治。我等即便击杀了这群外来者,山外还有更多,他们旦有决心与借口,我狼窖部落将再难苟全。”叹了口气,朗通沉声道,“所以,我等依旧需要履行比武之约,甚至,有了今日之事,我等还只得名义上归附外来者。”

看着一脸讶然的郎杰,郎通不无教诲道:“杰儿,你记住,这不是为了守信,而是为了生存。这些天山外部落的情况你等也大概知晓了些,外来者并未赶尽杀绝,反而善待归顺之人,我等最终还是要为族民着想啊。”

狼窖首领们商讨之际,小白与黑狼仍在苦战。随着时间推移,双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战斗得也愈加惨烈。其中的小白更显劣势,它的敏捷正因不断流血而逐渐下降,由此带来的是更频繁的受伤。相比之下,黑狼虽也多处受创,可动作依然那般沉稳凶猛,照此下去当是胜者无疑。

眼见小白浑身染血,乍看毛色更像是红中杂白,纪泽眉头紧皱,死死盯着比斗场,几次想要让近卫弩射救下小白,却又强忍住冲动。尽管很心疼小白,但他却相信小白的灵性,或者说是狡黠,若是事不可为小白应该会自行逃离的,或许它正需要这样一场殊死战斗来成长吧。

“砰!”又一次,小白被黑狼狠狠的一爪拍飞,重重的摔倒在地,令场地上又多了一处血印。如前一样,小白依旧滚地而起,依旧战意不减,依旧昂首不退,只是它的身体已在明显打颤,看来再是凶悍,也近强弩之末了。

然而,就在双方观众摇着头感慨小白虽败犹荣的时候,就在黑狼狰狞着意欲再度扑向小白的时候,就在纪泽扬起手臂准备下令救援的时候,小白突然一声震天怒嚎,转瞬之间,它双眼赤红如血,狼首狰狞似鬼,毛发根根直立,眉心的月形印记更显栩栩如生,而它的气势,竟也开挂似的突然暴增了数倍。

不待那头黑狼乃至双方观众弄清情况,只见一道白色闪电在场中一晃而逝,小白已从原地消失。下一瞬间,小白出现在黑狼身畔,它的一张厉口已经死死咬上了黑狼的脖颈,而可怜的黑狼王,此刻依旧保留着双爪前扑的姿势。

咔嚓!骨断!影分!血溅!狼毙!一众目瞪口呆中,之前还狰狞凶狠、胜券在握的黑狼王已经凄然倒地,全身抽搐个不停,伴以逐渐微弱的呜咽之声,显是不活了。而获胜之后的小白则像是一名宣誓得胜的将军,一连窜的仰天怒嚎,震彻山林,更是震慑得一干驯狼俯首不已。

直到发表完胜利宣言的小白一瘸一拐的奔回血旗军阵,奔向纪泽,双方这才如梦初醒,血旗一方顿时欢呼雀跃,狼窖一方则是悲怒忧惧不一而足。与此同时,一名粗壮却显佝偻的狼窖中年人,当是那头黑狼王的土著同伴,也不知该算主人还是仆从,他一脸悲戚的默默走入比武场,紧紧抱住黑狼王的尸体,唉唉痛哭起来。

待现场恢复平静,郎通带着郎杰与几名狼窖战士从阵中走出,行至比武场冲黑狼王尸体郑重一礼,随后郎杰等人搀起那名狼窖中年人,背上黑狼王尸体,默然返回阵中。郎通却未一道返回,反是神情复杂的一步步走向血旗军阵。

或是受到黑狼王殒命的打击,郎通的举止显得十分谦恭,来到血旗军阵前,他冲纪泽双臂相交行了个九十度鞠躬重礼,任谁都明白这已包含了屈服的意味。如此先倨后恭,一时倒令全场再度目瞪口呆。旋即,血旗军卒们的脸上纷纷洋溢起笑容,狼窖一边则恰恰相反,人人都带上了或愤怒、或惊疑、或痛苦等等负面神情,更有不少人开始鼓噪起来。

郎通行完礼后,并未理会身后狼窖人的鼓噪,而是恭敬的说道:“我是狼窖族长郎通,我狼窖部落愿意履行之前比武约定,并恳请归附贵方,敢请贵人为我引荐贵方的王。”

听完翻译,纪泽盯着郎通看了一会,直至郎通略显局促,这才淡淡一笑道:“某便是华兴府主,也即你口中的王。恭喜你做出正确选择,我接受你狼窖人的归附,只要你等遵从我华兴府各项规章,本府主保证你等待遇将与普通华兴军民毫无二致。”

不想华兴府主会亲身犯险,郎通的面色一阵错愕,又一阵变换,继而,他终是再度对纪泽行一重礼道:“郎通见过大王。启禀大王,据古老相传,我狼窖部落源自北方遥远大陆,所奉狼神正是源自那里的白狼。”

看了眼无动于衷的纪泽,朗通续道:“今日白狼战胜了之前的狼王,理应成为新狼王,这正是狼神给我狼窖部落的启示。您作为白狼之主,我等愿意效忠您,为您饲养白狼,也为您提供源源不绝的驯狼。还请大王接受我等狼窖部落,永生永世成为您的驯狼部落。”

纪泽心中冷笑,这郎通说了一堆,又是传说又是狼神的,真假且不论,无非是希望以驯狼部落的身份让狼窖部落游离与华兴府之外,得以羁縻自制。更有甚者,郎通居然还存着借种小白以改良驯狼以壮大部落的念头。血旗军如今拥有绝对优势,岂能留下狼窖部落自制,养虎为患不成?

瞟了眼已被包扎成粽子的小白,想到它精尽狼亡的场景,纪泽不由一阵恶寒。他忙收摄心神,抬头看了看远处仍在鼓噪的狼窖土著,不无谑笑道:“看来,你的族人们对于归附不太满意,为了助你稳定局面,还是让我的弟兄们出来亮亮相吧。”

接着,纪泽做个手势,身边一名亲卫便吹响了号角。随即,在血旗军阵后方的山林间,立刻竖起了一面面血旗,旗下是一对对兵甲鲜明的血旗军卒,约摸近千。他们是血旗中军与剩余亲卫,是纪泽离开小山谷前下令调来驰援的,他纪某人可不是一个喜欢孤军冒进的莽汉。

天牛湖左近本就驻有血旗重兵,军马调动费时并不久,早在狼窖援兵抵达之前血旗援兵便已抵达,只不过被纪泽下令隐藏待机而已,目的除了惯常的扮猪吃虎,也顺带以弱兵检验狼窖人的真实态度与履约诚信。

大批血旗援军的出现,顿令那群鼓噪不休的狼窖人闭了嘴,郎通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侥幸自己方才虽纵容狼王挑战,终归不曾动兵激化矛盾,心中后怕之余,却是再也难生对抗之心。

心念转动间,郎通又听纪泽淡淡道:“狼窖人确是上佳驯狼之人,还有狼窖战士也很令某欣赏,为此某可付出丰厚报酬与足够地位,甚至也可让白狼帮助你等改良驯狼,从而让狼窖人富足繁盛。”

“但是,你和你的族人记住,我华兴府治下只需统一法规的狼窖百姓,而非独立的狼窖部落!”声色转厉,纪泽霸气十足道,“今日某不难为你等,你等可先悉数返回,明日派人出山,与我方详细沟通,彼此了解,其后再行定夺具体合并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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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回 马韩困局

经过山中的那场斗将、斗狼外加军兵对峙,朗通以及狼窖部落终是没敢正面拒绝纪泽。次日,他们派出朗通带队的十数族人出山,在华兴府官员引导下浏览了山外状况,再次震慑于华兴府的舰船、军备、建筑、耕作、衣食等等方方面面,彻底晃花了一双双氪金红眼。

面对整套文明的碾压,面对合并条件的一步不让,以及面对华兴府许给狼窖高层私人的不菲好处,狼窖高层们怀着敬畏欢喜与向往,还有些许不甘,终是被迫全盘接受了华兴府管理,并同意派出五百战士与五十驯狼加入血旗军特设于琉球的山地营别部。该营两曲编制,以林武为校尉,以朗杰为副。

就此,华兴府彻底占据琉球本岛。尽管狼窖部落仍有些许抵触,譬如对华兴府工作队的进山不甚配合,可那仅是螳螂挡车,华兴府将组织移民在山区新建城镇、工坊、药园、果林等等,凭借丰厚的薪俸待遇,凭借远远先进的软硬文明,那些普通狼窖人必将被逐步纳入华兴府的产业体系,进而在实质上融入华兴府,脱离狼窖部落。

其实,只要口子打开,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碾压无可阻挡,温水煮青蛙之下,狼窖部落的消亡只是时间问题。便是最坚持民族传统的犹太人,都有被华夏文明同化的案例,何况是他蒙昧落后的狼窖部落?

诸般安置事务自有刘涵与一干下属主打操办,纪泽则一边进行移民间的走访,嘘寒问暖、询查需求、解决困难;一边了解琉球本岛的地理条件与各项资源,从而以他带自后世的眼光,给出一份大致的发展纲要。

不过,数日来对琉球的巡查结果颇令纪泽沮丧,琉球堪称资源匮乏,粗勘下来不说没甚矿产,便是土壤都薄得很,两三万顷的平原地带估计也就三四成能垦为田地,余者却是仅能用作低产的农牧副业了。至于当地的土著民情,除了能向纪泽等人展示何为荒蛮,剩下的只需全部推倒重来就可以了。

好在,狼窖部落出山观摩时,献给纪某人的土特产中竟然有着甘蔗的存在,这种原产于印度的经济作物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琉球。或是南洋猴子们机缘巧合下带过来的,但存在即为合理,它可以作为琉球的一个重要的农副业发展项目,配以砂糖、冰糖以及糖果等后续产业。当然,目前粮食第一,甘蔗榨糖只能是小面积种植与小产量试制,作为庄稼的补充而已。

五月二十四,也是纪泽即将离开琉球的前一天,他召集了华兴军政与产业的头头脑脑尤其是驻岛要员们,举行了一次着眼琉球规划的扩大会议。蛇无头不行,琉球距离乐岛一千六百里,联络不便,搭建上层管理架构,促使责权明确,是其顺利开发的先决条件,是以,纪泽成立了琉球临时总督府并公布了一应官员任命,其中以唐生暂任总督,夏田与刘涵各辅军政。

随后,会议重心落到琉球规划这一正题。其中,琉球岛及其附近岛屿将被划分为两个县,各自新设一军两曲的地方驻守辅兵。以那霸湾为中心,琉球岛南部的平原丘陵划为一县,称那霸县。天牛湖及其以北山区作一县,为纪念小白在平定狼窖时的独特作用,且鉴于其喜欢爬上山顶对月狼叫鬼嚎,北部山区被纪泽命名为月山,而此县也藉此被命名为月山县。

对着一块有着诸多准确标记的大幅沙盘,纪泽详细讲述了琉球岛的宏观开发规划以及重点项目布局。那霸县的主要产业是粮食种植业和未来的远洋运输业,辅以甘蔗种植和海洋捕捞及其相关产业,还有些小规模的轻工业;其县城也是总督衙门所驻,正是那霸湾畔已在起建的城区。

月山县将以盐场、酿酒、造船、造纸等工业为主,辅以畜牧、林木、果茶等;当然,华兴行政署已在乐岛乃至大晋招募勘采矿产的专业人手,将对琉球尤其是山区进行后续详细的矿产勘探,也可能为该县带来更多产业项目;至于月山县的县城,将位于月山中部的一处河畔之地。

作为一个远离各方势力的偏荒大岛,安全稳定的琉球率先要建为华兴府的农业后方基地。当务之急是粮食种植,近百万亩的可开垦土地对于目前的华兴府而言至关重要,他的顺利开发不光能够确保华兴府的稳定供给,还是人口安置和开疆扩土的强力支撑。此外,林木果茶、牲畜海产,尤其是有望数十万亩的甘蔗种植及其相关制糖产业,也将是琉球农业的有效补充。

工业方面,虽然琉球除了山林大海外几无资源,但在航海远不发达的这一时空,安全保密却是它的一大优势。既为繁荣琉球,也免乐岛他日对外放开后的机密外泄,华兴府将把大量工坊迁移至琉球。造船、建材、造纸、日化等将在此开设分厂,晒盐精盐、玻璃、蒸馏酿酒则将全面搬迁至此,至于神火、火药乃至制币这样的绝密大杀器,甚至要进一步探索更东方的海中荒岛用以安置。

当然,已经初享海贸暴利与扩土舒爽的纪泽绝不会仅将琉球作为一处封闭的工农业基地。北接东北亚诸岛,南邻夷州岛乃至更南的南洋诸岛,西望大晋沿海,琉球岛堪称茫茫大洋中的海上要冲,其战略意义不容忽视。

以琉球作支撑点,未来的华兴府非但海贸方面大有可为,更可南征北讨,开疆海外。所以,以琉球岛为基点向外辐射,探明海图、设立据点、开通鸽站等等先期准备,同样是琉球总督衙门的一项重点工作

即将进入盛夏时节,也是海上风暴频发时节,是以琉球诸事方一上轨,血旗远征主力便行班师乐岛,纪泽则另成一路,绕巡奄美岛与种子岛,总得抽空看一眼自家领地不是?而就在他离开琉球漂泊海上之际,乐岛之北的马韩也已结束了夏收,但就征兆兵壮之事,却陷入了两难。

五月二十五,马韩福津城,韩王宫正殿。难得的,今日此间济济一堂,有马韩朝臣,有各方国驻使,甚至还有一名地道的汉人文士。但不得不说的是,殿中的气氛非但不显热闹,反是极度冷肃,其间缘故,则是血旗军以战逼和清幽联军一事,耗时一个多月之后,终于经由汉韩海商口口相传,辗转传到了这间大殿。

一片肃静中,居中正座的韩王苦着一张肥脸,将目光投向左列首席一名眼皮耷拉的垂垂老臣,不无焦虑的问道:“老相国,不想在那晋境,血旗军战绩竟也如此彪悍,想来幽平晋军是不会前来相助我等征讨华兴府了。怎奈我方已与那华兴府拉开了架势,骑虎难下,却不知此事该当如何收场?”

马韩王此刻无比憋闷,最想的怕就是寻个地买份后悔药吃了。之前有幽州王浚携平州士族撺掇撑腰,更听说血旗军将被青幽联军征讨,他不免站到了新宠高茵儿一边,一边安排调兵南下待战,一边纵容州胡遗族们解救高罗,成功触怒了华兴府。岂料眼见双方就要当面锣对面鼓开打,倚为后台的王浚却被人家海扁一顿没脾气,叫他马韩情何以堪,总不能独对血旗军吧,这不是开涮吗?

不作死就不会死呀,老相国心中哀叹。他是马韩世袭重臣箕单,的确够老,似乎攒了半天力气,他总算抬起眼皮,未语先咳道:“咳咳咳,叫老臣看,凭我马韩这些战力,本就不该参与汉家内争,主动与血旗军为敌,倒不如交出高氏遗族,并遣使华兴府谈和,付出些赔偿,尽快结束这等军事对峙吧。”

韩王面色一僵,高茵儿已被他纳为侧妃,交出高氏遗族岂非打他韩王的脸,又叫他如何向高茵儿交代,他对那新宠小心肝可正欢喜的紧呢!正欲拒绝,席间已有那名汉人文士替他出言道:“大王新娶高氏女为妃,这便将其家人族人交给华兴府,大王颜面何存,马韩尊严何在?”

出言者乃是王浚方面派来的大晋副使,月前随使团来到马韩联络合兵对付华兴府,使团说动韩王之后回返,这厮则留作常驻使者。几无人知的是,他正是去冬协助张俊朱澜二人叛离安海商会的海商邢晨,出身于血旗军顺道批斗过的辽东邢氏。当然,作为与血旗军有着血海深仇的士族子弟,其人谋取这个副使苦差之容易,委实无需赘言。

厅中一众马韩贵族大多懂得汉语,不待通译解释,相国已是眉头微皱,冲席间一名黝黑韩臣使个眼色,那韩臣立马瞪起双眼,粗声粗气的质问道:“若不与那华兴府说和,我马韩与那华兴府战起,却不知贵方能有多少水军来援,何时抵达?哼,贵方连青幽联军与血旗军的真实战报都不曾主动知会,怕那援军更不靠谱吧!”

这帮蛮夷倒也不傻嘛,邢晨心中苦涩,只怪青幽联军太也熊包。面对黝黑韩臣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倒也不好再编瞎话,只淡淡道:“海路遥远,又有百济阻隔,青州战报某也刚刚收到,非是血旗贼军有多厉害,只是国内政局有所不稳,一时抽不出足够兵力征剿他们而已。但是,国内已有消息,王浚王大都督不日将有一批兵甲运来马韩,足以装备五千人,以资贵方对抗血旗贼军。”

一众马韩贵族眼前一亮,武装五千人的兵甲,哪怕仅是武装炮灰队伍的淘汰货,对马韩也不是小数目,平常想买也买不到,他们马韩参与汉人间的内斗,除了有着高茵儿的枕边风,为的不就是从中捞取好处嘛!老相国箕单却无喜色,微微摇头,再冲那黝黑韩臣使一眼色。

那韩臣心领神会,依旧不依不饶道:“哼,之前贵方号称率先歼其主力于晋境,再遣师东来会合我韩军联手攻取州胡岛,结果呢,你大晋兵马既奈何不得那血旗军,也无兵马东来相助,如今他们主力回师,又岂是我马韩所能力敌?贵使是何居心,自家与华兴府讲和却不允我等讲和,莫非光凭些许兵甲,就指望我韩军去打生打死,白白卖命吗?”

“白白卖命!?哼,对马韩而言,这是防范于未然!华兴府重心可就在州胡岛,那是你马韩枕边之患,倘若待其日后站稳跟脚,以其侵略成性,免不了征伐扩张,邢某倒可一走了之,你马韩却是第一目标!”邢晨沉下脸来,冷笑道,“况且,端午之夜州胡岛遭袭,血旗军素来嚣张跋扈,且已在大举征兵,焉能轻易善罢甘休,此刻即便想要讲和,只怕对方勒索之重,也非马韩可以承受!”

邢晨所言算不得新鲜,想想血旗军的牙口,一众韩人哑然。之前迷信王浚实力,以为血旗军必败,故而纵容州胡遗族偷袭华兴府,不想这竟成了投名状,如今想要下船都不容易了,难怪当时这名汉人那么热心的帮助高氏遗族策划营救高罗。可现在咋办,血旗军不好惹,王浚一方更是树大根深,上了套的他们该当如何,这就是传说中的上房拆梯吗?

“邢先生莫要动怒,华兴府乃我马韩肘腋之患,我等自不能向其低头,更不可将高妃家人交出。”眼见邢晨大有撂挑子不管的架势,马韩大将军箕髦心知没有更多好处可敲了,只得出来圆场道,“不过,以血旗军兵威之盛,我马韩确难力敌,是以进军州胡岛只能取消,反倒必须加强防御,征兵训练,谨防血旗军报复,还望贵方兵甲尽早到位。”

邢晨颔首认可,他虽恨极血旗军,却也知晓此时不可能说动马韩人南征与血旗军两败俱伤,能够令双方继续敌对,并保证马韩站在王浚一边便是成功了。只要有高氏遗族留着吹韩王的枕边风,日后王浚一方腾出手来,挑动马韩与血旗军交战还愁没有办法吗?

撇下邢晨,箕髦转向韩王道:“大王,夏收已毕,我马韩正该加大兵壮征调,聚集大军,以威慑血旗贼军不敢造次。当然,为了延缓时间,以待他日王浚都督遣军来援,某愿亲自南下与华兴府沟通一二,或可暂且稳住对方。”

“爱卿所言甚是,正当两手准备,刚柔并济,护我马韩周全。不过,沟通之时,涉及高妃之议悉数免谈!”韩王终于一锤定音,浑不知马韩一旦大举征兵,他便将再次被人上房拆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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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回 半岛乱起

光熙元年,六月初二,丑时,晴,百济临江村。

说起百济,马韩人满满都是眼泪。这个兴起于东汉后期的政权,本是来自北方扶余的一批王族流亡者,最初被马韩接纳庇护,并成为马韩五十四方国之一,然后,什么叫引狼入室,什么叫农夫与蛇,看看百济那帮扶余流亡者的所作所为就一目了然了。

自落户马韩,百济那帮扶余流亡人士在休养生息数十年之后,便开始了征伐侵吞,先是邻邦方国,再是马韩前首都,再是整个马韩,用了二三百年时间,他们眼见就将完成蛇吞象的蚕食逆袭,而原本接纳他们的马韩人,则沦为百济的中下层子民,从而形成百济颇为分明的种族制度。

临江村,如今是百济毗邻马韩的一个小聚落,位于蟾津江西北岸,属沿岸重镇南源城管辖,其沿江西向百里可达大海,而隔江对岸便是当下马韩联盟中的云辛方国。

二十多年前,百济将马韩势力赶到蟾津江东南,临江村便由马韩疆域变成了百济辖境。由于当时临江村的头人见机得快,投降得早,还积极当了一把带路党,这里并未因战火受损多少,村民虽然换了夫余人做主子,但却从部落的半奴半民转为了封建小农,生产关系的改良令他们的生活并不比马韩时期差,是以倒也没多少人想着所谓的故国。

相反,临江村自那以后便远离了战火,生活变得安定,因为他们做马韩人时没少被百济袭扰,而做百济人之后,懦弱的马韩军队却再也没敢踏足。倒是村中百济哨所的驻军兵卒,不时通过村外渡头前往对岸,到马韩村庄去打些草谷抢些好处,反令村民们愈加庆幸自己已经身为百济人。

然而,就在这个天气凉爽的深夜,临江村百姓如往常一样在屋内甜睡的时候,村外渡头悄悄驶来了几艘小船,数十名马韩军卒打扮的人随之不声不响的窜入了这个安静的村子,并率先摸向驻军哨所。可怜那十几名哨所军卒,十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哪有什么警惕,直到被人摸到身边,他们一个个还在床榻上酣睡,结果自然是糊里糊涂的见了阎王。

解决了哨所军卒,“马韩军卒”们再无顾忌,他们点起火把,继而毫不客气的点燃村寨、屋舍。火苗迅速蔓延,带着滚滚热浪扑向更多的草屋。村民们被惊醒,慌乱的跑出来灭火,却被“马韩军卒”统统打翻在地。而后,“马韩军卒”开始大肆抢劫并随处放火,他们很少随意杀人,只管抢钱抢粮抢女人,但对反抗者却也辣手无情。

“哈哈哈尔等数典忘祖的家伙,今天不过是给尔等一点教训倘若你等日后再敢帮着夫余狗们为虎作伥,待到我马韩大军杀来之时,定有你等好看”烧杀抢掠间,自也少不了诸多类似上述的狂狈叫嚣。

烧够了,也抢足了,“马韩军卒”们带着战利品,大摇大摆的撤往渡头,登船遁往蟾津江对岸。临江村民们则只能眼睁睁看着村舍被毁、财物被抢、仇人远去,巨大的愤怒迅速化成渴望复仇的意志。

当最近的南源城驻军赶来时,大火犹自燃烧,而“马韩军卒”早已将这个小村洗劫一空并逃之夭夭了。看着被剥走兵甲的军卒尸体,闻着蔓延全村的焦糊味,听着村民们的悲愤控诉,百济军的带队统领暴走了,素来只有他们百济人前往马韩打草谷占便宜的,什么时候马韩人也敢反过来打草谷了?

于是,这位驻军统领没二话,当即带上三百多属下军卒,气势汹汹的直扑对岸,寻了一个村庄便展开报复。百济军卒本就蔑视马韩人,此番挟恨而来,下手就更要重得多了,烧光抢光不算,还将该村的年轻女子全部掳光,成年男子全部杀光,好一个以牙还牙,以暴抑暴。

但是,也该着这位百济统领倒霉,小小的云辛方国寻常只有一千常备军卒,还分驻几处,他带的三百军卒足以应付自如,可不曾想,今次他偏生赶上马韩应对血旗军的大征兵,云辛方国刚巧按照韩王命令,临时多集结了千五兵勇,并且正在整装待命,这名百济统领恰好踢上了一块铁板。

坦白说,势比人强,以往百济军卒零星过江抢掠,仅是捞些便宜小打小闹,马韩也就忍了,可今次是大队人马杀到家门口,还如此烧杀抢掠,是可忍孰不可忍,云辛方国的臣智再是忌惮百济,泥人也有三分火,刚巧手头大军在握,怎么着都得追上来要个说法呀。

另一边,百济军卒屠得太忘情,时间难免耽搁了些,回程中又携带了不少女子财物,速度难免慢了些,故而不待他们回渡蟾津江,终是被反应速度远超既往的云辛军队给追上截住,双方便在蟾津江南岸,隔着一箭之地拉开了阵势。

“你我两国世代友好,源远流长,却不知尔等今日何故越境,袭我村庄,滋扰我马韩百姓,以至双方流血如斯?哼,若不给个说法,少不得今日留下尔等,为我无辜百姓报仇!”两军对峙,云辛臣智义愤填膺的指责道。其实,他真是只想要个说法,让大家都有个交代,自己日后也好带队伍不是?

可是,面对云辛臣智的质问,百济统领非但不给解释,没送台阶,反而圆瞪双眼,手指云辛臣智,倒过来斥骂道:“老匹夫,你何其无耻,分明你方军卒昨晚夜袭我南源城临江村,无恶不作,如今反倒追责我百济军来了,哼哼,你马韩人何时腰杆这么硬了?”

马韩军卒率先洗劫百济村庄!这个理由很强大,百济军卒经常会过界来打草谷,以往冲突升级,口头上没少编排出类似理由,可是,自家军卒若有这个胆量,马韩还会被百济人赶到蟾津江南岸吗?恰似“狼来了”听得太多,臣智根本懒得细究,权当这是百济人在强词夺理!

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没见咱这边有五倍兵力吗,你丫给个像样的台阶好不好?云辛臣智脸色一沉,怒喝道:“你百济兵马年年过境劫掠,竟还血口喷人,何其无礼,当我马韩无人乎”

“好一个倒打一耙,直娘贼,休想矢口否认,想找虐吗,咱百济人可不好惹”见云辛臣智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百济统领同样更怒了,自然认为对方在无耻抵赖,言辞也就愈加激烈。

云辛一方难得一次军力大占上风,百济一方则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中,双方谁都不愿认怂,就此相持不下。本就都是怀恨而来,这下双方从上到下的火气值更是蹭蹭上窜,于是,两方首脑的会晤并未能够化解这次边境事端,反令事态在双方从上到下兼你来我往的指责叱骂中进一步恶化。

“嗖!”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马韩阵中,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一根羽箭脱手射出,力道一般,没过一箭之地,未命中任何目标,却是拉开了双方对射的序幕。

“卧槽,有种,索性干他丫的!”有带头放箭的,更有放话扇动的。马韩人本就没少被百济人欺负,今个人多壮胆,加之军纪差得可以,便有更多羽箭跟着嗖嗖嗖的射往对面的百济军。

“嗖!”众多羽箭中,不知是谁的手笔,某一支又狠又准,竟然越过一箭之地,不偏不倚的射中了百济阵前叫骂不休的那位统领,且是直中咽喉。只可怜这位百济统领,临死前依旧一脸懵逼,马韩人何时这么爷们,又这么善射了?

“啊!统领大人死啦,马韩人真敢下手啊!弟兄们,为大人报仇啊!”百济阵中,那统领的亲兵们心知自身必将为了统领陪葬,索性发出了疯狂的嘶吼。就此,一支羽箭拉开了一场血案的序幕,双方终是大打出手,在蟾津江南岸展开了血腥搏杀,酿造了所谓的“蟾津江事变”。

要说百济军队在北方没少与乐浪、带方的晋军交手,军备与兵卒素质都要比落后的马韩军卒强上一筹;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毕竟云辛一方今日人多势众,军卒们又因百济历年来的欺凌而怒火勃发,各个倚众凌寡得奋不顾身、酣战欲狂,直至后来连臣智都无法再控制事态。

结果,蟾津江一战,云辛军难得以一比一的战损,用三百人的代价,将包括那名统领在内的绝大部分百济军卒斩杀,没留一名俘虏,只有几名水性很好的百济军卒得以潜水逃生,堪称马韩对百济多年罕见的一场大获全胜

像是约好似得,几乎就在“蟾津江事变”发生的同时,弁韩与马韩交界处同样也发生了一起类似的恶性冲突,这次是“弁韩军卒”率先过境挑衅,曾经的三韩老大马韩愤然报复,结果双方虽然打得没有蟾津江这边酣畅,却也有了上百军民的死亡。

依旧同一时点,南下沟通华兴府的马韩使节箕髦抵达了文明岛,一与华兴府方面接触,对方便像是早在等着他,立马就高罗一事狮子大开口,虽未涉及高茵儿等人,却向马韩提出了索赔百万石谷粮的无礼要求。箕髦好险没背过气去,连忙休会,以便遣人赶回请示韩王。

可不待写完呈文,箕髦便从文明岛市面上得到了一则众所周知的消息,华兴府正在攻伐一个名为琉球的海中大岛,其之前的征兵正是为此,如今也正通过自贸市场大肆购买军粮,并且,市面上还出现了相貌怪异的琉球土著,正被华兴府当做奴隶公然售卖,十足十的证实了这则消息。

得,放鸽子也好,上房拆梯也好,箕髦无比憋屈,华兴府显然无力威胁马韩嘛,自家空担心一场。说好的联兵幽州共击华兴府,如今却成了马韩人自个征调大兵自个玩,好羞惭啊好羞惭。颇觉被涮的箕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口回绝了华兴府的无礼敲诈,拍拍屁股直接返回马韩复命去也。

“我大韩人从来不惧任何威胁,百万谷粮有是有,但有十万大韩兵马守护,你华兴府有本领自己来取!”北归王都福津城的途中,箕髦一直满面红光,心底则一遍遍回味着自己拒绝华兴官员时的铿锵有声,颇有传说中蔺相如怒对秦王的潇洒英姿,好不爽快!

然而,就当箕髦第二十三次为之开怀大笑的时候,终于愕然发现,一路来逆向南下的马韩百姓未免多了些。一打听,他这才知道,百济与弁韩边境都出事了,而随着两起边境冲突的爆发,也不知是谁舌头那么长,马韩境内迅速传起了一则有鼻有眼的流言,那就是百济已与弁韩结盟,准备联手发兵瓜分马韩,他所遇到的竟然是跑路的难民。

箕髦却是不知,伴着马韩境内的流言,此时的百济境内,正传播着另一流言,也即马韩正欲趁着百济政局不稳,与大晋乐浪带方两军合作,共击百济,以报百年之耻。而在弁韩,另一则流言却是,马韩意欲开拓生存空间,故而与倭人合作,打算共击弁韩。而这两则流言的关键佐证,便是马韩正在大规模征调兵壮!

当被吓尿了的箕髦快马加鞭赶抵福津城的时候,却是听到了确切的噩耗,也即百济与弁韩正不约而同的向着马韩边境调集了大量军马,以应对刚刚发生的边境冲突,以及马韩的非常规征兵。毕竟,人家华兴府正在远征海外大岛,没可能攻打马韩,至于马韩攻打华兴府,哼,他们有那本领吗?那么,马韩大规模征调兵壮意欲何为?

好一个正反馈,于是忽,马韩上下风声鹤唳,举民皆惊,边境方国频频求援,有条件的权贵们更是带头刮起了难民潮。韩王同样被吓得不轻,好在大军业已提前集结,箕髦又带回了华兴府无力北侵的消息,他立即做出反应,派出一万五千常备军,连同临时集结南下以防备华兴府的两万兵勇,兵分两路急往己方与百济、弁韩的边界地带驻防,同时,倒也没忘向老搭档的大晋乐浪求援。

不知不觉间,由马韩的征调兵壮开始,朝鲜半岛蓦然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军事对峙,其发展趋势未为可知。至于风传中“尚在”远征琉球的华兴府,已被半岛各方选择性遗忘,彻底沦为美滋滋的吃瓜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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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回 隔岸点火

自从半月前“蟾津江事变”等边境冲突开始,朝鲜诸方便陷入鸡血状态。最快做出反应的是百济,其国王比流王得知自家队伍在“蟾津江事变”中吃亏,大失颜面,怒而兴兵,派出爱将解仇统帅八千步军与三千水军直压两国边境,并已发动了几次数百人规模的军事袭扰,准备小小教训一下这个胆敢起幺蛾子的老邻居,敲诈些好处之余,让它继续乖乖的苟延残喘,别给百济添乱。

真心话,比流王只想“小小的”教训马韩一下,毕竟,百济此时正处低潮,其前两任国王责稽王与汾西王父子俩分别在八年前与两年前死于大晋乐浪太守手中,或战死或被毒死,而今当政的比流王则是篡权抢了年幼侄儿的王位得以上台,其国内政局之暗流涌动不想可知。是以,这个场子比流王必须挣回来,却又不愿藉此陷入马韩战事,有力气也得与北方的晋军死磕不是?

然而,比流王自以为“小小”的一个举动,在马韩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两起边境冲突,加上突兀风传的流言,本就令马韩上下惊疑不定,百济大军这一出动,更像是给流言提供佐证,也更令马韩上下恐慌一片了。原本百济就是悬在马韩头上的一把利剑,数百年来一直从马韩身上不断割肉,如今再多一个不念同族旧情的弁韩边境屯兵做帮手,让马韩军民何以安枕?

迫于百济与弁韩在边境增兵与“被夹击瓜分”的流言,马韩只得将更早前开始集结以备南下的军队火速调往东、西两方边境,并于五日前基本完成部署。从表象来看,这个没落的联盟王国面对突发事变的反应时间至少比以往快了一倍,倒像是焕发了第二春。当然,说它是早有预谋更易令人接受。

于是,就在马韩军队抵达两方边境的时候,同样散布有“马韩进攻论”流言的百济与弁韩进一步紧张了。谁叫这些流言有了极其充足的证据,那就是向来老迈迟钝的马韩此番怎会对边境冲突反应得如此之快,肯定早有图谋嘛!

伴随着风传百济、弁韩的流言,是另外两起边境事件。一起是“倭国水军”对弁韩一处海岸渔村的劫掠,行事手段与临江村相仿;而另一起则是“带方晋军”对百济一处边境军营的夜袭,此战却端得是干脆狠辣,五百百济驻军被百多“晋军”精锐几乎屠灭干净,只逃生了几名“侥幸”目击者得以向上官哭诉“真相”。

就此,马韩联合大晋进攻百济的流言得以进一步证实。百济与弁韩国内陷入了马韩国内先前所陷入的恐慌与逃难,虽然程度各有不同,但都堪称事态严重。于是,百济王不再漫不经心,弁韩王更是如临大敌,双方立刻紧急征发兵壮,一拨拨的可劲调防,或是增援边境,或是整固海防,抑或加强水军。

像是经典的正反馈效应,百济与弁韩的积极调兵,恰又进一步刺激了马韩与晋军,马韩慌忙加大征兵力度,由之前的三丁抽一增为二丁抽一,大晋平州的乐浪与带方两郡,则将本就对百济的备战状态提升至最高等级。至于倭人,他们的“水军”依旧在弁韩海岸逡巡。

倒是苦了活动于弁韩海岸那些尚不成气候的倭韩海贼,乍然遇到更强的海岸防御与更多的“同行”抢食,在跳脚怒骂之余,他们除了进一步提升业务能力,却是不得不将业务目标转向倒霉的诚韩、马韩了。

短短半月时间,朝鲜半岛从丰收喜悦变为战云密布。起始于某帮坏分子的挑拨离间,根源于彼此间各有积怨,吃亏在没有快速和谈的绿色通道,晋二郡、百济、马韩、弁韩四股力量从西向东,糊里糊涂的便将国战级大军列于彼此边境,并如夹心饼干般形成了远交近攻。

也是到了这时,稍有安全感的四方这才想起国战的理由似乎不够充分,更有精明的开始怀疑起了坐山观虎斗的华兴府、诚韩乃至高句丽,是以,还当派遣使者前往对方诘问一番才对。只是,兵卒都面对面了,才想起和平使者,坏分子们会答应吗?

就在朝鲜半岛战云渐密之际,华兴府却借机加紧发展,依旧呈现一副热火朝天的蓬勃景象。百姓们忙着道路、住宅、学堂、城寨等等设施建设,新编的血旗军则赶着加紧训练提高战力,而高层们更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下一步的政权完善之上。

纪泽巡视琉球等三岛期间,《咨议与选举法》、《教育法》、《民生保障法》、《工商法》、《税法》、《土地法》等一部部由他之前主导制定的法律试行版陆续推出,其注重民权民生,弘扬公利功爵,提倡全民蒙学,鼓励开拓进取,限田限奴限户丁,尤其是多方面体现出劫富济贫精神,呃,是权益越大者责任越大,委实堪称迈出了这一时空华夏革新的一大步。

其实,法律说白了就是对社会各阶层权益分配的一个规范。而通过一应法律条文,纪泽的真正目标是对日后华兴府内的大商人、大地主、宗族势力、士族集团多方面予以遏制,限制其做大肆虐的土壤,从而保护底层百姓与中产阶级的利益,并保证底层、中层和上层之间跃迁通道的畅通。

譬如选举的一户一票,官员的科考选拔,公民的全民教育,严禁私斗私刑,每户的限田限奴,以及高额收入与消费的阶梯征税等等,这其实也将保证社会的活力,促使百姓把资源投向工商,令华兴府尽早从封建农业文明走向工商业文明。而这些措施,必须尽早推行,否则等到社会上层真正壮大成型为既得利益集团,届时他纪某人也怕被兵变、暗杀等等模式给肉体毁灭呀

六月十六,戌时三刻,玄月当空,繁星点点,凉风徐徐,火光重重,乐中城外,人声鼎沸,有高谈阔论,有欢声笑语,也有低低哀泣。围绕那汪已被命名为乐中湖的融雪湖泊,是上百堆篝火,堆堆篝火的四周,则是三千余血旗军卒。

这些军卒都是此番血旗军整编中被裁减复员的老兵,这次大换血的整兵,大凡三十以上,无甚特别的寻常老卒都被退伍。过了今晚,他们就将解下战袍,成为普通的乐岛百姓,而此时此刻,这里举行的正是他们的送别晚宴。

得益于大肆宣传,也得益于琉球战事几无伤亡,寻常军卒更有近十贯的战利品分红,华兴百姓们对征兵不再抵触,甚至不少热血向往,从而令华兴四岛自愿报名参军者最终达到了两万多。藉此,血旗军以无牵无挂者和家有兄弟者优先,以身体强壮者与颇有才识者优先,以拥护华兴府者与思想积极者优先,第一次得以对兵源挑三拣四,轻松完成了缺额辅兵的征募,而老兵们也就可以退伍安居了。

不管每个人基于何种原因退役,三千多血旗老卒的退役不容忽视,他们不光会成为华兴府在民间的坚实拥趸,更是华兴府的功臣,是政权的开创者,也是与纪某人一道扛枪的兄弟。为此,这场送别晚会自是等到纪泽巡视各岛返回,之后才予以举行,而华兴府也为此专门设立了挂靠于参军署政部之下的“老兵协会”,为退役老兵们联系转业,譬如捕快、路检、护卫、佣工乃至镖师等等。

当然,纪某人素知思想精神必须配合物质兑现才有效果,所以华兴府不光将会准备鲜花、证书、勋章、奖励金以及政导们的谆谆劝诲,还将根据核定出的历年战功向军卒们开据证明,以待年底评定爵位于分田分房,甚至,华兴府此番还为单身老兵们准备了上千多方购来的外族女子

“说实在的,去年俺加入血旗军,那是被逼无奈讨口饭吃。那时,俺做梦都想有个五十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哪愿拿刀拿枪跟人玩命!不想跟着主上南征北战,一年之后竟是梦想成真,可而今就要离开队伍过那好日子,不用再厮杀玩命,不能与大伙儿一个勺子捞食,只留这枚军功章纪念,俺又十分不舍。你们说,人是不是总爱犯贱呀”一堆篝火旁,一名老兵就着酒劲,不无唏嘘道。

说话间,他不停手抚着一枚别在胸前的闪亮勋章,上有血旗印记,那是华兴府此番整军时颁给所有老兵功臣们的纪念勋章,占据乐岛前便入伍的血旗军卒人手一枚。

“哥哥几个,来来来,走一个!”这时,纪泽手持酒爵,大着舌头,在上官仁和向栋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这堆篝火前,也不细看是谁,便向着围坐的众人敬酒道。上百堆篝火,他坚持要与所有老兵共饮,一圈圈敬下来,即便酒中掺水,到了后面也已经晕晕乎乎,大脑迟钝了。

“干!”“好!”“整”一阵吵嚷附和中,众人一饮而尽。

纪泽大马金刀的坐到一个空出的马扎上,接过不知是谁递过来的一块烤羊肉,机械的咬上一口,这才一边打量这堆篝火旁的三十余人,一边重复起今晚不知重复多少次的话:“今个兄弟们放开来吃喝,不醉不归,明个就要各奔各家了,想要这么聚一块就不容易了。哎华兴府能有今天,华兴百姓能有今天,纪某能有今天,全凭弟兄们披肝沥胆,纪某舍不得大家啊!”

“呜,呜”或是纪泽话语动情,也或是本就离别惆怅,一声抽噎传出,顿时引发一阵抽泣。在哪个时代,同生共死的战友情谊都是最为深厚的一份。

纪泽扫眼看去,最先呜咽的是个大龄男子,却是颇有印象,他压下同样泛起的伤感,笑着调侃道:“你叫谢来运吧,我记得你本是陈记盐场一名奴工,去年安海军捣毁陈记盐场之时,你第一个哭着喊着主动要跟咱们走,哈哈那会儿你可是眼泪鼻涕一大把呢,哈哈哈怎么,现在伤心后悔了?是觉得乐岛不好,还是华兴府的退役补偿你不够满意啊?”

“哪里,哪里!不是不是这样的咳咳”谢来运显是不善口舌,听到纪泽的调侃,竟急得不知所云,甚至把自己给呛着了,只剩双手一个劲的乱摇,直看得众人一阵好笑。

倒是他的一名同伴熟悉他,抢着替他回答道:“主上,这小子满意着呢。攻打州胡他得了两名俘虏,该有二十亩赏田,加上普通百姓的四五十亩,老兵论功特赏的十数亩,至少八十亩田;听上面说,按照这小子退伍功勋清算,没准年底能评个一级荣誉公民,那就是一百亩啊。不止于此,他还通过抽签低价购得了一名三韩女子,嘿嘿老婆热炕头,就差个娃了,嘿嘿俺揭发,他昨晚做梦都在笑咧!”

“是吗!?放心,用不着多久,具体的分田安置政策就会颁布,左右老弟兄们的好处只多不少。对了,三韩妹子还是不错的,不比咱汉人长得差到哪。诶,谢来运,你家那口子屁股大不?”纪泽听得高兴,顺着腔笑道,“咱们打下海外诸岛,创下这块基业,可要在这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日后,生娃可是弟兄们的第一要务。”

“大,大!该大的都大,准能生!呵呵”黄段子在军中永远都是畅销的,这下就连谢来运都不紧张了,他一边强调着自家未来婆姨的“大”,一边挂上了一脸猥琐,篝火旁的众人一道哈哈大笑。

“主主上,您光是给咱咱弟兄们张罗媳妇,不知何时也给自己张张罗一个,咱们大大伙儿可都急着有有个少主呢,呵呵”一名老卒借着酒劲,向纪泽打听道。

“嗯咳咳直娘贼,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急个鸟呀,咱还没冠礼呢!不过放心,要不了多久,本少定要娶上十个八个爽爽!对了,再给本少生上一堆”纪泽颇有点尴尬的吹嘘道。

关于纪泽的婚娶话题,已被除他之外的许多人提上日程,不说已被接来乐岛的生母张氏,光是张宾就找他谈了三次心,原因很令他无语,因为大家需要一个“少主”继承人以稳定华兴府人心。只是,他纪某人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绝非短命相,这些家伙都急啥呀?再说了,那两位待娶红颜,他迄今还没整明白该谁大谁小呢。

就在纪泽与众人海吹的时候,一名值班侍从急匆匆赶来,走近纪泽身边低声道:“主公,飞哥传信,百济正遣使者前往马韩的福津城,马韩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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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回 云辛烽火

光熙元年,六月十八,卯时,雨,百济南源城。

南源城是蟾津江北岸的一座百济重镇,西南距海近百里,凭借着土地肥沃和水运便利,加之久无战事,这里可算繁荣安定。只是,如今这个边境重镇却是战云密布,百济为了应对马韩已经在此聚集有两万大军,而其对岸的云辛方国则也驻有两万五千马韩军队。双方一边隔江对峙,枕戈待旦,一边互派使者做最后交涉,短暂的平静之后,谁也不知明日是否就要战火纷飞。

城南水军大营,天麻麻亮的时候,十数名百济军卒打着哈欠,强撑着惺忪睡眼,在营门栅墙上开始了最后一圈巡逻。按照规定换班时间,眼见下一拨轮值军卒就要来了,没准还有军官随行检查,这份勤勉是必须要做样子的。然而就在此时,一名眼尖的军卒突然指着营门右前方叫道:“快看,那里怎么多了艘小船?上面吊着什么?”

职责所在,几名军卒顺着栅墙下到营外,并驾着那里的一艘小艇驶近江中小船。当他们终于看清船上物事的时候,不由各个头皮发麻,因为,小船上树立着一个十字木架,木架上正吊着一个绸衣华冠的人,不,是一具尸体。一干军卒正茫然间,其中一人突然尖叫道:“这是使者大人,是几日前去往马韩的使者大人,我曾在营门口看见过他!”

很快,尸体被摆到南源城临时帅府,摆到了一名金甲壮汉面前。此人年逾四旬,虬髯横眉,背挺如枪,右脸颊上有一道半尺长的刀疤,配以此刻那直欲择人而噬的目光,尽显凶悍之气。他正是百济比流王的心腹爱将,此番百济南征大军的统帅,以硬朗彪悍而闻名半岛的解仇。

月初“蟾津江事变”之后,比流王随即派遣解仇统帅八千常备步军与三千水军南下马韩边境。抵达蟾津江沿岸,解仇立刻对马韩展开“小小”的教训。百济军队首先雷霆扫穴般的清扫了沿江百里内的几处马韩水军营地,造成千多马韩军的伤亡,继而又过江兵逼云辛城,直至马韩大将军箕髦率领两万马韩军队杀气腾腾的赶来,他们这才退回蟾津江北岸。

虽然双方随后继续增兵对峙,虽然“夹击瓜分”的谣言满天飞,虽然己方占了马韩些许便宜,但解仇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苟延残喘的马韩真的胆敢与百济大战,而百济当前的主要敌人是北方的晋郡汉人,以及国内部分效忠前国王的不安定分子,不是混吃等死的马韩,是以解仇之前仍是忠实贯彻着比流王恐吓敲诈的初衷。

故而,今日之前,解仇还一直按住部属们扩大战果的请求,依照比流王的意思适可而止,直待对峙到两国使者最终缔约和平。可是,如今过江使者的尸体却以这种侮辱性的方式出现在百济大军的面前,这叫他解仇情何以堪?

“擂鼓点将!”良久,解仇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大踏步去往中军大堂。

不管事情多么不可思议,也不管百济当下多么不愿南线动兵,但使者惨死在马韩境内,就是赤裸裸的打脸,打百济的脸,打比流王的脸,也是打他解仇的脸。解仇根本不用请示比流王,就知自己必须让马韩为此付出惨重代价,至少也得拿下一两个方国,否则比流王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他这个南征统帅。

当日上午,给比流王上了一份判决马韩一方使者死刑的急报之后,解仇尽起一万七千步军,在三千水军协助下渡江南下,正式拉开了半岛大战的序幕。

渡江登陆战十分轻松,准确的说,登陆无战事。左右百里的江面已被百济水军掌控,当百济军队选择某处江岸登陆的时候,负责驻守那里的百多马韩军卒不发一箭便自溃逃。倒是百济军队登陆近半之时,有一支两千人的马韩军赶来“半渡而击”,可惜被已经上岸的数百百济军队一触而溃,徒为人笑。

眼见马韩军不堪一击,习以为常的解仇大手一挥,业已完成集结的三千百济前锋立刻紧跟溃军,直奔云辛城方向追杀而去。莫怪百济上下对战马韩这般自信甚至是自负,不说战斗经验和军卒训练方面的优势,同样是韩人军卒,百济军是中央集权下的统一整体,而马韩军却是各方国联盟凑出的乌合之众,差距不言而喻。

若非近些年陷入对战北方乐浪、带方二郡晋军的泥潭,更有高句丽虎踞在侧,拥民五十万的百济但能集中力量南下,怕是拥民三十多万的没落马韩早已被彻底灭国了。

不愧都是韩人血统,一追一逃的双方速度果然相当,逃的甩不脱,追的也赶不上,双方始终若即若离。然而,不论是暂留江边的解仇,还是紧追溃军的前锋军统领,都未注意到,马韩溃军这次并未像以往那样为了逃生而大量踩踏乃至自相残杀,甚至连兵甲都没有跑丢多少。

滚滚烟尘中,马韩溃军带着三千百济前锋,渐渐远离江岸,消失在田野尽头。转眼十数里过去,百济前锋军已累得气喘吁吁,阵型也拉成松散长条,可惜迄今的战果不过砍杀百余马韩兵卒,百济前锋军焉能满足?

眼见前方更为疲累的马韩溃军们擦着一片树林,绕过一个土岗,举步维艰的沿路继续逃亡,百济前锋军统领冷哼一声,大声吆喝道:“弟兄们,再加把劲!绝不可放弃,功劳近在眼前啊!”

要说这位前锋军统领也非毫无经验的莽汉,若他追击的是北方的汉人晋军,此刻他一定会想到此处或有埋伏,可现在对付的是马韩军队,哼哼,韩军懂战术,母猪会上树,他毫不客气的将危险在脑中自动过滤了。

“咚咚咚”然而,就在百济前锋军近半绕过土岗,余者也进入林岗夹道的时候,隆隆战鼓声从土岗上突兀响起。随即,数千羽箭从土岗上、树林中倾射而出,直奔三千百济前锋,血雨哀嚎中带走大量百济军卒的性命。

“杀啊!杀啊!杀百济韩奸啊”同时,伴着声势大作的喊杀呼喝,土岗前后各绕出两支马韩军队,或包抄或穿插,连同转身迎敌的诱饵队伍,以及岗上、林间的马韩伏军,转眼便将百济军队分为两段,团团包围展开绞杀。

头上有羽箭纷飞,身周有团团围攻,三千百济前锋立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到停止慌乱反应过来,各部集合成阵展开有组织的防御,军卒已经少了一半。可百济的前锋军卒毕竟是久战精锐,对的又是马韩,斗志却未沦丧,其统领更是爆吼连连:“弟兄们,他们不会留活口的!顶住,大军就在后面,给老子顶住这帮卑鄙设伏的马韩孬种,杀啊”

“入了埋伏,还想顶住待援,做梦吧,哈哈哈幸得邢先生大才,早有筹谋。今日妙计一出,令我军首战大捷,必令士气大涨,此番对战百济获胜无虞!哈哈哈,”土岗上,一杆帅旗在数十马韩精锐的护卫下高高树起,旗下的箕髦满面红光,不无敬佩的夸赞身边的晋使邢晨道,用的倒是汉语。

坦白说,箕髦与众多大晋士人一般,长于玩弄权谋乃至吟风弄月,独不善军略,此次对抗百济战事“浩大”,马韩军各方国队伍混杂,国内能够统合这班杂兵出征的人委实稀少,位高权重的他只得赶鸭子上架统兵亲征。还好该他走运,得了同在一条船上的晋使邢晨相助,眼见竟将首战伏歼三千百济前锋,马韩多少年难见的大捷,焉能不喜?

“箕公过誉了,雕虫小技尔。”箕髦身侧,邢晨羽扇纶巾,身姿挺拔,淡淡一笑道,面上毫无得色,尽显谦和沉稳。其实,邢晨这么说还真不是故作谦虚,在他看来,这种简单的埋伏设计实在不算妙计,也就用在这些愚蠢蛮夷身上方能有效吧。

转过心思,邢晨略皱眉头问道:“箕公,有一事邢某却觉蹊跷,为何百济使者尚在前往王城,这边百济大军便已一改对峙而突然发兵。此举非但无信,且将使者置于死地,却不知是何道理?”

“呵呵,或许解仇与那使者有仇借刀杀人,也或许解仇希望借用使者性命来实施偷袭,谁知道呢?”箕髦老脸几乎笑成一朵菊花,依旧沉浸于即将获胜的兴奋中,志得意满道,“管他的,灭了百济前锋精锐,等于拔了老虎牙齿,看百济日后如何嚣张?哈哈哈待得此番击退百济,弁韩自不足虑,届时我马韩自可携大胜之势,压那华兴府一头,看他们再敢嚣张,再敢勒索”

恰如周边蛮夷对中原汉人的普遍心态,箕髦以及马韩高层,对汉人的一切充满着羡慕嫉妒恨,他们既对汉家中央政权无比敬畏,勤于跪舔模仿,又力所能及的表现出极度自卑之外的极度自尊,尤其在旁观了汉魏晋数百年来汉人的内斗与兴衰之后,他们也已有了一定的胆量。

这种复杂心态之下,箕髦等马韩上层一边对代表汉家正统的关东阵营乃至王浚集团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对晋使邢晨待若上宾,一边又对流落海外的汉人百姓极尽欺凌、压迫掠夺,从而找回自身高大上的存在感,显然华兴府已被他们看做了那一块平衡心态的垫脚石,或许这也是他们屡次挑衅华兴府的真正内因。

“谔这这这咳咳咳”突然,箕髦老脸通红,忍不住一阵干咳,先前的爽笑在脸上凝固,只因眼前的战场局势并非如他所料般演绎。

“杀啊,跟马韩杂碎们拼了”下方战场,面对百年孱弱的马韩孬种们,又深觉老仇敌不会留俘虏,决死之下的百济军兵们却是咆哮连连,爆发出了惊人战力。他们兵聚数股,混入马韩阵中左冲右突,越战越勇,竟然反杀得马韩军卒渐显狼狈,节节后退,甚至有两小股百济军卒眼见都快杀出重围了。

反观马韩一方,主承杀伤的箭手因怕误伤已停止射击,近战军卒在贴身肉搏中畏缩逡巡,而外圈的有些军卒甚至已经抢夺起了双方死者的战利品。分明是八千人围攻千余敌人,却更像是一大群绵羊被几头恶狼闯入肆虐。

箕髦脸上发烧,再无心情挥斥方遒,当即厉声喝令:“传令下去,箭手继续全力放箭,莫管误伤!派出督战队,砍杀后退军卒!还有,调遣本将的五百亲兵,上阵堵截困阵缺口,决不可令敌军走脱一人”

神一样的开局,猪一样的队友,鬼一样的剧情,邢晨按下沮丧情绪,强压呕吐冲动,勉力睁开不忍目睹的眼睛,一脸幽怨的建议道:“箕公,敌军主力不远,还是放弃既往仇恨,宣布弃械投降者免死吧。万事俱备之下,战损比都过了一比一,仗不能这么打呀,还是留点兵壮日后对付血旗军吧!”

得,有了箕髦与邢晨两大智谋之士联合指挥,及时调整,总算令场面有所改观。在箕髦的一再誓诺下,迫于马韩军的人多势众,百济最终的八百军兵也没视死如归,选择了弃械投降,韩人一家亲嘛。马韩军这才尽早结束了这场令人牙碜的战斗,在解仇率领百济主力急吼吼赶来之前,压着八百俘虏胜利撤离。

是役,百济三千前锋几被全歼,仅有数十军卒通过树林侥幸逃生;而出动近万大军伏击的马韩军依旧付出了千五之数的伤亡,当然,对他们而言这绝对是惊天大捷了。因为大捷所在的土岗名为卧马岗,此役也被马韩鼓吹为“卧马岗大捷”,名传万里。

“卧马岗大捷”之后,鉴于马韩军卒的“卓越”表现,晋使邢晨强烈建议马韩军先好好练练,再行出来少丢些人,箕髦也见好就收,率马韩军队径直返抵云新城,躲入坚固的城池、营寨,一边整训乌合队伍,一边防御百济军的疯狂报复。

尽管百济大军随后便展开了气势汹汹的报复攻击,但凭借大捷带来的士气高涨,箕髦的马韩军却也将解仇的万多悍卒死死拖在边境一带。一时间,双方在云辛城下激战不休,生命消逝,流血漂橹,却皆奈何对方不得,渐渐进入了坏分子们最为喜闻乐见的相持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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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回 分田私有

一晃到了七月,马韩与两个邻国依旧打得如火如荼,华兴府自然没了可能来自马韩的诸多骚扰,得以安心发展。非但如此,华兴府还通过文明岛贸易,大发战争财,从交战各方赚取了大量钱财丁妇,单是淘汰兵甲一项,就愣将血旗军此番大整编的一应军需耗费,悉数转嫁给了悲催的半岛蛮夷。

更有甚者,就着马韩再无余力开辟第三战场,血旗军趁火打劫,万余大军在马韩西海岸象征性登陆,辅以使者悠悠然造访福津城,迎着马韩高层那一张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笑眯眯却毫不客气的敲诈了马韩一大票。尽管因为马韩国战缺粮之故,原定的百万石谷粮有一半被黄金折算代替,可华兴府的一个肥年已是妥妥的了。

不过,纪泽等安海高层也没能高兴几天,因为盛夏的海外诸岛进入了台风高发季节。中原移民们饱尝了海外“风多”的苦楚,隔三差五就有军民因为帐篷或者劣质木屋被毁而吹风淋雨甚至受伤患病,工矿生产、设施建设、军卒整训的进程同样屡屡被扰,一些地势不佳的田地也因禾苗受损将注定减产。

此外,不定期肆虐洋面的暴风雨非但严重限制了海贸运输与往来交易,也令原定借半岛混战而浑水摸鱼的“倭韩海贼”们举步维艰。当接连两拨“贼船”覆灭于朝鲜海峡的狂风骇浪,折损两百多冒充海贼的血旗军兵之后,纪某人总算体会了忽必烈面对倭人所谓”神风“的苦楚,乖乖取消了一切非必要的海上行动。

好在,这时的地球尚无厄尔尼诺现象,台风没有后世那般恐怖,乐岛也不会有洪涝灾害,台风尚且不至对钱粮充足的华兴府造成灾难性影响。知道厉害的华兴府上下在军民协力抗灾之余,因地制宜的对建设规划展开调整,毛竹、杨柳等更多防风林被栽植,建筑设施大多改为水泥砖石结构,盐场、航运、渔业等海上劳作调整工期,受损田地更改种植种类

总之,人定胜天,办法总比困难多,华兴军民们对环境的适应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自然界与外部势力的威胁并不能影响华兴府的建设进程。尤其是关于一系列法律试行版的出台完毕,反因空暇增多,在官方刻意推动下,于华兴府上下展开大学习兼大讨论,闹得更加沸沸扬扬。

一次次争执,一份份反馈,一篇篇诠释,由纪某人主导,两个时代的思想冲撞在乐岛荡起层层波澜,成为华兴百姓们茶余饭后第一话题之余,也在剧烈改变着华兴百姓们的三观。直到七月下旬,华兴府终于结束了一应法律试行版的第一轮征询,颁布了将随华兴府成立而正式施行的一部部法律正式版,这一场全民大争论被强行划上了句号。

就此,凭借无两的威望,凭借铁齿铜牙,凭借血旗军的坚决拥戴,纪泽基本“劝”服了华兴府上下,令他的一干法律试行稿大体获得认同,也令他的治国思想基本获得全民共识。当然,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坚持一应核心精神的前提下,纪泽也在不少细枝末节上选择了让步,令其妥协于现实与民意。

譬如,女童的义务教育只至四年村学;无遗嘱指定的遗产将由嫡长子继承;男女婚姻须得经过双方父母确认方可成立,男十八、女十六的婚龄限制推迟五年执行,现暂为男十六、女十五;今年只进行县咨议员也即村代表的村民公选,村长公选推迟一年举行,乡正推迟三年且原则上将采取初选后由上级差额提名再行终选的程序,县令一级则再缓

七月底,继法律征询完毕,华兴府首期科考初试在海外四岛同时举行。尽管只是一场极其简单的资格考试,几乎识些字的就该能通过,但为了拔高这项科举初考的权威性与严肃性,以张宾为首,包括马涛、贾岗、吴兰等已经或即将进入华兴府民政系统的华兴府高层,均参加了这场考试。

必须说,士农工商有序,封建思想熏陶许多代,当官对晋人的诱惑是难以抗拒的。许多抱着留任与选官目的,甚至尚无目的的百姓,纷纷涌入了考场。统计下来,包括公民、平民,参加这场初考的人数总计高达万人,绝对声势浩大。其结果倒还颇令纪某人满意,有近四成的参考者通过及格线,也算对得起纪某人一早在太行时期便推行的“大学文”运动,至少足够华兴府即将的开府所需了。

有恒产者方有恒心,进入八月,继法律正式版的颁布,纪泽稳步出手,紧跟着通过《华兴时报》公布了有关年底海外四岛私有化安置,尤其是分田分地的原则性政策,并开始了百姓的意见征询与意向登记。对晋时百姓而言,天大地大田地最大,没说的,什么科考,什么当兵,都得一边呆着去,分田话题顿时成为华兴府海外四岛的唯一话题。

这场定于年底秋收秋播之后的私有化举措,是一场针对华兴府百姓的一次性利益盛宴。其大量借鉴了后世八十年代初的私有化经验,但也根据按劳分配、军功优先的原则,并未简单的均分田地,而是在提供所有公民、平民基本生产资料的同时,充分考虑了丁户尤其军卒对华兴府做出的贡献,力求做到公开、自愿下的真正公平。

首先,家有丁壮者可独立成户,百姓们可根据自愿选择成为从事农林牧渔的农业丁户还是成为从事工商的非农业丁户。农业丁户可以参与耕田、草场以及桑麻茶果等经济用地的分配,公民还将享受免费保障田待遇。非农业丁户则可视具体条件与贡献情况分配一套规格不等的城市住宅,而公民除了享受养老金或保障粮待遇,还将包分工作。

其次,农业丁户每户除了一间免费村宅,还将享受足够维持生计的,不可交易的法定保障田。以一年两季的中田计,保障田每户自带十亩,另成人每口五亩,孩童每口三亩累计,譬如一个拥有三个孩子的武口之家将有二十九亩的保障田,亦可折算为相当产量的林牧渔场或桑麻茶果用地。

其三,公民平民的农业丁户,还能以半贯一亩的超低价,自愿享受二十亩自有田的购买配额,以及低价购买对应的牲畜农具,且五年之后方可自由买卖,而华兴钱庄将为此番买卖提供最长五年期的贷款,年息为等同存款的百分之三低息。

其四,五月整编前入伍的血旗老卒,除了免费多得十亩自有田,还将或按承诺或论功或伤亡抚恤,获得一定的免费自有田。此外,大量百姓也将根据、入府时间、担任公职和生产先进等等因素获得一定的自有田奖励,甚或依据《功爵法》评定的荣誉公民等级,获得额外的爵位封田。

值得一提的是,此番土地分配半卖半送,分给寻常百姓们的田地户均仅五十余亩,远少于故往传说中汉初的百亩授田。这固然有纪某人小家子气的缘故,但是,毕竟这个时代农业已经进步许多,华兴府更是采用了众多先进技术的精耕细作,加之乐岛一年两季,田地的实际亩产与所需劳力均与汉初不可同日而语。

同时,分配之后的剩余田地,除了用于军屯、军马场、爵位授地,将留待日后安置新口或新户,但可暂时以二成五地租短期零散租赁给农户,以保富余劳力有所释放。再说,分给百姓的都是统一开垦过的好田,还配有住宅水车、耕牛、耙犁等工具设施,对于一群本已流落无着的安海百姓而言,已经足够他们喜出望外了。

其五,华兴府将拿出各地的砖窑、石矿、林场、毛皮作坊、食品加工厂、渔船、商船、商铺等等产业,附以相关技术予以公开拍卖,安海与雄鹰各产业也将拿出食品、日化、建材、造船方面的部分民用技术参与拍卖,华兴钱庄也将为此番竞买者提供年息一成的低息商业贷款。不得不说的是,在纪泽的建议下,各城镇黄金地段的商铺将只租不卖,收益将作为华兴府的长期财政来源之一。

利益蛋糕的分配涉及每名公民、平民的切身利益,顿时占据了华兴府的舆论核心。首要关注点便是落户哪一类型,农业丁户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土地,却要面朝黄土背朝天;非农业丁户可以进城过上更加安全舒适的生活,却无法得到土地,其间更有那经商者,可能获得巨大利益,却也需要承担巨大风险,整一个纠结!

这一选择其实也是华兴高层最为关心的,它涉及社会结构、收入对比、安全考量、未来前景以及政策合理性等等诸多问题,如何选择令人好不头疼。很快,百姓们纠结之后,除了提出许多更加利于自家的“合理化”建议,也纷纷开始登记自家的意向选择

八月中旬,每旬一度的华兴府军政联合工作会上,农部假侍郎张银拿出乐岛初步统计的安置意向汇总,叫苦不迭道:“主公,地不够分啊!单看乐岛征询结果,包括许多工匠在内,有八成百姓希望务农,次些也希望轮牧。按照之前私有化方案,别说计划中预留两成田地以待新增民户,即便军屯、军马、爵授用地全搭上,也不足分配呀。”

“士农工商,工商为贱,士农为尊,二者皆尚土地,百姓倾向田地在所难免。”众人一同苦笑,户部假侍郎钱惠道,“主公,我等是否适当调整分配方案,增加非农业丁户安置补贴力度,将部分百姓吸引入城呢?”

工部假侍郎李竹忙跟着附和道:“对啊,对啊,若是百姓们都像这样跑去种田,谁来务工,谁来跑商,我华兴府的一应工商产业就甭想正常运营啦。”

“地不够再去抢就是!干吗又让咱放血,华兴府又要养军装备,又要出保障粮,又要义务教育,又要科技研究,明年没准还要免税一年,哪有那么多钱来补贴?”抠门的纪泽一边下意识的捂紧口袋,一边没好气道,“目前华兴府除了些许战争缴获,全凭工坊贸易支撑,进项不足,可不能大手大脚,总得留点应急呀!”

看看众人无比怪异的目光,纪某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很有问题,火气有些旺,不由赧然的摸摸鼻子,谁叫近来为了这份私有化方案,各方各面都在不断提出“合理”需求,削尖脑袋锱铢必较,便是他自家后院,就在昨晚,两位红颜连同妹子纪芙还对他开了场批斗会,批判纪某人没花心思往自家碗里扒食呢。

嗯,将情绪带入工作是不对的。端正身形,纪泽轻咳一声,正色解释道:“根据唐生将军南下夷州探查,那里夷人文明水平尚不及马韩,依旧部落分治,北部地区尤甚,血旗军当可轻松夺取,何愁田地不足。还望参军署尽早筹备秋后远征事宜,尤其是医药防疫,嗯,商议之时将祖逖祖士稚拉上。至于届时的出兵理由嘛,就说土著袭击我方船只,或是传播华夏文明,看着编一个吧。”

听到纪泽提及祖逖,厅中众人皆是一愕,旋即若有所思。上月祖逖携铁凡来到乐岛,一番民情观察之后,经纪泽诚心相邀,兼而本就有意来此一展所长,便都入了华兴府。铁凡立被任命为司法署刑部假侍郎,而最受纪泽看重的祖逖却被雪藏,仅任华兴讲武堂的副山长,兼管乐峰军训基地,而今看来,攻略夷州时莫非要启用祖逖?

“当然,虽说农为国本,百姓们可不能全都去耕地,无商不富,无工不强,还是要出台一些措施的。”没管军将们的心思,纪泽眼珠连转,就分田给出办法,“文宣部门还当多加宣传,寻几名官员或专家在报纸上发表些评论感想什么的嘛。首先告诉百姓,未来乐岛收入水平将随农民、牧民、工匠、军兵、商人的职业不同而分化渐升。”

“尤其要说明,我华兴府安居乐业,发展民生,大治可期,府内粮价还将大跌,嗯,大汉陈平之?今年暂为粮食补贴。其三,单身无眷者推迟分地,暂先入城务工,待到成家后再行分地。嗯众位是否还有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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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回 华兴约书

八月十三,军政工作会议,张宾就分田问题补充道:“我再加上两条。其一,公布一条政令,凡选择务农者五年内不得改为非农丁户,而选择非农丁户者,则可于每年年底丁户调整之际,自由迁户为农业丁户。其二,放出消息,华兴府明年或将再得大量土地,丁户若推迟至明年参与分地,可在今年分地方案基础上额外多得五亩自有田的安置配额。”

得,窥控人性,果然是老狐狸!包括纪泽在内,许多人心中嘀咕。当然,众多只知打杀的军将们依旧一片茫然。会场再无他人出声,显然纪泽与张宾二人提出的解决办法或得了一众高层的认可。

华兴府可没大晋官场的冗语拖沓,眼见别无意见,纪泽随即道:“既如此,分地之事便按上述办法实施劝导,还请相关部门多下功夫,务必做好说服解释工作,既控制农户人数,又得避免百姓生怨,并且,本月底必须完成丁户登记,下月底前则需结束人员落户地调整,达成各乡村农户最终的合理配置。好了,诸位可还有其他议题?”

又是一应事务讨论,直到再无人提出议题,纪泽这才敲敲案几,正色道:“而今法规定了,机构全了,百姓也基本齐心了,海外四岛即将分田分地,完全步入社会正常秩序,某决定十月初一举办典礼,开府立衙,正式成立华兴府!”

此言一出,众人皆眼前一亮,虽非公然称王独立,但华兴府也是妥妥的自立政权,大伙跑不了一个开府功臣啊。纪泽淡淡一笑,转而严肃道:“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我华兴府自然不可能得到大晋朝廷敕许,纪某也无意搞甚天意昭昭,我华兴府以民为本,民意即天意,是以,某欲与所有公民、平民签订一份《华兴约书》,作为我华兴府成立之民意依据!”

言罢,纪泽冲吴兰使个眼色,吴兰旋即取出一份文稿,开声朗读道:“《华兴约书》初稿如下,第一条,华兴府民承认接受府主纪虎之管理,由其颁布律法,组织机构,任免官吏,编练军队,行使最高一级之立法、司法、行政与军事等权;第二条,纪虎须得保护府民,使其免受非法侵犯,并于危困之际承担赈济义务。”

“第三条,纪虎有权向府民适度征收法定税负,但需依据通用法律条文,且须保证府民正常生活所需;第四条,府民若是损害华兴府或其他府民之权益,华兴府须得依据既有法律条文,经公开审理方可予以处罚,否则不得损害府民人身、财产、言论等任何合法权益;第五条,府民未成年子女同样享受华兴府府民待遇”

纪泽搞的这份《华兴约书》在许多年后被看做了里程碑式的创举,可在现在的议事厅中却显得稀奇古怪。多数人将之当成了盗贼们常用的入伙画押,只有张宾等少数人隐约看出其中另有门道,但相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类既有的封建教条,约书内容对众人显然更为有利,所以众人也不管纪某人抽的是什么风,纷纷对约书内容点头复议。

见此,纪泽道:“既如此,即日起,华兴府海外府民,凡过十六岁者,必须认同签订此份《华兴约书》,署名或指印皆可,方可在开府之后,正式成为公民或平民,方可登记参与私有化落户安置。月底之前,随私有化登记一道,签者留,不签者去,我华兴府治下,公民、平民这等自由辖民必须自愿。”

其实,纪泽也不愿搞类似君主立宪的这一套来束缚自己,做封建府主多带劲,可以说一不二,生杀予夺,多爽!但作为实际上的叛晋组织,要想被逼迁移海外的府民们有凝聚力和上进心,他必须改造众人的思想,可改着改着,他悲剧的发现,按照自己宣传的思想,华兴百姓们确实渐渐想开了,不再遵从皇权和士族官府,同时也没理由遵从他纪某人,所以他只能采用平等的约书来维护自己的地位,以及华兴府的组织合理性

华兴府继续深化建设,隔海的朝鲜半岛则依旧战火熊熊。大战正式爆发已近两月,恰如纪泽预料,马韩却是疲态渐显。在其西线,箕髦大军虽仍能抗住百济军,但与其说是对垒,不如说是闭门埋头只管挨打;在其东线,数场恶战之后,箕焕大军已被弁韩军赶出了业度方国,双方重新恢复边境对峙。

半岛大战迄今,马韩常备军伤亡六千,应征兵壮死伤近万;该国口不过三十多万,算上十数万统计外的隐民与奴隶,其青壮最多八九万。此番战事下来,马韩伤损青壮已近两成,可谓元气大伤,就连正常秋收的人手都将捉襟见肘。

百济与弁韩也不好过。或因有了王浚的兵甲援助,抑或有着邢晨出谋划策,甚或有着坏分子暗中捣偏乱,老迈衰落的马韩此番发挥得远胜其过往的历史战绩。至少,其已令百济伤亡超过八千,弁韩不下一万。可以说,半岛三方此番皆伤筋动骨,白幡处处。

不过,战局至此,三方均已感觉疲敝,也都有了停战意愿。本来嘛,一场莫名其妙发生的半岛大战,各方原还信心满满的各怀心思,可损兵折将后发现竟然一无所获,那还拼个啥。尤其是两面受敌且伤亡最重的马韩,已经遣使中立势力,请求介入调停了。只是,都打出狗脑子了,再有坏分子居中挑拨捣乱,想调停又谈何容易

相比朝鲜半岛的乒乒乓乓,华兴府的另一主要邻居大晋,如今却因河间王完败与晋惠帝返洛,政局难得的安生了些许。定鼎内战胜局的关东阵营,经过数月来的讨价分赃,终于在进入八月之后,由东海王操刀,完成了内战红利的蛋糕切割,当然,利益分享必须仅在士族之间。

《资治通鉴》有载:“八月,以司空越为太傅,录尚书事;范阳王虓为司空,镇鄴;平昌公模为镇东大将军,镇许昌;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越以吏部郎颍川庚敳为军谘祭酒,前太弟中庶子胡母辅之为从事中郎,黄门侍郎河南郭象为主簿,鸿胪丞阮修为行参军,谢鲲为掾。辅之荐乐安光逸于越,越亦辟之。敳等皆尚虚玄,不以世务婴心,纵酒放诞;敳殖货无厌;象薄行,好招权;越皆以其名重于世,故辟之。”

看似转向平稳的大晋朝局,并未令反骨铮铮的纪泽感到多少压力,这既因司马越的所谓新朝班底多为“江左八达”中的那些有名无实之辈,也因华兴府愈加向着铜豌豆的角色演变,更有巴氐造反派李雄跳出来释放了一记极品“嘲讽大招,继两年前称王,此番正式称帝,拉开了第一个五胡十六国成员为期半个世纪的篇章,也吸引了全天下的注意力。

《资治通鉴》有载:“成都王雄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曰晏平,国号大成。追尊父特曰景皇帝,庙号始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范长生为天地太师;复其部曲,皆不豫征税。诸将恃恩,互争班位,尚书令阎式上疏,请考汉、晋故事,立百官制度,从之。”

其实,李雄称帝已是六月的事,怎奈其立国所在的西蜀群山环绕,险阻重重,消息闭塞,称帝惊闻广传天下却是晚了一个多月,以至乐岛收到大晋与成国定鼎朝局的消息却在同时。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称帝了,还是在原本的大晋疆域,有李雄的成国挑头,还有匈奴,还有陈敏,纪某人实在想不出东海王当下有何理由再来收拾他这个仅占大晋一郡之地的铜豌豆

伴着华兴府私有化政策的微调,丁户安置意向的登记与《华兴约书》的签订工作随之在海外四岛展开。相比来自鳌山与太行两地的华兴老军民,今年方才加入华兴府的流民们毕竟跟随纪某人“中毒”尚浅,面对私有化登记后永远的背井离乡,乃至签订华兴约书后白纸黑字的背离晋廷,他们显然要纠结得多。

华兴府为了留下移民,发展壮大,虽然承诺私有化分田分地,更是不乏铺天盖地的宣传鼓动,但出于自愿原则和稳定考虑,华兴府并不强迫准府民们留下。凡是不愿签订约书,不愿追随华兴府的人,秋收后均可按照年初招募时的承诺,被送返大晋内陆。于是,皮球被踢到了每个百姓面前。

八月二十一,下晌饭时,乐北县石磊村,一座后世再寻常不过的水泥小平房内,团团围坐着张小山、赵大福、钱二禄、孙三寿、李四贵以及周老邱等数人,这群来自沛国小丘村,各自逃荒的同村老乡,神奇般的相聚于乐岛,虽不在同一乡村,但都在乐北县西部,故能时常聚会,尤其在每旬一二的法定休沐日里,今天则轮到在张小山家开伙。

像惯常那般,他们聚集一处边吃边聊。但却不似以往有说有笑,聊些家常,而是神情沉重的商讨着如何选择前路,因为,最近一期的华兴时报已经通知,本月月底前便将结束私有化登记以及华兴约书的签订,届时必须做出选择,表明立场了。

一片闷气中,颇为碎叨的孙三寿忍不住抱怨道:“大伙儿倒是说个话,别光闷着呀!哎,吃饱穿暖,多好的日子,这华兴府也真是的,搞什么自愿,直接裹挟着大家分田分地便是,干嘛还要俺们签字画押,这不等于投名状,难为人吗?”

“噗嗤!让你自己决定,你说别个难为你;要真裹挟了你,保管你又说别个逼良为匪!嘿,你丫就恨不得别个拿刀逼着你过好日子是吧?”赵大福不禁笑出声来,挤兑两句后,他率先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俺看这华兴府蛮好,能让俺们吃饱穿暖,又不欺负俺们穷人,眼见就要分地,反正俺家贫如洗,干脆就跟着混得了,从贼就从贼,背井离乡总比饿死冻死强!”

“得,哥几个也算跟了华兴府大半年,可得想清了,谁知回乡后官府是否会诬陷通匪呢?叫我说,还是都留下吧,也好互相照应,没准还能一块混个好前程呢。”钱二禄瓮声瓮气道。他饥荒之际曾经自甘为匪,倒是更容易接受华兴府的平等氛围和史政宣传,更已主动报名参军入了伍,继赵大福之后,自也表态留下。

“俺最喜欢这里的和睦,没有官府压榨,没有豪族欺凌,有规有矩,多干多得,不用巴结谁,也不怕得罪谁,这才叫活个自在,反正俺是不愿再回乡受那些鸟气了!况且,俺听说下月初蒙学就要开课了,不论谁家的孩子,到了七岁都能去呢,为了咱家大宝,俺也得留下啊!”张小山敲敲筷子,跟着说道。随后,孙三寿、李四贵二人出于这样那样的考量,也纷纷表态留在华兴府。

“千好万好不如自家好,听报纸上说,东海王已经赢了大晋内战,重新组了朝廷,天下或能就此安稳呢,俺还是想回乡,也好每年给爹娘上个坟,可就是年底要难熬了!”周老邱犹豫半天,最后终是说道。他家本是拥田近百亩的富农,寻常年景也算丰足,自然成了唯一一名不愿留下的。

对此一众老乡也不好相劝,各奔前途在所难免。性情豪爽的钱二禄从怀中掏出一小叠花花绿绿的纸币,约摸有个两贯多,他说道:“老邱,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队伍里吃穿全包也不缺钱,这些就分你路上用吧,左右年底前这纸币与铜钱尚能自由通兑,你自个去钱庄换去。还有,俺家那二十几亩地,你若有余力也拿去种,只望逢年过节你替俺给祖坟上个香。”

毕竟同在异乡,众人不愿周老邱太过困难,有钱二禄带头,纷纷解囊,共给周老邱凑了四贯钱,加上他自家得自华兴府的工钱与粮补,倒也够他一家撑上一年了。类似的场景,发生在华兴府各处,最终统计下来,不愿签订华兴约书留居海外的准府民约有两万多。



一份华兴约书,一个去留自便,准府民便少了两万多,看似华兴府就此少了一批准府民,实力有所削弱,可谁又知道,华兴府这一维稳的人性化举措,非但少了日后的内部纷乱,还令大晋内陆多了两万对华兴府充满好感的百姓,而当日后中原再度乱起,他们更将为华兴府带来二十万甚至二百万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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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回 农技推新

光熙元年,闰八月初三,巳时,晴,乐北县石磊村。

天高气爽,秋风飒飒,乐北田野处处稻花麦香,谷浪翻滚。原野之上,“村村通”的水泥路虽未彻底竣工,也已基本成网,伴以路侧的葱绿树苗,犹如一条条银底翠边的飘带,将星罗棋布的村庄彼此相连,更为这片田园风情平添了一份动感。

黄绿驳杂的田间,不时有农人往来穿梭于埂上地头,忙忙碌碌的他们,嘴角不自觉的挂有浅浅微笑,口中也不时哼出乡间小调,那是历经苦难之后,对安定生活的满足,对未来美好的向往。

“哒哒哒”三车宽环岛主路的尽头,传来一阵踏踏马蹄声。骄阳下,一支明光闪闪的百人骑队渐渐现入视野。农人们暂停手中活计,遥看着自家的队伍,或挥手致意,或含笑观望,更有些活泼的幼童则已跑到路边田埂,手指来骑蹦跳吆喝:“看看看,明光铠诶,定是苍狼营!瞧瞧,多威风,咱长大一定要加入他们!”

早在五月的时候,雄鹰钢铁便在纪泽的提议下,借用乐南众多的瀑布资源,研制了简易的水力锻压机,令得钢铁板材的生产容易太多,从而也导致了明光铠的成本急剧下降,一举取代了过往的皮甲、藤甲、铁叶甲,成为血旗甲等营步骑兵的标配铠甲。

“哒哒哒”骑队沿路一掠而过,骑士们个个沉默肃然,仅有为首几名军卒不时向路边百姓挥手致意以示亲民。这样军民和谐的场景在华兴府绝不罕见,但百姓所不知的是,这一拨看似寻常训练的苍狼轻骑,却是纪泽与他的亲卫,今日在乐岛四处巡查蒙学来了。

因为孩童教育程度不均,教师资源也很匮乏,华兴府短期内只对四年蒙学实行全民强行义务教育,其上的四年县学则实行志愿择优录取,最高一级的三年华兴学宫则将收费委培。而今天,正是华兴府一应教育院校秋季开学的第一天,一早在乐中城的华兴学宫象征性露一小脸之后,纪泽便开始抽样巡察起了他更上心的各处村学。

身着普通军卒铠甲,面罩护面铁叶,纪泽混在队伍中间,一边享受着路人的善意乃至尊敬,一边观察着两侧农田,脑中则在浮想着今秋的谷粮满仓。眼见就要路过一个小村庄,纪泽在靠近村口的道边突然扬起手,口中叫道:“停!”

这是一个叫做石磊村的普通村庄,因村畔小丘上有三块天然相磊的巨石而得名。之所以停下,却是因为纪泽发现路边一片田中的庄稼长得特别繁茂。略一吩咐,自有上官仁下到田间,召来了正在那片地里忙活的一名农人——张小山。

“见,见,见过府主大,大人!”尽管寻常八卦时没少谈及纪泽,登上乐岛时还曾远远见过迎接移民的纪泽一眼,可第一次毫无思想准备的就被拉来面见纪泽这么大的官,张小山难免全身不得劲,想跪又听说过不用跪,嘴巴更如舌头生锈般不好使。

“呵呵,老乡莫要紧张,某仅是有点问题想向你随便打问两句而已。诶,对了,还没请问老乡贵姓呢。”纪泽轻轻拱手,随即微笑着问道。他笑得极其自然亲切,这种巡察遭遇对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拉近关系的手段也已驾轻就熟。

“呃,小民免贵姓张,张小山的张,呃,俺就叫张小山。有甚垂询,大人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或因纪泽给人的感觉比较轻松,张小山初始紧张之后,很快便渐复正常道。毕竟逃过荒见过不少世面,张小山甚至开始偷眼打量起了这位天天听闻的府主。

于是,一脸激动的张小山,心中旋即便开始吐槽,都说自家的华兴府主有两个缺点,一是滔滔不绝大嘴巴,一是胆小怕死喜谨慎,果然所言非虚,在自家地盘上还穿着普通铠甲,戴着面罩混扮小兵,乐岛这般封闭哪会有刺客,也太啥的不够男人了吧。

浑不知对面这个毕恭毕敬的厮鸟正在心中嘲笑自个贪生怕死,纪泽两句热络之后,见张小山不再紧张,便问出正题:“老兄,这左近都是你们村的地吧,看来环境都差不多,也该是同一批稻种精耕细作出的,为何这一片稻谷长得特别旺?这么颗大粒满,是因其本为州胡熟田,还是另有特殊高招呢?”

“可不,这片地的确特殊!咱村都用的占城稻种,但这片地里咱是按照村长要求,给另施一种独特肥料,叫什么地龙肥,听说还是从乐东牧场那边专门送来的。说起庄稼老本行,张小山愈加口齿清晰,“要说那草粪沤肥就够厉害了,看长势庄稼一年两季几乎不用歇地。不过这土龙肥就更神了,约摸能将产粮再提个两成呢。”

纪泽眼前一亮,复又问道:“老兄是种田老手,给咱估估,这两种农肥的田,今秋每亩能收多少粮呢?”

“诶,这田其实种的都好,虽是生地,今夏又都遭了风雨祸害,可边上那些寻常草粪沤肥的田,今秋都能收个每亩六七斗,快赶上咱以往家里的熟田了。”张小山眼睛放光,不无自豪道,“咱奉命打理的这片用了土龙肥的田,看样更能收个每亩八斗多,照此下去,等成了熟地,防风林再长高些,每季每亩一石,管饱笑眯眯的轻松。真不知是谁搞出来的地龙肥?”

纪泽立刻明白了新型肥料的价值,顿生征用之心,他不无激动道:“是啊,这谁搞出来的,难道是什么祖传秘方?就是太混蛋,太小家子气了,这种好事竟不主动上报,还藏着掖着,还想独家秘方自个儿发财嘛,哼哼,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一定要拿下全府推广,哈哈”

然而,正当纪某人眼冒星星大放厥词的时候,上官仁紧憋着嘴,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将他拉至一边,这才表情复杂的对他低语道:“主公,别嚷嚷了,那个,那个小家子气的混蛋,可能可能就是您自己啊!”

“呃,不可能!文渊,别逗了,某怎么没印象不可能!学**咱也会,可做好事不留名这一条不是咱的性格,咱要做了好事,早就吹上天了,咋会忘记呢?”纪泽一脸愕然,寻思一会,愣是否认了自家的“功绩”。

“主公,您又耍赖了!我记得您巡察乐东时,不止一次指着牛粪马粪,建议当地官员尝试地龙堆肥的呀!草坡乡一次,羊山屯一次!”见纪泽矢口否认,上官仁急了,掏出个本子快速边翻边看,声音也随着大了起来,“对了,您说那叫什么来着对了,蚯蚓堆肥!”

“”纪泽茫然,恍然,继而赧然嘟囔,“直娘贼,那么点小蚯蚓,也能称呼地龙,丫真敢叫!”

就在纪泽砸吧嘴找寻回忆的时候,石磊村长石强,一名退役的功曹小史,从村口方向大步跑来,为这场争执给了定论:“主公,您就别谦虚了,这地龙肥正是您交代下来的事啊,哈哈,要不谁能想到小小地龙竟有如此妙用,谁又敢拿着公田瞎捣鼓呢?俺们都是听了前飞鸥将军,农部张侍郎招呼行事的”

听了村长的解释,纪某人总算完全想明了原委。说来乐岛初定不久,纪泽四处巡游兼指点江山的时候,曾在各地“大嘴巴”信口开河,向当地基层官员提出过许多来自后世的、因地制宜的规划想法,这土龙肥也即“蚯蚓堆肥”便是其中一条。由于他想法太多,不少还很离谱,自己又仅是略知一二,华兴府压根就没人力物力悉数跟进,许多想法便成了噪音消散,甚至许多连他自己随后都忘了。

当然,也有一些迷信纪泽的有心人却是坚持执行了下来,恰逢其会的张银便对纪泽一度信口提出的蚯蚓堆肥很感兴趣,并组织人力试制,还通过老战友的关系直接寻了几个村庄做了试用,只是最终结果未定而不曾上报而已。

难堪之下,纪泽忙转换话题道:“那个,咳咳我刚才说啥了对了,这土龙肥利府利民,要大力推广,文渊啊,替我记下,张银为首,参与试验人员都要奖励,集体记大功一次,还有,为他们申请专利,日后推广生产,产生的专利收益,华兴府七成,他们分享三成;并通过各种渠道大加宣传褒扬,树立典型!嘿,张银这小子还真能干,又能贯彻上级精神,农部侍郎前头的那个假字,完全可以去了嘛。”

众人自是不好也不敢揪住纪某人的小辫子不放,上官仁当即拿出纸笔做记录。略一沉吟,纪泽再冲石强交代道:“石村长,你负责组织人手,追加肥料,扩大施肥面积,并总结生产经验,争取将石磊村建为土龙肥推广示范村。做好了,华兴府日后将组织各村来此学习,届时可别让大家失望哦。”

“诺!诺!”石强应声不迭,和张小山一道,都在为了此事可能带来的荣誉和封赏乐得合不拢嘴。须知他们即便不是头号功臣,但看纪泽的重视程度,不说那什么专利红利,按《功爵法》中的细则,他们这些连带的二等功臣没准就能将民爵等级升上一级,多捞上百亩封田也有可能,更别说土龙肥示范村未来可能带来的名气与前程了。

刺激开拓创新,纪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感慨之下,他忽的拍了一下脑门,冲上官仁道:“文渊,多记几句,技术研发推广当落实到位,华兴府设立科技院,就挂在算了,还是先由安海商会来吧,就叫安海研发,给几个研发课题,拉人先干着,可以带上华兴学宫一道,嗯,就先研发土氨肥、土磷肥、杂交稻种,还有四轮马车日后我再有稀奇想法,你随时记下,并整理提交研究。”

“主公,您以往说的那些我也都记着呢,随后我便先整理一份出来。”上官仁笔下不停,口中笑着回答道。跟在纪泽身边越久,知道得越多,上官仁对纪泽的“大嘴巴”倒是越加迷信,却是没像纪泽自己那样说过就忘。

好同志啊!纪泽心中满意,一脸赞许,冲上官仁拍拍肩膀好好干,继而拉着石强这个太行时期的老部下,边走向村落边唠起闲嗑:“怎么样,村长大人,官员资格的那场科考初考,你过了没?”

提起科考,石强顿时有点发蔫,因为七月那场初考他没过。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百户村长,可大小也算个官,每月还有一笔不菲的俸禄,他自然想干下去,只是华兴府成立在即,要求必须通过资格科考才能留任,可谁叫他昔日在军中学文的时候,光顾着吆五喝六督促别人了,自个真就没太上心,这会都快悔青了肠子。

苦着个脸,石强蔫声回道:“主公就别取笑俺了,俺正为这发愁呢。嘿嘿,主公,听风声说还有一次内部补考,嘿嘿,您能给透露一下,不知此事可真?”

“哼哼,两年前我就说过,想做官就得识字,咱们要想摆脱士族压迫,就得人人掌握文化,这是无法更改的趋势。”纪泽瞪了石强一眼,继而放缓语气道,“不过也别太担心,对工作勤勉、成绩优良的老弟兄,华兴府自不会亏待,至少年底还会给次补考机会,难度不变,抓紧补习,三月时间,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嘛。”

既有基层官吏的文化水平是个问题,但不论从感情还是信任的角度,纪泽真心不愿放弃这帮老弟兄。对石强这样的他只能再给机会,也是逼着他们学习。当然,即便石强仍然未能过关,还有民兵队长抑或捕快班头这等武职官吏可以安排。

“太好了,呵呵,谢主公仁厚,咱定会努力!”得知利好消息,石强顿时来了精神,不无表现道,“咱村新来的女先生颇为厚道,愿意抽空帮忙辅导认字,俺们不少成人现在每晚都在加班跟她学呢。”

石强口中的女先生,正是华兴府派到各地村学的教师,大多也暂兼各村的账房先生和读报宣传员,看来石磊村摊上的是名女子。言及女先生,纪泽立马想到了自己此行的初衷,忙闭上了自己方兴未艾的“大嘴巴”,催促道:“哦,这位女先生还真勤勉,你们可不能亏待人家啊。好了,去看看村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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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回 村塾先生

如同乐岛最普通的新建村庄,石磊村的外围并未搭有护墙,村中有上百座篱笆围起的农家小院,其内各有一间水泥平房。村子中央是两条水泥铺就的十字小街,临街有村公所、粮仓、打谷场、磨坊、村学等公用设施,还有几间年底即将拍卖的小铺面。从村外看去,整个村庄井然有序、舒适整洁,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

短短数月,石磊村便从荒郊野岭变为这般景象,除了百姓们的主观能动性之外,不得不归功于先进的工具建材在乐岛的广泛应用。尤其是利用乐岛常见的火山灰土质,高温烧结的水泥省工省煤,价廉物美,它的大面积推广确保了乐岛建设的进度和质量。

当然,民患不均而不患寡,华兴府的能力毕竟有限,纪某人也是抠门的主,在四座县城建设远未完工的情况下,每户农家仅只在庭院侧位修建了一间满足基本生活的小平房,至于宽敞的正屋以及更多的家什,便是各家自己日后的事了。

正是上工时点,村人或是田间忙碌,或被征调别处劳作,村中相对冷清。纪泽将大部亲卫与所有战马留在村外,自己带着少量亲卫与石强等人从北口进村。方进入村口,映入眼帘的便是水泥打谷场之前树立的公示栏,其上贴着四张报纸,正是本期的《华兴时报》。

五月新版的《华兴时报三日一期,每期四张八页,因技术原因仍是单面印刷。如今它已是华兴府宣传的重要平台,华兴府的大事小情、法律条文乃至最新政令都会通过报纸发布。像是石磊村这样的普通村庄,每期都会免费下发三份,村公所、村学和公示栏各一,读报宣传员还将负责将报纸内容当众解读一遍,以保百姓们“知之”,杜绝许多欺上瞒下的“由之”。

纪泽扫眼报纸,头版头条的粗体标题写着“士农工商兵,前景几何?”,想来是文宣部门为了劝诫百姓悉数选择务农分地而发表的宣传文章。次版头条则是一篇题为“华裔支脉蒙受战祸,华兴军民跨海援手”的文章,此文正是出自纪泽本人之手,其中公布了华兴府的一项重要决定,也即趁台风已去,即将组织船队前往半岛各港口开展赈济,并解救、收容半岛离乱难民。

千万莫以为纪某人国际人道精神泛滥,这只不过是为华兴府趁半岛战乱,利用购奴、诱拐等手段,大肆吸纳半岛人口扩充实力做个包装而已。自然,若仅为美化包装,纪某人是懒得亲自动笔的,重要的是,通过这篇文章,他将韩人定义为了炎黄支脉。他振振有词的提出一个论断,韩人的公认先祖檀君是华夏“五帝”之一高辛氏帝喾的后人。

因为,韩人相传,唐尧即位五十年,有神人降太白山檀木下,都平壤,号檀君,乃有古朝鲜;汉家古籍也有殷商始祖高辛氏曾留少子厌越以居太白山一带的说法,而帝喾之后便是唐尧,时间地点皆有吻合之处。这一论断是纪泽从后世网客的叽叽歪歪中偶然知晓的言论,而今他以莫须有的秦史秘典作为出处将之提出,加上马韩统治者箕氏确是源自殷商,就此坐实了韩人为炎黄支脉的定论。

同样,切莫以为纪某人喜欢与韩人拉亲戚套关系,这不过是他为了日后瓦解融合韩人乃至吞并半岛预设的舆论伏笔而已。至于韩人信不信,形势比人强,待到华兴府完全强势,本就羡慕汉家的半岛蛮夷们自然会让他们自己相信的,反正这一时代的底层夷狄们尚无过强的民族观念,恰如现在已有许多州胡夷人相信他们是中原东夷跨海而来的后裔一样。

当然,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纪某人并未忘记提醒华兴百姓们,那些韩人虽混有炎黄血脉,但如今已是被发左衽、习夷俗、言夷语,几同野人,已非华夏一族,尚需训导,尚需教化,从而为日后欺凌压榨那些小棒子留下充足的道德依据。

“怎么样,政客的严词就像娼妓的戏言一般无耻无信吧,所谓胸怀大义,行下作手段是也。”瞥了眼身边面色怪异的上官仁,一个知晓半岛大战内幕的家伙,纪泽淡淡一笑,恬不知耻道,继而移开目光,步向村学。

村学是每个村庄最气派最坚固的一座大型庭院,石磊村亦是如此。它位于十字街口,石质围墙高一丈半,其内还设有一处烽火瞭望台。事实上,自从发生高罗等奴囚逃亡事件之后,华兴府上下也被迫加强了各村的防御手段,而重点建设的村学也就兼任了村民在突发状态下避难固守的临时堡垒。

未到十字街口,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已经传入耳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听到《三字经》,纪泽不由得意一笑,心中更是涌上一股满足感。教育即是将来,穿越者纪泽对之从来不敢放松,非但在法律、资金、教师等方面不遗余力,所有五个科目,也即说文、数算、格物、史政与武术,其教材在经过雄鹰书院一年多教学实践完善之后,此番仍是经过他的逐一审定。

而且,此番纪泽还以洛阳官话为准,引入了一套借鉴后世的拼音规则,并大刀阔斧的采用了简化字,将华兴府民的识文断字变得更为简易。四年义务蒙学,他首要带给孩子们的,是将他们带上正确学习文化的道路,并拥有继续自学的能力。

然而,好心情往往是用来破坏的。就在纪泽行至街口的时候,拐弯那头传来一阵议论,其中一个妇人声音正尖酸刻薄道:“你瞧那什么女先生,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可每天晚上都拉着一帮大男人在一起,谁知背后是什么德行。华兴府让这样不干不净的人给咱们的娃授学,岂不将孩子都教坏了?”

村学门外的空地上,正聚集着一群看护幼童的老头老太,坐在马扎上闲扯,显然是冲着开学来看热闹的,只不过扯的话就太难听了。半开的大门内侧,一名断了左手却仍身形笔挺的三旬男子则正面色难看的喘着粗气。每所村学暂都配属文、武教师各一名,授武教师均来自退役老卒,其中不乏轻度残疾者,这名男子正是这样的一名武科教师。

对于这些年纪一把的长舌妇,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过,告又不值当,男教师憋了半天火,只能无奈的第n次劝道:“王婶、刘婶,你等就别说了,让人家女先生听到多不好。上面不是说了嘛,来到乐岛的都是苦命人,不得追究过往,都是一个村的,你们就少说两句”

“哎呦,顺子,心疼了是不?我说你可得小心点,一看她那双桃花眼,就知道善于勾搭男人,没准就是个烂货,你可别上钩。哎华兴府还命令女孩也入学,真怕咱家的三丫跟她学坏了”顺子尚未说完,人群中另一名老妪却是截住他的话头,振振有词道。

“住口!”一声断喝从街口传来。顶着一脑门黑线,纪泽怒容满面的来到村学门口,顿令嘈杂声戛然而止。随着那名断手男子一声“主上”的惊呼和条件反射的击胸敬礼,村学门前立刻齐刷刷站起一片,继而是一片死寂。这里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就是在华兴府说一不二的府主,且其现在很生气,后果怕是很严重。

此刻,纪泽确实很生气,但更多的是头疼。长舌妇们说得虽然难听,其实至少也说对了一半。华兴府的女先生们或是买来的奴隶,或是救出的寨奴,甚至不乏过气娼妓,的确少有寻常良家妇女愿意这般抛头露面当教师。可没办法,华兴府摊子够大,想开展义务教育,根本寻不到足够文人,识字的另半边天自然不能放过。

经过数月的教师培训之后,这些落难女子被紧缺文化教员的华兴府推上了教师岗位。虽然华兴府之前尽量遮掩,将她们的履历均更改为普通流民,可纸包不住火,作为单身,她们分派各处不久,有关她们出身的小道消息已经传开了。原本,她们身为女子,公然充当教师就够打破常规了,而她们的不堪出身更是引发了不少非议。

为此,纪泽没少利用报纸等渠道开展正面宣传,企图引导百姓们更多些宽容,可今天他才切身感受到实际情况的严重。冷冷扫视一圈,直令那些长舌妇们噤若寒蝉,纪泽这才恶狠狠道:“女先生是纪某费尽心思请来的,是纪某罩着的人,义务教育更是华兴府长远战略,花了纪某血本,绝对不容置疑!谁若再敢非议女先生,非议义务教育,便是动纪某的人,便是跟纪某过不去,就别怪纪某不客气!”

一番发飙,怒气稍减,纪泽突觉周边众人皆目光怪异,这才想起刚刚的黑老大口吻似已不合自家现在的光辉形象,而且他也不能提刀带人去各个村学门口恐吓上一圈不是?

黑道不好使就换白道,眼珠转了转,纪泽决定还是依法治府,于是沉下脸,扣出一顶顶大帽子:“华兴府是讲法制的,纪某无权因言罪人,但是,尔等公开诋毁女先生名誉,诋毁公务人员,甚至涉嫌阻扰义务教育,却是触犯了刑法与教育法!王、刘二人想来没认真听女先生讲法吧,哼,我华兴府执法必严,却是姑且你二人不得!”

眼见两名老妪吓得“扑通”跪倒,抖如筛糠,纪泽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是不愿就此罢手。华兴府上下对女先生的微词太过,杀鸡骇鸡是必须的,否则让这股舆论壮大起来,义务教育就没法搞下去了。

直娘贼,怎的还没人出头?转头扫视石强、上官仁以及范毅等亲卫,纪泽眼色频频,希望有人跳出来做个大恶人,建议个抓入大牢甚或抄家流放之类的重罚,好让他英明领导“从轻”施以小惩,既展现仁慈又警示他人。可惜,这帮家伙此时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毫无捧哏的觉悟。

得,身边缺人啊,连个有眼力劲的佞臣都没!等了半天,依旧没人出场,纪泽暗恼加无奈之余,只得唱起了独角戏:“石村长,纪某以为这二人触犯法律,还当由你禀告司法署,由他们前来秉公处理,开个陪审团吧。当然,只是些不知深浅的妇人,本人建议略施小惩即可。好了,都散去吧,这里是授学之地,无事不得在此喧哗!”

随着纪泽的淡淡吩咐,村学门口一干大气不敢出的老弱妇孺们如蒙大赦,连忙做鸟兽散,刘婶王婶二人更是跌跌撞撞软着腿,连滚带爬的跑没了影。或许他们这才意识到,乐岛文宣员口中的仁义恩公,其实本是官府口中的贼军头,更是一名能够引发神罚的狠角色,日后却是再也不敢随便嚼舌头了。

索然的摇摇头,纪泽缓声吩咐上官仁道:“文渊,你须催办此事,让司法署立即判罚处理,小惩即可,但务必罚得她们心疼肉也疼,日后再有诋毁女先生者,依此办理。还有,将此事经过与判罚结果给华兴时报发一份,要求上最近一期的头版头条。对了适才我的具体言辞适当修饰一下你懂的”

耽搁了半天,纪泽终将注意投向自己今日的目标。顺着村学门口那块“为华夏振兴而读书”的统一碑铭,他的目光移入庭院。靠门的是一块平整的操场,操场周围置办有滑梯、跷跷板、单双杠等等统一规定的简单器材。更深处还有教室、宿舍、烽火台等等,严整一新。

不远处的大教室内,透窗可以看到五十余名大小不一的汉夷孩童正挺胸端坐,聚精会神,以杆代笔在身前砂板上学着写字,而他们的老师,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先生,则正背向众人,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一时间,纪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回到了那所堪称拼凑的乡间小学,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光阴。他呆立片刻,却是不愿将自己的世俗污浊带入这片净土,熄了进去展示领导风采的欲望,更是忘了自己为此而担负的压力甚至骂名。用力拍拍门口男教师的肩膀,他带着一干属下转身而去。只不过,悄然离去的纪泽并不知道,此刻那名女先生的秀发之下,双耳一直竖起,双肩瑟瑟发抖,而她的面颊之上,更是早被热泪爬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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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回 乐峰基地

离开石磊村,纪泽一行沿环岛公路西南而驰,途中又短暂巡察了几所村学,倒未再遇上不爽之事。至乐北、乐南两县交界后,他们便向东走岔路扎入了山林。乐岛的山林早被血旗军梳理过多次,更有小白在此晃悠过好几月,早无大型凶兽,一路自是无波无折。

随着地势走高,他们终于在午后时分行至水泥马路的尽头,抵达了乐峰西麓的一片山地。这里群岩嶙峋,林木茂盛,溪溅鸟鸣,其中却隐藏着新建的乐峰军事基地,基地内除了常驻血旗步营左右两军之外,还设有血旗讲武堂以及一座新建的血旗军大型训练营地。

碉楼拱立的西门前,纪泽一行下马亮明身份,随即在一名值守军官的引导下进入了基地。倒非纪某人讲排场,实是这处落成不久的基地,像他这样不常来的,外围无人引导还真容易迷路。

昔日纪泽在舟山黄杨尖偶得八阵图,血旗军谋部随即对之进行了详细的刻摹研习,算是颇窥其中五味。立足乐岛后谋部选址兴建军事基地之时,发现此处有着大量天然峰岩,便就势整建出了这处蕴含八阵图布局的大型基地,以便惯常小打小闹的血旗军上下,能够更多熟悉阵法这种冷兵器时代的高档战术。

基地此时正驻有数屯地方守备营的乙等辅兵,轮替在此短期集训,而今天下午他们恰将进行一场城池攻防的演习训练。搞惯了突然袭击的纪泽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当即决定去现场观摩,三个多月过去了,这些新军的战力到底如何,他的心里还是颇有期待的。

“见过主公!”“见过主公!”“见过将军!”接近城防演兵场,前面迎来三人,祖逖、钱波与郝勇,只是,见面行礼之际,钱郝二人自是称呼纪泽为主公,而祖逖却称纪泽为将军,这令气氛不免怪异,郝勇甚至冲祖逖横起了眼。

“呵呵,诸位免礼,辛苦了!”纪泽肃然回礼,心中则是苦笑。这祖逖也是,分明投了自家血旗军,三月前来岛接风时也答应相助他纪泽开疆海外,怎奈仍以晋官自诩,之前更是不曾签订华兴约书,这样口是心非放不下节操真的有意思吗,难怪正史中他战功赫赫,力抗后赵南侵,却如岳飞一般,始终不为东晋皇帝所喜。

腹诽归腹诽,纪泽对祖逖却是定要留用的。且不说前生那份对民族英雄的敬仰情结,祖逖可是正史中东晋初年数一数二的军事帅才,如今虽不及十多年后声威赫赫,但也经过数场诸王内战的洗礼,全掌一方战区足以胜任。在纪泽心目中,血旗军内目前能够勉强委以帅印,并总督某一战区军政的也就孙鹏与唐生二人而已,且大局观上还未必靠谱。

都上贼船了,就不信时间收服不了你,大不了不让你兵向大晋便是,纪泽心中嘀咕,面上笑着岔开尴尬道:“士稚兄,你深谙大晋正规军伍之道,如今主抓各军训练已近三月,怎么样,某这帮野路子出身的麾下,没让你感觉不堪造就吧?”

“子兴过谦了,什么大晋正规军,战场才是检验军伍强弱之唯一途径,以战绩而言,血旗军若称野路子,那么晋军都该走野路子才是。”祖逖呵呵一笑,不无赞赏道,“某观血旗三军之军事操典,全面、规范、严格,就练兵而言,业已胜过晋军常见操练之法,若同为新兵对战,血旗军必胜寻常晋军,说来某亦受益匪浅啊。”

军队规范化几乎是每个后世人都有的基本观念,这一点纪泽可没少下功夫,那水、骑、步的军事操典可是广泛采纳各级军官建议,并由他带着一应军将数番审核才付诸实用的,这里纪泽倒也并不谦虚,他笑道:“训练是死的,战略战术却是活的,血旗军上下几乎悉数出自底层,学识不足,往往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纪某亦然。士稚兄兼任讲武堂督学,此处还请于训练教学中多加指点才是。”

“呵呵,子兴又谦虚了,逖之才能,最多拾遗补缺而已,在其位谋其政,只要子兴信重,逖自当不遗余力。”祖逖也不推奸,不无豪爽道,“其实,最令逖感佩者,乃血旗军之精神斗志,上下一心,实非寻常晋军可比,能与这样一支军伍并肩,为我华夏开疆扩土,扬威海外,逖甘之如饴,焉不用命,哈哈”

言说间,纪泽在众人陪同下,登上一处专为观摩的高台。从高台看去,整个演兵场一目了然,东侧依峰建有一段城墙,高四丈,长约百丈,此时城墙上下已经各有千多军卒严阵以待。担任守城的三屯军卒由钱波总领,五屯攻城队伍则由郝勇总领,血旗步营本就担当基地协训之责。

不过,郝勇钱波身畔,却各自簇有十数协助指挥的黑装军卒,场上他处同样混有些许黑装军卒,他们是讲武堂学员,作为讲武实践课程之一,他们在辅助操演并担当裁判等事项之余,也将轮次从各种角度深入领会一应战术。其间,纪泽看到了夏山虎,看到了太行老弟兄王茂,还看到了端午较武大赛的第一优胜者,来自青州的难民曹嶷。

军演总指挥自是祖逖,他将手中的令旗一舞,战鼓声便咚咚咚的响起。随即,攻守两方也各自调兵遣将,最先发作的是攻方队伍两翼的骑兵,各有一屯,想是来自乐东乐北的地方乙等守备营。他们冲出本阵,逐渐加速,很快便轰隆隆的直奔城墙。

将近一箭之地,已经完成提速的骑兵们顺次驱马向外侧转,恰距城墙一箭之外绕过一个圆弧,继而折返。而就在拐弯的刹那,骑兵们纷纷射出了手中箭矢,一支支羽箭借着马力,凌空直射城头,即便箭雨稍显散乱,却也好生压制了城头军卒一把。

“州胡岛夷不愧游牧为主,骑术果然娴熟。只可惜,这些骑兵是汉夷混编,非但军卒间交流不易,配合生疏,且汉卒骑术生涩,反为拖累。倒不如汉夷分编,定可更早形成战力。”指点着场上奔腾的骑兵,祖逖摇头点评道,半是满意半是惋惜。

祖逖提到了血旗军新建辅战队伍面临的一个突出问题,也即汉夷混编带来的配合不顺。尤其是辅战骑兵,因州胡夷人善骑,新募辅兵整编时骑兵中夷人占比最高,几乎接近汉夷各半,其内部磨合也最困难,看其今日表现,三月便能整屯急转并奔射放箭,其实已算成果显著了。

“无妨,各族混编势在必行!昔日我血旗骑军横穿塞北,也是汉胡混编,边打边练边熟悉,如今一样成为强军,无非压力有别导致成军耗时各有长短罢了。华兴府短期内应无大型战事,相比尽早形成战力,我宁愿多出些时间,让各族精英在军中融合互通。”目光不离校场,纪泽语气坚定道。

他自然知道分族单编短期内对战力提升的好处,可汉夷混编不仅涉及军事,更涉及长治久安的政治问题。混编有益于民族融合,分编却会产生可能引发分裂的各族独立武装,对日趋各族混杂的华兴府来说,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祖逖点到为止,也不坚持。二人说话间,攻方步卒已抬着梯子,举着盾牌,排着整齐的队列,向着城墙一步步压了过去。当骑兵们来回奔射有五轮,步卒们已经行进到离城墙还有一箭之地。这时,鼓声突然急促起来,步卒们跟着陡然加快脚步,撒开双腿向着城墙猛冲。

然而,随着城墙方向也传出阵阵鼓声,刚才还被骑兵奔射压得空空如也的墙头,突然冒出了无数士兵,冲着城下就是一通瓢泼箭雨。但这些箭都没有安装箭簇,箭头上包裹布头,沾了干石灰,中箭者身上会有白点,自有黑装裁判清理“阵亡”。

城墙下,攻方士兵纷纷举起盾牌,阻挡箭雨,并未受到“阵亡”影响。到了城墙脚下,士兵们迅速架起云梯,争先恐后地攀上墙头,而墙头上的守军则使用推杆、冷水乃至草垛模拟的滚木礌石加以阻扰,直至最终以木质刀枪彼此肉搏。过程中,不断有“阵亡”军卒被勒令出局,更有许多攻方士兵不时被打落云梯,摔在铺有厚草垫的墙角,倒也无碍。

说实在的,纪泽和血旗军尚未正儿八经攻打过城池,即便攻取过巨鲨堡,但那次获胜是以势压人,并未发展到攀城攻坚。今日这样的场面,纪泽前生在电视电影里也看过,而且显得更为惨烈,但像现在这样,身临其境地看着数千军队在一处城墙争夺厮杀,还是第一次,不禁颇觉震撼。

见纪泽长久不发一言,祖逖以为他对这场攻防演习不甚满意,便解说道:“子兴,守城本易于攻城,但为避免演习伤亡,滚木、擂石这等守城武器并未真正使用。当然,攻方也未使用大型攻城器械,演习目的只是让士兵们适应战场氛围,熟悉攻城节奏,想与实战相若,却是万万不足的。”

纪泽回过神来,颔首笑道:“恩,士稚兄所言甚是,能有这等效果,已经远出纪某期望了。不过,各种军械之使用,还当在避免伤亡之下,设法让士兵们操练精熟。血旗军作为华兴柱石,必须随时准备应付各种战斗。”

“正是。各种攻防器械我等有组织士兵练习,基地有重弩与投石机专用靶场,守城器械也在这处演习场真实操演。你看,东边城墙下方那些大坑,便是前日滚木、擂石砸出。”祖逖笑着回道。顺着他的手指,纪泽放眼望去,果然见到城墙下未铺草垫处露出许多坑洼不平的地方

不久,在攻方骑兵弃马登城之后,守方终告不敌,此**演完毕。中场暂歇,纪泽少不了与一应熟识者的相聚交流。其间夏山虎却是由衷赞道:“主公,这座训练基地委实不同凡响,非但老卒可令技战术更为全面,令主战部队更为正规,便是新兵士卒,多来这里训练几次,也能比近上过战场,不亚老兵啊。倘若公师诸军初始也有这等训练之法,只怕情势便将迥异了。”

纪泽笑着摇头道:“演习虽可提高士兵战斗技巧,但却无法取代实战锻炼。至少血战老兵身上自有一股杀气,而没真正战争经历的新兵,平时训练得再好,到了战场见血,难免手足无措,大多难以正常发挥训练水平。”

夏山虎却是嘴硬道:“上战场有何好怕,我第一次杀人见血,丝毫不曾心慌,下手可一点都不软。哼,只要是真汉子,便该如此!”

“得了,夏山虎,你道谁都跟你一样,天生做得来山大王?天生就跟个斗鸡也似?”纪泽一个白眼,笑着叱道,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祖逖顺势接过话头道,“子兴,战场上的各种情形,能想到的大都依据操典,在基地有所布置。演习场景有白天的,有夜间的,有袭营的,有平原作战,有谷地作战,有晴天,有雨天。只是,训练就是训练,永远都不能代替实战,想将新兵们训练成沙场悍卒,却是非实战不可。听说海中尚有荒岛蛮夷,恰可用来锤炼新兵,不知可有计划?”

感受着祖逖自然散发的杀气,纪泽却也不再伪善,他正色道:“琉球群岛那些小岛蛮夷,已归种子、奄美与琉球三岛驻军收拾,乐岛诸军一时恐无机会。不过,他日腾出手来,自有倭岛列岛乃至南洋诸岛用以练兵!”

“诺!哎”周围众军官纷纷叹气,颇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暗叹弱肉强食无处不在,纪泽索性透露道:“安海中军已在夷州岛东侧海中择一十数里海岛立营,并加紧夷州岛勘察。秋后,我血旗军便将远征夷州,届时乐岛诸军与讲武堂学员免不了走上一趟,便权作练兵吧。不过,训练不可放松,演习也要继续,校场多流汗,战场少流血,届时还望诸位切莫给血旗军丢人!”

“好!好!好”众人听得一片欢喜,个个跃跃欲试,却不知是好在升官发财,还是好在开疆扩土,抑或是好在远播文明?

纪泽的目光则对上祖逖,却见他眼中满满都是燃烧的斗志,一切尽在不言中。事实上,以祖逖在大晋的官衔与履历,之前纪泽直接让其担任实职将军独领一军也无不可,之所以安排他在山沟里练兵兼而督学讲武堂,正是为了让其在血旗军中稳步积累人望,从而可以顺利的独挡一方,长期总督夷州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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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回 军屯饲养

看完一场攻城操演,纪泽一行又在基地各处训练场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已近日落。郝勇抬头看看天色,砸吧砸吧嘴笑道:“天色已晚,士兵也该吃饭了,主公今晚不妨就留在基地,感受一下此间气氛。顺道让弟兄们与主公亲近亲近,好好搓上一顿。嘿嘿”

“嘿嘿,正浩,你定是想借口喝上几盅了吧,哼哼,新兵集训如同作战拉练,小心被军法侍候。”看看天色,纪泽不无调侃道,“这样,最近也不忙,今晚我便不回去了,就和军卒们一起吃饭,也来尝尝新兵伙食如何。至于他人,照常供餐,酒水还是免了吧,呵呵。”

基地虽有直达乐中城的山路,但赶回去肯定天黑了,最近又总是窝在书房忙着法律、政令、教材等案牍工作,纪泽倒也想换个环境放松一下,但以身作则却是必须的。无视郝勇的一脸幽怨,他带着几名贴身护卫直接去了新兵营地。

参训军卒在基地如同战时,除了必要物资,几乎一切都自己动手。纪泽来到营区的时候,士兵们刚刚得令开灶,正忙着打水升火造饭,一时间炊烟四起。只是令士兵们纳闷的是,那些平素吃着小灶的军官们,今日竟然全部转性,深入基层与兵同灶了。

事实上,军官们平时都是在基地餐厅吃的小灶,对此纪泽并不抵制,甚至血旗军还刻意制定有更富营养的军官伙食标准,毕竟军队本就是等级森严之所,而明显的待遇差距也更能刺激军卒们立功上进。不过,今天老大亲下基层,军官们自也不好再摆谱了。

纪泽同灶加入的是乐东守备营的一个骑兵什,其中有六名汉卒与五名州胡夷兵。他倒并未做作的亲手下厨,而是寻些士兵随意攀谈。但不久他便皱起眉头,因为他发现,一般情况都是五个夷卒或六个汉卒自己凑一块说话,彼此交流很少,汉夷士兵之间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无关敌对,更多是源于民俗差异,乃至语言不通。

其实,借鉴血旗骑军的汉胡融合经验,纪泽有过指示,辅兵队伍须得安排汉夷军卒形成‘一对一’互助小组,夷卒向汉卒学习汉家语言风俗,汉卒则向夷卒学习骑术等技能,以利双方共同进步,更快磨合。但这里看起来,夷人士兵们迄今仅只懂得些简单军令而已,却不知是军官们执行指示不卖力,还是现在缺乏血旗骑军塞外那种顶着压力同生共死的环境氛围。

这些士兵已经熟练自己做饭,不久饭菜就已弄好,纪泽面前的案上,摆起了一大脸盆饭和一盆素菜。饭是稻米饭,菜是青菜炖豆腐。自有汉人什长将饭菜用碗盛好,恭恭敬敬的递到纪泽手里,不无紧张道:“主,主上,请用饭!”

“谢谢了!”纪泽笑着捧起碗,分别用汉语和州胡土语说道,“大家不要拘束,放开来吃,这些饭菜就是敌人,咱们一起将它们消灭掉。”

“呵呵呵”汉夷士兵们都笑了起来,颇显傻劲。他们早就饿了,有纪泽发话,便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起来。

纪泽跑了一天,这会也饥肠辘辘,便与他们一般,风卷残云似得开吃。只是,相比已可锦衣玉食的纪某人,士兵们的抢饭本领显然高上几条街,当纪泽吃了一碗想再盛饭的时候,恰见一个夯货正毫不客气的将最后一点米饭盛走,原本近十斤米饭的饭盆已是空空如也。

无奈的放下碗筷,纪泽苦笑着看着士兵们吃饭,心中却若有所思。等都吃完了,一群没眼力劲的士兵这才发现老大的老大已经干等他们很久,不由都局促起来。纪泽一笑,用汉语说道:“我问几句话,你等可要如实回答。”

“请主上吩咐!”汉人士兵们闻言都一齐站了起来,紧张地说道,而夷人士兵则也跟着站起,满脸的不知所措。

纪泽摆摆手道:“都坐下来,都坐下来。我就是和你等拉拉家常,用不着紧张。我想知道,你等在军营能不能吃饱?”

“能!”汉人士兵们异口同声道,夷人士兵们继续茫然。

“汉语是通用语言,你等还当多多加强学习,这对你等日后生活同样很有好处。”纪泽苦笑着冲五名夷人士兵点点头,用土语劝勉了一句,却也熄了与他们更多交流的心思,毕竟他只是凭借好记性应景的懂了些蹩脚的土语,可没为其下过多少功夫。

接着,纪泽干脆专门转向汉人士兵,冲他们问道:“那吃的好不好呢?”

“好!”汉人士兵们又齐声答道,但声音比起刚才来,明显要小了一些。汉人什长忙汇报道:“俺们早晚都有一份素菜,中午则一荤一素,荤菜多是海鱼,肉则一月一顿。三餐的米饭大饼都是管够,好得不得了。”

纪泽摇摇头,这是他前生刚刚改革开放后的饮食标准,那时他纪某人见肉眼睛就发绿,哪里能算好得不得了?叹了口气,他说道:“你等没有对我全说实话,就看刚才这顿饭,要说吃饱了,我信。但要说吃得好,我不信。”

一名瘦削的士兵壮起胆子道:“回主上,我等过去在家里一天两顿,还是饱一顿饥一顿,现在一天三顿都能吃饱,哪还敢有什么奢望?”

纪泽朝他鼓励地一笑,说道:“你这是说出了实话,说明内心还是想能再吃好一点,训练是件又苦又累的活儿,吃饱吃好才更有干劲嘛。我再问你等,如果刚才的菜有一盆青菜炖豆腐、一盆清蒸鱼和一盆萝卜炖猪肉,你等先吃哪个?”

那个盛走最后一碗饭的士兵脱口而出:“当然先吃肉了。”

众人看他的样子,似乎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不由发出一阵哄笑。纪泽也忍俊不禁,说道:“行了,大家以后加油训练,我会想办法为大家改善伙食的,保证让大家既能吃饱,又能吃好”

饭后,纪泽立即召集了基地内的一应中高级军官,开门见山道:“汉夷辅兵间交流太少,夷人士兵迄今仍不熟汉语,这样不行。看来,一对一帮带活动单是命令还远远不够,自即日起,互助小组的两人须得赏罚同步,以骑兵为例,每月屯内演武之际,夷卒因不通汉语而影响配合时,同组汉卒一道受罚,汉卒骑术进步突出者,则同组夷卒一道受赏。具体细节某会下达专门命令,还望相关人员日后注意此项。”

见众人点头称是,纪泽跳过这个话题,沉声道:“诸位,还有一个问题,士兵们肚里没油水,光吃鱼吃菜不行,既不够营养又浪费米粮。如今乐岛盛产牛、羊、豕,结果军卒却没肉吃,问题出在哪里?谁能告诉我该如何解决?”

众人目光齐齐转向座位边角的一名微胖军官,正是乐峰基地的辎重官。本是前来打酱油的他,顿时涨红了脸,吭吭哧哧道:“这,这,这血旗军如今单是海外部分就有近四万,而牧场牲畜正在蓄栏,很少宰杀,又少有其它途径大量获取,好不容易挤出的一点牲畜,供应特等和甲等部队都还不足,乙等辅战部队乃至民间便很少供应了。”

纪泽默然,他和身边的华兴高层早不缺肉吃了,自己平常下部队也多前往主战队伍,这一问题尚不突出。轮牧蓄养令华兴府牲畜缺口很大,限制出栏还得持续一两年,这个时代又没地方批发白条肉,要解决数万辅兵吃肉问题还真棘手。

不过,如果不想办法保证士兵们的营养可不行,他今天在训练中心看到汉人新兵们大都比较瘦弱,甚至不如许多奴隶出身的夷卒,除了天生体格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饮食结构不好,脂肪与蛋白质摄入严重不足,而这自然也将影响军卒训练效果乃至日后战力。

见纪泽面色难看的一语不发,那辎重官紧张之下,倒是支了个主义:“不过,北方眼见深秋,正是牛羊出栏之际,主上或可遣人前往辽西辽东购买一批,当可解决一时。”

只是,这厮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又神补了一句:“主上,上面给发多少肉,咱就拉过来多少,可没任何截留啊。”

“混球!谁说你截留了,某是想问有无解决办法!”纪泽顿时黑了脸,瞪眼呵斥道,若非这厮也算给了个赴辽采购的提醒,他恨不得就将这厮给开了。须知华兴府目前是准封闭计划体制,别说他的血旗军还没开始贪污堕落,便是有人想,也没条件啊。

终归感觉自己被那位辎重官打败了,纪泽不无泄气的再度解释道:“你等应该知道些北方草原民族吧,包括州胡牧民,比起中原人来,他们普遍生得粗壮,力气也多比中原人大些。这和他们长期食用牛羊肉、喝羊奶有很大关系,其中差距可不是单单吃些鱼肉就能填补。诸位不妨想想办法,群策群力嘛。”

郝勇苦笑着摇摇头,不无揶揄道:“这么多人,如果经常吃肉的话,怕是哪里都供不起。实在要让士兵们吃上肉,只有让士兵们别训练了,干脆自己养猪放羊得了。”

对啊,自己养猪,怎么没想到呢!纪泽却是一拍脑袋,后世那支强大的军队不就有自己养猪种菜的传统嘛。他断然道:“对,就这么办,自己养猪,还有鸡鸭鹅,大规模圈笼集体饲养。”

迎向一众诧异的目光,纪泽笑道:“乙等辅兵营本就有着军屯任务,谁说军屯就只能捕鱼种粮了,养猪不行吗?至于具体如何操作,待我再好好想想”

当晚,纪泽奋笔疾书,凭借自己前身对禽畜规模饲养的见闻,做了有关大型军屯养殖场的策划,由安海贸易负责购销外勤,由辅战部队饲养操作,边试验边建设,利用鱼粉、米糠、麦麸、饲草等廉价饲料,对猪、鸡、鸭等进行填鸭式规模饲养,直至血旗军的肉食供应实现自给自足。至于这样生产出的可能是后世的“垃圾肉品”,在肉都几乎没得吃的华兴府,压根还排不上议题。

当然,等到规模养殖的肉到了军卒的碗里,怎么着也得一年以后了,眼前的问题也得解决不是?为此,除了赴辽购买牛羊,满脑子是肉的纪某人又将贼眼瞟向了大海,瞟向了浑身是宝的鲸鱼们,谁叫鲸鱼是肉不是鱼呢。反正西晋时的鲸鱼很多,更没有什么国际动物保护法,便先来顶顶吧。

说来安海水军早就发现贯通北海与黄海的朝鲜海峡,因为冷热洋流交汇之故富含各类海洋生物,也是鲸鱼们的聚集之地,怎奈血旗军先是没空,旋即整编,继而到了台风季节,一直不曾下手,而今台风季节已过,华兴府正该捕自己的鲸,让后世的小日本无鲸可捕,不过,有他纪某在,这一时空倭岛是否能发展出小日本还真难说。

于是,一份捕鲸弩的设计草图以及相关命令跃然纸上,目标则直指朝鲜海峡中的无辜鲸鱼。巨无霸抹香鲸自然除外,那家伙虽然一条就价值成千上万贯,可纪某人迄今仍对之有心里阴影。至于纪某人内心对未来濒危动物的那一点愧疚,有必要吗,哥自家弟兄们还饿着呢!

接下几日,纪泽却是陷入了讲武堂,与一干未来的军中精英,以及来此定期培训的中高级军官打成一片。尽管如今的讲武堂业已细化,分有水、步、骑、谍、谋、政、辎等诸多系别,但对愈加大嘴巴的纪某人而言,没有哪个科目是他不敢去当教授的。

当然,如今的纪某人,最擅长的已是政治动员了,闰八月初五,乐峰基地大礼堂,华兴府与血旗军一干高层、讲武堂师生、以及各级培训班在岛人员悉数集中于此,以聆听纪某人的一次专题报告。

正座之上,纪泽正襟危坐,神情肃然,侃侃而谈间,正致力于华兴府与血旗军的思想统一:“华兴府现已站稳海外,然而,我等乃华夏贵胄,秉持华夏正统,四邻却多外族夷狄,便是内部,也有许多外族百姓,且日后将有更多外族涌入华兴府治下。诸位乃华兴府骨干精英,内政外交之际,如何对待府外势力,如何对待汉外民族,以何为行事标准?无它,内圣外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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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回 马韩认怂

光熙元年,闰八月初五,巳时,福津城,韩王宫正殿。

就在纪某人拉着一帮“小弟”,于乐峰基地大谈特谈内圣外霸,实则宣扬对外夷采取强盗逻辑的时候,马韩王宫正殿,高居王座的韩王也正略带俯视的扫眼与会的一众马韩高层,心中却是好一阵悲凉,好一阵恍惚。同样地点同一帮人,三月前同样在商讨着半岛战局,如今的气氛咋就低落如斯呢?

遥想大战伊始,尽管莫名其妙的被坏分子带偏了针对目标,但被两个邻居夹着打的马韩却是大展雄风,借着阴差阳错的提前动员,拳打百济,脚踹弁韩,伏歼劲敌,偷袭拔城,一度有了中兴之势,好不壮怀激烈!

可惜,待到百济与弁韩回过神来动起了真格,夹着马韩联手就是一顿胖揍,马韩立即被打回原形,非但之前抢得的地盘被弁韩逐一收复,自家的城池与防线还有不保之危,若非乐浪晋军可劲在百济西北边境施压,令百济不敢向南增兵,还不知后果如何呢。胜利遥遥无期,己方更伤亡惨重,眼见秋收在即,这仗根本打不下去,现在要考虑的早非开疆扩土,而是如何惨淡收场了。

一片压抑中,韩王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左烈首席的老相国箕单,板着一张肥脸沉声问道:“老相国,我方使者携重金出访已有时日,不知可有回信?”

箕单抬起眼皮,未语先咳道:“咳咳咳禀大王,高句丽路远且有百济横亘,迄今尚无回音。但前往诚韩的使者已有回传,诚韩王收下重金,已经答应出面调停,我方使者现已分为两拨,分别随同诚韩使者前往百济、弁韩商讨停战之事。大王还请宽心,此番我马韩虽然损失惨重,百济与弁韩也不好过,秋收在即,想来他们也该有收兵之意,有了诚韩居中斡旋,停战理当无虞。”

“咳咳咳”这老相国又是一阵干咳,抬眼看了看韩王,这才皱眉说道,“只是咳咳咳只是停战落定之前,我方依旧不可懈怠,更不可贸然将青壮抽离战场。此战来得蹊跷,之前便有各方军民遇袭,更有使者被害之事,怕是背后有人挑唆点火,难免再出事端。老臣业已嘱咐使者加强戒备,并令其将疑点知会各国,但愿百济、弁韩能辨清事理、莫受干扰。”

箕单话音一落,席间立即有名肥头大耳的臣子跳将起来,慨然疾呼道:“是啊,是啊!定是南面那华兴府干的!我马韩正要召集兵马与之针锋相对,便冒出诸多边境事端,引发半岛大战,反被他们轻松勒索一大笔,除了他们捣鬼还能有谁?大王应当晓谕百济、弁韩,揪出这只黑手,三国联军南下,一举将之剿灭,也能补回些损失啊。”

箕单瞥了此人一眼,厌烦之色一闪而逝,却是懒得言语。自从高茵儿得宠,州胡遗族得势,兼而邢晨来到马韩后与之沆瀣一气,他们没少鼓动马韩贵族敌对华兴府,为此更不惜动用州胡遗财拉拢收买,已在马韩拉起一股针对华兴府的势力。不久前宫中传出了高茵儿已有身孕的消息,令这股势力愈加壮大活跃,其中便有这名代表友山方国的肥胖韩臣。

紧接着肥头大耳者的倡议,席间立刻又有一名黝黑粗壮的韩臣唱起了反调:“一派胡言!华兴府不过是一群留难晋人,一帮和气生财的商人,非招惹从不生事,哪有智谋又哪有能力挑动我半岛大战?如此臆断,无凭无据,指鹿为马!大王若是如此知会百济、弁韩,非但无法取信对方,更是自认我马韩无人,岂不贻笑大方?”

利益使然,有敌对华兴府的,就不乏倾向华兴府的,这名来自庆全方国的黝黑韩臣便是代表。大半年下来,尤其是战争期间,通过文明岛贸易,有不少韩人获利颇丰,其中多为丘里国等沿海方国的臣智与贵族,他们大把数钱之余,政治上也在华兴府的授意暗助下,由丘里国串联,逐渐形成了一股倾向华兴府,准确说是倾向于海贸获利的势力联盟。

“你才是一派胡言!分明是你等只想贸易发财,却丝毫不顾我马韩受其毒害!”肥头大耳的韩臣自然明白对方心思,但他的友山方国处于内陆,早就妒忌对方海贸发财了,这会可不会退让。

“我马韩大战未歇,你就又撺掇大王南下征战,是想拖垮我马韩不成?成天就吵着攻打华兴府,到底收了别个多少好处?”黝黑韩臣也不含糊,立马反驳了回去。半岛大战令各家方国损失不小,沿海臣智们正想通过与华兴府的贸易恢复元气,更怕战起后靠海的自家方国被血旗军偷袭报复,哪愿什么半岛联军南下开战,岂非挡自家财路?

“你这自私自利之辈”

“你等就是无耻小人”

随着争执的升级,话题焦点由停战问题转变为华兴府,两方代表也逐渐由政务争论演变为互相揭短乃至人生攻击。继而,双方的盟友纷纷下场,面红耳赤的争执成了你推我攘的吵闹,并有进一步演变全武行的势头。

“砰!”拍案巨响骤起,正是一脸铁青的韩王。此刻,他嘴角抽着冷气,藏于袖中的胖手颤抖个不停,但却无暇理会,直用一双圆睁的怒目死死瞪着殿中的这群逗比臣子。他韩王可非全无脑子,心里难道就没数吗?

半岛大战数月,不论百济、马韩还是弁韩,都有明眼人察觉到了引发战争的诸多疑点,怎奈华兴府这个幕后黑手做得隐蔽,迄今尚未明确暴露。于是,半岛三国打出狗脑子,获利者确有华兴府这个最大嫌疑,可还有交恶百济的晋二郡,冷眼旁观的高句丽,甚至一团和气的诚韩,谁又不值得怀疑,谁又是好人?

如今不说他马韩能否查出黑手,便是查出了,当前的马韩还能再开一场大战吗?韩王现在连内部都自顾不暇,却又哪有心思来考虑谁是黑手,更别提报复之事。为此,今日韩王就刻意撇开了晋使邢晨,免其殿前蛊惑,可这种时候,这帮臣子非但不能为君分忧,反而扯着一个无关的问题大吵大闹,能不能在逗比些?

韩王的发飙令殿中总算消停下来,一片死寂中,相国箕单叹了口气,幽幽道:“是否有幕后黑手,黑手又是哪方,并非此时商讨之事。老朽倒要提醒诸位想想,今冬我马韩子民该如何填饱肚子才是?”

老相国的提醒将重臣带回正题,他们虽然自身吃喝不愁,却也知道辖下百姓正面临着今冬缺粮的困境。马韩宜耕,但其农业并不发达,尚无像样的水利系统,好年景的时候也不过略有余粮,今年爆发大战,还被华兴府敲诈去了一票,数月下来,存粮已经消耗了七七八八。

更糟的是,半岛大战不光破坏了战区作物,还占用了大量青壮劳力,耽误了农事,令得全国庄稼缺乏管理,自然会出现大面积减产。初步估计,即便半岛及时停战,青壮劳力们顺利返乡完成秋收,马韩今年的总体收成也将减少三成。

刚安静下来的殿中,因为粮食这个话题,再度嗡嗡有声。一名面显憔悴的老臣,抢步离席冲韩王拜道:“大王,我云辛今年定是颗粒无收,还求大王务必救命啊!”此人语带哽咽,泣不成声,正是云辛方国的臣智。

稀里糊涂的挑起“蟾津江事变”,云辛臣智在大战爆发后不久,便借着进京求援的名义,将自家的臣民丢给西线指挥箕髦,溜回王城保命了。众人虽然不齿其为人,却也知晓云辛方国地处边境,是双方此战的中心战场,其主城之下迄今仍盘踞着百济军马,方国早被打烂,更别说金秋的收成了。

然而,理解归理解,其他方国的代表可不会让云辛臣智专美于前,立刻又有人跟着离席,向韩王拜求道:“大王,我尚田方国为了此战,早已倾尽国库,青壮又大量抽离,今年收成大减,今冬必然大饥,还请大王救救我国子民,否则恐将饥毙千里啊!”

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一下,殿中诸臣也不再分什么派别了,纷纷跳将出来,七嘴八舌的向韩王求粮,场面再度乱哄哄一片。其实,马韩尚属部落联盟体质,各方国每年上缴税赋有限,也就今年春各家为了跟随幽州军合伙南侵乐岛多占些战利分成,才大方的出了一次人力钱粮,也令马韩在大战之初难得雄起一把,可要说他们弹尽粮绝,那就太夸张了。

韩王除了色迷心窍之际,寻常还是智商够用的,他何尝不知此节,今日本想从各家方国搜刮一些钱粮来应急,但看这情况是断无可能了。毕竟,各方国的臣智邑借与贵族头人皆由当地部落推举,他想惩罚个别尚还可以,面对众口一词却是毫无办法,况且,今年半岛大战的损失惨重令他本就不高的威望再度大跌,至少往年这帮臣子是不至在自己面前如此吵闹无礼的。

按下心中怒气,韩王等待众臣表演完毕,这才温声道:“诸位难处本王也知晓,然本王这里同样困难呀,便是勒紧腰带,也只能对云辛周济一二。这粮食缺额,也只能由我马韩向晋人、诚韩求粮了。只是此番数量不小,对方定然不会轻允,甚至大开其口,届时所费,恐怕只能由各方国自行出资了。还请众卿抚慰各方国,我马韩上下一心,共渡难关啊。”

“诺!”各方国本也没指望从韩王这里得到粮食,之前的众臣求粮不过是为了防止韩王向各方国伸手而已。而今韩王的决定甚为上道,代表各方国利益的众臣们达到目的,也就各自归位偃旗息鼓。却不知韩王心中冷笑,只要届时购买钱粮经他韩王过手,还怕他韩王没法雁过拔毛吗?

见无异议,韩王将目光转向箕单道:“还请老相国费心,再度遣使前往乐浪、诚韩,商讨购粮一事。”

这时,作为丘里方国的代表,一直默默看戏的丘拔盎然而起,拱手禀道:“大王,半岛大战可不止我马韩一家,想来今冬半岛当悉数缺粮,弁韩、百济亦将向外购粮,不说晋二郡、诚韩售粮价格将上涨多少,恐怕能否提供足额尚且两说。那华兴府有着远航之力,能够从大晋本土源源运粮。臣下以为,我方不妨与之联络,商讨购粮之事。”

“噗!”韩王一口茶水喷出,脸色涨如猪肝,好险没背过气去,须知三月前自家可是刚被华兴府给敲走了大笔粮食,如今竟还要任人抬价将粮食买回来,有这么被打左脸再伸右脸的吗?

“大王,这都什么时候了?值此危难之际,我方当先搁置敌对,确保我马韩周全才是啊!”见韩王神色,丘拔心中冷笑,做忠心耿耿状,再度抢言道,“我马韩为那幽州王浚针对华兴府,可这等光景,怎不见那邢晨承诺长途运粮来援?哼,他们不仁,我等又何必死心与华兴府敌对呢?”

幽州运粮过来太远也太扎眼,海路也不安全,韩王焉不知丘拔这是强词夺理,想来这厮定是想着乘机插手购粮,从中捞上一票!不过得承认,这个便宜外甥所言确实值得一想,毕竟华兴府的海运可以最大限度的节约运粮耗损,价格或将更低,只他韩王的面子要难看了。犹豫之间,韩王见到老相国向他颔首示意,口中轻做了个“可!的口型。

蛮夷素比酸儒务实,粮食显然比面子重要,于是,韩王不再踌躇,他沉声道:“那便如此三管齐下,华兴府一方就由卿家负责联络吧。注意,价格上莫让他们舒爽!好了,诸位爱卿,我等还是再来谈谈战局吧”

韩王宫议事殿内的商讨决定,很快便有宫中下人偷偷传入了后宫某殿。这里,正座着高茵儿、高罗和高济这三位州胡遗族。听得下人禀报,这三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自是因为这次马韩高层会议压根没有讨论对付华兴府的事宜,反而要主动联系华兴府购粮,他们事先通过部分韩臣将矛头指向华兴府的企图完全破灭,想要报复华兴府乃至复国更是遥遥无期了。

良久的沉默,高茵儿终是幽幽一叹,黯然道:“形势如此,指望马韩相助复国,恐是无望了,至少短期绝无可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只能潜心等待。”

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小腹,她眼中突然爆发出一股慑人的斗志,信誓旦旦道:“会有机会的,我迟早将利用马韩之兵,纵不能灭了那华兴府,也要将之搅得天翻地覆!不过,我等也不能空等,更不能全仗他人,我已替二兄与四弟向韩王讨了个官爵,求了一块封地,还望你二人能够利用父王所余资财,招兵买马,勤加操练,尽早为我等复国备起一拨自己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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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回 涉足宗教

光熙元年,闰八月初七,巳时,晴,乐峰峰顶。

秋高气爽,峰巅天净,碧蓝如洗的天穹下,一行人步履轻盈,边走边览,正自接近乐峰峰顶。来者是纪泽一行,今日一早,他带上向栋以及上百亲卫,从乐峰军事基地出发,步行登顶。当然,他为的却非晨练健身抑或登高望远,而是为了拜访这里的一群道人,一群几乎是被他纪某人羁押于此的道人。

四月青州一战的时候,纪泽借着刘柏根叛军的妖教背景,将东莱左近稍有牵连的道士悉数强迁来了乐岛乐峰,有近两百人。随后,恶徒自被打入奴营,无甚劣迹者则凭借志愿,懂医的可去医馆,愿意教书的可去村学,懂得炼丹的还可去研制火药乃至学宫授课,剩下的甚至也可还俗为民。而经过上述分流抑或筛选之后,迄今依旧留在乐峰清修的,已经仅余二十余人。

纪泽今日来寻的,正是这群堪称硕果仅存的真道士。远远的,可以看到一个不大的火山湖,湖畔石峰隐有冰棱倒挂,更显湖泊寒气逼人。湖岸边上,有着一些石屋建筑,虽然简陋,其中倒也坐落着一处道观,高处更有华兴府新建的一座乐峰天文台。

当然,所谓天文台,说白了就是在这海拔近两千公里的高峰,寻个屋子开个天窗,再利用玻璃工艺给架个十六倍长筒望远镜。纪某人随手之举,一为给这帮被羁押的道士解闷,一为利用喜欢玩天象的道士们,给华兴府未来的天文学研究先埋个伏笔。

尚未走近石屋,便有两名道人远远迎接上来。待到看清访客架势,更是认出打头的是纪泽,为首的中年道人忙吩咐另一道士去催唤他人,自己则赔笑迎上道:“原来是纪居士到了,贫道成方,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纪泽也看不清眼前这厮的笑容有几分真假,却是抱拳笑道:“成方道长有礼了,诸位在此乐峰之巅逍遥胜仙,纪某这一俗人不请自来,却是唐突了,哈哈敢问道长,景轩、玄逸二位今日是否方便?”所谓景轩、玄逸,皆自刘柏根妖教叛军所裹挟的知名道士,此间的一众道士,分师承关系也正是各以他们二人为首。

成方侧开身子,做个邀请的手势,口中笑道:“我等得以在此清修,尚需感谢居士照顾,定期遣送物资。这边请,居士来得颇巧,家师与玄逸师叔皆未闭关,想来这会正有空。”

说笑间,众人经过一块明显是人工平整过的草地,其上长着许多大红的五叶小草,其中偶有一两株开着赤红小花。纪泽停下脚步,手指那些五叶小草问道:“这些想必就是五叶赤了吧,果然很少开花呀”

这“五叶赤”是州胡原产的一种独特植物,只在乐峰之巅培育,且多年难得开花一次,其花正是州胡“圣药”的一味主药。昔日州胡祭祀们将乐峰峰顶划为禁区并建有一处祭庙,却是主要为了种植这种药草。

怎奈时代变迁,华兴府对用者必死的歹毒“圣药”敬而远之,对州胡祭祀们亦毫不手软,其中通晓医药的还好,被赦为平民充入医馆,年轻无知的则被贬为从民参与劳作,装神弄鬼的那些神棍更被打入奴民营,乐峰之巅的这处祭庙群也就被改建为了天文台与道观等等。

这时,景轩与玄逸两位鹤发童颜的道长已经带着一众老少道人迎了出来,纪泽便将五叶赤抛之脑外,抢步迎了上去。说来这一群份属天师道士的老老少少却也算是道教狂信者,至少在这清冷枯寂的乐峰之巅,除了一个小道观,就只有一个天文望远镜,闷头呆上三月不下山、不认怂的道士,纪泽还是愿意尊称他们一声道长的。

自有一番嘘寒问暖,待得进入道观客室坐定,纪泽与景轩、玄逸二人东西对席,香茗浅啜,性情直爽的景轩却是直接,不无讥讽道,“居士今日此来,想必不是单为看望我等糟老道吧?”显然,被华兴府从青州强迁至乐岛,老道自有怨气。

纪泽心中嘿笑,似无所觉道:“今日此来,纪某确有要事相商。眼下我华兴百姓虽生活渐安,然毕竟迁居海外,背井离乡,心思不免浮移难定,华兴府纵然多方抚慰,结果仍是难免疏漏;兼有州胡夷人,迷信鬼怪异神,更添不稳因素;故而,纪某欲请道长们出山,于海外弘扬道法,抚慰百姓,排斥邪教,从宗教层面维系华夏正统。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纪泽此言一出,厅内不管是坐着的景轩、玄逸,还是侍立一旁的成方等道人,皆面无异状,不少人还面露微笑,一副早知就有今天的架势。想想也是,纪某人尽管一直晾着苦着他们,可大老远将他们从青州拉到乐峰养着,本身又非信教之人,只能是留着他们传道的。显然,这帮道士也不傻,早已想通了此间关节。

不过,景轩却是唯一例外,他皱起眉头,面显苦恼道:“说来惭愧,弘扬我道教之事,老道本该义不容辞,只是居士有所不知,这几月贫道利用居士所供天文望远镜观察天象,已是完全信了宣夜说。然而,盖天不存,浑天不在,既然地外无天,天在何处?既然无天,何来神仙?何来太上?又何来天师道?既然贫道自身尚且不明其中玄理,又如何弘扬道法,如何教诲他人,岂非误人误己?”

景轩道长这一席话,直惊得厅中一众道人目瞪口呆,纪泽同样被轰得外焦里嫩。须知景轩是自小长于道观的正宗道士,于道教玄法颇有造诣,在青州一带颇有盛名,不想其竟会如此醉心天文,如此的追求真理,如此的唯物主义,如今居然被天文观测结果改变了三观,看架势都要迈入背离道门信仰的节奏了。

值得一提的是,盖天说主张天球为半圆,覆盖于地面之上,始见于《周髀算经》,是人类对宇宙的最直观感知,它最大的贡献是确定了东南西北四象。浑天说完善于汉代张衡,认为浑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天球为圆形,承气而立,地面包裹于天球中,在水漂浮;但它并不等同于古希腊的地圆说,本质仍为天圆地平。

无论盖天说还是浑天说,其思想基础离不开中国古代的阴阳五行,投射到政治生活中,依旧是阳贵阴贱、纲常伦理,而这一点,恰是这一时代道教、儒学乃至东方思想体系最重要的根基之一。难怪较真的景轩在天文观测觉出不对之后,反应会如此强烈了。

宣夜说则为中国古代天文流派之异类,它主张宇宙无限宽广,天空本无色彩,只是无限高远才被看成苍色,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依赖气的作用或运动或静止。而各天体运动状态不同,速度各异,则因它们不是附缀在有形质的天球上,而是漂浮在空中。

其实,宣夜说既便以后世人的视角来看,也是相当有意义的,它的进一步发展认为连同天体、包括遥远的恒星与银河都是由气体构成,可惜的是,这么卓越的思想,却因理论过于超前,不为统治者重视,甚至因其有碍纲常为统治者不喜,进而逐渐湮灭在了历史长河。

苦笑着拍拍脑门,纪泽混西晋这么久,倒也知晓景轩提及的三种天文学说,心中甚至为了景轩的务实求真与天文进步而喝彩,可是,景轩是他计划平衡玄逸的一颗棋子,他可不想景轩被自家害得信仰崩塌甚至精神分裂,心中忙开始琢磨着如何让景轩跳出思维的死胡同。

这时,景轩的大弟子成方已经回过神来,他毕恭毕敬的冲景轩深施一礼,不无规劝道:“师傅,即便天象为真,盖天浑天不存,不过是你我不知天在何处,并不说明无天,也不能说明无神。我等潜心道法多年,切不可因为一时疑惑而质疑太上啊!”

景轩并未因成方的劝说而有所触动,他淡淡道:“贫道也不愿质疑太上,只是,贫道此生未曾见过法力无边之神,更未见过太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

得,真要入魔了。冷场中,纪泽福至心灵的劝道:“道长或许是着相了。其实依纪某所见,太上乃是信仰寄托,乃是修心之道,所谓道法自在人心,本就虚无。若要深究天在何处,太上何处,其不在九天之上,亦不在九地之下,而在人心之中。心中有道,信之则有,心中无道,不信则无。此不受外物所扰,亦不因天象而变,恰如你我观窗外之草,随风摇曳,其非是草动,亦非风动,而是你我心在动”

“小友果非常人,一语点醒梦中人,尽破贫道心中困扰!我看小友甚有悟性,与我天师道亦颇为有缘,不若入我天师道如何?”良久,景轩突然哈哈大笑,手舞足蹈道。他这一高兴,干脆与纪某人呼朋唤友了。

“想都别想!”纪泽满头黑线,一脸郁闷道,“纪某说啥了,道长就悟了?得,不谈那些虚的,敢问道长,适才所言弘扬道法之事,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可惜,景轩并未像纪泽所想那样,因为困扰已去而热心传教,听得纪泽再次催问,他眉头略蹙,为难道:“小友相请,又是助我道教之事,贫道自然不该推脱。只是,贫道如今醉心天文,委实无心俗务,牵线可以,具体出头操办之事,不若交由我这几名弟子。其中成方尤为精通我天师道典籍,于教务也颇有经历,为人又沉稳练达,倒是传道最佳人选。”

你一个道士不传道还搞啥?纪泽这下郁闷了,正欲再行劝说,一边的玄逸插话道:“纪居士,老道也与景轩道友一般,无心传道之俗物,只愿在此乐峰道观修道炼丹,洞察天象。居士若有所需,老道坐下弟子谷丰当可率其余弟子,为居士尽上绵薄之力。”

纪泽一愕,抬眼看到玄逸目光中的那一份睿智,不由面色微红,这种玩老了传道的老道士,对人心的明悟怕是不亚于那些官场老油条,定是看透了纪泽不愿麾下宗教势力一家独大抑或太过团结的心思,故而以退为进,明智做出了利人利己也利于弟子们前途的选择。

心思电转,纪泽笑道:“既如此,纪某不好强人所难,只是,纪某希望聘请二位为我华兴学宫客座教授,盖因学宫将有一课目为天文学,他日或有学生来此观测天文,届时还望二位道长不吝指教。”

见景轩与玄逸点头答应,并有离去让位给弟子们交谈的意思,纪泽忙道:“道长不忙走,我对传道尚且另有想法,希望贵道教义因地制宜稍作调整,还请道长参详一二。来来来,先看看纪某这本拙作,呵呵。”

说话间,纪泽一个示意,随行的向栋从包袱中取出几本一样的书册,分送给厅中一应道士。册子封面,赫然注有《封神榜》三字。这是纪泽为了治下推广道教一事,挖空心思抽空编撰,以明朝的《封神演义》为模板,融入自己熟知的一些神话故事,乃至后世一些合理的宗教信条,并以太上老君为核心改编的一个中国神话故事集。

纪泽自然不是闲的蛋疼,想做西晋的玄幻小说家,而是要给尚处朴素甚至混乱阶段的道教润色,以给治下各族百姓们一个源自华夏的、扬善诫恶的、明确系统的宗教信仰和心灵依托,须知西方人全球殖民之时,宗教可是素来冲在第一线的,而在华兴府治下,州胡夷人依旧在可劲信奉着他们那个代表民族传统的兽神呢。

必须说,历经东汉末的太平道之乱与三国的五斗米教衰落,中原的宗教屡遭打压,魏晋时可谓一盘散沙,外有尚称“胡教”的佛教传入,内有诸多宗教各树旗帜,太上、鸿钧、土地神、山神乃至莲花老母等等各有信徒。即便源自张道陵嫡系的天师道,此时充其量只是最大的一处山头,且是分支众多、管理混乱、为人诟病甚至屡有劣迹的山头。

其实,从统治角度讲,纪泽的地盘若在中原,他定会对混乱的宗教信仰乐见其成,可他是在各族林立的海外,辖下汉民也是来自天南地北,出于文化认同和各族融合的考虑,他迫切需要弘扬一种力度足够却又不至威胁世俗政权的宗教信仰。

显然,此时华夏的本土道教尚还不够满足纪某人的需求,他希望修改完善,这本篡改版《封神榜》正是他抛出的一个引子。其中,明确蕴含着神已归天、世间无神、至高神唯一以及多神共存等等利于华兴府统治与扩张的宗教思想。只不知,这群道士会否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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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回 弘道太上

乐峰道观,纪某人的神话书册《封神榜》分发过后,厅中很快陷入寂静,一干道人们或传阅或围观,悉数沉浸于纪泽借鉴上千年文化而荟萃出的神话故事,一时倒是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茶水喝干,纪泽见仍没人搭理,索性缓步行至厅外随意游览,琢磨起他自己的心思,也给景轩等人一个缓冲时间。

对于传教这件事,纪泽之前思索了好多时日,也曾一度犹豫,他虽是一个穿越人士,可前生教育令他相信神奇而非神仙,但尽管如此,他最后还是觉得有神仙好。人是需要信念的,但家族要竞争,要自私,党派会变质,会堕落,但神仙没那缺点,神仙是活在人们心中的,最适于导人向善并抚慰人心。

不过,纪泽此刻也有些小忐忑,他想弘扬道教不假,想与景轩等人合作不假,可他毕竟通过自己篡编的《封神榜》对当前的道教做了重新包装甚或篡改,即便不算更改其核心教义,这帮颇有狂信潜质的道士们会否接受还真两说。

在书中,纪泽首要塑造了一个唯一的至高祖神太上神,他既是盘古,又是玉帝,也是鸿钧老祖,也是太上老君,还是人类的先祖。昔日女娲手捏泥人为炎黄先民,洒泥水孕育其他民族,但皆由太上赋予生命,藉此,纪某人融合祖先信仰与宗教信仰,将炎黄一族塑造成最高贵的民族,从而给百姓灌输以华夏为正统的大沙文主义。

其次,纪某人将西周封神一战的时代称为神话时代,战后神仙得封升天,人间自此无神,以杜绝迷信欺诈与借教作乱。而太上大神胸襟开阔,将各族各派的神灵均列入仙班,许其接受人间祭祀,藉此自圆其说,将未来的异族神灵纳入宗教下位体系,以利日后的信仰融合。

再次,书中描绘了人界之外的天庭和十八层地狱。举头三尺有神明,神仙们在天上看着人间,修行得道者、积德行善者、为民牺牲者、为华夏奋斗者终将升入天界得享长生,恶人死后则将堕入地狱受尽苦罚,藉此劝导百姓积德行善,孝敬父母,爱民爱国等等。

说来道教由东汉的张道陵始创,是结合黄老之说、神怪巫术乃至儒家学说而成的华夏本土宗教,西晋时供奉的只有太上老君,尚非后世公认的三清,元始天尊与灵宝天尊此时还在道教小说家的创神酝酿之中。这说明道教后来是接受了一系列融合革新的,景轩等人按说还是可能接纳纪泽意见的。当然,若实在事不可为,纪某人也不介意费些精力,另寻他人合作

“师傅,师叔,此书故事虽然精彩,却与我天师道教义大相径庭。那纪居士太也狂妄,分明希望照此篡改我天师道教义,若是我等按此传教,岂非等同于背离我天师道?”纪泽在峰顶闲庭信步,厅中一众道士已览毕《封神榜》,开始了讨论,率先出言的是谷丰道人。看其此刻怒目圆睁,若非纪泽溜得快,没准就要被喷一脸口水了。

然而,从书册中抬起头的景轩与玄逸二人并未如同谷丰那般不忿,他们只是淡淡看一眼谷丰,继而扫视其他弟子,景轩更是不置可否道:“哦,是吗?你等如何看?”

成方略作思索后起身道:“徒儿却与谷丰师弟看法不同。纪居士所写虽然看似离经叛道,倒也不曾亵渎太上,反为太上更添功德。且其所言之天庭地狱、仙班排位与人间无神皆颇有见地,若是加以借鉴,重整我天师道教义,或可整肃我道门混乱,消弭我天师道之患呢。”

谷丰一愣,插言抗辩道:“我天师道信众甚广,道徒时常施醮赐符、行走民间,师兄何以言我天师道有大患?”

成方幽幽一叹,正色道:“自我道前天师张汉中降于魏武帝,汉中道众数万户迁至长安及三辅,魏武帝虽未禁止天师道活动,但随张汉中身亡,加之离开故地,我天师道原有组织渐被拆散,祭酒信徒散布四处,势力随之大减。”

“曹丕代汉后,对宗教控制更严,我天师道传播由明转暗,一度隐秘,兼而失去统一领导,年老祭酒也渐渐衰老故去,以至道徒各行其事,行事愈发神秘之余,也愈加混乱。各方祭酒人人称尊,各作一治,彼此内斗,排除异己,不复遵循旧有道法,甚至有些道官道民贪财好利,腐化淫乱,不守教规,及至如今仍无起色。这还不足为患吗?”

成方所说的正是晋时天师道的黑暗一面。当时的天师道业已衍生出一系列的支派,如于君道、帛家道、李家道、清水道等等,这些道派于世间作伪,攻错经道,惑乱愚民,假托神言。譬如李弘,宣扬其代天宣化,普济万民的那一套邪说,每每逆者甚众,称名李弘者,岁岁有之!甚至可以说,当时的天师道已由宗教自律组织转为一个祸民愚民的邪教!

《阳平治》曾假张道陵之口斥曰:吾从太上老君周行八极,按行民间,选索种民,了不可得,百姓汝曹无应有人种者也。但贪荣富、钱财谷帛、锦绮丝绵,以养妻子为务。掠取他民户赋,索其财物,不恤鬼神,以忧天道,令气错乱,罪坐在阿谁?又斥祭酒等曰:祭酒、主者男女老壮,各尔愦愦,与俗无别,口是心非,人头虫心,房事不节,纵恣淫情,男女老壮,不相呵整,为尔愦愦,群行混浊!”

成方的话显然更合两名老道的心思,说得二人频频点头。待成方说完,景轩接口道:“谷丰,你一直潜心修道,不曾接触多少民间俗务,仅醉心教义甚或武学,却是不知,天师道发展成如今模样,早已背离张陵真人创道初衷,实乃我道门之耻,长此以往,消弭乃必然之事,东莱刘柏根便为明证!”

“哎,相比我天师道那些招摇撞骗、污浊不堪的分支邪道,纪居士之言却也算不得如何了。”玄逸跟着说道,“况且,你我如今落入华兴府掌控,纵使反对也难影响大局,那纪居士杀伐决断,岂是我等可阻?终归我道门必有大变,方可大治,我等与其纠结细枝末节,倒不如借势华兴府,正我道门,发扬光大。”

显然,两位老道毕竟传道经验丰富,比纪泽担心的更为务实变通,对道教前途也看得通透。其实正史中的数十年后,如今的天师道正因弊端太多,终被民众舍弃,其道教领袖的位置也被后来的正一道所取代,而纪泽的这次篡改道教经义,倒也算是恰逢其实。

见两位老道表态,得了肯定的成方眼珠连转,终是一咬牙,石破天惊道,“师傅,师叔,依弟子看,与其清除天师道旧弊,不如重新制订教规教义,另立新道,破茧成蝶!昔日我等无钱无势,于道门中形同旁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反观道门败类们却手握重权,愚从者亦甚众,似我等这类诚心向道者,纵有千般热诚,自也难以成事。”

面渐激奋,成方毫不停歇道:“如今我等身处海外,民众质朴,并无其他宗教成型,又有纪居士主动相请,岂非遂愿之机。徒儿观纪居士与华兴府所为,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定然不可限量,我等若与华兴府弘扬道法,并随之一同壮大,他日或可取代天师道,振兴道门亦未可知!”

一旦有了野望,道士也会疯狂,成方这一席话,却是听得一众道士齐齐一振,一种久被压抑乃至遗忘的冲动令他们几乎浑身战栗。作为一帮筛选出来的道教虔信者,他们大多为了道教当前的混乱糜烂而彷徨,而今被成方这一鼓动,突然看到了重振道门、宣扬心中道法的希望,其内心恰如掀起了滔天波澜

好一番壮怀激烈,一干道士们就远大理想畅谈半天,直到谈及具体传教事宜,这才想到他们未来的最大金主。成方与谷丰忙出厅去寻纪泽,却见纪泽已寻了一处石屋在写写画画。

“惭愧,惭愧!贫道等人沉迷于居士妙笔,继而相互争论,竟是误了时辰,实在失礼,还请居士介意不先行用膳。”一见面,成方就没口子的道歉。而眼力甚佳的谷丰,则不自觉的瞟向纪泽案头所写,有了精彩的神话故事,他对纪泽所写的东西倒是极感兴趣。

不过,瞟眼细看的谷丰旋即傻眼,察觉异样的成方也跟着看去,只见那张纸上第一段话写着:“有甲、乙、丙三人,每人或是诚实人,或是骗子。甲说乙是骗子,乙说甲和丙是同类人,请问丙是骗子还是诚实人?”

“这是某草拟的些许科举考题,让道长见笑了。”看着谷丰的呆愣,纪泽收起那张纸,淡淡一笑道,“不知诸位道长对纪某《封神榜》拙作有何看法,不会唐突贵道吧?”

成方二人从懵逼状态惊醒,摇头甩掉搞不清答案为何的那道考题,心中则暗叹这位府主果然门道够多,绝非庸碌之人,日后传道可得小心他的态度。成方不无奉承的笑道:“居士学识渊博,贫道远远不及也。适才我等拜读《封神榜》,深受启发,颇觉略加编撰,便可引为我道门经典。”

“家师亦深受触动,已经责成我等全力传道,甚至于海外开宗立派,重振我道门!”心知纪泽不易糊弄,成方恭敬行个稽首,索性坦言道,“只是,我等两手空空,尚有许多依仗居士之处,传道期间所需种种,居士贵为华兴府主,还望给予方便啊,呵呵。”

看着成方笑眯眯的模样,分明比之前迎接自己上山前要热忱太多,宽心之余,不由有所明悟,看来他纪某人想利用道士们替华兴府稳定民心、促进融合,可这帮道士们何尝不想利用华兴府来弘扬道法、开宗立派。那么,可不能让这帮道士反客为主,以教乱政,占了自家便宜啊。

心中揣着小九九,小人之心的纪泽暗藏警惕,面上则朗笑着滴水不漏道:“那是自然,纪某既然有此提议,‘俗务’之事自将鼎力相助,道长们只管放心弘扬道法便可。哈哈哈”

饭后,纪泽与几名为首道士入厅展开了具体商讨,说是暗藏玄机的谈判也不为过。几句虚套,玄逸率先道:“居士悟性甚高,知识渊博,《封神榜》一书更是暗合我道家教义,令我等受益匪浅。受居士启发,我等欲于海外开宗立派,新立太上道,以弘扬太上,振兴我道门。只是贫道与景轩二人老迈,精力不济,成方谷丰又威望不足,却是厚颜想请居士出任大祭酒,主持大局。”

甭想将哥套牢,纪泽心念电转,断然回绝道:“道长过誉,纪某乃一俗人,相请道长传道仅为抚慰百姓,导人向善,同化外夷,自身对宗教事务并不愿涉及。况且,政归政,教归教,宗教乃个人修心,乃虚无信仰,若与世俗政务掺杂,必将两两相误,反而不美。某以为,只需成立一个太上道协会,这大祭酒一职日后由一应道观观主推举,组织协商相应事务,五年一轮。”

景轩皱眉道:“如此组织松散,或有歪门邪道借机宣扬,届时我太上道却无法整肃,岂非有违立道初衷?”

“天上有神,天下无神,信仰自由,谁都无有资格代神决定孰是孰非,更无权利用世俗力量横加干涉信仰。此乃我华兴府传教铁则,将有《宗教法》予以规范。各人只能提升自身道法素养,优者自得信众之心。”纪泽寸步不让道,“至于歪门邪道,华兴府只看其是否有不法之举,凡不法者必将严惩取缔,然不曾违法者,华兴府不会允许世俗力量强行介入,否则岂非侵犯了百姓合法权益?”

见道士们面露不爽,纪泽笑道:“纪某在此保证,中原之外凡华兴府辖境,每一县城内华兴府均将出资建设一处道观,规格类同于每县之书馆、武馆、医馆,并附送良田千亩作为观产,以供道长们传道所费,而每位官设道观之观主,将享受华兴府六级贵爵待遇。当然,道长们虽身份超然,却仍需遵循华兴府一切法律,产业也需正常纳税。想来有如此支持,太上道若还不能力压其他宗教,嘿”

景轩与玄逸默然,成方则故作为难道:“居士所予甚厚,我等自是感激不已。只是,我道门教化人心,素来内有法度,便是大晋官府也多有另眼照福,华兴府有如此多限制,怕是难引各方道友。而居士之《封神榜》却需大量教义配合修撰,如此恐怕人手不足,影响道法传播,更耽搁居士大事啊。”

纪泽淡淡道:“时下道门内良莠不齐,想来道长们也是因此而谋划另立宗派,我华兴府法律并不严苛,若是所来道友尚还触犯法律,以何教化他人?纪某宁愿道法传播缓行,也须保我乐岛道法纯洁。”

厅中陷入寂静,景轩、玄逸默然,成方亦默然。良久,纪泽道:“《封神榜》乃纪某心血之作,纪某不日后必然于华兴时报定期连载,并最终印本发行,然纪某苦于不谙道家教义,唯恐贻笑大方,还请道长们尽早相助纪某完善一二。”

听着纪泽在“必然”和“尽早”二词上的刻意强调,一众道士禁不住彼此对视,嘴角抽抽,却是心知不好再装深沉了,纪泽给道观产业,给刊印宣传,面子里子都有了,他们若还对纪泽要求更多好处,怕是纪泽的《封神榜》就请别人去完善了。

于是,玄逸笑道:“居士如此信重我等,实乃我等荣幸,也是太上道之幸,我等便却之不恭了。《封神榜》之事,我等也将尽快配合教义予以修撰。至于华兴府传道,本为我等分内之事,自当相助居士。当然,我等也需稍事准备,并从中原再邀些志同道友,想来小友道观建成之时,我等这边也该妥当了。”

看着两个老道乍然绽开的笑容,还有谷丰那不加掩饰的得意,纪泽突然胸中敞亮,觉得自己好像在谈判中被这帮牛鼻子给算计了,他当即又正色道:“时下中原道门颇为混乱,伪道士屡见不鲜,有人根本不明教义,拜个师父、披件道袍便妄称道长,甚至人前仙风道骨,人后吃喝嫖赌。日后还请贵道加强戒律和斋仪管理,以免为宵小败坏道家名声,影响传道大计。”

“纪某以为,道门不妨分内外两门,深谙教义、罕涉俗务、遵循戒律、斋仪者方可为正式道门中人,为内门弟子,可主持传道;而信奉太上却难脱俗务者则为外门弟子,其等同信众,不可穿道袍,不可自称道人,只可旁助传道。诸位以为如何?”

纪泽这一建议倒是正合这帮意欲开宗太上道的改革派道士的心意,景轩与玄逸二人几乎同时点头道:“然也!”

纪泽莞尔一笑,跟着补充道:“好!既如此,纪某将于礼部下设虔曹,负责协调传教俗务。同时,为杜绝辖下有伪道士迷惑百姓,败坏道门,虔曹将为所有内门弟子颁发度牒,以免宵小鱼目混珠。各道观之观主,更须虔曹组织得道之人,共议认可方可就任”

一方希望革除旧弊,开宗立派,光大道门,一方希望利用道教抚慰民心、导人向善、同化外族,兼而要求政教分离、道无特权,双方虽隐有政教之争,终归无本质冲突,甚至可算是一拍即合。于是,就在乐峰之巅,经过一番商榷,太上道在华兴府另树道门一帜,开始了其在这一时空的光大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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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回 财迷张憧

光熙元年,闰八月三十,巳时,晴,乐韩海域。

碧蓝的天空点缀着朵朵白云,微凉的秋风带起层层细浪,上下疾舞的鸥鸟不时飞入视野,金秋的乐韩海域,呈现出了淡淡的祥和。这一祥和,不仅因为韩海台风季节的过去,更有着半岛的沿海秩序终于恢复的缘故。

尽管有着一帮坏分子不断在背后暗杀偷袭、折腾挑拨,但是已经筋疲力竭的半岛交战三方,面对着惨重损失与即将到来的秋收,还是悉数摒弃了彼此分歧,断然无视了不断冒出的不和谐因素,在诚韩调停下选择了握手言和。而随着马韩、弁韩与百济逐步撤离边境军队,将目光投向国内,原本在沿海上蹿下跳的大小贼匪们也打着饱嗝,选择了偃旗息鼓,还给了韩海一片久违了的平静。

海天之间,黑点渐大,白帆毕现,一支由十艘商船组成的船队,由北向南破浪而来。每艘船上均高悬着底色为蓝的巨蛟出海旗,这显然是属于安海贸易的船队。首船船头,一名皮肤黝黑的三旬男子,正负手而立,凭风神游。

他叫张憧,是去年华兴府从巨鲨帮手下解救出的一名被掳海商,因其知晓林邑航路尤其是猛火油的产地,当时在纪泽半逼半诱下选择了加入华兴府。此后,经过南下林邑与往返韩海等系列航海贸易,年余下来,他凭借自身的商贸才能与工作勤勉,在安海贸易中一路高升,直至最近已经掌管一支分船队。

驻足远眺,张憧脑海中闪过往日幕幕,不由庆幸自己当时加入华兴府的选择。这倒不是他满足于自身如今的境况,而是他的眼前,正摆着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作为一名极有冒险精神的海商,张憧可不愿一直为别个打工,而华兴府年底即将到来的工商私有化举措,便将令他有望重圆率领自家私人船队纵横大海的梦想。

说来华兴府目前尚还政企混淆,以张憧的资历条件,入仕华兴府的工部商曹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这么个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机会,在张憧翻阅过那部《科举与公务法》之后,愣是生生熄了入仕之念。谁叫华兴府对官员的限制太多太全,几乎堵住了晋时官员常见的贪贿手段,想捞油水殊为艰难呢。

那部法律中明确定义,华兴府是全民的管家,官吏是拿着百姓薪俸而为百姓服务的管事,一应政务、财务须得公开接受百姓监督,涉及的大宗民务交易须得公开挂牌招投标。所有官吏均不得私自另设幕僚系统,用单一俸禄模式取代名目繁杂的收入模式,还必须定期公示私人财产,违法者罪加一等

更坑憋的是,所有公务涉及的财税钱粮,官吏皆不得直接经手,而是经由安海或雄鹰商会清点过手,并以货币形式经由华兴钱庄中转。这叫大晋常见的伙号、加征乃至揩油等贪贿手段毫无用武之地。对于钟爱阿堵物的张憧,与其削尖脑袋开发新对策去做贪官,倒还不如直接下海经商来得舒爽呢。左右官吏再难也不缺人去做,爱谁谁吧。

而且,相比过往大晋一名无依无靠的小海商,他张憧日后将背靠华兴府这棵大树,别说在韩海一带无贼敢惹,便是回到大晋沿海也是畅通无阻。尽管华兴府明面上的税目高于大晋,但张憧是系统内的人,确信其将明码标价,绝无乱征,实际税额甚至远低于大晋的苛捐杂税数额,那么,他的利润便相当可观了,更别说华兴府百业平等,他做个商人也不必像在大晋那样处处低人一等。

张憧一阵合计,去年府主为了让他南下林邑带路,曾向他和他的两名落难同伴许诺过三艘千石商船,这次定能兑现,且华兴府的老旧千石商船早已淘汰于大晋沿海,兑现的只能是新型风帆船。那两名同伴素来以他马首是瞻,或租借或合伙,他定能拿下那三艘船。再利用钱庄低息贷款,他还能再添一两艘两千石风帆船。

这样,他张憧就将掌控一支由四五艘新型风帆海船组成的海贸船队。凭借华兴府海贸的繁荣与自身的经商能力,加之这一年来在各地构建的人脉,他相信自己定能在一年内还清借贷,甚至再添新船。至于主营项目,华兴府的各种出产自是首选,不过那样门槛太低,竞争激烈,利润压低,还需另辟蹊径,开拓新思路啊

“嘟嘟嘟”正遐想间,张憧忽听各船的望台上传来示警号声。随即,各船的水手纷纷跑步就位,各船的护卫也佩带兵甲涌上甲板,船队快而有序的进入了警戒状态。必要的警戒属于安海贸易的条例要求,船队驶离马韩沿海尚且不远,还未行过文明岛,显然不能放松。

远远的,东方逐渐显出另一支船队的身形,不过,望手不久便吹响了解除警戒的号声。虚惊一场,待到众人看清来舰所悬的血旗,各处顿时轻笑一片,伴以此起彼伏的唿哨,更有船员向着来船挥手高呼。海程本就枯燥无聊,能够遇上自家血旗舰队,彼此间定也不乏熟识之人,自是愉快的事。

然而,当对方舰队进一步抵近之时,船队上下的声响却像被拉下闸门的洪水,瞬间戛然而止。倒不是对方的身份有误,一艘五千石斗舰,两艘两千石艨艟与数艘千石走舸,一曲地方守备舰队的典型配置。只是,在对方数艘战舰的甲板上,众人看到了十数条庞大的海鱼,好大,最大一条足有五六丈长,怕不重有上万斤!

“鲸鱼!?”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大声喊道,跟着便是一阵阵的惊叹。在华兴府,鲸鱼可算家喻户晓,但与时下世人心目中的凶狞海怪不同,它在华兴府民的眼中,更多的是食物,是浑身皆宝的财源。

听老府民说,尚在鳌山打拼的时候,府主就曾带着军卒们捕杀过十数头鲸鱼,还是十多丈长的大号抹香鲸,此事一度风传徐州。当时的鳌山军民们,人人都见过那些庞然大物,吃过口感类似牛羊肉的鲸肉,用那鲸鱼皮革制作的皮靴一直被安海老卒们用来摆老资格。最令人称道的是,那次捕鲸极度凶险,甚至连现在府主的亲卫秦厦,都是府主亲自从头鲸的鱼腹里刨出。

当然,府主那次捕鲸虽然神奇,却已是老黄历。就在十日前,安海右军由陶飚率领,装备着据说由府主亲自设计的捕鲸弩,在朝鲜海峡一口气捕杀了二十多头鲸鱼。即便捕来的鲸鱼远没府主的抹香鲸大,抵达罗口湾之后一样引发了轰动,干脆还上了次日的《华兴时报》。

而它们的肉,也被华兴府分往了乐岛各处,让乐岛上下尝了一次久违了的肉鲜。不想,安海贸易的这帮船员们,今日竟然可以运气的遇上又一次的舰队捕鲸,而且是又一次的满载而归!

“嗨!对面的兄弟,悠着点,眼珠突出来掉下来什么的,俺们可不负责呦!”伴着血旗舰队的靠近,一个戏谑的声音遥遥传来,说话的一看便是这支舰队的为首军官。

这军官不少人都认识,正是昔日安海军转战邗沟之时,在博支湖一撞成名的“撞艇英雄”田原,没少在大大小小的英雄事迹报告会上露脸。只不过,这会的田原毫无正形,压根就于所谓的英雄形象不搭边,而他的属下们明显也已习以为常,跟着他的逗趣哄笑一片。

田原现在的身份已非甲等序列军官,而是乐东县地方守备营假校尉兼水军军侯,历经忠心耿耿、受尽白眼、撞艇搏命、荣登楷模的系列起伏,这厮在五月整军中选择了急流勇退,自请降入乙等辅兵序列。自然,这支血旗舰队该就是乐东守备水军了。

“诶,瞪眼看清了,正宗鲸鱼,如假包换,哈哈”似为更好的显摆,守备水卒们嘚瑟着操控舰船,刻意贴近了贸易船队,令一众贸易船员得以抵近瞻仰他们的猎物,还有舰首处那种主体被遮的特大号捕鲸弩。这令贸易船员们的情绪达至高点,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叫嚷着向对方船员们问东问西,伴以不时的惊叹啧啧。

“田校尉果然治军有方,轻松捕杀这么多鲸鱼。你等这趟可是大丰收啊,回岛之后,怕要盖过安海右军的风头啦!”张憧与田原曾有数面之缘,忙遥遥拱手,嘴上更是一箩筐的恭喜话,但眼中却是闪烁个不停。

“哈哈哈,哪里哪里!张管事过誉了,朝鲜海峡那儿鲸鱼又多又傻,又有捕鲸弩这一利器,想不收获都难啊。陶老大是咱老上司,俺们可不敢跟他那帮猛人别苗头,至多跟着他们轮流发财罢了!哈哈哈”田原满嘴谦虚,可神情却明显臭屁得很。

田原确实值得高兴,今日这样丰硕的满载而归,非但可以缓解华兴军民的肉食难题,按参军署垦部新出台的军屯激励政策,还能给他们自身带来些许收益提成呢。而且,听上面的口风,安海右军成功捕鲸之后,他们这次捕鲸若是依旧顺利,日后华兴府就将把捕鲸常态化,乐东、乐北、乐南三支地方守备舰队,将定期轮流前往朝鲜海峡捕鲸,这可是一条长期稳定的财路啊!

“张管事,你这趟又去拐卖人口啦,看来收获不小嘛!”蓦地,田原手指几艘商船的甲板,面带坏笑道。

田原所指的是甲板上的一群群韩人女子,是这支贸易船队从马韩庆全方国港口带回乐岛的“新娘”,多为此番半岛大战造成的孕龄寡妇,也有家贫少女,通过无所不在的黑心商人兼友好人士,华兴府仅仅花费了少量钱粮作为“彩礼”,便从穷困潦倒的韩人家庭将她们“娶”来。

抵达乐岛之后,她们将与那些购自文明岛的女奴一般,根据相貌、年龄等条件标以五到十贯不等的价格,之后或是出售,或是抵扣封赏,以许给光棍汉为妻为妾,解决华兴府一直严重的单身问题。

至于那些黑心商人兼友好人士,自然是被海贸利益逐渐捆绑一处的半岛贵人们。借他们之力,华兴府的触角逐步渗透至半岛沿岸地区,商货兵甲贸易之余,还会假惺惺的向战争难民们发些粮食救济,博得良好声名,顺带用各种手段“拯救”回一些无着无落的韩人。

漠然扫了眼那些韩人女子,张憧笑对田原道:“走过不如撞过,田校尉,这批可都是价格公道,上好姿色,咱华兴府标价素来只图不亏,钱庄对此还有五年期低息贷款,绝对的光棍福音。透露一句,三日后乐北城南游园配对,叫你麾下的光棍积极点,错过了别怪兄弟没知会呀,哈哈。”

“哦,果真!?”田原眼前一亮,旋即转向自家的那些军卒,放声狼吼道,“那些夜里瞎叫春的,听见了没”

直到享受完贸易船员们的惊叹吹捧,两支船队也已抵近文明岛安全海域,乐东守备水军这才抛下贸易船队,得意洋洋的飙舰离去。看着渐远的帆影,张憧面露惋惜甚至忿忿。万莫以为这厮是护鲸志愿者,作为一名削尖脑袋的财迷商人,他所心痛的,是捕鲸这条一本万利的买卖与他无缘。

早在安海右军捕鲸归岛之后,嗅觉灵敏的张憧便对此高度关注,得之鲸鱼确实浑身是宝,其鲜肉、外皮、油脂、肝脏皆大有用途,便是骨骼也能磨粉作肥,不要太值钱。

而且,按华兴时报说法,朝鲜海峡处北海与黄海交界,冷暖海流在此交融,令此处富含大量养分,从而滋生出大量的浮游生物,正是多种鲸鱼的天然生长地。加之这里是部分迁徙鲸鱼春秋之际的必经之地,令得此地的鲸鱼储量极其可观,便是每年捕上数百头也无枯竭之忧。

张憧曾经算过,单在朝鲜海峡一处,捕鲸极其后续产业,每年的可持续产值便不下五十万贯,狠一点上百万都有可能!只可惜,那位府主已经发下话来,捕鲸很危险,捕鲸弩涉及大型军械的机密,更不会对民间开放,谁信呀?不就是大型床弩,给弩枪头加上倒钩,给枪尾带上细索,忽悠谁呢?

看看轮换捕鲸的乐东守备舰队,张憧啥都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府主已将这盘好菜捂到了血旗军的碗里,别人就甭来瞎掺合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是别个府主自己开发出的财路,张憧也只能羡慕嫉妒了,他可不敢与丘八大兵们抢食。长叹口气,彻底放弃对捕鲸的一切念想,他重新琢磨起其他发财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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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回 捕奴萌芽

尾随乐东水军,张憧船队继续南往乐岛,不过,中午路过文明岛附近的时候,他们被一只巡逻艇拦住了去路。无它,岛上有货要捎带回乐岛。都是公家的事儿,以往也常有发生,这可是慷公家之慨拉自家人脉的机会,张憧自不会拒绝,左右运送“新娘”仅是顺带,他的船队此行的主要货物是来自马韩庆全港的煤炭,时间倒不紧迫。

说来这次运煤属于华兴府与马韩间一项以粮换煤的长期生意,源于马韩因半岛大战而致的匮粮。月初韩王通过丘拔向华兴府联系购粮,早便图谋马弁边界那处露天煤矿的华兴府,当即提出交换煤炭的意向。马韩一方只需出些人力,在山区装煤顺河运至港口,便能用“石头”换来救命粮,除了喂饱煤工,所涉方国的贵人乃至韩王还能居中捞上一笔,委实皆大欢喜。

随着那只巡逻艇,张憧指挥着船队临时转向文明岛,并亲领三艘海船入了港口。如今的文明岛早非昔日荒岛,经过大半年的建设运营,这里已经成了颇为热闹的海上镇集,交易场、拍卖行、镖师堂、娱乐场、道路广场,以及各有其主的商铺宅院,泛着水泥的光泽,齐整分布于这块新兴的贸易乐土。

宽阔的码头边,停泊有二十多艘大大小小的商船;码头上,各种体貌与打扮的汉人、夫余人、韩人、倭人混迹于统一制服的管理人员之间,不论恶形恶状还是富贵谦恭,操着何种口音,均快而有序的忙碌个不停。当然,要保障这一切,自少不了强悍的军卒与森寒的兵甲,以及分布于集市码头的大小棱堡群。

尤其是正对码头的那座中央棱堡,它鸟瞰呈五角海星形,混凝砖石结构,最多可容千人驻守。据说这种大型海星棱堡是由华兴府军政多部门联合设计,由血旗工程营独家施工,华兴府重要的海外孤岛皆有这等规模的棱堡,虽还不曾显露过威能,但看起来便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嗨!有劳张管事了。昨今凑了批韩奴,三百多人,得赶快运走,文明岛可没那么多水粮浪费。想来你那船队不差这点运量吧,呵呵”一名儒服整装的人在两名军卒的护卫下,笑语盈盈的迎向下船来的张憧,一旁的各色人等则纷纷客气的为其让路。

这人正是文明岛大管事,兼工部商曹七品主事陶安,华兴老人,府主所购第一艘海船便是他做的中人,能坐镇文明岛,甚或调控华兴府对整个半岛的商贸,正因其中人经历锻炼出的能力。当然,陶安还有一重身份,也即陶飚的族叔,而本就安海重将的陶飚,更在上月由府主主婚,娶了府主义弟李农的胞姐李小悦,如今已堪华兴府一大山头。

见是陶安亲自来了,尽管张憧与他职衔相差不多,又无上下关系,但还是满脸堆笑,快步小跑上前,热络应道:“陶主事客气了,有事随便遣人打个招呼就是,兄弟我哪有不应的,便是船队没空咱也要给您挤出来呀!怎么着,就三百奴隶吗,似乎有点少诶,还有别的需要带回乐岛吗,万莫跟兄弟我客气啊!”

伸手做个邀请,陶安边带着张憧走向岛内,边随口笑道:“呵呵,张老弟客气了,今个还就这么多了,不过,下次你再运煤,返程时定要走我这里捎带一趟,届时只怕三千人都有你运的。放心,用船公文我随运随补,绝对亏不了你那班弟兄的工分。”

“好说好说,咱替弟兄们谢过陶兄了。”张憧客套一句,下意识打听道:“这不半岛大战已经结束了,各方渐趋稳定,文明岛哪里还有那么多奴隶抑或移民?”

呃!陶安自知失言,不过也没太当回事,索性透露道:“张老弟却是不知,继以粮换煤之后,我华兴府正欲在今冬以粮换取劳务呢。呵呵,方才我等刚与部分友好海商就冬季三月佣工价格达成一致,不论平民还是奴隶,华兴府将为每名半岛青壮男子的租佣支付两石稻米,健妇女壮则为一石,人到付粮,死残一人则事后赔偿十石。”

“以粮换取劳务!?咱华兴府不是一直紧缺粮食吗,至于还要花费粮食雇佣半岛劳工吗,大不了建设进度放缓些就是?”张憧眉头一挑,不无探究道,“再说,我方与半岛各家尤其是马韩可不和睦,大量劳工流动,对方放心吗?”

“张老弟忙于海贸,或是不甚了解农事。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大晋今秋收成不错,加之政局看似渐稳,粮价正在下跌,华兴府业已在大晋沿海敞开购粮,预计过百万石。”淡淡一笑,陶安不无自豪道,“更有甚者,我华兴府的太行、长广乃至海外四岛眼见皆是大熟,加上储备保有的,呵呵,我华兴府可不再缺粮,随便抠些出来,就够打发那些半岛蛮夷了。”

张憧听得高兴,跟着附和道:“是了,咱华兴府有粮在手,随便抛出些许已不打紧。而对马韩等半岛上层而言,秋收之后的整个冬天,大量青壮就将是一群糟蹋稀缺粮食的多余,若能让他们外出就食,顺带赚回一批粮食,非但解决粮食危机,头人贵族们还能赚上一笔,不要太圆满了!”

“至于信任,此番以粮换取劳务,我华兴府不分国别族别抑或势力归属,一概来者不拒。如此一来,反正参与这一交易的涉及半岛各国多家势力,倒也没人担心华兴府耍诈触犯众怒。”似乎心情不错,陶安不无絮叨道,“此事之前便有放出风声,已经引发半岛各国贵人的浓厚兴趣,据说那些敌视华兴府的马韩势力,也没少人做起了包工头的准备呢,嘿嘿。”

“搭桥铺路,建屋筑城,垦荒修坝,我华兴府各地建设远未完工,正需大批廉价劳力,这半岛大战简直就是天助我华兴府啊。以粮换取廉价劳务,妙哉!”张憧连连点头,由衷赞道,却不知以他的见识与高度,尚还不能完全明悟劳工换粮在政治、宣传甚或和平演变方面的更多内含。

“以半岛战后之缺粮,华兴府此番将有望从百济、马韩、弁韩三国租来至少三万青壮投入冬季建设,足令华兴府平添两成劳力呢。”话到得意处,陶安颇为感慨道,“之前某与张老弟一般,尚还想着购粮储粮,殊不知上面早已借着半岛粮荒打起了廉价劳工的主意。哎,人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咱家府主也是只怕人少,不缺活计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憧脑中蓦地闪过一道亮光,三万劳工这般大的手笔,华兴开发的人力缺口可见一斑。不止如此,据小道消息,那位府主已经有意扩土夷州,出于对他的信心,张憧相信此事九成能行,那么,或许明年,华兴府将有一个更大许多的夷州岛等待开发,又需要多少人力呢?

明年半岛没了粮食危机,大晋看似也将暂稳,人力缺口从哪来填充?张憧大脑急速转动,半岛战乱令文明岛奴隶价格近来处于低点,可凭着华兴府托底买下近万男女奴隶,文明岛上的青壮奴隶与年轻女奴仍然保持在每人十贯之上,而明年华兴府官方依旧需求旺盛,更添一大票贵爵封地对农奴的民间需求,显然奴隶价格将只高不低。那么,全心全意的投入贩奴事业,大发其财还会远吗?

必须说,正是以粮换劳工这个消息,让苦思发财大计的张憧,锁定了一个很有前途的行当,那就是贩奴,准确说是捕奴贩卖。毕竟奴隶是无本的好,与其做二道贩子,不如拉人成立一支捕奴队,华兴府里可不缺亡命之徒,大不了还有各处自贸市场的镖师堂打底嘛!丫丫个呸的,纪大府主也该爱惜羽毛了,总不好连捕奴这种罪恶行当也要像捕鲸一样,捂在他家碗里吧?

只有找不到门路的商人,没有有钱不敢赚的商人,张憧对捕奴蛮夷可没思想负担,也不必担心对外强盗行径的华兴府会对他有所处罚,纪某人“内圣外霸”的讲话精神他张憧可是收到风声的。至于捕奴的对象,汉家晋人属于“内”,且有碍声名,张憧还是将贪婪而冷酷的目光转向了东方,半开化的倭人,还有完全蒙昧的荒岛野人

浑不知自个正在图谋华兴府的第一家民营捕奴产业,张憧满怀心思的跟随陶安来到一处偏僻的仓库群。刚靠近一间虚掩的仓门,张憧便被里面传出的鞭笞声与惨叫声拉回现实,不由的,他探询的看向陶安。

“定又是户部迁曹那帮管移民的在瞎整,都是些凶神恶煞的退伍老兵,个个变态,成天折腾新来的奴隶,还美其名曰改造。”面显厌弃,陶安无奈摇头道,“得了,张老弟,我还有别的事,也不进去了,留个人给你,你就赶快将这群奴隶带走吧。”

说罢,陶安留下一名随员,自己便转身离去,似乎很不喜仓库里的场面。张憧却不然,刚刚定了捕奴贩奴的宏伟志向,他倒是对于如何“改造”奴隶颇感兴趣。于是,他示意那名随员小声些,继而与其一道轻手轻脚的进了这间仓库。

一进门,张憧便被其中的肃杀气氛吓了一跳。宽敞的仓库里,上百显是韩人的奴隶赤着上身,背缚双手,抬头、挺胸、收腹、绷着腿,整整齐齐的站成队列。不少人的背上,有着鲜红的鞭痕,有的甚至还在滴着血。这些奴隶中间,一名恶形恶状的魁梧汉人一身黑衣,手提皮鞭,正瞪着一双牛眼四处逡巡。

靠门的屋角,歇着数名同样装束的黑衣汉人。他们边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名文书,正在提笔登记,而在他的桌前,则站着一名毕恭毕敬的赤膊奴隶。只听这名文书操着十分流利的韩人语言,语气冷淡的说道:“朴焕,男,二十三岁,韩人,籍贯是百济柳山,朴成聚落。没错吧?”

见那奴隶点头,文书冷声道:“记住,你来自百济,在华兴府里,日后你的民族就是济族,叫济人,不再是什么卑贱野蛮的韩人。对了,你祖上可有来自中原的汉人抑或秦人?男女不限,父族母族皆可。”

那奴隶目光闪烁,略一犹豫后不确定的答道:“听老人们说过,很久以前,有七八代了吧,咱聚落的族长曾经娶过一名汉人女子,想来咱祖上也该算有汉人吧。”

“那就是了,你这情况可算做汉裔。好了,下去好好改造,早入华夏,表现好了,还有望认祖归宗,恢复汉籍,成为与我一样的汉人!”文书对那奴隶的回答还算满意,难得鼓励一句,随即挥手让那奴隶返回队列。继而,文书提笔在这名奴隶的登记册上加了一笔“汉裔”的备注。同时,他用汉语随口嘟囔了一句:“这帮蛮夷,聪明人还不少嘛!”

济人!?汉裔!?张憧是跑海贸的,数月对韩贸易令他已经能够听懂一般的韩人语言,故而,他从那名文书方才的话里抓住了这两个关键词。他先是一脸疑惑,随即释然,却不免颇觉古怪。又是分化瓦解嘛,只不知那马韩、弁韩、诚韩之人又该如何称呼?那些所谓汉裔日后真能“认祖归宗”吗?

或是张憧等人出了声响,忙完这次登记的文书抬起头来,看向门口,也让张憧看见了文书的脸。这居然是一张标准的韩人嘴脸,这货分明是个韩人嘛,可刚才话里话外的咋都将自己当做汉人呢,还很臭屁的样子。这一下,张憧不再是疑惑中伴着古怪,而是零乱中带着恶寒了。太阳的!是这名“韩奸”太没节操,还是他张憧的民族情怀太过狭隘?

“啪!”不待张憧品味完全,奴隶群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随之是一声惨叫。张憧忙转头看去,那名黑衣壮汉正狠狠一鞭抽在一名奴隶背上,立即留下一道血粼粼的鞭痕,应当只是因为那名奴隶听见张憧等人的声响而动了一下脑袋。

这时,就听那名黑衣壮汉恶声恶气的骂道:“你等这帮数典忘祖的孬货,分明流着我炎黄的高贵血脉,却甘心沦为夷狄,披发坦肩,说夷语,遵夷俗,简直给祖先蒙羞!如今华兴府开恩,府主大人开恩,不光让尔等吃饱穿暖,还给尔等一个机会重新做人,让尔等学汉语,习汉俗,通过劳动改造洗刷尔等过往罪孽,日后得以重归华夏正统,尔等还不感激涕零,规规矩矩,潜心改造,洗清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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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回 奴隶改造

文明岛,训奴仓库,目睹户部迁曹人员对韩奴的“改造”片段,张憧尽管是个掉入钱眼里的商人,尽管不待见异族奴隶,也不禁嘴角抽抽。可看看库房中的其他人,张憧无语的发现,包括那名陶安遣来的随从,也包括那名“韩奸”文书,均是面无异色,一副习以为常之态。

这时,却听那名黑衣壮汉继续发飙:“再有乱动乱看者,再有不遵命令者,那便是抵制改造,抵制华夏,别说鞭打了,哼,惹毛了老子,还会将他丢到海里喂鱼!”

张憧听得一头黑线,他也曾一度沦为巨鲨帮的奴隶,,感同身受之下,不由对壮汉有些嫌厌。你丫对奴隶随意鞭打也就罢了,居然还满口道理,别个奴隶生在夷狄又不是自己选的,咋就数典忘祖呢,咋就成了罪孽呢,这壮汉也太强词夺理了,简直扭曲现实嘛。

岂料,那文书听到壮汉对奴隶们的训斥,却是示意张憧等人稍等,继而将壮汉的话用韩人语言一字不漏的向奴隶们重复了一遍,且其语气如同壮汉一样极为严厉,完全就与那壮汉是一丘之貉。

趁着文书向奴隶们翻译的空儿,陶安的随从向张憧低声介绍了情况。那文书叫箕信,祖上是沦落百济的箕氏遗族,中层贵族,倒也学过些汉文,两年前百济国王中毒暴毙,现任国王比流王发动政变上台,箕信家族因站错队而被超没,箕信沦为奴隶,几经周转,去年在辽东被安海商会购买,如今已因表现优异且识文断字成为公民。

凭借识文断字与通晓韩语,箕信如今已被迁曹从安海商会借调,暂时负责文明岛的奴隶接收事宜。至于那名黑衣壮汉,名叫吴达,人称吴老三,青州降卒出身,后随建设兵团来到乐岛,靠着一名升任战兵屯副的昔日同袍担保,被户部选派为奴隶监工,日后将带领这百名奴隶进行劳作,当然,附带也负责这些奴隶的改造教化。

待箕信翻译完吴达的训诫,张憧等人上前说明来意,箕信随即加快了登记造册的进程。而明了即将转移的吴达,也放下了鞭子,但令张憧惊掉下巴的是,吴达居然一改之前的凶神恶煞,反是一脸同情的取出金疮药、纱布等物,细致小心的为每名背有鞭痕的奴隶清理创口。看其此刻的动作神情,以及眼中的那一抹温柔,就像那些奴隶是他的本家兄弟似的。

清理创口之余,吴老三这个无耻的贱人,竟还不时温声的劝慰那些奴隶:“其实,咱也不想让你等遭罪啊。可是,你等生在夷狄,长在夷狄,早已远离教化,野性难驯,倘若不下重手,又怎能让你等洗刷罪孽,让你等明白文明,让你等尽早改造呢?哎,都是爹生娘养的,看这血流的,真让人不忍啊”

亦如之前,箕信依旧一字不挪的抽空翻译了吴达的劝勉,末了自己还加上了一句:“某本百济蛮夷,更是沦为奴隶,幸被华兴府搭救,后经洗心革面,而今业已赎清罪孽,成为汉家贵胄,得享华夏荣光,你等只需潜心改造,任劳任怨,赎清罪孽,积极表现,做出贡献,他日未尝不可像我一般脱离奴籍,入我华夏,得享安乐!”

看着眼前一幕,张憧目瞪口呆,实在没法淡定。既然要这般“爱护”奴隶,刚才干嘛又那般寻个由头便往死里鞭打?既然要帮奴隶们改造,帮他们接受教化,让他们心悦诚服的为华兴府贡献,干嘛又要给别个罗织什么莫须有的罪孽呢?都搞些什么,难怪陶安说管奴民的这帮人是变态,果然变态啊!

张憧这边一头雾水,那些新来的奴隶们更是满脑浆糊。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沦为奴隶,今天刚刚被卖到这群汉人和伪汉人手里。这帮人哪有传说中的礼仪仁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不服的就是一顿毒打,服的寻个由头还是一顿毒打,恨不得置人于死地。可是,一转脸,这会的汉人咋又这么仁善温情,又是涂抹伤药又是劝慰勉励,搞啥?

难道汉人们并不是给下马威,而是真的希望改造他们这些奴隶?自家被虐待,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家沦入夷狄,辱没了祖宗?自家是不是真的应该好好改造,以求洗清罪孽,从而得享华夏荣光呢?不知不觉的,许多奴隶的三观开始扭曲!

瞥见张憧的神情,箕信无奈一笑,不无揶揄道:“变态吧?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没办法,这是上面给下的主意,说是要改造这些异族奴隶,就得没事儿寻个机会可劲整,最好还是生死威胁的那种,偶尔再给点甜头,送些温暖,包管奏效!”

带着一脸怪异,箕信续道:“可是,别说这招还真灵,自从咱们用了这一手,奴隶们好管多了,新来的不到十天就能勤快干活,便是以往那些软硬不吃的硬茬,如今也大多服服帖帖了。听说,这叫什么叫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给出的主意?”

“是啊,是啊,的确够变态!够缺德!”张憧深以为然,一脸认同道。不过,嘴上说着,张憧的心里却已活动开了,作为有志于捕奴贩奴事业的黑心商人,他在得知所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良好效果之后,此刻已经完全摒弃了对于这套变态举措的反感,反是暗下决定,回头要多关注些“改造”方法,多研究一下这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潜心改造,洗清罪孽!报效华兴府,重做华夏人!潜心改造”伴着吴老三等人的领喊,一众初经“改造”的奴隶,怪腔怪调的吼着口号,列队出了仓库,会合另外两拨奴隶,还算齐整的步往码头。一路难免引起一些商客的好奇观望,却也有不少商客对之熟视无睹,显然这种戏码在文明岛已非首次。

“噗嗤!华兴贼人在做甚,吃饱了撑的不成?哼,以为这般喊喊口号,就能让奴隶们为他们效死吗?”好奇围观的人群中,有名随从打扮的刀疤脸冷笑连连,声音不高,用的则是蹩脚的韩语。显然,他自是不知后世有个名词叫“传销”。

若仔细观察,这名刀疤脸随从是被一众随从拱卫于正中的,他的身边,一名大胡子随从却是面色凝重,同样操着蹩脚韩语,低声道:“高公子,姓纪的混到今日地步,你相信那厮会让属下做毫无意义之事吗?倘若这些奴隶他日真如口号一般变了心性,我等还有机会吗?”

刀疤脸笑容一僵,眼珠连转,继而沉声道:“邢先生此言何意?”

似对刀疤脸的智商极为不满,大胡子叹了口气,耐心低语道:“哼,若那姓纪的能将异族奴隶,甚或半岛寻常百姓改造成他的忠心下属,那么,即便大晋政局稳定,少有流民,姓纪的也能在海外继续招募人手,发展壮大。如此下去,高公子还如何夺回祖地?”

刀疤脸听得面色难看,忙询问道:“那姓纪的竟然如此之能,邢先生可有办法,能否挑动战事,搅乱华兴府发展之局,万万不可让其得逞,再行做大呀!”

“哎,如今半岛大战方毕,各国急需休养生息,想要驱使他们对华兴府刀兵相向,难矣!”瞥眼听得沮丧的刀疤脸,大胡子虚指岛上商客,阴侧侧道,“不过,某倒有一个治标之法,国家不易挑动,但这些海商皆为贪财的虎狼之辈,却可挑动他们与姓纪的作对,哼,这文明岛日进斗金,为姓纪的席卷大量人力财力,眼馋者当是大有人在。”

“是了,咱们可以收买唆使一群贪心的,组织起来一道偷袭抢了这文明岛。既可毁了这块交易之地,还可令华兴贼人与海商们彼此相疑,甚至为敌,哼,看姓纪的如何招募半岛人力,如何赚钱发展!”刀疤脸这次聪明了一把,顿时兴奋道,“咱们这就回去仔细策划一番,金钱我出,还望邢先生不吝谋划啊。”

“不急,想要唆使他人,自身光有金钱可不够,至少也需有点自保之力,否则就不知是谁被抢了!”大胡子面色一垮,勉力压下一口闷气,强笑着劝诫道,“我等今日来此仅是窥探这文明岛,更多却为购买兵甲,以便回去建起一彪人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呵呵,咱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吧,来日方长嘛”

张憧这边,奴隶转运并未费什么周折。由吴达与另外两名监工带着三百奴隶,在十数名护卫的监管下,众人一番忙碌后顺利上船。三百人分散安置毫无压力,但令张憧小有意外的是,箕信居然也要顺道搭船返回乐岛。一问方知,其要参加明天华兴府在乐中城组织的科考复试。

张憧不由好奇,华兴府的现有署员只需通过七月的科考初考,不是就能留任吗?但看看箕信的韩人相貌,张憧旋即释然。府主与华兴高层虽然一直宣称会内各族平等,但想要会众们尤其是向来鄙视外族的晋人们不打折扣的完全接受,可非易事,私底下自然少不了磕磕绊绊。

那些加入血旗军的外族还好些,毕竟同袍情深,像箕信这样进入民政或者产业的,那就不好说了。这位箕信之所以是被“借调”而非直接任命,想来该有诸如此类的猫腻吧。当然,张憧虽对这名忠心华夏的“韩奸”有点同情,但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提醒他,只是颇为热情的与之攀谈,倒是不失时机的咨询了不少有关“改造”的事儿。

一路无事,日暮时分,张憧船队顺利抵达乐岛。小有郁闷的是,有支来自渤海方向的大型船队先他们一步抵港,正在卸货,更坑憋的是,该船队运送的不光有些许汉奴,更有五万多头的一大批牛羊,据说这是趁着入秋胡人牲畜换茬,购自辽西鲜卑的段文鸯之手。牛羊是好东西,可它们满码头乱跑,耽搁张憧船队入港交差,那就不可爱了。

忙到半夜方毕,可次日一大早,张憧便挣扎着离开了老婆的热被窝,顶着黑眼圈前往乐北南城门,那里有华兴府设立的车马行,凭借公文或是自己出钱都能租用到车马。他的船队昨晚抵港,他今天要前往乐中城安海贸易总部,当然,除了汇报些船队首趟运煤的情况,他更是心急着多多打听些有关他那发财大计的政策。

途中一个路口,张憧花了两个铜钱,随手买了份最新的《华兴时报》,阅览每份报纸已是他的一个习惯。华兴府各单位每三日都有华兴时报下发,但那要与他人挤着看,许多像张憧这样手头宽松的都不介意自己买上一份慢慢端详。

相比熟知华兴府的大事小情,细究华兴府的政令法规,一月二十钱委实不贵。于是,如今在乐岛的四座城池,乃至其他三岛的人流集中处,都有了残退老兵经营的报纸售卖点。

报纸是昨天刊印的,翻到头版,主题正是今天的科考,也是继七月结束的大规模科考初考之后,华兴府公开举办的又一项重大考试。在七月底那场初考中,有四千多人获得了合格证书,张憧也是其中之一。他虽无意为官,但也不介意为日后获得一个咨议员的参选资格,因为根据消息,各级咨议员对民务行政拥有一定指手画脚的权力,且不影响自身的职业行当,但若可以,张憧还是愿意尝试一番的。

凡是通过七月初考的成年公民、平民百姓,若是有意成为官吏,便可参加这次科考的复试也即正考。按报纸所说,算上其它三岛赶来的,初步统计此番将有九百余人参考。此次科考分为明经科、明算科、明工科、明法科,考生须根据志向主选一科应考,还可兼考其它三科。

此番华兴府计划将录取两百名优秀考生作为备选官员,但宁缺毋滥。其中明算科八十人,其余三科各四十人。所有被录者将被授予“假文士”头衔,通过正考次日附加武试的考生,才可去掉“假”字,各科头名将为“文魁”,四科总分的头名则为“状元”。科考十天后的休沐日,本期科考将正式放榜,而状元与魁首将会披红挂彩、跨马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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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回 乐中新城

乐北街道,张憧边走边随意翻看着报纸,他志在经商,对首页的科考兴趣不大,不过,他倒是对于华兴府专为接送各城各乡考生而首次应用的新型四轮马车颇感兴趣。马车可谓人尽皆知的一种运输工具,张憧同样耳熟能详,只是,他所见过听过的都是双轮马车,像报纸上说的这种前后各有两轮的四轮马车,该如何拐弯呢?

依照报文中的指引,张憧立刻翻至报纸第二版,这里正有有关四轮马车的详细报道。报道中,月前刚刚成立的“安海研发”来了个开门红,在府主的英明提点下组织了一干匠师开展了日以继夜的专研,仅用十天时间便就四轮马车前轮转向机构这一核心难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还为四轮马车成功添加了减震设计,令得马车交通更快更稳更能负载,树立了陆运发展史的一块里程碑。

报纸上吹嘘这种马车运载量大,行进平稳,还有马力利用率高等等好处,简直天花乱坠,但在张憧看来只有不足而无过誉。普通马车多了可以转向的前轮,既可增加负载,又将马匹用于承载的力量解放为牵拉,还能增强马车的安全稳定,令马车又快又稳又能装,若让他张憧用之在岛内开个车马行,定然财源滚滚,钱途无量。

然而,报纸后文令张憧苦笑不已,盖因安海商会不出意料的藉此专门成立了一个旨在陆上运输与邮递的新部门——安海快运,目前由安海船坊加班加点代产出的数十辆新型马车业已投入了安海快运的运营。为啥府主大人这次依旧毫不客气的将好菜都扒到自家碗里,他难道就不知道有多少像他张憧一样的有志之士正在苦苦求索着致富之路吗?

不无索然的随手翻看别的报文标题,不觉到了报纸最后一页,张憧忽的略一呆愣,却因其上竟然新设了一个故事连载的栏目。张憧不由好奇,旋即饶有兴趣的看起了名为《封神榜》的这篇连载故事,其文字粗浅,直白易懂,情结倒是颇为引人入胜

得益于这年头还没电线杆,边看报边走路的张憧平安来到了南城门。说是南城门,实际上别说城门,就连城墙都才刚刚起了点地基,也难怪,乐北城连府民们的住宅尚未够数,四里见方的城墙废工废料,只能推后缓建了。

在这里,张憧一眼便看到了三辆大号的马车。马车有四个轮子,两马牵拉,车厢长而宽敞,厢内整齐排列有二十多个座位,车厢外壁还印有“安海快运”的字样。不用想,这显然就是报纸上正在大书特书的新型四轮马车了。

马车边上,已聚有三十多人,他们多为衣着朴素的男子,其中也夹杂有几名打扮清爽的年轻女子,此刻大都在好奇的打量着这种新型四轮马车。想来,这些人便是初考过关者中要在今日参加第一期科考正考的考生,而这几辆四轮马车就是华兴府用来组织接送乐北城左近考生的代步了。

张憧扫眼一看,这群考生大多三五成团的闲聊,也有几人孤零零的各自站定。落单人中他倒认识两人,一人正是昨日随他一同返岛的箕信,外族的样貌令他不得不时常品味孑立的滋味。

另一青年男子离箕信不远,他身形匀称,相貌俊雅,目若朗星,即便身穿的仅是一件颇显老旧的儒装,在人群中也总能吸引大多数投过的目光。唯一可惜的是,他腰间所挂的身份铭牌是黄色,这一平民成份的标志该正是他落单的原因,毕竟华兴府中的读书人迄今仍混成平民的真就不多。

他叫钱凤,字士仪,原为琅琊王氏门下幕客。去年安海军袭掠徐州下邳水营之时,幸或不幸,恰逢其会的钱凤刚巧被掳回鳌山,直至如今的乐岛。出身寒门的钱凤之前并无劣迹,怎奈其人对华兴府一直抱有怨怼,虽在安海商会内干着账房,但属不推不挪窝的那种消极分子,不配合工农改造,自然不会被擢为公民。

“士仪,今日怎的如此精神,简直就是器宇轩昂,神采奕奕啊,哈哈。”老远的,张憧便冲钱凤招呼道。由于有过业务来往,更兼同为吴兴老乡,张憧对这位钱凤还算颇知一二,可相比往日的没精打采与沉默索然,今日的钱凤简直换了个人,不由令他心中称奇。

“原来是张兄,折煞钱某了,呵呵,今日前去赶考,自然要打起些精神,却让张兄见笑了。”钱凤拱手一礼,淡笑答道。其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却令张憧愈加惊疑,莫非这才是真正的钱凤?

冲箕信也打了个招呼,张憧步入二人之间,终是没忍住,还是问钱凤道:“说实在的,若非亲眼看见,愚兄还真难以置信,你也会参加这次科考呢。”

“呵呵,终日闲着无聊,有科考这等新鲜事,参与一番却也无妨。”目光略一闪烁,钱凤敷衍着转开话题,“听说张兄刚出了趟海,可否顺利”

张憧本质是个商人,对钱凤乃至箕信可没一般百姓的偏见,箕信任职移民事务,对他日后贩奴定有帮助,而今日的钱凤更给他一种俊彦的直觉,日后或将大有前途,这二人他自想交好。见钱凤岔开话题,他便转聊起了其它,并凭着人来熟的本领,将箕信也介绍加入了话团。

有张憧居中挑话,兼而都非口拙之人,三言两语之后,这三人便聊在了一处。转眼半刻钟过去,陆陆续续又来了二十余名考生,通知的出发时间也已到了。眼见马车中还有些空座,反正都是公家的事儿,张憧便也毫不客气的跟着搭上这趟顺风车。

“坐好啦各位!”随着车夫的吆喝,伴着马鞭的脆响,三辆马车陆续启动,压着平整的水泥马路,在成排葱绿的防风树苗中间,向着南方的乐中城飞驰而去。或是赶工缘故,车内明显有着坑洼粗糙的痕迹,但又稳又快还是给众人带来了舒爽的体验。而窗外日异月新的乐岛风貌,尤其是遍野金黄中的谷穗满满,更令车内惊叹连连,笑语不断。

说说笑笑,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抵达了乐中城,比起以往的双轮马车要快了许多。行距东城门不远,马车缓缓停下,随着车夫一声“到了”的吆喝,众人从车厢后门陆续下来,无不对这种马车啧啧称赞。

见车厢已空,领头的车夫笑吟吟道:“各位才子,这里便是乐中城东门,进门沿东西大街走上二里地,路过中央炎黄广场后再西行一小段,路口北拐,不远便是华兴学宫,也就是考场了,路边有标记的。城里多处施工,俺们就不送进去了,下午酉时俺们还在这儿接你等回乡。祝愿各位科考榜上有名,哈哈”

乐中城五里见方,与乐北城一样,其城墙方才起了点地基,但与张憧上次来时不同,这里明显多了许多韩人奴隶在紧张施工。新建的乐中城比原本的州胡王庭扩容许多,华兴学宫乃至华兴府的诸多衙署依旧集中在新城西北角的原州胡王庭,所以张憧与考生们还有好一段路同行。凭着常来乐中的熟悉,他倒是主动给钱凤、箕信充当起了导游。

“看,那边奴民们正挖的沟渠,是城中的排水渠;还有那边正在铺设的陶管,是给水管路。乐中城没法打井,华兴府就设计了一套管渠网,从城外乐中湖引水使用,再将污水集中排出。啧啧工程虽有点麻烦,却委实能方便大伙日后用水呢。”一进城门,张憧便指着道路两边说道起来。

不过,看到路边正在修建的二层楼房,张憧不免有点郁闷,他愤愤不平道:“看到路边在建的两排楼房没,那些以后都是商铺,我之前还想着能买下一间等着升值呢。只可惜一打听,别个三年内只租不卖,便是三年后出让一部分,也是拍卖。嘿嘿咱们那位府主门清着呢,想给大伙的好处不手软,可是不想给的便宜你还就占不着”

张憧一路解说,钱凤、箕信二人则一路倾听,四处观望,为诸多新颖而频频点头。不知不觉他们走到新城中心,张憧手指路南一块里许见方的空地道:“这里是在建的炎黄广场,正对着路北待建的华兴府衙和更北的将军府邸。”

“对了,看到中间那群劳工没有,听说那是要建一座炎黄雕像,用以祭祀炎黄二祖。雕像的基座上将雕刻一些外战中战功赫赫的炎黄英雄,像卫青、霍去病等等。纪念碑南面在建的是一个大型的炎黄英烈祭堂,华兴府的肱骨之臣、血旗军的战死者、因公殉职的英烈日后都将在其中立有灵位,永世得享香火与血食祭祀呢。”

不无痴迷的盯视那片炎黄雕像的庞大基座,良久,箕信面显激动,语气兴奋道:“太好了,日后我等均可在此祭拜炎黄先祖,我华夏文明,终算正式开枝这片偏荒海外了!”

“呃”听闻此言,张憧好险没摘个跟头,钱凤也没好到哪儿,总算张憧人够圆滑,勉励按下心中怪异,象征性的附和道,“是啊,是啊,呵呵呵”

对于这个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韩奸”,张钱二人实在无话可说。说来这年头西晋尚还掌控中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汉民族余威犹在,堪称傲立各族之巅,想要成为汉人的异族依旧比比皆是,而纪大府主又曾公开刊文声明韩人是有据可考的炎黄支脉,给韩人开了个口子,这箕信就此打心里认为自己是炎黄子孙,是汉人,别个还真说不出什么,总不能指责人家脑子被华兴府洗脑给洗坏了吧?

一时无言,默默前行之际,钱凤却已陷入了更深层的思绪。此时的汉文化中,礼法之重毋庸置疑,祖宗祭祀堪称最重要的正事,同样,出于迷信色彩,每个人也十分在乎自己的丧葬陵墓与身后祭祀。许多人注重家族的传承,未尝不是期望自身得享永世的香火与血食祭祀。

而今,乐中城就是华兴府的军政中心,华兴府在如此核心的位置,如此庄重的设立祭祀,且是全民永久的祭祀,对于府民将是多么大的冲击,谁不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列入炎黄英雄祭堂,荣耀是一方面,在这里更可得到永世祭祀啊。尤其是那些血旗军卒,自此以后,为了华兴府还不三军用命,视死如归,本就凶悍的血旗军岂非更强?

“看那边,好高的叶轮,莫非那就是报刊上曾经说的乐中巨型水车吗?”一声清脆的惊呼响起,随即引发了阵阵啧啧,也将恍惚中的钱凤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他们一行人已经过了炎黄广场,到达学宫所在的那个路口了。

惊呼的是同来的一名女子考生,而她所指的则是城西南一个直径十数丈的巨型风力水车,那是乐中城引水系统的核心部件。为了便于乐中城的用水,新建的乐中城专门在西南城区开挖了一处人工蓄水壶,从城外乐中湖引入活水,并通过巨型水车输入给水管网,从而供百姓使用。

“奇技营巧耳!”这时,却有一名看似文气十足的考生摇头晃脑,不合时宜的贬低道,“我华兴府当着力耕战,却是不该过多着眼这些细枝末节,没得浪费人力物力。”

这名考生显然是名深信儒学思想的读书人,他的评论顿时引来了一通热议,赞成者少,反驳者多。这里是底层聚集的乐岛,酸儒可吃不开,更兼那考生言语中有着对华兴府批判之意。

便是不受待见的箕信,也禁不住表露不满,凑前插话道:“我华兴府强调以民为本,这等水车实为便利百姓生活,何来浪费人力物力?府主曾言,我华兴府立足海外,首重开拓,这巨型水车正如那四轮马车一般,恰是开拓之举”

张憧略听片刻,却不耐烦这些考生的无谓争执,反是瞥向初始惊诧,旋即陷入思考的钱凤,不无好奇的询问道:“士仪,你怎么看?”一路行来,张憧却是发现这钱凤不是常人,其人思维敏捷,谈吐不凡,对许多事情都有独到见解,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胸有经纬,此刻他倒很愿意听听钱凤的看法。

略一沉吟,钱凤轻叹口气,不无喟然道:“此处人工湖与水车,当是乐岛城市园景之最吧,依在下看,民生却是次要,这等水车,这等卓然,令观者无不侧目,实为炫耀文治,展示文明,其志在各族民心啊”

边走边看,钱凤等一干考生终是提前半刻抵达了人潮涌动的华兴学宫门口。扫了眼近千所谓的竞争者,钱凤移开目光,举目四望,这里是一片业已竣工运营的新建区域,包括学宫在内,沿街所有建筑都装点一新。在学宫的街对面,有三栋楼房占地最大,其外墙的中央显眼位置,分别有着“文”“武”“医”三个大号牌匾。

在每座楼房底层大门边框上,都有着称为“对联”的铭言,据说这种对联最早出自华兴府主的创意,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它已成为华兴府各类商铺乃至年节所常见的装饰。其中,“文”字建筑的铭言令钱凤眼前一亮,其左右门柱上分别刻有“非怀疑何以解疑”和“尽信书不如无书”,门楣上则横批有“格物求真”。

注意到钱凤等人的目光,张憧不失时机的充当了今日的最后一次导游:“府主很在意学堂,这块区域最早开建,所以紧挨王庭旧城的外墙。乐中城的建设分主次顺序,各级学堂之后才是百姓住宅,之后城墙设施,之后是衙署,最后才是府主自己的官邸。”

“等到上述各项都竣工使用了,腾空的王庭旧城将被拆除,听说要在那里建上军营以及一个大型竞技场呢。哦,抱歉,扯远了,对面的是书馆、武馆和医馆,各城都有,不过目前只有乐中城这里方才竣工运营。不光是学生,所有公民皆可进入书馆武馆去读书习武,只收很少的维护费用”

教育为先,有教无类吗?听着张憧的介绍,难得进城一趟的钱凤再次陷入思索。必须说,即便走到了这里,钱凤依旧觉着有点不可思议。华兴府的全民教育和他自己正要参加的科考选官,这在正统的儒家士大夫看来,完全是离经叛道嘛!

虽说孔老夫子有过“有教无类”的教会,可儒家士大夫们更喜欢“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至于选官,单单一场科考焉能分清君子小人,那必须得是经过士大夫们举荐认同的德才兼备者方可胜任啊。其实,寒门出生的钱凤也明白,说一千道一万,士大夫们这种态度的真正理由很简单,百姓还是笨些好管,而官员是自家人做着才能放心不是?

科考的威力钱凤还没看到,但全民教育的效果已经出来了。刚刚过去的科考初考中,扣除数百位本就颇通文墨的读书人,至少有三千多过关者是来自华兴府不懈“扫盲”的百姓,即便那充其量只是初通文字的水平,可他们已经足以实现常规读书人的绝大部分职能,更是迈过了自学进步的门槛。若在大晋,平头百姓便是捧着钱也难得这等扫盲机会呀!

若以老府民的十万之数为参照,华兴府这样的识字比例,怕是要吓得世家大族们夜不能寐吧。至于所有孩童都要接受免费义务教育,底层的军中精锐与军校学员还能习得华兴府收罗来的那些密不相传的兵法、武技、秘典,要是在大晋,定会被那些垄断知识文化的世家大族分分钟掐死。也就凭借这里是偏荒海外,是华兴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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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回 华兴科考

乐中城,华兴学宫门前,钱凤不由思绪发散,这华兴府教育为先、百姓为先、文武并举、实践求实、立法陪审,还有炎黄雕像、英烈祭堂、公共园景、巨型水车,还有八车宽的主街、笔直平整的马路、规整有序的砖石楼宅、错落成网的给排水系统

不论从精神层面还是物质层面,无不显示出华兴府的卓尔不群,也难怪包括他钱凤在内的一众考生这一路显出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回想所见所闻,一系列的震撼与感慨,之前一直躲在乐岛一角自怨自艾的钱凤,霍然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快模糊了。这里到底是正统不容的贼军巢穴,还是令人向往的大同乐土?

“士仪兄,走啦,排队进场啦。”箕信的低呼令钱凤回过神来,张憧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去忙自己的事儿了,挨着他的只剩下了箕信这个无人可挨的韩人。考场已经开始检查入场,众人正在缓慢的排队前行。

或是憋话憋得久了,或为缓解应考紧张,箕信偷指大门口一位魁伟彪悍、相貌堂堂的督查官员,不无八卦道:“诶,这次科考还真够规格嘛,看见没,门边方走出的那位,跨刀巡查的虬髯大汉,便是新任的司法部刑部侍郎铁凡,本是大晋廷尉府的知名捕头,三月前投的华兴府。听说过没有,这厮与咱们府主不打不相识,他抵达罗口湾码头时,一见到前去迎接的府主,就先与咱们府主直接动起手来了呢。”

钱凤一愣,以往没少听闻投奔自荐的人才,就像他钱凤昔年投奔琅琊王氏,无不花样百出的引起主家的重视乃至重用,可一上来就寻主公动手的还真罕见。左右排队无事,他饶有兴趣道:“哦,还有这般毛遂自荐的,那他打赢了府主没有?”

箕信做窃语状,一脸坏笑道:“士仪兄这次却是猜错了,某听小道消息说,那铁凡可非毛遂自荐,而是本就与咱们府主有着过节,好像他在洛阳丢官就与咱们府主有关,其人又是个眼底不揉沙子的主,是以,嘿嘿听说二人打了近百招,谁都奈何不了谁,最后是同来的祖逖大人给劝的和,主公还向铁凡致歉才算了事。”

“不会是府主昔日匿名安海贼之际,做了什么案子犯到了那位铁凡吧?”钱凤亦觉愕然,眼珠转动,复又问道。他倒是猜出了大概,正是去年纪泽在桃花渡蒙面救下丐空空那次,坏了铁凡的前程,却令铁凡阴差阳错的反过来投了华兴府,也算一件离奇之事了。

“具体事由不得而知,大概正如士仪兄猜测那般吧,但府主当时定是在行侠仗义,占着理,否则按那铁凡的秉性,也不会留在华兴府。呵呵,可怜那铁凡,许久才知道害他倒霉的正主,还是自个巴巴投奔的主公,据说当时场面好不刺激,好不尴尬,好不令人畅想啊,嘿嘿。”箕信一脸揶揄道,看来也是个不乏闷骚的主。

旋即,似觉自个这般说笑府主有所不妥,箕信忙又补充道:“其实,某更敬佩府主大人之胸襟,非但愿意折节致歉,还用人不疑,直接给他铁凡封了五品侍郎的大官,连假字都没缀呢。正是府主这等英雄,才能聚拢华兴府数十万流民之心,才能吸引各方贤才来投,甚至昔日之敌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知这个箕信不无歌功颂德,但钱凤却被带入了自身处境。这铁凡本为府主之敌,如今却能放下过节,心甘情愿的为华兴府效力,那么,他钱凤呢?

要说他钱凤有足够理由痛恨华兴府,他一名寒门书生,昔日投奔故吴士族无门,继而跋涉千里,废了多少力气,总算得以入幕琅琊王氏那等顶级士族,容易吗?而且,凭借真才实学与不屑努力,他已得到一些王氏高层看重,若非被掳来乐岛,他或许就将被遣往王氏俊彦王敦帐下听用,偏生就待最后一哆嗦的时候,被安海贼毁了一切前程,以至他整整一年才缓过劲来。

事实上,他钱凤今番参加科考,本意可不是改善自身在华兴府的处境,抑或换船谋个前程,而是在为日后逃离做准备。阴差阳错被掳来乐岛,这里除了血旗军与安海贸易的可靠府民,抑或华兴府专事组织的人员,普通人迄今只进不出,更别说他钱凤是名源自俘虏的平民。

尤其两月前华兴府统计自愿返归大晋的流民,当他得知自己这个俘虏出身的王氏门客仍也不符合条件之后,钱凤只得将逃离自身悲剧的期望瞄准了科考,只要表现突出,得了官职,日后难免没有前往大晋公干的机会,岂非就能走脱了吗?由是,他钱凤这才精神抖擞的来了科考考场。

然而,走了这趟乐中城,钱凤现在却犹豫了。原本,儒家的君君臣臣和大一统思想令他本能的希望为大晋正统而非华兴府这个小庙效力,好吧,他压根就非愚忠之人,实因他没看好华兴府这伙贼军组织,但他的理性又告诉他,他这么个投过王氏又陷过贼巢的寒门子弟,在大晋基本已是仕途无望,这也是他之前消极的主因。

而今,乐中城的一系列震撼与感触,让他蓦然对华兴府这个小小庙宇更多了欣赏,对其前途更多了看好。那么,是否干脆将错就错,借科考机会一举出头,留在华兴府一展抱负呢?钱凤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念头

“证件,请出示证件!”这次,令钱凤回神的是门口初检的捕快。他霍然一惊,继而哑然一笑,今个来乐中城赶趟科考,自己未免太多感触了,还是且行且看吧。

然而,入门没走两步,钱凤再次目光一凝,因为,他在学宫操场的显眼位置发现了一座人物雕像,丈半高,看痕迹刚摆没几天,而且,这做雕像的人物右手持剑,左手捧卷,显然不是司空见惯且理所当然的孔子造型,难道这华兴府的学堂还敢供奉着孔圣之外的人吗?

答案是肯定的,钱凤目光下移,从雕像铭文上知晓了这位的身份——周公。钱凤无语,死死盯着雕像,面上变幻不停,浑身都不得劲,可自认儒家门徒的他,却又发不出飙来。周公可是孔子推崇的圣贤,孔子还曾自认为其弟子,更是儒家所推崇的周礼源头。

要说能坐在学堂里代替孔圣接受膜拜而让儒家无话可说的人物,可能还真就只有周公这么一位,孟子都不行。只是,周公算是孔子的老师不假,算是儒学中的圣贤也不假,但他同样也是法家、墨家、兵家、道家等等学派的圣贤,也是老子、韩非子、墨子等人自认的师承啊!

联想到书馆前的“非怀疑何以解疑,尽信书不如无书”,钱凤总觉得这个周公雕像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却又一时无法看清。难道那位纪某人想要挑战孔圣和儒学,可观其过往所为,虽然有着诸多出格之处,却也从未明着触及过儒家的底限呀,而且,他一个勉强上岸的贼军头,带着一帮基本只懂打杀的泥腿子,有够折腾这等高层次思想学术问题的资格抑或能力吗?

停!打住!钱凤忙甩甩头,震撼太强,触动太多,大脑已经超载过热,眼见就要进入考场,自个不能再继续这么瞎想了,甭管如何,还是留点脑子先科考中榜才是正理,没的自己一身才学,这趟却混个名落孙山,那才叫坑憋!

这一时空的第一期科考尚无舞弊之忧,所谓的入场检查看似架势不小,却无非是登记考生并分派考场,考生们自觉循规,考官们也无挑刺,考场内外那些捕快乃至盔明甲亮的执勤军卒,更像一种摆设。很快,一干考生顺利的入了各间考场,箕信主选的是明法科,钱凤主选的是明经科,二人就此分开。

在现场考官的指引下,钱凤来到一张考案前坐定。考案右上是华兴府内早已普及的鹅毛笔与碳黑墨水,左上则是一份餐点,用于满足考生长时间应考的体力需求。

静待良久,随着屋外传来一阵梆子声,现场考官从外取来四个密封的口袋当众展示,继而一一拆封并依次给每名考生分发了四份考卷。钱凤一眼便看到,每份考卷的考生姓名下方都有着一道密封线,心思敏捷如他,立刻明了其用意。联系进场诸般种种,他不禁为科考安排者的缜密叫好,却不知这仅是某人的一次照猫画虎。

考试时间足有三个时辰,钱凤并未急于答卷,而是先将四份考卷大体浏览一遍,他虽主考明经科,却也不会放弃必可加分的其余三科。正考的难度明显比初考要难上许多,且所考内容更倾向于实际。

譬如明经科的最后一道大题是根据华兴府现状就对内或对外策略写出一篇策论,明工科的最后一题要求考生就现有的工具、工程或者生产给出一项实用的设计抑或改进建议,而明算科的最后一题则涉及一项具体的税款核算,考生须根据题中提供的税法细则,对一家涉外商行及其东家、管事的一应应纳税款予以核算。

钱凤思维敏捷,涉猎广泛又博闻强记,更是做过账房,管过后勤,堪称理论结合实际的复合型人才。他一番浏览,除了明工科最后一题心中没谱,只能寻个兵书里的攻城车象征性改良一把之外,他倒是题题门清,便是纪某人那道小有难度的逻辑题,思索片刻后,也被他窥破究竟。

当然,门清不代表答题容易,阅览之间,不乏让钱凤觉得头疼的考题,譬如明经科的一道史政题,就提及了两年前石超兵败平棘之后,成都王司马颖因为顾忌其母程太妃的个人喜好,明知守不住,却迟迟不肯撤离邺城,直至丧失最后的万余兵力,令自身与随众惨淡收场的事例,让考生依据这则明面消息,评论孝道能否作为司马颖此番决策错误的理由。

《资治通鉴》有载:“浚以主簿祁弘为前锋,败石超于平棘,乘胜进军。候骑至鄴,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卢志劝颖奉帝还洛阳。时甲士尚有万五千人,志夜部分,至晓将发,而程太妃恋鄴不欲去,颖狐疑未决。俄而众溃,颖遂将帐下数十骑与志奉帝御犊车南奔洛阳。”

虽未读过《少年中国说》,钱凤却也隐隐明白封建帝王们屡屡以孝为先,恨不得高于一切的内在寓意,实因父母老人保守,唯保守者最利统治稳定。而提倡开拓创新甚至海外冒险的华兴府,显然不喜欢孝道太过凌驾,否则单一句“父母在,不远游”,就能令华兴府闹起海员荒。

是以,此题的正确答案显然是要批判司马颖的愚蠢行为。但坑憋的是,非是他钱凤不知题意,而是此题的正确答案涉及对孝道的质疑,抑或需要从孝道中剔除掉愚孝部分,实则仍是否定了孝道的制高点。有些事能想不能说,这岂非逼着大家白纸黑字的表态,说出硬杠三纲五常的话吗?

然而,没有最坑憋,只有更坑憋,当钱凤最后浏览到明法科的最末一题,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好险没当众骂娘,至少他就听到有别的考生在嘟囔骂娘的。因为,这道题目竟是要求考生依照华兴府法规,对“三北案”予以分析并重新给出判罚。

所谓的“三北案”,是一个《韩非子》中抖出的事关孔子的黑材料,是一个对儒家来说讳莫避谈的命题。春秋时,有鲁人随其君战,三战三北,彼时,孔子为鲁卿,负国家社稷之重,执司法之权,乃询其故,彼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于是以为孝,举为吏!这便是昔年法儒两家一度争论不休的“三北案”。

分明是个三战皆背向而逃,外战怯懦的孬兵,却被孔老夫子因孝加官,不说按照华兴府的法规,按照秦汉魏晋哪朝的军法,这名逃兵都绝对该死,孔老夫子这事儿纯属瞎搞,便是在如今像钱凤这般的许多寒门儒生看来,这家伙也当被正法。

然而,钱凤明白,这道考题中明显有着两个又黑又深的大坑。其一,忠孝难以两全之时,是情大还是法大,是国大还是家大,这是士大夫们所主导的儒学长久以来所不愿正面回答的,因为这个问题将君主与家族摆到了对立面,实在叫士大夫们难以坦诚心声啊。

钱凤不由想起了另一桩恰恰对立的有名公案,也来自《韩非子》:“楚有直躬,其父盗羊,而谒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报而罪之!”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楚国有个遵纪守法好百姓,名叫直躬,他发现自家老爹偷了羊,便去官府举报这等偷鸡摸狗的不法行为。忠孝难以两全,儿子告老子,事情闹得挺大,众说纷纭,一直上到了楚国令尹那里。结果,令尹大人信奉儒家的一套,不喜直躬这个不孝子,一句父罪子担,便将直躬给砍了。

典型的儒以文乱法!这个判决显然难以令君主们满意,都这样谁还先公后私?都去因私费公了,谁还效忠君主?儒家门徒自不愿被《韩非子》搞得失去圣宠,但苦于法家圣贤韩非子名头太大,不能采取常规手段直接抹黑喷倒,于是他们便鱼目混珠,利用儒家最擅长的春秋笔法,推出了直躬一案的许多别样版本,以混淆视听,其中最令儒家门徒满意的当属《吕氏春秋》那一版。

吕氏春秋给这则公案加续了一段,直躬的死罪令尹判是判了,但最终该案又上达天听,楚王插手,赦免了直躬的死刑,还加赏了直躬。注意,是赦免,而非推翻令尹的判决。这下皆大欢喜,忠孝两全,仁者无敌。但是,每个看过《韩非子》的儒家门徒,都无法自圆其说,趟过原版直躬案的那道坑,恰似三北案中那个逃兵的狡辩理由,若按儒家的孝道理论来说,真的很强大!

钱凤看得通透,如今的门阀政治下,士大夫阶层自身以家为大,却要求泥腿子们以国为大,两套标准怎能正面评说呢,所谓儒以文乱法概莫如斯。而这道考题,也是纪某人要求科考选官们表态,掌公权者公私孰重?

第二个坑就更严重了,简直就是天坑。想想学宫门口摆的雕像是周公而非孔圣人,正确答案不言而喻,但那是要求考生们批评孔老夫子的过失啊,这叫钱凤如何下笔?

独尊儒术以来,被奉为圣人的孔老夫子,言必金科玉律,可以曲解,可以误导,却绝不可有错,否则叫那些自小被告知孔老夫子是完美圣贤的淳朴百姓们,如何再信任儒学与士大夫们,更叫那些动辄引经据典指斥他人是非的儒生们,日后如何理直气壮的以德服人,想喷就喷呢?

虽然东汉末迄今,百多年的武夫当国和皇权变迁下来,当今儒生们早就将能丢的节操都给丢了,此时儒学的风气堪称开放,可这道考题依旧碰触了儒家的底限,委实令钱凤震撼甚至惊骇。莫非,那位纪大府主竟然疯狂到了想要动摇儒学地位的程度?

如何回答三北案这道题目业已一目了然,就看你敢不敢如实回答,但明白归明白,钱凤还真就放不下节操来直接跳坑,尤其是后面的这个坑。

无奈的拍拍脑门,钱凤提起鹅毛笔,正式从头开始答题,至于这个令他无语的“三北案”,以及那个头疼的程太妃事件,还是留到最后再攒劲吧,却不知待会儿是该放弃节操,还是设法推推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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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回 金秋稻香

光熙元年,九月初五,巳时,晴,东泥湾乡,河三里村。

金秋时节,骄阳如虎,却虎不过百姓们心情的火热。罗河两岸,稻浪滚滚,金黄的稻穗映衬着穿梭其间的张张笑脸。乐岛第一个收获的季节,华兴府军民全面投入秋收,就连劳力有限的学生们,也被放了农假,雀跃的参与其中。虽是背井离乡,虽是偏居海岛,华兴府百姓们依旧满怀兴奋,用一把把镰刀的上下翻飞,来迎接他们在乐岛的第一场丰收,来迎接他们在未来的丰衣足食。

罗河东岸的东泥湾乡,大半年前还是浅湖沼泽,而今已是满目金黄。得益于年初造田时,纪某人曾数日在此搬土锻炼,东泥湾造田重点工程由是自动升格为华兴府的头号形象工程。就像人类历史长河中所有的形象工程一样,造田之上兴起的东泥湾乡,就此享受到了华兴府能给的最佳待遇。

最具代表性的一点,便是东泥湾乡那位名为牛铁的乡正,正是地道的雄鹰寨老人,曾是血旗军中资格最老的首批功曹小史之一,堪称乐岛所有乡正中来头最夯实的一位,若非华兴府目前尚未设立县级机构,人家是怎么也不会混在小小乡镇里的。须知与他同期的陈齐,已在参军署政部高居主管思想政治与教导史事务的六品导曹从事,兼政部召集人。

作为血旗老兵复员从政的一面大旗,加之处于东泥湾乡这个形象工程所在,牛铁可没少往自家碗里扒菜,没办法,上行下效,纪某人带出来的人大都这德性。于是,第一架大型水车,第一批先进农具,第一担正式推广的地龙肥,以及人均最多的耕牛,最好的占城稻种,都成了东泥湾乡的囊中之物。

尤其在农业技术方面,华兴府的种田能手,太行老区的优秀田农,都没少被纳入东泥湾乡传授经验,便是大忙人纪泽,也数被牛铁厚颜截来现场指导。而这指导多了,多少也有些效果,一些后世人尽皆知的农业技巧与生产方式得以提前问世,尤其是百多年后才会出现的稻田排水技术,简单易行却立竿见影。由是,东泥湾乡的性质再度提升,成了华兴府农业先进技术的重要推广试点。

有着诸多外力协助,东泥湾百姓更不含糊,他们在牛铁带头下,以不亚于农业学大寨的精神,辛勤劳作,深耕细作,并借着水道育秧移栽多出的时间差,愣是赶在春播节气的最后一天,保质保量完成了东泥湾造田与全面栽种,之后的浇灌排水、除虫除草、抗风抗灾、田间管理同样尽心尽力。

如今,他们的付出终于收获了丰厚的回报,根据已收田地的结果,本季亩产至少九斗,距离纪某人两年前桃园吹嘘中的一石仅余毫厘之差,预计整个东泥湾今秋将能为华兴府贡献五万石稻米。

推至整个华兴府,虽然比不上东泥湾,但海外四岛包括开发最晚的琉球在内,普遍亩产也在六斗之上,不出意外,今秋海外四岛大约三百多万亩的田地,粮食收成总计能达二百万石以上,省着点,都够海外百姓勉强撑上一年了。

更有甚者,这仅是一季的收成,海外四岛的纬度普遍南过长江出海口,冬麦夏稻,辅以豆蔬,便是在气候偏冷的西晋,一年两季也毫无问题。也就是说,在五十万府民的竭力开发之下,华兴府海外部分已经实现了粮食自己,甚至还能有着大幅富裕。

说来今秋大晋也算好事成双,政局稳了,中原河北的粮食也得了大丰收,颇一副否极泰来之相。而长广与三十六寨同样收成喜人,怎奈三十六寨毕竟都是山田且数量有限,仍有三四万石的粮食缺口,财大气粗的华兴府索性未雨绸缪,已在安排给其一举运去二十万石

河三里村,顾名思义便是西距罗河大堤三里的一个村庄,它是东泥湾乡所属的一个普通小村。这里,紧张的收割正如火如荼。忙碌的人群中,一名瘦高青年身着麻布短衣,背挂一把镰刀,推着辆堆满稻捆的独轮车,快步赶到村口打谷场,继而麻利的卸下一抱抱稻捆,搬往场上那小山般的垛堆。

这青年正是钱凤,数日前的科考正考中,针对几道表明立场的敏感考题,尽管文笔上他表达的十分委婉含蓄,太极推手推啊推,尽管在心底他其实很想遵循儒家发扬光大的真正潜规则——迎合君主,但他终归不曾放下儒家门徒的那份节操,保留了装老夫子指斥儒学的所谓“巧伪”。是以,走出考场的他是坚定而自豪的,哪怕对中榜少了几分自信。

不过,正考次日的附加武试中,钱凤就没那么自傲了。君子六义的射御两项,踏青采风所必备的驱车或是驾马本领,也即“御义”这一项,他倒是轻松通过;但射箭抑或取代它的技击本领,也即“射义”这一项,他却未能达标,委实令他好易通懊丧。所幸此等武试还有多次补考机会,日后多加练习,当可过关。

视线回到河三里村口,看钱凤此刻的形象,与数日前科考之时的翩翩儒生判若两人,倒更像一名勤劳扎实的庄稼后生。农忙时节,他与华兴府的许多非农军民一样,被下派到乡村协助秋收,在履行账房主职盘点收成之余,自然少不了下地操镰。报纸上可是登了,纪大府主都亲自下地收了两天稻子,他钱凤一个降俘转成的平民,可没资格养尊处优。

不过,经历过诸多变故,钱凤倒未为此而困扰,毕竟仅是短期辛苦而已。相反,乐中之行令他心态大变,这些时日再与淳朴庄稼汉们一同劳作,一同生活,一同为了丰收而欢笑,反让他更多一种新的体验。这一体验若按纪某人的无耻言论,那就是工农改造见效了。

“哎,哎哎呀”蓦地,钱凤身后不远处,传来颇显苍老的一阵惊呼。他回头看去,声音来自十数丈远的一辆独轮车,堆运的太多太高,只见稻捆不见人,不过,那辆承载稻捆的独轮车显已失去了重心,并在推车人挽救无效之后,砰一声倒下,也令稻捆哗啦啦滚了一地。

“孙老伯,您这又是何苦呢?没事吧?快歇歇!”钱凤相助不及,只能苦笑着快步过去。听声音就知来的是村里的孙老伯,都快六十的人了,非要逞强,跟小伙子一样玩命的秋收劳作,谁说都不听。瞧这车稻捆装的,一点都不比他钱凤推来的少。

“小事,摔一跤而已,俺老孙身子骨硬朗着呢,哪有那么娇气?”被钱凤扶起,孙老伯摇摇脑袋晃晃腰,旋即一把甩脱钱凤的手,边将两个稻捆拖往垛堆,边笑呵呵道,“呵呵,还别说,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好的收成了,老汉我看着就觉全身带劲,哪里还用歇?”

“孙老伯,都叫您悠着点,又没谁逼着给你下指标,您这又何必呢。终归这秋收是公家的事,身体却是您自己的啊。”明知劝也没用,钱凤依旧象征性的劝道,同时,他手上不停,忙也相助孙老伯收拾其散落地上的稻捆。

“什么公家的、自己的,钱先生,俺知道你读书多,知书达理,但毕竟年纪轻,老汉今个仗着这把年纪,可得厚颜说道你几句。”孰料,听到钱凤所言,孙老伯却是收起了笑,半是劝说,半是训诫道,“老汉不懂多少大道理,却知将心比心,府主与华兴府对咱够好,咱就得尽量报答回去,所谓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府主说华兴府是老百姓自己的政权,就是咱们共同的家,咱就得有个主人的样子”

被反教育了!?听着孙老伯的喋喋不休,钱凤一脑门黑线,搬稻的动作更麻利了,但脑中倒也冒出了一个报纸上与大会小会中时常鼓吹的名词——主人翁精神。他钱凤以往都是将之看做一条“巧伪”的光鲜口号,对之暗嘲不已。

可是,此时见到孙老伯在实际生活中自认是华兴府的主人,且那般的由衷和自然,分明已经具备了所谓的主人翁精神,他不免触动,甚至如醍醐灌顶,瞬间想清了一个这几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偏居海外的华兴府,正统不容的贼军,何来这么快的发展速度?何来这样一场大丰收?

放在大晋,相同的人力财力条件下,即便朝廷与地方不打折扣的全力推行华兴府的各项政令与措施,也不可能在大半年内像华兴府这般完成土地开垦、厂矿建设和城市修建等系列生产项目,能够完成其中的三成,便可算是上下一心、报效朝廷、鞠躬尽瘁甚至死而后已了。

此点钱凤返离乐中城后可没少琢磨,对华兴府的诸多宣传,发展历史,组织结构,以及最近颁布的一系列法律规章,还有那位颇为神奇的纪大府主,他都曾潜心思忖。而今,就在这个寻常村口,瞥眼这个不识好赖、倚老卖老的孙老伯,看着四下忙碌秋收的百姓,看着一张张兴奋满足的面庞,他算是明白了,那是因为华兴府上下的干劲、活力与凝聚力,根源则正是这份主人翁精神。

那个府主对外谋财掠地,对己勤俭戒奢,却将所获内惠于民,封爵赐地赏恤军伍,轻税高薪藏富于民,田粮保障养护老弱,义务教育开启民智,公开科考遴选人才,庄重祭祀缅怀英烈,诸般种种,竟在不知不觉中,将华兴府上下团结到了一面标榜着华夏民族和华兴府的大旗之下,令华兴府上下增添了一种叫做主人翁的意识,从而充分发挥出了华兴百姓的真正民力!

府主真枭雄也!钱凤豁然开朗,竟是窥破了后世国家与古代家国之间的核心差异,自觉军政感悟大进了一步。素来自负的他也不禁心中喝彩,对那位不曾接触过的府主由衷生出敬佩甚至畏惧之心。只可惜,这些令他震撼的认识,他现在所佩服的那位纪某人自身也仅半桶水,更多仍是凭借前生记忆照猫画虎罢了

“士仪,在这儿呢,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走吧,甭干了,今个早点回乐北宿舍去拾到拾到,明天去乐中城一趟,府主召见,巳时四刻,可别晚了!对了,乡里我打过招呼,你就不用去说了。”正在这时,一个三旬男子从村外大路上小跑着过来,老远就冲钱凤大声招呼道。到了钱凤身边,他还十分热络的帮钱凤将最后两捆稻捆搬完。

府主!?本还苦口婆心说道的孙老伯顿时卡了壳,正抱着的稻捆哗啦落地,心中一阵发懵,他孙老汉今个教训的这位年轻人,究竟有何来头?钱凤也不由一愣,但很快,他便有了一个自觉八九不离十的猜想。

看向来人,这厮钱凤非但认识,还很熟悉,正是他在安海商会中的顶头管事。因为钱凤的平民身份,加之其之前的不思进取,略知其根脚的同事们大多不待见他,这位顶头管事亦然,虽不曾刻意给他穿小鞋,却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今个看其笑得跟脸上开花儿似的,就差写着“谄媚”二字,多半是他钱凤科考上榜没错了!

“知道吗,士仪老弟,刚才前来送通知的叫秦厦,那可是府主大人的心腹亲卫,五月整兵后更已成为屯长。虽然他只说府主召你跟科考有关,并未透露别的,但我估摸着,他亲来通知的人,名次不会差,没准就是文魁呢!”果然,这管事随即压低声音,笑眯眯透露了原委,还很负责的赠送了一份八卦分析。

“呃,果真中了!哈哈”尽管一直抱有很大期望,听到这个消息,钱凤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拳头,脸上也由衷的绽开笑容,甚至连管事这个平素不待见他的家伙,今个都看着顺眼了些许。

“士仪,估摸明个是定榜前的最后一关,府主亲自面试,你还得稍加准备啊。呵呵,不想咱这儿也能飞出个文曲星”管事没口子的热情,再度献策。莫怪其人没节操,钱凤如今显是中了科举,按照华兴府的风格,自将升为公民;若还得中榜首,未来前途更加不可限量,这管事的变脸示好也是人之常情。

懒得再听这管事呱噪,钱凤丢下活计,和身边几名熟人打个招呼,便洒然离去,临行前还不忘冲呆愣的孙老伯笑道:“孙老伯,谢了您的提点,可咱还得说一句,您老干活悠着点,活计是公家的,总会有人干,身子骨却是您自己的,累着可没人帮你顶,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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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回科状元

公务书房,纪泽连哄带劝,挡走了愤愤不平的赵雪。摸了把本不存在的额头冷汗,他略带苦笑的扫视一眼,最后将目光重新投向钱凤,没再敲打,而是笑吟吟的邀道:“钱士仪,口角辩论仅为小道,射礼也仅枝节,你乃才学之士,大丈夫当行大事,无需执着此类,来来,你我入里间单独细谈。”

听到招呼,钱凤心中一动,瞥见上官仁并无跟入内间的意思,顿时猜想自己的待遇莫非竟还高过文魁箕信,那么忘了怨怼,心中暗喜,钱凤一正身形,与离去的箕信点头示意,旋即随纪泽进入内间。果不其然,上官仁随后便将门从外面关上,内间只余他与纪泽二人。

“士仪或有误会,以为本府欲打压甚或敌对儒学,其实不然,数百年独尊儒术,儒学已借鉴融入了法道墨等诸家思想,更成华夏文化之载体,毁之则同摧毁华夏文化。”示意钱凤坐下,纪泽边亲自给其倒茶,边笑道,“纪某所求者,乃务实求真,开拓进取,学术自由,嘿嘿,从士仪答卷之含糊其辞却又煞费心机,想已看清儒学具有巧伪与保守之弊,那么,儒学为何不能与时俱进呢?”

钱凤眉头一皱,不无抗议道:“既然无意打压敌对,府主为何鼓动扶持法道墨等复起,岂非动摇我儒学地位?”

纪泽方在钱凤对面坐定,却是听得一愕,旋即断然驳斥道:“扶持法道墨就是打压儒学吗?莫非儒学仅能倚靠世俗独尊才能生存发展?哼,一个学说若是容不得其他学说质疑甚至存在,那便表明其已固步自封,意味着没落之始,甚至,还将裹挟整个社会随之思想僵化,裹足不前,恰似如今大晋这群专制横行的士族!”

或是纪泽气势太盛,或是此言本就无可辩驳,钱凤顿时收了不以为然之态,反是陷入思索。纪泽却没耐心等待,索性抛出一个假定命题,“某且问你,倘若孔夫子再生于世,世人当会如何待之?”

“人死焉能复生?”钱凤一愣,旋即顺着纪泽的设定,不假思索道,“但若圣人再现,自是万人敬仰,前呼后拥,主持朝政,安定社稷,消弭内患,引大晋至华夏盛世!”

“某却不这么看,倘若圣人再现,嘿嘿,多半将直接死于暗杀,即便好些,最多也是为人幽禁,再不得向世人发出声音!”纪泽却是一脸玩味,毫不客气道。

钱凤愕然,旋即怒形于色,忍不住瞪眼反驳道:“府主这般危言耸听,是对儒门不屑一顾,还是要侮辱我等儒家门徒?”

“非也非也,其实在某看来,如今抱定儒学独尊,动辄金科玉律的所谓儒家门徒,非是庸碌盲从者,便是为了统治维稳,假儒学之口愚民惑民,从而维护自身、家族乃至势力集团之利,抑或说,儒学已被他们把持、篡改、利用与裹挟,再非一门学说,甚至业已偏离孔孟初衷。”纪泽冷冷一笑,直视钱凤道,“士仪并非愚笨之人,难道想不清其间曲折吗?”

钱凤哑然,他是寒门不假,却非寡识的底层苦哈哈,而是背靠大家族的庶族富家子弟,对家族内外诸般龌龊自小便耳濡目染。宗族内的倾轧,大族对小族抑或穷人的欺压,士族对寒门庶族的排挤,其间无不打着儒学礼法的幌子,只是,那些幌子真就符合孔孟之道的本意吗,多为断章取义罢了!

譬如说,有教无类是孔夫子的推崇吧,士族官府怎么不见大力推行?射礼是孔夫子的君子必备吧,看看愈加四体不勤的士人们,有多少名士如今能轻松射御?还有,孔夫子有说过寒门不可信,只有高门士族才可为高官吗?是以,倘若孔夫子再生现世,不合时宜的大放一通无人可以反驳又难以照办的厥词,天下就要大乱了,果真不能任其发出声音!

见钱凤这次蹙眉不言,却再没了之前的不服不忿,纪泽一笑,摆摆手道:“纪某乃主政之人,并非学者,直管借鉴或部分借鉴合理学说,用于发展华兴府,而不会参与学派间争斗。恰似对待宗教,某对待各类学说,只要不违反华兴律法,皆持包容与保护态度,任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绝不容所谓学者利用世俗力量打压其他学说。若有儒门人士连这一点都无法接受,那他根本不配称作真儒!”

似被迫似明悟,钱凤再有片刻思索,终是拱手为礼道:“府主金玉良言,凤受教了。”

纪泽呵呵一笑,也不管钱凤究竟是真假受教,左右对于华兴府日后的学术氛围,百家争鸣是绝不动摇的,他转移话题道:“好了,方才仅是随口之谈,现在你我进入正题。此次科考,士仪四份答卷相当精彩,尤以明经科策论为最。然,依士仪兄策论所言,华兴府须得寻机出兵痛击马韩,但大胜之后不得占领其地,甚还须得结盟保之,纪某有所不解,还请士仪细言之。”

钱凤心知方才的立场探讨之后,这下轮到纪某人对他的能力考校了。他昨日确也就此有所准备,是以收敛心情,不无自信道:“凤献丑试言之。所以要痛击马韩,原因有三。其一,马韩本与平州乐浪也即王浚一应势力交好,且州胡公主还成了韩王侧妃,其对我华兴府敌意难免,非痛击震慑,难以令其真正安分,乐岛奴营遭袭便为明证。呵呵,若非今夏半岛骤生大战,怕是马韩还会继续对抗华兴府吧。”

说到“骤生大战”,钱凤故意拖长了音调,毕竟半岛大战发生得蹊跷凑巧,他不免对华兴府有所怀疑。果然,纪泽笑着点点头,一副你懂的神情,钱凤心中了然。

暗赞一声,他接着说道:“其二,华兴府赖以守备者乃水军,水军善攻却不善守,而华兴四岛虽偏居海中,却地狱狭小,不利防守,更惧突袭,半年前州胡余孽仅百多人,便可突入乐岛救走高罗,可见一斑。若想乐岛平安,必须主动作战于外,最好逐步肃清半岛水军力量,方可保障乐岛安全无虞。是故,若欲消弭马韩之患,理当率先出击灭其水军。”

这下对面的纪泽不淡定了。之前钱凤仅凭传闻便猜到华兴府挑动半岛大战,已够敏锐,此刻竟还进一步指出乐岛的防守短板,足见其战略眼光。更有甚者,钱凤指出了水军攻强守弱的特点,提出主动消灭韩海其他水军的建议,这分明是后世的海军战略和制海权概念嘛!由是,纪泽对自己心中的某个猜测,就此予以了肯定。

看到纪泽眼中的欣赏,钱凤说得愈加流利:“其三,华兴府欲傲立海外,须有赫赫军威震慑,然晋境战绩太过遥远,非左近地狱之彪炳战功,不足以威吓半岛与倭岛诸夷。至少,州胡一战本就规模不足,更有天罚之运莫名相助,尚还不足展我军威,恰该以马韩杀鸡儆猴!”

这一次,纪泽依旧笑着点头,毫无异色,但心中早已波涛起伏,对钱凤的欣赏已然再加了份提防,至少钱凤再也别想离开华兴府的掌控了。盖因钱凤适才提及天罚之时,虽然掩饰,但终归还年轻,肌肉与呼吸方面仍小有异样,从而表明他对州胡一战的神罚事件,甚或陵园龙震事件有所生疑!

须知他钱凤之前仅是一个接受工农改造的平民,能有多少信息量,竟能琢磨到这么多,岂是常人?没说的,这个被莫名掳来乐岛的家伙,定是那名历史人物无疑了。

莫怪纪泽对这钱凤如此看重,甚至有些神经兮兮,非因科考成绩,而因其前生记忆中,东晋初年恰有这一号重要的历史人物。“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权倾朝野之时,王导纵横捭阖于内,王敦手握重兵于外,后者两度发兵“清君侧”,第一次更曾成功教育晋元帝司马睿如何做傀儡。彼时天下士人对王敦趋之若鹜,偏生能够坐稳其第一谋主的,正是这个一介寒门的钱凤。

并不知纪泽所想,钱凤以一种不符儒家仁德的森冷口气继续道:“至于痛击马韩却不占据,反与之同盟,盖因华兴府尚还无力消化马韩,更无力应对半岛他国乃至王浚集团可能的干涉。当然,华兴府此时虽不取马韩,却是将此砧板之肉留待日后,自不可便宜半岛他国,故须结城下之盟以护马韩,并藉之盘剥马韩,掠其人力物力以壮华兴府,想来王浚等其它势力尚不值为此与华兴府大动干戈。”

半殖民地!听钱凤说到此处,纪泽突觉心中一片敞亮。一直以来,如何对待马韩这只不咬人却恶心人的苍蝇委实令他头疼。破军易,破国难,吞灭一国则难上加难。华兴府刚落足海外不到一年,自身内部尚未理顺,近期内攻吞孤立落后的夷州岛还成,但要吞并有着外在盟友的马韩,他纪泽还真觉得棘手!

况且,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华兴府尚有更易征服掌控的夷州岛可以开发,所需的是更多人口,短期内对马韩甚或大晋领土委实没有欲求。既然无需也难以吞并,他就不好拍打马韩这只苍蝇,否则岂非自损兵马去便宜马韩的其它邻居?

灭又灭不得,和又不踏实,自家发展又需要马韩的人力物力乃至商业市场,而今听钱凤提醒,倒令他想起后世列强们的种种手段。暗骂自家愚蠢之余,他对钱凤更加高看一眼,思维敏锐、目光独到、务实而不迂腐,呃,儒学方面除外,这钱凤委实是位不可多得的大才。

轻轻击节,纪泽一脸笑容,满口称赞道:“士仪果然大才,目光长远,见解独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论才能,怕是历数华兴府上下也少有出士仪之右者,这首期科考状元非士仪莫属。说来,我华兴府机缘巧合将士仪从中原强行掳来这等偏荒海外,纪某竟还一无所知,令明珠蒙尘,须得向士仪致歉啊,哈哈。”

作势向钱凤一拜,纪泽接着略一沉吟,继而笑道:“以士仪之才,一部侍郎亦可胜任,但毕竟入仕日短,功绩不显,骤登高位反有不美。如此,华兴府即将开府,参军署将有大量人手外调从政,人才正有缺额,士仪在徐州军中本就司职辎重,还请先屈就参军署辎部,暂任假铠曹从事一职,立有功勋再行升迁。当然,攻略马韩尚待他日,士仪暂先协力筹备今冬的南征夷州。不知意下如何?”

今科状元本就荣耀非常,一来便给六品要职,更是马上就有建功机会,还隐有高职相待,这远胜钱凤被掳前对琅琊王氏重用的期许程度,甚至一府之主象征性道了歉,面子里子都给了。钱凤虽胸有丘壑,毕竟年纪尚轻,被纪泽这一碗碗迷魂汤灌下,一时也不免心驰神遥,难以自已。

正此时,纪泽像是刚刚想起,笑道:“哦,对了,华兴府毕竟为晋廷不容,加之大晋日趋混乱,为安全计,某将遣人专程请贵家眷来岛,也免士仪牵挂之苦,呵呵。当然,此亦本府定例,不日会有署员寻士仪细商具体事宜。”

家眷来岛!?钱凤立刻从兴奋中清醒,这是挟持人质啊,若是家眷来了,日后他钱凤还有机会转圜吗?然而,看着纪泽笑容之后的不容置疑,钱凤也知此事无可更改,自己家眷居所并不算秘密,这投名状是不交也得交,反正这趟贼船是不上也上了,别个给的条件也委实不低,那就先一心一意的干着,看看日后能否有所成就吧。

钱凤也非婆妈之人,心思电转间将心一横,当即点头起身,躬身一礼道:”凤谢主公拔擢之恩,日后定当鞠躬尽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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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回 立衙筹备

光熙元年,九月初九,巳时,晴,乐中城。

“霞姐,快上马,要开始了!快点快点!有啥不好意思,大方点,给咱女子扬扬眉,也给你钱庄长长脸!”原州胡王宫门前,纪芙大声催促着一名二十出头的清秀女子。在其周围,赵雪、钱惠刘蓉等女,还有去年便嫁给孙鹏,如今挺着个大肚子的魏婉,也在不停的鼓劲,梅茜更是干脆将马缰绳直接往这女子手中硬塞。

这女子头戴高冠,身穿儒袍,肩披大红绸带,绸带上绣有文魁二字。她叫彭霞,血旗营救自平氏县周家庄院,自小家境优渥,颇通文墨,之前一直在雄鹰钱庄做账房。此次科考,她在赵雪、纪芙等人的撺掇下报名参加了明算科,不想竟然以满分的成绩,无可争议的夺得了头名。

虽然这一结果一度让华兴府上下的大老爷们甚觉脸上无光,但之前科考并无对女子的限制,法无禁止则不纠,于是纪泽大笔一挥,彭霞便成了首届科考的明算科女文魁。而在重阳节的今天,这场专为科考状元文魁们举办的跨马游街中,甭管她是否愿意,都得享受一番了。

这一年代,女子抛头露面绝不稀罕,但堂而皇之的跨马游街却也委实难为。好在,出自太行的老府民还就没几个胆小的。看着他人已经准备就绪,听着纪芙等人的叨叨鼓励,彭霞终是猛一跺脚,涨红着脸大叫道:“啊,别说啦,本姑娘来啦!”

莺声欢笑中,彭霞翻身跨上面前那匹披红挂彩的挽马,小手一拍马臀,催动着前往人群之前。这里,明工科文魁钟科,明法科文魁箕信和明经科文魁兼科考状元钱凤同样大红披挂,正喜气洋洋的盎然待发。

“科考众魁们,坐稳出发喽!”纪泽见人到齐,高声呼喝道,“敲锣打鼓吹号的,还等什么?”

“隆隆隆铛铛铛”鼓号声起,跨马游街开始。在一干华兴高层的欢送下,游行队伍缓缓行往大街。由一队军卒鸣锣开道,一应捕快衙役护行,自然也少不了大群好事者的喧闹尾随,钱凤为首的四名今科魁首踏上了此番环城跨马的出彩之路。

“噢噢噢啪啪啪”街道两边,站满了来自各城各乡的百姓,呼喊起哄,鼓掌庆贺,欢声连连。经过华兴军民的全力投入,乐岛庄稼如今已被收割了七七八八,今日是重阳节大假,有这么一场热闹,得空的人自然都来了。通过一声声高呼,百姓们既是祝福今科魁首们的高中,也是抒发自身的欢喜。

形形色色的快乐,一样的欢呼,包围着游行队伍,洋溢着乐中城。其间,通过八卦党的自发宣传,今科魁首们的身份被人熟知。明经科文魁兼本届状元钱凤,是曾经的晋军俘虏,华兴府中的一介平民;明法科文魁箕信,是曾经外购来的奴隶,还是一名韩人;明算科的彭霞,更曾一度沦为胡人的女奴;纵是出身最好的名工科钟科,也不过是名普通的寒门流民。

这样卑微的四个人,无需举荐,无需关系,仅仅通过一场科考,便能鲤鱼跳龙门,踏上仕途,据说还是至少七品的官职,许多人在羡慕嫉妒之余,心思也不免活泛开了。除了极少数顽固不化的守旧儒士抱怨着世风日下之外,更多人则是想到了不拘一格降人才,想到了英雄不问出处,想到了女人能顶半边天,也想到了各族平等,当然,更多的是想到了自己或自家儿孙们面前那条金灿灿的仕途之路!

不过,大多喜事背后都难免有不和谐的声音。跨马游街显将成为文人们的盛事,武人们岂不矮了一头?于是,当即便有孙鹏等血旗军官向纪泽提出了严正抗议。将枪杆子视作性命的纪某人自然不敢戴上重文轻武的大帽子,于是,就在喧嚣的现场,他立即拍板,表示明年将在科考中加上明兵科,而端午节的较武大赛将兼做也能跨马游街的武科举,便是今年的文科上榜者,军方也可分得一定名额

再精彩的节目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随着跨马游街的结束,华兴府上下再度进入了繁忙。农民们忙着秋播秋种,牧民们忙着筹备冬草,工匠们一如既往的生产着各类紧俏商品,不愿定居的两万流民也被赠以钱粮送返了大晋,而所有得空的人则被投入了如火如荼的城乡基础建设。此刻的纪泽与一干华兴高层,则将主要精力放到了愈加临近的华兴府挂牌开府事宜。

华兴府开衙立府,也将意味着军管计划体制被一个职责健全、机构完善的常规政府模式所取代,地方机构设置自然提上日程。早有规划,华兴府就此合琉球、奄美、种子三岛极其周边岛屿为琉球郡,下设那霸、月山、奄美与种子四县;将太行山区既有的三十六寨改称为太行郡,各以东西南北中五城为核心下设五县。

加上既有四县区的乐郡与得自晋廷的长广郡,华兴府藉此号称一府四郡。自然,长广郡基本沿袭大晋体制,太行郡则基本沿袭既有的计划体制与组织结构,仅选择性的施行一应新颁华兴法规,此番设郡更多是封官提高心气罢了。这次真正需要组建的地方机构,还是海外四岛的琉球郡与乐郡。

新设机构就意味着官吏增补乃至岗位调整,偏生纪某人采取的还是后世政府的细化行政而非大晋官员们的垂拱而治。单说一县,便有县令、县尉、县判与县咨四大主官,还有县丞、县簿、县捕、典史等次官辅官,以及衙役、捕快、书吏、署员等等。不谈基本成型的乡村基层组织,两郡八县区就涉及数百上千官吏的安置调动,可不轻松。

蛇无头不行,郡县首届领导班子,乃至府衙各署厅侍郎从事的最终确定至关重要,既要考虑个人相关能力,又需考虑过往功绩、论资排辈甚或势力均衡等诸多因素,委实令纪泽费了不少脑筋。尽管一直都在关注、思考与征询此事,临了他还是焦头烂额好几天,才在十五日拿出了最终名单。

署、部、曹、郡、县的各级民政主官确定之后,便是各级机构的组织构建。在纪泽的主持下,一干新官上任的家伙充分发扬了继承自纪某人的扒菜精神,展开了对在档人才的疯狂瓜分,重点正是近两百新科文士。一时间,华兴府官吏之间最流行的问候语就是:“今个又有几人寻你谈话了?”

其间,军机署也以人才被大量抽调为由,红着眼过来插了一脚。就连低调鬼祟的监察厅,也羞答答的想要伸一小手,只可惜被早就看其不爽的各部大佬联手给剁了黑爪,害得吴兰一气之下,索性对科考落榜的一众考生狂抛媚眼,进而引发了落榜考生的又一轮疯抢。

鸡飞狗跳五日,各机构大致敲定了人才交割和佐官任命。人有了,官封了,工作就该有章程了,可是,一帮连如何规划预算乃至哭穷要经费都毫无经验的懵懂官吏,又要承担着纪某人新式的精细理政,难免大面积抓瞎,好在,距离年底的全面正式上岗还有三月过度时间,于是,纪某人接下又火急火燎的忙碌起了一干官吏的组织培训。

就在尚还有名无实的华兴学宫,纪某人带着自己那副同样浑浑噩噩的脑袋,紧急组织了一个个干培班,与一干新手官吏们一道探讨如何征税、如何施政、如何规划、如何提案,如何让自己吃香喝辣又能保证百姓们吃饱喝足。昏天黑地之下,便是将令自家大出风头的华兴府成立典礼,纪某人也无可奈何的甩给了别人操办。

当然,再是昏天黑地,每逢官吏培训,纪某人总少不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来自剽窃的劝诫:“主政于民,如行舟于水,须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切记,切记”

“得了,得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耳朵都听起茧了。”常走夜路撞鬼,老说废话硌牙,这不,某日干培班刚下课,结束谆谆告诫的纪某人刚出课堂,迎面便迎上了一脸厌弃的纪铭,他手指紧跟其后的纪氏族长纪斐道,“这厮说有事寻你,非要拉我一块来,咱多忙的人,哼哼”

“纪铭,怎的又没大没小?叫我三叔!”一个中年胖子从纪铭身后转出,扭头冲纪铭怒道,“如今,你那血旗军武术总教头至少也是五品官职,我大小也是个七品主事,都是有官身的人了,怎的说话还这么没个正经?”

“你,你,你!不就比老子高一辈嘛,成天嘚瑟个屁!”纪铭气结,俄而眼珠一转,沉声喝道,“你这七品小官,见到我这五品大官还没行礼呢?来来来,快点,莫坏了官场体统!”

“得了,得了,二位别每次见我都唱双簧成不?”听见周围一干培训官员的窃笑,纪某人一脑门黑线,忙伸手打断道,“我说胖三叔,您不在和平岛勤劳任事,怎的提前赶来乐岛了?”

胖三叔!?纪斐脸色一垮,却是不敢像对纪铭一般挑纪泽的理,他强挤出笑容道:“是这样的,你看这华兴府都要开府了,咱汝南纪氏是否也该在此新设宗庙,话说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咱纪氏是该立几庙?还有,昨个我去拜会你母张氏,他还托我劝你尽快娶亲呢。”

“得,你莫随母亲瞎闹腾,娶亲一事稍后再议,我多忙的人,现在哪里有空折腾这个?再说了,我现在连新官邸还没好,如何娶亲?”一听是这两件事,纪泽顿时不耐烦道,“至于宗庙,你当我华兴府会窝在这乐岛很久吗,哪里值得大兴土木,你若有意,便自行购地建个祠堂吧,注意,一应自费,不得张扬!”

纪斐脸色更垮,嘴巴动了动,没好再说。瞥了他一眼,纪泽岂不知这哪里是什么宗庙问题,而是纪斐想要藉此在华兴府彰显纪氏一族作为第一家族的声势,从而利于纪氏子弟尽快尽好的搭上华兴府的发展快车。只是,他纪某人正可劲的压制华兴府内的宗族势力,焉能带头铺张搞这些宗族祭祀?

“毕竟是最可信的族人,某会给纪氏子弟更多机会,但能者上,庸者下,能否高就依旧要看他们自身能力,有本领就像纪庄与大兄一样。三叔,眼光放长远些,只有华兴府走得够远,纪氏才能走得更高。”叹了口气,纪泽打一巴掌便给个甜枣,“对了,三叔你这一来,我倒是想起一事,眼见我就正式开府了,还没加冠呢,家父已故,家母出门,这事还得落到您族长大人的头上啊,呵呵,简单些就行”

时间流逝如水,就在纪泽等人忙忙碌碌间,距离华兴府正式成立的十月初一只剩三天了。这一日,乐岛迎来了一批特殊“客人”。他们来自华兴府留在大晋内陆的各处根据地,正是为了参加开府典礼的各地军政高层,其中有纪庄、王麟、刘杰、常欣、段德、张敬等人,以及不少后来加入根据地的新人。

过去的一年,各处根据地低调行事,既为华兴府担当销售通道,又没少为华兴府提供资源,同时,其自身也有不错发展。譬如,淮中营的淮运盟已经成为淮河流域最有影响力的水运商行之一,威势不下当地那些一流士族;淮西营的三星寨在王麟的苦心经营下埋头苦干,凭借为数不多的华兴府支持,业已拥有了茶叶、火碱、粮果与藤材四项出产,眼见便能像淮运盟一样自给自足

当然,各处内陆根据地对华兴府最重要的贡献,自始至终就是人口,五月迄今不到半年,他们又已向华兴府陆续输送了总计四万余人口。而且在自身皆有适当壮大的前提下,预计他们还能在年底之前为华兴府再提供三四万人口。

对于这群冒着危险工作在“敌后”的特殊军民们,纪泽给与了高度敬意与重视,非但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还亲自前往码头迎接,更亲自陪同他们四处游览乐岛。敬意是一方面,感召归心则是另一方面。毕竟,他们距离华兴府核心太远,所处环境又相当复杂,时间久了难免人心思变,正需要华兴府向他们展示出热情、成就、前景,乃至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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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回 祭祖开府

光熙元年,十月初一,巳时四刻,晴,乐中城。

秋风徐徐,艳阳高照,落成一新的炎黄广场四周,一排排盔明甲亮的军卒正精神抖擞的警戒维秩。其外围,挤满了人山人海的华兴百姓,他们有农民牧民,有工匠伙计,有男女老幼,有汉夷各族,但都有着一样的兴奋激动,一样的喜气洋洋。

人群之中,最多的笑脸来自憨厚的农民。报纸上说了,除了时节最晚的琉球岛尚未收镰,海外其余三岛的今秋丰收已是落袋为安。海外两郡的最终收成少不了两百万石。尽管那归属公家,但明年就归自家了呀,而且,这么多粮食,华兴府自不会留着发霉,谁都不必担心今冬自家会挨饿了不是?

快乐的可不光是农民,牧民们同样不妨多让。得益于计划体制下新事物的高效推广,各项新技术、新产业和新生产方式已被广泛掌握,让牧民们大开眼界之余,也让他们对未来的生产生活充满了希望。

系列新事物中,轮牧的推广最有成效,它令草场承畜量大增,牧民定居再不是幻想。华兴府除了从辽西草原购入大量牛羊填充畜栏,最新引自遥远西域的高产苜蓿,也已成功落地乐岛,将令牧民们无需再为草场空旷而愁。而继土龙肥之后,再接再厉的农部多次试验后再次推出了青储饲料,也令牧民们多了解决牲畜枯草季节的掉膘问题。

此外,原本几无用处的羊毛,如今可以用来制衣制毯;原本一无是处的牛羊粪便,也可堆出令农民们眼热的农肥;还有诸多种种,令牧民们除了奶制品与皮毛畜肉等固有收入之外,更多了其它勤劳致富的营生。许多人都已意识到,他日牧民们的收入将会高过农民,由是,不少原本在私有化意愿中选择分田的汉家百姓,已经放弃了对祖传耕作的坚持,转而在托关系找门路,希望转为以往看不上的牧民。

相比之下,工匠伙计们笑得就更得意了。尽管今年有着搬迁与台风断航的不利因素,但得益于人手充足,华兴府的商货产量依旧大幅提高,而新开的几处自贸市场,尤其是晋韩黄金航道更令华兴府赚得盆满钵满,初估产业的人均利润比去年至少高了三成,想想去年底纪某人忍痛分下的产业红利,算算增长后的金额,大家做梦都会笑。

至于军卒们,那就只能用嘿嘿来形容了。单是看看私有化统计表上,分田分房分草场的表单中,面积排在前五千的有几家不是血旗军卒出身?便是那些原本对华兴府入侵隐有仇怨的夷民,即便是从民,也因明白可见且远胜往日的生活富足,逐渐放下了芥蒂,愈加积极的融入华兴府这个民族大熔炉。

今天,大家聚集此地,为的则是又一桩大喜事,那就是目睹华兴府正式成立的庆典。名正而言顺,言顺而事成,从今天开始,他们将不再是什么让人不齿的大晋流贼,也不再是什么无着无落的海外异客,而将正式成为腰杆笔直的华兴府民,成为拥有自家政权的华夏贵胄,成为有家有业的安乐百姓。一切的幸福与希望,将藉此得以巩固!

“来了,来了,将军他们不,是府主他们来了!”蓦地,人群中一阵骚动。顺着众人的目光,广场北侧,从在建的府衙驻地走来了黑压压一群人。他们前部是数十名身着新版官服的华兴府高层,那身红袍代表他们品级属于四五六品。其后,是数十名正装整然的公民代表,最后则是一支衣甲鲜明的礼仪方阵。

万众瞩目之下,他们脚步从容的迈向炎黄广场,迈向即将举行的开府典礼。为首者自是纪泽,此刻,他头戴紫金镏冠,脚踏云底黑靴,腰佩青云宝剑,素黑的官袍上绣有一头威风凛凛的金色麒麟,端的是衣冠楚楚。只不过,看其脸冒细汗、头动身摇、浑身不得劲的模样,分明是对这身行头很不感冒。

典礼不彩排,坑憋处处埋!要说这套天没亮便被纪芙带着刘蓉给他折腾上身的官服,采用华兴府统一的仿唐官服样式,颜色则是依照所谓水德的黑色,美观肃穆不假,可是,团领又是黑色,加之清晨秋凉时自然穿得多些,而今到了秋老虎的太阳底下,热啊!

尤其令纪泽不舒服的是头上的这顶金冠,也是他刚刚加的冠。所谓加冠,是古人成人和迈入社会的一项标志性礼仪,年纪视情况有十二、十五、二十岁不等,譬如倒霉的秦始皇更是被吕不韦推迟到了二十三岁。不过,在华兴府一言九鼎的纪某人,却因时间仓促兼而图省事,索性便将之合在了开府典礼之前。

怎奈,不得不说的是,华兴府毕竟草根出身,在许多礼仪物事的细节精巧方面甚待提高。这顶自产自用的金冠,在制作时为了威严美观上档次,不光镏金,还加了不少美玉银边等装饰,结果,一不小心给搞重了。

自从适才在州胡旧宫,在数十纪氏族人见证下,纪斐庄而重之的为他加冠开始,纪泽就一直觉得头皮发紧、脖子发酸。他甚至怀疑,这么一货天天戴在头上是否会令他变矮。反正他已经暗下决定,回头一定要从大晋“绑”些精工巧匠来岛为他重做一顶。至于现在,也只能忍了,谁叫没彩排呢?

“府主,庄重些,万众瞩目呢!”这时,紧跟纪泽身后的张宾,实在看不过纪泽的头动尾巴摇,忍不住提醒道。

呃!纪泽一回神,发现己方一群人已经到达了彩绸包覆的炎黄雕像之前,他忙端正身形,面现肃穆,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领袖派头。随即,他大手一挥,立刻有礼仪军卒行至雕像四周,解开缆绳。彩绸飘落,四下欢呼中,现出了崭新巍峨的炎黄雕像。

雕像座落于一层丈高的八角石台上,高有六七丈。其中,炎帝肩背竹篓,一手药草一手锄头,神态慈祥安乐,黄帝则一身戎装手握长剑,面色正气凛然,二祖栩栩如生,巍峨大气!

这是由华兴府专程从大晋重金聘来的知名雕匠所制,选用名贵石材,历时近半年方成。今日也是炎黄雕像首次落成面世,有其树立于乐中城中心广场,凭由华兴百姓焚香祭祀,宣扬华夏正统之余,正可令一众远离中原的华夏儿女心有所归。

雕像所座八角石台的每一面侧壁,还各自刻有形态逼真的浮雕,分别是大禹开山治水、周穆王牧游昆仑、秦襄公西逐戎狄、齐桓公尊王攘夷、蒙恬长城抗匈、秦开扩土辽东、苏武塞北牧羊、霍去病封狼居胥。除了大禹治水是对抗自然之外,其余浮雕均是对抗外夷,这也正是为了激励远居海外的华兴府上下勇于开拓,勇于扩张。

华兴府开府立衙,祭祀炎黄二祖乃是最重的环节。在司仪柳泉的指挥下,自有礼仪军卒往高台上摆好供桌香案,备上三牲祭品,继而,军乐队鸣响了洪钟大吕,厚重肃穆的乐声顿令炎黄广场一片寂然。更有许多百姓难掩激动,索性向着雕像跪下祈祷,一人,一群,一片,直至整个广场周边!

纪泽神情郑重,扶正衣冠,一步步缓缓迈上高台,在香案前方站定。先是象征性的亲手奉上祭品,再由礼仪军卒送来三炷长香,纪泽伸手接香就火点燃。然后,他手捧燃香,对着炎黄雕像,恭恭敬敬的俯身三拜。

拜毕,起身,插上燃香,纪泽面带虔诚,口唇开合,按照程序朗读起了事先由张宾为他备好的祭文,只不过,或是害怕声响过大冒犯二祖,他的声音显得很小很温柔,就连同在高台上的司仪柳泉,都无法听清其所云为何。

没人知道的是,此刻喃喃低语的纪泽,操的是前生的普通话,说的也不是备好的祭文,而是他自己的心声:“炎黄二祖在上,小子纪泽,不知为何来到这一时空,来到这一同样疑是地球的所在,但还好,小子仍是您二祖的后人,仍是炎黄子孙”

“机缘巧合之下,小子侥幸汇集了数十万炎黄儿女于麾下,占据了外夷的海外诸岛,今日正式开衙立府,小子在此向二位先祖发誓,今生定将护佑我华兴府上下,更要将华夏发扬光大,绝不让前生那些加诸华夏的种种屈辱重演”

“我华兴府上下将岁岁祭祀,月月香火,还望您二祖冥冥之中相助小子我,保佑我华兴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保佑我血旗军每战必胜、攻无不克,也保佑我另一时空的父母安康长寿,还有,还有俺那未及过门的雅馨若是您二祖不吱声,那,那小子就当您二祖默认了啊,呵呵”

一番唠唠叨叨的祷告,纪泽终在长香燃烧过半之后,在全场人众不耐的目光中,心满意足的结束了他的祭文。乐曲一变,周边的广场百姓则也纷纷起身。

“呈约书!”纪泽一声呼喝,柳泉立刻捧来一叠文纸,二人合力将其展开并四下展示,却是一张长长的文书,其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签名与指印。这正是一份《华兴约书》,其上现已有了华兴府海外两郡所有成年公民平民的签名或指印。约书一式三份,另两份已被存档保管,这一份则专程用于今日的开府祭典。

展示完毕,纪泽将重新叠好的《华兴约书》就火点燃,再度向着炎黄雕像恭敬三拜之后,他将燃旺的约书郑重的投入雕像前的香炉,意即向二祖祭告华兴府成立是全体军民的意愿,而这也是华兴府开府典礼的核心程序。

必须说,按照纪泽与华兴府的一贯理论,华兴府成立是秉承民意,而非秉承天意,天人感应什么的在华兴府属于谬误邪说,故而开府典礼需要的,不是祭天告地,而是持民意祭告炎黄二祖!

继纪泽完成祭告程序,随之一道前来的华兴众人也依次登上高台,焚香祭告。他们有张宾、孙鹏、马涛、马迁这样署、部、营、曹官员,有公输逸、王铁锤、赵雪这样的百业杰出代表,有祖逖、卢志这等后来士人,也有王麟、刘杰、侯青这样的“敌后”战士,还有景轩、玄逸等宗教人士

他们可不像纪某人那么见多了后世的大型庆典,抑或那么二,兴奋激动、幸福感慨无不溢于言表,至少,纪泽就清晰的看到,包括张宾在内的许多人,眼角都噙着泪花。

炎黄二祖需要祭告,更不能忘记为了华兴府而长眠的勇士们。雕像之南,横卧着炎黄英烈祭堂,其内供奉着从虎啸丘迄今因公殉职的上千英烈,他们有壮烈战死的军卒,有罹难碧海的勇士,也有因公丧生的普通百姓,没有他们的付出,便没有华兴府的今天。

这里,纪泽显然比祭祖之时更为肃穆庄重,他带着一众人,献上花圈,奉上祭品,焚香祭拜。刘德、吕厚、关锦看着灵位上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纪泽终是鼻子发酸,眼角带上了晶莹,心中则默默承诺:“纪某不会忘记诸位,定会善待你等家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炎黄广场,祭拜完祖先与英烈,便是今日公众典礼的最后一项——升府旗。数万人应和着这首华兴府歌兼血旗军歌,注目着六星血旗在广场中央冉冉升起,不知有多少人心潮澎湃,多少人眼含热泪。

其中的纪泽,看着大旗上的那片猩红,犹如过往的腥风血雨,不禁想起虎啸丘潜逃,想起血旗军初建,想起数度转战流亡,想起穿越两年来的拼搏艰辛,此刻亦目光迷离,自豪之余,感慨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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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回 南征号角

升旗至顶,随风猎猎,府歌铿锵,终有戛然,开府典礼至此完结,十月初一就此成为华兴府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华兴节。只是,众人不免略觉不足,咋就这么短呢,华兴府就这么成立了,咋缺点喜气呢,咋连挂牌剪彩都没呢。

遗憾的是,为了收拢民心,新华兴府衙的修建排在民宅、城墙等等之后,迄今连地基都没打好,华兴府一干衙署依旧在陈旧的原州胡王宫,挂牌剪彩之类的仪式与其寒碜不如干脆免了。因而,这场华兴府成立典礼也就只能含蓄一些,更注重精神一些了。

“哒哒哒”然而,就在典礼结束,意犹未尽的群众们准备各自散去的时候,急促的蹄声从东门方向传来。炎黄广场处,绝大多数人众一脸疑惑,更有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开衙立府是华兴军民的共同心声,是件庄重严肃的大事,如此庄严的盛典时刻,岂容城中纵马?

不过,通过广场东面被人群让出的通道,人们很快见到了一名背插三面红旗的军卒。他驰至广场边缘,立刻滚鞍下马,并毫不停歇的冲入广场,直奔一干华兴高层所在。众人当即释然,这军卒的行头是数百年下来的通用扮相,表示有紧急军情送到。只是,众人的心情却也随之忐忑,什么军情如此紧急,是福是祸,难道非要冲撞开府大典吗?

“大喜!大喜!安海中军胜利班师!成功勘测夷州大岛!众多岛夷随来求附!大喜!大喜”进入炎黄广场,那报信军卒似乎感受到了四下人群的惊疑忐忑,这才想起了应该开口报捷,他挥舞着手中的红色信筒,开始声嘶力竭的狂吼。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天生就嗓门贼大,这货的嘶吼顿时传遍了整个炎黄广场!

随着喜讯入耳,这名报信军卒每吼一句,人群便兴奋一分,进而附之以热议纷纷。刚才那短暂的沉闷气氛早被兴奋喜悦取代,自家华兴府成立之日,竟然碰巧有开疆扩土的喜讯,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典礼呢?逐渐的,炎黄广场上,反应过来的华兴府民们越来越多,群情激悦,拍手相贺,欢呼阵阵。

当然,也有不少血旗老卒面显疑惑,重要军情不是都有飞奴先行送达一份吗,至于搞得这么夸张吗?更有一名喜欢八卦的新兵夯货,在人群中不无卖弄道:“不对啊,三天前俺们海上巡逻之时,就见到了安海中军的舰队,怎生今天才抵达乐岛?”

“你丫又说梦话了,三天前咱们碰到的是安海右军,新兵蛋子,搞不清就别瞎吵吵!”伴着后脑勺被扇的啪声,夯货身边一名老卒的笑骂跟着响起,顿时化解了周边群众的疑惑。

只是,但若细看,那老卒的眼神显在闪烁不定;但若细听,那夯货犹在喃喃辩驳:“俺绝对没看错,那天跟俺搭话的是俺老乡,丫丫个呸的,老兵就喜欢欺负咱新兵”

“直娘贼,脸上连点汗渍都没有,军装还那么整齐,这演得也太假了吧,有点敬业精神没有?”旗杆下方,纪泽目视奔来的信使,嘴中嘟囔,眼中则闪过狡黠。

估摸着那军卒已将喜报塞入了每名观众的耳朵,纪某人这才看似醒悟了过来,他满脸激动,猝然挥舞手臂,高呼出了生命中的最强音:“开疆扩土,万夷来朝!双喜临门,天佑华兴!”

“双喜临门,天佑华兴!双喜临门!天佑华兴”随之,百姓们的激情被彻底点燃,便是心有疑惑者也不由投身欢呼,炎黄广场顿时呼声雷动,响彻九霄。

开疆扩土,万夷来朝,这素来是汉家所推崇的盛世景象,哪怕华兴府这次扩的不过是海中荒岛,来朝的更仅是些偏荒岛夷,可对于一个仅有数十万之众的政权,恰逢成立之日传来这等喜讯,绝对算个天大的好兆头,也足够百姓们开怀了。

然而,激动人心的还不止于此。在纪泽从报信军卒手中接过信筒,打开观看之后,他立刻招来身边的一队礼仪军卒吩咐起来,随即,这些军卒奔向广场四处,向围观百姓们传达了又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安海中军此行发现的夷州大岛绝对够大,面积相当于十数个乐岛,可垦土地等具体详情,还请百姓稍待,凯旋英雄们正从乐东港乘车赶来。

这一下,百姓们不再是兴奋,而是有些疯狂了。之前的开疆扩土、外夷来朝确是好兆头,但终归是华兴全体的,是公家的,可现在就跟自家实利有关啦。大岛的面积这么大,那就意味着许多的土地良田,大家都知如今的华兴府人多地少不够分,尤其是预计上百万亩的爵位封田还远没着落,此番就不愁没地了,不管华兴府怎么分配,地总得有人打理不是?自家迟早都能沾点光不是?

还有那些入府晚又没啥功绩的百姓,之前私有化预案中,他们每户只能分得四五十亩田聊以温饱,眼下没准就是一次加授田地的天大机会。一时间,广场周围的百姓,也不管彼此是否认识,先相互抒发一下畅想再说,现场气氛随之节节攀升。至于等待凯旋英雄那点时间,还需要耐心吗?

一刻钟眨眼过去,就在百姓们依旧吐沫横飞之际,广场东方的人群再度分开,让出了几辆四轮马车。全场聚焦中,以唐生为首的一队血旗军人,带着十数身着汉家布衣的人闪亮登场。那些布衣者个个身材矮小,面色黝黑,头发微卷,明显异于汉人,细看下彼此间亦有长相诧异,显然,他们就是前来臣服的那些外岛蛮夷了。

“扑通!”不知是旅途劳累,还是心里发虚,一名岛夷刚下马车,突然两腿一软,当着数万人众跌坐在地,立马引发一片哄笑。也难怪,他们能被唐生掳回做带路党,所属聚落大多仅千余人,少的甚至百人,不说别的,光是骤然陷入数万人的围观,便足令他们难以自持。

数万人的哄笑令蒙昧岛夷们愈加慌乱,又有两名岛夷不争气的扑通失足,其余岛夷便是强点,各个也免不了双股战战。怀揣自豪感与优越感,百姓们笑得更开心了;唐生等人则郁闷了,本想在万众瞩目中品尝一番英雄回归的荣耀感,却被这群怂货将气氛给破坏得干干净净。得,唐生等人只得放弃原计划的威仪进场,或拽或推或提着这群不上台面的岛夷,行往场中迎来的纪泽等人。

“欢迎凯旋!欢迎凯旋!欢迎凯旋”好在,百姓们的哄笑仅是一时之乐,在适时响起的军乐和若干“路人甲”的带动下,广场的焦点终于回归至唐生等荣归将士,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逐渐壮大,小小抚慰了他们的幽怨之心。

“列队!”双方很快相逢于广场空旷之处,唐生一声令下,一干血旗官兵迅速随令排成两排,昂首挺胸,身姿笔直。而一众岛夷们则在军卒吆喝下,也勉强排成一排,列于血旗官兵之后,而且,他们各个像是变戏法一般,皆从怀中摸出一些物事捧在手中,譬如鱼干、毛皮、骨雕甚至茅土等等。显然,岛夷们事先业已接受过上供献礼之类的临时彩排。

面向众人簇拥下走近的纪泽,唐生率众击胸敬礼,高声禀道:“主公,安海中军顺利回师!我军主力自八月中旬离开琉球,此番南航历时二月有余,其间勘得夷州全岛大致地形,并于夷州岛东部外海建有一处基地,可容上万大军驻扎。此外,我等数度上岛试探,因正当防卫,先后捕获岛夷数百,随行这十余人乃其中所选代表。”

听到唐生刻意强调的“正当防卫”,纪泽按捺住坏笑,抢步上前,与唐生等人一一握手,慨然赞道:“安海中军此番扬帆万里,探得广阔疆土,硕果累累,为我华兴府民开拓生存空间,为华兴府成立献上重礼,功莫大焉,先记集体上等功一次,明日纪某将亲自为将士们接风庆功!这里,本府主代数十万百姓感谢诸位了!”

言罢,业已正式自封为华兴府主的纪泽,郑而重之的向唐生等人躬身一礼,一时倒令唐生等人无可是从。不光如此,立有礼仪军卒将纪泽的溢美之词传扬至广场各处,再度引发阵阵欢呼捧哏。于是,一干安海中军的官兵成为英雄般的焦点,他们之前被纪某人强令留在乐岛之外,于一小岛苦熬三天,以便配合今日出场的憋闷,就此烟消云散。

“好了,让我等来看看这些岛夷友人吧。”挥手制止了连称不敢的唐生等人,纪泽缓步迈向那排岛夷。几步间,他已完成川剧变脸,神情由面对唐生的温和热情,转变为携带王霸之气的威仪肃穆。

“跪下献礼!”伴随着军卒的呵斥,岛夷们忙不迭的扑通下跪,双手高举贡礼,一边叩拜不已,一边叽里咕噜的说着一些或含糊汉语或纯属土语的恭贺之语。而他们的下跪献礼,也再次激发了广场百姓们的激情,一时间,“天佑华兴”的欢呼声甚嚣尘上。

“收下吧!”并未伪善的上前搀扶那些岛夷,也没答复岛夷们的恭祝,纪泽藏起眼中笑意,扫了眼那些分明是自家准备的作秀贡礼,淡淡挥手道。他虽免除了府民的跪礼,却不介意外夷们的下跪大礼。

并非纪泽喜欢拿些蒙昧岛夷来抖威风装大半蒜,身为华兴府主,万众瞩目之下,他必须表现出对外夷们的高高在上。这是一种态度,不光是为了让外夷们感受到自家的王霸凛然,更是为了让数万无需跪礼的百姓们通过反差感受到自家的高人一等,让百姓们更多拥有自豪感与优越感,哪怕,这样的自豪感和优越感有着欺凌弱小的嫌疑。

良久,待到百姓们呼声渐止,待到岛夷们面露惊惶,纪泽这才挂上一丝笑容,对着岛夷们温声道:“尔等只要心向华夏,心向我华兴府,习汉俗,言汉语,潜心改造,积极立功,他日自可纳入我华兴府,融入我华夏,丰衣足食,幸福安康。好了,尔等先下去吧,日后之事我华兴府自有安排。”

几句象征性的鸡同鸭讲,纪泽一挥手,示意礼仪军卒将岛夷们带走。不过,就在这些夷人起身离去之际,纪泽的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了一道愤恨怨毒的目光。显然,本就是被掳的夷人,在遇上纪某人的傲慢,总有泥人会有三分火的。

嗯,纪泽凝神看去,那道目光立即收敛,其主人是个颇为精壮的年轻夷人,见纪泽看去,他忙低头呈温驯状。纪泽收回视线,转向唐生,换上坏笑,低声道:“干得不错,这帮岛夷们今个还挺配合嘛!”

“呵呵,也没啥,皮鞭加上肉食,轻松。”唐生恭谦温和,一脸无害的笑道。

“嗯日后再遇这等情形,以皮鞭为主,肉食嘛,偶尔为之足矣,别浪费。”纪某人继续坏笑,却撇嘴示意那名年轻夷人,随口问道,“不过,右数第三个年轻人,似乎很有怨怼,却还懂得隐藏,该是有点身份吧。”

“哦,那是,恩,对了,他叫水登,是一个小聚落的少族长,该部落临河,位于夷州岛东部的一处南北带状大谷原,我等称之为临河聚落。两月前我等遣艇沿河勘察,被临河聚落袭击,当夜我等便出兵夜袭报复,踏平了该聚落,想来此子难忘仇恨吧。”唐生略一回忆,倒是想起那年轻夷人的来历,旋即歉然道,“任由这等人出现于此,倒是属下疏忽了,还请主公恕罪,属下转头便将之打入奴营。”

“东部带状谷原?就叫纵谷平原吧,还别说,那里颇适首期开发,呵呵,这水登暂先留着别动,或许另有妙用。”纪泽目光一闪,淡淡笑道,“好了,你我已算象征性谈完夷州情况,便办正事吧。”

稍后,按纪泽的交代,一群礼仪军卒散至广场各处,向百姓们宣布开府典礼结束之余,发布了一则令人沸腾的征询:安海中军发现的夷州岛大小不下马韩,可垦田地将不下两千万亩,当地蛮夷却几无耕作,华兴府若能开发夷州岛,届时凡迁移百姓皆可增加授田,甚或提升身份等阶,敢问一句,华兴府该当南征否?

“南征!南征!南征”顿时,在若干“路人甲”的挑头下,炎黄广场爆发了今日最强烈的高呼,伴随而至的,还有渐入人心的侵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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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回 封官进爵

“今日,我无比激动,无比兴奋,也无比感慨,因为,就在今日,华兴府成立了,你我自己的政权成立了,我,你,他,所有的华兴府民,终于有依有靠了!

我等数十万众,移民海外之前,有溃兵,有贼匪,有奴隶,有流民,但有几人不曾有着惨痛过往?想想你我昔日的颠沛离乱,想想你我昔日的冤屈苦难,想想你我被迫落草太行,被迫匿藏鳌山,被迫转战塞外,被迫南迁舟山,直至被迫流亡海外

一行崎岖路,两把辛酸泪,往事不堪回首!细究其因,当今官府责无旁贷!正因其所属所向者皆士族门阀,为其帮凶爪牙,只管争权夺利,只管内战不休,对你我普通百姓只管予取予夺,毫无维护之心,方有你我过往的重重苦难。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君视我为草芥,我视君为寇仇,既如此,你我自当撇开如今这个黑暗糜乱的官府,建立你我自己的海外政权!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意即天意,只有代表民意的政权,只有维护普通百姓的政权,才是代表天意的政权,才是你我理当效忠的政权。所幸,代表你我的民意——《华兴约书》,你我自己的政权——华兴府,终于在今日成立了!

凭何说这是你我所有百姓自己的政权?因为,我等将依照一套体现民意的、发展完善的、公开公正的不容亵渎的制度系统,共同治理你我的辖境,规范你我的行为,保护你我的利益。而华兴政府的主官,除了如今的科考遴选,日后还将依照制度逐步由你我自行选举产生,今年将有民选咨议,明年将有民选村正,后年将有民选乡正,再后还有民选县令

你我还可通过咨议系统,通过陪审团模式,甚至通过合法合理的集会游行,来表达你我的民意,来监察你我的官吏,来督促你我的政权,让他们为普通百姓服务,让他们为普通百姓而存在!

千里跋涉,浴血奋战,艰辛建设,你我终于立足海外,终于有了自己的政权!从今日起,你我将用自己的赋税,拔擢奉养自己的公职官吏,组建训练自己的血旗子弟兵,来管理自己的生产生活,来保护自己的幸福安康。你我,站起来了!

必须承认,你我踏足海外不过一年,外部尚有这样那样的敌对势力,内部仍属偏僻贫瘠、民生疲敝,距离你我理想的大同桃园尚有遥遥之距,你我仍需努力。为此,我借华兴府成立之机,向华兴府所有公职人员,也是向华兴府全体百姓发出倡议:日后,愿你我以全体民意为基准,维护华兴府全体利益,维护华夏正统,团结、求实、进取、开拓,为建设大同桃园而奋斗!

团结!因为远不强大,我等必须彼此团结,团结军民上下,团结士农工商,团结各族百姓,甚至团结一切心向华兴府、心向华夏的力量!

求实!因为环境迥异,我等必须解放思想、务实求真,寻求利于你我生存发展的科技手段与生产模式,寻求利于民权民生的管理策略与务实学说,寻求利于华兴府壮大的可行道路与前进方向!

进取!因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等必须不懈进取,百姓们应当勤奋劳作追求高质高产,军卒们应当苦练敢战追求更高技战水平,官吏们应当克己奉公追求更好政绩,所有人都应为了自身与华兴府的美好明天而努力进取!

开拓!因为远距大同,我等必须勇于开拓,开拓我等的眼界思想,开拓崭新的生产生活方式,也要开拓我等的生存空间!

老有所养,壮有所劳,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丰衣足食,互助互爱,按劳分配,人人自由平等,人人奋发上进,可称大同。今日,你我向着心中的大同乐土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明日,我愿携数十万华兴百姓,一起向着大同世界继续前进。我相信,大同的一天,绝不会远”

上述是一篇纪泽亲自撰写的白话刊文,题为《你我站起来了!》就在华兴府正式成立的次日,《华兴时报》出了一期聚焦开府的特刊,这篇文章被刊印于头版头条。通过这篇文章,纪某人回顾过往,忽悠未来,更是提出了行为倡议,倒也赢得了百姓们的共鸣。

本期特刊还刊登了华兴府首届高层官员的正式任命。中枢“四署一厅”的部曹主官,各郡县主官皆名榜在列。其中,行政署、司法署、参军署与监察厅的四位最高主官分别为张宾、张敬、马涛与吴兰;作为京畿的乐郡,其太守与郡尉分别为郭谦与钱波。至于尚属空架子的咨议署,则由纪泽暂兼,以亲自督导尚处县一级的咨议系统。

同时,特刊也公布了开府当日下午,由纪泽对血旗军一应高层军官的授衔情况。其中,马涛、孙鹏、刘灵、唐生与祖逖五人被授予少将的军衔,郝勇、陶飚、纪庄、段德、王麟、纪铭、梅倩等十数人被授予准将军衔。至于纪某人自身,则恬脸自命了一个封顶的大元帅衔。

此外,特刊还公布了一份华兴府荣誉公民的大名单,以及一份获得特别身份升阶的各阶百姓代表名单。荣誉公民名单中,近万根据《功爵法》条文获得一级至十三级荣誉公民爵位的华兴府公民悉数在列。

其中,张宾、马涛、孙鹏、唐生、刘灵荣封十三级荣誉公民也即三等子爵,以他们五人为代表,六级以上的贵爵荣誉公民共有一百零八人,可以说,这份功爵封赏几乎一个不落的酬谢了最早、最忠心和最卖力追随纪泽的华兴军民。

稍微细心的百姓可以发现,此番功爵名单,惠及的人物囊括了华兴府各行各业与各色人等,便是贵爵的“一百单八将”中,也不乏公输逸、王铁锤这样的工匠,不乏赵雪、纪斐这样的从商人员,不乏科其塔、马迁这样的外族,不乏剑无烟、丐空空这样的江湖出身,更不乏徐文君、梅茜这样的女子。甚至,烈士关锦的大名也赫然在列,爵位将由其子直接继承。

当然,百姓们最关心的永远是切身利益,八卦最多的却是此番封爵的普及面之广,几乎每个百姓的身边都有许多熟人获得了不同级别的荣誉公民爵位,并将由此获得与之对应的田粮封赏。由是,华兴府的百姓,不论士农工商,不论男女贵贱,都看到了自身向上的可能,都看到了一条获得更多田粮的途径,也都将自觉不自觉的迈上一条攀往更高一级荣誉公民的进取之路。

身份升阶名单中,近万户平民、从民和奴民借着华兴府成立的东风,得以一次特别的集体升迁,他们有晚些入府的普通汉民,有被征服的各族夷人,也有各种渠道被华兴府吸纳的半岛韩人,他们一未参军,二无特长,三没联姻,之所以升阶,全凭华兴建设过程中兢兢业业的积极表现。而就此一着,华兴府的五十余万海外百姓,已有八成成为坚实的公民基础。

这份特刊,通过各县各乡各村业已完备的宣传系统,迅速将华兴府成立所涉及的人事、封赏乃至指导精神传达到了每名华兴府百姓的耳中,展现出一个新兴政权的公开透明,让百姓们在八卦之余,不自觉的融入了华兴府新政权的政治生活。报刊的力量,正在一步步觉醒华兴府民们的政治意识,一步步开启民智,而这正是纪某人一直以来的努力方向

傍晚时分,州胡旧宫,一条黑影从前院殿宇中闪出,急冲冲的直奔后院而来,看其三步一回头的模样,颇有点狼狈逃窜的架势。而在黑影身后,不久便多了两名哭丧着脸的“追兵”,一边快步尾随,那二人还一边嚷嚷道:“等等,等等,别走呀,有话好商量嘛!要不,咱们每军只派一个曲出征行不?好吧,一个屯,不能再少了,再少底下弟兄就要造咱们的反了啊”

“挡住,挡住他们!后院眷属要地,不得让任何闲人擅闯!”后院门处,几名执勤女卫正想上前查问,黑影却已一溜烟窜入后院,还气吁吁的留下了一句吩咐。这时,女卫们才反应过来,黑影原来是她们的府主大人,只是,其适才衣衫不整、冠带歪斜的扮相委实令人不习惯。至于随后追来的,不是陶彪、刘灵两名血旗重将又是何人?

虽然王宫后院的正牌住户也就纪泽与纪芙两个,但眷属要地的名头最终还是挡住了刘、陶二位的纠缠。躲在一株矮树后,远远瞄见二人在女卫的阻挡下悻悻离去,纪泽擦了把额头冷汗,总算长舒口气:“直娘贼,这帮兵哥莫非是战争红利分得太多,参战激情不要太高啊。”

这两日各方军头云集,恰逢确定夷州参战队伍,或是系列宣传做得过火,各营头都想去夷州捞上一票,就连大晋内地的王麟、刘杰等人也吵吵着请战。可各地皆需兵马驻守,出征名额毕竟有限,僧多粥少,于是便不乏老弟兄前来撒泼打滚想插上一脚,将他搞得烦不胜烦。

“哥,你躲什么呢,这么老还学人家小孩捉迷藏啊,咯咯咯,瞧瞧这身上乱得!”纪芙略带戏谑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待纪泽回过头,她已经嬉笑着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十分自然的为他整理起了零乱的衣冠。而在纪芙身后,赵雪、剑无烟和梅茜几女,还有小腹渐鼓的李小悦,也说笑着从一座石亭后转出。

纪泽这才注意到后院中居然有着这么一群莺莺燕燕,脸上闪过一丝赧然,他忙端正身形,笑呵呵招呼道:“瞧咱被那些混球给逼得,成天都忙得晕头转向,差点冲撞了各位,呵呵今个是什么好日子,咱这儿竟然聚了这么多闺秀,难怪早上喜鹊叫个不停呢。”

“哼!”李小悦一声冷哼,一听方才外面的大嗓门就知道有她的夫君陶彪,纪泽的无心之语却是让她揪住话头,当即抢白道,“说谁混球呢?看来子浩太过积极了,回去我一定要劝劝他,日后带兵悠着点,别再那么卖力了!”

“哼!你这也叫忙?雪儿妹妹忙得都难得见到人影,白头发都长出来了,都教你给害的!”一向与赵雪不甚对付的剑无烟,今日竟也站位偏移,跟上就是一句补刀。

纪泽一愣,今个咋搞的,气氛不对呀,一个个咋这么冲,咱一见面尽赔笑脸,不该得罪她们呀,难道另有隐情不成?跟女子斗嘴是错,跟一群女子斗嘴更是大错特错,他眼珠一转,忙岔开话题道:“呵呵,今个你等怎会聚在一处?”

“好了好了,哥哥难得早回来一次,过几天还得出征,你等就别挤兑他了吧。”还是纪芙贴心,笑着为纪泽解围道,“今天休沐,我等几人下午碰巧都去魏婉那里看看,便凑到了一块,晚上也都没甚要事,就打算一起说说话,刚刚回来不久。”

“哦,魏婉如何,术后没有不良反应吧?”听纪芙提到魏婉,纪泽忙关切的询问道。孙鹏之妻魏婉本怀六甲,在重阳节文魁游街那天玩得有点过,结果动了胎气,调养半月后还是引发了难产,却是靠着剖腹手术才母子平安。

说来,青壮为多的华兴百姓定居乐岛之后,生活渐安下自然开始了大面积的传宗接代,华兴府私有化中针对孩童的保障田粮政策更是刺激鼓励了这一生育风潮,而今挺起肚子的妇女已有成千上万,但是,有生育就有要命的难产。为此,纪泽向医师们大胆提出了剖腹产的外科手段,以纪铭为主流的华兴府医疗系统本就颇善外科,几经手术后倒也基本掌握了这一方法,从而挽救了不少难产的母子。

只是,这时的医疗水平毕竟有限,剖腹产之后难免会引发伤口感染,华兴府的抗感染手段仍待提高。纪泽本非医生,提不出稳妥的消炎药物,只能凭记忆勉强提出了霉素提炼的思路,从着手研究到临床实用却不知要驴年马月。华兴府目前也只能依靠华医门固有的中医手段,不免有些剖腹产妇事后因感染身亡,故而听纪芙提起,纪泽有此一问。

“没事,小婉毕竟练有武艺,底子在那,刀口都长得差不多了。”纪芙打消了纪泽的担心,想到了孙鹏的儿子,她笑眯着眼补充道,“对了,孙将军的儿子虎头虎脑的,眼睛乌溜发亮,大大圆圆的,真是可爱呢!”

“是啊是啊,雪儿姐姐一直抱着不愿撒手,恨不得自己也能有一个呢!”李小悦语不惊人死不休,本就有一说一的性子,婚后更显泼辣彪悍,直羞得赵雪满脸通红,跺脚不已。

不过,看着赵雪那副羞臊欲死的样子,纪泽感觉秀色可餐之余,却也惊愕的发现其神色间居然隐带期许,这令他忍不住眉头直跳,方才十七八岁的女孩,怎就有了当娘的念头,定是看错了。他却也不想想,这一时代,十四五岁当娘的女子都不罕见。

“雪儿妹妹,你父亲这次来信,不是说想给你订门亲事嘛。我看你也甭死心眼了,不妨回趟中丘,寻个好人家嫁了,也能早点抱上自己的宝宝呀。”像是说好似的,剑无烟再度补刀,其间私心一展无遗。

赵雪眼珠一转,笑吟吟回敬道:“我还不急,商会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倒是剑姐姐也老大不小了,我看不少俊彦看向剑姐姐的眼神都挺异样,听说你师门也有长辈意欲为你撮合,不如降低些标准,寻个顺眼的委身算了。”

“那怎么行,我不同意!”纪泽下意识的抗议道,声调都不自觉的高了三分,“我最反对包办婚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不曾考虑儿女们彼此是否喜欢,谁知日后会不会留下一生遗憾。而且,每个人都有青春发育期,不到年纪便结婚生子对身体极为不利,我跟你等说啊,先前我希望通过立法将女子婚龄推迟绝非心血来潮”

原本见纪泽一脸紧张,众女尤其是剑无烟与赵雪二人本还目露欢喜,只是,听着他的陈词滥调,二女的脸上渐露失望,待到纪某人依旧喋喋不休,二女脸色愈加难看。突然,赵雪打断了纪某人的科普讲学,黑着脸道:“大哥,我被风吹得有点头痛,先回去了。”

撂下一句,赵雪扭头就走。紧跟着,剑无烟也飘然而去,风中留下一句轻叹:“何以解嘲,唯有练剑!”

李小悦不爽的冷哼一声,冲纪泽翻了个白眼,也面色不愉的尾随赵雪而去。好久不曾发言的梅倩,稍一踌躇同样选择了离去,不过她还算善良,难得给一头雾水的纪泽留了个笑容,只是咋看都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伴以一句评判:“真是根木头!”

一转眼,莺莺燕燕们一走而空,只余纪泽一人原地愣神,落叶缤纷,秋风萧瑟。好在,妹妹纪芙就住这儿,只能留在后院,纪泽不由投去委屈的眼神。结果,素来贴心小棉袄的纪芙上前道:“哎,有少女怀春的,有愁老悲秋的。哥,我看你哪是木头,分明是个笨猪头嘛!怎么样,答应带我去夷州,这些小事我便替你摆平!”

“哎,人长得帅怎生这般麻烦?”纪某人伫立良久,终是横了纪芙一眼,拔足向外走去,口中不屑道,“哼,小丫头片子老实上学,哥哥这点事情还不简单,一道订亲给娶了便是,某这就去寻纪斐老儿去操办,只不知彩礼又要破费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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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回 韩人劳工

光熙元年,十月初四,卯时四刻,晴,乐中。

华兴府正式成立,又是刚刚丰收后的农闲,全岛大庆,放假三天,可这些都与军政双方的大小官员全然无关,他们除了开府当日放假一天,之后便再度投入了昏天黑地的忙碌。没办法,军方已然准备起了南征,而民政方面,则不得不应对起了人数剧增的半岛劳工。

随着入冬农闲,根据华兴府与半岛多家势力达成的“劳务换粮”协议,数万来自半岛的劳力已经一批批的经由文明岛中转抵达了乐岛。搭桥铺路,建屋筑城,垦荒修坝,华兴府的各项建设远未完工,作为华兴计划体制的最后三月,气候适宜的这个冬季,正是大兴土木的最好时节。

当然,对于华兴府的民政官员而言,紧张忙碌所为的不光是既有四岛的各项建设,筹备移民夷州同样重要。相应的,半岛劳工们的意义也不光是三月的短期雇佣,南下夷州岛移民开发同样是华兴府对他们的企望,毕竟那里气候湿热,易生瘟疫,还有疟疾瘴毒,殖民初期是急需有人先去趟雷的

乐中城之南,清晨的阳光洒在乐中湖上,借着凉风吹起的层层涟漪,散射出点点金芒。湖光辉映间,一顶顶新搭的帐篷整齐排布,在湖东构成了一座可容五六千人的临时营盘。随着一阵急促的哨响,营盘中逐渐发出忙乱的人声,意味着新一天的劳作即将开始。而这里所安置的,正是从朝鲜半岛前来“劳务换粮”的外来劳工。

“潜心改造,洗清罪孽!”“报效华兴府,重做华夏人!”整齐洪亮却又略带怪调的汉语口号不时在营地内此起彼伏的重复再重复。间或的,也会有皮鞭抽打与闷哼惨叫的声响夹杂其中。

劳工营一角,百名韩人青壮统一的麻衣装束,正分列整齐的立于张张条板“餐桌”之侧,并在汉人队头吴老三的带领下,不停将口号重复再重复。于此同时,几名韩女在一名汉人营管的指挥下,麻利的在条板上布置早餐,而在视野可见处,数班藤甲持刃的血旗军卒正威风凛凛的往来巡逻。

“坐下开饭!”待到这一队韩人青壮的面前都有了饭食,吴老三终于沉喝出声,一众韩人青壮如蒙大赦,立刻停止了这种无聊的口号,齐刷刷的坐倒,开始了狼吞虎咽。

“啪!”其中一名青壮不知是想到什么开了小差,坐下得明显慢了一截,结果立刻招来了队头吴老三的一记皮鞭。清脆的鞭挞声令几乎所有韩人青壮一个哆嗦,不少人眼中闪过愤怒,但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的血旗军卒,又赶忙沉默的低下头继续餐饭。而那名被抽打的韩人青壮同样不敢多言,反是给吴老三赔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这才在吴老三的示意下连忙坐倒开吃。

韩人中间,一名身材高瘦的青年头都不曾抬起,只管嘴上丝毫不停的大口嚼咽,倒不是他心中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只是相比无谓的抗争,他更愿意将精力放在饭食上。要知道,这里提供的饭食绝对够多够份量,但吃饭是有时间限定的,对于以往经常吃不饱的他来说,抓紧时间多吃一些才是正事。

这名韩人青年叫金巴,是个来自弁韩沿海聚落的底层族民,自家四兄弟中排行老二,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加之家境贫穷,二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之前在聚落头人组织下,他连同一些条件相若的聚落族民,以及一群贵人家的奴隶,辗转跨海,在三日前抵达这个刚刚改名为华兴府的地方,经打散混编之后,开始了这段福祸难名的劳工之旅。

半岛大战,庄稼歉收,贵族头人们自然饿不着,各种捐税名目整来搞去的,结果就是金巴这样的底层韩人家庭更加缺粮下锅了。半月前,聚落头人发出通告,招募劳力前往乐岛务工三个月,包吃包住之余,临了青壮男子给米一石,年轻女子给米五斗。

原本,跨海远赴一个疑是贼军的华兴府务工,正常人心里都会发憷,甭提头人忽悠的吃饱穿暖,能否活着回来都还两说,可谁叫今年的年景这么差呢?或许头人说的是真的,总比呆在家里一起饿死好吧?于是,为了减少家中粮食负担兼而多些米粮进账,也为了金巴能像头人说得那样包吃包住,父亲跺跺脚,母亲抹抹泪,赋闲又大胃的金巴就出来了。

“停!”一声来自汉人吴老三的断喝,令所有韩人劳工立刻结束了餐饭,并条件反射般的起身立正。

三天来的皮鞭侍候果然卓有成效,吴老三眼中闪过满意,脸上依旧一副凶相,冷冷扫视一圈,他这才宣布道:“解散!一刻钟!”

一刻钟后,随着吴老三“集合”的吆喝,稍作整理的劳工们立刻从营房各处冲出,并在吴老三面前快速列出了还算整齐的队列。吴老三冷冷扫视,清点无误,扬鞭一指北营门方向,口中则又领喊起了重复再重复的口号。

随之,这百名韩人劳工两列并排,跑步出发,而整齐洪亮却又略带怪调的汉语口号亦伴随而去:“潜心改造,洗清罪孽!报效华兴府,重做华夏人”

因为是这队百人劳工中个头最高的几人之一,金巴一来便被吴老三随手指定成一名临时什长,当然这个临时职位吴老三可以视表现随时更换。这会,金巴跑在队伍最前,吃饱饭的感觉仍令他心情舒畅。但是,越过北营门的时候,金巴一眼瞥见了两个被挂在木架上的韩人青壮,奄奄一息的,他不由一个寒噤,差点左脚拌右脚摔了一跤。

这两个青壮金巴有印象,本是昨天刚抵营地的平民劳工,营帐距离金巴那队的营区不远。似乎是因为他们不满于和奴隶同吃同住,并且为之顶撞了管理他们的队头,甚至还有反抗鞭笞的倾向,结果当时便被赶来的巡逻军卒一顿暴打收拾,不想竟然迄今犹被吊在这里示众。

几日下来,金巴对这趟劳工之旅的感受可谓是冰火两重天。要说华兴府好吧,那些队头、管事、通译大多时间都是凶神恶煞、声色俱厉的贼匪做派,动辄对外来劳工们呵斥怒骂、鞭打脚踢,就好像劳工们不论平民还是奴隶均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工期也排得很满,几乎天亮着就得干活,天黑睡觉前还得接受一个时辰的语言学习和忆苦思甜、声讨批斗等思想教育。

这还不算,日常生产生活中,劳工们只能说汉语,用汉俗,不允许用韩人语言交流,许多原本的生活习惯也被迫更改,若有违反,便是一顿打骂。按照华兴府那些人所说,这叫改造,叫赎罪,可咱土生土长、规规矩矩的韩民凭啥就有罪,就要改造呢?

然而,要说华兴府坏吧,也不尽然。别个给劳工们的待遇那是真好,一来就先发两套衣服,虽然只是麻衣粗布,却是金巴以往做梦都想要的档次。金巴脑中闪过那日领衣服时的场景,得知衣服永久归自己的一帮劳工,包括金巴在内,无不嘴角哆嗦、双手颤抖,还真叫丢人。更让金巴难以说不的,就是这里的伙食,一天三顿,顿顿吃饱,隔天就沾鱼腥,据说运气好还能开次鲸肉荤,聚落头人家也不过如此吧。

而且,若是劳工们有了头疼脑热,便能得到医护,便是鞭伤也能有药物随后处理,根本无需向以往那般硬扛。听说,平民劳工若无大过,三月收工后还能视表现得到五百钱左右的额外奖金,至于奴隶就免了,谁叫给多少都是奴隶主的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金巴对这个华兴府虽有怨言,还真就恨不起来。

思绪纷飞之间,金巴所在的劳工队伍已经抵达了乐中东城门的工地。他们这营劳工百人为一小队,设队头,五个小队为一中队,设中队长。整个劳工营设有十个中队,当前任务就是在汉人工匠的指导下完成乐中城的夯土磊石修墙筑城。

工地的调度十分快捷,金巴一什人很快到岗劳作,依旧被分配在昨日靠近城门的那个工段。摸了摸自家昨天夯土砌砖垒出的外墙,还有钢筋混凝土交换的一段梁柱,一夜下来已经相当结实,金巴再一次感到咋舌,这种叫做水泥的材料真叫神奇。听说它就是华兴府主发明的,目前已经在中原广为使用,汉人就是有能耐啊。

颇为熟练的筛沙去杂、加料加水,金巴一边搅拌起混凝土,脑中却不由想起了那个贵人交代下来的任务。在弁韩港口登船前,一名来自弁韩王城的贵人私下召见了他们一行平民劳工,要求他们前往长期封闭的乐岛期间,尽量多方了解有关华兴府的各种情况,尤其是有关军事布防、先进技术与独家工艺等等,返程后若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便是为弁韩立了大功,将会得到重赏。

金巴嘴角忍不住挂上谑笑,人家华兴府可不傻,想搞到有用的情报哪有那么容易。就说这水泥吧,肯定是好东西,可自己除了能够知道该如何用,怎么制作乃至在哪儿制作压根没法知道。昨天有个多嘴的劳工只是好奇的随口打听了一句,劈头盖脸就得了一顿鞭子,另一个溜离工地四处探看的劳工更在一顿当众吊打后被带走,再无踪迹。

作为什长,金巴比普通劳工的消息要多些,他知道自己这些劳工自始至终都将被严格监控管理,且只能从事开石挖土、铺路架桥、修墙筑城这类的粗活重活,而且不涉及箭塔、藏兵等城防建筑或是制作水泥等技术活计,充其量也就能知道乐中城将建瓮城这等实在无法隐瞒的情报罢了。

反正金巴已经熄了带情报回去立功受赏的念头,再说了,他已经知道华兴府给自己的劳务报酬是两石米粮,而聚落头人却只给自家一石,显然头人们直接将自己的辛苦所得截留了一半;对这样的一群弁韩贵人,他怨恨还来不及,又哪有为了他们冒险刺探的意愿。

“好消息,好消息!分田要增加了啊!”突然,一名韩人长相、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手拿一叠纸张,一边用汉语嚷嚷着,一边兴冲冲的从城中走来。

金巴老远瞟了一眼,知道那人手中拿的纸张叫报纸,劳工营的汉人管事们经常随身一份。而看那官员官袍上的禽鸟,正是下品中最高一级的七品。须知华兴府开府之时,已对官袍予以统一规范,下、中、上品官袍分别采用绿色、红色与紫色,配以不同鸟兽彩绣。

至于那名韩人官员,金巴也颇有印象,此人叫箕信,箕韩王族后裔,好像是什么司法署判部的一名主事,统带一群懂得韩语的汉韩管事,白天长在劳工营管理事务并客串通译,晚上还会给劳工们汉家教化、普及法规,只是令人反感的是,那厮多次自称是炎黄子孙,是华夏人,金巴可没少腹诽其为“韩奸”。

“大人,有甚好消息?给咱说说,莫非事关夷州分田?”随着箕信来到东城门工地,有熟悉些的立马凑前问道,与之相伴的,则是这里的队头、管事,乃至汉人的工匠、劳工们,人人均竖起了耳朵。

“呵呵,何止是夷州分田,既有四岛的分田也有增补呢,报上说这叫全民获益!”箕信答道,声音挺大。

“诶,看来是府里出台细则了,快问问去”有箕信这么一说,众人顿时热议起来,许多人干脆放下活计,纷纷循声涌向箕信,各个双眼发亮、面带兴奋,围绕着箕信吵吵嚷嚷询问个不停。

“得,得,诸位就别一一问了,本官索性就给大伙儿念了这段报文吧!移民夷州政策初案”或是以往落单太久,箕信显然十分喜欢这种被聚焦的感觉,一阵解说之后他干脆跳到高处,照着报纸大声朗读起来,而围拢的汉人们则越来越多,情绪也愈加激动。

金巴自然无法听懂长串汉语,只隐约听见似乎与田地有关,于是,他不免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消息,让这些汉人们都这般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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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回 南迁惠政

十月初四,新一期的《华兴时报》上,刊登了一则来自华兴府的重磅公告。按公告所言,鉴于夷州土著荒蛮落后,生存艰辛,华兴府决意将夷州收归治下,开拓华夏疆土之余,教化当地蛮夷,改善土著生活,共创美好夷州!

为此,华兴府将在年底开始往夷州岛移民,协同当地土著,在计划体制下进行为期一年的开荒建设,一年后私有化改制定居,华兴府所有公民、平民丁户均可自愿报名,申请迁至夷州岛参与开发,从民、奴民则由华兴府视情况另行组织。

这则报道涉及了开发夷州岛的系列政令,尤其包括了若干迁民优惠条件,正面应对了广大百姓们因安海中军成功探索而对新增土地的殷切遐想。公告中声明,凡迁往夷州的平民、从民,只要在为期一年的开荒建设中规规矩矩、勤劳任事,并具有初步的汉语口语交流能力,便能在一年后晋升一级身份等阶,成为公民或平民,进而享受夷州的私有化安置。

至于公民,农业丁户若是迁至夷州,相比留在既有四岛,可额外增加二十亩农田的私有化配额,非农业丁户则可在薪俸、住房或者职务等方面予以一定的级别提升,现役军人还可保留这一优惠待遇,直至退役后迁移。

当然,虽有相关评论认为大多夷州土著“殷切盼望”着华兴府的入主,但华兴府开发夷州却也不会被所有土著夹道欢迎,难免会有顽固蛮夷阻挠融合甚至破坏和平,故而华兴府首先要做的是出兵夷州,打击凶顽,安保维和,而出兵则免不了后勤民夫。为此,华兴府将从两郡报名迁移的公民、平民中征募三千民兵,辅以安海贸易的部分船队承担夷州“维和”的战时后勤,自愿报名者优先,五日起开始,报满为止!

莫要怀疑,更莫笑会有人自愿报名去战场当民兵。而今,从战兵到辅兵再到后勤民兵,华兴府各级军民在战时的功勋评定体系与战利品分配方法,早已明确公开的规定于既有条文,更有少无伤亡的琉球一战中,参战军民盆满钵满的严格结算作为全府首行范例。是以,在许多府民看来,携民兵出战其实是华兴府在刻意扩大战争红利的惠及面。

此外,作为华兴府开府立衙的彩头,更是作为华兴府开疆扩土的全民红利,公告还针对华兴府辖下土地变得宽松这一现状,面向海外两郡给出了三条优惠政策。其一,华兴府的私有化中,农耕丁户的配额田相比原方案将每户增加五亩。

其二,华兴府私有化之后剩余的闲散田地或牧场,农业丁户可申请租种,每户不得超过百亩,佃租含税二成五,签订期限最长五年,用政府合同的形式保证。其三,在兼顾环保、安防等因素的划定范围内,农耕丁户日后可以自行开垦荒地,三年内免税,三年后每户可以用种护五十棵防风树的代价永久获得其中五亩田地的使用权,余者可优先与华兴府签订为期十年的租地合同

“南征一回夷州岛,大家人人都有好?呆在家里的也有?箕大人,您不会念错了吧?”乐中东城门,这则公告被箕信宣读完毕,引发了周围华兴百姓的强烈反响,甚至有人不敢置信的开声质疑。

不说别的,单对占比过半的那些意向农耕的公民而言,即便留在乐岛,或出把子力气或以每亩半贯的白菜价,他们就能再得到十亩良田,须知每一亩放在和平年景的中原卖上十贯也不难;而若迁往夷州,只需多艰苦一年,在之前的基础上,拿着薪俸还能再得二十亩良田。

不光如此,无论乐岛还是夷州,日后只要自身有余力,多交一成五的收成便能从华兴府长期租得更多田地耕种,须知中原的地租可少有低过五成的,包括仁义喊得最响的儒门孔氏亦然。这么多好处,只因一次开拓夷州,便以全民红利的口号,笑眯眯的到了所有底层百姓的手里,岂不令人难以置信?

什么叫天上掉馅饼?什么叫做梦都会笑?东城门人声鼎沸,欢声一片!纵然百姓们在开府当日便已有所期许,但南征夷州即将带来的优惠大礼包,其份量十足与普惠全面,仍然超出众人预料,委实将这里的华兴府民砸得心花怒放,做好梦、唱欢歌乃至准备报申请之余,淳朴的他们切身品尝到了对外开拓的甜头,更由此进行着观念的转变。

“以往在大晋,那些读书人常说对外夷打打杀杀不好,要什么仁义教化,俺看就是瞎掰。要不是咱将军大人带着俺们打下乐岛,而今又要去打下夷州,这等好事又从哪来?”一名农人装束的路人笑呵呵道,脸上的一块刀疤都喜得一跳一跳的。

“不然不然,咋叫打打杀杀呢?这叫维和,叫开拓,叫传播文明,报上不是说过吗,内部矛盾可以通过对外开拓来解决,咱们田地不足的矛盾这不就要通过开拓夷州来解决了吗?”一名看着土里土气却偏作儒装打扮的半吊子文化人跟着评论道。

“哈哈,管他打杀、维和还是开拓,咱老百姓得好处就行。开疆扩土,开疆扩土,以往俺只知道那会封侯拜相,不想还能有俺们小小百姓的一份好处,还是秉承民意的官府好啊!呵呵呵”七嘴八舌的议论,伴随着不绝于耳的笑声,充斥着东城门,也充斥着华兴府!

部分出于自发,部分出于刊文的丁点诱导,欢闹的人群开始打心底强烈拥护能够带来现实红利的开疆扩土。不知不觉间,华兴百姓们的三观带上了对外侵略性,至于因此与传统理念尤其是儒家理念中的仁者爱人、轻利重意、谦让教化等等有所冲突,在切实的红利面前,有多少人会在乎呢?

修筑城墙的工地上,金巴一边手中劳作,一边不时瞟一眼城门口那群喜气洋洋的华兴百姓,心中满满的都是羡慕。看看人家华兴府人过的日子,各个穿得衣履齐整,吃得满面红光,干得浑身带劲,住得结实宽敞,走得是平整大道,动不动还乐得欢声笑语!

金巴再想想自己在家乡的生活,穿得草葛褴褛,住着矮旧木棚,走着坑洼泥路,吃得一日两餐还饥一顿饱一顿,干活都没啥力气,平常更没少受贵族头人们的欺负,愁眉苦脸是常事,哪有多少举众开怀的日子?人比人气死人,这真叫不能比啊!

“潜心改造,洗清罪孽!”“报效华兴府,重做华夏人!”远方不知从哪又传来了重复再重复的口号,金巴不由心中一动,之前晚间教化学习的时候,汉人们不是解释说咱韩人也是炎黄支脉,只要潜心改造就能重做华夏人吗?

看看那个韩奸箕信,据他自己说原本就是一个来自百济的奴隶,如今不光过上了汉人的生活,甚至都当上了官,咱为啥就不行呢?自然,金巴倒也不敢真的奢望自己能像箕信过得那样好,做普通华兴百姓行不行?

退一步讲,哪怕就是留在这里做个劳工,生活都比以往在家乡好啊!金巴细想下来,劳工营虽然规矩众多,但依照着执行,吃饱穿暖不算,日常的生产生活确实比以往在故乡的那一套要焕然一新上档次,令人身心都不自觉的敞亮呀!

“小的们,光看不练吗?快点干活!”啪一声凌空鞭响将金巴等一众劳工的心绪拉回工地现场,辅以队头吴老三的吆喝,“尔等这些数典忘祖之辈,想要过好日子,想要学那位箕信大人,就先好好干活,好好改造,洗清罪孽,才能得享我华夏荣光”

金巴怆然,身为炎黄支脉,贫穷落后是罪,堕落蛮夷是罪,辱没祖宗是罪,背宗忘祖更是罪,莫名其妙被汉人们冠以的这些罪名,金巴从不认同自身应当背负,但现在,他已窃以为那是自家倒霉祖宗给传下的错,父债子偿,祖债嗣还,若是能够过上好日子,不妨按汉人说的,潜心改造将它们洗去吧,只要能“重做华夏人”就好。

耳中听着那些重复而重复的口号,以及吴老三那极具压迫性的吆喝,金巴心中梦想着华兴百姓般的好日子,不由加快了手中的活计。他当然不知,数百年后的另一时空,有多少小棒子与小鬼子的所谓遣唐使,哭着喊着赖在中原不愿返乡,只想将自个完全包装成一名汉人;他也不知,千多年后,有一个学术名词叫心理暗示,更有一种洗脑模式叫传销

两日后,与许多渴望“重做华夏人”的韩人劳工一样,金巴得知了又一条令他十分振奋的好消息。在当晚的教化学习期间,箕信亲自来到金巴所在中队的会场,难得的对韩人们挂上笑脸,宣布了华兴府针对他们这批外来劳工的一套移民优惠政策。

“诸位,三月劳工过后,我华兴府将视个人改造情况,从尔等之中优选部分自愿者,加入我华兴府,不分平民奴隶,身强力壮者、身有特长者、立有功劳者优先。当然,积极改造,忠诚奉献乃一切之先决条件!”不断挥动手臂,箕信不无蛊惑道,“之后,入选者将以平民或从民的身份参与华兴府对一个新发现的,名为夷州的海中大岛的开发”

夷州开发期间,韩人劳工只要中规中矩,且习用汉语汉俗,一年后便能以华兴府公民或平民的身份,在那个夷州岛安家立户,并可按照华兴府对目前乐岛百姓的私有化政策获得住房乃至大约五十亩的田地,且只需缴纳一成的农业税,其间表现优异者或入选军伍者还可能获得特别奖励或身份提升。

当然,华兴府吸纳他们这批劳工需要向他们的头人或主人支付赔偿金,这笔华兴府原计划为十石大米,后被半岛诸方联合提高至二十石的费用,先由安海钱庄以百分之三的低息贷款予以垫付,将由劳工们在落户后五年内还清。

从箕信的解释中,金巴还了解到,这次针对他们劳工的优惠政策是来源于华兴府开发夷州的系列政令,以及一份经过实践完善之后,由华兴府主最新签发的专项移民法令。按照那份最新移民法令,凡在华兴府成立之后,以自由之身自愿加入华兴府的各族百姓,不论汉夷,除了之前为华兴府效力或立有功劳的人可以直接成为公民,否则均将直接成为平民。

而进入华兴府的奴隶,若经官府或者私有方等奴隶拥有者的担保,可以通过低息贷款、五年偿还的方式自赎成为从民。对于贷款自赎这一条,加入华兴府后同样需要偿还二十石米粮的金巴不免抱怨华兴府太过小气,但他自不明白,这等做法循环起来,日后可让更多奴隶拥有者愿意解放奴隶,也可以让华兴府日后能够通过奴隶买卖源源不绝的吸纳更多人力。

此外,据箕信所说,华兴府每年将举办一次旨在考核汉语简单口语与常用法律条文的初级汉语等级考试,平民、从民只要通过初级汉语等级考试并有公民保荐,便可凭借军功、嫁娶、特长等方式,或者定居五年无违法记录,得以提升身份等阶。

当然,移民若有本领,也可参加旨在考核汉语常用文字、史政思想与通用法律的普通汉文等级考试,以及旨在检验个人技击武艺的普通武师等级考试,平民、从民若能通过其一,并有官府或荣誉公民保荐,便可立即提升一次身份等阶,成为公民者还将或得参选咨议员和参加文武科考的资格。

箕信还主动为劳工们当场算出了各种情况下偿还自赎钱粮所需时间,总之吃饱穿暖下都不会超过两年。凭其详细解说,金巴看到了一条成为华兴府公民,成为华夏人的阳光大道。兴奋之余,他不免奇怪的发现,那个箕信似乎比他金巴还兴奋,还积极,难道那个箕信是在兴奋日后能有更多“韩奸”作伴吗?

从奴隶到从民、平民,从平民到公民,再从公民到咨议甚或官爵,希望无限,前途无限!当夜,即便过了规定的入睡时间,劳工营内依旧窃语不绝,许多劳工尤其本是奴隶的劳工更是彻夜无眠。为此,不少劳工遭到了执巡队头吴老三的呵斥甚至鞭打,一向乖巧听话的金巴亦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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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回 南下夷州

光熙元年,十月初九,巳时,晴,乐东港。

“劳务换粮”令华兴府短期涌入了大量半岛劳工,甚或随后还多了些价格更便宜的倭人劳工,最终外来劳工总计过了五万,其中约有上万青壮平民,五千孕龄妇女,以及三万多青壮奴隶。由此涉及的不光是吃住劳作的管理问题,还有监控保密等安全问题,更有宣传吸纳的教化问题,华兴府上下忙成一团。

同时,私有化分配、訾议员选举、冬季民兵轮训、华兴府管理转型等诸多事务也摆上日程,刚刚组建的政府班子只得摇摇晃晃的勉力顶上,可怜的行政署长史张宾更是忙得华发早生。这些却与纪泽关系不大,他仅把握一下政策大方向,偶尔对政务敲敲边鼓,便是直管的咨议选举他也仅是给些指导意见,具体操办则甩给地方政府与监察厅。

纪某人如此放手政务,一方面是为了维系华兴府的权力架构与制度推行,另一方面也是他要将精力投入夷州攻略。根据安海中军带回的探查结果,夷州岛的文明进程虽远胜琉球土著,已会粗浅农业,尚还不及马韩,蛮夷总人数不过四五十万,且被天然山脉分为数个发展不均的独立平原区,看来不强,但这是华兴府成立之后的第一次开疆扩土,更有坑憋的自然环境需要克服,本就谨慎的他断不敢掉以轻心。

遴选参战队伍、调配战需辎重、筹备医疗防疫、征集后勤民兵,乃至征募新兵以备夷州驻守,在纪泽的督促下,南征夷州的进程推进得坚定不移,甚至争分夺秒。毕竟,征服、迁民并开发夷州岛需要足够时间,而那里气候湿热,易生瘟疫瘴毒,气温偏冷且瘟病低发的冬季显然值得踏足初期的华兴府极力珍惜

乐东港,原本乐岛草滩间的一个荒僻海湾,随着乐东城的毗邻而建,如今已然焕然一新,扩整的码头、平直的大道、林立的建筑,还有耸立的棱堡,一座规整海港已俨然成型。西枕乐东县城,侧濒丰产渔场,更是乐岛东向琉球群岛的窗口,这里的前景着实可期。

此刻,码头上正一副欢送远征的喧闹场面。成千上万的民众汇集于此,他们来自乐岛各处,几乎囊括了华兴府角色各异的各界各地代表。目光交汇处,是港中帆影连天的血旗舰艇,以及一列列整装登船的军卒,正是紧锣密鼓筹备齐全,赶着初冬时节开拔,即将奔赴夷州的南征军。

摇旗、呐喊、热泪,百姓们怀着期盼,揣着不舍,热情洋溢的欢送着自家的子弟;挥手、敬礼、拥别,军卒们满着自豪,溢着青春,昂首挺胸的踏上了南征的舰艇。没有哀伤,没有逼迫,鼓乐喧天中,一场声势浩大的出征欢送呈现在乐东港;带着激情,带着向往,人山人海中,华兴开府后的首次开疆扩土拉开了序幕。

说起来,华兴府基于对夷州自然环境的担忧,此番南征的第一阶段目标仅是夷东的纵谷平原极其北部的宜兰平原,那里溪河密集,可垦田地合有四百万亩,足堪华兴府一时之需,日后以之为据点,一边适应气候环境,一边逐步蚕食。按照这一缓进战略,此番的当面之敌仅有宜兰平原与纵谷平原的十万土著,且还仅是多部落并立的社会形态,困难的反而并非作战。

今日搞出如此阵势,为出征将士鼓劲倒在其次,更多是为强化首次开疆扩土的政治宣传。旬日来,在纪泽要求下,华兴官方通过各种渠道大造声势,硬将这场粗暴扩张粉饰为施恩教化夷州蛮夷、改善百姓生存空间的正义之举,并通过场场政治集会对血旗军民们展开思想轰炸,以在汉家势衰、诸族兴起的这一大时代,让华兴军民拥有更多的血性与侵略性,从而尽快壮大,以备未来之汉家浩劫

“哎你我如今在乐岛不是挺好吗,何必非要费力南征,打打杀杀的冒险呢?”人群中,剑无烟紧紧抓着纪泽的衣袖,依依不舍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等人少地贫,有大晋正统难容,周遭又不乏敌对势力,若想长久安稳,增强实力刻不容缓,扩张夷州垦荒移民不得不为。再说了,这算不上冒险,一群蛮夷,用的是兽骨石具,在我血旗军面前不过小菜一碟。放心吧,呵呵我会尽快回来,得盯紧你,你,你二人不许乱跑呢。”纪泽神似轻松,不无调侃道,可观其举止却颇有不适应之感。

数日前,王宫后院爆发的小小冲突,赵雪父亲的家信不假,别家抱孩子刺激也不假,但皆仅是诱因,当纪泽终是下定决心一龙双凤同娶二女,且效仿娥皇女英只分大小不分嫡庶之后,一番甜言蜜语加上纪斐出头的两份聘礼同时送出,二女对纪某人的态度顿时成了娇娇怯怯,难分难舍,只待年后完婚了。至于是否合乎礼法,纪某人铁了心,华兴府乃至二女的娘家人,还真没谁能奈何此事。

“纪哥哥,一路保重,这趟南征虽然胜面极大,但兵凶战危,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我我我等会耐心候你凯旋的”眼见近万的军卒、民兵都已登船,另一边的赵雪只得不舍的松开纪泽,羞红着脸,语带双关叮嘱道。

“呃,雪儿,呃,无烟,呃,我得走了,你,你,你二人保重,别,别再吵架啊”终于从二女的温柔环绕中走脱,纪某人不无尴尬的冲二人告别道。

坦白说,前生的纪某人是一名深受女权奴役的纯情乖乖男,今生虽然愈加厚黑无耻,也常闷骚的畅想过三妻四妾,可真正涉及男女感情,不免有点想做那什么的又想立牌坊。让他分人单练尚好,想要跨入脚踩两船的境界更待潜心修行,至少同时左拥右抱仍不适应。只能说,后世的恋爱观害煞穿越人士啊

十月十八,巳时,夷州近海。水天一色,凉风徐徐,这里的初冬有点暖。一只海鸥惬意的翱翔在波涛之上,尽情展示着它那优雅的舞姿,突然,它身体一顿,目光却是瞧向东北方向。只见海天之间,远远冒出了一些小点,随着时间推移,小点渐渐放大,显出张张白帆,进而变为一支庞大的舰队。

呦鸣一声,这只海鸥惊恐的疾飞而去。毕竟,生活在这一偏远海域,它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一群移动“怪兽”,还是尽早避开的安全。一只两只三四只,更多的海鸥随之疾飞远遁,这片海域转眼间便由群鸥翔舞变为一片宁静。不过很快,这里的宁静再度被打破,吓走海鸥们的舰队踏浪而至。而在艘艘舰船的桅顶,一面面威风凛凛的血旗正在骄阳下迎风招展。

来得自是华兴府奔赴夷州的南征舰队,凭借愈加精炼的航海技术,加之初冬时节的良好海况,他们从乐岛出发经琉球转道南下,迄今一路顺利,无波无澜,在安海中军些许军卒的领航下,用了近旬时间,循着琉球岛链,顺利抵达了这片天高地远却又蕴含希望的偏荒海域。

舰队中央,标志旗舰的是面两丈多高的血底麒麟旗,其下是一艘威武雄壮的巨舰,也即安海船坊历半年之功、最新研制下水的第一艘万石级自产斗舰——狂鲨一号,而作为纪泽当前的座舰,这次南征也是其第一次远洋试航。

相比晋军常见的万石楼船,狂鲨一号沿袭了华兴府新型风帆车船的诸多设计,高桅宽帆、流线尖底、低重心大长宽比,以及水密隔舱、可收放平衡舵、远程控舵等设置,上层建筑更用向上向后渐缩的三层船楼取代了四层方柱高楼的结构,这令其不论美观还是航海性能都将甩晋军楼船几条街,同时还令华兴府在造船之内与之外的许多技术领域取得了显著进步。

“哇靠,怎么又是我输了,你们三个不会合起伙来坑我吧?”船头甲板上,纪泽将手中的烂牌一把甩向小桌,故作郁闷的瞪了一圈三名牌友——祖逖、钱凤以及转任谋部侦曹从事的白望山,终是无奈的拿起一张纸条,蘸水后将之贴往自己那张已经满是纸条的脸,却是引来了四周的一片哄笑。

长途海程难免枯燥,源自纪泽的后世棋牌类游戏自然成了军卒们调节放松的流行手段。这会儿无甚事情,天气正好,不光纪泽这一桌,甲板上还有其他空闲军卒利用小桌马扎临时搭起的七八桌牌局,更有许多好事者围观,其中甚至还夹杂一些被掳后经过培训改造的夷州土著带路党,譬如那个水登。赌博是军中明令禁止的,贴纸条就成了必要的输赢体现,而纪泽这样不摆架子与兵同乐,这几日已被众人习以为常了。

也有看着不顺眼的,恰好梅茜上来甲板,看到纪泽满脸纸条,顿时一脑门黑线,忍不住上前抗议道:“大人,大战在即,您这一府之主却是这般模样,能否注意些,带着这些闲汉做些正事?”

这些天,梅茜的气可就没顺过。定级为主战部队的千余木兰营女兵,一直因高待遇低战功而被不少人非议。此番她强烈要求,终得带上一曲女卫随军出征,本是憋着劲大干一场为女卫正名,不想一上舰女卫们便被纪泽拆分到各舰承担医护和后勤。

尤其是这艘狂鲨一号上,因为新船尚无建制配备,只有一些匠师带着数百讲武堂随军学员充当船员,梅茜与随她一起的百名女卫便被安排承担起了勤务打杂,都快成了侍候军汉们的杂役角色,这叫心高气傲的她怎能不恼?

一见来的是素来冷面的女将军,纪泽左近的欢笑立刻为之一静。这位可是敢当面驳斥纪泽却从未被穿小鞋的主,管她是传闻中的后宫背景还是臆想中的别有奸情,众人可没想掺和其中,干脆一哄而散,便是南征军的名义督帅祖逖,也只能留下几声怪笑后抽身便走。

“战术上重视敌人,但战略上却需藐视敌人,当放松时还当放松嘛。瞧瞧,好好一桌热闹又被你给搅了,何必呢,何苦呢”纪泽一脸苦笑却无可奈何,他自是知道梅茜这是在找茬借题发挥。

血旗军那么多大老爷们,纪泽不需要女兵们上阵流血,而要她们医护后勤,军汉们战前要养精蓄锐,女卫们当然得多担待些勤务。由此,他却也不得不承受一点来自女卫头子的窝囊气,谁叫人家是女人,背后还有着纪芙等一帮姐妹们撑腰呢,而且,似乎,无聊海途中看着美女耍小性子也很解闷不是?

“陆地!西南方发现大型陆地”正当纪泽还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望台上传来瞭望手的高呼。

纪泽立刻面色一肃,停下与梅茜的闲扯,几步行至船头,取出千里镜远眺。果然,视野中隐隐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黑线,横亘于海天之间,蔚为可观。于此同时,祖逖、梅茜等人也同样为之,而旗舰甲板乃至整个舰队,惊叫欢呼声随之嘈杂一片。

“大元帅,这定是夷州了,是否令舰队转向南下,前往瀛东湾?”稍顷,确定情况的祖逖来到纪泽身畔,正色请示道。他所说的瀛东湾,位于夷州东部纵谷平原的偏北部,是安海右军标定出的一处港湾登陆点,有多股溪河在此汇集出海。自然,华兴府意欲踏足夷州,“夷州”的称呼就该改用脱离蛮夷痕迹的“瀛州”古称了。

“士稚兄,这里不是大元帅,只是华兴府主,呵呵,之前军议上不是说了嘛,某此番来此是为探看夷州并做开发规划,大战由你这位督帅全权指挥。从现在开始至夷州稳定,包括我在内,所有人悉数听你调遣。”纪泽放下千里镜,扫视身周一圈,语气郑重,对祖逖,也是对船头一众军官说道,“但若谁有不服,军法从事!”

“谢府主信重,逖必不负重托!”看着纪泽明澈的双眼,祖逖确定纪某人确实不是在装样,顿时庄重行礼道,眼中不乏感激。毕竟是开疆扩土,且作战规模过万,祖逖故往虽有领兵经验,人数与意义上却远不及此,而且,他在血旗军中根基尚浅,焉不知纪泽此行此语不乏为其压阵,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归心吧,大踏步归心吧!纪泽淡淡一笑,他与祖逖相处甚熟,对其所想窥得分明。轻拍祖逖肩头,他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座舱,将主角让给祖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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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回 纵谷平原

光熙元年,十月十八,酉时四刻,晴,瀛东湾。

夷州岛,秦时称瀛州,也即后世的台湾,多山少平原,由中央山脉等五大山脉将之划分出多个平原区块,位于东部的纵谷平原便是其中之一。他是由中央山脉与东部海岸山脉夹出的一个带状大谷原,长三百多里,宽五六十里不等,其上溪流密布,乃肥沃之地。

说来截止西晋时期,夷州岛与大陆文明唯一一次大规模交流,便是六十多年前,东吴魏温的上万大军为期一年的那次失败征服,而那次征服发生在夷州岛最为广阔的岛南平原,那里也是夷州岛如今最为开化的区块,业已有了准国家意味的部落联盟。

纵谷平原水草风貌,宜耕宜猎,连同周边山区在内,此时居住有近十万土著,平原地区按图腾分有雄鹿、壮牛与灵羊三大部落,以及十数附属小部落。因为山体阻隔又无外来压力,纵谷平原地区几乎不曾受到岛南平原地区的影响,如今仍处多部落各自为政的蛮荒阶段,这也是南征军将第一目标放在这里的一大原因。

夕阳斜照,白浪拍沙,几艘独木舟随波起伏,安谧宁静的瀛东湾,今日突然闯入了一支悬挂六星血旗的庞大舰队。无需刀兵,不曾威吓,光凭规模便已将湾口附近数百土著的一个小部落吓得仓惶而逃,甚至都不敢稍事收拾一下他们的破烂家当。由是,远道而来的血旗军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又轻松惬意的开始了登陆夷州。

由部分舰船在旁象征性的掩护,最先登岛的是安海左军。他们趁着数十艘特制的平底登陆舟,分批迅速上岸,随即由宋滦指挥着构建防线并派出伺候。紧随其后的是工程营的一曲军卒,他们带着部分民夫,利用随船带来的模块化专用构件,快捷娴熟的搭建起了简易栈桥。随着一座座栈桥完工,一艘艘舰船随之靠泊,更多的军卒、民兵乃至物资藉此陆续上岸,加强防线之余开始了安营扎寨。

此番攻略夷州,血旗军兵分两路。纪泽随行这路登陆瀛东湾的正师,有安海左军,血旗右军,亲卫、特战、陌刀、女卫与苍狼骑各一曲,另有四曲乐郡守备军,与两千民兵,合计万人有余。另一路偏师则由唐生所率自行南下的安海中军,会合早便在兰屿前进基地集结的、来自琉球郡的山地营、四区守备军卒与一千民兵,合约六千余人引而待命。

旗舰之上,纪泽目睹着自家队伍的登陆表现,满意而自得。虽然兵力所出略有驳杂,但在祖逖的有序调度下,凭借事先完备的登陆方案,以及军卒们平素的操演经验,一切仍显得快速紧凑,有条不紊,而上万大军全副武装的统一登陆,那份雄壮,委实令其拥有者心荡神驰。

最终,纪泽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夷州岛、鳌山岛、舟山岛、乐岛直至今日面积更胜马韩的夷州岛。想起出征前赵雪问的那句“何必打打杀杀呢”,纪泽不由怔然,不知不觉间,他已无需再为生存而血拼,那么他这一趟义无反顾的率军前来“打打杀杀”又是为了什么,是居安思危,是民族大义,还是一种叫野心的东西呢?

收回目光,指挥权既然交给祖逖这个南征督帅,纪泽自不会随意插手,甚至,为免影响祖逖的指挥,除了令秦厦率两队亲卫贴身保护祖逖,这几日他将与剩余的大部亲卫留居旗舰。当然,众人忙碌一片,纪泽自也不会闲看着无所事事,眼见登陆诸事如期正常,他干脆叫上几名随军的工部官员,搭艘走舸勘察起了瀛东湾

月上中天,经过军民们的忙碌,血旗远征军的营盘已基本成型。营盘坐落于一片平整荒地,南枕内河,东靠海湾,西北两面由一圈半圆形营栅拱卫,上千帐篷则井然有序的布置其间。紧急搭建的营盘虽不严实,但要凭之应对大谷原一日内所能仓促召集起的近万土兵,南征军却有绝对信心。

帐篷之间,一堆堆炭火正熊熊燃起,架上的大锅里飘出阵阵饭香,一路远来的军民们正围坐休憩,偶尔传出些说笑声,但更多却是无精打采的疲累,甚至还有一些晕船者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当然,所有军卒的左近,仍规整摆放着各自的兵甲。

就在南征军惬意休息的时候,湾口栈桥处,有一群人依旧忙忙碌碌。他们是被安海中军掳往乐岛,如今又随着南征军前来夷州故乡的上百土著带路党。他们正在皮鞭驱使下,被迫将船上的剩余物资一趟趟搬往营地。值得玩味的是,或因人手限制,此刻监管他们的换成了十数名不久前刚刚改造过关的韩人。

一名夷州土著艰难的扛着一袋满登登的大米,蹒跚着行至辎重营区。这名夷州土著叫水登,在那个不久前被安海中军扫平的临河部落里,他是战死头人的儿子。将大米重重的丢在粮堆边上,水登呼呼的喘了几口粗气,本就有些晕船的他还被逼着干到现在,委实累得不行。瞟看远处那些惬意休息的汉人,水登无比羡慕,心中更是泛起阵阵怨恨。

“啪!”不待水登有更多想法,一条皮鞭已经重重抽到了他的背上,痛彻心扉!

“直娘贼,别偷懒,赶快干活!哼,别以为汉人老爷心情好,让尔等过了几天好日子,尔等真就能像汉人一样做公民了,不过是些给汉人老爷们卖命的奴仆而已!哼,没有炎黄血脉,蛮子永远都是下贱的蛮子!”伴着鞭打,一名韩人监工用怪腔汉语无情叱骂道,“还发什么愣,下贱坯子,快点,老子还等着去吃饭呢!”

水登算是有些语言天赋,被汉人培训了数月,虽不能全懂这韩人的咒骂,他却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原来自己始终都会是奴仆,汉人们对自己的好坏不过是全凭心情,高兴了给点吃食,不高兴了便是随意打骂,还是懒得亲自动手的那种。

虚伪的汉人!狗日的韩狗!所谓改造成华夏人,那就属忽悠傻子。他的心中顿时溢满了羞愤,本因近来的丰衣足食与所见所闻而对汉人产生的些许向往,此刻早去了九霄云外,代之以新仇旧恨的咬牙切齿。只是,看看那些同样在皮鞭下乖乖就范的夷州同胞们,水登又泛起了强烈的无力感,这样认人欺凌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中军大帐,祖逖居中正座,宋滦、钱波、梅茜等一干南征军官,乃至专司辎重后勤的钱凤,正同聚一堂,方毕用餐的他们,一边品茗一边讨论军务。已至尾声,却听祖逖道:“总之,我等不占地利,暂先外松内紧,以静制动,争取引敌来攻”

这时,一名负责伺候的尉官通报后进入大帐,他先冲祖逖一个击胸敬礼,继而禀道:“报督帅,伺候在营外发现有两名土著,正在一里外探头探脑,似在窥探我军营地,是否擒拿审问?”

“哦?我方伺候是否暴露?”祖逖取巾拭去嘴边油垢,不慌不忙的问道。

“没有,我军伺候皆按命令布的暗哨,土著不曾出现异常。”那尉官答道。

“那好,你等不必动作,继续潜伏观察。只要土著不曾进营,只要没有大批人马,便由他去吧。”祖逖略一沉吟,淡然回复道。

那尉官出帐后,祖逖将目光转向黄雄,笑道:“土著已有反应,我军却需加强巡哨,但不可让土著发现我方警戒之严。黄校尉,我血旗军若论潜伏与反潜之能,非亲卫与特战军卒莫属,还望特战曲今夜出两队军卒,将暗哨推至十里。此外,纵谷平原一应详细地形,也请特战弟兄们尽快探查。不知黄校尉意下如何?”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嗯对了,俺是粗人,如今您既被将军任命为南征军督帅,便直接下令就是,无需那般客气。呵呵”黄雄应声而起,他隶属近卫营,没少接触纪泽,可是知晓纪泽对祖逖的看重。

眼中闪过满意,祖逖扫视帐内一圈,见众军官业已吃完,便扬声道:“诸位辛苦了,这就回去休息吧。不过,还请提醒军卒们暗中严守操典,外松内严,决不可掉以轻心。宋校尉,安海右军乃水战精锐,状态保持最好,今夜值守辛苦,便要仰仗弟兄们了。”

“好说,我安海军本就长于远海奔袭,这点辛苦不在话下。”宋滦说得豪爽,语气却带着点生硬。让他听命于祖逖这个血旗军新人,难免不爽,但作为血旗军人,他不会违令。

“田英雄,你乐东守备水军今夜也得加强巡弋,确保我军背后无虞,若是有所差池,嘿嘿,府主留居旗舰,离你们可不远呢。”众人接连出帐,祖逖又不无调侃的叮嘱田原道,引发一片嘿笑。

不久,帐中便只余祖逖一人,兴奋加亢奋,他一时无法入眠,索性拿起一本兵书,就着一盏正渐普及于华兴府的鲸油灯,象征性阅览起来。同时无法入眠的,还有结束议事返回寝帐的钱凤,他正略有愣神的虚空凝望,却非心情所致,而因尚在等待处理要务

同一时刻,就在钱凤目光的方向,血旗营盘西南五十里远,纵谷地区三大部落之一的雄鹿部落内,一间石木搭建的古朴大屋里,一群夷州土著,也即该部落的酋长、祭祀等一些上层头领,正借着熊熊炬火,紧张不安的讨论着他们这伙乘坐巨船前来夷州岛的强人。

此刻,大屋正中,一名年轻土著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比比划划着用土语向一众部落首脑们汇报道:“那些外来者之前一直在搭建营地,营地有大概一人高的栅栏围护,其内都是住人的帐篷。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建营,似乎在烧火吃饭。看起来,那些外来者挺累的,不少人饭都没吃就躺在地上不动了。还有,他们还挺小心,大半夜的都还有两人在营门口站岗,就是好像在打盹”

“得,先说他们有多少人?”酋长不耐烦的问出关键。

“嗯”青年土著伸出十个手指看了看,苦着脸回道,“我数不出来,很多很多,对了,比咱部落上次全体狩猎时还要多上一点吧。”

唏!屋中众土著无不倒吸凉气,陷入呆怔之中。他们都知道,部落上次出动所有青壮与健妇的全体狩猎,该有六七千人,那么,一看便觉凶悍的外来者岂非近万?继而,众人不由将目光看向屋角一人,正是瀛东湾口那个小部落的族长,原本听这族长说来了许多大船他们还觉这厮没见过场面,可自家探子带回的消息,却说明情况更糟。

“请示一下神谕吧,看看该怎么办。”酋长最有决断,他干咽了口吐沫,黑着脸转向祭祀道。

祭祀沉重的点点头,招人在屋中升起一堆篝火。配以一套尽量压缩时长的巫舞之后,他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牛骨,放在火上炙烤。待到牛骨传出噼啪的骨裂声,他立刻取回牛骨开始仔细端详。或是心情紧张之故,众土著均未发现,今日祭祀的占卜仪式,相较以往至少要快了三倍。

“啊!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看了半天,祭祀脸色苍白,惊惶的叫道,“神谕说这群外来者是专事杀掠的魔军,上次那个临河部落就是他们的先锋军给攻没的,他们这次前来,是要征服整个大岛啊!”

“什么!?”酋长带头,一众土著纷纷霍然跳起,惊呼之余,皆将惊疑、惶然、乃至期盼的眼神投向祭祀。一名性急的头领更是惨叫道:“祭祀大人,难道神谕就没给我们任何生机吗?”

“别慌,还有一线生机。”祭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被视为救星的感觉真好,不过想到恶劣局势,他又蔫了下来,语气转沉道,“这群魔军十分强大,需要大谷原所有人一齐对抗,我等必须联系其他部落,召开谷原部落大会,组成联军,才能赶跑这帮入侵者!此外,我等还当令族人做好准备,但若事不遂愿,便该随时将所有族人转至山里暂避。”

不论是真的出自神谕,还是出自个人的意思,祭祀的观点确实获得了屋中所有土著的认同。部落中武力值最高智力值却平平的雄鹿酋长亦在此列,他忙不迭宣布道:“对,对对!立即传令族人收拾家当!明天就派人去壮牛部落和灵羊部落联系,还有那些小部落!不,现在就派人去,带上驯鹿坐骑,连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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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回 无端欺凌

月上中天,瀛东湾口,南征大营,钱凤正在帐内思索之际,侍卫引着一人进得帐来。此人看相貌是名韩人,正是之前鞭打水登的监工,也是栈桥那些韩人监工的小头目。一进帐,那监工头目便对钱凤跪拜大礼,丝毫不见适才的嚣张跋扈,毕竟,他数月前还是名韩人奴隶,现在也仅从民身份,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改造中汉语学得好而已。

“起来说话吧。”钱凤一扬手,对那监工头目道,“交代之事做得如何?”

“禀大人,小的是完全按照吩咐行事的,所有土著都寻由头鞭打过了,交代的话也都骂了许多遍。那些夷州蛮子嘴上不敢说,但依小的看,不少人都心有怨怼呢,应对他们进一步加强改造啊!”那监工头目点头哈腰的站起,躬身答道。看他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似乎恨不得将自己之前的改造经历加倍施诸于那些夷州土著身上才好。

“行了。”钱凤摆摆手打断那监工头目的建议,压下心中反感,他和声道,“你等做得好,下去继续,嗯让土著干到丑时便可,注意记下恨意深重者。你将此事办好,便是立下大功,事后可藉此直接迁为公民,另些人亦可藉此升至平民,待此战完结,你等便可转往琉球定居了。”

接着,钱凤霍然脸色一沉,冷森森道:“记住,今晚所做所说,皆出尔自身言行,与我血旗官方全无关系!事后若有其它风声传出,小心尔项上首级,哼!”

“你等会来吗?”目送那名韩人监工战战兢兢又怀揣欢喜的出帐,独坐帐中的钱凤发出低喃。目光转西,钱凤虚望着夷州土著们的方向,眼中有锋芒、有狡黠、有不忍,更有浓浓的阴谋气息

与此同时,辎重营区,可怜的土著带路党们在搬空又一艘舰船的货仓之后,终蒙大赦,脱离了监工们的打骂,得以回到自己所属帐篷区休息。至于饭食,汉人早吃过了,韩人监工们也轮换着吃过了,到了土著们有空的时候,已是下半夜四更天,别个伙夫乃至库管们早就休息了,就连本该巡逻的军卒也不知躲到哪偷懒了,可没人起来侍候他们土著吃饭。

“一群低贱胚子,还想有人给备饭?哼,好歹就喝口凉水垫垫肚子吧,哈哈!”就在一众带路党饥肠辘辘兼愤愤难平之际,那名韩人监工头目不知从哪给冒了出来,讥嘲一句后又拽拽离去,成功带走了好一拨仇恨值。

“太阳的,搬了半天,老子又饿又渴,凭啥没吃没喝的?东西都在辎重区,老子自己来,反正这会儿也没人看着!”一名叫做水珊的土著扛不住腹鸣如雷,猛一跺脚,骂骂咧咧的建议道。他本也是那个临河部落的渔人,一身好水性在族中数一数二,被俘后又因汉语学得好而常被汉人用来居中交流,而今在这群带路党中倒是颇有号召力。

有人带头,肚子又实在不争气,土著带路党也是有脾气的,你让我喝凉水我偏要喝热的,没有锅没有炭就自己找,反正自己就在辎重区,反正汉人的巡哨又不知躲哪儿打盹了。完了还不算,干脆再往水里加点米吧,顺手再来点肉干,反正辎重区都有

这下倒好,老鼠进了米缸,一大群土著带路党们在水珊的鼓动下,直接在后营猴子称霸王,自顾自搞起了篝火夜宵,好不快活,好不解气,只不知血旗军管理何以疏漏如此,这里的异状愣是不曾引来干涉。

“哎呦,疼死我了,那帮天杀的韩人,有机会老子一定砍死他们!”火点起了,锅开烧了,干等着总不是个事,自有土著率先开骂。

“是啊是啊”“直娘贼”“干他的”像是沸水揭开了锅盖,土著们的诉苦叱骂顿时在这一小块营区喧嚣起来。

近月下来,土著们没少被汉人打骂改造,但被韩人欺凌却是第一次,如何能不愤慨?人家汉人是炎黄子孙,华夏贵胄,更是强大繁盛,改造咱们也就忍了,可韩人算甚?大家都是二狗子,一帮韩人,还是从民,凭啥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群情沸沸之际,两名吵嚷得最凶、骂得最忘情的土著身侧,水珊适时出现。他一脸义愤填膺,用在场上百土著几乎都能听清的土语,一针见血道:“什么韩人,哼哼,我看就是汉人指使的!咱们挨韩人欺凌,汉人们难道就看不见吗?哼哼!”

水珊的声音够响够亮,顿令现场一阵死寂。骂骂韩人没关系,都是二狗子嘛,可是水珊竟然将矛头指向强大的汉人,这就有点超过许多土著的胆量范围了。尽管周围没有汉人,尽管大家说的是土语,但数月的强力改造还是颇令土著们心有余悸,斯德哥尔摩效应更非人人皆可轻易克服。

一时间,土著们都用怪怪的目光看向水珊,这个平素在汉人面前最乖顺的族人,今个怎会如此有血性、有骨气、有反抗精神呢,难道是因为大家如今得以重返家乡夷州,难道他以往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吗?不经意的,已有胆小的土著带路党在悄然后退。

沉寂中,就当某位土著眼珠四转,正欲起身附和以替水珊捧哏的时候,临河部落的少族长水登,一名苦盼组织与同志的复仇斗士,早已压不住心中憋屈,他先一步霍然站起,语带激愤道:“没错,汉人对我等鞭打辱骂,还说这是改造,说我等能像他们一样平等生活,全是骗人的!其实那些韩人监工骂得对,汉人们不过是在利用我等,让我等为他们卖力甚至卖命,实际上压根将我等看做下贱蛮子!”

“说得好!汉人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对水登主动跳出声援,水珊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喜色,他面显悲愤,兼带懊悔,跟着应和道,“少族长就是少族长,就是看得透彻,我先前还想着跟着汉人过好日子,如今算是彻底清楚了!直娘贼,都他妈的骗人!”

对水珊的鼓励乃至奉承,水登颇觉享用。在汉人的改造下,已经许久都没族人尊称他为少族长了。由是,之前还因水珊与汉人走得过近而对其羡慕嫉妒恨的水登,此刻对水珊的观感也大为改善,同时,其自身更是由衷沉浸入尊严、勇敢、睿智等等高大上的良好感觉。

“族人们,同胞们,我等要团结起来,设法”不自觉的,水登的发言更加活跃,更为煽动,左右夷州土语也不怕被汉人听懂。

有了水珊水登带头,又有十数名土著加入了声讨汉人的大军,然而,汉人毕竟积威已重,大多土著们便是心有同感,也只是沉默着不愿多言,甚至有更多的土著下意识与那些激进分子拉开了距离。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百土著由此隐隐约约的分为了两群,大多土著默不作声,而另一小撮则以水登、水珊为中心,渐渐聚集,愈加激昂

古怪的气氛中,锅中已经沸腾,渐浓的饭香重新吸引了土著们的注意。然而可悲的是,饭香同样吸引了不速之客的注意。黑暗中,突然冒出数名巡逻军卒,他们打着呵欠,伸着懒腰,嗅着鼻子,显然之前是猫在哪个犄角旮旯偷懒睡觉,却被饭香给勾来的。这还不算,就在土著们与这几名军卒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又有更多军卒陆陆续续从黑暗中冒出,一会儿功夫,这块营区便多了数十名血旗军卒,而他们的眼睛,则悉数聚焦于饭锅。

“军营重地,你等竟敢夜半喧闹,更还擅动辎重军需,简直目无法纪!立刻滚回营帐去,明日自有你等好看!”终于,一名负责后勤兼而管理土著的少尉军官排众而出,一本正经的训斥一干土著道。只是,训斥之余,那尉官的目光却不时瞟着饭锅,同时,他还砸吧着嘴,手拍腹部,傻子都看得出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锅中热饭也。

夜寒秋冷,谁不想美美的喝上一顿热乎乎的肉粥?那名尉官想,巡逻军卒们想,土著带路党们更想。他们可是从登陆迄今就空肚子干活干到现在的,不想忍困挨风好不容易给自己张罗了一顿热饭,就要到嘴了却有人前来堂而皇之的抢食,且看架势还不打算给自己留下哪怕一小口。

是可忍孰不可忍,便是己方确实夜半喧闹,擅动辎重,也是对方安排失妥在先,如今却要一句话就让己方滚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本就刚刚自发觉悟,土著们岂能说滚就滚,他们没有一个人依言离开,许多人眼中还冒出了熊熊怒火。

刚刚回归少族长感觉的水登,更是昂首跨出,忍不住辩解道:“大人,我等下船后便一直干到现在,也没个饭吃,你等汉人说过,想叫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总得给咱们些吃的吧”

“没人安排吃饭?哼,某自会调查!”劈口打断水登的辩解,尉官或因有土著胆敢反驳,面色愈转严厉,用更为森冷的语调训斥道,“但是,那不是你等胡来的理由,更不是你小子随便抗辩的理由!既如此,你等明天的早餐也免了,至于你,改造得还不够呀!”

说话间,那尉官手指胆敢挑衅的水登,努嘴向一名军卒做个示意,于是,啪啪两声,可怜的水登未及体会完横眉冷对的傲然,便承受了一次鞭打改造的悲催,也被迫将所有还想再说的铿锵之语,悉数留在了肚里。

淫威之下,水登怂了,土著们沉默了,但他们的怒火也更甚了。说实在的,以往数月里,被打骂、被停饭司空见惯,但却有着一套被扭曲的规则,那叫“改造”,叫“洗清罪孽”,土著们从身到心也都快接受了。可今晚他们却特难忍受,谁叫大家刚在海途中过了几天好日子,谁叫此番虐待自家的祸首是韩人二狗子呢?谁叫适才又被群情汹汹闹得心活了呢?

于是,又一个勇敢者挺身站出,只见水珊怒视尉官,愤愤不平道:“你等不是说,只要好好干活,好好改造,我等就能吃饱穿暖,就能像汉人一样,那今天凭何不让我等吃饭?”

“直娘贼,想造反吗,哪儿这么多为什么,欠改造吗?”一再有土著胆敢抗辩,尉官似已恼羞成怒,他黑着脸,一挥手道,“弟兄们,给我打,将这帮家伙哄进营帐去!”

“诺!诺!诺”上官有令,兼又肉粥在前,巡逻军卒们自不客气,他们发一声喊,一扫之前的惺忪,有的扬起鞭子,有的挥动枪杆,有的连刀带鞘,恶狠狠的扑向土著们,更有几人甚至抽刀搭箭,在旁虎视眈眈,一场由热粥引发的流血事件就此上演。

好在,血流得并不多,因为在汉人积威之下,土著们压根就没敢反抗,事实上,与其说之前的抗辩是反抗,不如说是哭诉。眼见情形不对,他们以水登为代表,用着比军卒们更快的速度,抱着头逃回了营帐。其中真正流血的当算是被重点照顾的水珊,却也不过是鼻青脸肿、腰酸背痛,外带身上多了十数道鞭打的血痕而已。

当然,抗议行动被瓦解,身体上的创伤虽然不重,心理上的创伤却是难以估量的。可怜的土著带路党们躲入帐篷,瑟瑟发抖之余,心中难免更添愤恨。尤其当他们听见帐篷外传来的锅勺碰撞声与唏哩呼噜声,这种情绪简直达到了顶点,那分明是自家的美食被人明抢了啊。一时间,哀叹、哭泣、抱怨乃至诅咒,充斥于土著所在的每一顶帐篷。

“混蛋,太欺负人了,太不讲理了,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一名土著愤愤道。

一阵没有营养的抱怨,反正大家都饿着肚子一时睡不着。黑暗中,就听水登恨恨道:“想想以前的日子真好,不用被逼着干活,想干嘛就干嘛。哎直娘贼,真想把那些汉人们给剁了,还有那些韩人!我等自己当家做主多好!”

短暂的沉寂,以前的日子好吗?对于头人家和几个头领家是的,可因生产力低下,大多族民是累死累活却吃不饱的,单论生活水平,决计不如改造过关后跟着汉人喝汤,更何况,汉人那么强大,又岂是他们可以对抗的?只是,看今夜遭遇,汉人的改造许诺真的可信吗?

故而,水登的话并未立即引来共鸣,但这会大伙儿同仇敌忾,自也无人跳出拆台。而就在一片冷场之际,本该奄奄一息的水珊,却是幽幽道:“其实,这都回到故乡了,想要自己当家做主,也未必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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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回 用间诱敌

月下梢头,辎重营区,在血旗军卒们的粗暴执法下,夷州带路党们被拳打脚踢的赶离了热锅热粥,小小躁动更被一把拍灭。不过,由于逃窜得仓促,土著们并未以过往的编组按部就班的分帐安置,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激进分子们竟得以聚于同一帐篷,却是方便了他们的进一步深入交流。

帐内饿得咬牙切齿,帐外吃得饱嗝连连,终于,帐外的动静渐止,显然,巡逻军卒们已经吃饱喝足,差不多要散了。突听那个讨厌的尉官大声吆喝道:“大伙儿吃也吃饱了,就再转一圈吧。如今不少弟兄或晕船或水土不服的,病倒了一堆,今晚也没人换班,大伙儿就多辛苦些吧,别出了纰漏,让岛上的土人进来捣乱!”

“头,就凭夷州岛那些土著,咱们血旗军一个打十个,咱们就是躺着,量他们也不敢来捣乱啊!再说了,咱们也累啊,坐了这么多天的船,没个十天半月哪能恢复过来,您就高抬贵手吧,嘿嘿”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跟着响起,继而,更多的军卒如同这个声音一样,嘻嘻哈哈的开始叫苦推诿。

“得、得、得,别吵了,你们爱咋地就咋地吧,我就当没看见,老子走了,你们别叫上面的逮着睡觉就行!”众口难辩,尉官显然架不住众军卒的说辞,干脆笑骂着离去。

“走走走,哥几个,寻个拐角猫着补补觉吧,这秋夜倒也挺凉的。哈切”继尉官之后,又有军卒哈欠连连,说笑着陆续离去。

随着话语声与脚步声渐渐远去,这块营区恢复了寂静。帐篷内,一片沉默中,负伤不轻的水珊霍然坐起,低沉中不乏坚决道:“其实,想要对付汉人并非不可能,方才或还仅是说说,如今我却有了个想法,至少有望对付当下这批汉人。”

“哦!?”此帐的多是激进分子,且多来自临河部落,他们纷纷坐起。水登更是起身坐到水珊身边,激动的问道:“真的?”

水珊并未答话,而是轻手轻脚走到帐门口,掀开帐帘一角,偷看外面无人之后,他这才坐回床位,压低声音道:“刚才大伙都听到了吧,那些汉人晕船和水土不服,如今大多都病倒了,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且,汉人们太骄傲了,根本不把我等土著放在眼里,不论是在海途中还是登陆之后,他们都十分懈怠,压根没什么防范。可以说,这几天是这些汉人最好对付的时候。”

“你是说,咱们可以趁汉人松懈逃走吗?”一名土著兴奋道。

“逃?咱们几个便是逃走了,部落能都逃走吗?咱们去给别的部落做牛做马?再说了,汉人们这趟就是要占据咱们的大岛,咱们最终又能逃到哪儿?”水珊嗤笑一声,煞有其事道,“咱们该打败这批汉人,重建部落才是!”

“好!”水登立刻支持,他可是少族长,不过他很快又蔫声道,“可是咱们部落就剩下了这点人,汉人再弱,也不是咱们能对付的啊。”

“哼,这批汉人不到一万,咱大谷原的青壮,加上周边山夷勇壮,联合起来,人数可比他们多多了。”水珊忍不住冷哼一声,暗叹自家的同胞们太笨,继而压着心中不屑,耐心开导道,“想必这会儿岛上各部落也在发愁这批汉人,只要咱们有机会告诉他们有关汉人的内情与薄弱点,咱们所有部落,尤其是带上那些山中的凶悍野人部落联合出军,便能强过汉人并击败他们!”

“之前汉人攻打我等临河部落,不是夜间偷袭吗,这次咱们联军也学着来个偷袭,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再在后营放点火捣乱,定能一股而下打败他们汉人!”挥挥拳头,水珊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却是愈加坚定,“那时候,汉人败了,咱们临河部落不光救出族民,还立有大功,汉人们那么多粮食兵甲,咱们怎么着也能分得不少吧。”

“对,对,汉人的兵甲的确够好,我等若能得到一部分,日后狩猎抑或争斗,都会厉害许多。”水登立马附和道,一看便是早有向往。

“非但粮食兵甲,甚至还能多些汉人奴隶,哼哼,咱们到时也要改造汉人!而且,咱们可是见过汉人们如何耕作打渔的,日后学着来,咱们临河部就此壮大,没准以后还能超过几大部落呢!”水珊像是一名高瞻远瞩的战略家,继续给激进分子们描绘蓝图。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快信了,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愈加发亮。

“好,好,好!水珊,你跟着汉人这么久,果然学到了不少东西。等日后咱们部落重建,你就是副族长。还有,咱这里的弟兄们,那时候也都是头领。哈哈我等这就设法逃出去报信。”水登依旧是最积极的,兴奋之下甚至脑洞大开,都知道封官许愿了。

做头领自然比跟着汉人喝汤兼受欺要好,在水珊水登的激励下,一众激进分子也活跃起来,为了未来的头领之位,七嘴八舌讨论起了如何遁逃,如何点火捣乱,如何劝说其他部落出兵,好不意气风发!

听着族人们语带憧憬的商讨,水珊眼中闪过复杂,按捺索然道:“其实,咱们不用自己逃的。汉人们费劲将我等带回家乡,可不是缺少百来个苦力,而是为了让我等充当通译与其他部落联络的,想来不久我等就会有不少人被派出去联系,到时候说什么还不是由我等自己吗?既然这样,我等何必自己折腾,又危险又会暴露计划呢。”

“好主意,好主意,既要通译,就得汉语好的,咱们这里年轻的多,汉语学得也快,估摸着肯定有人能被选中出去联系。”水登一拍大腿,连连叫好到,“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商量一下如何劝说各家部落出兵,要把汉人说得坏些,说汉人要将我等全部贬为奴隶,不,说他们要把我等全岛男人都杀光吃肉”

不用冒险出逃就能成事,激进分子们更带劲了,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更欢。冷眼旁观一会,水珊以肚痛方便为由丢下了这群正在傻乐的族人,独自出了帐篷。不过,走向茅厕的半途,他瞥眼四下无人,却是折了个弯三拐两绕的窜入了另一个帐篷。而这个帐篷内,等待水珊的正是先前那位带头抢食的汉人尉官。

“来了,事情怎样?”见到水珊,尉官精神一震,急声问道。

“我再问一次,事后我的族人真的都能像汉人一样过好日子吗?你等要是骗我,日后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等!”水珊并未立即回答,反是诘问道。

那尉官先是一愣,继而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难得诚恳道:“你还挺多疑的嘛,呵呵。我华兴府这么大,赦免你们百来人算个什么,至于欺骗你吗?这么说吧,我等需要的是一劳永逸控制纵谷平原,你临河部落正可作为用夏变夷的榜样,以吸引其他土著民合作。”

略一犹豫,那尉官索性道:“不妨提前告诉你,明天等那些心怀叵测者出发了,我等就会宣布将你临河部落的人全部赦为平民,一年后还将享受移民待遇,只要学会说汉语,便能升迁为公民,而你与另外几名汉语最好的更将在明天直接成为公民,甚至,日后有望因此功升为荣誉公民。”

盯着那尉官的眼睛,水珊确信他没有骗自己,这才开口道:“我都按安排说了,一切发展都如预期”

十月十九,天明时分,折腾大半夜的土著带路党们并未得到任何体谅,一早便被一帮凶神恶煞的韩人监工叫起,继续他们昨日未尽的搬运劳作,与之对应的,南征营地其他地方依旧静悄悄,汉人的军卒民夫显然可以更多的休息。不止于此,正如昨夜那名尉官宣布的那样,他们今天还真被剥夺了早餐的权利。

饿了一整天还得继续干苦力,能更悲催些吗?不消说,土著带路党们的感情再一次蒙受了严重创伤。若非激进分子们已有远大目标,不愿徒生事端,甚至主动劝阻愈加躁动的族人,怕是那些韩人监工都会被夷州土著们的怒火直接焚尽。

但是,即便劳作现场看似风平浪静,在其底下,愤怒的火山也已到了爆发的边缘。火山自然是没机会爆发的,就当土著们忍无可忍打算无需再忍的时候,他们的劳作被及时叫停,数十名主打苦力的成年男子则被集中带到辎重后营的一片空地。

众人疑惑间,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军官,在一众军卒簇拥下,来到他们面前,昨夜那位抢食的后勤尉官正一脸堆笑的陪在左右,那青年军官却恨不得用鼻孔朝向在场的所有汉人夷人。显然,来者定是汉人中的大人物。

青年军官正是钱凤,他扫视土著一圈,略微皱眉,似对土著状态不甚满意,继而他大喇喇的清清嗓子,一字一顿道:“我华兴府携善意登陆夷州岛,欲与当地百姓和睦相处,传播华夏文明,授予渔耕礼教,共同开发此岛。为此,我军现需十名通译作为信使,与大谷原各部落联系,事后自有好处。愿做通译者,举手。”

话音落下,土著群中的水珊最先举起手来,紧跟着又有两人举手。接下来,随着土著们的低声窃语,钱凤的意思被传达开来,更多的土著这才举起手来,其中就包括了水登等一干激进分子。似乎满意于土著们的积极,钱凤略挂笑容,更兼傲慢,在举手者中一番扫视,首先点指了眼巴巴看来的水登。之后他接连再点九人,皆是目光极其炽烈的,倒又有五六个属于昨夜与水登同帐的激进分子。

“你三人汉语学得最好,便留在营中做通译吧,接下几天当有部落头人前来接洽,你等当”点指最先举手的三人,钱凤吩咐道。他之前的话用的汉语,最后一句尤为缓慢清晰,算是对土著们汉语水平的一次简单考核,这三人能直接听懂并作出反应,显然通过了他的筛选,这样的通译人才后有大用,钱凤可没打算此番派出去浪费。

恰此时,一名身穿白大褂的汉人匆匆走来,老远便冲钱凤这边叫道:“钱大人,有许多人上吐下泻,急需药物,还请大人速速调拨”

“住口!”钱凤顿时沉下脸来,冲来人断喝一声,截住其话头,继而快步迎上,于十余丈外拦住来人,并一通低语,状似训斥,最终才点指两名军卒随那白大褂离去。其间,那白大褂还下意识向着水登等人看了两眼。

白大褂代表郎中,这一点带路党们是知道的,而那个白大褂的声音够响够清晰,钱凤的阻止显然晚了一步,一干带路党中听明白的不少,甚至通过低声议论让所有人得以知晓。于是,水登等激进分子们目光中异彩闪烁,心头则划过一个领悟——欲盖弥彰!

白大褂仅是一个小插曲,钱凤看似并未在意,更未注意到水登等人眼中那难以掩藏的窃喜、戏谑乃至敌意。随后,包括水登在内,十名即将外出联络的带路党越众排成一排。以水珊为通译,钱凤向这十人仔细交代了此行联络的说辞。

钱凤的说辞并无新意,大意是令这十人结合自身经历,宣知谷原各大小部落,华兴府是强大、文明、先进的,前来是为共荣共惠共建的,是要带领夷州人民同赴小康的;各部落酋长须于五日内来此共商合作,否则便视为对华兴府的挑衅,将面对华兴府的怒火。

末了,如愿被挑中出营联络的水登等人,由钱凤指派的两名侍卫引领着准备出发。营内这一路,水登非但再次见到许多拨行色匆匆的白大褂与医护女兵,还不着痕迹的细看了一番营寨防卫,结果让他心底冷笑不已。汉人们果然太自大了,寨墙仅由一些人高木桩简单横接而成,此外再无其他防卫措施,连个土著常用的箭楼都没有,仅有的十数名守卫军卒还是东倒西歪的没个正形,这是来打仗还是来做客的?

换上套新衣,混一顿饱饭,装上些肉饼,整出些模样,水登等人终在一众血旗巡卒的护送下,壮怀激烈的踏出了血旗军营,也踏上了对抗汉人、重建部落的泡沫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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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回 谷原大会

瀛东湾,血旗军营地,水登等人离去之后,或因清闲之故,钱凤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在那位尉官以及韩人监工们的前呼后拥下,巡视了一圈辎重后营。这倒便宜了一干被无视的夷州土著,晾在一边干站着总比赶去船边干苦力好呀。

不过,磨蹭一会之后,钱凤终将注意落在了一众土著身上,他一改之前的傲慢不屑,瞬间将嘴脸切换为如沐春风,半是疑惑半是责怪,他询问水珊等三名通译道:“你等怎么各个都没精打采的,像是三天没吃饭,精神头呢?”

“昨天下船到现在只歇了两个时辰,还光干活不叫吃饭,有精神头才怪!”一名土著通译诉苦道。

“你等说话不算,之前不是说只要我等配合改造就会善待我等,甚至将我等视为华夏人吗,怎可这般欺负我等?”水珊像是受够了委屈,干脆当众发出了诘问。

“刘诠,这是怎么回事?”钱凤的脸黑了下来,不是向着土著,而是向着那名尉官。看起来,他之前对土著们的境况一无所知,如今却是动了恻隐之心。

“昨日太忙,我将土著交予一干韩人统带,却在夜间发现土著们违令喧闹并擅动辎重生火造饭,便勒令他们立刻回帐,且罚没了他们今天的早餐。具体情况还是问那些韩人监工吧。”那尉官刘诠振振有词,立刻将责任推给了倒霉的韩人监工。他正是刘德刘大脑袋的弟弟刘诠,之前被安排在太行读了一年军校之后,如今又被纪泽照顾安排入了参军署。

击鼓传花到了这里,可怜的韩人监工们没的推诿,面面相觑之后,只得将目光纷纷投向主事的小头目。面对一脸怒气的钱凤,监工头目脸都白了,忙不迭的跪下申辩:“小的只是急于完成卸船任务,许是逼得狠了些”

在钱凤的官威逼迫下,事情很快一清二楚,管理后勤的尉官刘诠虑事不周又执法粗暴,韩人监工急于表现而欺凌土著,以至于土著们饱受了一夜摧残。调查表明,这一切都是下面的办事人员尤其是韩人监工胡来,并非华兴官方本意,而这些也通过水珊等三名通译的解释,及时传达给了在场土著。自然,获知真相的土著们对韩人监工们更加憎恶了,但对汉人们的敌视却是减弱了许多。

像是传说中的青天大老爷,钱凤随即叫来一名军法官一阵商议,继而,在他的督促下,军法官当众处断,宣布后勤尉官玩忽职守,罚薪一月;韩人监工假令跋扈,鞭笞二十,头目更是鞭笞四十;土著们确有违令行为,但念其忍累挨饿在先,免于处罚,即刻生火做饭吃早餐,外加休息一天。

临了,或是出于补偿心理,钱凤还向土著们宣布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鉴于这些土著们近来的改造表现,华兴官方决定赦免他们部落之前挑衅血旗军的罪恶,将他们全部升格为平民,身份等同于初入华兴府的汉人,而水珊等三名汉语学得最好的通译更被直接升为公民,身份等同于华兴府普通百姓;并且,一年之后,他们将享受一系列移民待遇,譬如升格公民、多分田地等等。

罪恶是韩人的,疏忽是基层尉官的,汉人高层与华兴府则是英明、守信而仁慈的。围坐于熊熊灶火,看着那名尉官哭丧着脸被严厉呵斥,听着韩人监工们在鞭笞下哀嚎,一干土著们爽了,怨气消了,天空蓝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犯了。他们带着感激,流着热泪,忠于血旗忠于党,共创未来把歌唱。

至于打倒汉人重建部落,何必呢,何苦呢,当然,再是感动,再是憨实,他们也不会主动坦白自家昨夜的那些激进言论,还是都忘了吧

再说水登一行十名信使,血旗军卒将他们按不同方向,每两人一拨分为五拨,送至营外三里后便自行展开巡逻,对水登等人则不再过问,任由他们自行离去。无巧不巧的是,水登那一拨恰好位于西南位置。

脱离了血旗军卒的掌控,得以自行其是的水登可不会依照汉人们的交代进入沿途部落做宣传,他带上另一名同为临河部落的族人,根本不在沿路浪费时间,而是直奔前方五十里外三大部落之一的雄鹿部落。由于瀛东湾营地所选位置正处海岸山脉的一处河口山缺,属直通谷原的平缓河原,他这一路走得倒也甚为快捷。

一路紧赶慢赶带小跑,水登在傍晚时分顺利抵达了雄鹿部落。隔着老远他便发现,在部落之外的一处矮丘下,聚集有三支各约五百人的土兵队伍,更远处则聚有数千普通土著民。上前寻外围土著一打听,结果令水登颇为振奋,因为这里已经聚集了雄鹿、灵羊、壮牛三大部落的酋长祭祀以及一些小部落的头人,此刻他们正在小丘上召开谷原大会共同议事。

找到组织啦!大谷原各部的头头脑脑们这时召开难得一次的谷原部落大会,还能议什么事,水登用脚后跟都能猜得出,他连忙上前求见。事实上不用水登费口舌,单凭他们那身汉装打扮,便有土兵上来将他二人拘拿送往小丘。水登自不会反抗,顺从的来到小丘。

这里,水登看到有三人正分别戴着鹿头、牛头、羊头,起劲的跳着怪模怪样的舞蹈。水登明白这定是三大部落的祭祀在问卜天神,想来该是关于如何对待外来汉人的,只是,业已见过大世面的他心中不免鄙夷,人家汉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搞那些花活干嘛,也没见强大的汉人们找天神帮忙呀。

水登二人的出现聚焦了一干酋长头人的注意,三名祭祀也暂停了问卜。对于这两个分明土著长相却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他们皆感觉诧异乃至质疑,更有联想到外来者模样的人已经在脸上露出了敌意。不待讯问,水登抢先报出了自己临河部落少族长的身份,而这一点很快得到证实,一名临河部落左近的小部落头人总算认出了他。

身份得到证实,现场的气氛有所缓和。作为此处的地主兼临河部落的附主大哥,雄鹿酋长越众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水登的一身布衣,咋看都比自己的土布纹身有型上档次。更可气的是,就连那名水登的跟班,穿得都一样不差,难道做俘虏都能混得这么好吗?

良久,雄鹿酋长总算收回了羡慕贪婪的目光,率先发问道:“你等临河部落不是遭遇袭击,全部消失了吗,怎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还穿得这么奇怪?”

“哇哇”水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放声大哭,一半是按昨夜商议装的,一半是真的委屈,直到发觉一众首脑们不耐烦了,他才抽噎着解释道,“我等好惨啊,那帮外来的汉人将我等全族都抓了去当奴隶”

接下来,水登语带哽咽却口齿伶俐的讲述了自己部落被抓往乐岛又被带回夷州的悲苦经历,当然其中着重的是汉人们的暴虐鞭打与羞辱叱骂,顺带提及了汉人们的丰足富有,对于自家老爹贪婪汉人哨船挑起战事以至部落被掳,以及带路党们享受到的吃饱穿暖自是一字不提。

最后,水登一针见血的指出:“汉人们此番前来大谷原,就是要向攻略我临河部落一样,彻底攻占这里,并奴役所有原住民。而汉人们派我出使,邀请一众首领前往磋商和平开发是假,其实是想先将诸位首领们骗去一网打尽,致使我大谷原群龙无首,以便他们攻伐啊!

临河部落的“悲惨”经历引发了一众土著首领的兔死狐悲,汉人们的“奴役”企图更令他们同仇敌忾。当然,他们也非全无脑袋听凭水登的一面之词,灵羊部落的祭祀颇为怀疑的指着水登的布衣问道:“若是按你所说,那些外来者对你等万般虐待,为何会给你等穿上这么好的衣服?还有,我看你身体健壮,显然不是长期挨饿的模样,这又作何解释?”

“祭祀大人请看,我等真的好惨啊!”水登眼珠一转,重建甚至振兴部落的野望令他此刻智慧爆表,他一边悲呼,一边当即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不乏鞭痕的上身,背上更有几处昨日刚挨的新痕。这还没完,他又顺手扯下另一同伴的衣服,情况亦然。

见到一众首领们紧缩的眼瞳,水登这才哭诉道:“这便是汉人给我等留下的,我怎么说也是一名少族长,汉人可是说打就打啊!汉人给我等吃饱,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缺粮食,且他们需要我等干活;至于这身新衣,那是他们希望我等能哄骗诸位才临时赏下来的啊!虽然汉人们许诺事成后给我等重赏,可我本就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又怎能昧着良心,帮助他们那些恶人来继续残害大谷原的友邻呢?”

刺眼的鞭痕彻底证明了水登所言非虚,土著首领们可没复杂到疑心苦肉计,尤其是水登的少族长身份更令他们感同身受,要知道在土著们的淳朴观念里,头人贵族再惨也不该像一般奴隶那样被驱使虐待的。由是,一干首领们群情汹汹,完全确认了外来者的魔军角色,也基本断绝了和平解决危机的期望。

感受到现场的有利气氛,水登根据昨夜水珊提供的框架,结合自身的观察思考,不失时机的提出了夜袭汉营的建议。他脑洞大开,口若悬河,将汉人们如何骄傲自满,如何水土不服,如何疲病满营说得天花乱坠,并附上了临河部落将配合袭营搅乱汉人辎重后营的计划。

末了,水登着重强调道:“汉人们的确富有,若是此番获胜,我大谷原各部非但可解被侵之危,还将缴获数之不尽的粮食、衣服、兵甲、战船乃至汉人奴隶,那将令我大谷原各部一举壮大,或许还能习得些许种植技术,增加产粮与人口。甚至,一举超过岛南平原的那些部落也未可知!”

超过岛南平原!?水登的最后一句更令众人眼睛放光,在场的都是各部首领,见识不比寻常土著,哪怕是口口相传,多少也知道一些夷州岛南部夷人的强盛。虽因山地阻隔,彼此并无实际冲突,但谁又愿意被邻居甩在后面瞧不起呢?

“据我族上任祭祀所言,岛南各族原本与我等相似,只因六十多年前来了一支外来大军,似乎也是这次来的汉人,待得他们打跑那些外来之敌,夺得他们的兵甲、工具乃至些许匠人,就此大为进步,田里的粮食都收得更多了,可惜他们不与我等分享那些好方法。哼哼,我等也当抓住这次机会呀。”灵羊部落的酋长不无羡慕道,难掩向往。

“是啊,是啊。不过,我更看好夜袭这个主意,真是个好建议,虽然不合规矩,但对付外来魔军,何必讲究规矩!嘿嘿,我等部落以前咋就从未想过呢?哈哈”雄鹿酋长一会儿瞟向水登身上的新奇服装,一会儿又瞟向其他部落的首领,一副开窍的模样。

“外来者青壮不过万人,光是我等三大部落的勇士,加起来就超他们一大截,我等定能消灭外来者,抢他个盆满钵满,哈哈”壮牛酋长踌躇满志,目露凶光,异于普通土著的八尺身高令他的豪言更具感染力。

看着这帮首领的自信模样,水登心中欢喜,却不免有点担心,毕竟他更知道汉人们的强大,心念电转,他想起了水珊昨夜屡次强调的一个建议,忙插言道:“诸位首领,那些汉人四处转战至今,也不能小觑,保险起见,不若我等多寻些勇士,山上那些野人战力颇强,干脆联络上一同进军如何?”

壮牛酋长听得眼睛一瞪,叱道:“你这小毛孩是被汉人吓破胆了吧,我等三家联合业已足够强大,何须再寻那些山夷野人来分杯羹?”

水登哑然,心中怒骂却不敢顶嘴,好在,灵羊酋长适时出言道:“壮牛你莫耍横,我看水登这小子说的有理,汉人的确有些硬茬,听说岛南那些部落当年驱逐汉人就花了一年时间,打得很辛苦,死了不少人。而且,据说现在岛南那些大部落,倒有不少之前仅是山夷,恰是趁着平原部落与外来汉人两败俱伤的机会,得以踏足平原,咱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叫那些山夷们保存实力,他日背后捡便宜。”

灵羊酋长也算大谷原的知名智者,他的理由倒是说服了一众首领,便是壮牛酋长也在壮牛祭祀的拉扯下没再扎刺。的确,为了多分些财务缴获,便任由山夷们坐山观虎斗,不符合三大部落的利益,须知各大小部落虽然此刻站在一起商量对付外来汉人,彼此之间可没少龌龊,尤其那些部落不大却凶狠善战且难以清剿的山夷,以往可没少给三大部落制造麻烦。兵凶战危的,还是都拉上的好。

“好,咱们这就知会大谷原周边所有大小部落前来参战,宜早不宜迟,三日为限,说好了,谁出兵多谁分得多!”东道主雄鹿酋长就此总结陈词,言语间可见其满眼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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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回 示弱以待

纵谷平原,部落大会,有着外来者的详情,有着潜伏的内应,有着可堪称道的夜袭计划,更有着令人垂涎的财富诱惑,一众自认拥壮数万的土著首领们战欲爆棚。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随后继续的问卜中,三大部落的祭祀不约而同的给出肯定的神谕:外来者意在入侵,是大凶之敌,而夜袭敌营将可化险为夷,有大吉之兆!

就此,一干土著首领最终达成共识,联合宣誓痛击外来者。夜袭敌营、反抗侵略再无异议,在连夜争执战利品分配办法之余,一名名土著信使各赴南北,一道道召集令传达各部,原本显得焦虑的大谷原,也迅速弥漫起了极度躁动的气氛。

不得不说,凭借数月来汉文明的熏陶,见识颇长的水登忽悠起一众尚还蒙昧的部落首领们,完全是得心应手。轻而易举的,他便为他那意欲重生的临河部落,也为静待噬人的血旗南征军,鼓动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谷原联军。而且,当另外几路带路党信使被先后带至部落大会现场,并被先入为主的土著首领们问询核实后,这场大战再无回旋

同一时刻,瀛东湾南征军驻地,随着夜色深沉,整个大营像是活过来一样,伴随着杂沓脚步声与低沉话语声,一名名休整一日的军卒精神抖擞的出了帐篷,勤务的勤务,松骨的松骨,便是那些随军民兵也大都状态正常,忙而不乱的开始了新的一天,哪有什么水登所说的疲惫不堪甚或疫病满营?

事实上,这一时空的东方,若论军民对长途航海的抗受,华兴府自称第二,还真就没有其他国家抑或势力能称第一。不说血旗军本就有着常规航海训练乃至多次海战经历,就是华兴百姓,也大都经历过数次长途海上迁徙。而今的华兴府已经积累了足够的长途航海经验,此番南征非但配备有对抗晕船与水土不服的药物食材,更有海上调节放松的诸多手段,旬日的远航对绝大多数南征军民委实算不得什么。

餐饭过后,一队队骑卒打着火把,借着夜色,奔出营盘,在营外三里之内四处点火,将这片警戒区内的所有蒿草逐一焚尽。不得不说,尽管这批骑卒看似人马皆是没精打采,也没刻意驱逐意欲夜间逼近侦查的土著探哨,但这项看似为了清除营外草叶遮蔽的寻常举措,却借着连片野火,彻底杜绝了今夜土著探知营盘内情的任何企图。

与此同时,南征军的民兵与军卒被组织起来,在营盘内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沿着营栅内圈,他们利用随船运来的工具和材料,挖陷阱、设拒马、垒胸墙,还在许多位置布置了尖锐的铁蒺藜和四角钉。更卑鄙的是,每一处“坑”完事之后,都被军兵们利用各种遮蔽办法,乃至利用帐篷覆盖,将之掩饰得严严实实,非实地踏足便难以察觉,而整个营盘乍看起来依旧是松松垮垮。

一夜忙碌,大噪声的土木工程业已基本完毕,营盘内的一切再度恢复平淡无奇,便有一些尚待增补完善的防御活计,主要工作也可留在帐篷内隐秘进行。而一番辛苦的华兴军民们,大多则再度躺入帐篷休息,令万人大营显得颇为寂寥。

近午时分,预防之中的是,有一行来访者抵达了军营警戒区。经巡卒召来通译水珊询问,其为首者年近五旬,自称木劳,是附近一个小部落的头人,因召前来协商合作大计。

对于表面上积极合作的土著,甭管其是真心洽谈还是假意探查,华兴府自然要伪光正的予以善待。祖逖亲自前往营门迎接,一番热情寒暄之后,自需引客人入营。

于是,那位头人木劳不免见到了一片帐篷林立却人声寂寥的场景,路遇的少许军卒尽管勉力打起精神,却难掩面色不佳,甚至腿脚打飘。非但如此,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焦糊气味,其间更是隐隐掺杂着些许令人怪异的烤肉气息。

“让让,快让让。”步往中军大帐的途中,恰有一群白大褂戴口罩的军兵,抬着两具担架从前方路口经过,分明可见担架上是被完全罩住头脸的人形物事,顺着他们前进的方向,营区某处正有黑烟袅袅升起,似乎正是焦味的源头。而与之相应的,祖逖极其亲兵皆下意识的扭过脑袋,捂住口鼻,作嫌弃远避状。

“尊贵的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眼底闪过明悟,木劳强按心头恶心,却是面显好奇,故作不解道。

“呃,呵呵,那是军卒们在搬运物资呢。没事,咱们走吧。”听完陪同通译水珊的翻译,祖逖目光闪烁,忙放下捂住口鼻的手,看似不以为意道。同时,他还瞪了眼几名随行亲兵,示意他们放下手,扭回头,偏生他的这个小动作却被目光敏锐的木劳瞥个正着。

欲盖弥彰!木劳心底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更显谦卑。一行人边走边看进入大帐,木劳笑得已然愈加由衷。而屈尊接待木劳的祖逖,满面春风之余,眼底则难免闪过不屑与不耐。

接下自是一番主忱客恭的友好氛围,祖逖强调了大谷原在华兴府主导下可以种植出超过土著收成两三倍的粮食,声明了华兴府共存共荣共同开发的诚意,木劳则充分表达了蛮荒人民对先进文明的渴望,对华兴府落足大谷原的强烈拥护,相谈甚欢!

一军主帅毕竟繁忙,不久便有军卒报请军务,祖逖匆匆离去,而木劳则借机与留下相陪的水珊闲聊道:“怎么一进营区,就总觉有点怪味,就跟烤肉似得?”

尽管用的是汉人听不懂的土语,水珊还是下意识瞥了眼左右,见帐内无人,这才简短而低声的说道:“是在焚烧尸体,谨防瘟疫,许多人生病了呢”

二人好一番“闲聊”,但不到半刻时间,钱凤便进入大帐,取代祖逖继续招待木劳,谈论具体合作亦或说合并细节。一个时辰之后,享受了一顿汉家精美大餐的木劳,在钱凤的相送下,带着南征军赠送的丝绸锦缎、玻璃器皿等等一大批华美物事,志得意满的出营离去,而其随后所去的方向,则是雄鹿部落

南征军正师在瀛东湾大营应对木劳,以反设计谷原诸部的时候,纪泽业已在亲卫随护下,乘舰前往南征偏师所在的兰屿基地。这座方圆十数里,后世以盛产蝴蝶兰得名的岛屿,位于夷州岛东部外海,如今已被血旗军辟为水军基地,其上的少许土著,则在华兴府金元大棒的联合攻势下,定位于附属水军基地的后勤役民。

当纪泽抵达基地港口之际,恰逢安海中军在港湾外进行水战操练。或为在领袖面前秀上一把,唐生并未中止操练,只是将指挥权交给属下,自己则带上统管辅战水军的校尉夏田,转乘小艇迎往纪泽的座舰。

碧波之上,两列舰队相对而进,蓝旗一方为四艘两千石的银剑级艨艟,红旗一方则为四艘千石的铜鲳级走舸。双方彼此逼近,各自散开队形,蓝旗一方意欲捉对厮杀,利用大舰高舷的优势跳帮肉搏,而红旗一方则凭借舰小灵活不与对方接触,而是保持十余丈的距离令对方的挠钩甩沟基本失效。

“噗”艨艟走舸擦肩错身之际,走舸的侧舷护墙中,却是伸出一根根半丈长管,其内喷出道道水柱,跨越十余丈距离,连喷带洒的将对面艨艟浇了个正着。然后,不待艨艟做出反应,走舸们已经高速穿过舰船间隙,滑不留手的撤离了艨艟左近区域。

“好!”从千里镜中远远看到走舸的操演,纪泽忍不住挥舞一下拳头,喝起彩来。

纪泽身畔,亲卫军校尉范毅没用千里镜也同样看得清晰,却是没看明白,他忍不住好奇道:“主公,不过是喷水而已,大城中此类用以扑灭民火的器具并不少见,便是舰船上也不乏扑火的唧桶,无非前方操演中的射程更远一点罢了,却不知主公缘何兴奋如斯?”

下意识扫了眼周围,皆为心腹亲卫,纪泽这才得意道:“呵呵,你试想一下,倘若那些喷到敌船上的不是水,而是猛火油,该当如何?甚或,若是某种比猛火油还要易燃的火油,效果又该如何?”

比猛火油还要易燃的火油!范毅略一惊愕,旋即面露骇然,一时不知所云。纪泽所说的正是模仿希腊火的“东方神火”。如今,位于琉球东方外海某岛,由近卫营热武曲独立直管的热武器研制基地,业已成功实现了对石油的初步分馏,再稍事添加些硝磺胶脂,第一代东方神火就此出炉。当然,其进一步完善定型,以及其大批量投产,尚还是个时间问题。

“呵呵,原以为这等操演会令主公莫名其妙,不想却被一眼看破。”恰此时,唐生的笑声从舷梯处传来,“主公果然英明,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啊!”

“伯温,何时学会这般阿谀了,呵呵,那些走舸上装的,便是杨远那小子向我呈报的‘火龙喷’吧?”纪泽转头招呼一声,随即手指那些走舸,问唐生道。

所谓火龙喷,是华兴府专门研制以配合神火中近程打击的一种装置。它可装在甲板各处舷侧,然后将神火置于其中,并在下面烧火加温,当与敌舰战斗的时候,便可打开那装置的阀门,里面的神火能够急速喷出数十步远,直接攻击到敌舰。

见唐生点头,纪泽复又问道:“只是,水与神火油性质迥异,这般喷水与战时喷油,表现当有差异,却不知你等可有考虑?”

这厮知道得也太多了吧,是师承所学还是暗谍汇报?唐生眼底闪过惊异,却是如实答道:“主公所言甚是,同样是火龙喷,但为操演之便,我等方寻热武基地的工匠相助,另配一套喷嘴与推杆系统,可完全用水模拟火油射程,还是此行南下前刚刚安装的呢。”

纪泽含笑点头,旋即略带期盼的问道:“还别说,新型神火配以那火龙喷,其具体效果我还不曾见过,你安海中军之前驻扎琉球,近水楼台先得月,应当已经秘密试验过吧,效果如何?”

“爽!不,该说凶残!依属下看来,有了神火与火龙喷,跳帮肉搏在水战中恐将成为笑话。一旦我华兴水军得以充足配备,五湖四海大可去得。”一脸赞叹,唐生忽而笑道,“之前协助杨远他们试验神火,我这儿倒是存了点私货,既然主公有意一观,属下自不敢藏私。嘿嘿,只盼神火猎装之时,咱安海中军排入第一批。”

“没问题,这两天某就先呆这观摩神火试验与模拟操演了。左右基地已有鸽站,待到瀛东湾示警,偏师再行发动也来得及。”纪泽显然不在意唐生那点扒菜的小九九,笑着应承道。

“主公,这等好东西何时能轮到咱乙等部队?好处也不能光想着安海军不是?”一旁的夏田笑着插言道,一脸羡慕。

“呵,都想扒菜呢,神火原材料运送不易,更涉及机密,地方部队短期内是甭想了。”纪泽断然拒绝,眨眨眼睛,他冲略显沮丧的夏田道,“不过,某这倒有一桩要务,此战过后施行。暂先独组一支水军,一军两区,甲等编制,人员自行从各地辅兵挑选,甚至拔擢奴囚亦可,其领军校尉可挂准将军衔,却不知你是否有意?嘿,看在你是最早一批近卫的份上,某才最先征询你的,别说纪某不照顾老弟兄。”

“主公令旗所指,便是属下军靴所向!”夏田面上一喜,凛然行礼道,但旋即,他便不无狐疑道:“想来,这桩要务并不容易,要么千辛万苦,要么危险重重吧?”

“好,大利于前仍能保持清醒,伯温赞你在海路探索与基地营建中表现不俗,看来这两年锻炼下来果然进步不小。”纪泽满意的点点头,俄而面色一肃,抬手遥指南方道,“我华兴府南扩之路绝不止于夷州岛,由此再南,尚有南洋上万大小岛屿,其上有无尽资源,有无穷沃土,还有无数岛夷,皆我华兴府发展所需。甚至由之向西,有海路通往天竺、波斯乃至大秦,亦为商贸所需。”

看着沉重与激动并存的夏田,纪泽目光炯炯道:“某要你率领这支水军,开拓这条海路,沿途建立基地,三年五年十年,直至极西之地,另辟海上丝绸之路。而在你的身后,会有数不尽的商队、移民甚至海匪,跟着传播我华夏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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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回 土兵袭至

光熙元年,十月二十三,子时,阴,纵谷平原。

暗夜无月,霏雨欲来。瀛东湾口,血旗军营几乎陷入黑暗,只闪着几点灯火,在暗夜中犹如潜伏凶兽的幽眸。中军大帐内,却是灯火通明,南征军一干高层济济一帐,气氛与帐外的松懈迥然不同,活跃中带着躁动,甚至是焦急。

自从遣出带路党信使,迄今四日下来,除了每日都有号称受邀接洽的土著零星前来“拜访”,血旗一方再未受到其他干扰,自身也始终窝在营内不曾外出动作。如今军营的既定布置早已完成,晚餐后的军兵们业已无事可做,只得与昨夜一般,钻入营帐枕戈待旦,再度开始了守株待兔,可谁知兔子何时到来呢?

“怎么还没消息过来,土著们都聚集那么多了,怎的还不来?咱们什么都准备妥了,可别白忙乎一场呀!”宋滦不无急躁的笑道,顺口灌下一大口茶水。

“喂喂喂,咱华兴府的新辟茶园尚未出产,这可是来自大别山的茶,市面经常断货的,宝贝得很,像你这样牛饮猛灌,简直是牛嚼牡丹啊。”斜眼揶揄宋滦两句,钱波接着淡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坑挖好了,等着便是,今天不来还有明天嘛,反正我等也无损失。”

宋滦翻了个白眼,不无艳羡道:“你当然不急,乐郡郡尉,坐镇乐中城,搁大晋就是司隶校尉,听风声这趟实战磨练过后,你这血旗右军就要转职另组甲等卫署营了,哼哼,哪需像兄弟一样,还巴巴等着立功升迁呢。”

“是啊是啊,用咱乡下话讲,这就叫饱汉不知饿汉饥!”石大柱连连点头,不无抱怨道,“其实叫俺说,咱们哪用挖什么坑,就凭土著那点战力与组织能力,咱们只需在登陆后便突然发难,主动出击,必可各个击破,轻松推平这片谷原,又何必像现在这样闷声等待,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也太小心了吧。”

“一路推平?嘿,平原地区不难,可那些躲在深山密林中的山夷呢且平原土著见势不妙也躲入山中呢??”见石大柱质疑总体战略,祖逖不无开导道,“说来我军征服夷州,平原土著从来就不是难点,真正难点,一是气候环境乃至瘴疟瘟病,二就是这莽莽群山,土著躲入其中,易守难攻,若其再不时骚扰山外,这片谷原将永无宁日,还如何开发?”

石大柱却是不以为然道:“什么莽莽大山,怕啥?比得上咱起家的太行吗?”

祖逖气结,懒得与这夯货再说。见他略显尴尬,钱凤接过话头道:“其实督帅这般定计,也是考虑到日后夷州稳定。毕竟,相比我血旗军主动出击,由土著主动开战,我方更占道义,日后不论向百姓宣传解释,还是安抚夷州土著,皆利于我华兴府立足开发嘛。”

“对蛮夷谈什么道义?征服就是征服,咱华兴军民们可没那么多讲究,倒是你等自号儒士之人,就是喜欢这些名头,哼,主公说儒学巧伪,委实不虚!”梅倩板着个脸,冷声批判道。

这套方案可是主公一力倡导的啊!钱凤心中哀鸣,可嘴巴张了张,终是不愿与女子争辩。况且他也知晓这位女将军正心气不顺,只因她那女卫曲再次被拆散安排,一半用于医护,另一半更是连同木兰营直属屯一道,被安排到了舰船上巡逻待命,兼而保卫业已返回瀛东湾的纪某人,左右与大战上阵无缘。

祖逖也是苦笑,血旗军中的议事气氛他既喜欢又不喜欢,好的一面是气氛宽松,众人畅所欲言,不喜的则是缺乏上下尊卑,一个不注意就成了菜市场。摆摆手,他云淡风轻,朗声道:“好了,为将者当静如处子,处变不惊,如此争吵成何体统?时间不早,也没啥可议了,诸位返回休息吧,随时待命”

与此同时,南征军营之西四十里,本一不名土著小部落,而今人声嘈杂,呼喝不断。借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可见这里处处人影攒动,摩肩接踵,有粗布缀饰的头领,有草裙纹身的青壮,也间或有遮身略多的健妇。他们或手持投矛,或背跨弓箭,或肩扛大棒,更有一小撮精锐战士骑着壮牛甚至雄鹿,好不威武。

若有识数的在此,定会悚然发现,这里集结的竟然足有三万多人,他们正是谷原三大部落召集来攻打血旗军营的土兵。自从三日前谷原大会有了共同决议,汇聚雄鹿部落的土著首领们当即联手发出召集令,征召大谷原极其周边山区的所有部落青壮,前往靠近汉营的此处集中,以一举击垮那些不知死活的外来汉人。

为了确保战力胜出,更为了自家多分些战利品,不少部落土兵甚至括入了健妇,反正蛮荒条件下的她们也不乏打猎作战的经历。三大部落共同发力,兼有汉人无尽财富的诱惑,效果显著,能忽悠的利弊都已忽悠了,愿来的部落都来了,迄今这里业已汇集了在岛绝大多数部落的战力,有了两三万青壮与近万健妇,不过具体人数却是他们如何都数不清的。

期间,首领们并未放弃进一步侦察,不乏木劳这样的机灵头人诈以合作进入汉营“拜访”,三位酋长也皆在汉人设置的三里警戒之外,亲自远观了一次汉营,但是,他们以及探子们看到探到的,始终只有汉营的松松垮垮与疲病满盈。由是,夜袭汉营的计划未受影响,被紧锣密鼓的推进至今。

唯一令一众首领们不爽的事,就是西边山内最大的蛮虎部落始终没有回音,不知是怀疑三大部落别有用心,还是根本不在乎这场关乎整个大谷原的大战。不过,蛮虎部落素来与平原上的部落不对付,其缺席也在预料之中,甚至,不少土著还为之窃喜,毕竟少了一个分享战利品的对头不是?

此刻,土兵们已用随身吃食填饱了肚子,祭祀们载歌载舞的也完成了战事祈福。时间拖一天汉人就多恢复一分,各部落的劳力打完仗还要回家忙活,便是大家累些,以往狩猎时赶路熬夜也算常事,是以,战事就不必再拖延了,一阵叫嚣忙乱,土兵们以三大部落为首,简单编排为三股,号称左中右三军,浩浩荡荡的向东杀来。

随着土著大军开动,人喊脚踏声在荒原上响起,惊起了一群群的夜鸟,引发了数不尽的虫鸣。不易察觉的,某种特定的鸟啼夹杂其间,断断续续的由西向东传播开去,在风声陪伴下,直往瀛东湾的血旗军南征大营

中军大帐,灯火依旧,主帅发话,一众军官自是各自散去,但背负着大战重压,谁说看似平淡的祖逖就不焦虑,就不神经紧绷?想要入眠愣是不能,他不知起身踱了多少圈,继而再度坐倒,不耐烦的扯开衣甲,复又象征性的捧起一本兵书,却始终神游物外。

蓦地,帐外传来奔近的脚步声,祖逖精神一帧,忙理顺衣甲,坐直身形,做处变不惊状,抬头望向帐门。也就这时,帐门掀开,一条黑影快步进入,来得正是肩负侦察巡哨之职的特战校尉黄雄。

“督帅大人,土著大军出动了,初估约有三万多人。”黄雄一进帐便兴冲冲的汇报,但旋即,他面色一愕,继而挂上坏笑,手指祖逖所捧兵书道,“督帅,书拿倒了,嘿嘿,您,您太有个性了”

“哦这书封面装订反了,呵呵。”祖逖低头一看,面泛微红,忙不迭合上书本,故作淡然道,“辛苦弟兄们了,本帅会记上一功的,还请黄校尉即刻将消息转给探曹白从事,令其传给偏师唐将军。夷兵动向,且再探再报!”

“呼终于来了!”见黄雄出帐而去,祖逖禁不住长嘘口气,心中大石落地,起身叫近帐外的值夜传令官,令道,“通知各部主官,立即叫醒军卒,按计划展开工事,埋伏到位,做好战斗准备!对了,叮嘱各部动静小些,千万别把客人们给吓跑了”

寅时一刻,土著大军行至血旗军营西方五里,首领们下令暂歇。数万土兵就此坐倒休息,还别说,到了战场附近,土兵们虽然横七竖八东一团西一群的没个阵型,却因长期狩猎练出的素养,整个大军在暗夜中愣是不再发出什么声响。

队伍中部,首领们再度聚会,三大部落自然位居正中,重要目击者水登也随行他们身畔。雄鹿部落的酋长和祭祀乘骑着高大的雄鹿,身后跟着百名同样骑鹿的亲兵,卓然有型;壮牛部落也不含糊,首领与亲兵在壮牛上也是虎威凛凛;灵羊部落就有点丢份了,只有酋长和祭祀骑有雄鹿部落支援的雄鹿,亲兵只能站在地上,谁叫他们的宠兽背不动人呢。至于那些小部落的头人,站在周边听听就好。

一名哨探头领被引至众首领面前,他屈身一礼,谑笑着禀道:“外来者一切正常,入夜后便安静休息,只有少数人在松松垮垮的巡逻。而且,夜深后他们的巡卒大都偷懒睡了觉,就连营门前的最后两名巡卒,也在不久前背风打盹了。”

“水登小子,你果然说得不错。外来者太自大,太松懈了。哈哈看我大谷原的勇士如何教他们打仗!”壮牛酋长对此十分满意,忍不住得意大笑,连带对水登这个小角色都亲热了不少。

“让儿郎们多歇会,卡到天明前进攻,真打起来后抢东西也能看清些。”雄鹿酋长同样踌躇满志,笑呵呵补充道,倒是考虑到了己方土兵的夜视弱项。

灵羊酋长却是谨慎,他犹豫着说道:“太顺利了吧,要不要派人摸进去看看?”

兴致正高却遇上个泄气的,壮牛酋长立马面露不屑,三大部落寻常本就没少龌龊,他索性逮着这个机会,对着灵羊酋长开喷:“顺利还不好?你灵羊部落就是胆小,摸进去要是惊醒了外来者怎办,你赔得起吗?”

这会可不是闹矛盾的时候,眼见灵羊酋长气不过就要发飙,雄鹿酋长忙居中圆场道:“小心些也是好的,但进营还是不要了,以免出了岔子,不如再派些人手,再抵近些营栅,仔细监视就是。”

一番商议,土著派出了更多的探哨,大军则原地继续休整,殊不知这一举动,直害得数里外那一大票“主人”等得心焦气躁,暗下决心待会儿下手再狠点!

时间点点流逝,抵近营栅的土著探哨一直未能发现什么幺蛾子,慢慢的,土兵们也渐渐沉不住气了,先前被告知外来者的营地里有天量的好东西,猎物就在前方,还等个什么劲呀?

“差不多了吧,再等天就亮了!”如是到了寅时六刻,顺应双方兵卒的共同心声,壮牛酋长不耐烦道。

一众土著首领们彼此相顾,纷纷点头,终于决定发动进攻。一番调度命令,左中右三军开始分三路有梯次的向汉营挺近。按之前说好的进攻次序,三大部落各两千土兵分居三路前导,倒非三大部落高风亮节,愿意趟雷,实在是谁都想最先开捞好处。当然,要悄悄的,鬼叫的不要。

必须说,土兵们不愧玩惯了野外狩猎,借着阴晦的月色,他们大队人马一起潜行,除了些细小的悉悉索索声,愣是不曾在暗夜中闹出大的动静。看其起步的素养,若是对上警戒性差些的军旅,怕真就被他们摸黑端掉。

然而,正所谓手快有手慢无,后世仅只三五乘客,便能为了一辆空公汽挤出个轰轰烈烈,同样深谙这一公理的夷州土兵们,这会儿显然也不妨多让。五里摸黑下来,由于各人速度、地形干扰以及毫无纪律等因素,那些小部落的健儿们自有积极摸到头阵的,总不能干看着三大部落的家伙头前发财吧?

于是,第二梯次的小部落土兵中,便有机灵的跟着勇士们上了。有一就有二,更多的土兵无视梯次上前,再引发更更多的土兵,恰似多米诺效应,什么梯次,什么配合,什么悄悄的,边呆着去,没见汉人迄今都没反应吗!

“杀啊嗷嗷嗷杀啊”到了营栅一箭之地,梯次早已散乱混杂,大伙儿一块上,吼几嗓子开始狩猎吧,反正黑夜里也分不清具体谁是谁,法不责众是也!

由是,本还以极其专业的身姿出发,本还稍有组织的三路大军,抵近营栅之时,不约而同的,莫名其妙的,自发突然的,一个个争先恐后,一窝蜂涌往营栅,乱糟糟吵吵嚷嚷,令大军袭营彻底演化为毫无章法的群殴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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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回 坑坑喋血

“呃,这样开干的?不分主次,你追我赶,特卖场一折大抢购吗?”瀛东湾口,旗舰船头,纪泽已从兰屿基地返回,他凭舷高望,遥看土兵大军的群殴狂潮,不由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眼珠一转,他嘿嘿坏笑着吩咐道,“去将那几位夷州贵客请上甲板来吧,这么精彩的夜袭战,他们可不该错过!”

“直娘贼,真勇士也!诶,别看这些蛮夷个头不高又乱哄哄的,打起仗来还挺有猛劲的嘛,征入军中没准是好苗子呢。啧啧”血旗军营,暗处某地,目睹土兵的勇悍争前,秦厦禁不住开声赞叹。

“噗!”秦厦身边,祖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没好气道,“小子,你就没听出来,他们喊得多像驱赶兽群,分明是将我等当作肥羊,这么生猛是赶着抢劫呢!只是,未免太直接太粗暴了吧,哼,真当我等不存在吗?”

说到这里,祖逖总算想起了自身职责,摆脱对土兵们“壮举”的震撼,忙交代道:“得,该办正事了,快吼两嗓子,这么大的动静,咱们再装睡也太假了,提醒弟兄们做做样子,免得土著们起疑跑啦。”

“敌袭!敌袭!弟兄们快起来,敌袭啊!”虽仍看得津津有味,秦厦还是知道听令的,他立马起身叉腰,吐气开声,高八度的凄厉嘶喊突兀发出,恰似芳龄少女乍遇一群色狼时的无助惊惶,直惊得祖逖一个趔趄,更是惊起了整个血旗军营的喧嚣。

黑夜中,随着秦厦那一通惊天地泣鬼神的嘶喊,血旗军营像是清水投入了沸油,一声声饱含惶乱的惊吼此起彼伏,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叱骂声、重物落地声、兵刃撞击声,在暗夜中听来是好一片混乱。偶尔,有几支零星的羽箭软绵绵的射往营外,却更激起了土兵们蜂拥上前的悍勇

相比纪泽等血旗军官的惊愕,土著首领们对自家土兵的表现倒是见怪不怪,甚至可以说是早有预料。看着己方队伍的蜂拥而上,壮牛酋长不怒反乐,他手拍大腿,开怀狂笑道:“儿郎们好样的,要的就是这般气势!哈哈哈”

“嘿嘿看来我刚才真的多虑了,嘿嘿”侧耳倾听着军营中的慌乱嘈杂,灵羊酋长互搓双手,喜笑出声,一张老脸犹如绽开的菊花。

“呵呵愚蠢自大的外来者,这会才反应过来,还有用吗?呵呵既然已有勇士杀到营栅,那后面的也一起上吧!”雄鹿酋长一阵冷笑,眼中闪着寒光,索性抓过身边亲兵的号角,亲自吹出了代表总攻的最强音!

“呜呜呜”号角声苍凉而悠远,透过黎明前的黑暗,响彻瀛东湾,响彻军营内外,正式拉开了大谷原这场史上最大规模战争的序幕。营栅外缘,本就抱着狩猎心态前来的土兵们,受到进攻号角的激励,愈加亢奋,愈加忘我!

最前的土兵敏捷的调整好步伐,几步加速后纵身跃向墙头;其后的土兵不肯稍让,奔跑中迅速调整方向,选择空缺位置以备尽快翻越;那些因有顾忌而落在后面的土兵,更是懊恼自身之前的犹豫,开始发足狂奔,嚎叫着誓要超过所有的竞争者。数万土著大军,水银泻地般散向整圈营栅,转眼便化为层层狂浪,直欲将汉军营盘淹没。

终于,军营北方,第一名土兵跃过了营栅墙头。踏着轻轻的风,穿过暗沉的夜,他脚尖略点,身体已如柳絮般稳稳落地,第一个闯入了这片据说肉粮兵甲天量堆砌的营地。没有最先入营的骄傲,更无得意忘形的傻吼,他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弓起身体,握紧短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最谨慎的姿态,飘忽着身形摸往前方。

他叫革,是某山夷小部落的最优猎手,有着豹子一般的速度,便是放到以灵敏见长的灵羊部落,他也有望在群狩中最先抓到猎物,凭借的不光是身手,更有处变不惊的冷静。他知道,只有杀死挡路的外来者,只有亲手抓到财物,只有活着度过这场战斗,他才算赢得他的胜利,才有可能将战利品带回给家人。

然而,远未看到胜利的革,突觉脚底一空,身体一沉,便掉了下去。陷阱!他心中一惊,却慌而不乱,无视弥漫周身的镪鼻土尘,他不假思索的反转短矛刺向身后,以期插入侧壁来减缓跌势,可惜,他刺了个空。

无暇多想,革忙又轮动短矛向身下扫去,以期尽量打开下方可能存在的地矛刺,那些陷阱中的常有设置,可会让他透心凉的。但他再次落空,并未击中臆想里的矛杆,仅仅虚击了一同下落的草席。随即,怀着惊惧忐忑,他一脸惊诧的安然落地。

尚未想到自身是一种名叫奴隶的财富,活的比死的更有价值,革短暂纳闷于陷阱没配矛刺,不过,既然安全着地,那就没必要惊慌,土坑有什么好怕?甚至,嘴角挂上微笑,革已借着暗弱的天光,开始好整以暇的寻求脱困。

然后,革的笑容凝结。因为对于他那七尺近半的身高来说,高足丈五的陷阱已经超过了跳跃范围,更坑憋的是,陷阱的四壁居然被挖成了下宽上窄的斜面,想玩这种没法着力的高难攀岩可不容易。

心念一动,不死心的革奋力一跃,将短矛横插入一面侧壁,马猴般单手吊住短矛,继而从背后拔出一杆投枪,往短矛上方再次横插,倒真距离陷阱口近了一截。心中一喜,革正待依法施为,却听啊一声惊呼,一名土兵或因太黑,竟然莽撞的掉入了这个伪装已去的陷阱。

“啊!啊!啊”紧接着,这个倒霉鬼方一落地,便发出一连串惨嚎,无比凄厉,无比忘情!

这点高度摔一下,至于叫得如此失态吗,像点勇士好不好?革一脸鄙夷,不由扭头看向这位阱友,心中犹豫着是否应该伸出援手。

“啊!谁他妈推我?”也就在这时,革突觉头顶一暗,伴着悲吼,第二名阱友不期而至。无巧不巧的,那厮撞到革的肩上,将他重新带回阱底。

“啊!啊!啊”暗骂倒霉,革屈身落地,却觉脚底传来钻心剧痛,他下意识的发出连串惨嚎,恰与第二位阱友异口同声,同时也算理解了第一位阱友的苦。

顺手一摸,革发现了一个四脚外指的物事,每脚都是坚硬无比的钉针,其中一根正无视他那厚实的老茧,穿过脚底板直透脚面。他这才怅然明白,他刚落陷阱时该是多么好运,只可惜,现在运气业已耗尽,看来只有在这里等到战斗结束了。至于那时是赚点汤水还是沦为俘虏,他已无能为力,只能看运气了。

“娘的,有陷阱,别挤了,啊,谁他妈推我!啊”伴着惨嚎,又有阱友接二连三的加入同一陷阱。

看着接连掉下的人,听着陷阱内外的不断惨叫,再想想迄今的经历,尽管己方人数据说是汉人的数倍,革实在对自己今天的运气不抱希望。其实,仅是腿脚不便的被困陷阱,革应该感激自己的好运,因为,相比他这样一开始便落入陷阱的,那些留在地面的土兵们,要面临更多的“坑”,要接受更多的摧残,要凄惨得多

急吼吼的翻入营盘,满怀贪欲的土兵们没冲上几步,便开始了痛苦的历程。即便“好运”的让开陷阱,一样要当心专克脚底板的四角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或许下一刻就该从自己口中嚎出。须知,四角钉这种制作简单、价廉物美、损人必备的物事,血旗军可没少播撒,地面的土兵一样绕不开它们!

偏生睁大眼睛低头警惕的时候,突然又有箭雨从头顶抛射下来;索性赌运气加速前冲,黑夜中没准又得撞上守株待兔的拒马鹿角,运气好的大腿遭殃,背运的更是胸穿肚烂!

明白不妙了,风紧扯呼行不行?怎奈坑憋的是,营地里黑灯瞎火又吵吵嚷嚷的,前面的叫得再惨再响,后面的依旧一门心思的翻进来前冲发财,前面的再想回头逃跑,想都别想!

绕过陷阱,避过角钉,躲过箭雨,让过拒马,一路血泪,渐渐的,总算有运气够好的土兵踏着同袍们趟出的血路,遇上了鼓囊囊的帐篷,满怀期盼的用力扯开,结果空空如也。

怎会如此?传说中的财物呢?好吧,没准在前面,土兵们绕开或者横穿帐篷,可是,前面非但没有财物,反是一道长长的弧形胸墙,分明由土墙与木台有规则的镶接而成。必须说,对防御的汉卒而言是胸墙,对进攻的土兵而言,那胸墙可是足有人高。

胸墙之后,土兵们总算看到了好整以暇的主人们,他们兵甲齐整,笑容可掬,有居前持盾的,有居中挺枪的,有握刀游移的。笑得最欢的是居后开弓的,一边冷笑一边就给冒头的土兵射来一箭,连个招呼都不打,甚至,都不让辛苦到来的别个搞明白咋回事

围绕弧形营盘的整个战线,唯一堂堂正正的一处,当属军营正门内那片数十丈宽,侧有陷阱的营区。营门的值夜汉卒早没了影,土兵们毫不受阻的砸开营门,气势汹汹的蜂拥而入,摧枯拉朽的掀翻帐篷,然后,变得清明的视野中,出现在土兵之前的,是五排阵列严整的陌刀重步兵。

黑盔黑甲黑面罩,手持森寒长陌刀,半夜五更矗那里,一声不吭似鬼槽!直面这群来自阎罗殿的鬼差,品味其蓄势待发的森冷杀意,头前的那些土兵们禁不住毛骨悚然,硬生生收住了欢狂的脚步,但悲催的是,后面的同胞们不答应啊。

“起!”并未给前排土兵们更多的反应时间,石大柱的嘶吼在暗夜中突兀响起,犹如划破长空的一声霹雳。便是远在旗舰的纪泽,隐隐也听到了这一声咆哮,这是一种苍凉而豪迈的咆哮,这是一种令他热血沸腾的咆哮。

伴随着咆哮,一片刀光在营门处乍然升起,土兵面前出现的,是一片如雪如林的冲天刀墙。即使在深沉的暗夜,它们也显得那么森寒,那么夺魄!前排土兵蒙了,怯了,想退了,却被后方的盲流推搡着前进,不情不愿的抵近刀林。而在双方相距三四步远的时候,短促而决绝的断喝再度响彻:“斩!”

“嗖嗖嗖”“嗤嗤嗤”刀落!血溅!人分!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当头颅被斩断,当身体被肢解,当短矛被两分,在那一瞬,土兵们不但视觉听觉,甚至触觉也现入了空洞!

有淋漓的鲜血,是喷溅;有凄厉的惨嚎,是瞬消;有零散的肢体,是沉沦!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土兵们根本无法做出正确反应。或者说,到了这个距离、这个境地,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可以称得上正确,他们只能魂飞魄散的看着面前的一片雪亮!

“撩!”不待土兵回神,石大柱的断喝再度响起。沾满猩红的白光,便转方向,以一个既定的弧度撩起,令面前的人十不存一!

“回!”喝令再起,杀戮继续。倒拖之时,两边皆刃的陌刀犹如倒拖的锯子,令漏网之鱼死于刃下。

“砰!”踩踏声响起,沉闷如雷,气势滔天,这是陌刀兵前移的脚步,恰似踏在土兵们的心底。附带的,一步之前所有的生命,彻底化为乌有!

“起斩撩回”口令在轮复,刀光在翻飞,屠戮在继续。汉营门口,胆寒的土兵们早已不再前进,却因后方的拥堵而只能引颈待戮。杀戮场边缘,土兵已开始疯狂跃入两侧的陷阱,从而侥幸逃脱那恐怖的刀墙。其实,当陌刀重步曲挥出第一刀之后,营门这里的战斗已然没了悬念

营地两侧,土兵仍在涌入。不似营养被刻意加强的血旗军卒,他们的夜视相对弱项,其视力在黑暗中还不能看清正门处的杀戮,甚至连周边的战况一时都不能搞得分明。故而,这里的大多土兵尚无畏惧,依旧进攻不止。

依照贪婪的本能,凭着野蛮的血勇,土兵们踩着同伴的鲜血,前赴后继,终于趟开了沿路的机关陷阱,在付出数千死伤之后,得以与血旗军在胸墙处短兵相接。只是,在这里,他们就能占到便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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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回 大溃夷敌

南征军营,陌刀兵在中部营门残酷屠戮之际,左右两侧的胸墙处,随着越来越多的土兵趟开血路抵近,战斗也在逐渐升级。出于练兵目的,初始堵住胸墙防线的主力,是来自乐郡的三曲地方辅兵,数百军校生则被临时安插至各屯各队担当副职,更有抽自特战曲的一批神箭手分散各处,为他们保驾护航。

“杀!妈的,呕吐什么,咱们当兵吃粮,就得战场杀敌!你,狗日的手哆嗦什么,别他娘的给咱乐东水军丢脸,平素的训练都训到狗身上了吗?”西侧防线,田原提刀持盾,在自家兵卒之间穿梭督战,怒吼不断,“都看清楚了,下面的不是什么蛮夷,那是一颗颗军功,手快有手慢无,凑够数就是百亩封田啊!”

另一边,夏山虎神色亢奋,一棒格开一根刺向己方辅兵的长矛,铁棒反转,一抖一戳,血光迸溅间,已将持矛土兵的头颅砸裂,继而,他一边举盾护住自身,一边冲自己救下的那名辅兵怒吼道:“你丫刚才分明来得及先下手的,犹豫什么?战场之上你死我活,不忍心下手是吧,舍不得敌人死是吧,那就等着自己去死吗?”

类似的吆喝怒骂在胸墙防线的各处响起,鼓舞辅兵军卒们搏杀着愈加增多的土兵。依靠内高外低的胸墙,血旗军兵居高临下,前有长枪狼筅突刺横扫,后有弓兵弩兵抽冷放箭,不时还有刀盾兵游动突击,铁质兵器对付土兵的血肉之躯,简直中一个便倒一个。

相反,为了此番实战,血旗辅兵们刻意加强了防护,他们外穿藤甲,内着皮甲,贴身绸衣,头上还有面罩头盔,防护得严严实实。别说尚有胸墙与盾牌在前,平素也没少格挡躲避的训练,便是土兵们的短矛、投枪乃至弓箭成功击中他们,石质骨质的武器也很难对他们造成多重的创伤。

仅有少量特别精锐的土著战士,利用投枪、箭矢堪堪命中血旗军卒甚少暴露的头颈部位,才能导致致命伤害,但这些精锐土兵也只能昙花一现,因为他们往往会在下一刻就被特战军卒盯上,那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优秀射手,几乎厉害一些的土兵,一旦显露威胁都将立刻被他们争抢着点名。

当然,土兵毕竟人数远远占优,虽然扣开的营门吸引了不少兵力,但两侧营栅尤其是远离营门的区域,土兵依旧人潮汹涌。随着时间推移,更多的土兵围拢于胸墙,而逐渐堆砌的土兵尸体,也正在削弱胸墙的高度优势。渐渐的,有土兵越过胸墙制造麻烦,动摇防线,而愈感压力的血旗辅兵们,体力随之快速流逝,伤损速度也开始节节攀升。

“隆隆隆”战鼓声起,令旗挥动。诱敌与练兵不代表血旗军愿意承受过多的辅兵伤亡,随着祖逖令下,早已集结待命的安海左军与血旗右军,共三千战兵獠牙毕现,赫然投入胸墙防线,顿将越过胸墙的土兵们砍瓜切菜般斩杀殆尽,也令战线迅速稳固。

“咻咻咻”初经战场浴血的一应辅兵们,被战兵替下之后,尚不及感悟人生最强烈的这番刺激,便在官长们的喝令催促下,结阵投出了成片的投枪。甚至,还有部分猥琐的,拿着大袋的四脚钉、铁蒺藜,撒向胸墙外攻势猛烈之处。

“嗖嗖嗖”与此同时,胸墙防线的大后方,来自乐郡的两千民兵,此刻也不再像初始般含蓄隐忍,而是火力全开,长弓抛射,不断打击着胸墙与营栅之间的增援土兵,有效缓解着胸墙防线上那本就不重的压力。

“啊!啊!啊”无助的惨嚎,软倒的身体,抛洒的鲜血,消逝的生命,真正发作的血旗军顿令土兵们无可是从。尽管冲抵胸墙的土著越发增多,却似扑向礁石的海浪,丝毫不能动摇胸墙防线分毫,反令自身沦为崩散碎裂的血色水花。

天可怜见,血旗军尤其是主力战兵,绝对算是久经战火且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本就在兵甲装备、训练素质、阵战经验等诸多方面,远远领先于乌合之众的蒙昧土著,就这,仍是无耻设计,诱引土著夜入重重埋伏、处处黑坑的营盘自投罗网,从而占据天时地利。如此一场战斗,叫人家土著还怎么打?

锐利的枪尖,如雪的刀刃,三棱的箭头,娴熟的配合,不断切割着土兵的躯体,喷洒着他们的鲜血,更带走他们的生机。胸墙之下,不论是凶悍灵活的山夷,还是憨实拼命的平原夷人,何尝学过万人对战中该如何挥矛,又何尝见过这般杀戮节奏?

怕了,哭了,嚎了,土兵们想退了,可是,数万人夜间攻袭的战场,后面仍有浑不知情的货忙着跟进发财,哪是说退就退,他们只能后悔着自己冲得太急太快,继而拿着粗陋的枪矛,挤在汹涌的人海,以极不习惯的战斗姿势,做着死亡前的最后挣扎

不知不觉间,从革第一个窜入血旗营盘算起,时间已有半个时辰,跳入汉营炼狱的土著们,也已用近万人的死伤,体验了血旗军的阴损,更是验证了血旗军的强悍。可以说,土兵们正被屠戮。没错,就是屠戮!无情的屠戮,残忍的屠戮,来自入侵者的铁血屠戮!

战斗在继续,土著在哀嚎,旗舰甲板,纪泽也在纠结。训练军卒、掌控谷原、无阻开发、人口结构、官员乏力,等等等,作为华兴府主,他有一百个现实理由来发动这场战争,来解释这场屠戮,同时,他还可以用振兴华夏、开拓汉土、教化蛮夷,甚至是着手应对五胡乱华这样高大上的信念,来让自己安心。

但是,纪泽心里知道,这就是一场由自己主导策划的屠杀,一场弱肉强食的屠杀,一场粗暴侵略的屠杀。而今,身临其境的直面这一切,他仍有些心中难安。

一滴两滴三四滴,细如青丝的小雨划破夜幕,悄然无声的落下,打湿了纪泽的束发,润落了战场的烟尘,洗去了刃上的鲜血,却无法洗清这人世间的罪恶。

这是夷州在哭泣,还是某家的鳄鱼眼泪?纪泽低语喃喃,嘴挂自嘲,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在雨中搓洗,似要洗净那并不存在却永难洗净的血污。良久,阵阵清凉从头上,从脸上,从手上传来,浇灭了他的躁动,清凉了他的内心,令他恢复了淡然,或者说,是漠然

南征营外,雨水同样清凉了土著首领们内心的火热,浇灭了他们虚妄的贪婪。当眼睛不再发绿,当一份份战情被进攻受阻的土兵们送回,身处战场后方的他们,总算意识到战局远超预想,意识到说好的内应纯属笑话,意识到汉营并非毫无准备,更是意识到,自家迄今的伤损,已是无法承受之重!

“快,快吹号撤退!快,快去召回族人!这仗不能再打了,天神保佑,让儿郎们赶快撤回来吧!”顾不上失态,越来越多的部落首领开始疯狂的召唤退兵,更在疯狂哀求着天神的庇佑。心痛、懊悔、彷徨以至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充斥了他们的心,只可惜,陷入敌营的土兵根本无法快速撤离,而天神今天显然也抛弃了他们。

“咚咚咚”不知是受到了降雨的催促,还是察觉了土兵的异动,甚或是感受到了纪泽一般的心境,祖逖亲自敲响了战鼓,更响更急,兼带特别韵律,藉此使出了战斗决胜的最后杀手锏。

“嗖嗖嗖”数百支羽箭从胸墙后抛射而出,这次不是普通的羽箭,而是沾有燃油的火箭,其目标也非蛮夷土兵,而是营内外预先置备的可燃物。

点点火光划破初湿的雨夜,如同骤升夜空的繁星,为这个杀戮的暗夜带来第一缕曙光。火箭落下,落在帐篷,落在营栅,落在营外的堆堆枯草,落在那些预置有硝磺火油的地方。星星微火顶着毛毛细雨,变为熊熊火炬,照亮了大地,照亮了战场,也照亮了土著们的眼睛,让他们看清了炼狱情形,脱离了盲目虚妄,更停止了无谓疯狂。

“哒哒哒”也是此时,东部一角的营盘深处,沉重的马蹄声逐渐响起,逐渐急促,渐如奔雷,取代了中军大帐的鼓声,取代了双方军卒的嘶喊,成为此刻战场的唯一旋律。大地为之震动,心房为之紧缩,身体为之颤栗,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处。

火光升腾,蹄声逼近,两队百余名重骑,黑盔黑甲黑面罩,乘着同样黑盔黑甲黑面罩的高头大马,带着暴虐,带着肃杀,带着碾压一切的霸气,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自东向西滚滚杀出,碾向任何胆敢阻挡的存在。

稍近战场,重骑兵分两路,各有一队五十余人,十人一排,挺着粗长骑枪,或沿着紧贴外营栅的预留坦道,或沿着胸墙前的喋血战圈,带着各自一曲的轻骑兵,势不可挡的冲入了土兵们的乱团之中,带起腥风血雨之余,打乱对方进攻之余,也迅速瓦解着土兵们的最后战意。

相衬之下,紧随重骑之后的一曲苍狼骑与一曲乐北守备骑卒,尽管人马更多,蹄声更响,却几乎未能进入所有人的视野。没办法,无论从冲击力还是扮相,轻骑与重骑天生就不在一个层次。不过,对于大谷原的这些土兵而言,重骑与轻骑的差异其实并不大。原因嘛,很灰色!

骑过牛,骑过鹿,幼时或许还骑过羊,可土著们何曾骑过这样高大神骏的战马,不,应该说是何曾见过这样威风的魔兽?本就因为战场的一片通明而知晓了自家的处境,搞清了自家的伤亡,溃散就在转念之间,再有骑兵这种未知却绝对恐怖的“魔兽”,死伤惨重的土著如何还能继续承受?

跑吧!什么财富,什么荣耀,什么部族,这样的魔军岂是自己所能对抗?先保住小命才该是天神的真正谕旨!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土兵们开始了全面崩溃,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甚或比重骑碾压还要快的速度,蜂拥着退往营外。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跪地免死”一战胜勇追穷寇,眼见夷敌大溃,祖逖发出大反攻的号令,更有三柱狼烟冲天而起,血旗军卒们则一面高喝起每地必记的这条土语口号,一面在鞋底加上预防四角钉的硬木板,拎上家伙火急火燎的跳出工事,开始了对土兵的追缴。

尤其那些民兵与辅战军卒,之前真正鏖战时只能打下手,体力反更充沛,背后捅刀、收缴俘虏兼带抢点功劳却是最积极不过。反是踩着断肢碎肉一路砍杀到营门口的重步兵们,没兴趣、没力气也没条件去追亡逐北,他们酷酷的退离营门,然后,一个个不约而同的掀开面罩,稀里哗啦的开吐,没办法,陌刀阵造就的这种远超寻常战场的屠戮惨景,他们虽非首见,却仍不能免俗。

要说此刻血旗一方最郁闷的,当属接替纪铁担任重骑军侯的潘权了。之前撒泼打滚走门子,这才得以带上两小队的重骑前来夷州赶场,却被留作最后的杀手锏,干看着战友们尤其是重步兵们大发神威,自己等了半天总算得以闪亮登场,可结果呢?

正自威风凛凛的想要展现一把自家的无双风采,至少也要盖过重步兵一头,可潘权与重骑兵们不过眨了眨眼,土兵们已经溃散,该降的跪了,该跑的也跑出营盘了,等待自家横扫的除了那些动都动不了的重伤土兵,就是极个别被吓蒙了的蠢蛋。没牛可宰何言刀快,自家扬起的大拳头往哪砸呢,难道千里赴会只为了这段几里长的跑马秀吗?

“轰隆隆”贴着营栅,横冲直撞,重骑们势不可挡,从军营正东横冲到西南角,却不过是既定路线的跑圈,丁点点的苦劳,功劳自己都不好意思提。

“弟兄们,卸甲,再去杀一场”欲哭无泪的重骑们在潘权的断喝下急吼吼的除去人马重铠,准备参与追缴抢些汤汤水水。可回头一看,更是差点气歪了鼻子。

之前还一直跟在重骑身后,像个受气小媳妇的那些轻骑,早在营门口便已脱离了他们,直接杀出营外,分成若干股开始追杀缴俘。瞧人家海风得意马蹄急、东追西赶捕奴夷的潇洒劲儿,重骑们咋就这么想吐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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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回 兵败山倒

瀛东湾口,南征大营,战局再无悬念,谷原土兵们乘兴而来,赶了四十里的夜路,这还不算之前集结所行路程,结果,幻想的好处一分没捞着,急吼吼的只为领顿暴打。直至灯火阑珊下被血旗重骑当头棒喝,他们这才大梦初醒,知道了恐惧,知道了虚妄,只可惜,一切明白得实在太晚!

非但一无所获,还伤亡惨重,胆力尽丧的土兵们如今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多少。面对血旗军的招降,带伤的土兵们最先放下矜持,怯懦些的土兵随后紧跟着丢了武器,体力耗尽的龟跑两步后也索性跪倒,更有几个费尽手段终于半截身子爬出陷阱的,待到看清情势,得,干脆重新跳回去等收押吧,外面兵荒马乱的太危险。

便是拼了命逃出营地的和压根不及翻进营地的土兵,面临血旗军卒尤其是四条腿骑兵的追逐,也只能欲哭无泪。明着跑是肯定跑不过的,想要趁黑寻个草窝躲躲风头,降下雨的天色却已微白了,算了,尽人事听天命,能逃就逃,实在背运被骑兵碾在同一方向,跑不掉就跪下降了吧。

至于宁死不屈、舍生取义、以死明志之类,那是什么东东?人家魔军都说了投降免死,实际上也这么做了,君不见那些不听话继续逃的都不过被瞄着腿脚轻轻射上一箭吗?虽未想清汉人的仁慈仅是对有价财货的顾惜,但人家只要俘奴不要命的态度却是妥妥的,那么谁吃饱了撑着还要抵抗找死呢?要知道,夷州土著们可还没有发展到舍生取义的文明阶段啊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跪地免死”一战胜勇追穷寇,当血旗轻骑撵着土兵屁股后追出营门的时候,之前留在营外的一干土著首领们,这时已经彻底放弃了所有幻想,但本就一无所有的底层土兵们可以选择跪降保命,他们可不愿坐以待毙,从而一无所有,碰巧他们还保有力气,那就撒丫子跑吧。

不过,这样一场足以灭族的惨败令人情何以堪,总得发泄一下不是?碰巧,身边就有这么一位有足够理由充当出气筒的,那就是诱导怂恿他们发动这场灭顶之战的水登!

“你你你这个畜生,你的内应呢?汉军不是疲倦懈怠吗?你你丫就是外来汉人的奸细,我我我宰了你!”掉转鹿头,雄鹿酋长正欲逃跑,却一眼瞥见了双目无神的水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就是破口大骂。光骂自不过瘾,雄鹿酋长接着一矛刺出,直插入水登心窝!

“对,宰了他!狗日的就是他将我等骗来的,这个畜生!这个奸细”像是点爆了汽油桶,周边的其他首领,以及一些亲兵,如同一群寻到猎物的恶狼,纷纷暂停逃亡的脚步,怒吼着,叱骂着,满含怨毒的扑向水登,你一矛我一斧蜂拥而上,以宣泄心中那份根本无法宣泄掉的悲悔痛怒。

“砰!”可怜的水登,不知因为无法接受自身被人玩弄于鼓掌,还是因为野望与现实差距太大,却是任由自己被打倒,被怒杀,自始至终不曾反抗,也不曾辩解,始终双目无神,痴痴呆呆,直至沦为一滩肉泥。

“哎呦,你等干什么?卧槽,这是俺的驯鹿,快住手哎呦”就在雄鹿酋长等人围绕水登疯狂宣泄的短暂片刻,身畔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伴以重物摔落的声响。

雄鹿酋长等人循声看去,却见一群壮牛族亲兵正将一个个雄鹿部落亲兵掀下鹿来,而壮牛酋长与祭祀则已抛弃了自家那些高大威猛却奔行迟缓的壮牛坐骑,各自跨上一头雄鹿,头也不回的向西狂奔,蹄声哒哒,好不迅疾!

直娘贼!几乎所有非壮牛部落的土著都在心中狂骂不已,一向以耿直豪爽示人的壮牛部落,竟然在这一危难时刻采取这等下作手段逃跑,简直太卑鄙,太无耻,太下作,太没袍泽精神,太太也太值得效仿了!谁叫鹿骑的四条腿比牛的四条腿快,更比人的两条腿快呢?

“大伙上啊!都是一起来的,凭啥他们可以骑鹿逃呢?”短暂的惊诧,其他非雄鹿部落的首领们眼光闪动,不知是谁率先发一声喊,却是有样学样,纷纷扑向雄鹿部落剩余的鹿骑。逃命要紧,可不能让壮牛部落专美于前呀!

盟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围绕着雄鹿的逃生争夺瞬间爆发。非雄鹿部落的土著奋不顾身的扑上,雄鹿部落的土著则抵死不从的逃窜,一场小小的内讧就此爆发。开始还是你拉我扯,拳来脚往,很快演变为矛斧加身,生死相搏,更有争夺无望的干脆破罐子破摔,对雄鹿下起了黑手。

待到最终幸存的六七十头雄鹿得以越众西逃,其上的主人已经换了八成,且几乎各个血染征袍,而在原地,血旗骑兵因群夷乱窜未及追抵之处,则留下了数十具陪伴水登的尸体,此外,还有一群捶胸顿足的失落者,无可奈何的加入了豕突狼奔的土兵溃军,当然,他们不久后将会完全失落,因为在这片战场之外,血旗军业已布下了一张更大的网

旗舰船头,纪泽早已摒除了那些鳄鱼眼泪般的思绪,借着微白天色,他凭栏遥望兵败如山倒的数万土兵,以及用以通知偏师的三柱烽火,面上淡定从容。这场怎么打都不该输的仗,他本就不甚担心,而今战局已定,祖逖的表现也算不负期望,而自家血旗军的损失,不看结果便知不会有多少。

从战场收回视线,纪泽转转眼珠,回到自身的府主职责,挂上浅笑,他将目光投向身旁不远的十余“夷州贵客”。这些都是夷州部落中的大小头领,有两名来自纵谷平原的小部落,是近日拜访南征军营的部落头人中最有诚意的两位。之所以说他们有诚意,盖因他们来的是晚上,且主动交代有大量土兵正在集结。

至于其他十来名部落头领,却皆来自纵谷平原北方滨海的宜兰平原。就当南征军正师在瀛东湾守株待兔之际,南征偏师业已按照战前策略,派遣一部军卒登陆宜兰平原,以交换货物和赠送礼品等友好方式拉了圈关系,继而热情邀请来了这群随船参观的部落代表。目的嘛,自是杀鸡给猴看!

呃,其实该说是杀猴给鸡看更为恰当。毕竟,宜兰平原是个类似等边三角形的小型平原,且边长仅约六十里,其平原面积、可垦田地乃至既有土著数量,皆仅纵谷平原的三成。若能通过展示肌肉便免了宜兰平原的一场腥风血雨,华兴府求之不得,夷州岛还大着呢,总得适当展示些怀柔征服的手段吧。

轻咳两声,吸引来一众夷客的目光,纪某人一脸和煦道:“诸位观我华兴王师,威武否?雄壮否?”

“威武!雄壮!我等幸得一睹天师威仪,实在感佩不已”直擦冷汗的一众岛夷头人,听完通译的解说后,哪怕心中暗骂纪某人的无耻恐吓,也都立刻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奉承连连。尤其那两名来自纵谷平原的头人,老脸更是笑成了菊花,怎一脸下对赌注的庆幸。

当然,其中也不乏几名岛夷客人面如土色,浑身颤抖,想必他们来自原本尚有想法的宜兰大部落。纪泽虽然看出了其中分晓,却也懒得点破,在他看来,这些人充当的主要是扩音器的角色,能将血旗军的声威传扬开去便好,其个人态度倒是不必苛求。

淡淡一笑,纪泽复又问道:“诸位观我华兴府,船只宽阔否?衣物舒适否?饮食甘美否?文明先进否?”

这一下,一众夷客倒皆心悦诚服,纪泽问一句,他们便真心点头一次,直至纪泽收起笑容,正气凛然道:“我华兴府不辞千里远来夷州,只为传播华夏文明,教化帮助土著,共荣共惠共发展。历史大势浩浩汤汤,夷州百姓企盼文明,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合作共进乃必然趋势,容不得任何推诿阻扰!”

眼见一众夷客业已听得有了呕吐倾向,纪某人这才手指战场方向,寒气森森道:“不想我等诚邀各部协商大计,却有顽固分子不宣而战,无耻夜袭,企图置我等于死地,更致生灵涂炭,委实罪该万死!我华兴府之威自不可轻犯,凡参与夜袭者,自当接受惩罚,尤其是为首部落。当然,对于不曾敌对者,我华兴府依旧和睦相待,传授文明,平等吸纳”

就在纪某人借大胜威吓夷人头领之际,中军大帐门口,祖逖笑中带傻,毫无形象的趴伏鼓上,全身虚脱般全无力气,口中兀自低喃个不停:“直娘贼,总算溃了,三万多人呢,某此番可算执掌了一局大场面!还别说,数万蛮夷聚一块真有点吓人诶!”

这时,谋部探曹从事白望山快步赶了过来,向祖逖禀道:“督帅,收到唐将军鹰讯,偏师兵马业已按计划展开登陆,此刻,已各有辅兵进据三大部落驻地,安海中军也已占据东部海岸山脉的各处进山碍口,仅山地营需要封锁西方中央山脉,因路途之故,尚需一个时辰方可绕抵各处要道。”

眼见祖逖仅是点点头,未予任何指示,白望山纵然明白他这是重压乍卸后的情绪释放,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于是,他及时向祖逖提供了另一条令其恢复形象的消息:“木兰营梅将军不见了”

细雨霏霏,夜幕退尽。瀛东湾西方二十多里,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静静流淌,小河之上有一座东西横跨的简陋木桥,别看它狭窄陈旧,却是左近十里内,从瀛东湾通往夷州岛中央山脉的必经之桥。

正对小桥,有一条人为踩出的天然草路,此刻,桥东草路的南侧,一片矮树丛中,一群身披藤甲的人正在默然潜伏,清冷的雨滴不曾令其稍动,轻摆的野草更助其藏好了身形。若是近看这群藤甲军卒的面容,清秀中略带刚硬,分明是一张张女子的脸。

这群女兵,为首者恰是从瀛东湾消失的梅倩,且她们正是梅倩直属的木兰营特勤屯。昨夜,按令呆在船上巡逻待命的她们,根据大谷原的军事沙盘,在梅茜率领下,假海湾巡逻之便,愣是扩大了巡逻范围,驱船沿河悄然西向,绕至土著大军背后,继而弃船登陆,沿着这条小河潜行至此。

至于梅倩率队运动至此的目的,自是希望扼守这条土著败逃入山的必经之路,或可截住第一批山地营不及拦截的土著败兵,从而在实战练兵之余,也从这场必胜大战中为不受待见的木兰营捞些汤汤水水。

“梅姐,咱们离营至此埋伏,你就确信大军可轻松获胜,确信大营不需要我等?”埋伏圈中段,一个刻意压低的甜美女声从一簇草丛中响起。说话的是名稚气犹存的女卫,而她所对话的,是名配衔准将的女军官,秀美中带着清冷,恬静中蕴藏坚毅,正是梅倩。

此刻,梅倩正平端一架双筒千里镜极目东眺,听到那名女卫亲兵的疑问,她放下望远镜,板着脸冷声轻斥道:“哼郭玲儿,首先,这是战斗任务期间,请叫我校尉抑或将军!其次,目前正在潜伏,非必要不得闲谈。”

对于南征军的获胜,深知内情的梅倩可谓信心满满,不说别的,单凭千多轻重骑兵的奔突便能挫败土著大军,之所以显得复杂,不过是出于政治考量,以及为了最小损失下的练兵而已。这些,梅倩自不会向亲兵解说,尤其是这种时候,战场纪律必须强调,况且,她自己此刻也紧张着呢!

瞥见平素亲如姐妹的郭玲儿被训得眼圈发红,梅倩暗叹自家的女卫委实太少铁血气质,尤其被数度抽调之后。正待拍拍郭玲儿的肩膀以示抚慰,梅倩突然屏气凝眉,旋即举起千里镜东望,果然,视野中出现了一溜黑影,正在数里外冒雨快速奔近,显然不是步行。

梅倩精神一震,看来等到的还是大鱼。虽然该交代的都已交代过,她仍立即吩咐身边几名亲兵道:“轻点,传令下去,准备战斗。注意,先全力射杀,再结阵近战!还有,这批蛮夷无需纳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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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回 罗刹女卫

雨淋淋,鹿潇潇,六十飞骑狂遁逃。之前在汉营外好一番你争我夺,如今得以骑鹿先一步逃至小河桥的这批土著,大都是有着亲兵相助的各部落首领,三大部落的酋长和祭祀自也一个没少。凄惨惨如丧家之犬,急惶惶如漏网之鱼,同为天涯沦落人,他们这会儿已没有心思再计较方才的内讧,却是一面忙着驱鹿奔逃,一面核计着晦暗的未来。

“哎,这次惨败,青壮估计逃不出几个,健妇也去了不少,这叫部落日后怎办啊!哎,悔不该牛油蒙了心去夜袭汉营,自讨苦吃啊!”悲从中来,雄鹿酋长语带哭腔,在鹿骑上又一次长吁短叹道,“也不知部落收到报信没有?那些老弱能否及时逃入山里?想来汉人们不至于丧心病狂的杀光他们吧?”

当然,伤心归伤心,凭借娴熟的驾鹿技术,雄鹿酋长丝毫不忘冲在逃队最前。怎么也超不过雄鹿酋长,紧跟其后的壮牛酋长更烦,没好气的挖苦道:“别叨叨了,哭哭啼啼跟个娘们似的,想想入山后该怎么办吧!你要实在舍不得部落里那帮老弱,何必仅是遣名随从回去,不如现在就转向,亲自回部落拉人进山啊!”

本就因为之前内讧对壮牛一方极度不满,雄鹿酋长立刻反驳道:“回部落拉人!?汉人的那种骑兵比驯鹿还快,我等借溃兵阻挡才能逃到这里,再赶回部落去,等着被捉吗?谁知外来汉人会如何处置我等?娘的,你吼得那么牛气,自己怎的也仅遣人报讯,不回部落救助族民,跟我一道去山里干嘛?”

“得了,得了,这会就都别吵了,先进山躲躲,大家联合一处应能勉强自保,想来汉人来势汹汹又这么强悍,蛮虎部落这当口不该傻到难为我等的。”灵羊酋长赶了上来,不耐烦道,“还是想想以后怎办吧,汉人终归不会白养着那些部落青壮,只要过些日子风头过了,我等总有机会召些族人逃入山里的。”

“对对对,娘的,大谷原周围都是荒山密林,只要能够拉到些族中青壮,老子定要骚扰得汉人日夜不宁,直至滚出大谷原!”雄鹿酋长眼前一亮,继而恨恨道,“娘的,都是水登那个混蛋,早知道就先与外来者商谈了,没准还能有个好,至少不会到这般田地啊!”

“你等有完没完?尽说那些没用的,后面还有追兵呢!看前面,河上的那座大桥,谷原最大最结实的桥,还是想想怎样才能最快把它给毁了,我等一过桥就得动手,先摆脱追兵才是!”灵羊祭祀一声怒喝,将几位喋喋不休规划未来的首领拉回现实,却浑不知他想摆脱的追兵不光在后面,前方一样有,还正等他入彀

蹄声哒哒,骑踪掠雨。正当一众土著们端量前方木桥,琢磨着是砸坏桥面还是砍断桥柱更妥的时候,嗖的一声,身侧树丛中突然疾射出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掠过层层细雨,不偏不倚的扎入最前那头雄鹿的脖颈。兽血飞溅,凄哀鹿鸣,那雄鹿一个趔趄,勉强前奔几步终是一头栽倒,连累其上的雄鹿酋长跟着栽了个狗啃泥。

“嗖嗖嗖”绵绵细雨中,继梅倩射出第一支箭,树丛中蓦然站起两百多身着藤甲,黑罩遮面,目光却颇显不忍的战士,连绵不绝的射出弩矢。一支支弩矢带着尖啸,穿越雨幕,如飞蝗一般,猝然没入落魄至此的六十多骑中。

要说女卫待遇的确特殊,虽然战力不受待见,却有着杠杠的后宫背景。此番出征前,她们愣是大量配备了亲卫军与特战军方有配备的五支庄连弩,还是不断改进后射程升至三十埠的新款。昨夜出发前梅倩将这批连弩悉数给特勤屯配上,却是做到了人手一把。

偏生疏于战阵的姑娘们紧张亢奋之下,可没想过要节约火力。故而,仅仅两百余女卫,几吸间却射出了千多弩矢,竟是赶上了千人大军的威力,着实苦了这些土著逃骑。如此密集的三棱劲矢,对向六十多骑血肉之躯,只能是一面倒的杀戮。

“噗噗噗”短矢入肉,鲜血飞溅,人仰鹿翻,兽嘶人嚎。转眼之间,六十余土著逃骑便只剩下了躲得快的七八人还有活动之力,别的都已倒在血泊中再无动静。尤其是三大部落的那三位祭祀,更被射成了彻头彻尾的刺猬,谁叫他们头戴的鹿头、牛头、羊头那么拉风,那么吸引火力呢?

弩雨过后,两百女卫或收起连弩配上刀枪盾牌,或给射空的连弩换上弩匣,就待冲出搏杀。也就此时,最先遇袭栽倒的雄鹿酋长蓦然起身,一跃便跳上乱窜至身边的一头雄鹿,继而飞驰着直奔木桥而逃,其趋鹿之娴熟,不愧是专门玩鹿的酋长。

显然,适才雄鹿酋长借着死鹿遮挡,受伤并不重。只可惜,他虽然逃上了木桥,也抵达了对岸,迎接他的却是荒草丛中站起的十余女卫,以及一支支透体而入的弩矢。

“嘟嘟嘟”雄鹿酋长的异动并未引发太多关注,随着号声响起,小树林中的女卫主力按鸳鸯阵组成诸多小队,从小树林中蜂拥杀出。其气势之盛,顿令逃骑中的两名土著干脆忙不迭的跪地乞降。

“哇呀呀,跟他们拼了!”一声爆吼凭空想起,壮牛酋长推开身上的一具鹿尸,抓起随身的大号石斧,狂暴的反冲向围拢来的女卫。

“杀!跟他们拼了!”毕竟多是顶尖战士出身的部落首领,绝境之下有乞降的,更有困兽犹斗的,随着壮牛酋长的雄起,又有四名土著首领发一声喊,带着扎入身体的弩矢,抓起武器投入了殊死搏斗。

近战的肉搏绝对不同于远射的杀戮,面对几名蛮酋的暴起反扑,汹汹而来的女卫们心理上显然准备不足,她们几乎下意识停止了前冲的脚步,甚至有些女卫已经慌得尖叫起来。尤其是正对壮牛酋长的那位重盾女卫,看着这个身高八尺,浑身是血,身上特别是腮帮上都插着弩矢的狰狞土著,顿时蒙了,连练得精熟无比的格挡躲闪都忘了。

“砰!砰!”头碎,盾裂,血溅,人亡,该重盾女兵一声不吭的就此倒下。

黑甲汉军的脆弱令壮牛酋长等土著一愕,再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他们旋即反应过来,这仅是一群穿甲女子,是纸老虎。他们不由信心大增,狂笑着继续猛攻,连那两名起先跪地的土著也起身拿起了武器,壮牛酋长更是一斧扫飞了那名重盾兵身后的两名枪兵,一时反而凶焰大赤。

“不想死的,就按训练来攻杀!快!”一声娇饬霹雳想起,正是盛怒不已的梅倩。话音未落,她已赶到壮牛酋长的战圈,流星一剑点中再度劈下的大斧斧面,利用巧劲格开了他的攻击,救下了另一名岌岌可危的刀盾兵。

必须承认,壮牛酋长的蛮力远非梅倩可比,这一招架顿时令梅倩胸中气血翻涌,差点连宝剑都被震飞。不过这就够了,随着梅倩的呵斥与出手,一众女卫终于大梦初醒,伴着歇斯底里的尖叫,四把连弩随即对着壮牛酋长一通怒射,其中更有一支无巧不巧的没入了壮牛酋长的心窝,紧跟着又是数杆长枪从前后左右扎入了他的身体。

可怜的壮牛酋长,一无盔甲,二无盾牌,加上本就箭伤在身,只能在一众女子的群攻下憋屈收场。而他的倒下也令女卫们略提士气,勉强达到了一半的训练水平。盾格枪刺,刀砍弩射,仗着人多且阵型配合,倒也很快解决了其余四名最早暴起的土著。

颇为可乐的是那两名起先跪降复又企图顽抗的土著,不待他们犹犹豫豫的抵近女卫搏杀,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这二人目瞪口呆片刻,复又跪下乞降,淋漓展现了何为蛮夷的厚黑。但坑憋的是,对这两名降后反抗复又降的土著,绝对的危险分子,数十个围上的女卫拿着武器却没人下手。

“发什么愣!还不清理战场!注意,给所有土著补刀,谨防诈死!”战斗已近尾声,见到有些女卫依旧浑浑噩噩的模样,更有许多女卫开始呕吐,梅倩忍不住怒斥道,“你等磨叽什么?还不将那两个家伙解决了,我不是说了无需纳降吗?”

这样一场以多击寡的伏击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己方初计竟有五死八伤的损失,梅倩对女卫们的表现颇为失望。甚至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所坚持的巾帼不让须眉是否是一厢情愿。

然而,失望无下限。梅倩的简单声斥显然不足以祛除女卫们天性中的善良或者说是软弱。除了收敛战友遗体和包扎受伤战友的女卫,以及依旧在呕吐或发蒙的,大多女卫虽然对着横躺地上的土著躯体举起了武器,却抖抖索索的不敢下手,仅有几名女卫象征性的用枪尖点了点那些躯体了事,更没人对两名逗比土著绝杀。

这时,或许从梅倩的严厉语气中明白了什么,两名跪降的土著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嘴里还叽里呱啦的哭喊不停。围住他们的女卫自然不明白梅倩这一层次的盘算,这就更不忍下手了,不由纷纷将企盼的目光移向身边的屯长那妃。

弱弱的,那妃吞吞吐吐的建议道:“将军,他们既然已经降了,咱们不如还是将他们俘虏,带回去交给上面处置好不好?”

战场之上,居然有人胆敢公然质疑自己的命令,梅倩已不是生气,而是光火了。她粉面含煞,一面走向两名跪地土著所在,一面怒斥那妃道:“什么好不好的,战场之上只有命令!现在,我命令你亲自动手执行,若再敢犹豫,则按抗令处置!!”

当然,梅倩之所以不愿放过那两名再度跪降的土著,不光是因为他们方才的降后反抗复又降,更多的却是源自纪某人在得知高罗逃往马韩搞风搞雨后私下里的一句论断,“死去的蛮夷首领才是最好的蛮夷首领”。这群能够骑鹿最早逃离战场的土著,显然属于上层蛮夷首领一类,在千里镜中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梅倩就没打算纳降俘虏。

莫怪梅倩心狠手辣,作为华兴府核心高层,她知道如此处断才最符合华兴府的利益。这些首领们原本有权力、有财富、有地位,想要收拢其心,成本太高,不像对普通土著,华兴府只需正常提供温饱便会令其心满意足甚至感恩戴德。

而且,首领们有思想、有传统、有权欲,也有影响力,不似普通土著那般容易被融合,反而可能引发祸端,留之弊大于利。那么,想要干净利落却在事后可以扼腕叹息的消除这些隐患,还有什么地方比战场更适合呢?

战场抗令当斩,便是众姐妹求情之下能处理得轻些,至少也是削职甚至逐出女卫。看着梅倩那坚定的眼神,那妃知道这次不是玩虚的,再无退路。好在,能成为特勤屯长,那妃也是参与过铁谷城保卫战的老卒,自有一股狠劲,深吸口气,她娇喝一声,挺枪便刺,三棱枪尖转瞬没入一名跪地土著的胸膛。

“啊!”一声惨叫,鲜血飞溅,现场一片冷然,许多女卫皆怔怔然一片空白。突然,嗷一声暴喝响起,最后一名跪地土著眼见求生无望,索性霍然跳起,满面狰狞的就欲做最后反扑。不过,只听“噗嗤”一声,一把长剑凌空飞来,直透其胸,正是早有预备的梅倩所掷。

怒冲冲的抢过一杆长枪,顺手扎入一名犹自抽搐的厚黑土著,梅倩喝令出连她自己后来都觉过于残酷的命令:“所有女卫听令,凡是能动的,今天必须补刀一次,就像我这样!胆敢违令者逐出女卫!记住,穿上这身甲胄,来到这个战场,你等不再是什么善良贤淑的闺秀,而是执行暴力的军人”

“梅姐快闪!”正当梅倩怒声训斥之际,其对面的那妃突然大叫一声,满眼都是惊恐。与此同时,一声尖啸已经抵近梅倩背心。

“咔嚓!”伴着骨折声传出,梅倩的整个身体被向前带飞。栽落之际,她侧头瞥见了凶手,那是一名浑身是血的土著,身上还插着十数支弩矢。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他正缓缓的软倒在地。

出手的却是灵羊酋长,之前遇伏时受伤不轻,他索性一直躲在所乘的鹿尸下装死,以待机逃走,怎奈梅倩的处理手段令他明白今日恐难幸免。要死就要拉个垫背的,一不做二不休,他突然暴起,投出了汇集全部力量的临死一击!

偷袭来得太快太突然,梅倩即便收到提醒,也根本不及闪躲,而她的几名贴身亲兵之前正因现场的事端而魂不守舍,更是毫无反应。所幸在关键时刻,梅倩下意识的侧移了一下身体,命中部位才由后心变为了左肩头,否则光凭灵羊酋长临死一击的狂猛力道,便可能令她香消玉殒,诚可谓生死一线。

“嗯!”随着身体砰然落地,便是一向坚强的梅倩,也不免因伤口牵动而痛哼出声,不过这一声倒也让惊呼着围拢过来的一众女卫们稍稍放下心来。这时,众人才看清,袭来的是一杆力道强劲的投枪,已经击碎了梅倩肩头部位的藤甲,但好在藤甲还算坚固,投枪只是撞断肩骨,却几乎不曾入肉,更是远离要害。

要说梅倩虽然严格较真,常常挂着一张冷脸,就在刚才还严厉训斥了一众女卫,甚至强逼她们做可怕的事,但在平素生活中,梅倩对属下的这些女卫姐妹们很是照顾有加,所以在一众不乏坎坷的女卫心中,她不折不扣的充当着一名本应严格的大姐角色。如今大姐遇袭重伤,女卫营最好的医官立刻扑上救护不消多说,剩下的女卫们可就要找人撒气了,咱女人狠起来其实也很可怕的!

最先倒霉的自然是肇事者灵羊酋长,不需命令,以郭玲儿等几名亲兵为首,一群女卫扑过去就是一通刀砍枪戳,悲愤交加兼同仇敌忾之下,却也顾不得什么心理障碍了。尤其是那几名心有愧疚的亲兵,可劲的下狠手,弄得自己浑身是血都犹自不觉。只可怜灵羊酋长,大谷原最知名的智者,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帮毫无章法的女人剁成肉泥。

发飙的节奏不止于此。梅倩倒下,方才被其逼着刺杀土著的那妃顺位接过了林场指挥,不知是出于悲愤,还是理解了梅倩的苦心,抑或是自己吃瘪也不让其他姐妹好过,她接下来的命令可谓干净利落,辣手无情:“执行将军之前的补刀命令!所有队率率先动手补刀,必须见血,我亲自监督!其后队率监督什长,什长监督列兵”

一连窜事端的冲击下,大脑严重荡击的女卫们终于选择了服从命令,除了几个吓晕倒地或萌呆不醒的,大多拿起了刀枪,或闭着眼睛、或厉声尖叫、或眼泪汪汪、或机械默然,对着战场上的所有土著躯体,不论死透的还是尚有口气的,进行了一次零距离摧残。

就在大谷原“最大”的木桥南侧,就在小树林旁,女卫营姑娘们上演了一场血粼粼的残酷剧目。偏巧,这一幕被率着麾下苍狼骑,前来追杀土著首领们的布根军侯撞了个正着,于是,布根军侯被吓得摔落马下,而梅倩与这干女卫更是得了个“罗刹”的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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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回 结仇山夷

“快快快!前方再有七八里就是蛮虎部落的那个山口了!快快快!争取抓住那帮趁火打劫的山夷!”纵谷平原中段,一支骑队正顺着中央山脉的东麓边地,急冲冲的向北奔驰,为首的林武一边催促,一边骂骂咧咧,“直娘贼,什么蛮虎,简直该叫蛮狐,咱血旗军在前面打生打死,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黄雀在后,劫掠兵壮空虚的部落,抢咱们的战利品,简直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这支骑队来自琉球辅兵的一屯山地兵与一屯骑兵,昨夜南征偏师收到谷原联军大举兵发瀛东湾的消息,立即从各处海岸登陆,占据大部落驻地并封锁各处山口,以形成大网,杜绝平原土著入山成为后患。只是,在林武率山地营与部分骑兵沿途封锁西部山口之时,却愕然发现数个临山的中小聚落昨夜已然被人先一步洗劫,粮食健妇一扫而空,更不乏烧杀**的惨景。

通过随军通译一问,林武方知下手的正是谷原山区最大的山夷部落——蛮虎部落。林武等一干军兵顿时炸毛,且不说这些青壮空虚的聚落百姓即将成为华兴辖民,对方这般轻飘飘的坐收渔翁之利,岂非对血旗南征军的啪啪打脸?由是,聚集起所有马匹,林武便顺着痕迹一路疾追而来。

天早大亮,细雨依旧,一彪人马再驰数里,忽见前方草路上有一溜三四百人的队伍,正大摇大摆的行往山口,其间不乏板车与妇人,风中更是隐约传来哭泣声与狂笑声。没说的,少不了这便是蛮虎部落的劫掠队伍了。

“骑兵屯跟老子上,特勤屯包抄拦截!但有反抗,格杀勿论!”林武大喝一声,提刀在手,催动马匹,面色狰狞的带着那屯琉球骑兵,便直接冲杀向山夷队伍。至于那屯山地兵,虽是山地营的直属特勤屯精锐,骑术却是平平,只得兜开圈子协助包围了。

“轰隆隆”蹄如奔雷,顿时震惊了一干山夷,如同平原土兵一样,他们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战马一样惊骇不已,或躲避或逃窜或呆愣,加之一众被俘妇人掺混其中惊叫奔突,整个山夷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跪地免死”眼见山夷队伍如此不济,林武不屑一笑,旋即带头喊出唯一一句他所学会的夷州土语。毕竟,林武这等贼匪出身的粗人或许不把夷州蛮夷的性命放在眼里,可每人十贯以上的奴隶价格,加之军卒额定比例的战利品分红,却已将血旗军牢牢限制为一支抗拒滥杀的仁义之师。

有着跪地免死的呼喝,那些被掳妇人们自然躲到路边伏地乞命,不少胆小些的山夷也随之而为。不过,哪儿都有胆大桀骜的,山夷更是凶悍好战的一类土著,一名身材明显魁梧的山夷便提着根碗口粗细的大棒,怪叫着横在草路中央,直待率先打杀一马当先的林武,更是激起不少山夷呼喝着向其聚集。

“勇气可嘉!”林武爆喝一声,下手却毫不留情。待得逼近那厮,他人借马力,掌中大刀匹练般顺势斩出,转瞬即至那名山夷的大好头颅。继而,棒段!头飞,尸倒!

“好气力!可惜了!”越过栽倒的尸体,林武握握有些颤抖的手,心中赞了一句。适才他虽一击必杀,但心中却是明白,对方输在没有见识,不知如何对付骑兵,竟然全凭蛮勇与飞骑对抗,结果自寻死路。但若下马步战,林武还真不敢说自己百招内就能干翻对方。

“杀!”对那魁梧山夷的赞叹仅是转瞬之念,林武大刀再抡,杀向下一个胆敢横在路中的山夷,那屯琉球骑兵也随之杀至,形成骑队的冲锋更加势不可挡。

一众山夷在见到那名魁梧山夷被一招鸟杀之后,早已士气大跌,这下更是作鸟兽散,除了十几个逃之不及的,余者皆避到路边,或跪地或奔逃。自然,有特勤屯包抄,逃是逃不掉的,最终仍是跪地乞命。

事实证明,山夷在山林中令人头疼,但在平原上便稀松平常,在平原上遇上骑兵更是成为弱鸡。仅仅一次冲锋,这支足有两百多青壮山夷的队伍便告土崩瓦解,而不到一刻钟时间,这场战斗便告结束,林武一众歼敌二十余,俘虏近两百。

不过,就在林武出了口恶气,安排部下封锁山口,并打发人遣返那些妇人的时候,他却从俘虏口中得到了两条令他皱眉的消息。其一,这支队伍仅是蛮虎部落昨夜出山劫掠的四支队伍之一,其二则更加令林武皱眉,因为,他方才第一个斩杀的那名魁梧山夷,竟然无巧不巧的正是蛮虎酋长最看重的儿子,唯一的,毫无争议的下一任酋长

瀛东湾,南征军营地,战事已至收尾,气氛一片轻松,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渐下渐止。清理尸体、推平胸墙、修复营栅新搭帐篷、填实陷阱、回收四角钉,一干随军民兵带着土著俘虏们正忙个不停。除了需要处理血旗军卒与土兵外伤的医护人员,以及凭借造型四处巡逻恐吓的轻重骑兵,战后疲惫的血旗军兵已大部获准休整。

间或的,有追缴土兵的血旗轻骑押着土兵俘虏归来,送至营地东方一角作为临时集中营的一片沙滩,也有临河部落的带路党不时从这里将健康俘虏带走,参与战场清理。作为纵谷平原土著的主要战力兼劳力,这些俘虏将被强制接受一段时间的集中关押与劳作,抑或称之为改造,直至大谷原稳定后方可视表现逐步放归,甚或永远不会被放归。

中军大帐,谈笑风生,纪泽已经离开旗舰,来此坐上了主位。此战一举粉碎了纵谷平原极其周边山区的大部有生力量,只余蛮虎部落这类山夷部落,匿藏西部山区的他们不易征剿却也难撼大局,故而接下来该着重考虑的就是战后稳定问题了。

首先,名正而言顺,纪泽宣布成立夷州特别军区,设总督衙门统管军政,下设参军、行政、司法分署,依乐岛成例,对夷州暂行计划体制与准军事化管理,民政上基本执行华兴府诸般法律,特别情况下也可执行军法。预定每地占据一年之后进行私有化改制,那时该地将退出总督衙门直管,代之以郡县常规管理。

纵谷平原初定,情况繁复,且夷州岛还有更多地区需要蚕食攻略,纵有飞奴可以传信,在乐岛长距离遥控也不现实,为之设立军政统管的总督衙门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事,纪泽也就宣布事前便已拟定的十数总督府主要署官而已。其中,祖逖将担任统管军政的总督一职。

其二,携大胜之威,派遣使者前往谷原极其周边山区,乃至北方的宜兰平原,与那些尚未流血冲突的部落接洽,协商彼此合并事宜,好吧,其实就是软硬兼施兼小恩小惠,最终威胁逼迫对方接受华兴府的吞并事宜。

其三,南征军的当务之急是稳定战果,也即将大谷原的一应土著控制起来,构建秩序,并组织投入有偿劳作,令他们没机会也没精力捣乱。初估两万多的战俘自须集中营管理,那些失去青壮和健妇的部落也需立即派驻军兵与民兵,不让他们混乱或逃亡。

大致方案早在出征前便有筹划,有着入主乐岛等地的成熟经验,一应安排自是驾轻就熟。至于劳作项目,筑路盖屋、建村修港等等即刻便能实施,更重要与更繁重的自是农业为本,粮食第一,赶在明年春早稻开播之前,开田开田再开田。纵谷平原后世就是台湾的产粮区,单其一地的可垦田亩,便顶上乐郡与琉球两郡的总和,且大干特干吧!

掌控各处部落的行动将在午后便及早开始,南征军将仿乐岛成例,遴选出愿意合作的部落俘虏代表,连同血旗军卒和民兵组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分队,携带衣布米粮,前往谷原各部落进行恩威并施的正面宣谕,并以工代赈先组织筑路。此刻众人所讨论的,正是各部分工配合等具体事项

“主公,初步战果统计出来了。”术曹从事程远进入大帐,行礼禀道,“不算外围偏师斩获,此战我军正师战死151人,重伤162人,轻伤七百余。土著死者近两千,重伤重残者近三千,轻伤无伤的俘虏约二万八千,其中有健妇近万。”

呈上统计公文,程远又补充道:“尚有少量土著逃兵正在追捕之中,其中包括三大部落的酋长与祭祀。据俘虏交代,那些首领一见我军杀出营盘,便抢乘鹿骑拔腿开溜了。”

面色沉静的略一浏览,纪泽点了点头,夷州土著的伤俘在预料之中,南征军的伤亡也在接受范围内,只有三大部落首领的逃走是个小麻烦。忽而,他心头一动,脱口问道:“可有女卫梅倩将军的消息?”

昨夜梅倩借巡逻之名溜出瀛东湾,纪泽稍稍一想便明白,梅倩多半是不愿女卫营赋闲于战事之外,该是打着“巡逻待命”的插边球,巡逻得远了些,择机参战了。对此纪泽倒也无可无不可,这帮女人大部时间驻守京畿要地,出去练练变强些也成,左右也不影响大局。但此刻,他却感觉梅倩这个目光敏锐的女将军,没准能给自个带来些惊喜。

“尚无消息。”程远答到,不无苦笑,高层如今都已知晓梅倩之事了。不过,倒是没人担心她与一干女卫的安全问题,光凭她们配备的那些连弩,众人还真不相信大谷原有什么土著力量能留住她们。

“暂先这样吧,失了青壮,那些首领便是逃了也翻不起大浪。倒是那些土著尸体,要尽快焚烧掩埋,我军初登夷州,千万要提防瘟疫。至于我军烈士遗体就地焚化,将骨灰分装带回吧。嘘明晨雨该停了,由我亲自主持火葬仪式!”说到后面,纪泽语带黯然,却不容置疑。

“有三大部落首领的消息了,他们携一众小部落首领,一道西向逃亡,至二十里远,悉数被女卫埋伏截杀,呵呵。”正此时,白望山兴冲冲入帐道,“据追敌轻骑回报,梅倩将军及其随行女卫,先后俘虏数批逃敌,合计五百余,只是,三大部落酋长所在的最先一批六十余鹿骑,无一活口!”

“啧啧啧,这群娘们真够狠的啊!”帐中立即一阵骚动,女卫居然大发雌威,手段酷烈的夺取了斩首大功,众人有诧异,有不喜,也有嫉妒,火爆的宋滦更是口不择言。

瞪了眼毫无政治嗅觉的宋滦,纪泽不无关切的询问道:“对了,女卫伤亡可重?”

“五死九伤。”收了之前的兴奋,白望山苦着脸道,“还有,梅将军被灵羊酋长装死偷袭,肩骨折断,身负重伤,正乘船返回。。”

“什么!?这冰山女咋搞的,瞎逞什么能,这叫小爷回去怎么交代,该不会被那帮小娘皮公审批斗吧?”听得梅倩受伤不轻,纪泽差点一把跳起,嘴中更是叨叨个不停。只是,他自己怕都不明白,他方才的失态为的仅是害怕后宫批斗,还是另外有些什么?

不待纪某人琢磨明白自身想法,刚刚溜出帐篷的白望山去而复返,面色凝重道:“主公,鹰讯来报,适才林武校尉遭遇一群山夷,他们昨夜趁火打劫洗掠了山外数家小聚落,林校尉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其间他失手杀了蛮虎部落少族长,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坑憋啊!纪泽下意识与祖逖对望,皆面露苦笑,前一刻他们还在想着如何借大胜之势,力压蛮虎部落这个谷原周边最强的山夷部落,以求和平解决大谷原的余留问题,怎奈天不遂人愿,转眼竟已与那蛮虎酋长有了杀子深仇,少不得又多一桩麻烦了。

呵呵一笑,祖逖朗声道:“这样也好,祖某与一众弟兄们还未战到爽,更有众多琉球辅兵尚未真正浴血呢!哼,据悉他们蛮虎部落也就两三千的青壮,此番恰可试试,是他夷州山高林密,还是咱起家的太行更为岭峻崖深!”

“哎,还是先遣送几名蛮虎山夷回去报信,多送些礼物,譬如百果酿,以示歉意,再多给些优惠条件,限期归附,先礼后兵吧。”纪某人一副悲天悯人,目光闪烁道,“当然,山地营自己惹的祸,自个就跟着背后进山吧,听说蛮虎部落的主寨老巢挺难找,狩猎巡山的还挺多,正可借此晒晒驯狼的本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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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回 战地缅歌

傍晚时分,云开雾散,夕阳余晖洒落瀛东湾营地,一条条好消息也接连传来。面对南征军偏师撒开的大网,参与偷袭汉营的谷原土兵们几无逃脱,又有两千余俘虏陆续落网,而对青壮不在的大小部落,血旗军民的入驻也在吴波吴兰的顺利推进,大谷原正在迅速落入南征军掌控。

主持布置完一应战后事务,具体事宜自有祖逖等人料理,纪泽免不了前往伤病区探视一番。轻伤病房却是气氛轻松,这里更多的不是面色苍白、安躺静养的伤员,而是精神抖擞、满面春风的小伙,且多围着其间的医护女兵大献殷勤。看他们不乏红光的气色,至少有一半根本无需再呆在病房。

卧槽,一帮混球,又赖病房勾搭小护士,这不气哥吗?纪某人心中连啐,目光中却不乏羡慕,颇有一种被迫与啥啥告别的沧桑感。当然,他是不会坏别人好事的,毕竟这也算是变相的战后心理调节,对医护资源的这点占用完全可以忽略嘛。

正所谓人间百态,大战过后,有人设法排解,也有人一时难以走出。一间病帐内,传出一个年轻声音的呜咽:“要不是俺当时胆怯躲开,或许什长就不会猝然挨上夷兵那刀,他平常那么关照俺,可俺却害死了他,呜呜呜”

恰至帐前的纪泽,闻言后收住脚步,暂时屏息聆听。这时,另一个相对成熟的声音劝慰道:“哎…刀剑无眼,你也勿需自责,为了大伙谋得安居之地,总要有人牺牲的,什长命不好给摊上了,相信咱华兴府肯定会厚待他的家人,咱大伙日后也上上心,多帮衬些便是。”

颇显老气的,再一个声音劝慰道:“其实,刚刚训练不到半年,你做得不错了,右屯那个叫高大勇的知道不,平常看来孔武有力,名字也威风,演武还老得奖,这次却被吓破了胆,据说现在还在发傻,估计是废了”

或是劝慰起了作用,或者原本需要的只是倾诉,年轻声音不再呜咽,良久,年轻声音再度传出,多了份坚定:“不管咋样,俺日后再也不能熊了,为了自己也为大伙。与其这般窝囊,还不如当时战死”

浴血过后,有的新兵死去,有的新兵破胆,甚至也有新兵被吓傻吓疯,但更多的将或快或慢的走向成熟,而他们中的志愿者将被选入主力战兵序列。锋从磨砺,优胜劣汰,这是血旗军乃至任何一支队伍走向精锐的必由之路。

作为血旗军的最高指挥,纪泽对此深信不疑且着力实践,可走入基层的时候,他的心却不得不因为一幕幕鲜活实例而触动。慈不掌兵吗,纪泽暗叹,终是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推开了这帘帐门

雨后清新,凉风徐徐,瀛东湾内微波浮动。简易栈桥旁,狂鲨一号旗舰静静耸立,些许的海浪根本不能让它动摇分毫。作为华兴府最先进的战舰,他拥有着最完备的战地医疗设施。

此刻,所有的南征军重伤员自不会呆在岸上营区内那些简陋甚至湿泞的帐篷病房,那些是用来应付轻伤员,抑或向土著伤员展示文明与仁慈之处。血旗军自己的重伤员,当然都被安排在了狂鲨一号抑或其他金枪斗舰的战地医院。

位于狂鲨旗舰二层的特护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纪泽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病床上,静静躺着面色苍白的梅倩,秀美而恬静,不见平素的清冷与坚毅。上午被抬回营地时,梅倩已经昏睡过去,纪泽自然安排了最好的随军医师为其复诊,结果尚好,仅是肩骨折裂兼而内甫受震稍有伤损,长期静养便当无碍。

梅倩依旧未醒,纪泽行至病床边的木柜旁,将手中的花盆轻轻放上。这是他方才偶在营边发现的不知名小花,便采了植入饭盅改制的花盆,权当慰问。再看一眼梅倩那不知因痛楚还是梦魇而皱起的眉头,纪泽轻叹口气,出房冲守候亲兵郭玲儿交代几句,便前往舰上其他病房送温暖而去

次日上午,云霭层层,营门之北,南征军阵列井然,除了外驻谷原的数千军卒,能走动的军卒都在此处集结。因为,这里将举行南征军烈士遗体告别仪式,看上最后一眼,这些昔日的同袍就将被火化,永远成为消逝的故往,仅留下一坛富有身份铭牌的骨灰。

此时,血旗军阵的前方,已经增至185人的烈士遗体被摆放在一堆堆蘸有火油的柴薪上。柴薪之前,是一座临时搭建的小小祭坛,七名道士正在专注的念着经文,为这些烈士做超度法事,他们正是来自华兴府新鲜出炉的太上道,随军前来夷州开展传教,由景轩道长的二弟子成规带队。

伴着只在“保护”道门清誉和信仰自由的《宗教法》于月前面世华兴府,伴着《诸神记》神话故事在《华兴时报》连载刊登,甚至正被印刷成精美珍藏版大卖特卖,一群经过全新思想武装的道士们,开始在华兴府开坛传道。而《诸神记》的第一作者纪某人,则藉此被一群道士尊称为所谓的“太上护法”,终是未能完全躲过道门的裹挟借势。

这背后也有纪泽与景轩等人达成的一项协议,太上道需要遣内门道士随军出征,而日后新征领土上的道观祭酒将优先从随军道士中遴选。自然,为南征军提供心理开解、超度烈士乃至辅助医疗等服务,是他们必须也是情愿的事情。

不要说宗教慈悲,不该掺和惨烈的军事杀戮,后来居上的佛教都有十三棍僧助唐王的典故,这时的道教,尤其有纪泽参与主导的太上道,更没有那些顾忌,大不了随便冠以一个除魔卫道的名义便是。人家基督教、***教动不动就玩什么圣战,他纪某人可不想让那些宗教专美于后,否则他大力扶植太上道岂非少了许多意义?

事实上,源自先秦战国大争之世的中国古传统文化,也包括随后的道教在内,并不忌讳战争尤其是开疆扩土。不说法家兵家,呼吁兼爱非攻的墨家也只对自己族人兼爱,夷狄无人权呢;中庸维和的儒家也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复仇主义思潮可是盛行于秦汉魏晋文化的;便是强调无为而治的黄老道学,他们绝对当政的文景时期,汉家也没少主动挑起对匈奴的战争。

真正将畏战怯战融入主流文化并予以美化的要到宋朝,那是叫夷狄给打怕了,打弯了。明朝还好,汉家赶走蒙元终于挺直了腰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绝不和亲,只可惜后期精英们都将力气放在纸笔与嘴皮上了。至于我大清,嘿,若是主流文化抑或宗教中推崇铁血,那叫我外来的满清主子如何坐稳江山,康乾盛世还要不要?

书归歪传,诵读经文完毕,又是一番施咒做法,待到日过三竿,成规等道士终于结束了这场简约而不失郑重的法事。规整衣衫,成规行至纪泽面前,打一稽首,语态谦恭道:“请太上护法上香。”

护法!?还金刚呢!俺是华兴府主好不好?纪泽面色一滞,心中若干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却也不愿在此时与成规掰扯,就让这帮道士扯虎皮借势占点便宜吧。他从一个小道士手中接过三支高香,就火点燃,捧香冲烈士遗体板正四拜,继而将高香插入祭坛上的香炉。

“魂兮归乡!魂兮归乡!魂兮归乡!”香毕,纪泽仰天长吼,不自觉间已经带上了哭腔。

如今的他,早已不似血旗军初建时那般小打小闹、战战兢兢,送葬死者烈士之时还需处心积虑的设计着收拢人心。如今的华兴府各项制度健全,烈士烈属自有其所,他纪泽在这种场合无需装腔,也无需作势,那是对烈士的亵渎,只该做回本心,真正哀悼故去的英烈,颂归冥冥中的英灵。

“魂兮归乡!魂兮归乡!魂兮归乡”整齐而悠扬的颂词随之从血旗军阵中发出,夹杂着战友的抽泣与呜咽,让阴晦的天色更显暗沉。

不无犹豫的,纪泽从小道士手中接过一支燃着的火把,缓缓行至柴薪堆前。虽然通过《诸神记》与其他一些新出的太上道经文,纪泽已开始利用宗教宣传人死后灵魂将脱离肉体,遗体火化只会帮助死者更早超升,且附有一些现实便利,但毕竟时间尚短,入土为安的习俗让西晋时代的众人依旧很难接受遗体火化。

昔日血旗骑军入河套敌后破坏,也曾火化烈士遗体,彼时没有条件带回遗体,那是被迫而为也就罢了,而今纪泽为了将烈士带回家园,在夷州公然火化遗体,是要承担一定压力甚至骂名的,至少短期内如此。

其实,纪泽并不愿徒做恶人,过多更改这时的汉家习俗,譬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无伤大雅的部分,譬如正常情况下的入土为安,还有正式场合下的案几跪坐,那本就是文化传统的一部分。

只是,长途航海南征,带回烈士遗体极易引发疫病,严重起来甚至能摧毁一支舰队,而这一困扰在日后战争中同样会不断出现;相比烈士的入土为安,生者的安全自然更重要。这一点,大家倒都知晓,但第一个恶人,却只能也只该由他这个府主来做了。

暗叹口气,纪泽终是将燃着的火把丢入柴薪堆。一簇、两簇、三簇,渐渐的,遗体下的柴薪接连点燃,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映红了沉沉天色,也映红了每一名现场的血旗军卒。历经了铁血战斗,生离死别,胜利荣耀,这些多为辅战新兵的南征军卒,脸上再无青涩与彷徨,更多了沉稳与坚毅,他们,正在向铁血精锐迈进。

不知是谁,最先唱起了《泰风无衣》这首华兴府歌,随即所有军卒都跟着应和。古朴而苍凉的曲调,简约而激昂的旋律,震彻瀛东湾,响彻大谷原:“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就在瀛东湾的血旗军悼念亡魂之际,大谷原之西的中央山脉,一行二十名山夷,正神情忐忑的穿山越林,向着大山深处疾行,陡岩峭峰与密林乱枝丝毫不曾影响他们的步伐。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大包小包,其内或绫罗绸缎,或玻璃器皿,或糖果蜜饯,最多的则是坛装美酒。

“虎陂大叔,少族长身死,我等这般回去替汉人传话,却不知族长大人会如何发落?哎,都说少族长勇武不下族长,就是脾气暴了点,若是昨天早点投降,也无需落得那般田地啊。其实,汉人听说咱们是蛮虎部落,还是挺客气的嘛,实在是误会一场啊。”一名年轻山夷碎碎念道,听口气,他们却是昨日被林武所俘山夷中的一小部分。

“哎,谁说不是呢,汉人的日子那么好,兵马又那么强,平原三大部落都被灭了,真不愿跟他们作对,可族长痛失爱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另一尖嘴猴腮麻杆腰的中年山夷托了托背上包袱,摇头叹气道,“汉人说只要咱们部落揭过此节,咱们背的这些礼物,还要再送十倍。但愿族长看在丰盛礼物的份上,能与汉人和谈。”

“是啊,族长不是爱酒嘛,咱们背的这种叫百果酿的酒他一定会喜欢,没准就忍了呢。”年轻山夷附和着,继而咂咂嘴道,“还别说,汉人昨晚招待我等用的酒,咱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香的呢”

言说间,一行人穿过一个溪谷隘口,冷不防从路边岩上窜下几条人影,却是又一拨山夷。他们与所来山夷好易通叽里呱啦,状似熟人,旋即将人放过,原来是同为蛮虎部落的狩猎兼巡山队伍。但这些山夷所不知的是,在来者后方的某片林中,有数名原本尾随的人业已改变方向,另辟陡路绕过这一隘口,他们每人缠绳背钩蹬爪鞋,身边更皆有一条驯狼。

翻过几座山,穿过数片林,浑不知自己依旧坠有尾巴的二十山夷,终于背着礼物抵达又一处隘口,通过盘查过关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偌大的山间谷地,正中还有一座高山湖。湖畔各处,有着一栋栋大小不一的木屋,谷地周边则有着更多的洞穴窝棚,穿行其间者,皆坤头穿耳,腰裹兽皮,赤膊纹身,其间还不乏戴着粗陋木枷的奴隶。

这里便是蛮虎部落的主寨,单看住宿条件,竟似比穴居为主的平原部落更显档次更文明。然而,终于到家的一众被释山夷们并无丝毫开心,而是在族民的围观下,战战兢兢的行往了湖边的一座高大木屋,仅有虎陂等两名中年山夷得以进入,余人则在门外纷纷跪倒,以等待那份决定自身乃至部落命运的反应。

果不其然,大屋内不久便传出了响彻谷地的咆哮:“杀我族人后就想求和了事?虎陂,你这个懦夫,滚去告诉那帮汉人,先将杀我爱子之人的脑袋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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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回 战地病房

光熙元年,十月二十四,酉时三刻,云,瀛东湾。

“哒哒哒”伴着沉闷的马蹄声,一彪数百骑从西归来,在南征军营门前稍停,象征性检查之后,下马入营,径直前往中军大帐所在。其为首者,却是午后外出巡视谷原的纪泽,不过,他此刻的面色,恰如方才泥泞中的马蹄声一样沉闷。

无怪乎纪泽情绪低落,实因今日他转悠了小半个谷原,粗勘下来结果委实与预想反差颇大。纵谷平原夹在两大山脉之间,丘陵、溪河以及土壤特薄的地块比比皆是,令得三四万顷的大谷原,实际值得垦为良田的面积也就万顷出头,余者却是仅能用作果茶林麻等农副产业,可现在华兴府要的是粮食,要那么多农副产业作甚?

至于当地的土著民情,则如琉球一般,除了提供少许野生动物入栏圈养,除了能向纪泽展示何为荒蛮,剩下的只需全部推倒重来就可以了。呃,不是推倒,而是填平,因为这里的平原土著除了少许酋长头领,大多人玩的还是穴居,就别说能给血旗军兵们提供什么战利品了。

且不说坑憋的战利品问题,血旗军此番南下,民意上主要是为了解决华兴军民田不够分的问题,若是纵谷平原能按预想中开出三百万亩的良田,应能满足华兴百姓当前的需求,夷东北的宜兰平原则可作为储备。可如今看来,纵谷平原连农田带农副业用地也就能折合为一百五十万亩,安置土著后仅够爵位封田,便是算上宜兰平原怕都勉强。

扩张路难停啊!纪泽暗叹着在中军枢要区转了一圈,片刻便没脾气的返往了自个的旗舰驻地,毕竟祖逖以及一干军政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没谁像他这般闲的,而诸般军政事务也皆在推行之中,无有大事发生,他纪某人还是偷闲去也。

不过,上舰之前,路遇野兰花的纪某人心中一动,俯身采了几朵,继而行往了梅倩的病房。这里,梅倩早已苏醒,被扶起斜仰在靠枕上,一面喝水一面与那妃等几名女卫聊些什么。见纪泽进来,那几名女卫都扯个理由退了,病房中很快仅余纪泽与梅倩二人。

“感觉怎样,好些没有?瞧瞧,安排你在船上呆着,非要出去逞能,这下女卫见血了,功劳抢到了,你自己也要躺上两月了。你这么惨的回去,我该怎么交代,出征前我可是答应你那帮姐妹要罩着你的呀!”没了旁人,纪泽立刻丢下府主的架子,边换上鲜花,边恶人先告状的数落起来,分明一副推卸责任的架势。

“哼,小女子真就不信,您这血旗军大元帅事前不知我等动向,也没见您遣人来阻止。”相处够熟,梅倩一眼便看出纪某人的小心思,立刻不假辞色的反驳道。轻飘飘的一句话揭露得纪某人牙根直痒痒,暗忖这位冰山女还是晕倒了才像个女人。

梅倩显然伤后气力不足,夺回气势后也未穷追猛打,她转个话题道:“女卫此番经历想必你已知晓,虽我强逼她们实战见血,的确卓有成效,但事后不少姐妹难以恢复,更有少数人始终不愿出手,怕是回去后部分姐妹将因无法适应而退出女卫,甚至有些人会走不出阴影而永留遗憾。哎都说女子不如男,像我这般坚持,究竟是在帮助姐妹们自强,还是害了她们,莫非女卫营本就该老老实实做个花瓶吗?”

纪泽这会自已了解女卫昨晨战况,包括给土著补刀的细节,也见到不少女卫回来后魂不守舍之态,其中有数人甚至有陷入痴呆的趋势。在他看来,女人本该远离铁血,尤其在冷兵器时代更不适合战场,他觉得女卫做些辅助工作就好,左右华兴府也不差她们这点女兵的开销,瞎折腾啥呢。

直觉的,纪泽就要点头称是,但看着梅倩那张苍白的脸,以及眼中的失落与彷徨,再想到其素来的执着,一时却委实说不出口。沉吟一会,他心一软,还是不愿打击重伤在身的梅倩,便斟酌着劝慰道:“天清地浊,阴阳两分,男女本就各有所长,但事无绝对,恰似阴阳相混相融,就军伍而言,无非男子强者多些,更适应些,女子弱者多些,更困难些。”

见梅倩目露亮色,纪泽续道:“谁敢说女子不如男,只要努力,去杂存精,女卫营还是有望成器的。譬如这一次女卫就表现得很好嘛,你等截杀的那批鹿骑,其中就包括了三大部落的酋长与祭祀,还有二十多名大小头人,为华兴府消灭了一大隐患,于夷州后续治理,可谓功莫大焉。”

梅倩眼神更亮,脱口问道:“按你所言,女卫只要扩大选择面,便能得到合格兵源,也能挺过战场磨砺,铸就合格战兵喽?”

纪泽心头一跳,感觉梅倩这话有坑,却也不好收回自己方才的话,只得含糊道:“应该是吧。”

见纪泽没有否认,梅倩紧跟着道:“就是说,女卫只要增设辅战女营作为选拔梯次,便有望塑造强军喽?那么,血旗军单就男子而言,甲等战兵约有同量乙等辅兵作为后备,公平起见,还请府主大人给我木兰营也增设辅兵营吧。”

“这”纪泽哑然,本只说几句劝慰话,不想竟被套住了。他甚至怀疑,梅倩是突发奇想,还是故意下套等着自己上钩的。熟归熟,涉及正事,他就得认真琢磨一下了。

五月整军迄今,海外辅战部队的运作已基本稳定。实践下来,半工半训的各处乙等守备辅兵营在参军署屯部调度下,通过海渔、军屯、军牧、军饲、帮工等渠道,仅用一半精力创造的实际价值,如今已可接近他们日常所需的军服、饮食、薪俸等费用。只要适当引导调控其劳作项目,日后做到自给自足甚至略有盈余并不难。

就华兴府海外部分而言,目前辅兵青壮占比不过一成多,他们的带薪从军可以看做一种准就业,并不会损害整个社会的经济运行,相反,私有化经济放开以后,若将辅兵营看做一个个可由华兴府掌控的经济实体,反倒有利于华兴府引导调控整体经济的良性发展。

因此,从经济角度考虑,适当再增设一些辅兵营,只需提供一笔兵甲营房等启动费用,并划拨一定的生产资源,日后并不会成为华兴府的负担。当然,运行中也必须强调辅兵营的封闭性,其对外的经济窗口须由军机署与安海贸易这样的可靠部门完全把控,以警惕社会尤其是商业的不良渗透,若因此而腐化变质,就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了。

再从社会效益来看,辅兵营在训练储备军事力量之余,其实也是一所大学校,一个大熔炉,且为华兴府牢牢掌控。青年人进入辅兵营,不光可以提高军事技能,还可通过军中的教育培养,学得一技之长,提高文化素质,更可塑造思想,文明教化,改造蛮夷。

说起来,华兴府的辅兵营如今已被纪某人用成了后世的工程兵团,男子如此,女子亦可如此。增设女子辅兵营还可帮助女子改变这一时代的一些陈规陋习,让女子更多走入社会,进一步发掘半边天的生产力与创造力。因此,就社会层面,适当增设辅兵营乃至女子辅兵营,对而今的华兴府还是颇有好处的。不由得,纪某人甚至想到了即将被华兴府吸纳的数万韩人劳工,他们多是单身,如何安置尚无稳妥之策呢。

“府主大人,主公,成不成给个话呀。”纪泽这边正在寻思,梅倩却急了,难得耍起了性子,“你若胆敢偏心看不起女子,看我回去不向姐妹们告状,还有我这次受伤也得算在你头上!”

虽是语带威胁,但在伤后虚弱的梅倩说来,却没了冷冽,多了软糯,恰似似怒似嗔的撒娇口气,顿令习惯梅倩冰山女做派的纪泽一个激灵。都说女人是老虎,不,是妖精,纪某人这一瞬算是透彻了解了,本就已经倾向于同意,还有如此慑魂的威胁,这下他哪里还能扛得住?

“好吧好吧,怕了你,就每郡一营。不过女子事关家庭繁衍与社会稳定,辅兵服役期仅为两年,还有,征兵全凭自愿,凑不齐名额就按缺额处理!”再无抵抗意愿,纪泽俯首认输道,连讨价还价的看家本领都快给忘了。

纪某人却是不知,自己晕乎之下签订的这条丧权辱国的条约,日后由之造就了多少信奉女权的母老虎,又随之感染了多少河东母狮子,从而荼毒了多少欲求三妻四妾而不得的好儿郎,更是为他自己拉来了多少来自纯爷们的幽怨值。

“好,谢府主大人!”梅倩一喜,脆生生应道。或是得到了极为满意的答复,或是伤后放松了心理防线,梅倩竟是收起了平素的清冷,破天荒给了纪泽甜甜一笑。这一笑冰雪消融,这一笑春花烂漫,这一笑百鸟争啼,这一笑

要说人都是贱的,白送上门的不甚稀罕,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纪泽是人,更是男人无疑,所以面对梅倩这个冰山女的难得一笑,哪怕这一笑并不见得强过剑无烟和赵雪经常给他的,他仍是酥了半边身子,痴了一颗雄心。直勾勾盯着梅倩的笑靥如花,磕磕巴巴的,纪某人语无伦次道:“不谢,不用谢应该,应该的荣幸,很荣幸”

“咳咳咳主公,府主大人,大元帅,诶!”直到梅倩连干咳带呼唤,纪某人这才回过魂来,忙一脸正容,收起不慎流露的猪哥嘴脸。定眼看时,梅倩已然收起笑靥,重回一脸清冷,只是隐隐的,她那苍白的脸上犹留一抹嫣红。

猪哥样收起了,大男子主义的保护欲却难以抑制,纪泽干咳几声掩饰过尴尬,却是针对自认的梅倩心结,转而巴心巴肺劝道:“其实我说啊,你也不必那么苦心经营女卫,那么苛待自己,放轻松些,多开心些,有纪某在,有华兴府在,你和你的姐妹们有何可惧呢?又有谁能伤害你等呢?难道还真的非要你等上阵搏命求活吗?”

“我华兴府内有严明律法,政治清明,便是我这府主,也只有特赦之权,而无随意制裁之权。对外也勿需忧虑,凭血旗军现有实力,击垮马韩、百济,乃至大晋任何一州,皆不在话下,便是大晋以举国之力来攻,我华兴府又有何惧?惹毛了咱都撤至海外,再学恐怖分子搅他个天翻地覆”语带豪迈,纪泽不无自傲的吹嘘道,浑不觉面前的梅倩看向他的眼睛已经没了焦聚。

口干稍歇,纪某人却听病床上的梅倩轻声呢喃:“练兵,到哪练兵呢?夷州岛怕来不及了,倭岛?南洋岛夷”

眨眨眼,咂咂嘴,纪某人回过味来,可着他吐沫横飞半天,却是自说自话自己听。这一受打击,头脑也清醒下来,他板着脸道:“喂喂喂,我同意增建辅兵女营,为的是辅助功能,乃至社会效益,可非为了让女子上战场浴血拼杀。华兴府本就男多女少,历经训练、磨砺直至战场搏杀,同样的军事效果,牺牲一名男子能达到的,怕要搭上两三条女子性命,你想想,我这府主能推女兵大量上阵吗?”

梅倩哑然,眼中的亮色逐渐消减,直至重重倚回靠背,恰似失魂落魄。一见这等光景,纪某人再度犯贱,脑袋转呀转,蓦地眼前一亮道:“其实,以你之才,以你资历,何必非要局限于女营?钱波与血旗右军即将转建卫署营,我正愁血旗右军由谁重组,你若有意,可将木兰营交给刘玉娘,自身试任右军校尉之职,但主力战兵须为男子。”

纪泽这一提议倒非色迷心窍,论智,本就颇通经史的梅倩伴随着血旗军成长,战场敏锐与大局观在血旗诸将中也是凤毛麟角;论武,梅倩有剑无烟指点,堪堪也算二流水准,且到了校尉一级,武力已非首要;论忠,也是纪泽最看重的,梅倩是最早起家的七队率之一,浴血力保铁谷城,在新人愈增的华兴府中,这样的老人不该重用吗?

“好,我接了。”目光好一阵闪烁,梅倩面色渐显潮红,终是决然道,“不过,我的直属屯须为精锐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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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回 笑里藏刀

光熙元年,十月二十七,辰时三刻,云,阔叶山口。

阔叶山口,地处谷原中段的中央山脉东麓,是数日前林武驻兵于此时,拍脑门给取的名字,源自其周边岭上葱绿一片的阔大树叶。而这处山口,也正是谷原周边最强山夷,蛮虎部落通往山外大谷原的主要道口。

此刻,山口处聚集着数百人,其中有着坤头穿耳的两百山夷,正眼睛放光的从大小车辆上卸下大包小包,将之背在身上,口中还不时的笑叫个不停。而在他们四周,一应押解人货的汉家军卒则按住眼底的蔑视,强行挤出和善笑容,倒令场面甚显和谐,颇有汉夷一家亲之感。

山口道旁,林武、钱凤、水珊等人正与几名山夷小头领和谐交谈,准确说,是汉人一方正在极度热情的讨好山夷。尤其是林武,早没了几天前纵马横刀斩杀蛮虎少族长的凛冽霸气,也没了命名阔叶山口时的意气风发,而是苦着脸,勉强挤出个笑容,不住的点头认怂。

“俺真不是故意,俺有眼不识金镶玉,俺没脑子,竟然害了少族长,俺错了啊。还请虎陂大叔一定帮忙,替俺在族长大人那边多说些好话,求他放了俺这一次,俺日后一定会记得他老人家的好,也会记住大叔您的好,必有厚报,重重的厚报啊!”心不甘情不愿的说着,林武下意识的瞟了眼不远处的山头,侧凭营房向下张望的某人,正是逼他低声下气的纪泽。

“俺错了,俺不是人,是畜生,俺悔不该害了少族长啊。虎陂大爷,求您了,定要帮忙向族长多说些好话,让族长老人家饶了咱这条狗命,把咱当个屁给放了啊。只要他老人家放过俺这次,俺就给他当儿子,不,当孙子,日后要啥给啥,绝不皱眉啊。”继林武之后,水珊按照某人的暗中指示,状似正经的逐句翻译道,但若林武知晓他所译内容,怕不当场就要掐死他了。

林武对面的所谓虎陂大叔,正是之前被俘,三日前被释并带着礼物回返蛮虎部落的某位中年山夷。前日他硬着头皮重返谷原,替蛮虎酋长向汉人提出林武偿命的和谈条件,丫丫个呸的,分明是蛮虎酋长恨他没保护好少族长,意欲借汉人之手宰掉他虎陂嘛,他本已做好被宰的心理准备,可汉人呢?

热情接待不算,汉人竟还单方面主动释放了所有蛮虎俘虏,更是送上了上次十倍的礼物,甚至连之前那位煞神,如今也像条狗一般在自家面前摇尾乞怜。虽然没有答应送出那个煞神的脑袋,但汉人做到这一步已经太有诚意了,毕竟换谁都不会交出这名煞神的。

是汉人的大酋长太过仁慈厌战,还是我蛮虎部落委实够有威慑,抑或汉人都是些外表强大内心脆弱的人种?虎陂一时有些恍惚,禁不住为了自己之前对汉人的恐惧感到羞耻,他甚至产生一个念头,倘若此刻自己手中有刀,干脆一刀斩下这个林武的首级,看情形汉人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瞥眼四周尚在巡逻的骑兵,虎陂摇摇头,收了不合实际的遐想,但鼻孔仍是不自觉的朝向了天空。淡淡哼了一声,他沉声道:“咱也不愿打仗,但涉及族长他老人家的事,咱只能尽量说,该如何可做不了主。不过嘛,想来这类礼物再多些,会有好处的。”

水珊如实翻译,林武听得顿要瞪眼,钱凤却是抢上一步道:“好说,好说,我等来此大谷原,为的是和平安栖,只要蛮虎酋长大人大量同意和解,双方和平相处,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嘛。甚至,只要蛮虎酋长愿意放过此事,我等还可令这杀人凶手亲自披麻戴孝,抬棺入山,以示诚意。当然,也少不了您的好处。”

言说间,钱凤还故意冲虎陂眨眨眼,继而向着林武方向瞟去一道寒光。只可惜,这次他的表演没接地气,虎陂迷糊半天愣没看懂他的意思。最后,钱凤只得再次强调:“告诉贵族长,只要和解,什么条件其实都可以谈的。”

终于,在华兴众人的热情欢送下,虎陂等一众山夷走了,带着华兴府对和平的殷殷期盼,背着比上次多上十倍的礼物,高高兴兴的入山而去。而在他们身后,则留下了一众憋屈万分的血旗军兵,以及面色铁青的林武。

“呵呵,你这环眼豹,眼睛瞪得这么老圆,想不明白是吧?”清朗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却是纪泽业已下了山头营盘,跟着他的还有祖逖和唐生。

曾经被纪泽锤得鼻青脸肿,颇有心理阴影的林武虽不敢冲纪某人尥蹶子,却也没好声气道:“主公,咱一直以来鞍前马后的,杀那少族长也是战场难免,您也不必为此让咱向一帮山夷低头吧。还有,看这钱小子刚才那眼神,恨不得要卖了咱似得,哼!”

“哼,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叫你低个头赔个笑而已,又没逼你胯下之辱,哪来这么多怨言?难怪士稚督帅非要我前来走这一趟。”纪泽笑骂一句,继而面色一肃道,“你若觉得受辱,某这就给你报仇机会,据报蛮虎部落正在召集附属山寨的土兵,或将四出侵袭报复,为恐再添谷原变数,今日伯温便将率南征偏师入山,先下手将之攻灭。”

“你山地营便为前驱,我派特战曲助你,务必悄然扫除沿途山夷岗哨,于今夜引大军围歼蛮虎主寨。你山地营都跟踪探查三天了,蛮虎部落的巡哨已该了如指掌,若是出了纰漏,有碍大军夜袭,哼哼。”眼见林武依旧怔怔然没转过弯来,纪泽不由叱道,“混球,你当某真会为了区区蛮夷委屈麾下大将吗,蛮虎酋长提出偿命条件之时,便已决定了他蛮虎部落的死期!”

“哦!嘿嘿,原是为了麻痹蛮夷,早说嘛,这就叫什么笑里藏刀,骄兵之计吧,哈哈,俺就说嘛,主公怎会对区区蛮夷委曲求全,果然又是挖坑埋人呢!”林武听得大喜,忙不迭道,“得,主公您歇着,咱这就招呼兄弟们入山去”

日暮时分,正值狩猎归巢,虫兽轮出,夕阳残红之下,中央山脉处处空谷清幽。大山深处,谷溪之畔,数团篝火熊熊燃起,篝火之旁,满满登登围坐着数十名背弓持矛的青壮山夷,边享受着今日的部分猎货,边热烈议论着什么。

这群山夷正属蛮虎部落,不似其他狩猎劳作的山夷可以日落而息,他们今日轮到值夜,需要在这个溪谷隘口巡守至明晨,自从大谷原传来汉人登陆的消息开始,蛮虎部落便加强了这样的巡山安排,尤其在少族长所领出山劫掠队伍出事之后,这里一度草木皆兵。

然而,数天前一次,今天又一次,汉人为了求和送来的礼物一次比一次多,头脑相对简单的山夷们自然以为战事难启,至少在族长做出新一次答复之前如此,是以,本该暗哨隐匿的他们,也就凑一块耍个热闹了。但他们所不知的是,早在他们上一班乃至上上一班值夜换班的时候,对面岭上便已有了另一波同样轮班值夜的人。

“说来汉人还算懂事,一趟趟给咱们部落送好东西,先前过去的两百多人,都背得满满登登的,把俺眼睛都看花了。”一名少年山夷咂吧着嘴,犹在回位道,“照汉人这么豪爽,我看咱们不如就跟他们和解得了,白落好处多爽,也省得打生打死,听说他们将谷原三大部落都给灭了呢。”

啪的一声,少年山夷的头上挨了一巴掌,出手的正是此地巡哨的山夷头领。他眯眼啜了口下午刚厚颜顺下的小坛百果酿,这才语重心长的训诫道:“白得好处?汉人这么好,还不是怕咱们像对谷原部落一般,日后出山袭扰劫掠他们?”

“哼,小子你记住了,要想得好处,还得靠手中家伙去抢才行,至不济也得靠着威胁逼迫,这才是咱大山里的规矩!”享受着周围山夷们的敬仰眼神,那头领再啜一小口,这才继续高论,“叫我说,现在和解也成,但汉人大军总不会永远留在大谷原”

“啊”蓦地,谷外岭下传来一声惨叫,令山夷头领的吹嘘戛然而止。一众山夷皆霍然一惊,纷纷抓过武器跳起,常年的山野狩猎令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更有一人最先叫唤开了:“是虎健的声音,错不了,外面就剩他一个留在树上巡哨。”

“呜嗷!呜嗷!呜嗷”正此时,岭下传来接连的狼嚎,听声倒是发自同一头狼,苍凉的兽吼在这愈加暗沉的暮色中显得有些突兀,也有些怪异。

“卧槽!虎健被狼伤了,这附近怎的还会有狼,不是早被打杀干净了吗?”山夷头领一皱眉,心底却是松了口气,是狼而不是敌军就好,聆听片刻,他感觉不会是狼群,当无大危险,便随手指着一名小头领吩咐道,“虎松,多带几人去看看,最好别叫那畜生走脱了!”

狼这种既会伤人又会抢食的野兽,山夷们对之就如除四害一般,任何时候都是除之务尽。旋即,蛮虎山夷共十二人出了栖身溪谷,奔往下方狼嚎所来的那片山林,也是他们那位巡哨所在。

“在这儿,虎健被咬死了,他怎的从大树下来了!狗日的野狼,定要宰了它!”可惜他们仍是晚了一步,不一刻,一个山夷指着林间一具显是被撕咬得血粼粼的尸体,愤怒的叫道。遗憾的是,这名山夷,乃至虎松等其他山夷均未发现,虎健的血肉模糊之下,真正的致命伤是来自胸口的一个贯穿血洞,那可不是狼能做到的。

“沿血迹追,包抄过去,绝不放过那头畜生”在小头领虎松的指挥下,一干山夷目光喷火,他们三个人一组,分成不同的路线包抄而进。每组还各有一名弓箭手,被排在众人最后,凡是觉得有可疑的地方,就首先送上一箭。

“呜嗷呜呜呜嗷”那狼嚎再度响起,忽高忽低叫个没玩,但似乎感觉到了危险逼近,声音随着虎松等人的摸近,也在不断移动,逐渐远离溪谷隘口。除了狼嚎之处,树林中静悄悄的,甚至寂静的有点可怕。

“扑通!”突然间,好像有人跌倒的声音隐隐传出。那些蛮虎山夷也没在意,因为他们没有听到有人示警求救的叫喊,心神更被狼嚎声所吸引。只是,过了好大一会,狼嚎蓦地停了,而当这一干山夷摸到狼嚎声最后响起的地方,目标业已无声无踪。

“怎么就剩一半人了,那几个去哪儿了?”虎松忽然发出疑问,可没来的人也没法向他解释。于是,虎松叽里呱啦的呼唤一通,却始终没有听到回答,这一下,蛮虎山夷们才感觉不对,怎奈已经晚了。

“嗖嗖嗖”伴着密集的连弩声,几名山夷不及发出惊呼,便已倒在血泊之中。

是汉人吗?原来他们比咱们更会藏!虎松脑海闪过人生的最后一道意识,只因在他死不瞑目的视野中,杂草间冒出了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头戴草圈,身穿黄绿驳杂的衣甲,有个人还手提一名咽喉开着血洞的蛮虎山夷,这么多人之前却愣没叫他们山夷给发现,这里到底是谁家的地盘啊?

“啧啧啧,又能辨味追踪,又能探查暗哨,还能麻痹诱敌,刚才若非有它,怕还有点小麻烦呢。百闻不如一见,狼窖部落的驯狼,果然厉害。嘿嘿,别怪兄弟眼红,我特战军绝对看上这驯狼了,你等还是有个心里准备,先腾出五十只吧,转头某便向上申请。”头戴草圈的一人笑呵呵道,却是近卫营特战军的副校尉,兼右曲军侯田二愣。

“卧槽,都说甲等营的喜欢往自家碗里扒菜,你这特等营的更横,一见好的就直接开口啊!”山地营副校尉兼右曲军侯朗杰一脸肉疼,可眨巴眨巴眼,他还是用那颇显怪调的汉语,无奈妥协道,“最多二十只,还得答应跟咱山地营进行曲一级林间对练,特战弟兄们方才的出手太猛了,也叫咱们那些小子体验体验!对了,需要三次!若不答应,哼,便是上面下令,信不信俺也给你特战军拖上个三年两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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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回 剿灭蛮虎

“成交!就在这夷州吧,转头尽早了事,省的你日后耍赖,咱特战军回头还不知又去哪儿呢!”蛮虎部落的溪谷隘口,田二愣接受了朗杰的交易条件,不无调侃道,“直娘贼,你这货可比林武那厮精明多了,你二人到底谁是汉人啊?”

说笑间,一众军兵业已快速完成了集结待发,也是这时,一名伺候过来禀道:“报,溪谷崖上业已传来信号,一切妥当。”

“得,说正事了,咱们是再诱一拨,还是直接去端了那个哨点?别看我,这次的先头小分队,你山地营说了算。”迎向朗杰投来的征询目光,田二愣爽朗一笑道。长期脱离密谍工作之后,他的性格倒是开朗了太多。

抬头看了一眼溪谷方向,朗杰握握拳头,自信道:“有方才那一阵狼嚎吸引,断后路的与夺烽火的弟兄们都已顺利运动到位,大军就在后方跟着,不必再耽搁了,左右不到五十山夷,还十分麻痹,怕他作甚不过,这次要让我山地营的弟兄们打头!”

“嗖嗖嗖”“咻咻咻”半刻钟后,并未因为野狼作祟而提高防备,复又围着篝火畅谈说笑的数十蛮虎山夷,猝不及防下,骤然遭遇了箭弩投枪从上下前后的多方位突袭。

“杀啊!杀啊”“跪地免死!跪地免死”伴着怒声喝吼,两百全副武装的血旗军从溪谷前后两方杀出。可怜的山夷们,前一刻还在畅想着它日如何袭掠汉人财富,一时间哪能反应过来,不是被杀死杀伤,就是下意识的跪地乞降,无有逃脱,更不及点起烽火。

随后不久,数千血旗大军便在唐生率领下,踏着一干山夷们的鲜血,继续向着蛮虎主寨的方向挺进。必须说,山夷最令人头疼的仅是其依托山林的游击骚扰,当处境对调,他们根本不配阻挡血旗军的战靴所向

就在南征偏师通过第一道巡山隘口的时候,蛮虎部落,湖边那座最大的木屋内,一群部落头领正在气氛怪异的议事,因为除了正中而坐的蛮虎酋长满脸阴沉,余者皆是强绷着脸,不让自个露出欢喜之色,而他们的目光则难掩炽热,均清一色的盯着大屋中央那高高一堆的物事,也即汉人给送来的示好礼物,且还仅是看来最华贵的一小部分。

“就是说,汉人不愿叫那凶手偿命了?”刚刚听完虎陂等几名小头领的汇报,身材魁梧的蛮虎酋长面露狰狞,怒声吼道,“哼,汉人想得倒美,区区一些财物,就想买我爱子一条命吗?”

冷视虎陂几人,蛮虎酋长可谓越看越气,自家的宝贝儿子死了,这帮家伙倒是一个个满面红光的回来了,怎奈这里尚属氏族部落阶段,珍惜青壮劳力,并无斩杀被俘放归者的陈例,他纵是大权在握的族长,也得象征性讲究些原始的氏族式民主,不好随意处死他们,只能想着下次出战时将他们“重用”在打头阵了。

面对蛮虎酋长的咄咄威势,虎陂几人战战兢兢不知何云。这时,蛮虎祭祀出声问道:“听你等方才所说,一个汉人官儿一再强调,只要我等和解,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是啊,是啊。汉人的态度可好了,就连那个凶手,都恨不得一副跪地求饶的样子,看来真的害怕我蛮虎部落出兵呢。”挤出笑容,虎陂边回忆边道,“对了,汉人说愿意再送些礼物,还有,只要我等愿意和解,他们将会派那凶手抬棺入山,披麻戴孝!”

“哦!?”蛮虎祭祀略一点头,狭长的眼睛闪烁不定。相比寻常蛮虎族人的赤膊纹身,这位年逾四旬的山夷,却全身裹在一件布袍里,举止间也不见粗俗,甚至隐有些许出尘气质。而屋中他人见此,则悉数闭口等待他的思考,须知这位蛮虎祭祀同时也是部落公认的第一智者,之前趁火打劫谷原部落便是出自他的谋划。

“看来,为了和解,汉人甚至在暗示我等可以自行杀死那名凶手。”沉吟半天,蛮虎祭祀语出惊人,却仍皱着眉头道,“只是,这不合理,难道又是汉家内斗吗?可也不至于就此放弃一员战将啊?”

“什么暗示,什么又不至于?你说话能否痛快些,到底能否为我儿子报仇?”蛮虎酋长已经两眼放光,不耐烦的催促道。他虽报仇心切,却也知道汉人不好惹,更有众多头领被汉人的礼物迷花了眼,若能不动刀兵便杀了仇人,他却是求之不得。

“族长大人,祭祀大人,小的被押期间,有次入厕,恰听两名平原部落的投诚通译在外聊天路过,说是汉人此番迎战谷原联军虽然获胜,其实损失也很大,伤亡近半,或许是他们实在不愿再打仗了吧。”虎陂身边,另一名被释俘虏赔笑着插言道,浑不知自己凭啥那般凑巧。

“哦,那就说得通了,汉人劳师远征,再经此大损,怕是难有重兵留守,是以希望尽早与我等化解干戈。”蛮虎祭祀微微颔首,看似已经脑补完毕,他转向蛮虎酋长道,“还请族长暂莫着急,且与汉人再行沟通一次,但若令那凶手入山,随便出个意外,少族长之仇不就可以报了嘛,还可暂避汉军锋芒,免去一场无谓兵灾。”

“是啊,是啊,儿郎们虽然勇悍,但若下山之后真被汉军逮个正着,只恐伤亡惨重,还不如叫汉人再赔些礼物呢。”一名头领立马出言附和道,显然不愿与那大败谷原联军的汉人硬杠。

“对头,对头,我等率儿郎们来此集结,若是战起,尚不知耗时多久,寨里的生计多有不便啊”

“有理,有理,左右少族长大仇可报,族长就别再犯愁了,事后若仍不解气,可以等到汉人主力撤离之后,再行大举报复,大抢特抢嘛。呵呵,都紧张好些天了,要不我等暂先放松一下,呵呵,汉人那种美酒俺昨天尝了几口,还真带劲呢”

好一番七嘴八舌,蛮虎酋长急于为儿子报仇,如今看到了一条捷径,面色终也好转几分,他大手一挥道:“好吧,就依大祭祀所言,再与汉人沟通一番,要那凶手抬棺入山,再要一倍礼物!哼,等汉人主力走了,我等再行出山袭掠他们”

随着蛮虎酋长这一松口,原计划的战事暂止,一众头领强按的欢喜不再掩饰,整个大屋的气氛为之一轻,这一气氛随即传至整个主寨。随后少不了一番汉人财物的分发赏赐,而在众多酒鬼的撺掇下,一场仅限头头脑脑的,配了百果酿的盛宴,就此欣然开席。可惜他们所不知的是,就在他们出现第一个醉倒者的时候,血旗军业已悄然通过了他们的最后一道巡山隘口

带着期盼,数日来一直因仇恨而茶饭不香的蛮虎酋长,今夜借着汉人送来的百果酿,总算美美的进入了梦乡,且还是喝高了的那种入梦。在梦里,他看见自己亲手斩下了仇人的首级,看见自己带着蛮虎儿郎们突袭杀入落户谷原的汉人村庄,甚至,他还无比真切的听见了尖叫惨嚎与孩啼妇泣,只是,那些声音咋跟他蛮虎部落的土语别无二致呢?

蓦然,蛮虎酋长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使劲摇晃,而耳中的孩啼妇泣声则变得更加真切,伴以心腹亲随的惊嚎:“族长,快醒醒,快醒醒,汉人杀进来啦,寨内都乱成一团啦!您快起来主持大局啊!”

“大局?什么大局?汉人杀进来了?他们不是正在山外等着求和结果吗?”摇着宿醉迷糊的脑袋,勉强睁开惺忪睡眼,蛮虎酋长犹自疑惑道,“咱们不是有那么多人巡山吗?大寨谷口那些守门的呢?汉人怎么可能杀进来?”

面对化身好奇宝宝的蛮虎酋长,心腹随从一边操过其长矛兵器硬塞到他的手里,一边哭叫道:“汉人之前定是耍诈啊!大小头领们昨夜都喝醉了,大家也都麻痹了,谷口守门的家伙一点示警都没发出,不知为何就被汉人摸进”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恰此时,整齐洪亮却颇带怪调的土语呼喝在寨门方向响起,借着山谷的回音,响彻整个蛮虎山寨。显然,是汉人的大部队完全涌入了蛮虎部落的这处山谷老巢。

“走!”蛮虎酋长总算搞清了情况,羞怒交加的爆吼一声,提着长矛就冲往屋外。偏生刚出门的刹那,他听到不远处另一大屋门口传来一连串的哀告,分明是蛮虎祭祀的声音,说的却是他蛮虎酋长所听不懂的语言,只因那是怪腔怪调的汉语:“别杀我,我是汉人后裔,别杀我,我投诚啊”

不及疑惑大祭祀说的是甚鸟语,蛮虎酋长就听前方传来一声爆喝:“你这厮就是那个蛮酋吧,就是你想要老子的脑袋?哈哈,今个老子就先要了你的脑袋!”

虽没听懂对方说的是什么,但感觉到一股聚往自己的凛冽杀气,蛮虎酋长忙抬眼看去,却见一名高大魁梧、豹头环眼的披甲大汉,正手持一把大砍刀,碾在一群混乱逃窜的山夷背后,狞笑着向他冲来。

蛮虎酋长的余光所至,在那凶恶大汉身后,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汉家军卒正五人一组,水银泻地般涌向部落的四面八方,凡是遇上直立的蛮夷,立即刀砍枪刺弓箭射,配合流畅,毫无组织的山夷无人能挡其锋!的确是毫无组织,因为其间酋长愣没看见一名部落头领,怕是除了求饶乞降的大祭祀,别的家伙都还没醒酒了吧。

“族长小心,那个豹头环眼大砍刀的,就是杀死少族长的汉将!”一名逃经蛮虎酋长的山夷好心提醒道,显然是个方从汉营被释的山夷俘虏。只是,他这一句究竟是好意提醒,还是想拉酋长垫背,委实不得而知。反正,原本心虚意欲战略转移的酋长,却是红眼拦在了道上!

“儿郎们,不用怕,聚集起来,将汉人杀出去!保卫部落,保护家人啊!”象征性狂吼一句,履行了自身的领导职责之后,蛮虎酋长恶狠狠的迎向了林武,口中怒吼道,“你这汉贼,为我儿偿命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蛮虎酋长抡起他那赫然有着铁枪头的硬杆粗重长矛,冲着林武就当胸扎去,林武则挥刀架开,铛一声巨响,二人各自退了一步。一个老当益壮,一个刀沉力猛,倒是来了个旗鼓相当。

“再来!”二人皆大吼一声,就欲再度扑向对方,而他们各自的亲随亲兵,也战到了一处,且皆下意识的给这二人留出了一个战圈。眼见,一场龙争虎斗就要倾情上演!

“嗖嗖嗖”一通弩矢破空声响起,一听就是连弩的五矢连发。再看蛮虎酋长,并无护甲的他,业已浑身飙血,更有一根弩矢恰好扎入他的胸膛,口中喷出血沫,他兀自怒瞪双眼,用出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力气,声若蚊蝇的骂道:“卑,卑鄙的汉人,太,太卑”

生得雄壮,死得憋屈,蛮虎酋长终于不甘的倒下,随他一块去的,还有转眼后便也死于林武亲兵手中的十余心腹亲随!倒是他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林武,眼见对手这般倒下,不忘为他愤然抱起了不平:“狗日的,是谁射的?太卑鄙了,没见老子正在跟他单挑吗?”

“嘿嘿,林校尉莫恼,是小的俺方才手滑了,嘿嘿,咱血旗军规不是不兴单挑的嘛,嘿嘿,您大人大量,总不会责怪小的恪守军纪吧,嘿嘿”这时,一名伍长屁颠颠跑了过来,瞅其穿戴当属特战军,可看其尖嘴猴腮,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就差抛媚眼的德性,怎一个贱字了得!

“功曹,功曹,诶,看清了,这个蛮虎酋长是俺夏流宰的,千万别漏记了,俺家的数百亩封田就指望他啦!”不待林武反应,那厮便冲身后军兵一通高喊,直到得了回应,他才一脸嘚瑟的跑开,还不忘嬉皮笑脸的冲林武挥挥手道,“嘿嘿,林校尉官高禄厚,定也不在乎这点功劳,更不会计较咱这种小人物的吧,嘿嘿”

“卧槽!卧槽!卧卧卧”直到夏流那厮跑没了影,林武在亲兵们同情目光的刺激下,才似终于回过神来,旋即他便高声怒吼道,“山地营的听了,但有不降的,给老子杀,记住,下手一定要快,万莫完单挑装大半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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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回 夷民处置

蛮虎主寨,南征偏师趁着蛮虎山夷们被迷惑得麻痹大意,使出血旗军偷营摸寨的看家老本行,悄无声息的一路杀入其内。伴着蛮虎祭祀投降,蛮虎酋长被杀,以及蛮虎部落头头脑脑们酒后的反应迟钝,南征偏师一举捣毁了这个大谷原周边最大的山夷部落。甚至,凭借事前部署在主寨周边道口的优势兵力,蛮虎山夷们几无逃脱。

是役,包括蛮虎部落附属山寨集结来此的山夷,血旗军共斩杀山夷青壮八百余,俘虏近四千,自身仅付出百多人的伤亡。并且,算上南征偏师于接下两日四出攻占的那些蛮虎附寨,共有上万山夷的老幼妇孺也落入南征军的手中。

当蛮虎部落的战事尘埃落定之际,时间已是月底,距瀛东湾大捷已过六七天。期间,数千南征民兵与部分辅战军卒已被散入各个谷原部落,另有数千原有土著奴隶被释放为平民。由血旗军压阵,有南征民兵与获释奴隶组成谷原民兵,南征军在纵谷平原业已建立了简单却贯彻到底的基层军政架构。

随即,所有参与夜袭汉营的部落大小首领,被带回部落进行了公审批斗,部分温驯的土著也被陆续放归,辅以晃瞎土著眼睛的物资分发与重挫土著联军的凶威赫赫,大谷原局势迅速稳定,各部土著已经乖乖的投入了谷原大开发。而今蛮虎部落这支谷原周边的最大山夷再被麻利清剿,令大谷原再无阻扰华兴府入主开发的可能。

这日傍晚,仍居旗舰的纪某人,正又一次以探视伤病为名,悠闲的呆在同处旗舰的梅倩病房。以唐生的老练与血旗军的战力,纪泽并不担心自家队伍入山剿夷会吃大亏,而谷原地区,凭着乐岛的“土改”经验,又有祖逖等一众官员忙得四脚朝天,同样难有起伏,他纪某人还真不愁自身没空。

或因精力充沛,抑或尚有空闲,官方解释则是为了关心军卒,这些天除了每日四处巡看一番大谷原并无亮点的发展资源,纪泽给自己安排了一项重要事务,那就是每天傍晚都会去看望伤员,只不过,其余伤员加起来所用的时间,都不及在梅倩一人身上的多。

而且,纪某人每天都会为梅倩换上一次新鲜兰花,美其名曰照顾女性,有时还借口为了讨好梅倩,以防回乐岛后被其铁姐们批斗,此外还有若干这样那样的理由,左右纪泽对己对人都是这么解释的,是否别有居心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人在做,天再看,大家都在看呢。

“听说,对谷原夷民的处置方案已经确定了。”病床上,梅倩的气色业已好了许多,不过,此时她说话的神态却不甚友好。

这妹子不会跟着中二女侠混久了,也喜欢侠义心肠了吧?纪泽眉头一跳,却是笑呵呵道:“是啊,战争是三大部落发动的,南征军在正当防卫击败土著联军之后,惩办恶徒,处罚从犯,善待无辜,褒扬先进,一切均有理有利有节。”

梅倩聊起的正是谷原夷民的处置问题,抑或说是分化瓦解问题,这也是南征军近来真正费心费神的工作。借鉴乐岛成例,他们祭起四阶分化的大旗,针对不同部落与部落内的不同角色,给土著们初步定阶了身份,并将在随之的劳作中逐步体现相应的职位与薪酬差别。

就部落而言,最受优待的是充当带路党的临河部落,他们将享受乐岛平民的移民待遇,一年后便有望全部成为公民,表现突出的几名通译已被授予一、二级荣誉公民,水珊更被授予五级荣誉公民这一最高民爵。

近十个不曾参战,尤其其中两个战前明确表态投靠的谷原小部落,也因站队正确混得不错,族民被定位为普通平民,头人与少量头领被定位为公民乃至一、二级荣誉公民,两个前往汉营投诚的头人更被授予四级荣誉公民。而且,这些部落的奴隶释放,还将以垫资自赎的方式,以保障原住民获得公平的赎买补偿。

那些参战的小部落相对就惨了,普通族民被贬为从民,批斗中过关不过关的头人,纵使保住一命,也多失去留在谷原的资格。不过,秉承纪某人欺软怕硬的性格,对于那一小撮参战的山夷小部落,紧密团结又难以剿清的家伙们,为了减少仇恨与麻烦,其头人只要安然通过批斗,便会被批评教育后放归,土改措施更是暂限于平原地区。

当然,照搬乐岛成功经验,土著也有上升空间,通过参军、嫁女、一技之长和立功等途径,夷州土著的等阶升迁有规可循,第一年大开发期间的标准也将有所放松。只是,这些还算留活路的措施,却不包括几大部落所谓抵抗文明的战犯们。

总之,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权,华兴府在此番入主谷原时的诸般举措,皆会穿上足够光鲜的马甲。在达成侵略目标的同时,不论对华兴府现有百姓,还是对作为未来百姓的夷州土著,南征军都能给出冠冕堂皇的交代,站住道义与法律的高点。不得不说,踏着几大部落的血泪,华兴府愈加向着后世的所谓文明绅士进化了。

然而,纪某人的冠冕之词在梅倩这里仅能得到白眼,她不满道:“你当知道我的意思,哼,你对谷原三大部落将不按乐岛陈例,而是决定严惩,非但要将他们悉数贬为奴隶,还要将他们全部迁出夷州,甚至,大部青壮在年后还将被交给半岛诸方势力,用以抵充华兴府截留下的韩人劳工?他们不过保卫家园而已,至于严惩如斯吗?再说,你我皆知,瀛东湾大战本就是你蓄意挑起!”

“呃,你是自己人,我就不说那些大话空话了。”目光一闪,纪某人好一个头疼,事实上梅倩所提的这一问题,最近在南征军中颇有非议,皆因生活渐稳的华兴军民们,在面对数万外迁移民哭哭啼啼的时候,开始懂得仁义了,便是一些高层,由于知晓水登反间的内幕,也对此不无抵触,甚至都影响了实际执行的果断与成效。

收起笑容,纪泽淡然道:“据我近来勘察,大谷原田地资源并没预计中的丰富,折算上农副产业,可耕田地也就一百五十万亩,兼而这里环境恶劣,开发初期仅能作为农业基地,华兴府无意投入多少工商人口,是以目前这里计划安置人口最多十五万,你想想,原有夷民就有十万,都留下我能放心吗?”

事实上,纪某人这一个不放心,便注定了三大部落,不,还将加上蛮虎部落的悲催。作为抗拒王师传播文明,引发谷原战事的代表性反动势力,他们不光要被泼上破坏和平开发的脏水,举族还将从夷州被彻底抹去。高过车轮的男子是最有敌意的隐患,更将被直接丢出华兴府落个干净。乘着返回乐岛以传报喜讯和运载移民的船队,第一批三大部落的千多青壮业已永远离开了夷州。

几大部落的健妇一样沦为奴隶,运至乐郡与琉球二郡,售卖给华兴府的单身,凭借他们乱伦混居的野蛮习俗,估计只能便宜给汉族之外的外夷光棍了。剩余的老弱,或是随着妇女出嫁被收养,或是拆分各处苟活。如此苛刻的举措,却可保证大谷原的原住民降至五万,从人口基数上消除隐患,左右海运迁移的成本委实可以接受。

“只怕你尚有一个更真实的目的,却是为了确保南征军上下能够获得足够满意的缴获红利吧。”梅倩却没那么好糊弄,她冷着脸道,“那也无需将青壮转给半岛势力呀,在华兴府他们或还有着脱离奴籍的机会,转去半岛便将为奴至死。我华兴府与血旗军自诩仁义之师,如此作为,是否太过欺压土著,与那些欺凌汉人的凶残胡蛮何异?”

“呃交换战俘奴隶古而有之,利于交易双方消弭与奴隶间的仇恨,便于统治,我华兴府又何必舍易求难呢?哎,内圣外霸,也是物竞天择,如今天下纷乱,胡人乱起,汉家势微,我首先须得顾及华兴府利益,其次是汉家利益,至于这些外族蛮夷,却是顾不得那些仁义了。”纪泽讪然却坚定的答道,这类违背后世人道主义的大计,他自身之前也曾犹豫过,但既已决定,就不会因梅倩的求情而改变。

直视纪泽片刻,梅倩没再坚持,叹口气道:“得了,小女子不是剑姐姐,对夷狄不至于那么有爱心,更不敢妄议国事,自也不敢阻扰府主大人的英明决定。只是,还请府主大人日后将我的血旗右军放到北方战场,我本就与胡蛮有着灭族之仇,对付他们倒无什么心理亏欠,这点小事,不会令府主大人为难吧。”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好吧,看在你我多年同袍的份上,允了。”纪泽不情不愿道,心中却是暗松口气,反正他血旗军的真正大敌始终是北方胡蛮,南下开发真就无需占用太多主力战兵。

“既如此,为了日后对付胡骑,小女子恳求府主大人,将我血旗右军配备为骑兵吧,我华兴府不缺战马,骑步配合才能令血旗老营陆战无敌不是?”不待纪泽琢磨,梅倩复又道,“为了骑战,某这次伤愈之后,也该好好习练长兵器骑战了,哎,我虽略熟骑术,可要骑战还真得费一番苦练呢。”

见梅倩犯愁之态,犹如西施颦眉,纪某人顿时智商大减,立马劝慰道:“你能担任右军校尉,实因胜在兵法韬略,做一智将便可,何必非要在意亲身杀敌呢?”

“哼,府主大人莫非又是瞧不起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梅倩却是不领情,皱眉反驳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了,念她重伤在身,咱堂堂府主也不能与小女子一般计较!没奈何的,纪某人黑着脸应道:“好吧,骑战就骑战,转头我调几名骑战好手给你,既做护卫又做陪练吧,总比你那些女卫亲兵靠谱。诶不对呀,谁答应给你右军配备骑兵了?”

“对了,这些兰花挺漂亮,也挺香,都是你自己采的?”梅倩已经转移话题,望向柜上那盆花问道,一副不容纪泽反悔的架势。

“是啊,是我采的,诶,说右军骑兵呢”知道拗不过梅倩,左右不算违背原则,纪泽只得没精打采道,“得,怕了你,只能一曲骑兵编制。这下好了,送花不算,还贴上一曲骑兵编制,那可是五曲步卒的消耗啊。这下,夷民处置还有你受伤这事,总该能揭过了吧,回去后可要挡住你那帮姐妹别来批斗我呀。”

“哼!难道你送花就是为了那些?”梅倩白了纪泽一眼,略带不满的娇嗔道。语气颇嗲,可话毕,连她自己都愣了,不明白自己怎会突然用上这种口气,说出这样的话,一时脸上爬满了红霞。

女人是老虎,又想迷惑哥,哥不上当了。纪泽心中腹诽,却是不好接话,相信哪个男人面对这种情况这种问题都很难点头称是的。于是,他只好干笑道:“哪能呢,我这不是希望你早点康复嘛。有盆花能清新空气,还显得有生气,多点好心情,不是对你身体有益嘛。呵呵对了,大军在外,我还有事,就先忙去了,你好好休养,呵呵”

一边说着,纪某人拔腿就逃。今日养伤的梅倩特难对付,比过往那个清冷的冰山女要厉害多了,简直说什么自己都没办法拒绝似的,还是尽早开溜吧,谁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别的坑,可不能再继续留下做冤大头了。

“这兰花我很喜欢,谢谢。”将出房门之际,身后传来梅倩的声音,竟是带着几分温柔。

还没完了,哥快架不住了,这小娘该不会看上哥玉树临风了吧,不能,她是冰山女诶,一定是哥听岔了,可不能自作多情闹笑话!差点被“电”了个趔趄,纪某人心中毛毛的,痒痒的,强稳心神继续开溜。只是,将出廊道之际,身后病房隐隐传出一声幽叹,却令他顿又老大不舍

方上甲板,便碰上上官仁过来请示道:“主公,山里送来一人,是蛮虎部落的大祭祀,说想求见您,自称是汉人后裔呢。不过,据随来军官所说,蛮虎山夷之前的趁火打劫便是此人的谋划,但直到被我军杀至面前,此人才第一次在蛮虎部落里公然讲出汉话,也是第一次吐露汉裔身份。”

“哦?山夷中居然还有汉人后裔?呵呵,毛遂自荐吗?这倒可以见一见,若是可用之才,自当既往不究,加以重用嘛。”纪泽饶有兴趣的笑道,事实上,便是三大部落中人,若是有着一技之长抑或特别勇武,华兴府也会将其与家眷从外卖奴隶名单中排除的。

“呃,主公,您当是想多了。”上官仁面色一僵,不无讪讪道,“那厮此来求见,似乎不是为了求官,而是为了说服我军放弃对蛮虎部落的严惩,说是有着足够说服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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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回 道宫旧案

瀛东湾中军大帐,纪泽见到了蛮虎部落的大祭祀虎青。看着这个短发长袍,颇具后世闽粤人长相的山夷,纪泽瞬间产生一种时空错乱感,倒也对此人平添了一份好感。寒暄见礼坐定,纪泽笑问道:“足下自称为汉家后裔,某甚为好奇,可否细说一二?”

不愧是做祭祀职业的,虎青在纪泽面前并不局促,他操起怪腔怪调却可听懂的汉语,不疾不徐道:“其实在下当算混血,家母亦然,说来,我外祖父是名大岛土生的纯血汉人,据说外曾祖父一代是从大陆飘扬而来的流亡汉人,好像还是太平道徒。”

纪泽心头一动,问道:“某常听闻,昔年曾有东吴上万汉军前来征服夷州,却因土著持续抵抗,兼而瘟疫流行,年余之后最终被迫退走,其间便有汉家道人,抑或说是外来祭祀站在土著一方,还出力不小,莫非你那祖先便是与之有关?”

“呃,大人果然见识广博,这等陈年秘闻竟也知晓。”虎青颇有诧异,接着说道,“那群太平道徒当时一度起了关键作用,故而事后深受各部落拥戴,更由各部落感其恩情,共同在大山中央为其建了一处太平道宫,一为太平道士修道居所,一为传道授法之处,许多部落尤其是山民部落,都会遣人前往接受教化,而祭祀更是视之为必去之所。家父便是在那里遇上家母,在下幼时也曾在那呆过数年。”

纪泽眉头一凝,不无警惕道:“哦,那太平道宫位于何处,如今规模如何?”

“早没了,大约三十年前,在下十岁的时候,那里发生了一场大战,据说是汉人内斗,我随家父逃回部落,家母却殒命于那场动乱。”略显感伤,虎青喟叹道,“后有消息传来,太平道宫就此湮灭,便是那些建筑也已被焚为灰烬。只叹那些太平道徒浮海而来,由初始的近百人发展到千人规模,竟在一日间烟消云散。”

“难怪蛮虎部落一群山夷,观其住宿却比谷原部落更显开化,也无乱伦混居之陋习,更有一把铁质枪头,源头当在那太平道宫了。”陪同一旁的祖逖一脸了然状,亦不免感慨,“虽为汉家作乱流亡之辈,能在这荒蛮之处教化外夷,开创一番局面,也委实令人敬佩,只恨又是汉家内斗,却是虚无一场。”

继祖逖之后,帐中余人也都唏嘘不已。只是,纪泽对此却不尽信,他冷视虎青道:“汉家内斗?哼,上千人的规模,兼有老幼妇弱,什么内斗能斗得一人不剩?只怕其后少不了山夷出手,甚或根本就是夷州山夷所为,事后污以汉家内斗,来掩饰其不义之举吧!”

迎上纪泽那两道灼灼逼人的冷芒,兼而感受他那骤然爆发的凶威,一直淡定的虎青不禁一个激灵,但旋即,他不无怨愤的矢口否认道:“不可能!太平道宫于我大岛之民有大恩,又教授我等各项技艺,我等大岛山民虽然粗鄙,也知有恩必报,何来出手坑害之举?本就是你等汉人自相残杀,还累及家母,何来推罪于我山民?”

平静的看着这个山夷本质的准汉裔,纪泽可以感觉到他因母亲丧生而对汉人那份难以压抑的敌视。立场不同,纪泽也不着恼,灭亡的太平道宫对他华兴府而言,其实少了一份变数甚或麻烦,是以他也无意去翻那份陈年旧账,不过,他却不愿让太平道宫乃至汉人被夷州土人随意泼上内斗的脏水。

略一沉吟,纪泽淡淡道:“百人道宫容易供奉,千人规模对山夷就是一份负担了,当道宫再无新鲜技艺可授,且还指手画脚,甚还成为一个高高在上又争夺地盘资源的势力,山夷部落们还会因为数十年前上一代的恩情,对之一直容忍吗?哼,你身为一部祭祀,当能领会其中龌龊,昔年你年幼无知,人云亦云可以理解,但这些年下来,你可曾见到道宫另有汉家后人苟存?难道就没察觉此事蹊跷吗?”

莫怪纪某人满脑袋的阴谋论,实因自古至今,这样的事情在华夏周边发生的太多。譬如从明末开始动辄向华人龇牙的菲律宾,明朝之时的吕宋古国,曾有汉人主持国政二十年;二十世纪更有个家伙叫何塞伊格拉西澳宝华,被菲人称作“为菲律宾争取自由斗争的真正英雄”,其人过世之时,菲律宾降半旗国葬,国会休会为其送行,他也叫做华侨将军刘亨赙。可是,菲律宾对华人友好吗,地球人都笑了。

还有,后世一度风靡泰国、马来等东南亚国家的“去中国化”,还有棒子、鬼子等等等,卧槽,数了一圈,似乎周边没一个对得起我泱泱华夏。只是,换位思考一下,哪个民族喜欢头上顶着别族做恩主老大,有奶吃抑或拳头大的时候也就忍了,没好处又没威慑的时候,不来捅上几刀就算知恩图报了。说来说去只能怪自己,错将仁义从个人范畴扩大至国家民族范畴,看不清这一点,就自个憋屈自个亏吧!

书归歪传,帐中陪坐的祖逖、钱凤等人自非庸才,脑中虽没纪某人的那些后世教训,但在纪泽的提点下,也很快想透了其中关节,再看向虎青的眼神就没那么友好了。虎青对此却不理会,而是面色变幻个不停,数度想要出言反驳纪泽,却又颇觉没有底气,甚显纠结,看似也陷入了某种怀疑。

纪大府主多忙的人,自个业已发表完了分析评论,哪有耐心等待一个山夷去理清头绪,且所想的还是无甚实际影响的陈芝麻烂谷子。略等片刻,他干咳两声道:“好了,太平道宫已是三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其成败因果姑且一说,无需执着。虎青祭祀,想必你今日来此,为的不是与某探讨那些过往吧。”

虎青听得叫唤,这才收摄心神,再用片刻捋清思绪,他拱手行礼道:“在下此来,却是为了蛮虎部落外迁一事。为大人计,为华兴府计,蛮虎部落都不该迁离故地,否则,大祸不远矣!”

颇有纵横家的调调嘛,纪泽含笑点头,示意虎青继续。瞥见纪泽的淡定,虎青眼底闪过郁闷,却不动声色道:“其一,大山深处尚有山民部落数十上百,彼此不乏联系,蛮虎部落仅为最东靠近谷原的一支,倘若蛮虎部落被迁离摧毁,势必引发诸部震恐,同仇敌忾之下,难免纠结一起敌对贵军,大谷原再难安定。”

纪泽依旧淡笑,虎青皱起眉头道:“但若贵军大人大量,留下我蛮虎部落,行仁义之举,兼有之前展示军威,恩威并施之下,在下保证蛮虎族民势必对府主大人死心塌地,其他山民部落也失了东扰借口。届时由我蛮虎部落为贵府守卫谷原西方之山险,岂非一举两得?”

纪泽依旧笑而不语,虎青已经面显急色,再度劝道:“其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必汉人费力浮海而来,不会为了迁入大山辛苦求活,蛮虎部落即便外迁,其故地也将空出,自会很快被其他山民部落占据、发展与壮大,那样,岂非是又一个更为强大的蛮虎部落,于贵府何益?”

虎青连威胁加表忠带恳求,纪泽却是不为所动,他淡淡道:“倘若足下仅是这些理由,呵呵,只怕还无法说服纪某改变主意。”

虎青面色彻底垮了下来,纠结半天,终是拿出了最后一点本钱,他几乎是哀求道:“大人若肯放过我蛮虎部落,在下愿意奉上数份药方,配合本地寻常草药,可批量治疗大岛常见热瘟,对外来者尤为有效。这些药方,正是得自家母,也即昔日太平道宫的真传,便是大岛之上的其他祭祀,所知者也是寥寥无几。”

这一下,纪泽的眼睛霍然亮了。华兴府早就投入了对热带常见疫病的研究,以华兴府的医疗水平,目前治愈几个人的疟疾瘴毒并不困难,但难在成本,难在应对大面积疫病的预防与治疗,这一难点或需许多移民以生命为代价来解决完善。而虎青所提供的,也是昔日太平道宫为了自身生存而着力研究出的成果,无疑是瞌睡送来枕头。

当然,己方与蛮虎部落已有不小仇怨,对其征服所采用的,甚至还是颇显不光彩的笑里藏刀,纪泽可不相信对方会真心臣服,将之释放简直就是放虎归山,纪某人如今对之能够生杀予夺,可不愿傻缺的全盘答应虎青的要求。

略一思忖,纪泽断然道:“有太平道宫教训在前,纪某不会轻信蛮虎部落,是以放虎归山绝无可能,那里自有我军扎营驻守。不过,倘若你能交出一应药方,并真心带着蛮虎部落投效我华兴府,纪某可以答应,仅将蛮虎部落迁出大岛另地安置,身份将是对应汉家新移民的平民,参军务农务工乃至再做山民皆可,而非贬为奴隶售卖。”

抬眼对上纪泽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虎青明白,这已经是他此番能够为部落族人所争取到的最大利益,自己的大祭祀之职也必将作古,若敢牙崩个不字,这位府主恐怕就要来硬的了,细说起来他虎青现在还是俘虏身份呢。事实上他猜的不错,纪某人对夷州土著,也即后世台独二五子们的祖先,可没太多耐心和同情心。

“卑下虎青,拜见主公。”不再纠结,虎青起身至大帐正中,边说边冲纪泽长揖到底。

免不了几句君贤臣忠的戏码,待得重新坐定,纪泽笑对虎青道:“其实,你也勿需对部落外迁有何介怀,天下之大,岂是夷州岛一片小小山林可比,带头走出去,你蛮虎族人自有光明前程。日后将有众多部落头人随队前往乐岛观摩学习,你也可以前去走上一遭,再行回来一对比,想必便知纪某此言不虚了。”

接下来,纪泽给虎青授予七品宣化史的官职,隶属瀛州总督衙门,负责对周边其他土著部落的宣慰交流。除了立刻交出药方,其第一项使命,便是前往宜兰平原,最后劝服那里的各部首领,放弃部落组织行事,完全以家庭为单位融入华兴府,也即接受华兴府的改土归流。

事实上,谷原大战之后,华兴府便遣员与宜兰诸部在洽谈合并事宜。有着三大部落覆灭这一血的教训,宜兰平原的部落首领已无对抗华兴府之心,但仍难舍手中的部落权利,幻想羁縻统治,以至双方谈判一直拖沓未决,南征军业已渐失耐心,派出虎青这个强大山夷部落的祭祀,便是动武之前,最后一次进行威慑尝试

待得虎青领命出帐,纪泽扫眼帐中的祖逖、钱凤等人,不无唏嘘道:“诸位,太平道宫一事,实令纪某心中抑郁。我汉家对外传播文明,纵使对外夷土著功堪造化,也未必得一善果,太平道宫恰是血的教训。前车之鉴,我等日后海外开拓,不可不警醒,绝对不可再犯道宫之错啊!”

众人皆若有所思,尤其是钱凤等一度反对纪泽严惩三大部落,苛待夷州土著的华兴官员,此刻不免讪讪。良久,祖逖叹道:“府主所言甚是,我等须得对道宫一事加以宣传,并开展内部讨论,让一应官员明了其中曲折,在任何新土,都必须保障自身强势,羁縻之治日后更是再也休谈!”

“说的好!我华夏文明虽然傲立各族巅峰,但若没有物质支撑,只会沦为他族养料;你我呕心沥血传播华夏文明,若干年后,迟早将被他人抹去印记,最多沦入历史的故纸堆,甚至还将为我汉家培养潜在敌手!”联想后世种种,纪泽不禁痛心疾首道。

祖逖倒没纪某人的喷子情结,他目露寒光道:“论及根本,人口基数乃是长久强势之先决条件。任何地域,少数民族欲想统治多数民族,皆难免压制甚至血腥压迫,必难长久。是以,我华兴府确需保障汉人比例,此乃我等开辟海外之最大症结,却需加强措施。”

“夷州无法像乐郡琉球郡一般迁入足量汉民,但我华兴府毕竟自诩仁义,大肆屠杀决计不可。外迁土著可算一法,充入他族移民也算一法,而汉人总数却是真正钥匙。”眉头微皱,钱凤建议道,“是以,凤以为长久计,我华兴府除了应当继续引入大晋汉人,还当大力提倡生育,单是保障田一项或还不足啊!”

想到***坚持的人多力量大理论,极其相关的激励措施,纪泽抚掌笑道:“善!某这就去书行政署,令其商榷一应刺激公民生育的政策,譬如奖励英雄母亲,多生可增加功勋点,还有超生补贴、入学补贴、医疗补贴总之,让汉家媳妇们给咱们可劲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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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回 瀛东规划

太平道宫的旧事,在南征军高层的悄然推动下,按照纪某人信口雌黄的版本,蓦然在南征军中传闻开去。一时间,南征军民议论纷纷,深有自家的昔日同胞被无耻蛮夷所辜负的感觉,再次对待那些外迁夷民哭哭啼啼之际,大多也戴上了有色眼镜,倒令南征军欺凌土著的一应举措执行的顺畅许多。

本来嘛,能横推那些棒子、鬼子和猴子的时候,却讲究什么仁义,还巴巴的去教化对方,一时爽快于道德自诩抑或高高在上,其实绝对是个历史的错误。是错就得改,至少纪某人还有机会,什么朝贡体系,什么羁縻而治,都去一边,踏踏实实的改土归流,一步一个脚印的吞并,这才是纪某人与华兴府追求的外霸之道。

当然,外霸还得内圣,内圣首要教化,就要进一步传播文明。眼见夷州土著尚处蒙昧阶段,一穷二白不说,民俗也很原始,甚至大面积的乱伦混居,南征军上下委实看不下去,甚至到了难共戴天的程度。

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南征军立即对土著同步开展了基本教化工作,小到洗漱洗澡、穿衣遮羞、开水熟食乃至语言交流,大到基本人伦、分帐别居乃至生产方式。强制推行,双管齐下,听话的好吃好喝捎带加赏提职,不听话的先是没饭吃,再是加活甚而吊打,若再不配合,丫丫个呸的,俘虏集中营可不嫌人多!

说到教化,却是不能不提玩这活的高手——太上道。紧跟南征军的脚步,成规等太上道士已将传教活动推广到了基层部落。最先的亮相是通过医病救人,药汤药丸再配上符水符咒,简单老套却绝对有效,解除疾苦之余,初步在土著中树立了太上道的伟光正形象。

随后,便是闲暇时间的宣传讲道,讲的当然不是深奥的道法,而是选自《诸神记》的简单故事,毕竟还要经由翻译呢。凭借这些吸引人的故事,土著们知道了天神有许多,也有高下分属,外来者强大正是因为他们受到最高太上主神的庇佑。

所幸的是,土著们自家信奉的虎、牛、鹿、羊等图腾神,也在太上道的仙班谱系之中,而且是太上最高神的忠心属下和亲密战友。必须说,将被征服部族图腾的特征融入自身图腾以稳定统治,这种做法古而有之,华夏的龙便由来与此,而太上道的仙班谱系也是借鉴的这一做法。

有机灵的土著率先开窍,既然自家信奉的天神不受影响,顺道多信奉一下自家天神的亲密战友乃至上级领导,似乎也不错,毕竟信奉太上的外来者显然比自家强大得多,至于日后信奉谁多些,那就再说了。

不知不觉的,太上道轻松的嫁接融入了土著的信仰体系,拉拢了一大批土著亲善者,甚至借着南征军的赫赫凶威与丰衣足食,已经从获释奴隶中争取到了第一批虔诚信徒。

土著信徒的迅速涌现,对华兴府与太上道都是极好的消息,但对部分顽固土著来说就是灾难了。为此,已有不甘失落的土著祭祀跳出来,与太上道为难,砸场子不敢,唱对台戏还是政策允许的。只可惜,不说土著中最善装神弄鬼的三大部落祭祀已经魂归天神,便是他们还在,其水平比起渊源流长的汉家道士也要差上几个时代。

喷火引雷、金光加身、无中生有,成规随便露了几手,便将挑衅者羞得欲仙欲死,反而成了太上道的友情烘托。大胜之下,深受鼓舞的成规头脑一热,就要率队前往大山深处,以太上道去感化招降那些山夷土著,还好被阔叶山口的血旗军卒死死拦住,才未捅出篓子

忙忙碌碌又是数日,虎青从宜兰平原带回了好消息。不知是虎青口才爆表,还是当地的部落首领们慑于蛮虎部落这一大型山夷被剿,再无抵抗血旗军不敌便退入山中的幻想,他们终是捧着华兴府所给的个人补偿条件,乖乖接受了宜兰平原的改土归流。

随着虎青一道返回瀛东湾的,还有宜兰十数主要部落的首领。毕竟是华兴府首次以德服人的开辟海外疆土,哪怕这些首领代表的宜兰地区总夷数最多三万,纪某人还是在码头象征性的组织了一次小小的欢迎兼封赏仪式。

作为投效者,也作为邀请纪某人入主宜兰平原的所谓土著民意代表,诸部首领自也当场奉上了包括茅土在内的一应礼品。只是,原本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其乐融融,却因一名土著首领献上的一件礼物,突然变得杀气腾腾。

抓起一把木鞘独特的长刀,本还笑眯眯抽刀欣赏的纪泽,蓦然看到刀面上的鹰翅标志,顿时勃然变色,拔出长刀,虽保养颇勤,却难掩其上的些许划痕与刃缺。目中寒光爆射,纪泽冷声道:“此刀你是从何得来?”

那名献刀的部落首领可是将这把刀当成至宝的,原还指望凭此进入纪某人的法眼,获得更多的封赏回馈,岂料却等来了纪泽的怒目而视,反差太大,他顿时呆若木鸡,茫然不知如何应对通译转来的问题。纪泽身边的唐生却是难得的缺乏耐心,当即手握刀柄,怒声催问道:“快说,这刀从何而来?”

要说纪泽与唐生为何对这把鹰翅刀的反应如此激烈,却因二人同时想起了昔日的关锦探索舰队。不消说,这名首领能将此刀当成宝贝献给纪泽,显然不是刚刚得自南征军,而宜兰土著能够另外得到鹰翅刀的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关锦探索舰队昔日路泊夷州岛,被土著夜袭的那次。

正是因为那次的土著夜袭,导致关锦探索舰队丧失了最后一份自行返航的能力。之前安海中军勘察夷州岛的时候,没少对关锦舰队遇袭之处,也即宜兰平原西部隔山的基隆谷地,加以侦查探寻,却因时过境迁与人生地不熟,始终不曾寻得元凶,不想今日竟在此处得到线索。

终于,在通译的连声催促下,那名部落首领磕磕巴巴的解释道:“是金羽部落,咱们平原西北山脉中的一个大部落,地盘还遍及山那边的谷地。这把刀是俺年初用三十名奴隶,从金羽部落一名头人手中换来的啊。”

纪泽还待细问,手臂被祖逖捅了捅,顺其眼神示意,却见一应宜兰首领皆已现出惊疑之色。左右此事看来并非这名首领所为,转头再行调查便是,他忙按下复仇情绪,重新挂上笑容,和善的拍起了那名首领的肩头,称赞连连

好事成双,也就宜兰诸部首领前来归顺的第二日,接到瀛东湾大捷鸽信后出发的第一批华兴移民,终于远渡重洋,顺利抵达了夷州岛。按照预先规划,华兴府今冬将分两批,向夷州岛迁徙各族移民十五万上下,而这第一批便有七万之多。

瀛东湾,南征军营隔河之南,业已草建了一个大型民用码头,这里也将作为大谷原北部的主要港口。十一月初五,未时,这里鼓乐喧天,彩幅条条。数千人井然有序,有血旗军卒,有随军民兵,有各阶土著,有夷人战俘,几乎囊括了夷州岛华兴辖区的各类代表。

远方洋面上,帆影连天的移民船队正巍然靠近。这场在华兴府屡见不鲜的欢迎仪式,虽为迎接这群殖民异乡的华兴百姓,却也不无利用移民的庞大规模,来震慑土著的潜在动机。

迎接人群的最前,自是神采奕奕的纪某人。而在他身边,是祖逖等一干南征军高层,他们不乏疲惫的脸上,此刻由衷的挂着喜悦自豪,更多的则是如释重负。毕竟,随着大批移民的抵达,大谷原各处将有足量汉民填充,彻底掌控再无悬念;而预期中众多行政人员的随舰到来,也必能松缓南征军诸人那焦头烂额的琐碎事务。

为官者贵,率先从旗舰登岸的自是华兴府来岛的一干大小官员。或因夷州岛汇集着华兴百姓对开疆扩土分田地的熊熊激情,这次来岛的官员级别还挺高,以参军署掾马涛为首,光是部、曹级官员就有十余人,怕是能扯上关系又有空暇的高官都来了,颇有公费旅游之嫌。

自然,随舰前来的还有二三百名从各部门抽调出的支边官吏,以及科考落榜考生中的志愿者,以年轻新人为主,他们将留在夷州作为大开发的管理中坚。纪铭也带着数百各地抽调的医护人员,随队赶来夷州着手医疗防疫工作。此外,随来的还有堆积如山的物资,包括建材、铁具、衣布、米粮乃至牛马牲畜,确保夷州开发所需。

最后从旗舰下来的,却是赵雪领队的产业考察团。作为华兴府的经济支柱,安海商会与雄鹰商会两大产业已然惯于自发参与新土开发。只是,看着赵雪眼中的如水柔情,脸上的笑靥如花,以及明显刚被精心妆扮过的丽容月貌,深度自恋的纪泽甚是怀疑,她的亲自前来是假公济私。不知为甚,纪泽下意识瞥了眼对岸码头的狂鲨一号,有点头大诶。

嘘寒问暖,谈笑风生,尤其是好一阵享受吹捧,纪泽终于将目光投向码头的其他方向,随即注意到不远处的护航军卒。他们是来自乐岛的另外四区地方守备辅兵,此来将替换已然经过练兵磨砺的乐岛南征辅兵。

钢铁长城自然要专门欢迎致辞的,带着一干迎接代表,纪某人免不了向新来辅兵们发表慷慨陈词。口水横飞之余,他不忘将审视目光瞅向不远处的宜兰诸部首领。那是一张张强自镇定的脸,却有掩饰不住的敬畏、焦虑、失落与迷茫

次日,新至移民休整一天,纪泽则召开了一次高层会议,重心落在夷州岛第一阶段的区域规划与发展概要。其中,拟将纵谷平原拆分为南北两县,称谷南县与谷北县,宜兰平原设一宜兰县,再将宜兰平原西方的基隆谷地设为一个基隆县,四县组为华兴府在海外的第三个郡——瀛东郡。

值得一提的是,最初的南征计划中,今年并无占据基隆谷地的打算。怎奈昨夜通过对那把鹰翅刀的后续追询,华兴府已经基本确定,昔日偷袭关锦舰队的就是横跨基隆宜兰的金羽部落,兼而大谷原的可垦田地低于预期,尚有余力的南征军决定将手伸得再长些,索性今年拿下基隆谷地。

至于瀛东郡的生产开发,在纪泽公布的发展概要中,目前的核心就是农业,主打双季稻种植,辅以果麻茶林与海洋渔业等等。尽管已经得到了虎青提供的一应防疫药方,但在第一年实践适应期间,纪泽除了拟定些许必须的车马船运与农副加工业,并未给予其他人员密集型的工商业开发项目。

不过,当纪泽讲述完毕的时候,却是招致了质疑,质疑者正是赵雪。工作状态下的赵雪毫无娇柔之态,她没给纪某人面子,一脸平静道:“瀛东郡山林环抱,其内必有煤铁等诸多矿产资源,正是我华兴府紧缺之物。属下以为,发展规划中此点存在缺漏,华兴府应当大力投入资源勘探与采掘业。”

纪某人脸色微黑,倒也不至于憋气,他耐心解释道:“非是我等放着宝山而不入,实因大山之内有着众多山夷,颇为排外,我南征军如今虽已征服了蛮虎部落以及一些小部落,有所震慑,但光凭一个山地营驻扎山内,杜绝山夷霍乱谷原尚可,想在山内正常作业,却还危险难料。况且,采掘业需要众多人手,我等垦田尚显不足,何以用于入山犯险?”

赵雪却是淡淡一笑道:“府主所虑者,一为山夷作乱,二为缺乏劳力。其实,二者恰可相辅相成加以解决,我等为何不能教会山夷们探矿采矿,然后定点加以收购?相信用些无用石头换得粮食布帛,山夷们再是排外,也不会拒绝这等生意吧?呵呵,昔日我安海商会偶在沂蒙山中发现煤矿,便如此交由山民采掘,当无问题。届时,山夷变成旷工,山夷首领则变为包工头,那么,山夷之患不也自行消减了吗?”

卧槽!纪某人眼前一亮,自个虽对虎青所说的山夷成灾并不畏惧,但要说不头疼也是假的,可想到过杀一儆百,想到过剿抚并举,想到过抽募勇壮,就是没想到过山夷变旷工!若是此议可行,那可不像征兵有着人数限制,而是令山夷部落举族皆工,那还闹个啥,这才叫和平演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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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回 石头换粮

瀛东湾,华兴府高层会议,继瀛东郡规划发展议题,纪泽宣布了血旗军新一轮的扩军计划。拟建卫署营与瀛东营两个五千战兵编制的甲等营,拟建四个两曲编制的瀛东郡乙等守备营,拟在海外三郡各建一个两曲编制的乙等女兵营,以及在瀛东郡新建十个常态化的农垦民兵曲。

其中,钱波、祖逖分任卫署、瀛东二营的中领军。卫署中军由原血旗右军调编;卫署左军由木兰营调编,以刘玉娘任校尉,取消木兰营独立番号;卫署右军新编,以血旗军最早军侯之一的刘耿为校尉,步骑各半。空置的血旗右军则以梅倩为校尉,重新编组,步骑各半。

瀛东营右军以山地营直接升格调编,仍以林武为校尉,将驻于由蛮虎主寨改建的山地军训基地;瀛东营左军由苍狼营军侯布根擢任校尉,重新编组,步骑各半;瀛东营中军亦重新编组,步军编制。

卫署、瀛东二营有着四军六千余人的缺额,军官主要来自火线提拔与讲武堂,寻常军卒则悉数抽自历经夷州之战的南下辅兵。而乐郡、琉球与瀛东三郡一应守备辅兵的缺额,拟在瀛东郡加以补充,也即从南迁移民与土著中征募万余新兵。

此番乙等新兵的征募,拟有汉人、韩人、夷州土著乃至他族杂夷的勇壮各约三千,但具体配置有所讲究,汉人新兵将悉数留在瀛东郡,夷州土著则将悉数配至瀛东郡之外,甚至,为了保证辅兵中汉人过半,各处自贸岛驻军还将参与此轮扩军的对调混搭。

至于所谓的农垦民兵,则是装备待遇更低于辅兵的长期民兵,主职为垦荒种田与生产建设,二成时间用于军训。这主要针对所纳韩海劳工中的那些青年勇壮,单身为主的他们,还是集中管理为妥,更可作为兵员储备,甚或在特定时刻用作炮灰。

经此扩编,包括各自贸岛驻军,血旗军海外部分将有战兵三万,辅兵两万,农垦民兵六千余。当然,此番扩军虽以瀛东为中心,却也涉及海外另二郡县,且还与最终攻占基隆的战事有所承接,真正结束扩编怕要等到年底,而其间的细节操作,便是马涛此行瀛东的主要任务了。

说来,算上陆续的晋人移民,各地所购奴隶,吸纳韩海劳工乃至纳入三郡土著,华兴府年底前当有辖民七十万,其中汉人四十五万,汉人青壮约十一万,韩人、夷州土著乃至其他杂夷各有青壮近三万。而经扩军在内的系列调整,华兴府预计留在瀛东郡的二十五万辖民中,汉人、韩人、土著以及杂夷的青壮皆约两万上下,比例将基本持平,凭借汉人的领导地位,短期内当可确保华夏主导

十一月初七,休整一日的首批移民或应征入伍,或散入大谷原各地定居劳作,纵谷平原的大开发愈加喧嚣。相比之下,华兴府并未大举入主宜兰平原,只是暂先抽调钱波的卫署中军,携辅兵民兵各千先行入驻宜兰湾口,修建海港营地之余,开始以优厚报仇,招募土著参与铺路修桥,乃至征募各部勇士入伍,其实也算在削弱不稳定因素。

必须说,和平接受宜兰平原的一应部落,在减少战争消耗与彼此仇恨的同时,其实也意味着接手工作愈加复杂,更耗人力物力与心力,需要稳打稳扎,需要方法手段,需要兵力震慑,也需要建立互信,还需要再一批后续移民的大量抵达。当然,这一过程也是华兴府所需学习总结的,毕竟日后的开疆扩土中,会有更多的和平兼并不是?

与此同时,俘虏营内,血旗军在征募悍勇之余,再度放出了一拨表现良好的驯服山夷,他们将以虎青为首,向周边山夷乃至大山更深处的山夷带去两条消息。其一,华兴府将以丰厚报仇招募劳工与新兵,这是之前便已传出过的消息,尚且无人应征,此番二度老生常谈不提。

其二则显得奇葩,但凡有山夷能够携带罕见材质的石头,在阔叶山口交给华兴府,且发现地不曾有人拿来过类似石头,便可得到一石米粮,五日为限;若能与华兴府在那里公开展示的一批石头样本相吻合,还可得到千石米粮的奖励,倘若愿意更可成为华兴公民,长期有效!

一块石头换一石米粮,足以令一个山夷心动,一块石头换千石米粮,足以令一个部落发狂。只是,汉人的话可信吗?很快,便有某个家近又有空的山夷,拿了块坚硬好看却无用的花岗石,来到阔叶山口碰运气,然后,华兴府的探矿师杜普,捏着鼻子赏了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家伙一石大米,当然,没忘叫这山夷好好端详啥样的石头值个千石大米,更有文员与通译加以登记,顺便为华兴府做了番形象宣传。

恰似商鞅重赏扛梁者的立信之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接二连三的尝试者得到了一石大米,并通过口口相传向所有山夷印证了华兴府的诚信。同时,也让粗鄙野蛮的山夷意识到,改善生活除了狩猎耕耘抑或打砸抢,还有一种叫做出卖劳动力的方式。

就此,大山内迅速开始了喧嚣,数不清的业余探矿师穿梭于深山密林,而阔叶山口则好险没叫一块块小石头给活活堵死。当然,有多少山夷为此忘了打猎养家,甚或有若干山夷不慎摔死摔伤喂了狼,就非华兴府应当考虑的了。

终于,就在消息放出的第五天,也是一块石头换一石大米的最后一天,业已白送出五千多石大米的华兴府收到了回报,从一个名叫小草的山夷小女孩的手中,得到第一块用得上的矿石样本。

阔叶山口,驻军营盘,一顶颇为宽大的营帐里,年轻的探矿师杜普一脸激动,右手略有颤抖的拿着小草带来的那块褐红石头,凑近帐内摆有上百矿石样本的大木架,凑近其中一块同样褐红的石头样本,比纹理,比颜色,比光泽,比硬度,就差比大小了。甚至,或觉帐内光线不够敞亮,他干脆抓起那块样本,拔腿就欲出帐再比对一遭。

其实,杜普也算祖传的探矿手艺,小时更在并州的一处铁矿区长大,对这种褐红色的上品铁矿石可谓再熟悉不过,怎奈这一收获一旦落实,不论对紧缺铁矿的华兴府,还是对他本人,获益皆不可估量。须知探矿师需要眼力经验,更需要运气,至少自信水平的他,虽是第一批加入雄鹰寨的流民探矿师,却愣没在太行探矿中有所斩获,否则也不至混到今日还要在此蛮荒之地站台了。如今好运天降,怎不激动?

“喂喂,你这汉人,都看半天了,瞅你这样,就知道咱的石头是罕见的,说好的一石米呢?”一阵叽里呱啦声响起,清脆悦耳,更有一只小手抓住了杜普的衣袖,却是小草急了。尽管只有十二三岁,可山里妹子已显泼辣本色。

小草说得又快又急,用的还是土语,杜普自然听不懂,但也知道重点在哪,便张臂比划了一个大圈,笑眯眯道:“小妹妹,你要有一千石大米啦!一千石啊!”

“什么一千石?诶,杜小子,难道今个红星高照,真的有矿了?”帐外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却是林武。协助探矿少不了山地营也即瀛东右军的任务,进来阔叶山口人多且乱,林武亲自坐镇,却是没事就来杜普这儿转上几圈,恰时撞上。

见杜普连连点头,林武立马冲随行通译一个示意,继而堆出笑脸,对小草道:“小妹妹,你若带我等寻到这块石头的源头,嘿嘿,一千石大米的奖赏,够你吃一辈子了,还能成为我华兴府公民呢”

千石米粮的诱惑根本不是任何一个普通山夷可以拒绝,小草亦然。当即,林武便亲自拉上杜普,带上一屯军卒,以及小草眼巴巴期待的那一石保底的大米,随着她进入了大山深处。其实,一屯军卒绝对多了,有着蛮虎部落覆灭的前科,至少短期内,谷原周边可没山夷胆敢寻衅汉人尤其是汉军,多些人手出马,更多是为日后汉人走这条开矿之路鸣锣开道而已。

路上歇脚之际,杜普主动凑前,递给小草一块肉饼。欲拒还迎的接了肉饼,小草吃了一口,脸上顿显满足之色,但旋即又显纠结,稍一犹豫,小草又狠狠咬了一口,继而将剩余肉饼快速塞入自己那不知该算粗布还算树皮编的衣袖里,口中则细细咀嚼,享受着那一口肉饼的美味。

有过流民乞讨经历的杜普目光一凝,立马对小草平添一份好感,他又要来两块烧饼,硬塞给小草,待其将之又塞入袖中,杜普这才借着通译在旁,笑呵呵道:“小妹妹,你是怎么发现那块石头的,又怎会一个人前来山口的?”

下意识瞥了眼某位军卒替她扛着的那袋大米,小草不无扭捏道:“三天前寨里有人用石头换回一袋大米,这两天寨里人都忙着找石头,可只有三个人又换回了大米,没得大米的说是石头不够罕见,或者有人送过了。今早我去后山采果,恰见一方土包塌了,露出这种没见过的红石头。因怕回寨询问耽搁时间,被人抢先,就直接赶来了。”

“呵呵,你运气真好,带得我的运气也上来了,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吧。”杜普不由失笑,有感于小草的机灵,他笑问道,“这次你得了那么多米粮,肯定吃不了,打算怎么处理?是换成布帛,铁质工具,牛羊牲畜,或者兑成钱留着日后再换东西?”

小草听得眼睛放光,但很快便再度陷入纠结,最后终是坚定道:“那些大米我自家要留足了,剩下的就得交给寨子,分给其他族人。大家以前多打的猎物都是这样分的,前两天那几个换来大米的族人,都是交出了一半,咱家也分到一些了呢。”

杜普哑然,其身旁的林武同样哑然,这些山夷村寨的确生活艰辛,由此也更加团结互助,其分配方式虽然原始,却是最利于部族的生存,但不利于华兴府对其进行内部分化。难怪上面的一再强调不要轻易招惹山夷,这哪是部落,简直就是一致对外的家族嘛!

吃了杜普给的肉饼,小草愈显活泼,她还是不习惯与汉人说话那么费劲,便好奇的问那通译道:“这位大哥,什么叫公民,看那些汉人挺当好处的呢。”

“可不,咱更当好处呢!咱辛辛苦苦忙活这么久,还不顶你那一块石头管用呢。”那名出自临河部落的通译一脸艳羡,摸着后脑勺解释道,“这公民是一种资格,改明你只要去办理手续,得到一块白色铭牌,就成华兴公民了。可以免费分得保障田,可以免费上学,学好了还能当官,家人也自动成为平民,还有,日后谁要欺负了你与家人,还能寻这些汉军给你撑腰呢。总之,就能像是汉人一样过好日子。”

“能像汉人一样过好日子那我明天就去办理那个什么手续!”小草对通译之前所说的似懂非懂,但这最后一句却是明白了,眼睛也愈加明亮

小草的村寨在阔叶山口南方,说远也不远,入山三四十里而已,山妹子一个人出行,范围又能多远。傍晚时分,林武一行便赶到了这个看来仅有四五百口的山夷小部落——藤山部落。不消说,他们的到达引发了一阵骚乱,好在,对方之前与华兴府并无仇隙,故未立即大打出手,紧闭寨门之余,还是留出了交涉机会。

事实上,连日来的五千多石大米,华兴府换来的不光是无用的石头,也不光是一份愈加详细的山夷分布图,还有华兴府的信誉,更是迅速削减了周边山夷们对汉人的敌对态度,令更多山夷相信汉人们是来和平开发玩双赢的,血旗军与几大部落的战争乃是被迫自卫,毕竟,汉人那么富有,土著穷得掉渣,人家犯得着打砸抢吗?

有着小草出面说清情况,这个小部落顿由惊疑变为沸腾。一千石大米啊,小草一家吃到大米霉变了也就吃个百石而已,剩下的足够整个部落两年不愁挨饿了。立马的,该部落那位白发苍苍的老首领亲自拄拐作陪,林武一行跟着小草来到了藤山部落的村寨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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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回 藤山矿业

光熙元年,十一月十二,酉时四刻,云,中央山脉,藤山部落。

藤山部落,当林武一行来到后山的时候,天已暮色。这里空气潮湿,山包边的一条山涧正流淌得欢快,看水位高度,昨天的一场雨在这里像是下得挺大。而就在山涧之旁,一个不起眼的山包底部,有片土包明显塌了一小截。

绕开山上处处散布的藤蔓,众人不无激动的来到塌方之处。只是,四下端详,并无期待的褐红矿石,便是塌方缺口里,也只有黄乎乎的泥巴,而非小草所说的红石头。已有性急的军卒黑着脸叫道:“红石头呢,在哪儿?小丫头片子不会戏弄人吧?”

“在这儿,在这儿,等等就好,等等就好!”众人正自狐疑,却见小草快步跑至塌方的切面,边低声叨咕着,边猛力扒拉,继而,褐红的一片山岩赫然眼前。

“嘿嘿,这小妮子也不傻嘛,咱当年做没本生意,下手之前也是这般捂食的诶!”扫眼那些像是被专门抹上去的泥巴,再瞅眼小草那红通通发窘的小脸,林武不由暗笑,看来这小姑娘也没大公无私到犯傻的地步,还是分得清小家与大家之别的嘛。

杜普早没了心思关注其他,他冲到红色山岩前好易通折腾,继而满眼绿光的直起身来,恨不得是手足并用的爬到土包相连的山包某处,状似疯癫的冲林武叫道:“这里!快他妈的发什么愣!快叫人挖啊!五尺不够就一丈,一定要见红!不,两丈,不见红就别给老子停手!”

“得,听他的,这厮状态失常,现在别惹他!”在军卒们惊疑的目光中,林武咧嘴令道。

随即,十几名军卒扛着预先准备的铁镐,来到杜普所指之处,开始全力挖掘。可杜普并未满足,又接连指点了五六处,再有军卒跟着开挖。今日注定是杜普的幸运日,不久,一个挖掘点的军卒惊呼道:“见红啦,见红啦!红石头!诶,这里有啦!”

众人忙围拢过去,杜普则兔子般窜在第一个,却见方圆丈半的山土被硬生生挖开,随着深度增加,黄土层逐渐减少,七八尺左右时,黄土基本消失,再往下三尺,坑底果然出现了褐红石头,但是仍混杂着黄土,再几锄头下去,底下几乎全是红石,红红的一层不知延展多远。

不久,另几个挖掘点,除了一个碰上暗岩,余者皆出现了褐红的铁矿石。环视一圈,山包高有百步,宽幅两百丈,杜普又让人选择山包更远处的外延,打起火把连夜择地开挖,结果陆续又发现了铁矿埋藏。

杜普保守初估下来,光是这片山包业已确定的范围,至少就有数千万石的储量,同时,这是优质露天铁矿,且这条山涧挺大,没准还能利用上一段水运,运输条件不要太好。倘若采掘的好,足以改变华兴府铁矿石过度依赖大晋输入的隐患。

看着这红彤彤的矿石,杜普心里明白,华兴府的钢铁与兵工产业必将如虎添翼,他自己也要发达了。他这个探矿师仅是个二把刀文人,勉强混过科举初考的货,此番憋着劲来这夷州支边,总算混了个工部九品流官,其实就是随时开革的小吏,但这一下,八品正官妥妥了。

不光杜普,林武等人也或公或私为此开心不已。倒是藤山部落那位目光闪烁的部落老首领,憋了好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杜普道:“敢问,这石头都找到了,那一千石米粮咱藤山寨何时能去搬运啊?”

“一千石米粮,哈哈,少不了你的。”心情正好,杜普索性拍着部落老首领的肩膀,不无调侃道,“不过,你这老头好没见识,一千石算个什么?看到这些红石头没?日后就拿着这个出山,我估摸一包石头就能换一包米,长期有效,不限量收购,这么大一片山的红石头,足够你等吃上一辈子了,哈哈。”

“一包石头换一包米,满山都是,果真能吃一辈子诶!真的吗?好,太好了,太呃胸口疼呃”一片喜气中,这位一辈子都在为了部落族人吃饱而殚精竭虑的老首领,幸福的晕死了过去,且再未醒来,生生令华兴府再欠夷州人民一份血债

因为华兴府的以石换粮,藤山部落一日间经历了大悲大喜的双重刺激,当然,对于生存艰辛的他们而言,喜远大于悲。尽管老首领因为过度刺激而心痛猝死,该部落山夷冲着千石米粮,乃至石头换大米的长期生意,愣将原因归咎于老首领年事已高这一事实,大度的揭过了惯例不会轻松揭过的这桩命案。

甚至,火线上岗的新首领并未主持老首领的后事,而是连夜带着血旗军卒,沿着铁矿边上的那条山涧,逐步下行探索水路。所谓万川归海,一夜折腾下来,他们硬是理清了一条从矿场直通山外河流乃至大海的水路,令他们外运矿石的坎坷山路,足足近半可被水路直接替代。

好消息当即飞报给了总督衙门,获悉消息的赵雪立即带队前往考察。没说的,入山那么危险,纪某人自当亲自作陪充当护花使者,于是,此事的规格火线蹿升至最高级别,也令一桩商业活动带上了浓郁的政治色彩。其实,按照若干年后的大嘴评论,此事堪称华兴府和平同化夷州山夷的第一步,它的政治意义绝对值得纪某人亲临一把现场。

大老板与老板娘是用来拍板的,撑一番场面,鼓励一下下属,再接见一通山夷合作方,顺带亲自给藤小草办理公民登记,最后再给个藤山联合矿业的命名,然后就撤了,具体商业交易自有下属负责。事实上,商业洽谈本身极为顺利,有着愿意出钱出技术的华兴府,铁矿石采掘出山毫无技术难度,双方各取所需,本该皆大欢喜。

只是,实际操作中却有困难,至少对小小的藤山部落是如此,盖因这一重大消息像长翅膀一样传开了。且不说藤山部落搬运那千石米粮多么招惹眼球,阔叶山口接替杜普的那个家伙,更是上下嘴皮一碰,便有业余探矿师们将藤山铁矿的事情传到天上去了。

有财总得大家发吧!譬如,运矿途经的三家山夷部落的过路费怎么算?还有,藤山部落周边的几个穷邻居红着眼纷纷登门,声明那个铁矿山头是大家的共同祖先居住之处,不能仅算藤山部落一家的,说白了就是要求分一杯羹。弄不好,一场诸侯讨董的山夷血拼就在眼前!

见势不妙,华兴公民藤小草代表藤山部落,向华兴政府伸出了求援之手,华兴府则十分仗义的力挺藤山部落,打架的不要,有话好好说!又是客户买家,又有军威震慑,还真没有部落胆敢不给华兴府面子。

于是,一场涉及藤山铁矿采掘的分赃大会,在藤山矿场胜利召开。左右华兴府不怕矿石出产的更多,藤山铁矿一时半会也采掘不完,那就大家都出劳工,利益均沾,再适当考虑藤山部落的地主提成,沿路部落的护路分润,以及华兴府象征性的技术股份,具体分赃细节无需赘言。

但是,利用采矿这块利益蛋糕,利用山夷部落间的彼此争斗,华兴府在不知不觉间,便介入了山夷内部事务,甚至成了切割利益蛋糕的执牛耳者,更令藤山地区的十个山夷小部落形成一个经济联盟体,且与华兴府牢牢的利益捆绑。

更有甚者,铁矿合作加深了彼此互信,因其运营还需筹备,左右采矿运矿最终是给汉人干活,干嘛不现在就直接出山给汉人干活呢?包吃包住还能往家拿,这等稳定活计,可比狩猎采集的饥一顿饱一顿靠谱多了。于是,继山夷中出现了第一个华兴公民藤小草,藤山地区没几天便又出现了第一个主动出山的打工仔,继而是第一个主动应征加入血旗军的勇壮。

华兴府与山夷间的隔河堤坝,就此陆续出现一道道缺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越来越多的山夷接受了出山打工或者当兵的新鲜活计。人员交流配以利益捆绑与业务往来,藤山地区各部山夷的内部分化与被动同化就此悄然起步,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矿场被业余探矿师发现,瀛东郡周边山夷的同化还会远吗?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十一月十八,就在藤山地区十家部落正式达成联合挖矿协议的时候,第二批八万华兴移民抵达了夷州岛,被安排在宜兰港登陆,南征行营与南征军主力也随之移至宜兰平原。三倍人数、强大军力以及远远先进的文明碾压式入主,令宜兰平原的集体化管理与生产大开发无波无澜。当然,其间细节却只能通过时间来逐步完善了。

随同此批移民到来的,还有厚厚的情报咨文。朝鲜半岛仍在舔舐伤口不提,华兴府的乐郡与琉球二郡忙着分田分地也不提,倒是大晋的内部局势愈加稳定,巴氐与匈奴的叛乱虽在相持,但江南的陈敏业已出现颓势,退出荆州转攻为首;而关西阵营的最后余孽司马颖,连同他的死忠公师番,则已彻底覆灭,中原与河北遂稳。

《资治通鉴》有载:“祁弘之入关也,成都王颖自武关奔新野。会新城元公刘弘卒,司马郭劢作乱,欲迎颖为主,治中顺阳;郭舒奉弘子璠以讨劢,斩之。诏南中郎将刘陶收颖。颖北渡河,奔朝歌,收故将士,得数百人,欲赴公师籓。九月,顿丘太守冯嵩执之,送鄴;范阳王虓不忍杀而幽之。公师籓自白马南渡河,兗州刺史苟晞讨斩之。”

随着关东阵营彻底清剿了关西阵营,司马越的权势也达到了顶峰。尤其是关东阵营另一大佬范阳王极为凑巧的“适时”死亡,令常年赖在赵郡的司马腾总算媳妇熬成婆,丢下已被匈奴人搅得破败不堪的并州,转而都督鄴城诸军事,也令司马越三兄弟掌控了中原大部兵权。甚至,司马腾强势坐镇邺城,督军司冀,赵郡依旧在手,隐有压制王浚这个河北都督的南渗之势。

《资治通鉴》有载:“进东赢公腾爵为东燕王,平昌公模为南阳王。冬,十月,范阳王虓薨。长史刘舆以成都王颖素为鄴人所附,秘不发丧,伪令人为台使称诏,夜,赐颖死,并杀其二子。舆应机辨画,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长史,军国之务,悉以委之。舆说越遣其弟琨镇并州,以为北面之重;越表琨为并州刺史,以东燕王腾为车骑将军、都督鄴城诸军事,镇鄴。”

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的前东家司马颖,被史家定义为“乱河北者”,总算结束了辉煌而不甘的人生。然而,便是将其斩草除根的刘舆,也不会想到,司马颖大旗犹在,其势力除了孕育出一个海外发展的二五仔纪泽,还有兵败潜逃的汲桑石勒,河北之乱,天下之乱,因为他们的借势再起,远没有完,此乃后话。

以上述的大晋局势为背景,纪某人还收到了与自家有关的三条消息,一好一平一坏。好消息便是司马颖挂掉之后,卢志彻底失去效忠对象,据张宾判断,卢志只需经过短暂的顾主吊唁期,便有望真正投效华兴府,甚至,他还有望为华兴府拉来一批随着司马颖亡故而树倒猢狲散的人才。

平消息则事关刘琨,他如正史一般,从司马腾手中接过了并州刺史这个烂摊子,哪怕因为血旗军的横空出世,晋阳并未如正史般被匈奴攻占毁弃,但并州的凋敝与匈奴人的强势却是不改。于是,长袖善舞的刘琨在出发上任之前,便已先一步遣人分往联系太行纪庄与海外的纪泽,意欲部分借用血旗军的力量站稳并州。

民族大义是要讲的,刘琨这个朋友也是要帮的,但纪泽已是事实上的一方诸侯,华兴府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是以,他对刘琨的回复是“咱们兄弟谁跟谁”,但对纪庄的批示则是“自保为先,量力相援”。

至于坏消息,其实是与船队同时到达的一份红色飞鸽急报,内容是大晋皇帝下旨,要求纪泽这个三品安海将军回京面圣,传旨官已到长广。当然,谁都知道下旨的其实是腾出手来的司马越,如何应对这份意图叵测的圣旨委实头疼,至少纪某人是没法继续留在夷州岛逍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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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回 封田联营

光熙元年,十一月二十,午时,晴,宜兰港湾。

骄阳稍暖,润风微凉,入冬的夷州依旧气候宜人。清澈的海水白浪层层,雄壮的战舰摇曳徐徐,愉快的鸥鸟啼声悠悠。今日,在这狂鲨一号上,按照纪某人后世记忆中的开放式风格,举行着他离开夷州岛前的最后一次高层酒宴。

“主公,您可不能去洛阳,咱大伙儿可都指着你呢,那东海王这次不知又要搞些什么幺蛾子,左右没甚好事。咱们如今兵强马壮,大不了反了大晋,怕他个鸟!”布根大着个舌头,端着杯子过来敬酒道。

布根这厮以匈奴仆从杂胡的身份,投降之后一直鞍前马后,也算战功不断,如今总算擢至战兵校尉,终得进入血旗军高层,近来心情大好,这会儿嘴里也没个把门的,却是迎来周边一片附和。本来嘛,华兴府已有七十万人的海外规模,不亚一个青州,气候渐成,纵是丢掉长广也已难撼根基,一干军将们可谓底气十足。

“咯咯咯,咱季大府主那么谨慎一人,岂会学那孤胆英雄,无端以身犯险,放心吧,派你去他自个也不会去!”伴着银铃般的笑声,赵雪走了过来。生辉的明眸,娇媚的容颜,齐腰的长发,婀娜的红裙随风轻舞,烟视媚行,尽显二九年华的娇俏可人。

要说赵雪媚骨天成也不为过,尤其与纪泽有了婚约之后,愈加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随便几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赏心悦目,直令纪某人不禁多看几眼。不过,正自欣赏的他突觉一阵寒意传来,瞥眼看去,却是数十步外凭舷倚坐的梅倩,一张冷脸以及转瞬消失的一次撇嘴。

收回目光,纪泽故作浑不在意的与布根碰杯小啜一口,收敛心神道:“诏见一事可大可小,想是当朝诸公觉得大局已定,可以拿捏一下我血旗军了,甚或,仅是有人看上了愈加繁荣的长广,为了日后伸手寻一借口而已。无妨,他有穿墙技,咱有过墙梯,我华兴府只管大步跨前,岂容他魑魅魍魉随意拿捏?”

“士稚兄,朝廷那些蝇营狗苟你便莫要操心了,只管为我汉家开疆扩土,左右某不会主动挑起内战就是。”扫眼一圈,瞥见唯一略显尴尬的祖逖,纪泽近前笑道,“说来,某本想再留下欣赏士稚兄攻克基隆谷地,剿灭金羽部落,此番却是没有机会了,呵呵。”

“某虽知骄兵必败,但凭借瀛东营与瀛东郡守备诸营共计万人,加上南征军推迟返回的近万大军,某委实不知那里的数万夷人如何抵抗我血旗之师,呵呵。”祖逖目光微闪,继而沉声道,“放心,某会替你守好夷州这块地方。”

“好!”纪泽与祖逖重重碰了一杯,一饮而尽,继而转移话题道,“有士稚兄坐镇夷州,再有华兴府物资支持,某确实不怕瀛东有失,唯一可虑者,仍是瘟疫。我已与大兄细谈过隔离防疫系统的相关细节,届时还望士稚兄对此下大力气,一切军功政绩,在百姓生命面前,都必须让步”

“哈哈,咱南征军大获全胜,听说在华兴时报大肆鼓吹下,整个乐岛都乐翻了,估计主公这趟回去少不了一场大典游行呢。”林武的大嗓门响起,扯了半天才吐露心声,“诶诶,看了最新那份时报没,上面有一篇俺环眼豹的专题呢,阔叶口救助夷民,林校尉横刀立马,啧啧啧,写得真贴切!”

一片嘘声中,纪泽就着话题走近林武那一圈人,似是随意的,他指着餐桌上一摞报纸道:“新来的华兴时报各位都没少看嘛,乐琉二郡土地住房私有化安置情况,想来诸位都知晓了吧?”

这些报纸是随移民船队抵达夷州,有着华兴府的大事小情,便是内容滞后,也早被闭塞于夷州的一干南征高层翻烂了。而纪泽所说的土地住房私有化众人自然知晓,在南征军大捷消息传回乐岛之后,配合着移民迁离,张宾领行政署已经正式启动农户土地与非农户住房的私有化。各地通过抓阄排号等公开方式,预计月底便可基本收官。

只是,南征军卒的分配自有家属甚至军方盯着,肯定不会吃亏,众人却不明白纪泽之意。纪泽见此笑道:“普通军民田地有了着落,咱们是否应该关心一下自家封田呢?此番扩土瀛东郡,预计折合可得良田二百五十万亩,待到明年底夷州私有化,海外三郡除却移民安置所需,已够爵位封田之用。诸位可曾想过,日后如何耕作,如何管理自家封田呢?”

“雇人耕作,或者将地租出去,再不行就购奴”林武不假思索答道,声音却越来越小。便是他这个不曾农耕的贼头转军头,也立马意识到其中问题多多。与他类似,许多人细想之下,也都面泛难色。

唐生最先点出关键,他不无抱怨道:“主公,您将升阶政策定得太过宽松,不说大晋移民,便是韩人、州胡人、琉球人、夷州人,只要愿意参与新土开发,就有望成为平民,可以分得自家田地。可咱们贵爵民爵的封田加起来足有百万多亩,初估需要青壮三万,如此缺口,这叫我等去哪寻人耕作封田啊?”

“咱们还算好的,我麾下那些中低层军官可没少就此发愁,都吵吵得我头疼。他们就一两百亩封田,自家人想住城里,不愿再去乡下操持农活,可这点地不上不下,零散出租太麻烦也不见得租得出去,就是想购奴开个农庄,怕还养不起管事,这叫如何是好?”钱波也挠着头皮,不无泄气道,“直娘贼,没田时烦,有田了更烦!”

的确,海外的封田虽好,却颇难消受。华兴府的获爵者多有薪俸不低的岗位,自不可能携家带口的自行耕地,其实携家带口自个也耕不完数百亩的封田。这就涉及到了封田的劳力与管理,还真要难为华兴府一帮底层出身,没啥家族势力相助的家伙。

更坑憋的是,华兴府的《土地法》中有着明确定义,所有土地皆属于华兴府,个人拥有与交易的仅是短期、长期乃至无限期的经营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条定义看似与土地私有并无实际冲突,甚至,因为不可抗因素失去田地的百姓,还可向政府重新申请田地,但由此衍生的另一条不算侵犯私人产权的法规便是,任何人的土地倘若抛荒,华兴府便有权惩处,一年罚款,二年加罚,三年剥夺经营权。

“嘿嘿,诸位何必忧心,既然主公当众提出这一难题,自然早有计较,不会令封田成为鸡肋,我等不妨听主公说说。”马涛却丝毫不急,笑对众人建议道。有他提醒,众人纷纷将期盼的目光投向纪泽。

“其实,田地多了,不光贵爵民爵多有这等麻烦,华兴官方亦将有部分闲置公田,想将这些田地零散租出很难。”纪泽淡淡一笑,抛出了他的主意,“先说青壮劳力,某已下令由夏田组建甲等南洋营,暂一军两曲编制,由此直下探索南洋诸岛,那里的岛夷蒙昧且体弱,恰可用以驱做田间耕奴。”

纪某人抬嘴间便决定了数万南洋岛夷,乃至十数万岛夷眷属的悲惨命运,可涉及自家利益,一众华兴高层对此却无人提出反对,宋滦更是眼前一亮道:“主公若是有意南下攻取别的岛夷,属下愿为前驱。”

“呵呵,仗会有你打的,暂时却非南洋。”纪泽笑着摇头,不无满意的迎向众人道,“南洋岛屿上万,太过广博,热带环境又太过凶险,我华兴府目前只需开辟航道,设立些许战略基地即可。须知我等战略重心犹在北方,甚或大晋,短期却无人力物力大量投入南洋。”

“至于捕奴之事,可交给民间商人去做,有个叫张憧的,想必你等不少人都知道,他便曾主动提出类似构想,很好嘛,我等还可发动大晋沿海势力,来为我等去南洋趟雷嘛,呵呵。”收起坏笑,纪泽又一本正经道,“再说了,捕奴这等行为野蛮而血腥,我华兴府与血旗军秉持仁义,可不好官方出面去做!”

又是一片嘘声,纪泽面色不改,终于说出今日正题:“劳力问题就此解决,管理方面,某计划新设一家独立商会,名为华兴农牧,专事承租这类田地。具体细节由赵大掌柜细说,诸位与所有华兴获爵者,皆可凭自愿选择是否合作。相信通过这一商会,诸位不光省事,获利也当比自行处置只多不少。”

“有啥好选,跟着主公哪能吃亏?我先报个名!”马屁无下限的李良不待赵雪开讲,便抢着表了态。随即,其他人大多吵嚷着愿意合作。这倒不是众人都那么喜欢拍马屁,话没听全就赞同,而是纪泽的赚钱本领素有口碑,跟着他就是喝汤也当不亏。

待众人安静,赵雪清清嗓子解说道:“华兴农牧将集中组织雇工、从民或奴民,推广最新农牧技术,引入最新粮畜品种,替人从事农林牧渔,并对农产予以初加工,乃至后期商业运营,针对土地主要是因爵获田与华兴府闲置公田。不论贵爵还是民爵,凡不便自行耕种者,皆可自愿将封田交由华兴农牧运营,最低转交期为五年。”

“出田者按照租地数量,以华兴府当年平均亩产计,每年保本可获四成田地产出,此外,出田者还可分红商会每年税后净利之五成,剩余净利则归商会所有。保守估算,诸位若将封田交予华兴农牧统一代管,获利将相当于普通土地五成以上佃租,甚至更高。还请诸位相信,府主是在惠及肱骨勋臣”

成立华兴农牧是纪泽在夷州兴起的念头,是他对后世集体农场的一种翻版,采用兼顾经济与社会效益的商办加官督模式,为华兴府与拥爵公民接管爵位封田的包袱。将部分零散土地集中一处进行规模化集约化管理,藉此非但可以控制农牧生产成本,还可借机试验推广先进农牧业生产技术,提高产量。

同时,利用这些土地,纪泽乃至华兴府也就掌控了大量就业机会,可以给辅战军卒创收,可以雇养老弱病残等弱势人群,甚至可以顺带“改造”从民、奴民,其社会效益不容忽视。不过,怕是连执行者赵雪都没想到,纪某人在此背后还有着更多的潜在算计。

其一,是利益捆绑。华兴农牧的服务对象除了政府,主要是成千上万拥有爵位的功勋人物,华兴农牧可令他们不需费心便能从封田中得到高过寻常租赁的收益,恩惠功臣的同时,也将纪泽、华兴府与这些精英的利益进一步捆绑,进而拢住这些元老精英,从而稳住整个华兴府。并且,华兴农牧只是纪某人这类捆绑的其中一环而已。

其二,农业社会中掌控土地即是掌控其上的农业人口,华兴府目前的爵位授田接近一百五十万亩,对应农业人口可达三万户十数万人,以后还将更多。这样的人口资源掌控在纪泽乃至华兴府手中将是一股正面力量,但若被少数居心叵测者掌控一定数量,那就是豪强门阀诞生的土壤,是一种隐患,是隐患纪某人就要设法尽早遏制消除。

看了眼人群中应对自如的赵雪,纪泽轻轻一笑,封田联营算是他应对晋廷诸公的诸多步骤之一,其实严格的说,这是他加强内部团结的步骤之一。因为,他纪某人如今已有资格对腐朽的晋廷说不,已可按照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只要他能牢牢掌控住华兴府这一战斗集体。

旋即,纪某人溜往了人群边角的一处甲板,这里梅倩正斜倚一把小椅,独自晒着太阳。她的姿态略有慵懒,已显红润的脸上不见了伤员的苍白,一个月过来,她的伤势恢复大半,虽不能活动自如,也已能在驻地走动着管理军旅事务。只是,身体好了,她眉宇间的那份清冷,却也愈加恢复如前了。

“孤影独坐,对日望远,梅大将军好雅兴呀。”纪泽不无绉文的搭讪道,语气中颇显套近乎。

“纵横捭阖,片尘不染,纪大府主好飘逸,只不知又要累得赵家妹妹如何操劳呢?”梅倩瞥了纪泽一眼,淡淡道,话语中夹枪带棒,不乏拒人千里之感。

“呃,呵呵近来身体如何,这几日整军可还经受得住?”纪泽打个哈哈,无视梅倩的冷淡,换个话题关切道。

“属下无恙,不劳府主大人关心,大人还是过去多替雪儿妹妹分担些吧。”梅倩神情淡淡,话语更显冷硬。不知因为身体康复,还是赵雪来了的缘故,之前已与纪泽颇有默契甚至暧昧的梅倩,近来对纪泽却是不假辞色。

纪泽不由苦笑,很显然气氛不对,不过“贱”强又自恋的他毫不客气的在心里将此归结到了吃醋之上。摸了摸鼻子,他笑着辩解道:“为上者把握大局,盯紧重点足矣,切不可事必躬亲。凡事当知人善任,充分放权,从而令团队他人得以进展所能,自身只需事前严明规则,事后奖功罚过便可。”

纪泽的吹嘘之言,确也出于本心,虽然他的放权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干脆,却是远胜过这个时代的大多首脑,其效果也还不错。事实上,夷州的开发中纪泽便是如此行事,他只做了份整体规划,具体事务几乎很少干预。

然而,纪泽说得天花乱坠,梅倩依旧不为所动,纵是她眼中闪过赞同,嘴上却只是淡淡道:“是吗?”

像被突然扼住喉咙,纪泽无语,差点憋成内出血,更是感觉一扇曾经短暂开启的大门再度对他关闭,咋使劲也无法推开。得,冰山女再现冰冷本色,他也只得一边退去,一边左顾右盼道:“呵呵呵呵今个天挺不错嘛”

恰此时,有人送来了台阶。却见一艘铜鲳快舰箭一般驶入港湾,直奔狂鲨一号而来。在那铜鲳船首,一名身背三面小红旗的军卒正翘首以待。若料不差,当有紧急信报送来。纪泽如蒙大赦,边迅速溜走边干笑道:“对了,那边怕有重要消息,我去看看,你歇着,不用送,不用送了”

看着纪泽飞也似远去的背影,坐在椅上压根没动更没送的梅倩,忍不住噗嗤一笑,犹如冰雪融化,只是,她的眼中随即闪过一片茫然,面上也再度恢复清冷

这边的纪泽已经收到信报,却是一份来自乐岛,经由兰屿基地转呈的红色紧急鸽报。其内容看得纪泽,乃至身边其他人,悉数目瞪口呆,甚至哭笑不得。因为,名义上正要诏见纪某人的那位傻皇帝,“何不食肉糜”的极品天子晋惠帝司马衷,竟然恰逢其实的挂了,且洛阳城已有传言,天子死于中毒,乃东海王所为,暗流涌动,内斗再起。

《资治通鉴》有载:“十一月,己巳,夜,帝食饼中毒,庚午,崩于显阳殿。”

《晋书》则云:“后因食饼中毒而崩,或云司马越之鸩。”

按说这对华兴府与纪泽是个好消息,因为晋廷近期是没空对付华兴府了,甚至纪泽都理直气壮的无需应诏上京了。但在谑笑之余,纪泽不免哀叹,正史中的西晋便是这般没个消停,方见稳定复又乱起。而类似他纪某人这等不臣之辈,如石勒,如王弥,如匈奴,如巴氐,就是一次次利用这等机会发展壮大,直至推翻晋廷,乃至五胡乱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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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回 凯旋遇刺

光熙元年,腊月初一,巳时,晴,乐中城。

暖阳普照,海风微寒,乐岛的冬天不太冷;欢呼雀跃,摩肩接踵,这里的气氛足够热。乐中城东,主路两旁,呼声阵阵,彩旗飘飘。夹道欢迎之中,一支盔明甲亮的军伍,排着整齐的队列,就着雄浑的军乐,昂首挺胸迈向城池。

这支入城的队伍,正是方从夷州返回,由纪泽率领的部分南征得胜之师。十日前虽已收到晋惠帝驾崩的消息,但一应返回乐岛的命令已下,左右瀛东郡的安防与民政双双稳定,纪泽还是带着卫署中军与先期的乐郡守备军,押着大批四大部落的移民北上返归。而迎接他们的,自是一场旨在鼓舞民心士气的凯旋仪式。

队伍前方,一干南征军将披红跨马,享受着万众簇拥。其中最抢眼也最为骚包的自是纪某人。只见他头戴双翎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斜跨嵌玉乌鞘鹰翅刃,手持亮柄三尖两刃刀,骑跨高大神骏火云驹,身形远比他人高出一截,成为当之无愧的焦点,分明是在走秀!

军将主角之后,有着近百身着汉家衣袍,颇显沐猴而冠的夷州土著,他们是虎青等一干前来参观学习华兴风采的顺民代表。军伍中部,有一辆顶覆六星大幅血旗的缟素长车。而队伍后方,则押有上千赤膊坤头、黝黑偏矮的土著奴隶,却不乏献俘炫武之意。

为了今日的凯旋仪式,昨日便已返岛的南征之师愣在乐东港休整了一夜,故而纪泽的精神很好,加之是万众瞩目下的凯旋班师,正是冬风得意马蹄急,配上昨夜剑无烟专程送予他的这套崭新行头,他红光满面,顾盼自雄,频频挥手致意,行进间怎一个风骚了得!

东门外一里,以张宾、张敬、吴兰、孙鹏、刘灵等人为首,一干华兴留守文武正翘首以待。同样等待的还有数百激动兴奋的半大学生,他们的身畔,则摆着一坛坛美酒。华兴府针对凯旋尚无完备的礼仪定规,在纪泽强调务实的要求下,出迎程序主要就是一碗得胜酒,而主官出迎里程也由十里数十里被压缩为如今的一里。

队伍行来,待双方接近,纪泽扬手下令大军暂停,自己则带着一干南征军官离鞍落地。对面的张宾一脸喜气迎了上来,率众齐齐躬身一礼,慨然高颂道:“主公不辞劳苦,率众跨海南征,披荆斩棘,轻取瀛东一郡之地,为我华兴府再扩沃土,涨我华兴府军心民心,可喜可贺啊!宾谨代留守百姓,恭迎主公与一众将士凯旋而归!”

随即,张宾与张敬等人端过一碗碗得胜酒,双手奉予纪泽等南征军将。其实,昨夜一干留守高层已经前往南征军临时营地,与纪泽有过一番会晤,今日不过逢场作戏,却依旧难掩兴奋,足见扩土夷州这场并不艰难的胜利,对新立的华兴府意义之重。

“同喜同喜,哈哈哈此战乃士稚兄与南征军上下之功,诸位留守同样功不可没,倒是某在此冒功凯旋,惭愧啊。”花花轿子众人抬,纪泽一面得意的接受奉承,一面手指城墙,向留守诸人回以褒扬,“看这乐中城墙,啧、啧,雄伟壮阔,固若金汤,可知诸位勤勉有加啊,哈哈哈”

顺着纪泽手指方向,是新建的乐中城池,侧畔高耸的乐峰,它像是一头趴伏的雄狮,恭迎着英雄主人们的回归。经过华兴军民与外来劳工的数月辛劳,兼有诸多先进的工具建材相辅,其主体工程业已完工。

作为华兴府军政核心所在,乐中城五里见方,有着高三丈五的城墙,其外壁略向前倾,每里均设有一座与城墙紧密镶接的高耸棱堡。城池外围设有一圈四五丈宽的外壕,外壕内边则紧挨着一圈两丈高的外墙。而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之内,都设有一道瓮城。这样的防御能力,便是放到中原也是凤毛麟角。

事实上,纪泽口中啧啧称赞,心中却对现在耗费人力物力大建乐中城防颇不以为然,因为,倘若到了中枢府城的城防设施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华兴府怕已无药可救了,还有死守的必要吗?

当然,见惯后世无墙城市的纪泽并不会指出这一点,谁叫这一时代的人们都好这一口呢?不论对汉人还是蛮夷,这样一座城池既是炫耀实力与文明的必须,也可令全府军民心安。相比实际军事意义,他的政治意义不可或缺。

“主公,南征军此行开疆扩土,大胜而归,乃我华兴府开府首捷,今日又逢月初之日,依属下看,不妨将今日定为我华兴府正式节日,往后年年纪念,以表南征之勋,并彰显主公之威!”恭贺吹捧间,同样节操无下限的柳泉凑上前来,一脸谄笑的建议道。

“此议甚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正可藉此让后人知晓创业之艰、拓土之重、武勋之要!嗯就命名为得胜日吧。”纪某人深以为然,丝毫不觉自家已有夜郎自大之嫌,甚至举一反三道,“既如此,前方这乐中东门,不妨命名为得胜门,哈哈哈日出东方,胜师浴光,壮我血旗,冲天初阳!日后我血旗军凡有班师,凯旋者必经此门,以示荣耀!”

一阵说笑,估摸所有南征军卒皆已捧酒在手,纪泽高喝一声“干!”随后一仰脖子,将手中得胜酒一饮而尽,数千南征军亦齐齐仰首喝干得胜酒。数千人一起动作,咕噜咕噜声一时响彻东门之外,倒也颇显另类的豪迈

酒既干,此处礼毕,纪泽等南征军官重上战马,张宾等人也上马陪同,班师队伍再次开动。伴着欢呼呐喊,大军跨过吊桥,迈近城门,横穿瓮城,行往仪式重心炎黄广场。

踏上焕然竣工的东西大街,纪泽不由眼前一亮。快两月不见,乐中城已经大变模样。四车宽的中央快道,隔着花圃带是两侧同样宽阔的人行慢道,再外则是清一色笔直排布的青瓦白楼,令大街显得整洁宽广,颇具后世八十年代的城镇风貌。命名之兴再起,纪某人当即将此东西大街命名为得胜大道。嘿嘿,俺的地盘俺做主,这种随兴命名的感觉真好,难怪乾隆就喜欢四处卖弄墨宝啊。

然而,好心情就是用来破坏的,或因穿越者为天所妒,纪某人似乎很难挣脱这一恶咒。正当他心花怒放跨马游街,并以特写身位接受欢呼之际,没由来的,他心底突觉警兆骤生。久经战阵的经验令他下意识的做出反应,不假思索的,他已低腰俯身,于刻不容缓间紧贴马背。

“嗖!嗖!”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纪泽的耳边响过箭啸,他顿觉头上稍轻,却是一根骚包的翎羽恰被射落。紧接着,左侧道边传来两声痛叫,显有欢庆百姓遭了池鱼之殃,被流矢误中,好在听他们哀嚎得经久不绝,当是性命无忧。

刺杀!?连珠两箭!?纪泽不及细想,立刻滚鞍下马,并一个翻身倒窜入后方的骑伍大队中,贪生怕死的他这一刻发挥出了十二分的身手,绝对堪比一流高手的兔起鹘落!同一时刻,人影闪动,已有向栋等一干特卫贴近他的身边,将他牢牢护住。

“嗖!嗖!”惊魂甫定,纪泽耳中再闻箭啸。尽管心中震惊,他还是瞬间判断出刺客这次的目标已然不是躲入屏障中的他,而是之前紧随他半个马位的张宾。想来失去纪泽这个头号目标,刺客将射杀对象果断切换为了华兴府第二首脑。

“啊!”身为一名偏重文事的士人,张宾虽也颇通剑技,毕竟少有拼杀经验,面对这样的袭杀,除了惊叫却是毫无抵抗之能。偏生事发突然,周边护卫更多将注意投向了可能落地负伤的纪泽,一时竟是无人赶来保护于他,眼见他只能闭目待死!

“噗!噗!”千钧一发之际,突见一道红影在张宾身前闪过,呼啦啦卷住急射而来的两支羽箭。定眼看去,却是一条红袍披风,而披风的末端,正是纪泽那只因用力过剧而不断抽搐的右手。

“上盾!护住一众大人!”与此同时,前后军伍中一阵人喊马嘶,亲卫军卒们抽刀举盾,搭弓上弩,移位结阵,迅速作出护卫反应。刺客已两度出手,亲卫们再是措手不及,这会儿也已将一干高层团团护卫其中。

“嗖嗖嗖”一支支羽箭弩矢从军阵中射出,奔向袭击所来之处,也即街边一栋楼房的二层窗户,令那里的刺客再无出手机会。

“跟老子上!今个抓不到刺客,我等一块自裁吧!”范毅更是怒吼一声,抽出铁棍一马当先,亲率两队亲卫扑杀过去。他此刻可谓羞怒交加,亲卫竟然给了刺客两度射箭的时机,差点造成严重后果,简直是对他这个亲卫头子的啪啪打脸。倘若不能抓住刺客,他都没脸继续混了。

“无关百姓原地蹲下!不得擅动!”一声暴喝紧跟着从军阵中发出,正出自已觉安全的纪泽。书言虽多,一切不过发生于几息之间,街边的百姓们方才反应过来,开始骚动甚至奔逃,而纪泽的这声暴喝恰时安抚了场面。

随着更多亲卫重复纪泽的命令,以及街边维秩军卒的协力合作,本已变得混乱的人群逐渐稳定。华兴百姓们毕竟不是和平年代的嫩苗,没少经历迁徙离乱与组织集训,随着一名名群众互相劝慰着蹲下,终令场面得以控制。同时,两名并无生命危险的群众得以妥善安置,而更多的血旗军卒也投入了街道维秩。

好一阵如临大敌之后,令纪泽庆幸却也狐疑甚至羞恼的是,刺杀居然就此终止,再无预想中的第二拨、第三拨歹人从某个犄角旮旯杀出,颇显虎头蛇尾。这等档次的刺杀,丫丫个呸的,未免也太小瞧他纪某人的小强能力了吧!

“打倒汉人,汉人滚出去,这是我原住民的大岛!打倒汉人,汉人滚出去,这是我原住民的大岛”然而,不待纪泽腹诽,那栋楼房内传出一声声高亢的口号,时而州胡土语时而蹩脚汉语,直至最后一声诀别土语,“卡妮,我爱你到死!”

很快,范毅黑着脸返回,向纪泽低声汇报了追缉结果:“禀主公,刺客仅有一人,身着辅兵什长装束,匿于街边楼房二层,看长相当是州胡夷人。我等追击及时,其人见逃脱无望,抑或本存死志,竟然拔刀自刎。”

“走吧,典礼继续!”眼见暂无其它,纪泽拽落冠上仅存的单根骚翎,黑着脸道。整整衣冠,他勉强挤出笑容,重新上马,大手一挥,率队继续未尽的凯旋仪式。但包括他本人在内,众人却是没了之前的春风得意,代之以小心翼翼与意兴索然。

阵炫南征军威,齐奏华兴府歌,祭告炎黄二祖,安置英烈灵位,游行夷州俘奴,宣赏有功将士,炎黄广场之上,南征军凯旋仪式如期举行,顺顺当当,再无波澜。只是,从百姓们有气无力的欢呼与嗡嗡不绝的低语中可知,这场本该风光无限的奏捷仪式,被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阴影

时间已是下午,华兴府议事堂,气氛肃穆,落针可闻,结束犒赏欢宴的一众华兴高层汇集于此,却没有丁点的凯旋喜气。二十多名军、部级以上官员分列两侧,右首上座的张宾依旧脸色难看,显未完全摆脱生死翻转的余悸。

高居正座的纪泽,则是一脸寒霜,任谁春风得意之时遭遇刺杀,都会大光其火,何况是贪生怕死的他。而且,虽然上午的刺杀并未造成严重恶果,可影响却极为恶劣,严重挫伤了华兴百姓的安全感,甚至,这一恶性事件还是当着一众夷州“来客”的面。

大厅正中,单膝跪着默然请罪的十数人,为首三人分别是暂管乐岛防务的孙鹏、刑部侍郎铁凡和顶替李良接任监曹从事的徐元。他们也刚刚汇报了有关刺杀的初步调查结果,而这一结果,则是令纪泽最为气恼乃至头疼的原因。

说来这一桩刺杀看似毫无势力背景,当纯属个案,自发的个案,但正因其乃个人自发,才充分表征了潜藏于华兴繁荣之下的内部矛盾,一项绝对不宜揭开的尖锐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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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回 刺案应对

话说南征军凯旋之际发生于乐中城得胜大道的刺杀一案,尽管逃生无望的刺客果断选择了抹脖自戕,令调查陷入死局,但今日乐郡的各乡各村各部队均有代表前来参加凯旋仪式,且刺客明显州胡夷人长相,更曾喊出卡妮这个名字,紧张排查之下,监曹还是在一个时辰内便弄明了此人的基本信息。

据初步了解,这名借身份掩护而潜入临街楼房的刺客,名为梁轲,竟是文明岛守备营中的一名什长。他出身普通州胡平民,原是州胡常备军一名低级军官,血旗军入主州胡之后,其人举家被贬为从民,又因妹妹嫁给华兴公民而升迁为平民。因家中并无亲人死于州胡大战,且又擅长射术,今年五月血旗军扩编之际他被征召入伍,甚至被授予班长职务,成为一名公民。

梁轲平素为人孤僻,沉默寡言,却也遵规守纪,并未发现其与不明人物接触,按说此人与华兴府并无直接仇恨。倘若非要找出一条令他敌视华兴府的原因,目前所知的最大可能便是出于男女情感。在梁轲沦为从民期间,他青梅竹马且即将婚娶的女伴卡妮被家人嫁给了一名汉人公民,梁轲迄今仍不时前往骚扰卡妮,却屡被拒绝,或许他将痛失爱人的愤怒转嫁给了华兴府与纪泽也未可知。

华兴府议事堂,纪泽冷视堂下众人,语气冰寒,不无敲打道:“今日凯旋大捷之际,在华兴府中枢大街,本府主与张长史竟被当众刺杀,危及性命,安保防卫疏漏至此,掉以轻心至此,我血旗军还是百战之师吗?已然安逸懈怠了吗?听说这一年下来,有些弟兄已经娶了两三房小妾,都给某悠着点,留点精力在公务上,否则某不介意放其养老享福去!”

当然,尽管心中光火,纪泽也知这是一场刺杀个案,可能源自心理扭曲,抑或说源自这一时代难登主流的所谓爱情,既偶然又难预防,真正根源其实在于华兴府对原住民的潜在压迫。稍事盘算,他还是不愿为此大动干戈的处罚忠属,不过涉及自家安全,也得有人受惩才行。

最终,纪泽将目光定格在孙鹏身上,语气放缓道:“介成,此番你暂代乐郡与乐中城一应防务,遇刺之事责无旁贷,就罚你爵衔各降一级,罚薪半年,原职留用查看。余者相关人员,包括现场维秩军官与梁轲所部教导史,便交予军法司论处吧,不必过分苛责,批评教育为先。好了,都起来,坐下说话吧。”

“谢主公宽恕!”孙鹏等人口中感恩,就此诺诺起身,心中均松了口气,整个议事厅的氛围也为之一清。随着势力发展尤其是开府建衙,纪泽威势愈重,平素嘻哈说笑时还不明显,刚才发起怒来确委实令人不敢正视。

“改明咱家老小就去你那吃饭了。”倒是入班之际,孙鹏满含幽怨的瞪了眼即将接回防务重责的卫署营中领军兼乐郡郡尉钱波,恶声低语道。但瞅其神情,倒霉顶缸兼被杀猴儆鸡的他似也并无太多沮丧,毕竟军权仍在,一切好处自可挣来。

待一干人坐定,纪泽出言征询道:“此案发生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又恰值南征凯旋之际,虽无严重后果,影响却极其恶劣,颇损民心士气,难免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甚至引发汉夷矛盾,导致内部生乱。这已不单是司法案件,而是一起政治事件,事关我华兴府稳定,还望诸位不吝谏言,当如何应对群情汹汹,降低此案负面反响?”

一阵沉默后,马涛率先发言:“梁轲此人既是州胡夷人,又是血旗军卒,一个处理不好便可能引发民族敌对乃至汉夷军兵猜疑,务须谨慎。涛以为当行两手措施,其一,公开审理此案,任由百姓观审,以正视听;当然,判罚绝不容情,梁轲虽死,其罪同叛府,按华兴律法罪及家人,当判其直系亲属终生为奴,不得赎赦,以慑他人。”

顿了顿,他续道:“其二,开动宣传途径,由华兴时报着重跟踪报道,强调此案仅是一桩由情生恨之个案,强调各族平等互信,并渲染各族融入华兴府后生活之改善,以保我华兴府民心安定向上。”

“司马大人言之有理,我文轩系统定会不遗余力完成此事,非但华兴时报,还将发动一切民间文娱手段,于近期组织系列活动,结合新年欢庆,宣传新生活。”柳泉立马跟上道,那副样子就差拍胸脯立军令状了。

接着柳泉,参军署政部侍郎陈齐满脸惭愧,又不无羞恼道:“刺客竟然出自血旗军,实为我政部之羞。为此,齐建议全军通报此事,督促各级教导史加强对夷兵教育,并注意排查,杜绝军中二心之夷。”

纪泽眉头一皱,出声指正道:“对夷兵加强管理固然可行,但决不可刻意针对,更不可肃反排查。目前已有许多夷兵进入辅兵队伍,更有优秀者逐步进入主战部队,切不可因小失大,寒了他族将士之心。故而,当以教育为主,甚至当更多给与关爱,加以疏导,收拢其心。”

见陈齐点头沉思,纪泽将目光扫向他人,发现一同回返的钱凤嘴巴略动,欲言又止,便挂上微笑道:“士仪,有话便说,我华兴府会议向来畅所欲言,可没那么多讲究。”

钱凤一笑,却先冲马涛抱拳道:“凤对马部长所言第二点有所异议,还请见谅。我以为单凭公开公正不足以彻底化解此事,反而可能激化汉夷矛盾。”

见马涛报以善意微笑,钱凤续道:“目前看来,梁轲系因爱生恨迁怒于我华兴府,虽是个案,却映射出夷人婚娶之难。夷人多为从民、平民,因身份等阶诸般制度,乃至公民娶奴贷款,夷女与女奴多嫁给汉人公民,令夷人青年甚难娶亲成家,此乃不宣之秘,尚待时间逐步化解。若是公开梁轲行刺起因为恋人被夺,将挑明这一矛盾,或将引发夷人同仇敌忾,恐将适得其反。”

话至此处,堂中众人皆已面色凛然,更有心思缜密者业已想到婚姻之后的又一层暗黑算计,那就是长此以往,华兴府的下一代新生儿将更多是公民出身,乃至汉人出身,如此几代之后,可算不见刀光的强干弱枝,甚至消弭异族,这决不可宣之于众!

“是故,凤有一嫁祸江东之策,请主公与诸位参详。”收敛笑容,钱凤肃然道,“自十月引入半岛劳工,我府数次查获不轨奸细,不乏受命于马韩乃至高氏余孽者,凤以为,可将梁轲刺杀之因归结于这等奸细挑唆,顺理成章又不乏人证物证。如此,我华兴百姓自会将诸般怨怼转外,冲向马韩乃至州胡余孽。”

“同时,就着夷州上万女奴待售,我等可对大龄单身平民,甚或从民放宽娶奴贷款标准,更多惠及夷人,以缓和这一矛盾,也利于宣传。再辅以之前所提之公开审理、舆论宣传、军中教导,我华兴府内部可稳。”一口气说完建议,钱凤转向纪泽道,“凤之浅见,不妥之处,还请主公与诸位指正。”

“哦?诸位以为如何?”纪泽出言问道,其实他已认同钱凤这一向外转嫁内部矛盾的建议,更知道钱凤还有一层深意未曾言明,那就是激起百姓对马韩的敌意,为日后出兵教训马韩造势。他甚至不由感慨,历史名人果然不是盖的,随便转转眼珠就能想出办法一举两得,化被动为主动,相比之前提议的几人,这才叫阴死人不偿命的大才啊。

“好,士仪此议甚善!”一直状态不佳的张宾出言支持。在座余人,包括马涛在内,也对钱凤的建议频频点头,一应知晓马韩方略者更是不乏深意的看了眼钱凤,算是理解纪泽为何特别看重提拔这个新科状元了。

至于这样妄加罪名、指鹿为马是否有违华兴府公正透明的法律精神,高喊依法治府的纪某人可从未要求自家法律还需维护别国奸细的正当权益,更知政治本就黑幕重重;而一帮由乱军流民转职来的政客,对于这种影响重大的政治事件,又有谁会较真其公开透明呢?

“如此就依士仪所言,将刺杀之因定为马韩奸细利诱唆使。各署各部按方才所议统一口径,并尽早开展工作,安抚民心。”见众人皆无异议,纪泽拍板道,“当然,此案尚未真正明了,是否还有幕后仍需细查。监察厅当会同司法署,联手继续追查,不可放过潜在之敌,但过程注意低调,不得扰民,更不得再生事端。”

随着纪泽的定性,众人继续展开讨论,对各署各部的后续工作予以部署。其间,或因小受贬斥心有憋闷,孙鹏半是诉苦半是建议道:“主公,属下还有两点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呵呵,你是血旗老人中的老人,第一个跟我混虎啸丘的袍泽,不过吃了点小惩,就学人家文人玩起欲说还休了,还是爷们不?”纪泽嘿嘿一笑,不无亲善道,心中更已有了计较,转头叫纪芙寻个由头,给这厮家里送去一笔礼金以替代那笔罚俸,可不能真叫这厮寒了心。

孙鹏心中一暖,干笑两声道:“其一,我华兴府尚武,但民间武器泛滥也是隐患,应当加强管制,尤其是强弓硬弩这等偷袭杀器。其二,随着私有化安置,私人商贸兴起,海外各地难免对外放开人员流通,安保难度将进一步增大,我华兴高层更添危险,还请主公加大各级官员护卫力度,最好再为核心高层提供抗袭马车之类的硬件配备。”

纪泽笑容更盛,连连颔首道:“介成所言甚为有理。先说武器管制,当行正式法律,对本府兵甲之生产、销售、进出口、以及个人拥有状况予以严格造册与印记管理,限制个人武器、甲胄拥有量,杜绝强弓硬弩于民间流通,并限期统一回购民间过剩兵甲。对了,作为华兴开府后第一部专项法规,当交由各地咨议员审定,最终再由本府主签署试行。”

至于侍卫、马车这一项提议,纪某人立即由此想到了后世的“公车腐败”问题,不过,他以为那事的问题出在腐败,而非公车,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他可不希望将手下搞成官服打补丁的海瑞,那只会逼出更多欺上瞒下的严嵩。

心中有了计较,纪泽大气十足道:“既如此,我等来谈谈介成所谏最后一条。非仅是护卫,也非仅是抗袭马车,我华兴府公务人员可不能比大晋官员寒碜,侍卫、马车、车夫、官仆乃至出行排场,也该有套公费规制不是?来、来、来,诸位都来参详参详,至少咱华兴官员要有足够体面,不能让日后那些爆发商户给比下去喽”

会议结束,纪泽留下张宾、马涛、张敬、吴兰、孙鹏等一众核心,于书房再度召开小会,议题则是如何应对大晋变局,以及如何应对新任大晋皇帝,也即正史中日后的永嘉五年,那位落入匈奴之手,也是史上第一位落入外胡之手的汉家正统皇帝——晋怀帝司马炽。

《资治通鉴》有载:“十一月,己巳,夜,帝食饼中毒,庚午,崩于显阳殿。羊后自以于太弟炽为嫂,恐不得为太后,将立清河王覃。侍中华混谏曰:“太弟在东宫已久,民望素定,今日宁可易乎!”即露版驰告太傅越,召太弟入宫。后已召覃至尚书阁,疑变,托疾而返。癸酉,太弟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曰惠皇后,居弘训宫。”

新君司马炽现年二十有三,乃晋武帝第二十五子。他是在异母胞兄晋惠帝驾崩三日后,靠着司马越力挺,压过晋惠帝之子,羊皇后支持的清河王司马覃而登基的。必须说,东海王、羊皇后与司马炽这三方力量在此番天子更替中各扮角色,也都有着毒杀惠帝司马衷的嫌疑。

新君登基一事在纪泽归程中,途经琉球时便已知晓。虽然惠帝驾崩令华兴府暂时躲过了一桩麻烦,但可一不可再,华兴府不能总是埋头海外发展,被动等待晋廷诸公出招,在纪泽看来,就着新君登基可能出现的朝廷内斗机会,自家这帮不受关东阵营与司马越待见的异类,也该未雨绸缪,适当介入,为华兴府增加些在朝话语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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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回 强势入朝

“济生,暗影当有打探,新君品性如何?不会比先惠帝更愚笨吧?不会那般愿意任由司马越摆布做傀儡吧?”府衙书房,纪泽看向吴兰,不无八卦道,“还有,先惠帝驾崩一事,如今大晋坊间如何传闻?某总觉得将傻皇帝换为一名聪明皇帝,执掌朝权的司马越当不会做这等蠢事。若是新君背后尚有部分势力,我等或可适当靠拢利用,也可在朝中有点耳目甚或声音,以免此前被诏见一般,总是措手不及。”

“先帝死因,洛阳坊间众说纷纭,司马越、羊皇后乃至新君三方,皆有流言传其是非,暗影日短,所涉官品过低,难于窥其内里。不过由此观之,在东海王势力之外,京内当有其他势力,我等或有机可乘。”略一回忆,吴兰答道,“至于新君口碑,传曰其始遵旧制,于东堂听政。每至宴会,辄与群官论众务,考经籍。更有黄门侍郎傅宣叹曰:今日复见武帝之世矣。却不知传言几分真假,但其聪颖绝非先帝可比!”

张宾跟着出言道:“宾与子道亦曾说起新君,据其之前与新君少许接触,子道以为,当今陛下为人聪颖,却无心政事,厌于弄权,数度推迟要职,甚至有玩物丧志之嫌,恐难与司马越相抗,怕也正因此点,司马越才会拥其为帝,而非清河王司马覃吧。”

《晋书》有载:“孝怀皇帝讳炽,字丰度,太熙元年,封豫章郡王。属孝惠之时,宗室构祸,帝冲素自守,门绝宾游,不交世事,专玩史籍,有誉于时。初拜散骑常侍,及赵王伦篡,见收。伦败,为射声校尉。累迁车骑大将军、都督青州诸军事。未之镇。永兴元年,改授镇北大将军、都督鄴城守诸军事。十二月丁亥,立为皇太弟。帝以清河王覃本太子也,惧不敢当。典书令庐陵修肃曰乃从之。”

书房内,张敬却是冷笑道:“敬却怀疑,当今陛下乃大智之人,先前沉迷于经石玩物,未必不是示弱自保,甚或别有志向?即便其原本淡泊名利,可一旦其成为天下之主,焉愿大权旁落,沦为他人傀儡?况且,东海王虽大权在握,党羽汹汹,但关西阵营乃至早前落败诸王,必有大批遗众郁郁不得志,新君大义在手,自会有人聚其麾下,势力天成,焉知日后不会与司马越相抗?”

“文泊所言甚是,且不去猜想新君如今是否已有势力暗中支持,所谓天无二日,身在局中,即便新君无意争权,也会有人推其与司马越相争,这便是我等之机会。”略一沉吟,纪泽沉声道,“甚或,我等可以率先推动一把。哼,东海王不是惦记我华兴府嘛,我等便主动高调出手,表态支持新君,以我血旗军威,以我华兴之强,鼓舞一应东海王所弃之辈,促其汇于新君麾下,从而声援新君壮大势力。”

张宾眉头微皱道:“大晋本已风雨飘摇,难得局势稍稳,又出天子更替一事,此时我等再添变数,只恐汉家内斗更烈,便宜匈奴啊。”

“孟孙兄无需自扰,我等自不会主动挑起内战,但为了自保,介入朝局有何不可?”纪泽心里翻了个白眼,振振有词道,“再说了,内斗本就无所不在,新君上位,司马越又年事已高,朝局新老交替乃大势所趋,我等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张宾默然,吴兰接口道:“帝王更替,新朝不稳,我等此刻介入,只会令东海王愈加顾忌而非暴起,当不至引发兵祸,正其时也。只不知主公打算如何着手?”

纪泽一咬牙,霸气十足的说出了自己海上归途中便有的考虑:“其一,以恭祝新君登基为由,向新君上贡百万贯,以表忠心。其二,向新君献俘,并递交我海外三郡的舆图民册,邀功之余,一展实力。其三,遣使留居洛阳,重金交结各路权贵名士,乃至失意政客,逐步渗透晋廷高层。”

“主公,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等如此大张旗鼓,甚至一改低调,献出舆图民册,暴露自身海外实力,只恐更令东海王警惕打压,非但使者在洛阳难以立足,甚至,朝廷还可就势往海外之地委派官员啊。”孙鹏瞠目叫道,显然,他更习惯于扮猪吃虎。

“我华兴府即将工商私有化,对外民间联络根本无法禁止,规模难道能够瞒住朝廷吗?再说,低调便能躲过诸公算计吗?倒不如大方上报,献俘请功,以开疆扩土之耀,堵住污蔑之语,更用强横姿态,令他们投鼠忌器!哼,诈称百万民众,精兵十万,王浚不过如此!至于委派官员,但若敢来,称其海难便是!”纪泽冷笑反驳道。

“况且,晋廷毕竟为汉家正统,某愿藉此将海外之地正式并入汉家版图,他日不论成败,你我终归为华夏贡献一场,青史留名可也!”又一番正义凛然之后,纪泽补充道,“当然,为防事有不顺,我等也当督促晋境各处提高警惕,尤其长广,监察厅当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务必谨防其内外危险因素。”

张宾这次倒未就舆图民册与献俘一事提出质疑,而是苦着脸道:“青史留名宾并无异议,可主公一开口便是百万贯,我华兴府大肆扩张开发,资金捉襟见肘,甚至透支运营,哪来的百万贯上贡,用自家印制的纸币吗?”

众人皆扑哧一笑,旋即难免发愁。说起来,华兴府如今的确是靠着纸币在透支发展。本年度大致统计下来,华兴府通过自产商品与各地自贸市场交易,乃至战争掠夺,共计获利近四百万贯,可谓天文数字,但开销更为惊人,外购粮食、布匹与煤铁等资源,再加引进流民、内陆基地、投资长广、外购奴隶等等开销,光在大晋与半岛花去的真金白银就不下两百万贯。

剩余两百万贯多吗,海外三郡的成年军民可都是华兴府带薪供养的,单是数十万人一年的薪俸与奖励,就高达三百多万贯。所幸纸币在全计划体质下推行的十分顺利,钱庄存款也为百姓大幅接受,过半军民未从华兴府领取真金白银,但即便如此,华兴府现在除了三百多万石的粮储,真金白银仅余百万贯,而海外军民名义上可是有着两百多万贯的结余,纸币超发率已近恐怖的一比三,弄不好就会金融崩溃!

纪泽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笑道:“别说我等还有储粮可以变现,一遭私有化下来,我华兴府的赤字便可基本填平。不过,纸币超发毕竟是个隐患,是以,明年待得血旗军整训完毕,我等便该动兵马韩,再去大抢一番真金白银了,战争本来就是政治与经济的延续嘛。”

无视众人的面色怪异,纪泽回到正题:“至于上贡百万贯,某可不是全给真金白银,呵呵,给个十万贯的真金白银就足够陛下喜不自胜了。另外九十万,镜子大些,自鸣钟华美些,精盐白些,美酒醇些,炒茶香些,我华兴府一应工商产品颇多库存,标价高些,给陛下送去就是。结交其他名士权贵亦用此法,顺带广而告之嘛。”

原来百万贯的上贡是这么来的!众人愕然,继而纷纷大点其头。纪泽续道:“不过,某倒有一桩难事,出使之人须得忠诚,有口才,且须长期滞留洛阳,不乏牺牲之可能,既有军政高层自是不成,诸位可有举荐之人?”

这种推人去冒死的事情可不好做,众人皆将目光投向文官之首的张宾。张宾只得苦笑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等可于中低级官吏间挑选志愿者前往。不过,宾请主公为使者许下五品门下督的虚职,此乃大晋假节三品将军自属要职,当然,他日使者回归,还当另行安排同品或高品官职酬之。”

“好,理当如此,还可先预支一大笔安家费。”纪泽自无不可,继而交代吴兰道,“暗影当大力配合使者,非但尽力护其周全,还当注意物色京中合适人选,加以笼络。对了,替我传书刘舆,其弟刘琨在并州求助于我,他在京中予我使者些许方便,理所应当嘛”

腊月初二,华兴时报印发了一期特刊,主旋律自是早已备好的南征军凯旋。长篇累牍间,有夷州和平人士的踊跃来投,有三大部落联军的无耻偷袭,有南征将士的浴血应战,有总督衙门的勤勉任事,有官员道士的传播文明,有移民土著的亲如兄弟,有新老百姓的安居乐业,也有夷州大岛的丰饶如画,好一幅荡气回肠的史诗画面,好一支浩然正义的王者之师,谁信谁淳朴!

图孤奈何,这一时代的人民大众偏就那么淳朴,偏就愿信拓疆军民远洋夷州的正义高尚!当然,义利统一方是王道,既为鼓舞民心士气,特刊除了热情洋溢的讴歌南征军民在纪大府主亲率下开疆扩土的丰功伟业,自然不忘报道南征军卒的封赏嘉奖,不忘来现的。

最耀眼的当属新任夷州总督祖逖,作为夷州大战临阵督帅的他,藉此一举成为华兴府又一子爵。同时,梅倩、宋滦、林武、钱凤等人皆有衔爵擢升,而包括他们在内,共有上千南征军民藉此战获取或晋级各级爵位,对应的是总计十余万亩的封田奖赏。

特刊还公布了夷州既有战斗的相关战利品数据。算上三大部落奴隶、所捕野生牲畜以及其它林林总总,南征军得战利品折合共值二十多万贯,由此在功爵封赏之外,按照法定分润办法,南征基层军卒人均还可直接获利六七贯,相当于华兴府寻常青壮一年的基本薪俸,民夫亦可人均获利二三贯。

而且,这些战利品分润将以资金形式存入每人的“奖励金”专有账户,军民可将之取出现金,更可凭自愿用之从政府或者几大产业低价购得建材、农肥、工具、牛羊等等各种商品,减轻华兴府财政压力之余,也变相为有功军民再增收益。

似乎担心这些仍不够烘托气氛,特刊还报出一条全民大礼包,那就是华兴府将以五至十贯的低价,向公民、平民乃至从民中的单身青壮出售近万夷州女奴,并放松娶奴的贷款限制,允许平民甚至从民中表现良好者贷款购买。

史诗般的南征画面,活灵活现的英雄事迹,翻手便得的功爵加身,近在眼前的战利分润,无不刺激着华兴军民尤其是热血青年的神经。并且,须知南征军卒的名利双收是建立在百分之一二的死残率之上,比起华兴府的海难概率也没高多少嘛。

不是听说海外岛屿千千万,还有不少荒岛等待开发教化吗,这样名利双收的发达机会到哪找去?由是,皆大欢喜之余,许多私有化安置完毕而后顾无忧的青年将目光投向了军伍,一度门可罗雀的新兵志愿报名点,再现踊跃。

然而,相比主旋律的热情洋溢,特刊最后一页的数篇紧急刊文就令人愤慨了,其主题正是已在军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得胜大道刺杀案。头条刊文首先真实再现了昨日刺杀事件的前前后后,通报遇刺人员平安之余,重点突出了纪某人的临危不乱与张宾的岿然不动。

接着,该文介绍了案件调查的最新进展,披露了刺客梁轲其人,强调了他在华兴府获得的优厚待遇,自是略去了不合时宜的情感纠葛。此文最后,还为读者提供了一条尚未完全证实的线索,那就是梁轲曾经不止一次利用工作之便,与某些半岛劳工私下接触,是否别有奸情尚待进一步调查。

头条刊文之外,百姓们看到的是另两条颇有关联的报道。一条是关于遇刺目标纪泽与张宾的生平经历尤其是丰功伟绩,重点突出了在他们治理下,华兴百姓不论汉夷皆过得丰衣足食、幸福安康,比起以往简直天壤之别,来了次报刊版的忆苦思甜。

而另一篇刊文,则详述了华兴府与半岛近邻马韩的磕磕碰碰,历数了马韩庇护州胡余孽、妄图讨还乐岛、州胡余孽偷袭奴营等等恶劣过往,甚至依据马韩军队在半岛大战前的异常集结,分析披露了马韩初时意欲对乐岛动兵的恶劣企图。一番报道下来,八卦百姓们想不怀疑马韩为刺杀主使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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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回 外交抗议

不得不说,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就像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一样。所谓的民主与民意,大多只能体现在宏观概念或者微观生活层面,因为大多百姓除了自己身边的,仅能看到少数精英愿意让他们看到的,思考少数精英希望他们思考的,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来自舆论轰炸的后世,纪某人虽然高举民意大旗,却不避讳于操控舆论,而他的爪牙们也已将这一套玩得驾轻就熟。真实的刺杀事件,真实的苦主生平,真实的马韩作为,稍加一点文笔修饰,再附上一条尚未完全证实的线索,华兴时报并未违反报道的真实性,却游刃有余、可进可退的将百姓们带向了精英们希望的方向。

于是,读完这份报纸,华兴百姓们用脚趾头便缕清了刺杀事件的来龙去脉。亡我之心不死的高氏遗族,借助助纣为虐的马韩,利用外来劳工安插奸细,设法诱唆了狼心狗肺的梁轲,进而有了凯旋之际对府主与长史的恶毒刺杀。百姓们群情汹汹,矛头直冲马韩与其庇护之下的高氏余孽,刚被恨上的普通州胡人瞬间变为无足轻重的边缘目标。

两日后,经过监察厅与司法署详细调查,并未发现更多有关刺杀一案的线索,基本确定这是一桩出于自发的刺杀个案,华兴高层也最终敲定,屎盆子就彻底扣在马韩头上吧。

继而,监察厅“寻”得了充分的人证物证,明确证明梁轲是在高官厚利的诱使下行此亡命之举,始作俑者则是潜伏于外来劳工中的马韩奸细。而且,根据被俘奸细交代,他是受命于马韩后宫,意图令华兴府群龙无首,顺带引发汉夷猜忌甚至对立骚乱,从而利于马韩出兵帮助王妃高茵儿的娘家高氏复国。

当天报刊上,人证物证以及奸细供词一经披露,百姓们当即怒了,开骂了,撸袖子了,与高氏余孽及其靠山马韩不死不休了。至于这两日不受待见的夷人兄弟,该团结了,一致对外,共赴府难才是,咱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岂能轻易上当窝里斗呢?

由于百姓们沉浸于刺杀案的风潮,当日报刊的另一条有关血旗军老对头司马腾率乞活军在井陉关树旗东迁的消息,以及新任并州刺史刘琨入主晋阳的消息,就显得不算起眼了。殊不知在情节迄今仍大致相同的正史中,“乞活军”这一旗号足足被北方汉人沿用了随后的上百年,伴随的则是汉家儿女流不尽的血与泪。

《资治通鉴》有载:“刘琨至上党,东燕王腾即自井陉东下。时并州饥馑,数为胡寇所掠,郡县莫能自保。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及使民万馀人,悉随腾就谷冀州,号为“乞活”,所馀之户不满二万,寇贼纵横,道路断塞。琨募兵上党,得五百人,转斗而前。至晋阳,府寺焚毁,邑野萧条,琨抚循劳徠,流民稍集。”

必须说,这一时空里,由于血旗军在前年的短暂插手,并州军主力并未被匈奴人一举覆灭,并州境况相比正史稍好,至少晋阳一直不曾被匈奴攻破,而年余拉锯下来,并州军仍有两万余众。这般境地,司马腾带入冀州的是大批拥趸与一万挑选出的并州嫡系精锐,而非正史中的并州残军,怯战换岗的他却仍打出“乞活”旗号扮唉兵,就委实令人不齿了。

刘琨入驻并州也没正史那般坎坷,有着血旗军太行营侧面相助,至少太行西麓绝非匈奴人可以掌控,而入主晋阳的他初始便有万余民壮杂兵与数万老弱。但也仅此而已,太原郡几成白地,并州除了匈奴控制区,余者也多荒无人烟,匈奴骑兵还可随时呼啸侵扰,刘琨甚至难以发展民生,想要填饱肚子都不易,更别说发展壮大并威胁匈奴了。

华兴府,刺杀案继续发酵,再三日,这股情绪随着刺杀一案的紧急公审,随着被收拾得蓬头垢面、片体鳞伤的某位韩人奸细对罪行供认不讳,达到了高潮,单是惩办奸细与梁轲家属根本不足以平息民愤。而在次日,一场大规模群众游行适时举行,令这份情绪终得尽情发泄!

“团结对外,踏平马韩!团结对外,扫清余孽!”腊八节,恰逢节日休沐的华兴百姓们,在有心人的有序组织下,高喊着口号,展开游行,从乐东、乐北、乐南以及乐中各处出发,最终汇溪成流,集会于炎黄广场,数万人用口号,用横幅,用游行,向所有落后分子宣誓主流民意,也向华兴政权表达了报复马韩的民愿,群情澎湃,沸反盈天!

高潮终须谢幕,剧目演绎至此,受害人纪泽与张宾也到了出场答谢的时候。炎黄广场之北,是华兴府衙与各署要枢所驻的内城,在内城刚刚竣工的三丈门楼上,纪泽与张宾这两位苦主在重重护卫下,终于公然现身。

通过人力喇叭,纪泽与游行群众一番慷慨激昂的口号互动之后,情真意切道:“纪某与张长史深感诸位厚爱,因我二人之故,扰诸位节日之欢,我二人所能报答者,唯有为我华兴百姓鞠躬尽瘁。然今日之事,涉及大举用兵,却非一言可决,还请诸位选出百人代表,前来与我等仔细商榷!”

毕竟是场有组织的游行,不久,各乡村街坊纷纷随机选出德高望重之人,经军卒检查后,陆续上得门楼。面对面接见群众代表,二人少不了逐一握手寒暄,诚挚感谢,并保证继续兢兢业业以回报百姓,直到上百代表悉数到齐,这才步入正题。

“再次感谢诸位厚爱,但发兵一事还望诸位克制!”冲代表们拱手一礼,张宾一脸诚挚道,“我华兴府爱好和平,血旗军乃正义之师,行刺府主与宾之人,仅是高氏余孽与马韩部分高层,不能因此迁怒于普通马韩百姓,更不能因为我二人遇刺,便将华兴军民带入无谓战火。毕竟,马韩不是夷州那般蒙昧脆弱,而我血旗军尚未完全结束瀛东战事。”

一众代表听得面面相觑,业已略有政治觉悟的他们,原本以为官方搞这么大一番阵仗,是要立即对马韩开战,岂料到了这里竟然风向陡转,难免发懵。不免有胆壮些的看向纪泽,抱不平道:“府主大人,难道您与长史大人的危险就白挨了吗?这叫我等如何心安啊?”

“不会白挨!至少此事能让我等看清,敌对份子之所以谋划行刺,就是害怕纪某,害怕张长史,归根结底就是害怕我华兴府!就是希望搅乱我华兴府发展壮大!”纪泽挥动手臂,字字铿锵道,“是以,我华兴军民正该团结一心,化愤怒为力量,全力建设华兴府,首先强盛自身,以震慑他人不敢再行窥伺!至于我二人这点危险,相比华兴府大局,相比百姓们安居乐业,又算的了什么?”

“主上仁德!主上仁德啊”政客二人组这种深明大义、委屈小我、顾全大局、不计个人得失的高尚情怀,顿时打动了所有群众代表,有人禁不住慨然赞颂道,更有些感性的人甚至当场湿润了眼睛。情浓意浓的温馨场面,直令二位厚黑影帝面色微红,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羞愧的。

但就此时,一名老者却是挤出代表人群,伏地哭喊道:“府主大人,长史大人,我等不能姑且高氏余孽啊!我等州胡原住民沐浴在府主光辉之下,安居乐业,可他高氏余孽一心复国,妄图拖我等原住民下水,实则要再度奴役我原住民,一而再,再而三的搞事,次次损及我华兴府,也令我等原住民屡受牵连,他高氏不灭,我等寝食难安啊!”

这名夷人老者正是草坡乡的老兽医,公民扎木,如今他的孙女嫁给了血旗军屯长赵大壮,生活美满;孙子则进入村学就读,成绩不错,又有个颇有能耐的姐夫,前途光明;他自己凭借一手好医术也混得风生水起,生活比起昔日高氏治下可谓好得太多,早便搁下了无可更改的丧子之事。怎奈高氏余孽每次一闹腾,周边汉人对夷人就抵触一分,此番表态,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却为洗白自家之意。

“是啊,是啊,小小高氏余孽,小小马韩,数度捋我华兴府虎须,害得我华兴府内部不宁,我等不能姑且,当尽早发兵惩戒啊”有老扎木带头,代表们再度鼓噪起来。

这一下,剧目高潮似乎比预定情结还要高了那么一截,轮到始作俑者纪泽与张宾面面相觑了。二人彼此相顾,苦笑一声,华兴府自身还远没做好战争准备,出兵马韩暂时是断然不能的,至少也要等到新一轮整编的辅兵结束数月整训才行。

眼珠一转,纪泽上前扶起这个有所印象的扎木老头,轻拍其手,断然承诺道:“老丈心意,本府主业已知晓,高氏余孽决不能放过。这样可好,我等暂先尝试外交交涉来解决问题,倘若马韩死不悔改,我等再行采取下一步强硬措施。明日,明日某便遣使去马韩发出抗议照会,一定是最严正的抗议”

有一众代表转达领导精神,轰轰烈烈的大游行就此得以平息,发泄一番的百姓们回家洗洗睡了一晚,再然后,就没了,他们重又关注回了自家的油盐酱醋茶,华兴府上上下下就此该干嘛还是干嘛了。莫要奇怪,百姓们是淳朴的,也是现实的,毕竟不是百姓们的切身之事,感情表达了,愿也请了,人家受害人都说了和平解决,那就等着看吧,自家还得过日子不是?

当然,作秀做全套,作为纪某人公然承诺的解决途径,一份外交抗议书还是要递给马韩的,一长串谁都没指望的索赔要求也是要提出做样子的。只是,马韩算是半开化的蛮夷,脾气可不算好,还有个晋使在一旁煽风点火,这项明显是无理取闹加找抽的出使任务,绝对不乏危险,可没谁愿去。

好在,这段时间内,华兴府正在高官悬赏出使晋廷之人,重赏之下果有勇夫,一轮面试审核下来,一位名叫童崖的并州士子夺得了出使晋廷的机会。而考核排名第二的寇蜜,一名不怕死又极渴望进步的礼部青年官迷,却也得以崭露头角,在获任礼部从六品使曹佐臣的官职之后,旋即被塞上了北上马韩都城的海船。

就在寇蜜北上马韩的同一日,被殷殷叮嘱好两日的童崖,也踏上了西去中原的海船。当然,相比寇蜜的一叶扁舟,随同童崖出使的还有一支中型船队,其上满满登登的塞着一大批华兴府的工商精品

腊月初一的刺杀事件虽然一度在乐岛闹得沸沸扬扬,却不曾阻滞华兴府的既定建设工程,也不曾影响到华兴府的各项工作计划,因为它从一开始就完全处于少数精英们的掌控之中,终归只能是随风飘落的一场花絮。而华兴精英们所真正关注的,则是在这年底的最后一个月里,初经磨合的华兴政权如何高速运转,如何收关今冬各项军政既定事务,如何实现准军管计划体制向常态化私有体制的最终过渡。

值得一提的是,在纪泽返回途中,行政署在张宾主持下,继完成乐琉二郡的田地、住宅私有化之后,彻底固定了县、乡、村直至甲的四级基层行政架构。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也是到了这一地步,落户城乡的华兴百姓们才算真正开始了安居乐业。

同时,得益于下至甲一级的强悍组织能力,在纪泽南征夷州期间,乐琉二郡为期十五天的民兵集训也在轮班组织下达标完成。另外,本年度南下林邑的远航舰队也于十一月下旬成行,随行的有二十艘五六千石的风帆商船;不过此番南下舰队的任务比去年要轻松得多,只需运回足量的猛火油,顺道做些正当商贸便可,而非去年那般打着骷髅旗寇航万里。

年底可谓政府最忙的时节,进入腊月,为了收官本年各项目标,华兴府上下更是忙得连轴转。且不说最占纪泽精力,比田地私有化更为复杂的工商私有化,紧随着腊八大游行之后的休沐日,由訾议署牵头,司法署监督,行政、参军两署协助,第一届县级咨议员选举在乐琉二郡各村各坊正式举行,共有数千名通过科考初考的公民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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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回 咨议大会

光熙元年,腊月十一,巳时,晴,乐北城,东三胡同。

“鄙人张憧,扬州吴兴人氏,现为安海贸易一名船队管事,当然,年后鄙人便将组织私人船队开展海外贸易。今日参与本坊的县议员选举,憧这里不说大话,但若中选,只保证两条。其一,定将本坊街邻一应民意,在县咨议会上如实反应,并竭力督促民意之实现,同时,在可及县务范围内,竭力为街邻们争取本坊利益。”

东三胡同口,百名住户代表围成一个大圈,圈中一桌,一吏员,一里正,一军卒,一衙役,街上还有随机巡回的督查组。圈内桌后,衣冠楚楚的张憧正热情洋溢的发表竞选演讲:“其二,我等住在城中的非农丁户,生计靠的就是工商,想要生活红火,就需工商繁盛。憧不才,愿尽力开拓海外贸易,小则为街邻拓宽活计,大则总结心得,以县议员身份向上建议,促进我华兴府工商发展”

“来来来,大伙儿为张哥的雄心壮志鼓掌!”待得张憧说完,那名吏员走到桌边,带头鼓起掌来,至众人掌声方停,他又宣布道,“下面,有请本坊另一位参选者吴东上前,发表县议员竞选演说!”

都是街坊邻居,张憧退开之际,与吴东二人友好的互相点头示意。说起来,这个五年一届的县议员,也即每村坊一名的民意代表,合为县议会的共同权力颇重,但就县议员个人而言,除了每月有着两百钱的津贴,老百姓们大都还没觉出他有什么特殊好处,毕竟各人没甚实质权力,无非是代表大伙儿向官府提提意见,再而有点法律和人面上的便利罢了,是以其选举还不至引发街邻间的对立。

吴东是个颇显憨厚的三旬汉子,他走到桌后,面对数百双眼睛,略显脸红道:“俺,俺是吴东,大伙儿都知道,俺是水泥作坊一名初级匠师。俺没张哥那般能耐,不会做那么大的事情,但,但,但俺平常收工之后,都在街坊间呆着,大事小情门清,对大伙儿有啥想法也都清楚,所以,俺觉着俺来做本坊的县议员,该能更好反映街坊四邻的民意”

“好,大伙儿为紧接地气的吴东鼓掌。”待吴东演讲完毕,那吏员手指桌边一个顶部开洞的木箱,再度宣布道,“诸位乡亲,咱们这次选举是依照訾议和选举法规,也是遵循儒家复古之意,效仿三代之治时的投石决议。现在,请本坊每户公民家庭出一名成人代表,注意,每户仅能出一人,按甲轮流上台投石选举。呵呵,未免大家脏了手,就用桌上碗里的黄豆代替石头啦。”

华兴府曾在长广搞过村正公选,但海外移民们基本是第一次接触选举,新鲜之余不免议论起选谁更好。一个街坊的都算认识,前两日在官府鼓励下,张憧和吴东也都挨家挨户串门拜过票。对比之下,张憧更有能耐,人也随和,日后或能提携左邻右舍,至少能给个工作机会;吴东却更亲近,更能与大家打成一片,要说究竟该选谁还真难定论。

众人议论间,那吏员示意张憧远远站到箱子左后方,吴东则远远站到右后方,接着解释道:“诸位,在箱子底部,左右各有一个盒子,诸位取了黄豆,便将胳膊深入箱子里,左扔便是支持张憧,右扔就是支持吴东,放心选,这是不记名投票,谁都不知你选的是谁!好了,还请大伙儿快些,咱回头还要去下一坊区赶场呢,呵呵。”

在里正组织下,百户代表陆续上前投票,其中倒也不乏女子。张憧与吴东二人则不无紧张的盯着箱子,听着一个个黄豆的丢落声。事实上,东三坊区通过科考初考的非公职人员也就他们二人,作为华兴府的“文化人”,二人的收入条件都还不错,对两百钱的补贴不算看重,这会儿更多的却是争的面子了。

“一,二,三五十一”不一刻,投票结束,开启箱子,清点数目,一切皆当众公开,无有异议。

最终,那吏员当众宣布道:“好,东三坊区县议员选举结果如下,共有九十九户,实到代表九十九人,张憧得豆五十三,吴东得豆四十六,无人弃权。现在,让我等恭喜张憧当选,也感谢吴东老弟的热情出场!对了,张哥,明日辰时四刻,县衙议事厅召开首次县咨议会,这也是往后县议会每月例会时间,可别迟到喽”

这一日,不光是乐北城,乐琉二郡各城各乡也都同步举行了县一级咨议员的选举。在华兴府的有效组织下,九成九的公民家庭或有成人到场、或以委托书形式参与了投票,便是张宾、张敬、吴兰、孙鹏等华兴高层,也都在严密护卫下像模像样的来到自家所属坊区,亲自投下了庄重的一票。

若非纪大府主的内邸前不着村后不着坊,独门独院寻不到组织,怕是他也会带着妹妹出来秀一把。一切都按既定的法律条文,在众目睽睽下公开公正的进行,杜绝一切人为操控,至于背后是否有贿选等黑幕,至少这第一届还十分干净

次日,乐琉二郡的中选县议员进入各县的议事厅,在各县县咨的主持下,开始履行职责,谱写华兴府的民主历程。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统一的三份文件,一份是该县五年发展纲要与次年施政计划,一份是该县次年财政预算,最后一份则是华兴府武器管制暂行法规。

所谓五年规划、施政计划与财务预算,自是纪某人借鉴于后世的细化管理模式,以督促官员们勤勉任事,区别于大晋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垂拱而治。从入住乐岛开始,面对大量而繁杂的建设,纪泽开始大力推行起项目计划管理,直至如今推广至华兴府官方的施政管理。

这种细致管理模式在项目之初便须制定详细的工作计划,将一个项目逐级分解,理清每一阶段涉及的工作内容、人力物力、条件要求、配合部门、时间节点乃至对应责任人,并用由之衍生出的月计划、旬计划来审查项目完成度,且作为责任人或责任部门的考评依据。

前生作为小卒子的纪泽,对所谓的工作计划与总结考核可谓咬牙切齿,但如今屁股挪窝干起领导的他,对此却乐此不疲。换了跟随他的属下们对此叫苦不迭,习惯农业文明慢节奏的他们,对于这种在后世快节奏下都常常逼人发狂的计划工作模式,反应可想而知。

只是,项目计划管理的效果却委实令人叹服,乐琉二郡在短短一年便由蛮荒野地变为文明乐土,天量建设工作不可思议般的完成,的确少不了这种细致计划管理的功劳。于是,华兴府上下从最先的含泪忍了,继而是服了,直至现在的认同推广了,并且不再仅限于单一项目,而是应用到了方方面面,从而从县到府也就有了细致的次年施政计划与财政预算。

乐北城,听着县令第一个上台大谈五年发展纲要,新鲜出炉的县议员们一阵大眼瞪小眼,县令大人数度中段征询,皆无人应答。直到县令讲到明年的实际施政措施,涉及到了各乡各村具体的项目方案,众人这才在县咨的不断鼓励下,开始了发表意见。

然而,这一开口不打紧,原本庄严肃穆的咨议会很快便演变为菜市场,贼军流民出身的县议员们可不会讲什么文明、究什么形象,环境熟悉之后便原形毕露,好一点的就着关心问题吹牛打屁,脾气坏些的干脆吵嚷抬杠,甚至有着急了的开始了拍桌骂娘。

张憧还是讲究形象的,在发现县令的年可支配资金仅有两万贯,且涉及的施政项目都是些修桥铺路、维护学堂以及文娱宣传等等小打小闹之后,便知华兴府对县一级的自主财权还仅是小小试水,也就没了多大发言兴趣,索性与身边熟人聊起了小天,将代表民意这一光荣任务丢给了城中另外十数踊跃发言的议员,左右个坊的待遇并无二致。

“陈兄,听说瀛东郡那边战事结束了?怎么样,年后大开发运送物资,安海贸易的船队能全吃下吗?给兄弟透个底,咱私家船队能否分一杯羹?”对着身边负责安海船队调度的陈管事,张憧不无探究道。

“战事结束了,估计明日时报的头条就该有了。祖将军还是挺厉害的,听说基隆谷地与周边山区已经全部肃清,伤亡也很小,那个开罪过探索舰队的金羽部落更被悉数剿灭羁押,跑不了谷原三大部落的结局。除了瀛东营与当地辅兵民兵,其他部队年底前都将班师返回驻地呢。”陈管事低声笑道,显然是个消息灵通之人。

不过,说到船运业务,陈管事却有点皱眉道:“至于船运这一块,你小子却是无需看咱安海贸易的脸色。听上面口风,府主大人正在搞政企分离,这次动作很大,具体方案各方也吵得挺凶,但有一条当可确定,日后我安海船队要接官方船运业务,还得跟你等私人船队公平竞争,嘿嘿,日后报价别太拼,大家都好过啊。”

“哪里哪里,安海船队规模在那,咱这细胳膊细腿的哪敢顶牛?届时还望陈兄牙缝里多漏些给兄弟啊。”张憧心中欢喜,却是问起另一更关心的话题,“咱听说府主有意探索南洋诸岛,用以填补农奴空缺,不知此事进展如何?可有大发现?”

“嘿,你小子消息挺灵嘛,我说你怎生关心瀛东那么远的航线业务呢,可着是想去南洋发财,顺道运点物资压仓呢!”陈管事笑了笑,却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虽不打紧,多少也算军事秘密,你就一听,别再外传了。听上一批运货回来的弟兄说,南洋军正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加紧训练,预计年后就会立即南下探路”

“砰!”蓦地,一声摔响伴着一声痛呼,打断了张憧进一步探究的欲望。循声看去,却见议事厅前端讲台上,县令大人正一脸悲愤的捂着脑袋,而在讲台桌上,正躺着一只布鞋。

“你!你!你成何体统!我!我”突兀遇袭的县令大人手指扔鞋之人,石磊村议员代表张小山,吭哧半天,憋劲半天,愣是没能发出大招,最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主持会议的县咨大人。

说来他这堂堂县令也够憋屈,按照既有的华兴律条,县议员虽无具体军政法权力,却可审核一应功勋、规划、财务等等县府决定,甚至还能弹劾他县令大人,偏生要想处罚这些县议员,还得经过郡一级部门批准才行,这些哪里是他县太爷的治下子民,简直就是他县太爷的太爷嘛!

“呃,对不起,县令大人,对不起了,俺,俺是砸石虎村那货,他嘴巴太不干净,不小心偏您那儿了。”随即,一个愣生生的声音响起,三分惧怕,三分委屈,三分歉意,还有一分偷笑。

“卧槽!张小山,那条渠凭啥非要修过你石磊村而非我石虎村?你丫说不过我,就动手是吧?”在甩鞋者张小山与县令大人之间,一名三旬大汉这才回过神来,立即跳脚叱道。呵斥之余,他一弯腰,也拔下自个的鞋子,嗖一声砸向张小山,啪一声正中其面门,一看就是刚刚退役的军中射手。

“砰!”终于,同样是刚刚退役的县咨大人,总算回过味来,他拍案而起,大声吼道:“直娘贼,别闹了,谁他妈再闹,老子就叫人把他抓起来!实在谈不拢,就投色子赌大小嘛,再不行就大家全体表决”

作为第一个鞋砸县令大人的农民议员,张小山就此出名,但他绝非华兴府今日表现最恶劣的议员,因为,琉球郡种子县有三名靠海邻村的县议员,为了争执一座公建渔市码头该花落谁村,从河东狮子吼,到少林偷桃手,再到佛山无影脚,最终干脆操椅抽凳打得头破血流,好一场龙争虎斗!

一人一张嘴,一人一个主意,更是一人一个脾气,大方向一致,细枝末节上却是各显手段。好在,首届华兴府县议会尽管千奇百怪,倒都在当晚修订通过了三份法案,从而确保了华兴府的第一次民主咨议大会胜利闭幕。

期间,纪泽也曾露面于几县的訾议现场,但除了强调民主精神与法律规则之外,他并未干涉县议们的言行,对一应恶劣行为只按寻常民事摩擦低调从轻处理,也不曾取消闹事议员的资格,其实,偶尔有人打打县太爷们的威风也不错。

在纪泽看来,有些事情需要通过群体实践才能逐渐培养锻炼直至成熟,初步规则已经制定,那三份文件事后也需上一级机关再度审核,就随县议员们折腾去,反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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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回 出使马韩

腊月十三,新一期华兴时报重点报道了两件大事。一为血旗军在夷州岛再传捷报,基隆谷地到手,金羽部落覆灭,瀛东郡四县地盘彻底锁定。其二则是乐琉两郡顺利完成县议员选举,并胜利召开了华兴府海外八县的第一次民主咨议大会。就此,华兴百姓们的注意被彻底从梁轲刺杀一案上挪开。

风声过了,有些事情就该收尾了,抑或说秋后算账了。于是,从十四日至十六日,由一份《加强海外各岛民族交流管理之若干举措》的红头文件所指导,数千户本被留作佃农公役的州胡从民与留作开矿的州胡奴民,在华兴府的强迁命令下,从乐岛陆续登船,迁往琉球甚或瀛东,而他们空出的位置,则由琉球、夷州原住民中的从民交换回填。

所谓各民族交流融合自然仅是一个幌子,此举却是华兴高层应对刺杀一案的后续措施,目的是将海外三郡一大隐患的仆从原住民,拆分丢去另外几片对其来说四顾茫茫的陌生之所,便是有移民想要折腾些什么歪心思,都得花几年时间,在监管限制下费劲搞清新环境再说。

单就乐郡而言,经过这次强行迁移,加之之前被忽悠去开发夷州的平民从民,乐岛上留下的原州胡青壮已不足高氏当国时的四成,更仅占在岛青壮的半成上下,且绝大多数都是亲近并受益于华兴府的夷民。可以说,这一手釜底抽薪够狠够有效,如今便是前州胡国王高盛复生,亲来乐岛吼上三天三夜的复国,怕也召不到啥夷民跟他瞎折腾。

同时,《加强海外各岛民族交流管理之若干举措》这一红头文件中,还借迁移安置的机会,对从民的日常管理加大了力度。譬如,从民每日都需定期向当地村正等基层官员报道点卯;譬如,从民家的新居里,柴刀菜刀都需编号管理并锁链固联;再譬如,从民上工或会餐前,都必须发自肺腑的集体高喊一系列洗脑口号

就在最后一批州胡从民踏上海船离开乐岛的时候,华兴使者寇蜜也已抵达了马韩都城,在马韩王宫正殿,当着一干马韩群臣,义正词严的向马韩王提出了抗议与高额索赔。说来好笑,马韩王的第一反应不是质疑刺杀事件与马韩有毛关系,而是一声轻叹,由衷遗憾梁轲的箭法为啥不再精准些,那名奸细为啥不选个更厉害的杀手去行动!

“唉!”“唉!”“唉”与马韩王相似,殿中许多韩臣发出轻叹,以至气氛一片低落,倒似他们都在为纪某人遇刺之事深感遗憾一般。继而,韩王等人不约而同的扭头北望,将目光投向深宫方向,那里正居住着州胡遗族的代表人物,身怀六甲的韩王宠妃高茵儿。

莫怪马韩王与一干臣子糊涂,因为他们的确知道,自家有人在劳工中夹带了奸细,其中定也少不了高茵儿那一份!而奸细尤其是州胡余孽的奸细,其任务除了刺探消息,自也少不了在华兴府搞破坏,刺杀首脑不正是破坏的顶级方式吗?

只叹计划体制下的乐岛内外隔绝,韩王等人迄今还不知道,华兴府对外来劳工的监控管理严格到变态,那些业余的所谓奸细,稍一露头便会人间蒸发。所以,屁股不干净的马韩方面倒是先在心里承认,刺杀事件就是自家的某位孩儿唆使的没错了!

“对于贵府主与长史遇刺一事,本王深表遗憾,好在刺客不曾得手,实乃天幸啊,哈哈。”遗憾是由衷的,遗憾原因则口是心非,韩王颇有点色厉内荏道,“但是,贵府定是误会我马韩了,我马韩怎会做出刺杀那等下作行径,便是州胡遗族,也在我等严格约束下无力扰乱贵府。所谓马韩奸细挑唆一说,必有奸人居中栽赃,还望贵府仔细甄别,寻出真凶,为我马韩洗清名誉,免得坏了双方和睦!”

心里承认不代表面上承认,无论哪个势力,刺杀别家首脑都不算光彩,不过,韩王的演技尚待提高,他的矢口否认显然缺乏必要的力度与愤怒情绪来烘托,以至于原本等着雷霆之怒的华兴使者寇蜜,居然从中感到了些许做贼心虚的意味,当然,即便看出不妥,此刻他也不会作死的当面揭露韩王的嘴脸,正该借着台阶哧溜下来才是!

正所谓麻杆打狼两头怕,寇蜜是来递抗议并回去升官的,却非来下战书且留下受死的,故作狐疑的看了韩王两眼,他这才换上和缓的语气,拱手道:“但愿大王所言属实,本使这就回去向我家府主回禀,再度细查此案,也请大王敦促臣下清查,莫叫些许小人破坏了贵我两方的和睦!好了,本使告辞了!”

大老远跑来兴师问罪,这就完事了!?咆哮呢?指责呢?对质呢?正在构思如何进一步摘清自家嫌疑的韩王,只得一脸懵逼的目送寇蜜转身出殿,末了才想起送上一句:“贵使走好。”

好一阵面面相觑,良久,殿中有名韩臣慷慨激昂道:“敲诈!这定是一场敲诈,他们汉人过年手头紧,想来从我大马韩打秋风呢!好在大王虎躯一震,义正词严,令汉使无法辩驳,只得理亏而走!大王英明睿智,实乃我辈之幸!”

卧槽!叫这厮给抢先了!其余韩臣就此纷纷称颂起了韩王英明,不过就待韩王飘飘欲仙之际,箕髦却是沉声道:“依属下所见,华兴府并非无的放矢之辈。莫非,他们是在寻个由头,意欲年后扣押我马韩劳工不还,从而强行吞下我马韩上万青壮吗?”

众人不由凛然,韩王则下意识的转向老相国箕单。箕单略一点头,面不改色道:“大将军言之有理,华兴府或许有此企图,但大王也无需担心,毕竟半岛租赁劳工者非我马韩一家,兔死狐悲,我等只需联系他国各家一同施压,单凭一次佐证不足的刺杀,华兴府顾忌商业信誉,当还不敢触犯众怒。”

见韩王面色放缓,箕单续道:“不过,华兴府立足海外已近一年,根基愈加牢固,势力愈加壮大,单从其一次性便能雇佣四五万他国劳工,且敢带入辖区,其军力财力就可见一斑。坦白说,其势已成,别说州胡高氏复国,即便我马韩也已深受威胁,所谓王浚大军,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等当结交弁韩、诚韩甚至百济,共防这一恶邻。”

话到这里,箕单接连干咳,却看向箕髦,箕髦心领神会,冲韩王道:“老相国乃真知灼见,华兴府实乃虎狼之辈,我马韩根本无力单独自保,只能联合半岛他国对抗,更别说再行招惹。还望大王加大对高氏遗族之管束,此番刺杀一事不可再,否则真若惹恼华兴府,其血旗大军能够力抗鲜卑突骑,倘若浮海突来,我马韩如何抵挡?只恐有灭国之祸啊!”

一开始,韩王还不满于箕髦箕单一唱一和的建议自己管管高茵儿,但听着听着,韩王被箕髦描述的血旗军突袭吓了一跳,直到此刻,这厮才醒悟自个一直倚靠的是并不靠谱的蕃属身份抑或遥远的王浚势力,实则面对血旗军根本不是对手。闹半天人家才是狼,自个儿才是羊,可笑自个儿还一直在作死的撩拨对方,越是细想,他越是害怕,直至汗出如浆。

“二位爱卿果然老成谋国,本王受教了,高氏遗族方面,本王自会加以管束,叫他们离那晋使远点。”不动声色的擦擦手心冷汗,韩王沉吟道,“此番华兴府来使,我等理当厚待,恩,有劳大将军再行前往驿馆一趟,好言解释一番,对了,还当给那安海将军送上一份厚礼,以做压惊吧”

两日后,韩王后宫,高茵儿居处,高罗与高济二人从友山方国的封地被紧急召来。高罗兴冲冲道:“妹妹,听说华兴贼人遣使而来,言称纪贼遇刺,寻韩王讨个说法,哎,那些细作也真无能,怎的没把他直接给刺死?对了,华兴府如此兴师问罪,韩王定然大发雷霆吧,是否有意出兵?我等数千私兵已练有数月,或可上阵一战呢!”

身怀六甲的高茵儿已褪青涩,多了份丰腴,反更有风韵,她叹了口气,幽幽道:“三哥四弟莫急,事情可没想的那般好。大王前日专门过来,为刺杀一事向我发了通脾气,虽已被我抚平,但这趟叫你二人过来,却是大王令我知会你二人,日后莫要再行招惹华兴府,否则真正惹恼了华兴府,他恐将无法再行护佑我高氏遗族。”

“什么!?韩王怎生如此怯懦?那华兴府狼子野心,难道一味退避就能求得苟安吗?”高罗霍然站起,面色铁青道,“不行!我高氏血海深仇,还有复国大业,焉能就此罢手?难怪邢先生说,光凭马韩不足以对付华兴府,还当另想办法!”

高茵儿眉头一皱,正欲再说,忽觉腹中一动,却是胎儿踢了一脚,她顿时面泛慈爱之色,但旋即,她的眉头却是皱得更深,盯着高罗,她一字一顿道:“三哥,你当注意与那幽州晋使邢晨保持距离,其人一心与华兴府作对,可不会在意我等复国与否,也不会在意马韩灭亡与否,你可莫让我等被其利用得渣都不剩,甚至让我孩儿也成丧国之人!”

说起来,一个女子第一次怀上孩子,尤其当胎儿能够与她互动之后,那一份母爱往往会令她的性格发生改变。高茵儿便是如此,即便她不会放弃报仇与复国,却不再那么不顾一切,难免会顾及她孩儿的未来。是以,她的付出底线已然不自觉的有所抬高,至少不愿为之颠覆马韩,因为将来这可能就是他孩儿的王国。

高罗却对高茵儿的告诫更加不满,就欲再说,还是高济拉了他一把,并打圆场道:“二姐,三哥仅是报仇心切,说话急了些,回头慢慢就会想通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日后会谨慎行事的。”

高罗毕竟也非傻子,自身目前依附于马韩乃至高茵儿的局势还是懂的,在高济一再使眼色下,他终是压下火气,冷着脸道:“二妹莫急,三哥虽然心急,却也不会枉顾你腹中胎儿,放心,我不会胡来,令马韩陷入危境。”

“那就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能生个王子,再有三哥四弟相助,就能设法立储,进而掌控马韩,届时强兵修武,在联合其他势力,何愁华兴府不灭!”高茵儿这才松了口气,满脸慈爱的摸摸小腹,不无憧憬道。只可惜她并未注意道,此刻高罗的眼底,满满的都是冷漠!

就在高氏遗族们内部核计的时候,华兴使者寇蜜在马韩军的严密保护下,带着一笔重礼,施施然踏上了回返乐岛的路途。因为马韩上下一场自以为是的误会,主动在心底接下了纪某人转嫁矛盾而随手扣来的屎盆子,倒让使者寇蜜轻轻松松的捞取了一次大功劳和升官机会。

寇蜜使者在临近年关时返回乐岛,华兴时报选个犄角旮旯报道了韩王的矢口否认与做贼心虚,但彼时华兴百姓们的注意力早已转向如何过个肥年,除了口头骂咧几句,却是没谁还愿为之再来一次请愿高潮,刺杀一案遂告终了。这是后话不提

且不说马韩君臣与高氏遗族的困扰,华兴府上下如今依旧忙碌一片,纪泽这次也没捞着闲。作为华兴府公认最善赚钱的人,他被张宾等人半央求半胁迫着扛上工商私有化的重担。其实,这活儿也就他才能主持,因为这本质上是一场利益分配,涉及纪泽、文官政府、军方以及广大百姓的各自利益,长久以来的准军管计划体制令其纠葛不清,也只有纪泽这个华兴府主才够资格操刀。

百姓们的利益最好办,土地田宅的私有化分配,加上一直以来的带薪劳作,已经足令大多人心满意足,想要更多的工商机会,参加即将举办的工商交易会公平砸钱就行。军方的产业利益也容易划清,纪泽大笔一挥,除了既有军事基地、军营驻地、军事设施,还将用于配备辅战营的军屯田地、军马牧场、军用工坊、军办养殖场等经济实体,甚至还包括境外的捕鲸渔场,悉数划归参军署屯部便是。

凭借穿越者的后世见闻,借鉴改革开放经验,纪泽应付小小华兴府的私有化改制还是轻松的,只是,当问题涉及到他创办的一应商会产业,就头疼外加心疼了。可没办法,公私分明、政企分离才是王道,几与华兴府混为一体的一应商会产业涉及华兴府的方方面面,也糅杂了政府与百姓们的许多利益,已成阻碍未来私有经济健康发展的一个怪胎,再头疼也须缕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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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回 工商改制

腊月十六,《华兴时报》公布了华兴府工商私有化的一应实施细则,重点关注于华兴府既有工商资产的重组。刊文中,以纪泽为主导的华兴管理层将安海商会、雄鹰商会以及官府公产等一应既有产业重新梳理,就着华兴府年底大调整进行了一次大手术,保留高技术、高稳定、高垄断以及涉及国计民生大局的产业,余者则转让给公民私有。

或新增产业,或升级扩容,或缩小规模,或裁卖出让,华兴府将重组出一个华兴商会,旗下保留六个彼此完全独立的产业集团,六者皆为股份制产业,分别引入纪泽主首的华兴内府、行政署主首的华兴外府与功爵人士作为股东,当然,控股大东家皆为他纪某人。

六大集团包括华兴重工,华兴建设,华兴工贸,华兴文卫,华兴粮业与华兴钱庄。

六大集团将属典型的官督商办,位同后世央企。行政署代表华兴外府,对六大集团将占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分享近半利润之余也有权向各集团产业派遣监督代表,但无权直接插手经营,也无需对之负责。华兴内府则占有剩余股份,从而在法理上由纪泽完全控股,独立经营。并且,作为事实上将严重影响华兴府经济乃至政局的人物,钱庄大掌柜将永久性自动挂职户部财曹佐臣一职。

不过,纪泽公开登报承诺,六大集团归属华兴内府的五成一利润中,他将只收取其中的一成投入内府用度。再有一成将永久性归属于所有的华兴获爵者分红,由获爵者以首年封田收入,按封田比例换取内部股。剩余的三成多收益,将永久作为公益基金,一半用于全民教育与科研探索,一半用于救济孤寡老弱、退伍伤残、乃至吸引流民等慈善事业。

重组方案中,除了涉及国计民生、垄断专营、核心技术与全府安全的工商实体与钱粮储备直接划归六大集团,华兴府海外余下的工坊商铺、次要技术与生产资料等等,则将悉数被拿上一场惠及全体公民的工商私有交易会,从而作为私有工商经济起步的基石。而在日后,类似的生产资料六大集团若有需要,也得通过商业交易公平竞争获取。

当然,纪泽所放弃并转让的那些产业,不论技术还是场所设备,都尚处门槛低容易复制的行业水平。譬如炒茶工艺,只要知道“炒”字,勤劳智慧的百姓们甚至很快便能炒出品质更优的产品。而随着工商私有调整引发的府属产业员工流失,那些不够核心、不够深度的技术自难保密。与其逆潮流而动,天天仗着专利寻人晦气,抑制工商起步发展,倒不如大方拿出交易,还能获取民心并最后赚上一票。

换一角度,六大集团看似放弃了不少技术、实体乃至员工,但却留下了管理精英、技术骨干与大批熟练工匠;拥有经历实践的核心技术与没有上限的贷款额度,还有一路绿灯的运营环境,甚至纪某人贯穿未来的广博见识,六大集团更像是一次凤凰涅槃,甩掉包袱更新换代,进一步做大做强,从而把持华兴经济的主导地位,并保障新兴工商私有经济的平稳发展,财源滚滚更仅是时间问题。

必须说,此番六大集团重组,在将自身与政府、功勋集团乃至全民再度捆绑之余,在促进私有工商经济起步发展之余,已将华兴府看做最大事业的纪泽,真正看重的绝非他个人也即华兴内府的经济收益本身,而是这些产业政企分离后的健康运营,更是自身对六大集团乃至对整体华兴经济的掌控力。

这倒不是纪某人贪恋权力,凡事都想掌控,而是出于一份责任,一份对自家拥趸华兴百姓的维护,一份对自家心血华兴政权的看顾。他从不吝用最大的警惕去质疑官员们的操守,六大集团的一应产业堪称华兴府未来政治经济的定海神针,他愿意将这块蛋糕做大做强并将大头分给政府享用,从而减轻百姓负担,但他却不想让行政官员们来主持蛋糕制作,因为他们多半会将蛋糕做得偷工减料甚至越做越小。

这一点,从大清,到民国,包括再往后,案例比比皆是。而纪某人对六大集团这一遭的股份明确分润,在邀买人心、惠赠嫡系利益并捆绑功勋集团之余,何尝不是令这些“国营”产业无形中多了许多事关切身利益的监督者,以抑制所谓的私人腰包鼓胀却公家经营不善?

脱离政府羁绊,公平参与竞争,大力发展科技,改进生产工艺,优化产业管理,创新盈利模式,开拓内外市场,偏向中高端业务,纪泽已为旗下六大集团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发展方针。

同样,纪泽也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提防商人与资本的无耻。看后世,小道煽动女人们要珍惜青春学会爱自己,即便全家吃不上饭也要透支将钱花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大到为了掌控油价去鼓动一场死伤无数的战争,资本与围绕着它的商人们,可以践踏所有法律,抛弃任何道德,损害全部他人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显然,以利益为第一目标的商业文明是人心所向乃至大势所趋的,却又是有缺憾甚至伴随深度罪恶的。纪泽信奉义利统一,他要发展活跃的私有经济,自不会打压商人,更不会养肥了宰杀,却也希望勉力为之套上辔头,限制其阴暗一面,礼制规格上优待官员功勋为此,直接掌控六大集团诸多产业,从而执华兴府经济之牛耳,亦是为此。

凭借牢握在手的华兴六大经济集团,未来纪泽将更多把民政权力放手给三权分立的华兴文官外府,自身则赤膊上阵,更多用经济的方式而非政令的方式,来调控与引导华兴府经济尤其是工商经济的发展,进而从根本上影响上层建筑。

强大六大集团自身的同时,纪泽还计划以旗下的各项分产业为中枢纽带,逐步建立华兴府各重要行业的民间行会联盟,对内制定统一标准、协调稳定物价、共保产品质量、维系良性竞争,对外共同开辟市场、对抗恶意打压、携手优化资源,以六大集团为引导和支柱,以私有经济为补充直至主体,从而令华兴府的经济实力与势力,得以最好最快的发展,

且不说纪某人在工商私有化背后的筹谋算计,工商改制方案一经华兴时报公示于众,辅以礼宣部门一应铁嘴对纪某人的适当美化,立刻在华兴府引起一片哗然。这一时代的百姓们远比后世淳朴感恩,他们可不管什么控股权,什么掌控力,他们只觉得,一手创建华兴府并带给他们安居乐业的纪泽分得太少!

按照这一时代家国天下的朴素观念,说整个华兴府都是纪泽的也不为过。而按历来的朝廷惯例,由他纪某人一手创办的一应产业,名义上皆该属于内府所有,摊上明君或能不时拿出些许来补贴官府用度,遇上昏君则只供自身酒池肉林。

可如今华兴府一搞私有化,大家都有家底了,人家纪大府主却只得了那么一点。一成的分润,这就打发了府主,其中还得包括内府用作公事的部分,最多再捎带一座府主内邸,简直是欺负人嘛!于是,百姓们感动了,也愤慨了,感动是为纪大府主的大公无私、高风亮节,愤慨是为了文官系统尤其是行政署的饥不择食、忘恩负义,甚至不少人公然叱骂张宾等人是蒙蔽府主的奸臣。

张宾等政府人员则郁闷了,也羞愧了,郁闷是因为华兴民务到处都要用钱,纪泽送来蛋糕哪有不吃的道理,羞愧则是因为他们自己心底的想法其实也不比百姓们超前多少。

这时,有一个人乘机发飙了,早因改制方案心疼得许多天没睡好觉的纪芙,终于打着这股“民意”,没再理会纪泽的劝阻,黑着脸四处寻一干政府高层谈心,直到自觉羞愧的张宾等人主动拿出一批黄金地段的商铺与大量田地补偿,并承诺政府财税收入也将定比划拨内府,她这才心满意足的结束骚扰。而纪大府主呢,却一直躲在府衙书房,旁观哼唱着封建主义好

“主公,兰不知何为封建主义,确知有事不好了。”正当纪某人忙却偷乐的时候,吴兰进了屋,黑着脸禀道,“长广传来消息,此番明镜与暗影奉主公之令,就朝廷诏见一事,特派人员前去清查内外隐患,结果在青岛城,有人匿名向监曹主事投书举报,言说段德将军与不明势力有所勾结,恐已暗中投靠朝廷。”

纪泽眉头一凛,笑容顿敛,旋即问道:“可否寻得举报人?”

吴兰苦笑着递给纪泽一份红色信报,口中答道:“特派监曹发现投书之后,自然立即追查,还带着驯狼循味追踪,但跟到青岛港码头,便再难搜索,毕竟那里人员流动太杂,甚或举报人可能乘船走了。”

纪泽无语,匿名信是官府办案最头疼的物件之一,可能源自举报人害怕报复打击,却也不乏恶意陷害,可案情严重,自家却也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再看信报,他倒是略松口气,匿名者实际揭发的是段德直属亲兵屯的屯副,所提线索证据看似还颇为靠谱,不过,该屯副虽算段德心腹之人,却也不能直接佐证段德本人有罪。

说实在的,段德虽为降将,为人也略显小聪明,但毕竟跟随纪泽一同经历过大小数十战,尤其是血旗骑军从太行经河套、雁门、塞北、辽东直至长广的长征之路,其间可谓智勇兼备,战功累累,数度负伤,还是雁门关外第一个对他宣誓效忠主公的人。从感情上说,纪泽委实不愿相信段德会背叛。

“两个问题。其一,长广营当有常驻监曹暗中行事,之前为何对此事一无所察?渎职,被规避,还是被收买?”放下信报,纪泽并未立即谈及段德,而是沉声道,“其二,特派监曹当是低调入驻甚或暗中入驻,怎会被匿名举报人随即知晓?敢探查举报某麾下重将,能快速得知监曹抵达,还能监视到一名屯副之绝命隐秘,哼,举报人能量不小嘛!说说,段德抑或长广营,在当地可与什么势力有激烈矛盾?”

吴兰一滞,嗫嚅道:“当地监曹人员或有失职,此事兰将知会监曹从事徐元,督促其加强内部督查。至于段德与长广营在当地有何矛盾,兰也将责成监曹细查,对了,据既有情报,长广营在青岛港有片军事码头,但被其水军辅兵用于民用,与青岛港民用码头一方有过数次冲突,而青岛港民用码头的不少业务,是由长广本地家族联手垄断。”

“码头,举报人也消失在码头,此点可着重调查。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大凡码头无不鱼龙混杂,不乏黑恶势力介入,基于利益,倒也什么事都敢做。”纪泽冷笑着点头,旋即道,“此事重大,且涉及面繁杂,长广本地力量难脱干系,这样,让徐元亲自去,法曹宪兵也去,还有,铁凡代表司法部也去一趟,三方会办吧。”

言说间,纪泽已经手书命令,吴兰则问道:“那么,段德将军那边怎办,事情敏感,监曹特派人员尚还压住消息,只对嫌疑人暗中监控,不曾采取动作,只等主公决断呢。”

“有甚好决断?按规矩来,该传唤便传唤,该控制便控制,该讯问便讯问,放手去做就是。”纪泽淡然一笑,再书一条命令道,“某这就飞鸽传令,让段德携眷来乐岛过年,顺带参加年初军政会议,长广营暂由其教导营史代管。”

吴兰愕然道:“主公,单凭一纸命令就够了吗?万一段德将军虽说用人不疑,可不该放在这种情况啊。”

“段德是聪明人,即便他与不明势力勾结,最多也仅给自己留条后路,背叛华兴府,哼,别人又能开出多高的价码?大晋又有几家势力比我华兴府更有前途?”一脸自信,纪泽很是笃定道,“况且,暗影并未发现青州兵马异动,便是段德背叛,此时最多自身畏罪潜逃罢了,非山穷水尽长广血旗军绝不会追随他反叛,那些制度,那些待遇,那些教导史,都是摆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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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回 平准交易

在纪泽的批示下,监曹特派人员再无顾忌,对长广举报一案迅速展开调查。正如纪泽所料,段德无意也无力在长广掀起任何兵乱,也未选择畏罪潜逃,而是乖乖按照紧急军令前来乐岛。只是,段德的那位亲兵屯副,面临监曹羁押之时,选择了自刎,虽然其家中被搜出的重金不明来路,足见其人有问题,但对段德的调查却是陷入僵局。

这等涉及高官乃至细作的案件,又在环境复杂的长广,不了了之都属正常,纪泽到了如今这种地位,也不可能亲自前往办案,只能将之交给刑部、监曹与法曹的三方专案组了。不过,站在总体华兴府的高度,他在意的已非个案,而是由个案表征出来的隐患。是以接下几日,他陆续发布了数条命令。

其一,效仿朝廷成例,对在外统兵抑或担任要害职务的官员,加强其直系眷属的“保护”,抑或特批恩准其子女前往乐中城的村学、县学抑或华兴学宫就读,说白了就是质子管理。虽不强行规定,但没有重要家眷留在乐岛的,其任职机会与监察力度自有区别。封建主义好,这等后世为人不齿的手段,这一时代纪某人还真不担心非议。

其二,对长广郡逐步改制,既作尝试也为加强控制。华兴五郡中,长广是唯一从晋朝接手的,本土势力盘根错节,光凭一次墨水河畔的大批斗,以及随后的减免税赋与发展工商,虽令长广日趋繁荣,却无法遏制本土家族势力的抬头,兼有港城人口大幅流动与各方势力渗透添乱,这个桥头堡内部并不稳固,神秘举报人敢对自家重将出手,便可见一斑。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长广不是海外抑或深山,外部环境更为复杂,须得此案结案,驻军稳定,且使者童崖入朝顺利,大动作最早也得年后。而纪泽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借此案调查举报人的由头,下令在长广来一次“严打”,先揪出一些跳得凶的本土势力。若举报人仅是个人行为还则罢了,若有利益集团背后捣鬼,哼,胳膊肘往里拐,他血旗军的人可非谁都能拿捏。

其三,广开言路,让百姓拥有多条上访渠道。为此,纪泽正式在咨议署设立计、访、律三部。其中的访部,与司法署的检部,以及监察厅的监曹,均将在各地开设信箱等上访渠道,加之各村坊的咨议员,确保寻常百姓得以反映情况。

其四,月初刺杀一案,长广举报案,监曹乃至监察厅皆有疏漏,华兴府迅速做大,监察厅须得随之整顿强化,这一条也是此番纪泽动作最大的一道命令。此番整顿,监察厅既有的监、探、法、计、卫五曹,将大幅重组,改制为监、密、刺、探、谍、法、卫、护、肃九曹;原有用于财务功勋等审计的计曹,则改为计部,职能不便划入咨议署。

其中,既有监曹拆分为对内的监、密、刺三曹;新监曹定点设网,公开行事,负责体察民情舆论、监督官员权贵、排查内部隐患等;密曹暗中随机行事,更多倾向于针对高官与重要部门的监视、反间、反贪、防泄密等;刺曹则负责对叛乱谋反、间谍细作以及重犯要犯进行逮捕与审讯。

既有探曹拆分为对外的探、谍二曹;谍曹主要在固定区域长期潜伏构建谍报网络;探曹则随机执行对指定目标的刺探、收买乃至刺杀颠覆等任务。

既有卫曹拆分为护、卫二曹;护曹负责对指定华兴高层的保镖工作;卫曹则负责对特定场所或临时场所的安全保卫。既有法曹不变,专司维持军队纪律、保障军令执行、进行军事逮捕审讯等。此外,新设肃曹,专司对监察厅其余八曹的监督调查乃至内奸清理。

监察厅低品却权重,整个华兴府的军政悉数在其监察范围之内,自身则不易监督,弄不好就会伤人伤己,因此纪泽在此番重组之时,借鉴古今中外的经验教训,为其制定了一套严格的内部规章,对其各曹职能予以多方面的限制与制衡。

譬如,各曹全部只对他纪泽个人负责,便是吴兰这个御史丞,也仅负责行政协调与各类情报的分析汇总和协调共享。譬如,各曹互不统属,职权细分,却又相互监督。譬如,暗影两曹对外不对内,明镜三曹的侦查权、审查权、逮捕权分离。譬如,监察厅九曹没有对普通公民的审判权,唯有肃曹和法曹分别拥有严格限于监察厅或军队内部的审判权,且重判皆需经参军署或纪泽批准方可执行

就在纪泽忙着查漏补缺华兴府机构设置与规章制度的时候,时间来到了腊月二十一,这一日,在乐中炎黄广场西侧新落成的华兴大礼堂,华兴行政署组织了一场规模盛大,足有十片拍卖区的交易会,迈出了工商私有化的最关键一步。

“诸位一定等急了吧,其实,小女子也在翘首以盼呢,呵呵。好了,现在让我等进行今日第一桩平准拍卖,也即二十艘五千石枪鱼级武装海船的开标!重申一句,这些都是九成新,指导价为两千五百贯,按照华兴重工如今的公开售价,其新船为四千贯”一号拍卖台,素装淡抹的陈晓诗举起台柜左首第一叠的信封,落落大方道。

尽管陈晓诗笑意盈盈,声音婉转动听,怎奈下面就有不买账的,却是一名粗莽大汉不耐烦的打断道:“陈大拍卖师,这些船的资料半月前就登报了,实物样品也在罗口港展示了,拜托您就别废话了,大伙儿都急着见真章呢!”

“是啊!快点见真章吧!”立即有人响应道,旋即,又有更多竞标者吵吵起来。

莫怪众人着急,须知为了刺激工商私有化改制,华兴时报已经放出风声,明年海外三郡的普通农税和商业税都将减半征收,关税除了粮食相关品,余者也将在年底退税五成,类同半税。这二十艘五千石海船价格低廉且恰逢其时,正该抢下来尽早开拓私营海贸,一招鲜吃遍天,过这村可就没了那个店。

“首先,让我等看看第一份报价,五号竞标者,两千五百贯,三艘!”取出最底下的信封,陈晓诗不再赘言,而是利落的打开封口,抽出报价单,一边扬声朗读,一边将报价单夹上一块黑色木牌,并用朱笔在木牌上写上价格,以及一个大大的“三”字,继而,她将这块木牌挂在了身后展板的中间位置。

再打开底下第二个信封,陈晓诗如法炮制,只是将这份报价单挂在了第一份的前头,同时,她红唇轻启道:“第二份,八号竞标者,两千五百一十贯,两艘!呵呵,竞争激烈啊下面,让我等来看第三份”

作为华兴府第一位专职拍卖师,现属华兴工贸旗下的陈晓诗,已是一名甚有名气的高级拍卖师,从去年初在太平寨第一次主持拍卖至今已有两年,她愈加恬静温婉,愈加款款绰约。只不过,如今台下这一卖区的一帮原始资本家们,丝毫没有兴趣欣赏她的迷人风姿,而是清一色的瞪着发红的眼睛,或紧张或激动或懊悔的盯着展板上一块块递增的木牌。

说起来,出于鼓励工商的目的,华兴府此番的私有化交易,并非一味的追求利润,因此大多卖品没有采用以往那种价高者得的简单拍卖,而是采用由纪泽借鉴后世做法、最新推出的一套平准交易规则。这种旨在抑制哄抬物价与囤积居奇的新型交易模式,也将在日后华兴府以及各自贸岛的大宗批量交易中逐步推广。自然,这一规则早已见报。

此规则下,每桩交易由出卖方与主办方各先标明卖品指导价,随后竞买方参照指导价,将自己预购数量和愿付单价写下,密封后交予交易柜台。一定的报价时间过后,由主办方拍卖师当众一一打开各卖品对应的报价单,将所有价格从高到低写在水牌上。

出价最高者会得到他所需所有件数;次高的会得到剩余件数中他所需要的,依次类推,直到该商品全部分完,而所有卖品的最终成交价将统一为最低成功出价。当然,出卖方也可现场通过一份报有最低保护价与卖品全量的报价单,为自己的卖品设定一个保护价。最低成功出价与保护价的设定,将确保买卖双方的利益。

“第四份,十六号竞标者,两千八百贯,五艘!”意识到下面多是些不讲究的粗货,陈晓诗也不再卖弄拍卖技巧,只是快速而精准的展示每一份报价,“第五份一千八百八十八贯第六份二千七百三十贯第十八份第二十五份”

这个一号拍卖区是专对海运行业的,台下的竞标人群中,自然少不了张憧。此刻他倒不像别人那般瞪大眼睛,只因他有点小近视,眯缝着眼睛才能看得更清楚,不过,他那颤抖的双手足以表明他内心的紧张。他的确紧张,因为他是第二份报价的竞价者,在他的报价之前,此刻已有十七艘船的报价比他高了,而陈晓诗手边还有三份报价信封不曾打开。

要说原本只想购买一两艘两千石海船的张憧,之所以能够竞标两艘五千石海船,还得感谢华兴钱庄为了鼓励这场交易会而给出的贷款力度,年息仅一成不说,贷款抵押倍率评估中还加上了功勋点这一重要因素,偏生张憧因为领航骷髅舰队去过林邑,如今也有个一级荣誉民爵。只是,现场来的可不缺民爵拥有者,更不乏背靠华兴大佬的主,竞争之激烈却是超了张憧的预估。

“第二十六份二千二百贯第二十七份二千四百二十贯”陈晓诗继续报价,声音依旧甜美,但对不少人而言,却显得那般无情。至少,台下不知是第n次的,又传出了一声落标者的哀嚎。

“比我低!比我低!老天保佑,开价一定要低过我啊!”就剩最后一份了,张憧这会儿已经无需眯缝眼盯着展板,而是瞪眼竖耳,全身颤抖,双拳攥紧,叨叨不休的等待陈晓诗的宣判。他的报价恰卡在成交线,只要最后这份报价低于两千五百一十贯,抑或仅订一艘,他张憧就是估价高手,是牛逼人物,反之,他就惜败麦城,是傻逼人物!

然而,对张憧的最后宣判并非来自陈晓诗,而是来自身边人群中一个骂骂咧咧的男声:“直娘贼,早知老子报价再高些,两千五百一十一贯,只买到三艘,还得用剑鱼级来凑数,老子今天真是个最大的大傻叉!”

两千五百一十一贯!?你丫还敢跟咱比傻叉!?张憧脑袋一嗡,恨不得窜过去痛殴说话的那厮。但稍一细看,得,别说打不过,还惹不起,那厮叫陶发,其哥哥陶萌一度号称安海商行的首席船长,他们背后更是站着陶家寨这一安海系元老山头,妥妥的强劲对手,别说人家赢得光明正大,就是人家黑了他张憧一把,多少也得忍着些啊。

陈晓诗那柔美却无情的声音也适时响起:“最后一份,十一号竞标者,两千五百一十一贯,五艘!呵呵,还真巧,最后这份报价,恰是此番枪鱼海船的最终成交价,二千五百一十一贯”

被沮丧懊悔包围,张憧已经听不见陈晓诗接下的话语了。一艘五千石海船,运量与两艘两千石外加一艘一千石海船相当,可相比性价,不光维护成本与指导售价要便宜一截,所需水手更仅一半。可他张憧呢,一个立志成为海上巨富的男人,竟然因为一贯钱的差距,愣是输在了起跑线上!仅一贯钱,十一号大哥,您哪怕报价再高些也好啊!

正当张憧悔青肠子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头,伴以一声温和的轻笑:“远图兄,瞧你这脸色,都快拧出水了。倘若仅是因为没能竞到枪鱼海船,那就跟我来吧,左右下一轮报价终止至少还有一刻钟。呵呵,有人要见你,你这点事对他根本不是事。”

张憧抬头一看,顿时一愣,旋即眼睛放亮,甚至是炽热,因为说话的却是钱凤。自从科考同路时发现钱凤胸有丘壑,张憧在钱凤中榜前后又主动联系过好几次,二人倒已颇为熟识,自然知晓其如今的身份地位。那么,在这华兴府,能指使钱凤跑腿叫人的,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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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回 拓荒商会

光熙元年,腊月二十一,巳时三刻,乐中城,华兴大礼堂。

兴奋夹杂着忐忑,张憧跟着钱凤来到大礼堂二层的一间雅厅。果然,这里等待他的数人中,张憧一眼便认出为首者正是纪泽,毕竟去年此时,张憧刚被血旗军从巨鲨帮手中救出的时候,纪泽为了林邑猛火油一事,可是与他张憧亲自面谈过。

没摆什么架子,纪泽主动迎上,与张憧握手寒暄几句,继而直奔主题道:“方才恰好见你错失了购进枪鱼海船的机会,说吧,你需要几艘枪鱼海船,想来两艘还不足以满足你的野望。要不我来给你想办法,怎么样?”

毕竟是经过事的,与纪泽也非首次见面,张憧已经镇定下来,他眨巴眨巴眼,壮起胆子,不答反问道:“府主看顾之恩,憧铭感五内。只是,憧想先知道,府主为何要出手相助,在下又能为府主大人做些什么?”

“呵呵,相比第一次见你,如今的你倒比以前更有底气了。”并未因为张憧的反问而不悦,纪泽略带欣赏道,“逢大利仍能谨慎,遇强权依旧镇定,不愧是胆敢谋算捕奴发家的人。”

张憧并未因为纪泽提起捕奴而诧异,他之前没少就此询问过相关政策,亲自主持华兴工商私有化的纪泽知道也属正常。他拱手赔笑道:“不是憧胆大镇定,实是府主一应法律条文保护百姓,无罪不罚,且执行到位,时间一长,憧自然就有底气了。”

“恩,这个奉承话某爱听。”纪泽淡淡一笑,面色稍正道,“捕奴乃罪恶狠辣之事,势必为正人君子所诟病,偏生如今汉家势微,人口凋敝,我华兴府想要大发展,急需大量奴民,捕奴之举大有裨益。是以,此事官面不能直接做,便需民间自行去做,某需要一面旗帜,带动他人前往蛮荒地域不择手段的拓荒致富。”

“而你张憧,第一个谋划捕奴之人,便是某看好的一面旗帜。是以,某需要你尽快做出成绩,尽快发家致富,些许海船自不在话下!”眼见张憧听得一脸仰慕,眼底却一片清明,纪泽心知对这厮讲大义纯属对牛弹琴,索性换一角度道,“当然,在商言商,我等按规矩来,想必你将注册商会,某以私人名义,用海船入股如何?”

在华兴法规中,官吏极其家眷入股工商并不受限,只是有着严格的回避制度,因为实际操作中根本无法真正限制,倒不如将之放到明面来约束其间的营私舞弊。当然,纪某人已知爱惜羽毛,不会以自身名义入股捕奴行业,他打算为他那位改嫁出门的母亲张氏入股,既无关纪氏名声,又为张氏谋一份长久甚或丰厚的收益用于养老。

张憧面色好一阵变幻,终是一咬牙,再次鼓起勇气道:“禀府主,在下将未来之商会视作毕生事业,故而希望能够主导之。”

这厮还挺独嘛,纪泽哈哈一笑道:“放心,你这商会某无意参与经营,只需分享利润便可。这样,某出海船,一半算作入股,另一半权当借债给你,无需利息,等你盈利之后按今日成交价归还款项便是。这下你总可放心了吧,嘿,我这都成了哭着喊着帮你。说吧,几艘船,随你开口。”

事实上,随着华兴府涉及的海运业务急速飙升,纪泽在此番华兴商会六大集团的重组蓝图中,已经提出了主干航路集装箱海陆标准化运输联营的概念,这难免引发一次海船的更新换代,这也是此番华兴府拿出当打的枪鱼级海船参与交易,叫私人海运填补枝干航线的潜在原因。是以,纪某人真就不怕张憧要的海船多。

天上掉下个金大腿让抱,还保证他的大股东地位,再说三道四就真成傻叉了。这一下,张憧再不犹豫,稍一核计便开口道:“既如此,在下就厚颜多谢府主垂爱。此番某也无需再参与剩余海船的平准竞拍,省些钱留作他用,就向府主要八艘枪鱼海船吧,府主以四艘海船入股,占三成股份,另外四艘算是暂赊在下,如何?”

海运兼捕奴光有船是不够的,八艘枪鱼怕也是张憧目前所能充分利用的极致运力了。纪泽对他的务实颇为满意,笑着点头道:“甚好,趁某这个投资人在,你这大股东还有什么要求吗?”

这是金大腿在发福利,张憧自不客气道:“府主,如今我华兴府开始实施兵甲管制,尤其是弓弩,可在下若是深入蛮荒之地,难免遇上诸多凶险,不知可否适当放开?呵呵,再请府主开个金口,为在下的商会取个名吧。”

“弓弩限制仅在华兴府辖境内,出了业已标明的海外三郡,你倒是可以拥有一定数量弓弩,但入境后必须接受管制。这样,某会令监曹专门遣人随船管理你这批弓弩。你可将之视作寻常雇员差使,只要华兴辖境内不曾违法,他便不会干涉你任何决定。”纪泽一笑,浑不在意道,“对了,夷州岛、半岛与倭岛乃华兴府经略之地,你就莫要打主意了,南洋诸岛成千上万,你去那边祸害吧。”

对于未来捕奴以及其他祸害南洋猴子的一应罪恶行业,纪泽自不会限制弓弩,甚至,在他的规划远景中,张憧这类人等,还该组织起东印度公司那种武装殖民商团,可控范围内的私有武力是容许的。殊不知张憧虽面露喜色,心中却是发苦,早知还要被派个监军,还不如去自贸岛淘些劣质弓弩呢,对付野人其实足够了。

至于取名这等拍马屁兼借势之举,纪某人素来喜欢吃掉糖衣打回炮弹,他续道:“你那商会就叫南洋拓荒商会吧,不过你须得记住,某仅是暗中入股,注册人也非纪某本人,你在外可别乱打旗号,否则坏了某家名头,某定不饶你!”

张憧只得诺诺称是,原本还想提出六分仪这一要求的,可看这架势,他愣是熄了自己这个非分之想,左右有南洋军头前探索海路嘛。须知,历经实践改进的六分仪,可保船队准确定向,穿越茫茫汪洋,这一绝密设备的保护措施也愈加完善,即便在华兴商会的船队,也须参军署辎部与监察厅监曹共同监控,且还仅限旗舰领航使用,更设有自毁装置。

见张憧没了要求,纪泽也就起身,边外走边指着身边的上官仁道:“某另有要事,一应具体事务,你就和文渊商议吧。日后若实在有为难之事也可寻他,或可给予些许方便,但一切皆需遵循我华兴律法!”

就在纪泽行至房门之际,张憧突然又问了一句:“府主,敢问我等若在南洋发现矿产,甚或辟出大量良田,不知可有章程?”

纪泽心头一动,脚步立止,转头看向张憧的眼神更多了份古怪,他记得后世英国佬曾经为此专门出台了一系列有关国民在海外掠夺垦殖的法律,不想自家现在就有人提出类似需求了。略一思索,他不无鼓励道:“听说你入选县议员了,可以就此议题,走正规渠道上书申请立法嘛”

纪某人这边大力助推日后臭名昭著的南洋拓荒商会,大礼堂中则依旧热火朝天。此次交易会,行政署按行业划分了十片拍卖区,分门别类的拿出了乐郡现有的砖窑、水泥窑、石矿、林场、渔船、商船、商铺、毛皮作坊、造纸厂、食品加工厂等等产业,以及食品、日化、制茶、建材、造船等方面的普通民用技术,还有一批城内与城郊工坊用地的永久使用权,可谓以大甩卖的风姿对公民予以公开转让。

面对偌大蛋糕兼系列利好条件,成百上千准备充分的未来资本家红着眼睛,或是自家独资,或是多人合股,他们凭借贷款,以蝗虫过境之势,将这些投资小、门槛低、见效快又明显有的赚的卖品抑或说是项目几乎全部吃下。仅这一天,成交额便过了八十万贯。

次日,华兴大礼堂又是一场拍卖会,依旧人气爆棚,不过这次拍卖得不是物品或者产权,而是大致为期三年的承包或租赁权。涉及对象除了昨日未能成交的少量卖品,便是各城镇黄金地段那些只租不卖的商铺。同时,在乐岛四县,乡村一级的小型店面商铺也开始了招租或是售卖。当然,这些也少不了第一年租金半价优惠的利好刺激。

再往后的两日,顺利进行乐郡工商私有的部分华兴官吏,带着成功经验,乘快船奔往了琉球各县,去开启那里的又一轮工商盛宴。华兴大礼堂则火爆依旧,却是为了明年一揽子政府订单的招标。不无疯狂的场面,令人遐想华兴府繁盛未来之余,也令人感慨工商业的魅力,以及伴随的那份可怖

花开数朵,另表一枝。乐岛沉浸于工商盛宴的时候,华兴府为庆祝新君登基而派往京城的上贡船队,终于在十数日的辗转之后,浩浩荡荡的经由黄河抵达洛阳。打着进贡新君的旗号,船队沿途并无阻扰,反有众多百姓沿河看热闹,甚至本该结冻的黄河,今年居然也迟迟不曾断航,直令使团队伍一帆风顺。

必须说,这支上贡队伍,其实更像是一支华兴府自我宣传展示的队伍。早在船队抵达大晋沿海之际,纪泽以安海将军名义的上表就已飞马呈送洛阳朝廷,而有关安海将军开拓海外三郡,拥民百万,拥兵十万,进贡百万贯的一系列震撼消息,兼有血旗军昔日抗匈的赫赫战功,也已经由暗影的刻意传播,先一步风传洛阳乃至黄河两岸。

对于内叛未停,外胡作乱的大晋而言,华兴府携开疆扩土与兵强马壮之威,再忠心耿耿的献上巨额进贡,哪怕那百万贯颇有水分,依旧堪称忠勇无双,妥妥的正能量。纵然当权的司马越与关东阵营极不待见纪某人,此时也得强装笑脸,摆开架势,欢迎进贡使团,新君非但当廷接见了童崖,还饶有兴趣的观看了血旗军顺手献俘的数百夷人奴隶,好一番君贤臣忠不提。

就此,纪某人所领衔的华兴府势力,首次堂而皇之的亮相大晋中枢,无可辩驳的成为一方强藩,甚至对帝王更替引发的朝局动摇,也起了显著的稳定作用,毕竟,百姓们被鼓舞了,士族权贵则被震慑了,谁还添乱?

东海王府,司马越正与一干幕府近臣坐论国事,其气色看来并不好,从上月傻皇帝驾崩迄今,最大嫌疑的他就没能消停过,而自从华兴使团抵京,他这三日的脸色更不曾好看过。放下一份文案,他似不经意的询问道:“对了,那安海使者近日在做什么?”

“那使者自从入了洛阳,除了按照朝廷安排面圣进贡,便是买了处大宅用作安海将军驻京官署,颇有常驻之意,却也不曾四处串联。”自有专司谍报的幕臣禀道,“倒是当今圣上这几日心情颇好,不止一次提及那安海将军,甚至有意加封以表彰其忠心。”

司马越眼中寒光一闪,旋即似作不在意的笑道:“毕竟年轻心性,乍逢喜事难免轻浮,日后多多听政,使其亲君子,远小人,想必圣上自会逐渐变得稳重。至于那名使者,且注意观察吧。”

“王上,还有一事,今日安海来使船队在洛河泊岸处拉开架势,开始展销部分随船商品。”那幕臣再度禀道,面上颇显不屑。

“哼,成何体统!那使者童崖面圣时还声称其主出自汝南纪氏,乃汉室高门,纪灵之后,可入朝船队竟还公然从事商贾,实为士人之羞!”司马越顿时叱道,可他自己或许都没注意,他的言语中已然默认了纪泽的士人身份,而在以前,他在幕府内可都称呼纪泽为纪贼抑或泥腿子的。

不得不说,华兴使团此番主动入朝进贡,那百万贯的钱货再有水分,扣除给圣上的些许装点,余者随便处理一下却也有五十万贯的进项,为朝廷和他司马越解了燃眉之急,司马越对此还是颇为喜欢的。只是,华兴府如此大张旗鼓的来朝,造出忠勇无双的声势,辅以自诩的雄厚实力,在司马越看来分明就是对他的示威,尤其时间卡在他刚刚给纪泽下发了一份召见圣旨之后。

扫了眼堂中业已汇聚过来的眼神,或迷茫或愤慨或无奈,司马越淡淡道:“诸位,安海将军以进贡新君为名,携威遣使入朝,偏生正值天子更替,为顾全大局,我等不得不任其公然猖狂。如今来使进贡事毕,却不知日后我等当如何应对那安海将军,还请不吝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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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回 刘舆之刘助

东海王府,议事堂,听得司马越显有敌对华兴府之意的问询,侧席而坐的左长史刘舆不禁皱起眉头。事实上,早在纪泽表文送达朝廷之时,已有暗影同时给刘舆送来了一份纪泽的亲笔信,希望他能劝阻司马越,莫再寻衅华兴府,而作为回报,血旗军太行营将有更多精力加大对并州刘琨在军力物力上的支持力度。

刘舆从投靠贾后一党迄今,业已换过四五个山头,却屡得重用,凭借的是能力而非忠诚,也少不了长袖善舞留下后路。尤其在刘琨就任并州刺史一事上,司马越的弟弟司马腾非但将烂摊子丢给刘琨,卸任之际还带走了并州仅余的万余精兵,堪称挖坑埋队友,弄得刘琨入主并州还靠了血旗军相助,抵达晋阳后也没少受惠于太行营的兵甲供应。他刘舆的天平没彻底倒向纪泽一方,对司马越已算忠人之事了。

况且,纪泽还附带口信直言不讳,他纪某人对司马家没甚忠诚,却忠于华夏,忠于汉家,对大晋内战深恶痛绝,更是承诺,外胡不入中原,血旗军不入中原,他纪某人便在海外逍遥。可说很长时间内,华兴府与晋廷以及东海王并无实质厉害冲突,和则两利,敌则两损。

因为祖逖和刘琨之故,刘舆对纪泽不乏了解,更曾同席共饮,他还是基本相信纪泽所言。更重要的是,说出此言的纪泽,已非昔日钻山沟抑或流窜千里的“贼军”军头,而是实力更胜一州持节都督的角色,他的话够有份量!

从私说,不论顾及刘琨与祖逖、纪泽的友情,还是顾及刘琨在并州的处境,抑或为他中山刘氏留条后路,他刘舆都愿帮纪泽这个忙;从公说,司马越现在除了能给别个添堵,甚或最多拿下个长广,又能奈何别人的海外基业吗?甚至,又能承受别个的报复吗?天下有许多比华兴府更明显的叛贼需要铲除,此时寻衅华兴府何益?

刘舆思绪百转之际,幕府司马潘滔看出司马越的心思,业已说道:“王上,那纪某人此番以进贡为名,主动送来大笔钱粮,且耀武扬威造势,想是见到王上已然掌控朝局,心中发虚,既张牙舞爪又讨好主上,无非希望自保。哼,待得年后风头稍过,只需再度诏其进京,并向其海外各郡派遣官员,其必推诿,忠勇形象自破,届时再行处置,何愁师出无名?”

司马越听得面色稍缓,可恰好瞥见刘舆神情,顿时面色一沉,倒非不喜刘舆不配合他领导的情绪,而是知道潘滔所言必有不妥之处。时称越府有三才:潘滔大才,刘舆长才,裴邈清才。司马越这个领导心底最清楚,潘滔是最早投奔他的嫡系心腹,才能在于为他排忧解烦;裴邈干脆就是挂门面的清谈名士;真正踏实干事的却是刘舆,遇事最值考据的也是刘舆的意见。

《晋书》有载:“虓薨,东海王越将召之,或曰:及至,越疑而御之。舆密视天下兵簿及仓库、牛马、器械、水陆之形,皆默识之。是时军国多事,每会议,自潘滔以下,莫知所对。舆既见越,应机辩画,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长史。越既总录,以舆为上佐,宾客满筵,文案盈机,远近书记日有数千,终日不倦,或以夜继之,皆人人欢暢,莫不悦附。”

虽不情愿,司马越还是问刘舆道:“庆孙,对此有何高见?”

刘舆坐正身形,不答反问道:“此番安海将军遣使来京,一路行程主上或有关注,可曾揣摩其间细节?”

安海使团的形成揣摩它作甚?司马越不由懵逼,忙问道:“呵呵,庆孙莫要打哑谜了,有话直说便是。”

“其一,诸位从使者之行程,是否注意黄河今年冰冻太晚,甚至可能不会结冻?”

暖冬!?刘舆这一提醒,众人旋即一愣,继而悉数面色沉重。暖冬不算罕见,众所周知暖冬之后的虫灾与旱涝灾害出现率可是远远高过寻常,特别今年的暖冬还尤其明显。须知惠帝年间的内乱没少源自两三年就来一次的天灾,这下司马越都顾不上思考纪泽的事了,而是急声问道:“庆孙是说,明年恐有大灾!”

刘舆缓缓摇头,面色沉重道:“舆可不敢自诩上知天文,更不会卜卦吉凶,此事还当提请有司细究。但是,气候异常已现,明年庄稼堪忧,我大晋数度战乱,今秋虽算丰收,各地存粮却仍不足以抵抗一场天灾。王上方稳大局,还当休养生息,并谨防天灾,但有不测,如今之大好局面,只恐付诸东流!”

众人暗松口气,但仅是松了半口,刘舆虽未拿出别的天灾佐证,可不同寻常的暖冬委实令人不踏实。稍倾,东海王收起思绪,看向刘舆道:“庆孙,有其一当还有其二吧。”

“其二,观使者行程,对比表文书写时间,可知安海战船从其要枢乐郡抵达大晋沿海,仅需三日时间。据舆了解,血旗军有一方法,可于茫茫大海中辨位,可以直来直去。”面色一肃,刘舆道,“反观我方,非但尚无横渡远洋之战船,也无能力辨位横渡汪洋直奔乐郡。”

刘舆话音落下,众人还在品味其中含意,席间的裴邈已然不屑道:“嗤!奇技营巧而已。一群醉心海贸之徒,纵有些许便利,于浩浩大势面前,又何足挂齿?”

众人哑然,刘舆本是范阳王一系,刚刚投奔司马越,如今又颇受重用,不乏幕府嫡系对他挑刺,甚至为了反对而反对,只是,此刻刘舆明显意有所指,似乎不是争宠互掐的时候啊。

瞥了眼裴邈,刘舆淡淡道:“何足挂齿吗?仅因这点差距,相比血旗军发兵三日便可攻击我大晋青徐扬各州,我方远征乐郡何其难也!须知我等如今即便攻取长广,恐已难以伤其根基,而欲攻取乐郡,我方舰队需经辽东、百济、马韩大幅绕道,之后方可抵达乐郡,耗时近月也属正常。若其放弃乐郡转往瀛东、琉球二郡,漫漫海途尚不知其远,费时更是不可计数!”

司马越已经陷入思索,裴邈却是不满道:“区区一群海外流贼,左长史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了吧。如今王上已然肃清朝纲,凭我泱泱大晋,纵使他血旗军藏匿海外,赳赳王师莫非还奈何他不得?”

“非奈何不得,而是耗费过巨,如今国库难以为继!”刘舆可不会跳坑,他淡淡道:“我方实力固然远胜血旗军,却不代表就能轻易覆灭对方。对方号称海外三郡,有百万之民,十万精锐,虽有浮夸,但当有半数,以血旗军之强悍,其势已成,已然不亚幽州王浚。舆乐观估计,我方需出十万雄兵,海上转战半年,或可覆灭对方,但其间战船、兵械、辎重所耗,至少数倍于中原用兵,如何支应?”

数字说明问题,刚打完内战的众人顿时哑火。刘舆则转向司马越,拱手为礼道:“王上,所谓齐家治国方平天下,与其在此百废待兴之际,耗费无尽物力去茫茫海外剿灭血旗军,倒不如先稳定我中原局势。既然安海将军愿出巨资向朝廷与王上示好,我等何不暂先许以和平相处,从而大量索要税赋捐征,用之填补国内之需?同时,我等还可设法令血旗军与王浚两虎相斗,彼此钳制,也好压制其发展壮大。”

尽管有意相助纪泽与华兴府,但刘舆绝不会公然帮助他们说话,否则本就新换门庭的他,立场就值得怀疑了,令其破财消灾是他能做的最大努力。而他这番完全出于财政本职的考量,果然已令司马越微微颔首。须知司马越刚刚掌控朝权,此时正雄心壮志收拾山河,还是懂得顾全大局的,尤其关键的一点,国库都快干净得没耗子去了。

始终注意司马越的神情,潘滔立马转变论调,语重心长道:“哎,庆孙所虑却也有理。如今西北有匈奴,西南有巴氐,东南有陈敏,东北王浚亦狼子野心,攘外必先安内。非万全准备,我等却也不宜轻动那安海将军,以免打虎不成反被咬。左右其对朝局鞭长莫及,且一再宣称反对内战,扮演忠臣,估计其短期尚还不至为祸中原,反不如暂以大义迫其为我所用。”

两大智囊意见统一,余人自也跟着纷纷支持这一敲诈的主义,裴邈犹豫一下,略显嗫嚅道:“只是,青州高密王那里?”

要说大晋诸公中最想收拾华兴府的,非青州都督高密王莫属了,任谁都不愿自家辖区内出现一个完全独立的角色,长广郡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偏生他自个儿又不敢动手,只得恳请盟主老大帮忙。之前所谓的诏见纪泽,其实便是东海王在高密王的数次撺掇下所采取的举措。

眼见司马越略显不耐,潘滔立马接话道:“朝廷大局为重,但请高密王继续相忍为国嘛。”

裴邈只得缄口。凝眉片刻,司马越终是叹道:“也罢,既不能一举剪灭,伤其一指也无甚意义,派遣官吏更是隔靴搔痒。只要那安海将军不要生乱,便先不去动他。陛下若是有意加封,也随其愿,虚名而已,但那安海将军若想安稳并拿到敕封,却需在正常税赋之外,年年进贡,此事便由庆孙与对方使者商榷细节吧,决不能便宜了他”

随着刘舆率属员亲自会见了一次使者童崖,东海王对华兴府的绥靖态度也很快传开,纪某人设在洛阳的安海将军驻京官署就此彻底立稳脚跟。且不说童崖使者在洛阳的受欢迎程度陡增,其坐守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这一消息连同其背后交易内容很快经由飞鸽传回乐岛,当场引发了纪泽等一干华兴高层的指西怒骂!

原因很简单,两面做人的刘舆为让东海王顺气,为保华兴府得以顺利的破财消灾,抑或未免他自己隔三差五烦心于库房没钱这等破事,此番对华兴府可谓狮子大张口。也别细算什么赋税几何了,你华兴府不是号称有百万人吗,那就每年上缴百万贯吧,春末到账,而且,干货必须超过六成,不二价!何为干货?无它,钱、粮、盐各二成!

这么大的一笔敲诈,甜头也是有的,除了承诺朝廷日后不给华兴府添堵,还给纪泽加了个散骑常侍,封乐东县公,邑一千八百户,赐绢三千匹,假节都督外海藩夷诸军事,可临机决断除了大晋沿海的一切外海夷人事务,毕竟开疆扩土有功,大笔进贡也有功嘛。当然,实邑的民户自己搞定,赏赐的绢从乐郡出,所都督的地盘朝廷本也管不着。

骂声稍歇,张宾忽然面色怪异道:“不对,这个都督外海藩夷诸军事,非但剥夺了我等涉足大晋滨海之权,还别有猫腻呀,那幽州王浚不是都督河北兼东夷诸军事吗?那么,马韩、弁韩、诚韩既属东夷番邦,又属外海藩夷,职权重叠嘛!呵,朝廷诸公洞若观火,想必已知我等与马韩间诸般龌龊,这是鼓励我等收拾马韩,看来并不愿我等与王浚相忍为国呢。”

众人一愣,旋即再次指西怒骂,时间却是短了许多,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对血旗军日后欺凌马韩何尝不是多了份名正言顺。只坑憋了幽州王浚,由东瀛公升格为东燕王的司马腾,就已坐镇邺城,掌控赵郡,实则凭身份还都督司冀二州,与王浚的都督河北诸军事同样职权重叠,如今又加上一个纪泽来分权,关东阵营是对王浚过河拆桥啊。

骂声再止,众人齐齐看向纪泽,这笔政治交易抑或是政治讹诈,是接还是不接,要接的话,明年三月就得再送百万贯前往洛阳。纪泽咬了半天牙,终是恨恨道:“得,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给了,破财消灾吧!”

旋即,纪某人狠扳一阵手指,转怒为笑道:“细算下来,我华兴府内部即将以纸币完全取代铜钱,去掉二十万贯库存铜钱倒也无妨;至于盐巴,我等晒盐最多两三万贯的成本,其实,也就约合四十万石的粮食真正令人心疼。给吧,我等如今仍需倚靠大晋方可发展壮大,但最多两年,我等便可挺起腰杆,而大晋也未必不会再乱!”

众人纷纷点头,华兴府如今看似军力颇强,可若晋廷真心封锁海贸,乃至由此断流移民,华兴府将无法保证足够的汉人基数,去应对大踏步的海外扩张。相比之下,些许钱粮委实不值一提,而且,单是此番乐琉两郡的一应私有化,预计就能回笼近两百万贯的账面资金,家底还扛得住。

不过,纪泽却也没那么老实的认宰,他转向张宾道:“对方说不二价,咱们可不能就此乖乖接受,必须得谈,否则非但显得够肥,也弱了声势!行政署着手此事,譬如,提高盐巴进贡占比;譬如,要求内河对我华兴商船完全开放;譬如,贡金必须留一半等到夏末交付;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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